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总裁x设计师(伪骨科)
currypiggie 2025-05-30

总裁x设计师(伪骨科)

 第一章 隅隅微光

B市的初冬,总是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冷。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将整个城市罩在一片灰濛濛的背景里。陆屿安收拢了那把边缘有些脱线的旧伞,水珠顺着伞骨滚落,在他脚边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刚从社区医院出来,冷风一吹,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米色外套。外套的扣子已经扣不上最下面几颗,被高高隆起的腹部撑开,露出里面柔软的孕夫毛衣。医生温和但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以及那句“孕晚期了,各项指标都要更注意,你身体底子偏弱,多休息,加强营养”,还在耳边若有若无地回响。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涩然。

他知道自己的“底子”何止是“偏弱”。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医学名词,每一个都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街边小摊的包子还冒着热气,他走过去,声音轻浅地要了两个素馅的。付钱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摸出零钱包,指尖有些迟缓地数着硬币。寒气似乎格外容易侵袭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

回到租住的老旧公寓楼,狭窄的楼道里堆着邻居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油烟混合的气味。他的房间在三楼,没有电梯。每上一级台阶,他都需要停下来缓一口气,手不自觉地按在心口,感受着那里有些急促的跳动。

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旧书桌,一个小小的衣柜,便是全部。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叶片有些发黄,蔫蔫地垂着,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他却还是每日记得给它浇一点水,仿佛那是这逼仄空间里唯一的生机。

放下包子,他先去倒了一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归来,轻轻地动了一下,隔着衣料,顶出一个小小的鼓包。陆屿安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弯,那抹弧度极淡,却驱散了眉宇间几分积郁的疲惫。他伸出手,指尖轻柔地覆盖在那个鼓包上,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汲取力量。

短暂的温情过后,腰腹的酸胀感和一阵轻微的呼吸不畅再次提醒着他身体的沉重。他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台已经用了好几年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映出他清瘦的脸庞,下巴尖尖的,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显得大了些。

热气腾腾的包子很快就凉了,他小口地吃着,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上复杂的建筑设计图。线条、结构、光影……这些冰冷理性的元素,此刻却能让他暂时忘却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惶然。他需要这份工作,不仅是为了即将到来的产检费用、住院费用,还有孩子出生后的奶粉、尿布……每一笔开销都像一座山压在他心头。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在玻璃窗上,单调而持续。有那么一瞬间,他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有些迷离地望向窗外。那雨声,让他想起故乡A市的梅雨季节,想起那个总是窗明几净、摆满了画具和书籍的画室,想起画架旁那个挺拔的身影,以及他低沉悦耳、带着笑意的声音,唤他“屿安”……

心脏猛地一抽,陆屿安迅速回过神,用力眨了眨眼,将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驱逐出脑海。他深吸一口气,指尖重新在触摸板上滑动,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设计图上。

夜色渐浓,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幽幽光芒和他清浅的呼吸声。他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又轻轻捶了捶酸痛的腰,目光在触及腹部时,又变得柔软下来。

“宝宝乖,”他低下头,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妈妈再画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只要能多一天,他就会多努力一天。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伴随着轻微的震动。他拿起来一看,是事务所项目组长发在工作群里的一条消息,内容简短却不容忽视:

“【通知】各位同仁,明日上午九点,凌云科技的负责人将莅临我司,进行‘星河湾’项目的最终细节敲定会议,并可能会视察项目组工作情况。请大家务必准时到场,着装整洁,提前整理好各自工位及相关项目资料。@全体成员”

“凌云科技”……

这四个字像一根细长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陆屿安的眼中,继而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瞬间凝固了。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瞳孔不受控制地微微缩起,呼吸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变得滞涩而艰难。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公司名称,脑海中一片空白,又似乎有什么汹涌的情绪即将破土而出。窗外的雨声依旧,却再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一片毫无血色的苍白。

第二章 不期之风

夜航的飞机平稳地穿行在云层之上,机舱内灯光柔和。陆时延靠在舒适的头等舱座椅上,双眸轻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扶手上。他没有睡,只是在纷繁的思绪中寻求片刻的宁静。舷窗外,是B市初现的万家灯火,如同一盘被打翻的碎钻,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铺展开来。

