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少年皇子攻x竹马体弱受
currypiggie 2025-05-06

少年皇子攻x竹马体弱受

西北边陲的风,即使在初夏,也带着凛冽的寒意。暮色渐合,小镇民居的灶房里却透出昏黄而温暖的光。

沈清寒站在灶台前,身上那件月白色的寝衣外只松松罩了件水青色的软绸披风,更显得他身形单薄,脸色因久病而带着几近透明的苍白。他一手轻按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沉甸甸的,每一次胎动都让他呼吸微滞,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另一只手,他却紧紧握着一把长柄木勺,正费力地从面前那口沸腾的铁锅里,小心翼翼地往外捞着面条。热气氤氲,模糊了他清隽绝伦的眉眼,只有那双专注而略带疲惫的眸子,清晰地映着锅中翻滚的雪白面条。

他的动作很慢,手臂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次抬起、落下,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清寒,够了,剩下的我来。”

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心疼和焦虑。萧彻几乎是贴着沈清寒站着,高大的身躯将他完全拢在怀里,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他身上那件与这简陋灶房格格不入的赤红锦袍,此刻却像是燃烧的火焰,试图将所有寒意都隔绝在外。

萧彻伸出手,稳稳地托住了沈清寒递过来的青瓷小碗,碗沿温热。他另一只手,戴着玄铁护腕,小心地虚扶在沈清寒的腰侧,感受着身前人轻微的喘息和不易察觉的战栗。

“不用……”沈清寒摇了摇头,声音轻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说好了的,你的长寿面……每年,都要我亲手做。”

他垂下眼睫,看着最后一缕面条被自己颤巍巍地捞进碗里,唇边终于漾开一抹极淡、却真实无比的笑意,宛如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苍白的面容。

“好了,阿彻,生辰……安康。”

简单的几个字,几乎耗尽了他积攒的力气,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一软。

萧彻眼疾手快,立刻用手臂将他牢牢圈住,让他完全靠在自己怀里。鼻尖萦绕着清寒身上淡淡的药香和……一丝烟火气,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攥紧了,又酸又疼。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将下巴轻轻抵在清寒的发顶,感受着那柔软的发丝,“我知道。辛苦你了,我的……清寒。”

他知道,这碗面不仅仅是一碗面。这是他们之间从小到大的约定,是清寒即使拖着这样一副病弱不堪、甚至怀着他们的骨肉、耗尽心神的身子,也绝不肯失信的执念。

想到清寒为了他,不顾一切来到这苦寒之地,又为了边境战事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才落得如今这般境地,萧彻的心就像被浸在黄连水里,苦涩难当。他只能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一些他的痛苦,给他一些力量。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着两人相依的身影,将这简陋的厨房,染上了一层温柔而缱绻的暖光。

萧彻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稳了些,低头便看到沈清寒苍白的唇瓣,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他心头一紧,声音越发低柔:“好了,面做好了,我的心意也收到了。现在,听话,去旁边坐着歇会儿。”

沈清寒并未立刻依从,只是微微侧过头,靠在萧彻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那熟悉的心跳和温暖。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缓了口气才道:“扶我过去就好……我还想看你吃。”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特有的倦怠,却又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萧彻无奈,只能依言,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如同呵护一件稀世珍宝。他将沈清寒安置在灶旁的一条旧木长凳上,又怕他受凉,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绣着繁复龙纹的赤红锦袍,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清寒单薄的肩上。

那带着萧彻体温和淡淡龙涎香气息的衣袍,瞬间将沈清寒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越发衬得他脸庞小巧,惹人怜惜。

“别……”沈清寒想推拒,却被萧彻按住了手。

“穿着,” 萧彻的语气不容置疑,但动作却轻柔无比,“外面风大,仔细着凉。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他的目光掠过清寒高耸的腹部,眼神复杂,既有初为人父的期待,更多的却是对爱人身体的担忧。

沈清寒不再坚持,只是拢了拢衣襟,安静地看着萧彻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长寿面。

没有山珍海味,没有精致配菜,只是清汤卧着几缕细长的面条,清清淡淡,一如当年在京城东宫,那个清瘦的少年伴读,第一次红着脸端到他面前的模样。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萧彻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动口。他看着碗里的面,又看看长凳上裹着他外袍、安静凝视着他的沈清寒,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叹。

“清寒,” 他抬眸,认真地看着他,“以后……不要再这样勉强自己了。你的身子要紧。”

沈清寒弯了弯唇角,那笑容浅淡却温柔:“等你凯旋回京,我自然不会再进厨房。只是在这里……阿彻,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你辛苦,我……帮不上太多忙了。”

提及“帮忙”,沈清寒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曾经的他,也能在沙盘前与萧彻彻夜推演,能在他被朝中掣肘时,凭借家族多年积累的人脉和智慧,为他暗中周旋。可如今,他连站久一些都会头晕目眩,连为他做一碗面都如此艰难。

萧彻心中刺痛,立刻打断他:“胡说!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比任何人都要多。” 他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面条口感筋道,带着麦子最纯粹的清香,汤头清淡却自有滋味。这味道,他从少年时便已熟悉,早已刻入骨髓。

“好吃,” 萧彻咽下面条,对着沈清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眼底却满是疼惜,“和以前一样好吃。清寒的手艺,天下第一。”

沈清寒被他这略显笨拙的安慰逗得轻轻笑了一声,胸口的郁气似乎也散了些。他看着萧彻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面,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佳肴,心中也泛起丝丝缕缕的甜意。

炉火依旧噼啪作响,窗外夜色渐深,寒风呼啸着卷过屋檐,却丝毫侵扰不到这方寸灶房里的脉脉温情。只是,那碗面很快见了底,而沈清寒靠在凳子上,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脸色也愈发苍白了。

萧彻很快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根面条,连清淡的汤也喝得干干净净。他放下碗筷,正想再说些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

沈清寒依旧靠坐在长凳上,但原本只是略显急促的呼吸,此刻已经变得有些困难,细密的汗珠再次从他光洁的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紧蹙着眉头,一只手无意识地再次抚上高耸的腹部,指尖微微蜷缩,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不适。

“清寒?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萧彻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立刻俯身,紧张地握住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还带着湿冷的汗意。

沈清寒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牵动了嘴角,显得有些勉强:“没事……就是有点累了,肚子……有点坠。” 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但效果甚微。

“别硬撑!” 萧彻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但眼底的担忧却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清寒的腹部,将人打横抱起。

“阿彻!” 沈清寒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这个动作似乎牵动了腹中的胎儿,他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萧彻的动作顿了一下,抱着他的手臂却更加稳定有力。他用下巴蹭了蹭清寒汗湿的鬓角,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后怕:“都怪我,明知你身子不适,还由着你胡闹。现在立刻回去躺着,我让陈伯过来给你看看。”

陈伯,就是那位一路护着沈清寒来到边境的老军医。

“不用……” 沈清寒靠在他怀里,感受着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老毛病了,歇歇就好。别……惊动陈伯了,他今日也累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知道陈伯为了调理他的身子费了多少心神。

萧彻却不肯让步:“不行,必须看看才放心。” 他抱着沈清寒,步伐又快又稳地穿过简陋的院子,向着里屋卧室走去。夜风吹起他身上那件赤红的锦袍,猎猎作响,与怀中人水青色的披风纠缠在一起。

“阿彻……” 沈清寒知道拗不过他,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将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傻瓜。” 萧彻低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带着无限的怜惜与珍视,“说什么傻话。你好好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什么都比不上你和……孩子重要。”

