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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腕新帝x前朝遗孤
currypiggie 2025-05-18

铁腕新帝x前朝遗孤

暮春时节,皇家园林深处,落英缤纷,如一场无声的粉色细雨。

柔软的青草地上,沈怜月阖目安睡。许是连日来的疲累,加之九月孕身带来的沉重负担,让他此刻的睡颜并不全然舒展,清绝秀致的眉宇间,仍旧拢着一抹淡淡的倦色。他侧躺着,一身素雅的青碧色长袍因身形的缘故,在腰腹处被高高撑起,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那细腻如上好瓷器的面庞在斑驳的花影下,更显出几分易碎的苍白,唯有微抿的唇瓣尚存一丝血色。一只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此刻正无意识地、却又带着天然的保护姿态,轻轻覆在自己隆起的腹部。

赵弈轩并未睡着。他就躺在沈怜月的身侧,微微侧过身,目光一寸寸、缱绻又小心翼翼地描摹着身旁人的睡颜。他看得专注,仿佛要将这张脸、这个人,深刻入骨髓。从那鸦羽般浓密的长睫,到挺秀的鼻梁,再到那略显苍白的唇,最后,视线不可避免地胶着在那高耸的腹部,以及覆盖其上的、属于怜月的手。

日光暖融融地洒下,透过层叠的枝叶,在他们身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清新气息,混杂着花朵甜而不腻的芬芳。偶有调皮的淡粉花瓣,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沈怜月如瀑的青丝上,或是赵弈轩玄色绣金的衣袍上。

周遭一片静谧,只有微风拂过花枝的簌簌轻响,以及沈怜月浅浅的、带着些微滞涩的呼吸声。

赵弈轩的眼神深处,翻涌着外人难以窥见的复杂情绪——有对着心爱之人容颜的无限爱恋,有对这难得宁静片刻的珍惜,更有那深埋在眼底,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对怜月身体状况的担忧,以及对即将到来的生产难以言喻的焦虑。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蝶翼的休憩,缓缓地、虚虚地覆在沈怜月护着腹部的手背之上。指尖几乎没有用力,只是传递着一点属于他的温度与存在感。

这是他的月,他的珍宝,亦是他心头最柔软也最沉重的牵挂。在这满目绚烂春光里,他只想这样静静守着,哪怕多一刻也好。

赵弈轩的指腹隔着一层衣料,感受着身下那不同寻常的生命脉动,以及怜月手背的微凉。他心头一紧,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太医的话语犹在耳边,字字句句都透着谨慎与艰难。男子有孕,本就是逆天而行,何况怜月这身子骨,自幼便如春日薄冰,稍有风吹草动便是一场磨难。这九个多月来,孕吐、水肿、气短、难以安寝……几乎所有孕期的苦楚,怜月都加倍地承受了。多少个深夜,他守在床边,看着怜月疼得蜷缩起身子,冷汗浸湿鬓发,却连一声呻吟都隐忍着,只怕让他担心。

那时,赵弈轩便恨不得能替他受了这份罪。可他身为帝王,坐拥天下,却连心爱之人的一分痛苦都无法分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日渐憔悴,看着那腹部一天天隆起,带来希望的同时,也带来更深的恐惧。

他微微俯身,凑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触碰到怜月散落在枕边的发丝。那发间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和怜月自身清雅的气息,是他早已熟悉并为之安心的味道。他凝视着怜月眼下那抹浅淡的青影,心中钝痛。为了这个孩子,怜月付出的太多了。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更多的花瓣,其中一片恰巧落在怜月的眉心。赵弈轩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将那花瓣拈去,动作轻缓得生怕惊醒了沉睡的人。

睡梦中的沈怜月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护在腹部的手指也轻轻蜷缩,仿佛在寻求更安稳的依靠。赵弈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确认怜月并未转醒,只是无意识的反应,才悄然松了口气。

他维持着手覆在怜月手背上的姿势,掌心下的皮肤触感细腻却带着病态的凉意,提醒着他怜月此刻的脆弱。他知道,这片刻的安宁是多么不易。宫墙之外,是波诡云谲的朝堂,是虎视眈眈的目光;宫墙之内,亦非全然的净土。只有在这里,在这片他亲自为怜月打理的花树环绕之地,才能暂时隔绝那些纷扰,让他稍微喘息。

赵弈轩收回目光,望向那片被阳光照耀得近乎透明的粉白花海,眼底的温柔与忧虑交织,最终沉淀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他都会护着他,护着他们的孩子,用他帝王的权势,用他全部的身心。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怜月能更安稳地枕靠着,自己则如同一座沉默而坚固的山峦,默默守护着怀中这片易碎的春景。

就在这时,赵弈轩覆在沈怜月手背上的掌心,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清晰的、隔着衣料和手掌传来的动静。

那动静不算剧烈,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生命力,仿佛是腹中的小家伙在舒展筋骨,或是对外面的世界表达着某种好奇。

沈怜月似乎也被这动静扰动了浅眠,他原本微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唇间溢出一声极轻极弱的嘤咛,带着几分不适,又像是梦呓。他护着腹部的手指下意识地收拢,似乎想安抚那不安分的小生命。

赵弈轩的心猛地一跳,随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充满。那是初为人父的悸动,是对血脉延续的欣喜,但更多的是对怜月此刻感受的关切。他立刻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怜月身上,担忧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见怜月只是动了动,并未真正醒来,呼吸也渐渐平复,赵弈轩才稍稍放下心。他保持着手覆在怜月手背上的姿势,甚至更贴近了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微凉的肌肤。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神变得无比柔和,甚至带着一丝近乎虔诚的光芒。他想象着里面那个属于他和怜月的小生命,是像怜月多一些,还是像自己?会是活泼好动,还是安静乖巧?

“乖一些,” 他几乎是无声地,用唇形对着那腹部说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带着一丝恳求,“别太折腾你爹爹了,他……已经很辛苦了。”

声音轻得如同花瓣落地的细响,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说完,他抬起眼,重新望向沈怜月的睡颜。怜月似乎又沉入了更深的睡眠,只是脸色依旧苍白,那份病弱的美感,在春日暖阳下,反而更添了几分令人心碎的脆弱。

赵弈轩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消散在和煦的春风里。他知道,此刻的宁静只是暂时的。宫廷内外,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怜月,盯着他腹中的孩子。前朝余孽的身份,男子有孕的异数,足以让怜月成为众矢之的。而他身为帝王,纵然可以强权压制,却无法堵住悠悠众口,更无法消除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恶意。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全力,将所有的风雨都挡在外面,为怜月和他未出世的孩子,撑起一片绝对安稳的天空。

他小心翼翼地收回覆在怜月手背上的手,转而轻轻拢了拢怜月散落在脸颊旁的一缕发丝,将其掖到耳后,露出那光洁细腻的耳廓。指尖短暂的触碰,带来一丝微凉的滑腻。

春光依旧明媚,花瓣仍在飘落,这幅画面美得如同不真实的梦境。但赵弈轩无比清醒地知道,梦境之外,是沉甸甸的现实。而他,必须守护好他的梦,和他梦里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稍长一些,沈怜月又一次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轻蹙眉头,而是整个人都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难以忽视的不适。他无意识地将护在腹部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则半抬起,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依靠,最终却只是虚弱地落回了草地上。

一声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呓语从他苍白的唇间溢出,带着显而易见的痛楚意味,虽然微弱,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了赵弈轩的心脏。

“月儿?” 赵弈轩几乎是立刻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急切的关怀,“哪里不舒服?”