这八个月,于他而言,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酷刑。白日里,他是叱咤商界、无所不能的凌云科技CEO,冷静、果决,仿佛一颗精密运转的齿轮,从不出错。然而,当夜深人静,当所有伪装卸下,那份深入骨髓的空洞与焦灼便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和手段,像一张无形的网,撒向陆屿安可能出现的每一个角落。然而,每一次燃起的希望,最终都化为更深的失望。他的屿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星河湾”项目,凌云科技年度最重要的战略布局之一,他亲自挂帅,本也无可厚非。只是,选择B市这家名不见经传的“筑梦设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除了那份颇具新意的设计方案,是否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近乎荒诞的奢望。或许,换一个城市,换一个不那么喧嚣的角落,就能捕捉到那缕飘忽不定的踪迹。他早已习惯了用高强度的工作来填满所有缝隙,以此麻痹那份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思念与悔恨。

飞机降落的轻微颠簸将他从沉思中拉回。B市的空气,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与A市的干燥凛冽截然不同。助理早已等候在出口,恭敬地接过他手中的行李,低声汇报着明日的行程安排。陆时延只是微微颔首,深邃的眼眸中不起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些翻涌的情绪从未存在过。

下榻的酒店是B市的地标性建筑,顶层套房拥有俯瞰全城的绝佳视野。助理安置好一切后便识趣地退下了。陆时延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脚下是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车水马龙,喧嚣繁华,却都与他无关。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用深色丝线编织的平安结,结绳的边缘已经有些起毛,显然是经常被人摩挲的缘故。这是很多年前,屿安亲手编给他的,说是从庙里求来的,能保平安。那时他只当是小孩子的心意,随手收了起来。直到屿安离开,这枚小小的平安结,才成了他唯一能触碰到的、与那段过往相关的念想,也是唯一的慰藉。冰凉的指尖反复摩挲着粗糙的结绳,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微弱的暖意。

翌日上午,“筑梦设计事务所”的会议室里,气氛略显紧张。陆时延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他坐在主位,神色平静,目光锐利,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不留情面。事务所的几位高层额上隐隐渗出细汗,小心翼翼地应对着。他们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从容与压迫感。

会议持续了近三个小时,在几个关键问题上达成共识后,紧绷的氛围才稍稍缓和下来。事务所的王所长擦了擦额角的汗,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提议道:“陆总,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也让您更直观地了解我们团队的实力,不如……去我们项目组的办公区看一看?设计师们为了‘星河湾’项目,可都是倾注了全部心血。”

这本是可有可无的客套,陆时延平日里对这类安排向来不感兴趣。他习惯了结果导向,过程如何,他并不十分在意。但此刻,他看着王所长殷切的目光,又瞥了一眼腕表,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与空落感再次浮现。或许是想尽快结束这场公式化的会晤,或许是别的什么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他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也好。”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

王所长如蒙大赦,立刻引着陆时延一行人,穿过走廊,向着设计部所在的开放式办公区域走去。那片区域灯火通明,与会议室的沉静形成了鲜明对比。隐约能听到键盘敲击和鼠标点击的细碎声响,那是属于设计师们特有的工作节奏。

陆时延的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些伏案工作的身影,心中并无波澜。对他而言,这些不过是构成项目成功的无数个零部件之一,没有哪个值得他特别留意。

直到,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办公区最角落的那个位置。

第三章 罅隙微尘

设计部的办公区比会议室要开阔许多,也更具生活气息。白色的隔断将空间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工位,绿植点缀其间,电脑屏幕的冷光与头顶柔和的灯带交织在一起。陆时延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一张张年轻或略带疲惫的脸庞,心中并无太多触动。这些人,不过是他庞大商业版图上某个项目的执行者,与他的人生并无交集。

然而,当他的视线扫过最靠窗的那个角落时,脚步却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那个工位似乎比其他地方要更安静一些。一道清瘦的身影伏在桌前,背对着他们,肩膀的线条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不堪重负。米白色的毛衣松松垮垮地罩着,更衬得那人纤细。不知为何,那个背影,以及从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某种孤寂而专注的气息,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拨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一根弦。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涌上心头。

陪同的王所长见他停下脚步,目光似乎落在了那个角落,连忙笑着介绍:“陆总,那是我们项目组的设计师,陆屿安。非常有才华,也很敬业,经常加班到很晚……”

“陆、屿、安?”

这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陆时延的耳边轰然炸开!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王所长,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说他叫什么?”

王所长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结巴地重复道:“陆……陆屿安啊。陆总,有什么问题吗?”