他抱着怀中这个比羽毛还要轻、却承载了他整个世界的人,一步步踏入内室昏黄的灯光中。门外,是呼啸的北风和未知的边境战事;门内,是他小心翼翼守护着的,唯一的温暖和牵挂。

这碗长寿面,饱含着深情,却也几乎耗尽了沈清寒仅存的力气。萧彻的心沉甸甸的,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而他必须更加强大,才能护得住怀中这风雨飘摇的珍宝。

内室的陈设同样简朴,只有一张铺着厚褥子的木板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角落里燃着一盆炭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墙上挂着一张萧彻匆忙中寻来的山水画,试图为这临时的居所添一丝雅致。

萧彻小心翼翼地将沈清寒放在床上,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碰碎了他。他迅速掖好被角,确保没有一丝冷风能侵入。昏黄的烛光下,沈清寒的脸色比方才在灶房时更差,原本只是苍白的脸颊此刻几乎透明,冷汗濡湿了额前的碎发,紧紧贴在肌肤上。他呼吸依旧不稳,眉头蹙得更紧,一只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褥子,另一只手依旧护在腹部。

“是不是……疼得厉害了?” 萧彻半跪在床边,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他想碰碰清寒,又怕加重他的不适,只能紧紧握住他没有抓着褥子的那只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和温度。

沈清寒缓缓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他看着萧彻焦急的面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腹部传来一阵明显的紧缩和下坠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阿彻……我……” 他刚开口,又是一阵闷哼,指尖用力,将萧彻的手背抓出了几道红痕。

“别说话,别说话!” 萧彻见状,心疼得无以复加,也顾不上许多,立刻扬声对外喊道:“来人!快去请陈伯!立刻!就说沈公子不适!”

门外守着的亲卫立刻应声,脚步声匆匆远去。

萧彻回过头,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清寒额头和脸颊的冷汗,动作笨拙却无比温柔。“没事的,清寒,陈伯马上就来了,会没事的……别怕,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尽可能地放缓,试图安抚怀中这只惊惶不安的蝶。可他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惊涛骇浪?他征战沙场,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有过半分胆怯,可此刻看着清寒痛苦的模样,他只觉得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席卷全身。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是他宁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安康的人。

“阿彻……” 沈清寒缓过一阵疼痛,声音微弱地响起,“让你……费心了……都怪我……”

“不许再说这种话!” 萧彻打断他,语气严厉,眼底却是一片赤红,“清寒,你记住,你为我做的任何事,都不是费心,是我萧彻此生之幸。只是……下次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冒险了,好不好?你若有半分差池,你要我……怎么办?”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

沈清寒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外人面前杀伐决断、威严赫赫的少年皇子,此刻却因为他的不适而方寸大乱,眼底满是血丝和毫不掩饰的恐惧。他心中一软,那些因疼痛和虚弱而起的委屈似乎也淡了些。他反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萧彻紧皱的眉头。

“我……知道了。” 他低声应允,带着浓浓的倦意,“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话音刚落,腹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紧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整个人蜷缩起来。

萧彻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只能一遍遍地低唤着清寒的名字,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凉的手,无助地等待着陈伯的到来。

炭火在盆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着床上人苍白痛苦的侧脸,和床边人焦灼如焚的守望。这远离京城繁华的边陲小院,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无声却揪心至极的考验。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伴随着沈清寒压抑的痛吟和萧彻愈发沉重的心跳。终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亲卫低声的禀报,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正是那位一路护送、悉心照料沈清寒的老军医,陈伯。

“殿下,公子他……” 陈伯一进门,看到床上的情形,脸色也凝重了几分。他常年行医,尤其是在军中,见惯生死,但沈清寒这情况特殊,底子太弱,又怀着身孕到了晚期,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致命。

“陈伯,快!快看看清寒!” 萧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起身让开位置,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清寒。

陈伯也不多言,放下药箱,快步走到床边。他先是仔细观察了沈清寒的面色、唇色,又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指尖搭上那纤细腕脉的瞬间,陈伯的眉头便紧紧锁了起来。

脉象细弱、急促,却又隐隐带着滑象,腹中胎气躁动不安,母体气血已是亏空到了极点。方才那一阵劳累,显然是动了胎气,甚至有……早产之兆。

“公子这是劳累过度,心神耗损,引动了胎气。” 陈伯沉声说道,语气带着几分肃然,“殿下,恕老朽直言,公子如今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万万经不起任何折腾了。方才……可是做了什么耗费心神体力之事?”

萧彻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心头涌上浓浓的自责和悔恨。他艰涩地开口:“是……是我的不是。清寒他……为我煮了碗面。”

一碗面……陈伯心中了然,却也只能暗叹一声。这两位主子的情谊,他看在眼里,只是沈公子的身子……实在让人忧心。

“殿下不必过于自责,公子心意是好的,只是……” 陈伯顿了顿,看向床上因为疼痛而蜷缩得更紧,意识似乎都有些模糊的沈清寒,“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胎气,安抚母体。老朽先施针,看看能否缓和一二。殿下,请您吩咐人去准备些热水和干净的布巾,以备不时之需。”

“以备不时之需”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萧彻心上。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好!我马上去!” 萧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大步走到门口,沉声吩咐下去。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果断,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皇子,只有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吩咐完,他立刻回到床边,看着陈伯从药箱里取出银针。细长的银针在烛火下闪着寒光,即将刺入他心爱之人的身体。

沈清寒似乎感受到有人靠近,迷蒙中微微睁开眼,涣散的目光在触及萧彻焦灼的面容时,似乎有了一丝焦点。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萧彻立刻握住他的手,紧紧包在掌心,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清寒,别怕,陈伯在给你治。很快就不疼了,睡一会儿,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沈清寒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只是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指,紧紧抓住萧彻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汹涌的痛苦浪潮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陈伯屏息凝神,捻起银针,准确地刺入了相应的穴位。随着一根根银针落下,沈清寒紧蹙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似乎平缓了些许,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室内一时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一轻一重、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萧彻紧紧握着沈清寒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目光紧锁着床上的人,心中默默祈祷着上苍,祈祷着他挚爱的清寒,能够平安渡过这一关。

银针在沈清寒身上停留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段时间里,萧彻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清寒的脸,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变化。

所幸,陈伯的医术确实高明。随着最后一根银针被轻轻拔出,沈清寒原本急促紊乱的呼吸变得绵长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不再是方才那般令人心惊胆战的模样。他紧蹙的眉头也微微松开,似乎陷入了浅浅的昏睡,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陈伯收起银针,轻轻吁了口气,额头上也见了汗。他转向萧彻,声音低沉而严肃:“殿下,老朽已经尽力施针稳住了胎气,暂时……是缓过来了。但公子这次耗损太大,气血两亏,底子本就薄弱,如今更是雪上加霜。这胎……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沉重意味,却像一块巨石压在了萧彻心头。

“恐怕什么?” 萧彻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恐怕……很难足月了。” 陈伯叹了口气,“接下来的日子,公子必须卧床静养,不能再有半分劳心劳力,情绪也不能有大的起伏。老朽会开些安胎补气的方子,每日小心调理,希望能尽量拖些时日。但……殿下也要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准备什么?准备迎接一个随时可能早产的孩子?还是准备……面对更坏的可能?萧彻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看向床上昏睡的人,清隽的眉眼此刻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描摹着沈清寒消瘦的脸颊轮廓,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绝世的瓷器。