他不敢碰触怜月的腹部,怕不慎加重他的不适,只能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怜月的肩头,试图传递一些安抚的力量。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他,却又无法忽视那梦中的痛吟。

沈怜月并未醒来,只是那呓语般的痛哼断断续续,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某种挣扎的梦魇。也许是孕晚期的坠胀,也许是旧疾隐隐作祟,又或许只是连日劳累积累的爆发。

赵弈轩的心揪得更紧了。他知道怜月有多能忍耐,若非实在难受,绝不会在睡梦中也流露出这样的痛苦。他恨不得立刻唤来太医,但又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眠,更怕兴师动众引来不必要的注目。

他只能维持着轻抚的动作,一遍遍无声地安抚着。指尖下的身体虽然覆着衣衫,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不同于常人的单薄,以及此刻微微的、因不适而起的颤抖。

“没事的,月儿,我在……” 他凑近怜月的耳边,用气声般低柔的语调不断重复着,“别怕,有我在……”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似乎真的透过梦境,传递到沈怜月的意识深处。渐渐地,怜月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微,那断续的痛吟也慢慢平息下去,呼吸重新变得绵长而平稳,只是脸色依旧不见好转。

赵弈轩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弦却丝毫不敢放松。他知道,这样的时刻,随时可能再次发生。守护怜月,不仅仅是抵御外敌,更是要时刻警惕着他身体内部这难以预测的脆弱。

他凝视着怜月沉静下来的睡颜,眼中除了深情,更添了几分沉重的责任感。他轻轻将怜月散乱的发丝再次拢好,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绝世珍宝。

阳光开始西斜,光线变得更加柔和,金色的光晕笼罩着相依的两人和这片落樱缤纷的草地。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珍贵。赵弈轩保持着守护的姿态,一动不动,任凭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发梢,他的世界里,此刻只有怀中这个人安稳的呼吸声,以及那份沉甸甸的、名为“守护”的承诺。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上温暖的橘红,透过花枝的缝隙,洒落在草地上,光影拉长,为这静谧的画面更添了几分温柔缱绻的色彩。空气中带着一丝傍晚将至的微凉,花香似乎也变得更加浓郁了些。

赵弈轩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一座不知疲倦的雕像。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怜月,看着那张沉睡的容颜在柔和的光线下,轮廓显得愈发清晰,也愈发脆弱。

他想起初见沈怜月时的情景。那时,他是亡国之臣,跪在冰冷的宫殿阶下,一身素衣,脊背却挺得笔直,眼神清澈而倔强,像一株暴雨中摇曳却不肯折断的翠竹。明明身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偏偏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风骨。是那一眼,让他心头莫名一动,将这个本该被湮没在前朝旧事中的人,留在了身边。

谁曾想,这一留,便是一生的牵绊。从最初的试探、防备,到后来的动心、倾情,再到如今的血脉相连,刻骨铭心。他得到了这个人全部的信任与依赖,但也同时背负起了他所有的脆弱与苦难。

他知道怜月心中的不安。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病痛与孕期的艰辛,更有那前朝遗孤的身份,以及……身为男子却为帝王诞下子嗣的惊世骇俗。这份爱,于怜月而言,是救赎,亦是枷锁。他给了怜月独一无二的恩宠,却也将他置于了风口浪尖。

赵弈轩的眼神暗了暗。他暗自下定决心,待孩子平安降生,他便要为怜月扫清一切障碍,给他一个真正安稳无忧的身份和未来。哪怕……要付出一些帝王不该有的“任性”代价。

就在这时,沈怜月似乎感受到了傍晚的凉意,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寻求着依靠,他的身体无意识地向着赵弈轩的方向挪了挪,脑袋也更深地埋入了赵弈轩臂弯与胸膛之间的空隙,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

这个细微的、全然依赖的动作,让赵弈轩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手臂,让怜月靠得更舒服些,同时微微侧身,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那丝初起的凉风。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怜月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颈侧,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规律。掌心下,隔着衣料,那腹中的生命似乎也安静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躁动。

这一刻,帝王的威严、朝堂的纷争、未来的隐忧,似乎都暂时被隔绝在了这片花海之外。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他的月儿,以及腹中那个将他们紧密相连的小生命。

夕阳的光芒渐渐隐去,天色开始朦胧。远处的宫殿轮廓在暮色中变得模糊。赵弈轩知道,他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怜月的身体经不起夜晚的寒气。

他轻轻拍了拍怜月的背,准备唤醒他。然而看着那安详的睡颜,他又有些不忍。这难得的宁静,是他能给予怜月为数不多的慰藉了。

最终,他只是更紧地拢了拢怜月,决定再等片刻,等到月上柳梢,再将他抱回那温暖安全的寝殿。在那之前,就让他再多享受一会儿这片刻的、只属于他们的静谧春光吧。

夜色悄然蔓延,最后一道橘红色的霞光也隐没在了远山之后。空气中的凉意愈发明显,带着湿润的水汽,轻轻拂过肌肤。草叶上开始凝结细小的露珠,在朦胧的月色下闪烁着微光。

赵弈轩知道,不能再等了。怜月的身子本就畏寒,再待下去,怕是要着凉。

他俯下身,凑近沈怜月的耳畔,声音放得极轻柔,如同情人间的低语:“月儿,醒醒,我们该回去了。”

同时,他用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覆上怜月微凉的脸颊,指腹小心地摩挲着,试图用这温柔的触感将他从沉睡中唤醒。

沈怜月的长睫颤了颤,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初醒的眸子带着一层水汽,显得有些迷茫,如同林间迷路的幼鹿,懵懂地望向近在咫尺的赵弈轩。

“唔……” 他发出一声慵懒而带着倦意的鼻音,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本能地向着那温暖的来源又靠近了些。

“是我,” 赵弈轩低声安抚,指尖轻轻滑过他的眉骨,“天晚了,外面凉,我们回寝殿去,嗯?”

看到是赵弈轩,沈怜月眼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依赖与安心。他眨了眨眼,适应着周围渐暗的光线,意识慢慢回笼。随之而来的,是身体深处那熟悉的沉重感和隐约的酸胀。他微微动了动,想要支撑着坐起来,却只觉得浑身乏力。

“别动,” 赵弈轩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按住了他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却又温柔备至,“躺着别动,我抱你回去。”

沈怜月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知道自己如今身子笨重,不想让赵弈轩太过劳累。但对上赵弈轩那坚持而充满疼惜的目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顺从地放松了身体。

“方才……睡得还好吗?” 赵弈轩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调整姿势,准备将他抱起。他没提怜月睡梦中的不安和痛吟,只怕让他多思多虑。

“嗯,” 沈怜月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还有些初醒的沙哑,“许久……没睡得这般沉了。” 顿了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唇边漾开一抹极浅淡却真实的笑意,“方才好像……他又闹了……”

那笑容虽浅,却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在赵弈轩心湖中漾开层层涟漪。他看着怜月提起孩子时眼中闪烁的温柔光芒,只觉得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担忧,似乎也被这微光照亮了几分。

“是啊,是个不老实的小家伙。” 赵弈轩顺着他的话,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笑意,但眼神深处的守护意味却更加浓厚,“等他出来,看朕怎么‘教训’他。”