陆时延已经听不到王所长在说什么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仿佛在瞬间涌向了心脏,又在下一秒凝固。他僵硬地转回头,目光穿透人群,死死地锁定了那个角落的身影。

与此同时,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又或是长时间伏案工作让颈椎不堪重负,那个一直低着头的人,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抬起了头,并微微侧过了脸。

灯光柔和地洒在那人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而脆弱的轮廓。苍白的肌肤,瘦削的下颌,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双此刻正带着一丝茫然望过来的、狭长而清澈的眼眸……

是屿安!

真的是他的屿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在下一秒骤然静止。陆时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站立。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日思夜想、刻骨铭心的脸庞,清晰地映入眼帘。尽管比记忆中更加清瘦,眉宇间染上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忧愁,但那熟悉的眉眼,那曾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容颜,他绝不会认错!

陆屿安原本只是想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却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几位公司领导簇拥着一个身形挺拔、气场迫人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些陌生的面孔,然后,当他的视线触及到被众人环绕在中央的那个身影时——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瞬间失去了声音。

是他!

即使隔着八个月的时光,即使那张脸庞比记忆中更添了几分成熟与冷硬,但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那紧抿的薄唇,那熟悉到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气息……

陆时延!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震惊与无法言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陆屿安吞噬。他手中的绘图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微却刺耳的脆响。他想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里的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他控制不住地晃了晃,下意识地想伸手扶住桌沿。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王所长和其他人都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氛围,他们看看脸色骤变的陆时延,又看看角落里那个摇摇欲坠的设计师,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屿安……”

一声低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的呼唤,从陆时延的喉间逸出。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几乎是本能地拨开挡在身前的人,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迫切,一步一步,向着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走去。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个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珍宝。

第四章 怀中雪

在陆屿安身体晃动,即将从椅子上滑落的那一刹那,陆时延已经冲到了他面前。他几乎是凭着一种野兽般的本能,伸出双臂,稳稳地将那具轻飘飘的、仿佛一碰即碎的身体揽入怀中。

入手处是一片冰凉与轻颤。陆屿安的头无力地歪向一旁,靠在他的肩窝,像一只折翼的蝶,脆弱得不堪一击。熟悉的、带着淡淡药草味的清冽气息萦绕在鼻尖,瞬间击溃了陆时延所有的心理防线。

真的是他。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屿安。

然而,下一秒,当他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想要更真切地感受这份失而复得的珍贵时,指尖却触及到了一个异样的、坚硬而饱满的弧度。隔着那层柔软的毛衣,那隆起的轮廓清晰得让他心脏骤停。

那是什么?!

陆时延的瞳孔猛地收缩,大脑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嗡嗡作响。他僵硬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盯在那片被毛衣包裹的腹部。那里,毋庸置疑地,是一个孕育着新生命的形状。

屿安……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狂怒、心痛与茫然的情绪,如同最汹涌的潮水,瞬间将陆时延吞噬。他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冷僵硬,唯有那颗在胸腔中狂跳的心脏,提醒着他此刻并非梦境。

“啊——”

周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声和窃窃私语。事务所的员工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他们的合作方老板,那位传说中冷峻严苛的凌云科技CEO,此刻竟然将他们部门最安静、最不起眼的设计师紧紧地、以一种近乎占有的姿态,抱在了怀里。而那位设计师,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陆时延却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这个苍白脆弱、却又带给他如此巨大冲击的人。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试图将陆屿安抱得更稳一些,更紧一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他从自己怀中消失。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陆屿安揉进自己的骨血,却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怀中这片易碎的雪。

陆屿安似乎在他怀中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呜咽,眉头痛苦地蹙起,长长的睫毛上沾染了湿意。他像是陷入了某种不安的梦魇,身体无意识地向着那唯一的、带着熟悉温度的怀抱缩了缩。

“陆总?”助理秦川最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需要叫救护车吗?或者……”

陆时延没有看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备车。去酒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压。

说完,他便抱着陆屿安,一言不发,径直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大步走去。他的步伐因为怀中多了一个人而略显沉重,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仿佛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能够阻挡。他高大的身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渐渐远去,留下身后一片哗然和不知所措。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陆时延粗重的呼吸声和怀中人微弱的气息。他低头凝视着陆屿安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那上面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脆弱得仿佛一触即会破碎。他的眼神复杂到极致,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对陆屿安不告而别的滔天怒火,有对他此刻狼狈模样的无尽痛惜,更有对他腹中那个惊天秘密的惊涛骇浪。

为什么?屿安,你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要疯了!