“我知道了。” 萧彻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陈伯,从今日起,清寒的饮食起居,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药材,无论多珍稀,即刻报给我,就算要从京城调,我也即刻派人去办。所有军务,若非十万火急,一律挡在门外。我……会一直守着他。”

他不能失去清寒,绝对不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似乎有所感应,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呢喃:“阿彻……”

萧彻立刻俯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清寒,我在,我在这里。”

“别走……” 沈清寒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梦呓般的迷糊,“冷……”

“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 萧彻连忙握紧他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我给你盖好被子,不冷了,乖……”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将被角掖得更严实了些,甚至将自己身上的体温也靠了过去,希望能给他多一丝暖意。

看着这情景,陈伯在心中再次叹息。他知道这位殿下对沈公子的情意有多深,也知道沈公子如今的状况有多凶险。他能做的,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殿下,老朽先去开方子,再煎药过来。” 陈伯躬身行礼,“公子现在需要静养,殿下也请宽心,过度忧虑亦无益。”

萧彻点了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清寒的脸。

陈伯悄然退下,屋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响,以及萧彻低柔的安抚声,伴随着床上人浅浅的呼吸,交织在这寒夜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温柔,和一份不肯放弃的守护。萧彻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面临的,不仅仅是边境的战火,还有一场更加揪心、更加不能输的战斗——守护他此生挚爱之人的生命。

陈伯退下后,内室便只剩下萧彻和昏睡中的沈清寒。夜色透过窗棂,洒下清冷的月辉,与跳跃的烛火交织,在地上投下萧彻孤单而挺拔的剪影。

他没有离开床边半步,就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一手紧紧握着沈清寒冰凉的手,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搭在他的肩上,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将他焐暖。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寂静得只听得见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萧彻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沈清寒那张苍白脆弱的睡颜上。

他的清寒,总是这样,外表看似温润如玉,内里却藏着一股旁人难以想象的韧劲和执拗。为了一个自幼的约定,为了给他一碗长寿面,竟能不顾自己已是风中残烛的身子,硬撑到如此地步。

悔恨和自责如同毒藤,紧紧缠绕着萧彻的心。他不该答应的,他不该看他站在灶前就心软的,他早该把他抱回来的……可他又怎么忍心,在那双清澈眼眸的坚持下,拂了他的心意?

他想起陈伯的话,“很难足月”,“做好准备”……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无力。他是皇子,是将领,手握兵权,能决断万千人的生死,却无法替怀中之人承担半分痛苦,无法保证他安然无恙。

若是……若是清寒真的有什么不测……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萧彻狠狠掐灭。不,绝不会!他绝不允许!他还有很多事没和清寒一起做,他们还没有回到京城,还没有看到他们的孩子出生、长大……

他的目光落在清寒依旧平坦、但因衣物和被褥而显得隆起的腹部,眼神复杂。这个孩子的到来,是意外之喜,却也几乎耗尽了清寒所有的生机。他期待这个新生命的降临,却又害怕它的到来会夺走他更珍视的人。

“唔……”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打断了萧彻纷乱的思绪。他立刻回神,低头看去。

沈清寒的睫毛又颤了颤,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再次微蹙。他握着萧彻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仿佛在寻求依靠。

“清寒,我在。” 萧彻立刻柔声回应,俯身更近了些,用指腹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别怕,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沈清寒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安心,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再次沉沉睡去,只是抓着萧彻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萧彻看着他依赖的模样,心中既酸涩又柔软。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稳,也让清寒能更安稳地靠着他残留的温度。

门外隐约传来亲卫换防的脚步声,极轻,却依旧打破了内室的沉寂,提醒着萧彻时间的流逝和外界的存在。他知道,军营里还有堆积如山的军务等着他处理,边境的敌情瞬息万变,将士们都在等着他的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从沈清寒苍白脆弱的睡颜上艰难地移开。他是皇子,是将领,肩上担负着边境安危和万千将士的性命,个人的情爱再重,也不能完全凌驾于这份责任之上。

就在这时,门被极轻地叩响了三下。萧彻眉头微蹙,示意进来。

一名亲卫队长躬身而入,尽量压低声音,但语气中的急切却难以掩饰:“殿下,北面斥候传回八百里加急军报,发现大股敌军异动,似有向我主营侧翼迂回的迹象,几位将军正在营中等您示下!”

萧彻的心猛地一沉。侧翼迂回?这绝非小事,一旦应对不当,后果不堪设想。他霍然起身,身上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和决断瞬间回归。

但他又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人,眼底的决绝中掺杂了浓浓的不舍和担忧。他快步走到门外,找到了刚要去煎药的陈伯。

“陈伯,” 萧彻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清寒现在情况如何?我……军营有急事,必须立刻回去处理。他……能撑住吗?一两日,我尽快回来。”

陈伯看着萧彻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绷的下颌,知道军情紧急,不容耽搁。他沉吟片刻,谨慎地答道:“殿下,老朽方才施针,暂时是稳住了。只要公子卧床静养,不再劳累,情绪平稳,一两日内……应当无虞。但切记,公子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的边缘,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

“我明白。” 萧彻打断了他,心中刺痛,却已迅速做出决定,“这里就拜托陈伯了!有任何情况,立刻派人通知我,无论何时!”

“殿下放心。” 陈伯躬身。

萧彻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仿佛要将那扇门后的身影刻入骨髓。他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出小院,翻身上马,带着亲卫,如同一道赤红的闪电,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回到军营,萧彻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军情分析和部署中。沙盘前,他目光锐利,条理清晰,一道道指令迅速下达,调兵遣将,布置防御,安排反制。无人能看出,这位冷静果决的主帅心中,正系着一份怎样柔软而脆弱的牵挂。

临行前,他曾回到床边,俯身在沈清寒耳畔极轻地说道:“清寒,等我回来。”

那时,沈清寒似乎并未完全清醒,只是睫毛微颤,从喉间逸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带着浓浓的倦意:“北……风……防……火攻……”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萧徹心头一震。他猛地看向沙盘上敌军可能经过的路线,那里正是一片干燥的草场……他立刻补充了一条指令,加强了对火攻的防备。他的清寒,即使在病中昏睡,潜意识里依旧在为他筹谋。

这让萧彻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既有感动,又有更深的愧疚和心疼。他只能将这份复杂的情感压下,更迅速、更精准地处理军务,只求早一刻解决危机,早一刻回到那人身边。

两日后,一场惊心动魄的侧翼反击战以萧彻部署周密、指挥得当而告捷,敌军的偷袭企图被彻底粉碎。硝烟尚未完全散尽,萧彻甚至来不及接受将领们的恭贺,便立刻下令拔营回转,归心似箭。

然而,就在他带着一身征尘,即将踏入那座承载了他所有牵挂的小院时,一名亲卫神色慌张地从院内冲了出来,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跑到他马前,声音带着哭腔:

“殿下!不好了!陈伯派人传话……公子他……公子他发动了,情况危急……是难产!”