话虽如此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备,只有对未出世孩子的期盼和对眼前人的无限珍视。他小心地将手臂穿过怜月的颈下和腿弯,用最稳妥的力道,将他连同裹着的衣袍,一起打横抱了起来。动作流畅而稳健,丝毫不见吃力,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足月的孕夫,而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沈怜月顺势靠在赵弈轩宽阔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那熟悉的心跳和温暖的气息,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微微阖上眼,将脸颊贴近赵弈轩的颈窝,安心地将自己全然交托。

赵弈轩抱着他,一步步踏着月色下的落英,向着灯火通明的寝殿方向走去。晚风吹拂,撩起他的衣摆和怜月的发丝,在夜色中缠绕,如同他们紧密相依的命运。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般,既快速又不失平稳,生怕一丝颠簸惊扰了怀中的珍宝。

穿过花木扶疏的小径,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又在转角处倏忽隐没。宫灯的光芒在远处摇曳,指引着归途。

怀中的沈怜月似乎又有些昏昏欲睡,他将脸埋在赵弈轩的颈窝,呼吸均匀而绵长。赵弈轩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那并非负担,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让他心安的真实。他收紧了手臂,将人抱得更稳了些,步伐却依旧轻缓。

偶有巡夜的宫人远远望见帝王的身影,立刻垂首屏息,悄无声息地退避到路旁阴影处,不敢惊扰这难得的静谧。他们都清楚,这位平日里威严冷峻的帝王,只有在面对那位月贵人时,才会流露出这般极致的温柔与小心。

终于,温暖的灯火越来越近,寝殿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守在殿外的内侍早已得到消息,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厚重的殿门,一股暖融融的、混合着安神香气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夜里的寒意。

赵弈轩抱着沈怜月径直走入内殿,这里早已被布置得舒适妥帖。地龙烧得恰到好处,驱散了春夜的微凉;柔软的锦被铺陈在宽大的卧榻上,旁边矮几上温着一盏清淡的安神汤。

他走到榻边,极其轻柔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沈怜月放在柔软的被褥上。即便是这样轻缓的动作,也让沈怜月微微蹙了蹙眉,显然孕晚期的身体连这点移动都有些吃力。

“还好吗?” 赵弈轩半跪在榻边,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声音低沉而关切,“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怜月摇了摇头,勉强撑起一丝笑意:“没事,就是……有些乏了。” 他轻轻喘了口气,抬手抚上腹部,感受着那沉重的负担,“陛下……不必如此,我自己可以……”

“别逞强。” 赵弈轩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帮怜月解开外袍的系带,动作熟稔而细致,“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好生歇着,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做。”

他取过一旁的软枕,小心地垫在怜月的腰后和腿下,帮他调整到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减轻腹部的压力。做完这一切,他才在榻边坐下,握住怜月放在身侧微凉的手,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传递着源源不断的暖意。

“喝点安神汤再睡,嗯?” 赵弈轩的目光扫过矮几上的汤盅。

沈怜月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拒绝。他知道赵弈轩的担忧,也知道自己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他侧过头,看着赵弈轩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柔和,心中那份因身份和未来而起的隐忧,似乎也被这无声的陪伴冲淡了不少。

“弈轩……” 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我在。” 赵弈轩立刻应道,转过头,目光专注地看着他,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温柔,“月儿,别怕,一切有我。”

这句承诺,他说了不止一次,但每一次,都带着千钧之力,稳稳地落入沈怜月的心底。他知道,宫墙内外,暗流涌动,但他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相信他能为自己和孩子撑起一片天。

沈怜月不再说话,只是回握住赵弈轩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以及那份在深宫之中艰难维系,却又无比坚韧的深情。夜还很长,未来的路或许依旧充满荆棘,但此刻,在这温暖安全的寝殿里,他们拥有彼此,这便是最大的慰藉与力量。

静谧在温暖的内殿中缓缓流淌,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以及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赵弈轩没有立刻去端那安神汤,只是静静地握着沈怜月的手,感受着那微凉的肌肤在自己掌心渐渐回暖。他喜欢这样安静的时刻,仿佛能将外界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开来,只剩下他和他的月儿。

过了一会儿,他才松开手,起身走到矮几旁,端起那温热的汤盅。白玉的汤匙在澄澈的汤水中轻轻搅动,散发出淡淡的药草清香。他舀起一勺,送到自己唇边试了试温度,确认不烫不凉,恰到好处,才重新回到榻边。

“来,张嘴。” 他一手端着汤盅,一手拿着汤匙,小心地递到沈怜月唇边,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沈怜月微微侧过头,顺从地张开嘴,将那温热的汤水咽下。汤味清淡,带着一丝微苦,但入喉之后却化为一股暖流,熨帖着他的五脏六腑。赵弈轩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耐心而专注,眼神始终不离沈怜月的脸,留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几勺汤下肚,沈怜月的脸色似乎也恢复了一丝血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喝不下了。孕晚期,他的胃口本就不好,一点点汤水便觉得饱胀。

赵弈轩没有勉强,放下汤盅,取过一旁的温热帕子,极其轻柔地帮沈怜月擦拭唇角,又顺势擦了擦他的脸颊和额头,带走方才在外面沾染的些微凉意和倦色。

“又动了……” 沈怜月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声,手轻轻覆在腹部,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和奇妙的神情。

赵弈轩的目光立刻随着他的手落在那隆起的弧度上,他伸出手,覆在沈怜月的手背上,果然感受到一下清晰而有力的胎动,隔着几层衣物和手掌传来。

“看来是个精力旺盛的。” 赵弈轩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孩子越是活泼,怜月便越是辛苦。他轻轻摩挲着怜月的手背,低声道:“再忍耐些时日,等他出来了,他会和父王一起守着你。”

这句“父王”,他说得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对未来的期许和承诺。

沈怜月听着,心中一暖,眼睫微垂,遮住了眸底复杂的情绪。他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任由赵弈轩握着他的手。

赵弈轩又帮他掖了掖被角,确认他身上盖得严实,不会受凉。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坐在榻边,目光沉静地守护着。

沈怜月在这温暖而安全的氛围中,在熟悉的气息和爱人无声的陪伴下,眼皮渐渐变得沉重。方才在园中虽睡了一觉,但身体的疲惫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不多时,他的呼吸再次变得均匀而深长,显然已经沉入了梦乡。

这一次,他的睡颜似乎比在园中时安稳了许多,眉头舒展,唇角也微微放松,仿佛所有的不安都被隔绝在了梦境之外。

赵弈轩凝视着他沉睡的容颜,良久,才极其轻柔地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他没有立刻起身离开去处理堆积的政务,而是吹熄了榻边几盏过于明亮的烛火,只留下一盏光线昏黄的宫灯,然后便在榻边的软垫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床沿,阖上眼,打算就这样守着他一夜。

夜色深沉,殿内一片静谧。帝王卸下了白日的威严与冷硬,只余下对怀中珍宝最深沉的守护与眷恋,在这漫漫长夜里,无声地蔓延。

夜,彻底深了。

窗外的月亮升得更高,清冷的银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寝殿内只余一盏昏黄的宫灯,光线柔和,勉强勾勒出卧榻和旁边守护者的轮廓。万籁俱寂,连宫人巡夜的脚步声都仿佛被这深沉的夜色吞噬了。