无数的疑问和情绪在他胸中翻涌、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但他此刻却什么都问不出口,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紧紧地抱着他,感受着他微弱的生命气息,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车辆早已等候在楼下。陆时延小心翼翼地将陆屿安抱进后座,自己也随之坐了进去,始终没有松开环抱着他的手臂。车门关上的瞬间,将B市阴冷的空气彻底隔绝在外。

车厢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秦川坐在副驾驶座,通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后座的情形,大气都不敢出。

车辆平稳地驶离了“筑梦设计事务所”所在的那栋写字楼。

就在这时,陆屿安在他怀中轻轻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痛苦的呻吟。他浓密的睫毛颤动着,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陆时延的心猛地揪紧,所有的思绪都在瞬间停滞。他低下头,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在陆屿安苍白的脸上,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紧张,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近乎茫然的无措。

屿安……他该如何面对他?

第五章 缄默的证言

意识像漂浮在温暖水面上的羽毛,悠悠荡荡地回归身体。陆屿安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而华丽的天花板水晶吊灯,折射出柔和的光晕。身下是无比柔软舒适的床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淡却高级的香氛。这不是他那间狭小简陋的出租屋。

这是哪里?

一丝困惑与不安在他心底蔓延。紧接着,昏迷前那张熟悉又令他惊惧的脸庞,如同被按下了播放键的画面,猛地冲入脑海。

陆时延!

他怎么会……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陆屿安几乎是弹跳般地想要坐起身,逃离这个陌生的、却又带着某种熟悉压迫感的地方。然而,身体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稍微一动,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腹部也传来一阵沉甸甸的坠胀感,提醒着他此刻的特殊状况。

“别动。”

一个沙哑的、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痛楚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陆屿安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

陆时延就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不知已经守了多久。他换下了那身一丝不苟的西装,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的下巴上带着淡淡的青茬,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那双往日里总是锐利迫人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雾,复杂得让人看不透。

四目相对的瞬间,陆屿安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向后瑟缩了一下,抓紧了身上的被子,试图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尤其是那个此刻让他羞愧又无措的隆起。

“屿安……你醒了?”陆时延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眼前这个脆弱的幻影。

陆屿安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像是在无声地抗拒着。

陆时延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胸腔中翻涌的情绪。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床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看着陆屿安那张比记忆中更加消瘦苍白的脸,看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心中的痛楚几乎要满溢出来。

“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浓的不解和受伤。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桓了八个月,日日夜夜,如同最尖锐的利刺,反复折磨着他。

陆屿安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依旧沉默。

“这八个月,”陆时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他单薄的肩胛,扫过他那双因为用力抓住被子而指节泛白的手,声音中充满了难以压抑的担忧,“你……还好吗?”

好吗?他怎么可能好。看他此刻的模样,看他那几乎要被宽大毛衣吞噬的瘦弱身躯,看他那双失去了往日光彩的眼睛……陆时延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视线,最终还是无法控制地,落在了那被被子刻意遮掩的隆起上。即使隔着厚厚的被褥,那饱满的弧度依旧清晰可见。陆时延的呼吸猛地一滞,声音变得更加艰涩和颤抖,带着一丝确认的期盼,和无法言说的巨大不忍:

“宝宝……是我们的……对不对?”

他几乎无法直视陆屿安的眼睛。这个问题,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他期待着那个答案,却又害怕那个答案会带来更深的痛楚。

陆屿安的身体猛地一震,被子下的手攥得更紧了。他依旧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陆屿安的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陆时延的心头。他看着他固执地紧闭着双唇,看着他那副拒绝沟通的姿态,心中的无力感和焦躁感交织在一起。

一些被尘封的、痛苦的记忆片段,不受控制地涌上了陆屿安的脑海。

那是同样一个雨夜,母亲苍白而绝望的脸。她没有声嘶力竭地指责,只是用一种近乎破碎的眼神看着他,泪水无声地滑落:“屿安,你怎么能……你们是兄弟啊!妈妈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疼,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伤妈妈的心?”

“时延是你哥哥,你怎么能……这让陆家的脸往哪里放?你让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们?”

“你的身体……你这样会拖垮时延的,你知道吗?他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可你不能这么自私!”