“你说什么?!” 萧彻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他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方才得胜的喜悦和归来的急切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所取代,狠狠将他拖入深渊。

“难产”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得萧彻脑中一片空白。他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然后不顾一切地冲向内室,将身后亲卫的惊呼和劝阻都抛在了脑后。

沉重的木门被他一把推开,一股浓重而压抑的血腥气混合着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目眦欲裂。

内室里比他离开时更加昏暗,只点了几盏油灯,光线摇曳不定。陈伯站在床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正指挥着两名被临时叫来帮忙的、面色惶恐的军属妇人端水、递送布巾。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到极致的气氛,每个人都屏息凝神,动作匆忙却又带着一种绝望的小心翼翼。

而床上——他的清寒,正躺在那里,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沈清寒身上的寝衣早已被冷汗和……血浸透,凌乱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因极度消瘦而格外突出的骨骼。他那头如墨的长发散乱地铺在枕上,汗湿的发丝黏在苍白如雪的脸颊和颈侧,显得狼狈不堪。

他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眉头死死地拧成一团,唇瓣被他自己咬出了深深的血痕,却依旧无法抑制痛苦的呻吟从喉间溢出,破碎而微弱,像一只濒死蝴蝶的哀鸣。

每一次宫缩袭来,他的身体都会控制不住地弓起,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褥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青筋在单薄的手背上暴起,全身都在细微地颤抖。然而,那隆起的腹部却似乎并没有随着他的用力而有明显的变化,每一次痛苦的挣扎,都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徒劳而绝望。

“清寒!” 萧彻嘶哑地喊了一声,冲到床边,不顾一切地想要握住他的手。

“殿下!” 陈伯猛地拦住了他,语气急促而严厉,“您不能进去!产房污秽,而且……公子现在情况危急,经不起任何打扰!”

“让开!” 萧彻双目赤红,一把挥开陈伯的手,声音里带着濒临崩溃的暴戾,“他是我的!我要陪着他!”

他终于触碰到了沈清寒的手,那只手冰冷刺骨,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沈清寒似乎在剧痛的间隙听到了他的声音,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缝,涣散的目光茫然地寻找着。当那双失焦的眸子终于对上萧彻焦灼而痛苦的脸时,一丝微弱的光亮闪过,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所淹没。

“阿……彻……”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被痛吟声吞没,“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清寒,我回来了!” 萧彻紧紧握住他的手,将那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滴落在沈清寒的手背上。

“用力!沈公子!再用力啊!” 一旁的妇人焦急地喊着,声音带着哭腔。

陈伯再次上前,语气沉重:“殿下,公子他……气力耗尽,宫缩无力,产程停滞不前……这样下去,大人和孩子都……都危险!”

萧彻的心脏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沈清寒在又一阵剧痛中蜷缩起身体,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汗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那脆弱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

“清寒,清寒你听我说,” 萧彻俯下身,将嘴唇贴近他的耳朵,声音颤抖却努力保持着镇定,“为了我,为了孩子,再……再努力一下,好不好?求你了……”

沈清寒似乎听到了他的恳求,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再次尝试着用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然而,那可怕的停滞感依旧存在。

鲜血,不断地从他身下渗出,染红了层层叠叠的布巾,那刺目的红色,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萧彻的眼睛里,也烙在他的心上。

时间,在沈清寒一声声压抑的痛吟和萧彻绝望的祈求中,变得无比缓慢而残酷。

每一分每一秒,对萧彻而言都如同在炼狱中煎熬。他紧握着沈清寒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和一次次因剧痛而痉挛的指尖,心如刀割。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挚爱之人在生死边缘挣扎,却无法替他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

沈清寒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长时间的剧痛和持续的失血让他本就孱弱的身体达到了极限。他时而蹙眉呻吟,时而又会陷入短暂的昏迷,只有在萧彻不断地呼唤和宫缩再次袭来时,才会猛地惊醒,然后再次投入那无望的挣扎中。

“水……水……” 沈清寒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其微弱的请求。

“快!拿水来!” 萧彻立刻回头喊道,声音嘶哑。

一名妇人连忙端来温水,萧彻接过碗,用干净的棉布蘸了水,小心翼翼地凑到沈清寒唇边,一点点润湿他干裂的唇瓣。

沈清寒贪婪地吮吸着那一点点水分,仿佛那是救命的甘露。但仅仅是这点动作,似乎也耗尽了他极大的力气。他再次闭上眼,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陈伯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他再次上前探了探沈清寒的脉搏和腹部的情况,眉头紧锁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走到了萧彻身边,声音沉痛而艰难:

“殿下……不能再等了。公子他……快撑不住了。胎儿的位置……似乎有些不正,加上公子气力衰竭,再这样下去……恐怕……”

恐怕什么,他没有说出口,但那未尽之语中的绝望,让萧彻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萧彻猛地抓住陈伯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眼中的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用药!用催产的药!用人参!用所有能吊命的东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他活着!听到没有?!”

陈伯被他骇人的气势震慑,却还是苦涩地摇了摇头:“殿下,催产的虎狼之药,公子如今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至于人参……老朽一直在用参汤为公子吊着一口气,但……也只是杯水车薪。现在……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或许……或许能保住一个……”

“保住一个?!” 萧彻像是被狠狠刺中,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陈伯,“你的意思是……要我选?!”

陈伯痛苦地闭上眼,艰难地点了点头:“若用非常手段,或许能保住孩子……但公子他……怕是……”

“不!!” 萧彻厉声打断他,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变得扭曲,“我不要孩子!我只要清寒!我只要他活着!你听到没有?!想办法保住他!无论用什么方法!保住他!!”

他的嘶吼声在压抑的内室回荡,充满了绝望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不能接受,绝对不能接受用清寒的命去换一个他从未见过、甚至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的孩子!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沈清寒,似乎被萧彻这声嘶力竭的呐喊惊动,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涣散,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明,直直地看向萧彻。

他动了动苍白干裂的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了几个字,声音微弱却清晰:

“阿彻……保……孩子……”

萧彻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他看着沈清寒眼中那近乎恳求的目光,看着他即使在生死关头,想到的依然是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不……清寒……不……” 萧彻猛地摇头,泪水汹涌而出,“我不要!我只要你!你不能丢下我……”

沈清寒却微微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又无比温柔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雪地里悄然绽放的寒梅,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和决绝。

“阿彻……听话……” 他再次开口,声音已经细若蚊蚋,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萧彻的心上,“让他……活下去……像你一样……英……”

最后一个“勇”字尚未出口,他的眼睛便缓缓合上了,握着萧彻的手也骤然松开,无力地垂落下去。

“清寒——!!!”

萧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猛地扑到床边,死死抓住那只瞬间变得冰冷的手。

“陈伯!救他!快救他!!” 萧彻疯了一般地摇晃着沈清寒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陈伯看着已经气息奄奄的沈清寒,和状若疯魔的萧彻,知道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他咬了咬牙,从药箱深处取出了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里面是几根形状特异、泛着幽光的金针。这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手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因为此法极其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两败俱伤,甚至……一尸两命。

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

陈伯深吸一口气,将那几根泛着幽光的金针在烛火上快速燎过消毒,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知道,接下来施行的针法,名为“九转还阳”,乃是激发人体最后潜能的险招,以耗损本源为代价,换取片刻的生机。用于产妇,更是凶险万分,稍有差池,母子皆亡。但眼下,沈清寒已是油尽灯枯,这是唯一能搏一线的希望。

“殿下,请您让开一些,老朽要施针了。” 陈伯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彻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听到还有一线希望,哪怕只是微乎其微,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抓着沈清寒肩膀的手,退后两步,但目光依旧死死锁在床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心脏跳得如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陈伯屏住呼吸,眼神专注,捻起一根最长的金针,看准穴位,稳、准、狠地刺入了沈清寒心口附近的“膻中穴”。

金针入体的瞬间,原本已经气息微弱、几乎如同死寂的沈清寒,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闷哼,仿佛沉寂的枯木被强行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电流。

紧接着,第二针、第三针……陈伯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根根金针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关元、气海等几处要穴。随着金针的刺入,沈清寒的身体反应越来越明显,原本冰冷的四肢似乎有了一丝回温的迹象,微弱的呼吸也似乎变得稍稍有力了一些。

萧彻紧张地看着,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几根微微颤动的金针和床上人细微的反应上。

“殿下,公子……醒了!” 一旁的妇人惊喜地低呼一声。

萧彻猛地抬头,果然看到沈清寒的睫毛颤动着,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那眼神依旧空洞,带着一种被强行唤醒的茫然和痛苦。他的胸口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似乎恢复了一些呼吸的本能。

“清寒!” 萧彻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哽咽。

“殿下别过去!” 陈伯立刻喝止,“现在是关键时刻!公子只是被金针激发了潜能,这口气能维持多久,尚未可知!必须趁现在,尽快将胎儿娩出!”