赵弈轩靠坐在榻边的软垫上,并未真正睡去。他阖着眼,感官却异常敏锐,仔细聆听着沈怜月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那呼吸比常人要浅促一些,带着孕晚期不可避免的滞涩,但比起白日里,已然平稳了许多。

他能想象到,即便是睡着了,怜月也未必全然舒适。那沉重的腹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身体的负荷。或许下一刻,就会有酸胀或抽痛将他从梦中惊醒。每一次细微的翻身,或是无意识的轻哼,都足以让赵弈轩的心瞬间悬起。

他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榻上的人。昏黄的灯光下,沈怜月的侧脸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褪去了白日的苍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玉色光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睡梦中的神情是难得的平和。

然而,赵弈轩的目光掠过那微微隆起的锁骨,滑过因孕期而显得愈发纤细的手腕,最终停留在被锦被覆盖、却依然能看出惊人弧度的腹部。他知道,这平和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孕育生命本就是一场艰险的旅程,何况是在一个本就孱弱的男子身上。

太医曾不止一次隐晦地提及风险,提及可能出现的种种凶险。每一次,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着赵弈轩的心。他甚至有过动摇,有过后悔,是否不该让怜月承受这一切。但每当看到怜月抚摸腹部时眼中闪烁的、那种混杂着期待与坚韧的光芒,他又将那些动摇压了下去。这是他们共同的期盼,是怜月甘愿承受的苦难,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尽所有,护他们周全。

他想起怜月初入宫时,虽然清瘦,却总带着一股泠泠的书卷气和不屈的风骨,眉宇间是清冷的,眼神是疏离的。而如今,这个人完全地属于他了,眉眼间染上了柔和与依赖,却也添上了病弱与忧愁。这份转变,是他一手促成,甜蜜中裹挟着难以言说的酸涩与责任。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怜月颊边的一缕碎发,动作轻得如同月光拂过。指尖传来的温度依旧偏凉,提醒着他怜月根基的虚弱。

不能有任何差池。他在心中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无论是宫内潜在的敌人,还是生产时可能出现的凶险,他都必须挡在最前面。他早已暗中布下重重防护,太医院那边更是日夜待命,所有可能用到的珍稀药材也早已备齐。但他知道,人力有时穷,面对天意,他仍感敬畏与不安。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由墨黑逐渐转为深蓝,黎明将至未至。赵弈轩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如同最忠诚的骑士守护着他的珍宝。一夜未眠,他却丝毫不觉得疲惫,精神高度集中,所有的感官都系于榻上那个人身上。

只要怜月安好,只要他们的孩子能平安降生,付出再多代价,他也甘之如饴。这是他身为帝王的承诺,更是他身为一个男人,对心爱之人的,最深沉的誓言。

熹微的晨光,即将穿透暗夜。而他,会一直守在这里,直到第一缕阳光,温柔地照亮他守护的世界。

黎明的微光如同最轻柔的薄纱,悄无声息地透过窗棂,将内殿的昏黄驱散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破晓时特有的清新与宁静。鸟儿在殿外的枝头开始试探性地鸣叫,声音清脆,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赵弈轩缓缓睁开眼,长夜的守候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疲惫的痕迹,只有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血丝,昭示着他并未真正安睡。他适应了一下逐渐明亮的光线,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卧榻。

沈怜月似乎也感受到了天光的变化,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他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吟,不是痛苦,更像是身体从沉睡中苏醒时本能的反应。他缓缓睁开眼,眸子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睡意,朦胧地望向头顶的明黄色床幔。

“醒了?” 赵弈轩立刻俯身过去,声音依旧压得极低,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却异常温柔,“睡得可好?”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怜月转过头,目光聚焦在赵弈轩的脸上。看到他眼下的青影和几乎未变的坐姿,他心中一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陛下……守了一夜?”

“无妨。” 赵弈轩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动作,语气不容置喙,“别动,小心身子。”他顺势将一个柔软的靠枕垫在怜月背后,让他能半靠着,稍微舒服一些。

沈怜月顺从地靠好,但看着赵弈轩,眼中还是充满了心疼和一丝愧疚。“是我……累着陛下了。”

“傻话。” 赵弈轩伸手,替他拢了拢睡得有些凌乱的鬓发,指尖擦过他温热的额头,“守着你,我心安。”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怜月的脸色,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怜月轻轻摇了摇头,但随即又微微蹙了蹙眉,手下意识地抚上腹部:“还好,就是……腰有些酸,肚子也坠得厉害。”这是孕晚期常见的症状,对他而言,却因体弱而更显辛苦。

“我让太医过来看看?” 赵弈轩立刻提议。

“不用,” 沈怜月连忙阻止,“老毛病了,歇歇就好。别一大早惊动他们。”他不想因为自己这点不适就兴师动众,引人注目。

赵弈轩看着他坚持的样子,没再勉强,但心里却暗自记下,打算稍后还是让太医悄悄过来请个平安脉。他起身,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温热的蜜水,递到怜月唇边:“先润润喉。”

沈怜月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温甜的液体滑入喉咙,稍微缓解了清晨的干涩。

“今天感觉……好像又往下沉了些。” 沈怜月放下杯子,低头看着自己高耸的腹部,声音有些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弈轩的心猛地一紧。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离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握住怜月放在腹部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包裹着他微凉的指尖,沉声道:“别怕,一切都准备好了。太医,产婆,都是最有经验的。朕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怜月抬起眼,望进赵弈轩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有担忧,有关切,更有不容置疑的决心。他点了点头,紧绷的心弦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他知道自己害怕,不仅仅是怕生产的痛苦与凶险,更怕万一……但他不能退缩,为了腹中的孩子,也为了眼前这个深爱他的男人。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将手从赵弈轩的掌心中抽出,转而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新的一天已经来临。寝殿内,暖意融融,却也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临近风暴前的紧张与期待。赵弈轩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可能是关键时刻。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警惕,守护好他的月儿,迎接他们共同期盼的那个小生命的到来。

天光大亮,殿外的宫人们早已悄然候命。听到内殿的动静,为首的女官轻轻叩了叩门,得到赵弈轩低沉的“进来”后,才领着几个手脚最是麻利、心思最是细巧的宫女鱼贯而入。

她们的动作轻盈得几乎没有声音,垂首敛目,不敢随意打量榻上的情景,只是各自有条不紊地开始准备洗漱用具、更换香炉里的香料、端上早已备好的清淡早膳。

赵弈轩并未起身离开,依旧守在榻边。他看着宫女们小心翼翼地伺候沈怜月漱口、净面。沈怜月只是半靠着,并未起身,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吃力。当宫女想要扶他坐得更直一些,方便擦拭后背时,赵弈轩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就这样吧,” 他亲自接过宫女手中的温热毛巾,细致地帮沈怜月擦拭着脸颊和颈项,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瓷器,“不必折腾了。”

沈怜月微微有些不自在,想说“陛下,这些让她们来就好”,但对上赵弈轩坚持的眼神,最终还是沉默地接受了他的照料。他能感觉到赵弈轩指腹的薄茧,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粗糙感,与平日里那双掌控天下权柄的手截然不同,此刻只有纯粹的温柔与呵护。

“今日就不起身了,” 赵弈轩替他擦拭完毕,将毛巾递还给宫女,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地对沈怜月说道,“就在榻上用膳,用完再睡会儿。若觉得闷了,朕让说书的女官过来给你念念闲书解闷。”