“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妈,如果你还顾念着这个家,你就离开他。算妈妈求你了,屿安……”

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他从小被陆家收养,养父母的疼爱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光。他怎么能让这份温暖因为自己而蒙上阴影?他怎么能让陆时延因为自己而背负不孝的骂名?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他凭什么去拖累陆时延光芒万丈的人生?

离开,是他唯一能做的选择。即使这个选择,会将他自己也推入无尽的深渊。

想到这里,陆屿安的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压抑的咳嗽声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困难。

“屿安!”陆时延见状,所有的追问和情绪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他慌忙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慌乱和担忧,“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陆屿安捂着胸口,痛苦地蜷缩起身子,急促地喘息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眼前阵阵发黑,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失去意识。

第六章 薄冰之履

陆屿安的咳嗽声越来越急,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发出令人心悸的嗬嗬声。他捂着胸口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突出,身体蜷缩成一团,细密的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

“屿安!屿安,你看着我!”陆时延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所有的冷静和理智在瞬间土崩瓦解。他一把将陆屿安打横抱起,那具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冲着套房外间嘶吼道:“秦川!备车!去医院!快!”

秦川几乎是连滚爬带地冲了进来,看到陆屿安的模样和陆时延几近失控的神情,也是脸色大变,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酒店的紧急通道第一次显得如此漫长。陆时延抱着陆屿安,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怀中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玉,只有那急促而紊乱的心跳,通过薄薄的衣衫,一下下撞击在他的胸膛,提醒着他生命的脆弱。

“屿安,撑住……求你,撑住……”他不断地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因为恐惧而沙哑不堪。他不知道陆屿安能不能听到,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他,绝对不能。

去医院的路上,车厢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陆时延紧紧地抱着陆屿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苍白的脸。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每一次细微的颤抖,每一次都像一把小锤,狠狠地敲击着他的心脏。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到了医院,急诊室的门“砰”地一声在陆时延面前合上,将他和陆屿安隔绝在两个世界。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冰冷的走廊里,背靠着墙壁,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一名神色凝重的医生走了出来。

“哪位是陆屿安的家属?”

“我是!”陆时延猛地站直身体,几步冲上前,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他怎么样了?”

医生看着他,眉头紧锁:“病人情况不太好,初步判断是孕晚期合并了严重的心脏负荷过重,导致了急性心功能不全的症状。我们正在进行紧急处理,但具体病因还需要进一步的详细检查。他的身体状况……非常不适合怀孕,属于极度高危妊娠。”

“心脏……”陆时延的脑子嗡嗡作响,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击中了他。他一直知道屿安从小身体就不好,时常生病,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跑跑跳跳。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以为只要精心调养,就能让他平安无事。却从不知道,他的心脏问题,竟然严重到这个地步。

“医生,”他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声音艰涩地问道,“他……他会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看了他一眼,语气沉重:“高危妊娠,尤其是合并严重心脏基础疾病的,母体和胎儿的死亡率都非常高。我们会尽全力,但你们家属也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他要有什么心理准备?!准备失去他吗?!

不!绝不!

陆时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一时失控,屿安就不会怀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躺在冰冷的急诊室里,生死未卜!巨大的悔恨和自责,如同最凶猛的野兽,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

“医生!”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请最好的专家!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救他!一定要!”

医生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和决绝的气势所震慑,点了点头:“我们会尽力的。”

在医生进去后,陆时延立刻对秦川下达了一连串指令,声音冷静得可怕:“立刻联系这家医院的院长,我要知道屿安最详细的病情。同时,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找到全国最好的心脏科和产科专家,马上飞过来会诊!还有,去查,查屿安这八个月所有的行踪,所有的就医记录!我要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另外,联系A市那边,把屿安从小到大的所有病历资料,用最快的速度给我调过来!所有!”