陈伯转向那两名妇人,语气急促:“快!准备!按住公子的腿!听我口令!”

妇人们也知道事关重大,连忙依言照做。

陈伯深吸一口气,再次探查沈清寒腹部的情况。胎儿的位置依旧不正,但母体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宫缩反应。他当机立断,伸出布满皱纹却异常稳定的手,覆在沈清寒高耸的腹部,找准位置,开始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按压、推挤,试图在外部力量的辅助下,帮助胎儿转正并下降。

这无疑是极其痛苦的过程。

沈清寒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在金针的强行刺激和陈伯外部按压的双重作用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痛苦。他无法再发出声音,只能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鬓角、颈项不断涌出,瞬间湿透了身下的褥垫。

他的眼神涣散,却又死死地盯着上方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灵魂已经承受不住这极致的痛苦,即将脱体而出。

萧彻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几乎要窒息。他想冲上去抱住他,想替他承受这一切,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他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感受着那份无能为力的绝望,如同万蚁噬心。

“用力!公子!再加把劲!” 陈伯的声音带着嘶哑,他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滴落,显然也耗费了巨大的心力。

随着陈伯的按压和引导,情况似乎有了一丝转机。

“看到头了!看到一点点头发了!” 一名妇人惊喜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希望。

萧彻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床铺的方向,连呼吸都忘记了。

然而,这希望的曙光转瞬即逝。

就在此时,沈清寒的身体突然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他双目圆睁,眼白上翻,嘴角溢出白色的泡沫,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不好!是惊厥!” 陈伯脸色大变,惊呼出声,“快!掐人中!稳住他!”

产中惊厥!这是最凶险的情况之一!

萧彻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几乎要栽倒在地。他眼睁睁看着沈清寒在床上剧烈抽搐,看着那张原本清隽绝伦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白沫……

“清寒……清寒……”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又被无形的恐惧钉在原地。

内室里一片混乱。妇人们惊慌失措地尖叫着,手忙脚乱地试图按住剧烈抽搐的沈清寒,却根本无济于事。陈伯脸色煞白,反应极快,一边大声指挥妇人按住沈清寒的四肢防止他自伤,一边飞快地捻起一根银针,狠狠刺向沈清寒的人中穴!

尖锐的刺痛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沈清寒剧烈的抽搐幅度稍稍减缓,但身体依旧紧绷如弓,喉咙里的咯咯声响也未停止,显然还未脱离危险。

萧彻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眼睁睁看着沈清寒在生死线上挣扎,看着那张他无比珍爱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心如同被万千钢针反复穿刺,痛得他几乎要跪倒在地。他想嘶吼,想呐喊,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无声的泪水疯狂地奔涌。

“稳住!快稳住了!” 陈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嘶哑,他再次施针,同时大声呼喊着沈清寒的名字,试图唤回他的一丝神智。

也许是陈伯的施针起了作用,也许是萧彻那绝望的、几乎要碎裂的目光穿透了痛苦的屏障,那骇人的惊厥,在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终于……缓缓平息了下来。

沈清寒的身体不再剧烈抽搐,只是如同脱力般瘫软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疲惫。他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得如同透明,嘴角还残留着白沫和血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汗湿淋漓。

室内出现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趁现在!” 陈伯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水,再次将手覆上沈清寒的腹部,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按压推挤,“公子!就是现在!用力——!”

他几乎是在咆哮,试图将这指令灌入沈清寒仅存的意识里。

床上的沈清寒,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的身体,仿佛是凭借着最后一丝为人父的本能,又或者是对萧彻那无声恳求的回应,竟然微微地、极其艰难地,再次绷紧了。那是一种近乎极限的、耗尽生命本源的力量。

“啊——!” 一声极其微弱、却又尖锐的痛呼从沈清寒喉间逸出,伴随着这声痛呼,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彻底瘫软下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

“哇……哇……” 一声微弱、如同小猫般的啼哭声,突兀地响起在这死寂的、充满了血腥和药味的房间里。

孩子……出来了?

萧彻猛地一震,僵硬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一名妇人正手忙脚乱地用布包裹起一个浑身沾满血污、皱巴巴的小小婴孩。

然而,萧彻甚至来不及看清那孩子的模样,甚至来不及体会那份复杂难言的情绪,他的目光就被另一幕恐怖的景象牢牢攫住!

“血!大夫!好多血!!” 另一名妇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只见沈清寒的身下,原本只是不断渗出的鲜血,此刻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那鲜红的、带着温热气息的液体,迅速浸透了层层叠叠的布巾,蔓延开来,染红了床褥,甚至滴落到了地上,汇成一小滩刺目的血洼!

原本刚刚因为孩子出生而松了一口气的陈伯,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要白!“不好!大出血!!” 他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快!止血!拿金疮药!纱布!所有能用的都拿来!快!!”

床上的沈清寒,在孩子离开身体的那一刻,仿佛所有的生命力也随之流逝了。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他的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那只曾紧紧抓住萧彻的手,此刻无力地摊开在身侧,冰冷而僵硬。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之中。

“清寒……清寒!!” 萧彻终于从那短暂的、因婴儿啼哭而带来的恍惚中惊醒,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更加灭顶的恐惧!他猛地扑到床边,看着沈清寒身下那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庞,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碰触沈清寒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他,只能一遍遍地、如同梦呓般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破碎,泪如雨下。

“陈伯……救他……求你……救救他……” 他抓住陈伯的衣袖,用尽全身力气哀求着,那个杀伐决断的皇子,此刻卑微得如同尘埃。

内室里再次陷入一片兵荒马乱,陈伯和妇人们疯狂地进行着止血的措施,婴儿微弱的哭声被大人们惊慌的呼喊和器物碰撞声所淹没。而萧彻,只能紧紧守在床边,看着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正在被那刺目的鲜红,一点一点地吞噬……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片血色与混乱之中。萧彻跪在床边,紧紧握着沈清寒那只越来越冰冷的手,将脸颊贴在上面,试图用自己滚烫的泪水和微薄的体温去唤醒他,去留住他。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沈清寒苍白的面容,和他身下那不断蔓延、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鲜红。婴儿的啼哭声、妇人们惊慌的低语、陈伯急促的指令……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噪音,无法穿透他此刻被绝望和恐惧笼罩的屏障。

陈伯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金疮药、止血散、压迫止血……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上了。他甚至不顾凶险,再次动用了几根银针,试图封住出血的经脉。然而,那汹涌的出血势头虽然被稍稍遏制了一些,却依旧没有完全停止,如同一个无法堵上的缺口,持续不断地带走着沈清寒本就微弱的生命力。

“参汤!快!把熬好的参汤拿来!灌下去!能灌多少是多少!” 陈伯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急迫。他知道,现在只能依靠这些大补元气的药物,强行吊住沈清寒最后一口气,寄希望于他的身体能够自己慢慢凝血。

妇人连忙端来温热的参汤,萧彻颤抖着接过碗,用小勺舀起深褐色的药液,小心翼翼地凑到沈清寒毫无血色的唇边。

但沈清寒已经完全失去了吞咽的意识,浓稠的参汤顺着他的嘴角溢出,蜿蜒流下,与汗水和血迹混在一起,更添了几分凄惨。

萧彻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哪怕只能喂进去一丝一毫也好。他的动作笨拙而执拗,滚烫的参汤溅到他手上也浑然不觉,眼中只有沈清寒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殿下……” 陈伯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艰难地开口,“这样……怕是没用的。公子他……已经……”

“闭嘴!” 萧彻猛地抬头,赤红的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他不会有事的!清寒不会丢下我的!他答应过我的!”