他这是直接剥夺了沈怜月任何想要下床活动的念头。沈怜月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尤其是方才自己提及腹部下坠的感觉之后。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还没那么娇弱,但看着赵弈轩眼底那不容错辨的坚决和隐隐的忧虑,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轻叹,点了点头:“……听陛下的。”

宫女们很快将一张小巧的楠木矮桌移到榻上,摆上几样清淡爽口、易于克化的粥品和小菜。都是御膳房根据太医的嘱咐,特意为沈怜月准备的。

赵弈轩没有让宫女伺候,依旧亲自拿起玉箸,夹了一小块蒸得软烂的山药,送到沈怜月嘴边:“尝尝这个,补气健脾。”

沈怜月顺从地吃了,细细咀嚼着。他没什么胃口,但知道自己需要补充体力,为了自己,也为了腹中的孩子。赵弈轩耐心地喂着,偶尔自己也随意用些,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沈怜月身上,看他吃了小半碗粥,便不再勉强。

用完早膳,宫女们迅速而安静地收拾好一切,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贴身伺候的女官在偏殿候命。内殿再次恢复了宁静。

赵弈轩重新握住沈怜月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似乎比昨夜好了一些,稍稍放下心。“再睡会儿吧,嗯?”

沈怜月靠在软枕上,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轻轻摇了摇头:“睡不着了……心里有些……不踏实。” 越是临近,那份对未知的恐惧和期待就越是交织,让他难以平静。

赵弈轩沉默片刻,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别胡思乱想,” 他凑近,额头轻轻抵着沈怜月的额头,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月儿,看着我。”

沈怜月抬起眼,望进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眸子。

“相信我,” 赵弈轩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们一起,把这个小家伙,平平安安地带到这个世上来。”

他的目光坚定,语气不容置疑,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瞬间驱散了沈怜月心中不少惶惑。沈怜月看着他,眼眶微微有些发热,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将头轻轻靠在赵弈轩的肩上。

窗外春光正好,鸟语花香,一派生机勃勃。而在这温暖的寝殿内,帝王与他病弱的爱人相依相偎,共同等待着那个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与希望的时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以及一种名为“相守”的、无声却强大的力量。

赵弈轩并没有离开去处理政务,尽管殿外可能已经堆积了不少等待批阅的奏折。他只是让内侍将一些最紧要的文书悄悄送了进来,自己则搬了张小几到榻边,就着晨光,低头快速阅览,偶尔提笔批注几句。

他处理公务时,神情专注而威严,眉宇间带着属于帝王的锐利。但他的动作却放得很轻,翻动纸张的声音微乎其微,生怕打扰到一旁歇息的沈怜月。而且,每隔片刻,他都会抬起头,目光不自觉地投向榻上,确认怜月安好,神情便会瞬间柔和下来。

沈怜月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养神。他能听到赵弈轩翻阅文书的细微声响,感受到他就在身边的气息,这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他知道赵弈轩日理万机,却为了他,将朝堂“搬”到了寝殿之内,这份心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是甜蜜,也是负担。

忽然,一阵强烈的酸胀感伴随着腹部的骤然紧缩袭来,让沈怜月猝不及防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原本覆在腹部的手也用力抓住了身下的锦被。

“唔……” 一声压抑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间溢出。

几乎是同一时间,赵弈轩猛地抬起头,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落在文书上,溅开一点刺目的红。他霍然起身,两步跨到榻边,紧张地俯身查看:“月儿?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他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惶和担忧。

沈怜月紧闭着眼,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咬着下唇,试图忍耐那阵突如其来的、仿佛要将他撕裂般的坠胀感。过了好一会儿,那阵紧缩感才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留下身体一阵阵的余悸和酸软。

他喘息着,缓缓睁开眼,看到赵弈轩近在咫尺、满是焦灼的脸,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颤抖:“不……不是……只是……肚子发紧……方才……有些疼……”

赵弈轩的心这才稍稍回落了一些,但依旧紧绷着。他知道这是临产前的征兆,每一次都可能是真的发动。“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叫太医?”

“还好……现在……缓过来了……” 沈怜月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和狂跳的心。他抓住赵弈轩伸过来想要探他脉搏的手,轻轻握住,“别担心……太医说……这几日都会有的……”

赵弈轩看着他苍白汗湿的脸,哪里能不担心?他反手紧紧握住怜月的手,另一只手取过帕子,极其轻柔地帮他擦去额角的冷汗,动作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若再疼,或者感觉不一样了,一定要立刻告诉我,不许忍着,知道吗?”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眼底却全是心疼。

“嗯……” 沈怜月虚弱地点点头,将头靠回软枕上,只觉得浑身脱力。方才那一下,几乎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下意识地将赵弈轩的手抓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他在风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赵弈轩感受到他的依赖,心中既酸楚又坚定。他不再去看那些文书,只是专心致志地守在榻边,一只手紧紧握着怜月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放在他隆起的腹部,隔着衣料感受着里面的动静,也传递着自己的安抚。

“不怕,月儿,” 他低声重复着,像是在对怜月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有我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寝殿内再次陷入一片静谧,只剩下两人交握的手,以及那份在寂静中愈发清晰的、沉甸甸的守护与等待。窗外的阳光正好,将室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然而空气中那份临近风暴的紧张感,却不减反增。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紧张的静谧之中。

赵弈轩彻底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怜月身上。他坐在榻边,握着他的手,一动不动,像一尊守护的石像。殿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以及沈怜月每一次略显急促的呼吸。

沈怜月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长长的睫毛偶尔会因为身体内部隐隐传来的不适而轻轻颤抖。他努力想让自己放松,但方才那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带来的惊悸感尚未完全消散,身体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都让他绷紧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腹部又开始缓慢地收紧,虽然不像刚才那般剧烈,但那种熟悉的、沉甸甸的坠胀感却更加清晰了。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试图找到一个能稍微缓解不适的角度,却徒劳无功。

“又不舒服了?” 赵弈轩立刻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声音低沉而关切。

沈怜月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隐忍。

赵弈轩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唇,心疼得无以复加。他知道怜月素来能忍,若非实在难受,绝不会轻易表露。这种无法替他分担的无力感,如同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月儿,” 他俯身,凑近怜月的耳边,声音放得更柔,“别怕,深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他试图用平稳的语调引导怜月调整呼吸,希望能帮他缓解一些。

沈怜月努力跟着他的引导,做了几次深呼吸,紧绷的身体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那阵发紧的感觉也渐渐缓和下去。

“弈轩……” 他忽然睁开眼,眸光有些涣散地望着头顶的床幔,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有点怕……”

这句带着脆弱的坦诚,让赵弈轩的心狠狠一揪。他立刻收紧了握着怜月的手,用一种近乎宣誓般的语气说道:“别怕,月儿,我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一步也不会离开。” 他将怜月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让他感受自己的体温和坚定,“相信我。”

沈怜月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力量和脸颊的温度,眼眶微微湿润。他点了点头,将头转向赵弈轩,依赖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就在这时,又一阵比之前稍强烈的紧缩感袭来。沈怜月闷哼一声,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几乎要将赵弈轩的手骨捏碎。

赵弈轩脸色骤变,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怜月身体的颤抖和那压抑的痛楚。不行,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他猛地抬起头,对着殿外沉声吩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来人!”

守在殿外的内侍立刻应声而入,垂首待命。

“速传张太医!” 赵弈轩的声音果决而急促,“立刻!悄悄地过来,不得声张!”

他不能再任由怜月独自承受这份不确定和痛苦。无论是不是真的要生了,他都需要太医的专业判断,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内侍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躬身退下,脚步匆匆而去。

寝殿内,赵弈轩重新将全部注意力放回沈怜月身上。他用空着的手,不断轻抚着怜月的背脊,试图帮他缓解疼痛,口中不停地低声安抚着:“没事了,月儿,太医马上就来……别怕,有我在……”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但那紧握着怜月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深处同样汹涌的紧张与不安。风暴,似乎真的要来了。

张太医来得极快,几乎是小跑着赶到的,连额角都带着细微的汗珠。他身后只跟了一个提着药箱的小太监,两人皆是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内殿的宁静。

一进内殿,看到榻边守着的帝王那紧绷的神色,以及榻上月贵人苍白虚弱的模样,张太医心中便是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上前行礼:“微臣参见陛下,贵人。”

“免礼!” 赵弈轩摆了摆手,声音急促,“快!快给月贵人看看!他方才腹痛,发紧得厉害!”

“是!” 张太医不敢耽搁,连忙走到榻边,先是快速观察了一下沈怜月的面色、唇色和呼吸,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一个脉枕垫在沈怜月的手腕下,伸出三指,凝神诊脉。

寝殿内瞬间安静到了极点,只剩下沈怜月略显紊乱的喘息声,以及张太医手指搭在脉搏上时,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赵弈轩站在一旁,负手而立,目光紧紧锁在张太医的脸上,不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他看似镇定,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紧张。

沈怜月半靠着,脸色因方才的疼痛和紧张而愈发苍白,他望着帐顶,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身侧的锦被。太医的到来,既让他稍稍安心,又让他心头那份临近的恐惧感更加具体。

张太医诊脉诊得极为仔细,左右手都诊了数遍,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良久,他才收回手,又轻声询问了沈怜月几个关于疼痛频率、感觉和是否有其他症状的问题。沈怜月都一一虚弱地回答了。

赵弈轩见他诊察完毕,立刻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样?可是要生了?”

张太医躬身,神色凝重却不失镇定地回禀:“回陛下,从脉象和贵人方才的描述来看,尚非临盆之兆,应是产前常见的‘试痛’,也就是俗称的‘假宫缩’。不过……”

听到“尚非临盆之兆”,赵弈轩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半,但张太医那句“不过”,又让他立刻警惕起来:“不过什么?”

张太医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贵人本就体弱,胎气亦不如常人稳固。方才这几阵试痛,虽非真正发动,却也颇为耗损精力。且脉象显示,胎儿似有下移之势,这预示着……离真正发动之日,恐怕已是不远,或许就在这一两日之内了。”

一两日之内!

这几个字像惊雷一般,在赵弈轩和沈怜月耳边炸响。

赵弈轩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他看向沈怜月,只见他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血色尽失,长长的睫毛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显然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月儿……” 赵弈轩立刻坐回榻边,再次紧紧握住他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安抚他,“别怕,听到没有?太医说还没到时辰,我们还有时间准备。”

沈怜月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害怕无用,他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惑,望向张太医:“那……微臣……臣现在该如何?”

张太医连忙躬身道:“贵人不必惊慌。既是试痛,便无需特殊处置,关键在于静养。微臣会开一副安神养胎的方子,助贵人宁心安神,固本培元。另外,接下来要密切留意身体的变化,特别是疼痛的规律和强度,一旦见红、破水或是疼痛变得规律且逐渐增强,便需立刻告知,那才是真正临盆的征兆。”

他又转向赵弈轩,恭敬地补充道:“陛下,这几日需得格外精心看护,尽量让贵人保持心绪平和,避免劳累和惊扰。产房那边……也需得时刻准备着了。”

“朕知道。” 赵弈轩沉声应道,目光再次落回沈怜月脸上,充满了坚定与温柔,“你放心,朕会一直守着你。”

张太医又细细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开了方子交给内侍去抓药煎煮,这才躬身告退。

殿内再次恢复了宁静,但空气中那根紧绷的弦,却比之前拉得更紧了。真正的风暴,已然在地平线上露出了狰狞的一角,随时可能席卷而来。

太医退下后,寝殿内陷入了一种更为沉重的静默。方才那明确的“一两日之内”的预言,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沈怜月靠在软枕上,眼神有些放空,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尖冰凉。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身体内部那隐隐约约、挥之不去的坠胀感。知道了确切的时间范围,非但没有让他安心,反而让那份恐惧变得更加具体,更加逼近。他甚至能想象到生产时的痛楚与凶险,想到自己这副残破的身子能否支撑得住……

“月儿,” 赵弈轩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坐定在榻边,双手紧紧包裹着沈怜月冰凉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别自己吓自己。”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沈怜月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力道比平时更大,指节也绷得有些发白,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我……” 沈怜月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只吐出一个字,便再说不出话来。他不是不怕,只是不想让赵弈轩更加担心。

赵弈轩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俯身,将沈怜月轻轻揽入怀中,让他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这个拥抱极其小心,避开了隆起的腹部,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没事的,” 他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沈怜月的背脊,如同安抚受惊的孩童,“朕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宫里最好的太医、最有经验的产婆都在外面候着。无论发生什么,朕都陪着你,嗯?”

沈怜月将脸埋在赵弈轩的颈窝,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和强健的心跳,那份惶惑不安的心绪似乎真的被抚平了一些。他闭上眼,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依靠所带来的安全感。他知道,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信任眼前这个人。

“弈轩……” 他闷闷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在。” 赵弈轩应着,下巴轻轻摩挲着他柔软的发顶,“你想说什么,都告诉我。”

沈怜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只是更紧地依偎着赵弈轩,仿佛要将自己嵌入他的身体里。

赵弈轩也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抱着他,感受着怀中人微微的颤抖。他知道怜月此刻心中定是百感交集,有对生产的恐惧,有对孩子未来的期盼,或许还有对他自己身体状况的担忧。他无法替他承受身体的痛苦,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给他最大的精神支撑。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眼殿内,随即沉声对外吩咐:“传朕旨意,从即刻起,月华宫上下,一应事务从简,不得有丝毫喧哗惊扰。所有人员进出,必须严格盘查。若有半点差池,惊扰了贵人……” 他顿了顿,声音骤然转冷,“严惩不贷!”

“是!” 殿外传来内侍恭敬而带着几分颤抖的应答声。

帝王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整个月华宫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肃穆,所有宫人都屏息凝神,小心翼翼,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却也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将所有可能的干扰都隔绝在外。

赵弈轩重新低下头,看着怀中似乎平静了一些的沈怜月,轻声道:“你看,都安排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安心养神。”

他轻轻拍了拍怜月的背,示意他躺回去。沈怜月顺从地松开手,重新靠回软枕上。赵弈轩细心地帮他掖好被角,又端过温水让他小口喝下。

“要不要听会儿书?” 赵弈轩提议,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沈怜月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独自面对内心的恐惧太过煎熬,或许听些别的,能让他稍微放松一些。

赵弈轩立刻吩咐下去,不多时,一位声音柔和、吐字清晰的女官便捧着一本闲书,在屏风外远远地坐下,开始用平缓的语调,不疾不徐地念了起来。那故事并不复杂,只是些才子佳人的风月趣闻,或是山水游记的闲散篇章。