他的声音凄厉而固执,像是在说服陈伯,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就在这时,那被妇人抱在怀里,用干净布巾包裹好的婴儿,许是感受到了这压抑绝望的气氛,又或者是饿了、冷了,再次发出了微弱而执着的啼哭声。

“哇……哇……”

这哭声像是一根针,刺破了萧彻自我麻痹的屏障。他僵硬地转过头,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那个刚刚从沈清寒身体里剥离出来的小生命。

是个男孩,小小的,皱巴巴的,像只红皮猴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闭着眼睛,张着小嘴,用力地哭着,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这是……他和清寒的孩子。

是清寒……用命换来的孩子。

这个认知如同巨石,狠狠砸在萧彻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有初为人父的茫然,有对这个夺走他挚爱生机的存在的怨恨,但更多的,是看到这个孩子,就如同看到了沈清寒生命的延续,一种血脉相连的、无法割舍的痛楚和……责任。

他缓缓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碰触那个小小的婴儿。

妇人会意,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近了一些。

萧彻的指尖,轻轻碰触到了婴儿柔软温热的脸颊。那小小的生命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触碰,哭声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执着地哭着。

看着这张与沈清寒有几分相似的、皱巴巴的小脸,萧彻的心防彻底崩溃了。他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俯下身,将脸埋在冰冷的床沿,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他不能失去清寒……他不能……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轻轻碰触到了他的手臂。

萧彻猛地一僵,霍然抬头!

只见沈清寒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死,但他的手指,确实动了一下,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无意识的碰触。

“清寒?!” 萧彻的心脏狂跳起来,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希望,“你醒了?!清寒!你看看我!”

他紧紧握住那只手,一声声地呼唤着,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变形。

然而,沈清寒并没有醒来。那一下碰触,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一点闪烁,之后便再无动静。他的呼吸依旧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生命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但就是这一下微弱的碰触,却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萧彻几乎绝望的心脏。

他没有放弃!清寒还没有放弃!

萧彻猛地抬起头,看向陈伯,眼中重新燃起了不顾一切的火焰:“陈伯!继续!用最好的药!用所有的方法!一定要救活他!他还有意识!他能感觉到我!他不想走!!”

陈伯看着萧彻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执念,又看了看床上气息奄奄的沈清寒,最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也闪过一丝决绝:“是!殿下!老朽……拼了这条老命,也定要尽力一试!”

新一轮的抢救再次开始。血还在慢慢地流,但似乎比刚才要缓慢了一些。婴儿的啼哭声渐渐低了下去,被妇人抱到了一旁。内室里,只剩下药物的气味,血液的腥气,以及萧彻一声声低沉而执着的呼唤,交织在昏暗的烛光下,与死神进行着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拉锯战。

时间,在粘稠的血腥味和浓重的药气中,变得缓慢而模糊。萧彻依旧跪在床边,紧握着沈清寒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他的目光紧紧锁着那张苍白的面容,仿佛要用自己的意志力,将那缕即将飘散的魂魄强行留住。

内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陈伯偶尔低声吩咐妇人换药、递水的声响,以及萧彻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那微弱的婴儿啼哭,似乎也被这凝重的气氛所感染,变成了细细的、断断续续的呜咽,被安置在角落的 makeshift 摇篮里。

等待,是最磨人的酷刑。每一息,都可能意味着生机的流逝,也可能…预示着奇迹的降临。

萧彻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烛火摇曳的光影在眼前晃动,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清寒的时候。彼时,他还是个顽劣桀骜的少年皇子,在父皇安排的众多伴读人选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角落里、捧着书卷、安静得如同透明的清瘦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身形单薄,脸色带着一种久病初愈的苍白,却偏偏有一双清亮如寒星的眸子,沉静而通透,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纷扰。明明周围都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他却自成一方天地,遗世独立。

当时的他,只是觉得这人有趣,与那些谄媚奉承的伴读截然不同,便带着一丝戏谑和挑衅,点名要了他。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故意刁难,如何想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可那少年,却始终从容淡定,不卑不亢,用他那清冷的声音,条理清晰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甚至偶尔还会指出他的错漏。

那份从容和智慧,让年少的萧彻第一次感到了挫败,也……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后来,他才知道,这看似柔弱的少年,竟是出自世代帝师的沈家,自幼博览群书,胸中自有丘壑万千。他缠着他,名为切磋学问,实则…只是想多看看他,多听听他的声音。他喜欢看他蹙眉思索的模样,喜欢看他因解开难题而眼中闪过的微光,甚至喜欢看他因为自己无赖的纠缠而无奈叹息的样子。

思绪飘回到眼前,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沈清寒,萧彻的心脏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

“血……血好像止住了些……” 一名妇人惊喜的低呼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萧彻猛地回神,急切地看向床铺。果然,那原本汹涌的鲜红,此刻流出的速度明显减缓了许多,虽然依旧有血迹渗出,但已经不再是之前那般 terrifying 的景象。

陈伯也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再次探查沈清寒的脉搏。脉象依旧微弱得如同游丝,但似乎……比刚才稳定了一点点。

“殿下,出血暂时控制住了。” 陈伯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但公子失血过多,元气大伤,依旧……十分危险。能不能挺过来,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以及接下来这几天的恢复情况。”

萧彻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依旧紧绷着。暂时控制住了,并不代表脱离了危险。他知道,清寒的身体本就如同风中残烛,这一次的重创,几乎是毁灭性的。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沈清寒的脸上,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远。

他想起他们一起在东宫的藏书阁里,并肩夜读,从经史子集谈到兵法谋略;他想起在皇家围场,他意气风发地策马扬鞭,回头总能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站在看台上,目光追随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温柔;他想起他们大婚的那一夜,红烛高照,清寒穿着繁复的喜服,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低头不敢看他,却又偷偷抬眼,那一眼的风情,让他沉醉至今……

明明成亲不久,他就不得不远赴这苦寒的西北边疆。他记得离别前夜,清寒靠在他怀里,低声说着:“阿彻,无论多远,我的心都跟着你。你要…平安回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傻瓜,竟然真的不顾一切,千里迢迢地跟了过来。他找到他的时候,看到他因为一路颠簸和水土不服而憔悴不堪的模样,心中又气又疼,却又无法抑制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

再后来,他知道清寒有了身孕,更是将他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可清寒,却总是不肯安心休养。他知道边境战事吃紧,知道他初掌兵权面临的压力,便拖着病弱的身子,为他分析敌情,推演战局,甚至在他陷入困境时,动用沈家暗中培养的力量,为他周旋……

每一次看到清寒因为殚精竭虑而更加苍白的脸色,萧彻都心如刀绞,却又…无法拒绝这份沉甸甸的情意和助力。

是他,是他一步步将清寒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如果他不那么依赖他,如果他早些将他送回京城休养……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生死一线?

浓浓的悔恨和自责再次淹没了萧彻。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沈清寒冰冷的手心里,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清寒……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无声地重复着,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痛悔。

就在这时,他似乎感觉到,那只被他紧握着的手指,又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

这一次,不是错觉。

那极其微弱的蜷缩,如同黑暗中乍现的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萧彻几乎熄灭的希望。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紧紧盯着沈清寒的手指。

过了片刻,那苍白纤细的手指,又轻轻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回应他的呼唤,又像是在与缠绕着他的死神进行着顽强的抗争。

“动了!陈伯!他又动了!” 萧彻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小心翼翼地握着那只手,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陈伯连忙上前,再次仔细地为沈清寒诊脉。这一次,他的眉头虽然依旧紧锁,但神色间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脉象……是比刚才有力了一丝。” 陈伯的声音依旧谨慎,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绝望,“虽然还是很微弱,但至少……暂时稳住了。公子的求生意志……很强。”

求生意志很强……

萧彻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住,又酸又涨。他的清寒,即使在意识昏沉、生死一线之际,也依旧没有放弃。是为了他吗?还是为了……那个刚刚降生的孩子?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辜负这份顽强。

“殿下,” 陈伯直起身,脸上带着极度的疲惫,却也有一丝欣慰,“出血基本止住了,接下来最要紧的是防止伤口感染,以及尽快为公子补充气血。老朽这就去调整方子,让人立刻去煎药。这里……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让公子好好休养。”

“好,好!” 萧彻连连点头,声音依旧沙哑,“陈伯辛苦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立刻派人去办!”

陈伯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角落里已经睡熟的婴儿,低声道:“小公子……也需要人照料。殿下看……”

萧彻的目光复杂地投向那个小小的摇篮。他知道陈伯的意思,现在清寒情况未明,他分身乏术,这个孩子需要妥善的安排。

他沉默片刻,沉声道:“去找两个可靠、干净的妇人来,轮流照看。一切用度,务必用最好的。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艰涩,“暂时……别让他离清寒太近,我怕……” 他怕那孩子的哭声会打扰到清寒休息,更怕……看到那孩子,会不断提醒他清寒所受的苦难。

陈伯了然地点头:“老朽明白。”

待陈伯和妇人们都轻手轻脚地退下,去忙各自的事情后,内室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萧彻,依旧守在床边,和床上那个呼吸微弱、生死未卜的人。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但萧彻的心境,却比之前稍微平复了一些。至少,最危急的时刻似乎过去了。

他重新握住沈清寒的手,那只手依旧冰冷,但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他将那只手放到唇边,轻轻哈着气,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焐暖他。

烛火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显得有些孤寂,却又带着一种执着的守护。

他的思绪再次飘飞。他想起,在清寒刚到西北不久,身体稍有好转时,曾依偎在他怀里,看着窗外的星空,轻声对他说:“阿彻,等战事平息,我们回江南好不好?找一处依山傍水的小院,就像……就像你画里那样。我们教孩子读书写字,看日出日落,再也不理会朝堂纷争……”

那时的他,笑着答应了,以为那样的日子并不遥远。

可如今……

萧彻看着沈清寒苍白沉静的睡颜,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江南的小院,日出日落……这些曾经看似触手可及的幸福,此刻却变得如此奢侈,如此遥不可及。

他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沈清寒的手背上,闭上眼睛。

“清寒,你一定要醒过来。”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你答应我的,要和我一起回江南,要看孩子长大……你不能食言……”

窗外,夜色渐深,寒风呼啸。而这间简陋的内室里,一个人在苦苦支撑,一个人在痴痴守望。命运的丝线将他们紧紧缠绕,未来是走向光明,还是坠入更深的黑暗,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萧彻就绝不会放手。他会一直守在这里,直到他的清寒,再次睁开那双清亮如星的眼眸,再次对他露出那温柔浅淡的笑意。

他等着。无论多久。

接下来的几天,对萧彻而言,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沈清寒的床边,亲自照料他的饮食起居——虽然所谓的饮食,也只是陈伯用名贵药材熬制的、能勉强灌下去的几口流质。

他亲手为沈清寒擦拭身体,更换沾染了血污和药渍的衣物,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一遍又一遍地握着他冰冷的手,低声和他说话,讲述着军营里的趣事,描绘着他们未来在江南小院的生活,甚至…笨拙地哼唱起不成调的江南小调,那是清寒曾经教过他,却被他嘲笑说太过靡靡的曲子。

他不知道沈清寒能不能听到,但他固执地相信,他的声音,他的陪伴,能给予他力量,能将他从沉沉的昏迷中唤醒。

陈伯每日都会来诊脉数次,神色从最初的极度凝重,慢慢变得谨慎乐观。沈清寒的脉象依旧微弱,但一天比一天平稳了一些,虽然幅度微乎其微,却足以让萧彻看到一丝曙光。高热退了又起,起了又退,每一次反复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伤口在精心护理下没有感染,但愈合得极其缓慢,昭示着他身体内部的亏空有多么严重。

那个被安置在隔壁房间的婴孩,由两名精心挑选的妇人轮流照料着。萧彻偶尔会过去看一眼,隔着一段距离。小家伙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醒来也只是发出几声细弱的哼唧,不像刚出生时那般哭闹。他似乎遗传了沈清寒的某种特质,即使在襁褓之中,也带着一种异于常儿的沉静。

萧彻的心情很复杂。他无法完全割舍这份血脉相连的感觉,但每次看到那张与清寒有几分相似的小脸,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清寒所受的苦难,心中便如同被针扎一般疼痛。他甚至…不敢给这个孩子取名字,仿佛一取名,就承认了清寒可能永远不会醒来的事实。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的、充满了担忧和期盼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

第七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夜未眠的萧彻正趴在床边打盹,握着沈清寒的手臂有些酸麻。朦胧中,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带着微痒的触感,拂过他的脸颊。

他猛地惊醒,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沈清寒微微颤动的睫毛。那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小的羽扇,在他的眼睑下投下浅淡的阴影。

萧彻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时刻。

过了许久,那双紧闭了七日的眼眸,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沈清寒的脸上。他的眼神还有些茫然,像是刚刚从一个漫长而黑暗的梦境中挣脱出来,瞳孔因为长时间处于黑暗中而显得有些涣散。

他似乎在努力聚焦,目光在房间里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萧彻那张写满了憔悴、担忧和狂喜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萧彻看着那双终于重新映出他身影的眸子,那里面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死寂,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真实的生机。他的眼眶瞬间红了,积攒了七日的恐惧、担忧、悔恨、期盼……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化作滚烫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张了张嘴,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哽咽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清寒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眼神中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心疼。他动了动苍白的、干裂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太过虚弱,只发出了一点几不可闻的气音。

但他看着萧彻,极其缓慢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了那只没有被萧彻握着的手,轻轻地、轻轻地,碰了碰萧彻的脸颊。

那触感冰凉,却又带着一丝真实的暖意。

萧彻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俯下身,将脸埋进沈清寒的颈窝,紧紧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单薄的身体,生怕弄疼了他。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沈清寒的寝衣,他放声痛哭,像个失而复得的孩子,将这些天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宣泄了出来。

“清寒……清寒……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他语无伦次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破碎不堪。

沈清寒被他抱在怀里,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和剧烈颤抖的身体,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也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抬起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生涩的安抚,轻轻拍了拍萧彻宽阔的脊背。

虽然他依旧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这个动作,却胜过千言万语。

窗外,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万丈金光穿透云层,洒满了整个院落,也照亮了这间充满了苦难和坚守的内室,带来了一丝迟来的温暖和希望。

他醒了。

他的清寒,终于从死神的指缝间,挣脱了出来。

沈清寒的苏醒,如同在死寂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小院里压抑多日的沉寂。陈伯闻讯赶来,仔细诊脉后,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声说着:“好了,好了,总算是……闯过鬼门关了!”