柔和的念书声在安静的殿内缓缓流淌,伴随着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渐渐营造出一种奇异的、带着几分脆弱的宁静氛围。赵弈轩依旧守在榻边,握着沈怜月的手,目光专注而温柔。沈怜月闭着眼,听着那舒缓的声音,紧绷的神经似乎真的放松了一些,沉重的眼皮开始打架,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风暴将至,但在此刻,他只想抓住这片刻的安宁,沉入短暂的、被守护着的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怜月在女官舒缓的念书声中,终于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许是方才的惊吓和疼痛耗费了太多精力,又或许是赵弈轩的陪伴和殿内营造出的绝对安静让他彻底放松下来,他这一觉睡得比之前都要沉稳,呼吸绵长,眉头也舒展开来。

赵弈轩一直留意着他的动静,见他睡熟了,才抬手示意屏风外的女官停下。女官会意,悄无声息地合上书卷,行了一礼,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内殿再次恢复了极致的安静,只剩下沈怜月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赵弈轩凝视着沈怜月的睡颜,目光复杂。怜月能睡着是好事,至少可以积攒些体力。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真正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他轻轻将被角掖得更严实些,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被沈怜月握在手中的手。他的动作极轻,生怕惊醒了沉睡的人。

起身,走到窗边,赵弈轩负手而立,望向窗外庭院中繁茂的花木。春光依旧明媚,甚至有些刺眼,但这绚烂的景象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陛下,” 李德全,他最信任的内侍总管,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产房那边已经再次确认,一切准备就绪。太医院当值的几位圣手也都在偏殿候着了。宫门处的守卫也已加强,没有陛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月华宫。”

赵弈轩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这些都是他早就部署好的,但事到临头,再周密的安排也无法完全消除他内心的焦虑。

李德全犹豫了一下,又低声补充道:“陛下,前朝那边……有些折子,怕是不能再压了……”

赵弈轩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最终还是沉声道:“知道了。拿到偏殿来,朕在这里处理。” 他不能离开怜月身边,一步也不能。

“是。” 李德全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很快,几摞厚厚的奏折被搬到了偏殿的桌案上。赵弈轩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熟睡的沈怜月,确认他一切安好,才转身步入偏殿。

他坐在桌案后,迅速进入了处理政务的状态。目光锐利地扫过奏章,朱笔快速批阅,言简意赅,决断果断。但即便是处理着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他的心思也有一半是悬在内殿的。每隔一小段时间,他就会放下笔,侧耳倾听内殿的动静,或者干脆起身走到连接内殿的门口,透过珠帘的缝隙,确认沈怜月依旧安睡,才会稍微放下心来,继续处理公务。

时间在批阅奏折的沙沙声中流逝。阳光的角度渐渐变化,从窗棂投射进来的光影也在缓慢移动。

忽然,内殿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的嘤咛。

赵弈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扔下手中的朱笔,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回内殿!

只见榻上的沈怜月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蜷缩着身子,双手紧紧捂着腹部,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牙关紧咬,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微微颤抖着。他似乎想呼喊,却疼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呻|吟。

“月儿!” 赵弈轩冲到榻边,脸色瞬间煞白,“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

沈怜月艰难地睁开眼,看向他,眼中充满了痛楚和惊惶,他用力抓住赵弈轩伸过来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断断续续地说道:“疼……这次……不一样……好疼……弈轩……我……”

话未说完,又一阵剧烈的宫缩袭来,让他后面的话都淹没在了急促的喘息和痛苦的呻|吟中。

赵弈轩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知道,这一次,恐怕是真的要来了!

他猛地抬起头,对着殿外厉声喊道:“快!传太医!传产婆!快!!”

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急切而带着一丝嘶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划破了月华宫维持了一上午的宁静!守在殿外的宫人们闻声而动,整个宫殿仿佛瞬间从沉睡中苏醒,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一场无声却无比紧张的战役,终于在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赵弈轩的厉声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月华宫内外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几乎是话音刚落,殿外立刻响起一阵急促却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早已在偏殿候命的张太医和两位经验最丰富的宫廷产婆,以及她们各自带领的助手,迅速地涌入了内殿。他们神色肃穆,动作快捷,手中提着药箱、干净的布巾、以及各种可能用到的器具,显然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陛下!” 张太医一步抢上前,看到榻上沈怜月痛苦蜷缩的模样,以及那不断渗出的冷汗,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但他仍需确认,“贵人情况如何?”

“疼得厉害!和之前不一样!” 赵弈轩紧紧握着沈怜月的手,感受到那剧烈的颤抖和冰冷的汗意,心急如焚地说道,“快看看!”

两位产婆立刻上前,其中一位经验老道的嬷嬷手法娴熟地掀开被褥一角,飞快地检查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立刻对赵弈轩和张太医禀报道:“回陛下,太医大人,见红了!宫口也开了些,是真的发动了!”

“是真的发动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确认,让赵弈轩的心脏狠狠一沉,几乎要停止跳动。巨大的恐惧和担忧瞬间席卷了他,但看着沈怜月那痛苦不堪、几乎失去意识的模样,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慌!

“月儿!月儿!看着我!” 他俯身,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呼唤着沈怜月,尽管他自己的声音也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别怕,听到没有?我们马上……马上就好了……太医和嬷嬷都在……”

沈怜月在一阵阵剧烈的宫缩疼痛中,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他只能本能地抓紧赵弈轩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汗水浸湿了他的鬓发,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唇瓣被咬出了血丝,断断续续的痛吟无法抑制地溢出,听得赵弈轩心如刀割。

“快!” 赵弈轩猛地转头,对着身后的医护人员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准备!热水!参汤!所有能用上的,都给朕用上!务必保住贵人平安!若有半分差池,朕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凛冽的杀气和帝王的绝对权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懈怠。

“是!” 众人齐声应诺,立刻行动起来。

张太医迅速指挥着助手准备提神的药物和应对突发状况的急救用品;产婆们则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准备接生所需的物品;宫女们端着一盆盆热水进进出出,脚步匆匆却不敢发出大的声响;早已备好的浓参汤也被端了过来,准备随时给沈怜月补充体力。

整个内殿瞬间陷入了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血腥味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陛下,” 一位产婆上前,小心翼翼地请示,“此处虽已布置,但产房那边更为齐备,是否要将贵人移过去?”

赵弈轩看了一眼沈怜月此刻虚弱痛苦的模样,立刻否决:“不必!就在这里!不许移动他!”他不敢冒任何风险,生怕一丝颠簸都会给怜月带来额外的痛苦和危险。

“是!” 产婆不敢多言,立刻指挥众人就地准备。

赵弈轩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沈怜月身上,他半跪在榻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用自己的衣袖不断替他擦拭着额头和脸颊的冷汗,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安抚着:“月儿,撑住……再撑一会儿……为了孩子,也为了我……撑住……”

他的声音充满了疼惜、鼓励,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在滔天的权势面前,在心爱之人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第一次感到了如此深刻的无力与恐惧。他只能守在这里,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和爱,陪伴着他的月儿,共同迎接这场艰难而未知的挑战。

窗外的春光依旧灿烂,但殿内,却已是风雨欲来,一场关乎生命与爱的严峻考验,正式开始。

时间在漫长而痛苦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内殿之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混合着沈怜月压抑不住的、越来越凄厉的痛吟声。那声音撕心裂肺,如同濒死的哀鸣,狠狠地撞击着赵弈轩的心脏,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沈怜月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剧烈的宫缩如同永无止境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他本就孱弱的身体,每一次都仿佛要将他撕裂。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和身下的被褥,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嘴唇干裂,甚至因为用力咬着而渗出血迹。他紧紧抓着赵弈轩的手,指甲深深陷入力口,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本能地寻求着支撑。