虽然沈清寒依旧极其虚弱,连抬手的力气都微乎其微,神智也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但终究是醒过来了。这对于已经绝望了七日的萧彻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接下来的日子,萧彻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仿佛沈清寒是一件刚刚修复好的、布满裂痕的瓷器,需要十二万分的呵护。

喂药、擦身、按摩僵硬的四肢……这些事情萧彻依旧亲力亲为。他会耐心地、一勺一勺地喂沈清寒喝下浓稠的药汁和米汤,即使大部分时候,沈清寒都因为虚弱而无法完全咽下,流得满襟都是,萧彻也毫无怨言,只是温柔地为他擦拭干净,然后继续尝试。

沈清寒清醒的时间渐渐变长了一些。他总是安静地躺着,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萧彻身上。看着萧彻为他忙前忙后,看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和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看着他昔日英挺的面容因为连日的担忧和劳累而憔悴不堪,沈清寒的眼中总是会流露出浓浓的心疼和歉疚。

他尝试着开口说话,但喉咙因为长时间的昏迷和虚弱而干涩沙哑,最初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单音。

“阿……彻……” 有一次,当萧彻正低头为他擦拭嘴角流下的药汁时,他听到了这声极其微弱的呼唤。

萧彻猛地抬头,惊喜地看着他:“清寒?你想说什么?”

沈清寒看着他,眼神温柔,嘴唇翕动了几下,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辛……苦……你……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萧彻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软。他连忙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眼眶再次泛红:“傻瓜,说什么傻话。只要你好好的,我做什么都值得。”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清寒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好。然后,他的目光似乎越过萧彻的肩膀,看向了房间的某个角落,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和……不易察觉的期盼。

萧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这些天,他刻意避免在清寒面前提起孩子的事情,怕勾起他不好的回忆,也怕…他会因此耗费心神。

但此刻,看着清寒眼中那抹微弱却真实的期盼,他知道,他不能再瞒着了。

“孩子……” 萧彻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很好,陈伯说他很健康。你要……看看他吗?”

沈清寒的眼睛亮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萧彻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了守在外面的亲卫。

很快,一名妇人抱着襁褓,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按照萧彻之前的吩咐,没有立刻靠近床边,只是远远地站着。

萧彻重新回到床边,扶着沈清寒的肩膀,让他稍稍侧过身,能够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这是沈清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自己的孩子。

小家伙似乎刚睡醒,没有哭闹,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他的小脸依旧皱巴巴的,但比起刚出生时已经舒展了一些,眉眼间,确实能看出几分沈清寒的影子。

沈清寒的目光,就那样胶着在那个小小的婴儿身上,久久没有移开。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初为人父的陌生和好奇,有经历生死后的恍惚,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脉相连的温柔和…怜爱。

他看着看着,眼眶也渐渐红了,一滴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边的黑发中。

萧彻的心也跟着揪紧了。他怕清寒触景生情,想到生产时的痛苦,连忙柔声安抚:“清寒,别看太久,你身子还虚,仔细累着。”

沈清寒却微微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孩子。他再次动了动嘴唇,声音依旧微弱沙哑,却带着一丝请求:“近……一些……”

萧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那妇人点了点头。

妇人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到了床边。

沈清寒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要去碰触孩子。萧彻连忙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用力。然后,他轻轻引导着沈清寒的手,让他冰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婴儿柔嫩的脸颊。

那一刻,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原本好奇转动的大眼睛,竟然看向了沈清寒,小嘴动了动,发出了一声模糊的、类似满足的喟叹。

沈清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一个极其虚弱、却又无比温柔的笑容,如同涟漪般,在他苍白的脸上荡漾开来。

那是劫后余生,看到生命延续的,最本能的喜悦和慰藉。

萧彻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个孩子,对于清寒来说,不仅仅是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更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搏回来的一份希望,一份牵挂。

也许,正是这份牵挂,才支撑着他,从鬼门关前,一步步走了回来。

看着沈清寒脸上那抹虚弱却真实的笑容,萧彻心中那些因为担忧和恐惧而产生的对孩子的复杂情绪,似乎也在这一刻,悄然淡化了许多。

他俯身,轻轻吻了吻沈清寒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温柔:“清寒,给他…取个名字吧。”

听到萧彻的话,沈清寒微微一怔,随即,那双刚刚恢复一些神采的眸子,再次望向襁褓中的婴儿,目光变得更加专注和深沉。

取名字……

这是一个象征着认可、寄托着期盼的神圣仪式。

他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看着那双乌溜溜、仿佛映着星辰的眼睛,心中百转千回。这个孩子,来得如此艰难,几乎耗尽了他的生命。他曾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无法亲眼看到他,无法亲手抱抱他。

如今,他醒过来了,孩子也安然无恙。这份失而复得的珍宝,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生出无限的感慨和怜惜。

他想了很久,久到萧彻以为他又累得睡着了,才听到他用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缓缓吐出两个字:

“……念……安……”

萧彻微微一愣:“念安?”

沈清寒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孩子,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温柔的坚定:“思……念……平……安……”

思念平安。

萧彻瞬间明白了这两个字中蕴含的深意。

是清寒在昏迷中,对他无尽的思念,和对彼此平安的祈愿吗?还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够一生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或许,两者皆有。

这简单的两个字,饱含了太多的苦难、期盼和劫后余生的感恩。

“好,” 萧彻握紧了沈清寒的手,声音因为感动而有些沙哑,“就叫萧念安。我们的孩子,叫念安。”

他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深深烙印在心底。萧念安,这个名字,不仅是他们孩子的名字,更是他们这段刻骨铭心、生死相依经历的见证。

沈清寒听到萧彻的肯定,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明显的笑容,虽然依旧虚弱,却如同冰雪初融,带着动人心魄的美丽。他似乎安心了,也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再次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萧彻连忙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他只是睡着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示意妇人将孩子抱下去,然后重新为沈清寒掖好被角。

看着沈清寒沉静安详的睡颜,萧彻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踏实。

虽然清寒的身体依旧虚弱不堪,未来的调养之路还很漫长;虽然边境的战事尚未完全平息,他肩上的责任依旧沉重;虽然他和清寒,以及这个刚刚拥有了名字的孩子,未来会走向何方,依旧充满了未知……

但至少,此刻,他最珍视的人还在他身边。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牵挂,一个名叫“念安”的希望。

这就够了。

萧彻俯身,在沈清寒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虔诚而温柔的吻。

“睡吧,清寒。” 他低声呢喃,“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我会守着你,守着我们的念安。无论未来如何,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将内室的阴霾驱散了许多。空气中,血腥味和药味似乎也淡了一些,隐隐透出新生和希望的气息。

萧彻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但只要他们彼此支撑,相互守望,就一定能够走过这漫长的寒冬,迎来属于他们的,温暖的春天。他看着沈清寒的睡颜,心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勇气。

为了清寒,为了念安,他会变得更加强大,去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推荐文章
评论(0)
分享到
转载我的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