“月儿!月儿!用力!听嬷嬷的话!用力啊!” 赵弈轩半跪在榻边,双眼赤红,声音嘶哑地呼喊着。他紧紧握着沈怜月的手,恨不得能将自己的力量全部传递给他。他看着怜月痛苦扭曲的面容,看着他因为剧痛而不断弓起的身体,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陛下!贵人!用力啊!看到头了!再加把劲儿!” 产婆在一旁焦急地指导着,声音也带着紧张。她们经验丰富,见过各种凶险的生产场面,但像月贵人这般体弱,又是男子之身,情况之凶险,实属罕见。

张太医在一旁时刻监测着沈怜月的脉象和气息,脸色越来越凝重。他不断指挥着助手给沈怜月喂参汤吊着气力,又准备好了各种急救的药物和针剂,以防不测。

“啊——!!” 沈怜月在一阵剧烈到极致的疼痛中,爆发出凄厉的尖叫,随即身体猛地一弓,然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瘫软了下去,呼吸变得极其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

“月儿!!” 赵弈轩惊恐地大喊,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张太医!快!快看看他!”

张太医脸色大变,立刻上前探脉,随即急声道:“不好!贵人力竭,气息微弱!快!准备金针刺穴!吊住心脉!”

几个助手立刻手忙脚乱地准备起来。

“不……不要……” 沈怜月涣散的目光似乎聚焦在了赵弈轩脸上,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弈轩……孩子……保……保孩子……” 他的声音轻若蚊蚋,却字字清晰地敲在赵弈轩的心上。

“不!!” 赵弈轩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困兽般嘶吼道,“朕要你活着!听到没有?!你给朕撑住!你要是敢有事,朕让所有人都给你陪葬!!” 他紧紧抓住沈怜月的手,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月儿!看着我!不许睡!听到没有?!”

他猛地转头,对着还在准备的太医和产婆怒吼:“还愣着干什么?!救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产婆突然惊喜地叫道:“生了!生了!陛下!是个小皇子!”

随着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声响起,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赵弈轩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在沈怜月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上,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月儿……” 赵弈轩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沈怜月的脸颊,声音哽咽,“月儿,你看看……我们的孩子……他出生了……”

然而,沈怜月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太医!” 赵弈轩猛地转头,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疯狂,“救他!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救活他!!”

张太医不敢怠慢,立刻指挥着助手进行急救。金针刺穴,灌入吊命的汤药……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

刚出生的婴儿被迅速清理干净,用柔软的襁褓包好,抱到了赵弈轩面前。那是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哭声微弱,但确实是鲜活的生命。

赵弈轩看了一眼那孩子,眼中却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担忧和恐惧。他的目光立刻又回到了沈怜月身上,看着太医们紧张地施救,他的心像是被悬在万丈悬崖之上,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在所有人的努力下,沈怜月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微弱的脉搏也开始变得清晰有力起来。

张太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颤声禀报道:“陛下……贵人……暂时……暂时脱离危险了……但……元气大伤,还需……精心调养……”

听到这句话,赵弈轩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和后怕瞬间席卷了他。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幸好被身后的李德全及时扶住。

他看着榻上依旧昏迷不醒,却已然有了生气的心爱之人,眼眶瞬间湿润。

“月儿……” 他俯身,在沈怜月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带着无限珍爱和庆幸的吻,“你吓死我了……”

窗外,阳光正盛,透过窗棂,洒下一片金色的光辉,照亮了殿内劫后余生的景象,也预示着,在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暴之后,新的生命,和艰难维系的爱情,终将迎来一线生机。

小皇子的啼哭声虽然微弱,却如同天籁,驱散了内殿之中弥漫的血腥与绝望,带来了一丝脆弱却真实的希望。

产婆小心翼翼地将襁褓中的婴儿抱到赵弈轩面前,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讨好的笑容:“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位健康的小皇子!”

赵弈轩的目光从沈怜月苍白的脸上移开,落在那小小的婴儿身上。小家伙闭着眼睛,小脸皱巴巴的,皮肤还带着新生儿特有的红润,小嘴一张一合,发出细微的啜泣声。这是他和怜月的孩子,是怜月拼了性命才换来的血脉延续。

他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初为人父的悸动,有对这个小生命的怜爱,但更多的是对沈怜月所受苦难的心疼与后怕。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婴儿柔嫩的脸颊,动作带着一丝笨拙和迟疑。

“把他……抱给贵人看看。” 赵弈轩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疲惫。

产婆愣了一下,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沈怜月,有些犹豫:“陛下,贵人他……”

“抱过去。” 赵弈轩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希望这个小生命的存在,能够唤醒怜月求生的意志。

产婆不敢违逆,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襁褓凑到沈怜月的枕边,让婴儿靠近他的脸颊。

或许是感受到了爹爹的气息,原本还在啜泣的小婴儿忽然安静了下来,小脑袋微微动了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就在这时,奇迹般地,沈怜月紧闭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赵弈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地看着。

只见沈怜月的眼皮缓缓掀开一条缝隙,迷茫而虚弱的目光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那个小小的婴儿身上。他的眼神从最初的空洞,慢慢聚焦,然后,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在他眼底亮了起来。

“孩……子……”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是!月儿!是我们的孩子!” 赵弈轩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他连忙俯身,握住沈怜月的手,让他也能感受到婴儿的存在,“你看,他很健康,像你,很漂亮……”

沈怜月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婴儿小小的轮廓。他想抬起手去触摸,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那眼底的光芒,却越来越亮,那是劫后余生看到希望的光芒,是母性本能被唤醒的光芒。

看到沈怜月有了反应,张太医和产婆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人清醒过来,有求生的意志,就好办多了。

“好了,先让贵人休息。” 赵弈轩见怜月精神不济,立刻对产婆说道,“把小皇子抱下去,好生照料。” 他又转向张太医,“后续的调理,务必用最好的药材,最精心的方案,若有半点疏忽,朕绝不轻饶!”

“微臣遵旨!” 张太医连忙应道。

产婆抱着小皇子退下,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宫女们手脚麻利地清理着生产留下的痕迹,更换了染血的被褥和污浊的空气。很快,内殿又恢复了整洁,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浓郁的药味。

赵弈轩一直守在榻边,紧紧握着沈怜月的手,寸步不离。沈怜月虽然清醒了片刻,但终究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很快又陷入了昏睡。只是这一次,他的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濒死的灰败。

看着他沉睡的容颜,赵弈轩的心才真正地落回了实处。这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考验,总算是暂时过去了。他俯身,在沈怜月光洁的额头上再次印下一个深深的吻,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爱与庆幸。

他知道,接下来的调养之路依旧漫长而艰难,怜月的身体亏损得太厉害了。但他不怕,只要怜月还在他身边,只要他们一家三口能够在一起,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他都有信心去面对,去守护。

他轻轻抚摸着沈怜月的手背,目光温柔而坚定。从今往后,他不仅是他的帝王,是他的爱人,更是他孩子的父亲。他会用尽一生,去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守护这个用生命换来的家。

窗外,春光正好,透过薄纱窗幔,将温暖的光晕洒在相依的两人身上,也照亮了充满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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