秦川看着自家老板那副仿佛要将天都捅个窟窿的模样,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陆时延再次陷入了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屿安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那个总是安安静静待在角落里看书的屿安,那个一生病就小脸煞白、让人心疼不已的屿安,那个会偷偷给他画画、会用清澈的眼睛依赖地看着他的屿安……

他一直以为,他把屿安保护得很好。却原来,他对他生命中最沉重的秘密,几乎一无所知。而他所谓的爱,却将他推向了更危险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秦川脚步匆匆地走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神色凝重地递给陆时延:“陆总,这是从A市第一医院加急调取过来的陆先生的病历档案。”

陆时延的目光落在那个档案袋上,上面用黑色签字笔清晰地写着“陆屿安”三个字。在姓名下方,一行小字标注着“心脏外科 长期随访病人”。

他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档案袋边缘的刹那,微微颤抖起来。他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档案袋里,藏着的,是他即将要面对的、关于陆屿安生命中最残酷、也最真实的真相。

第七章 裂帛之痛

医院为陆时延临时安排了一间独立的休息室。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与他此刻内心的焦灼格格不入。他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静静地躺着那个牛皮纸档案袋。

“陆屿安”三个字,此刻像烙铁一般,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中那只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困兽,颤抖着伸出手,解开了档案袋上的线绳。

一沓厚厚的、泛黄的纸张散落出来,带着陈旧的气息。病历、检查报告、手术记录……每一张都承载着陆屿安生命中不为人知的沉重。

他的目光从第一页开始,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患儿陆屿安,男,出生三个月,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法洛四联症。”

“……于A市第一医院行BT分流术……”

“术后恢复尚可,仍需长期随访,密切关注肺动脉瓣及右心室功能……”

随着纸张一页页翻过,那些冰冷而专业的医学名词,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尖刀,轮番刺入陆时延的心脏。“肺动脉瓣狭窄并中度反流”、“右心室显著扩大”、“室性早搏频发”、“心律失常风险评估:中高危”、“NYHA心功能分级:II-III级徘徊”……

每一个诊断,每一个评估,都在无情地揭示着陆屿安那看似平静的生命下,潜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他一直以为屿安只是体弱,却从不知道,他的心脏,早已像一件布满了裂痕的琉璃,脆弱得不堪一击。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其中一页,用加粗字体打印出的医嘱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患者陆屿安,其心脏状况已不适宜承受妊娠及分娩带来的巨大生理负荷。怀孕将对母体生命构成极大威胁,强烈建议避免生育。如意外怀孕,应尽早考虑终止妊娠,以规避致命风险。已多次与患者及家属(养母)沟通,强调其风险性。”

“轰——”

陆时延的脑子像被投入了一枚炸弹,瞬间炸得他七零八落。他手中的病历“哗啦”一声散落在地,如同纷飞的雪片,每一片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不……不……”他失神地喃喃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巨大的痛楚和绝望,如同最漆黑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原来,他所以为的爱情,他所以为的失而复得,竟是一场他亲手导演的、通往死亡的序曲!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陆时延的喉间迸发出来。他双手抱住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极致的痛苦、无法饶恕的自责、撕心裂肺的悔恨,以及对命运不公的滔天愤怒,在他胸腔中疯狂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是他!都是他!

如果不是他,屿安就不会怀孕!如果不是他当年那一时情难自禁的失控,如果他没有让屿安承受这一切,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屿安身体的真相,屿安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他亲手推向了生死边缘!

他回忆起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屿安总是很容易疲惫,总是比别人怕冷,总是安安静静地待着,从不抱怨。他以为那是他性格恬淡,却不知那是他身体无法承受。

他还回忆起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们在压抑了太久的情感下失控沉沦。那曾被他视为禁忌之下的珍贵与甜蜜,此刻却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在他心上反复凌迟。他恨当时的自己,为何没有多一丝理智!为何没有多一丝克制!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屿安的守护神,却原来,他才是那个将他推向万劫不复深渊的罪魁祸首!

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秦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陆总,陆先生他……暂时稳定下来了,从急诊转到了ICU过渡病房,医生说您可以进去看他一会儿,但时间不能太长。”

陆时延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份痛楚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深吸几口气,用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强行将那份几乎要吞噬他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处。

他不能倒下。屿安还在等着他。

ICU过渡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水味。陆屿安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各种监测仪器的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记录着他脆弱的生命体征。

陆时延的脚步在病床前停下,他看着沉睡中的陆屿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陆屿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在看清床边的人是陆时延时,黯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依赖,有恐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屿安……”陆时延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陆屿安冰凉的手指,那只手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我都知道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一滴滚烫的泪,从陆屿安的眼角滑落,没入苍白的发鬓。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声微弱的气音。

“别说话,你好好休息。”陆时延连忙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的温柔,“医生说你现在需要静养。”

陆屿安却固执地摇了摇头,用尽全身力气,从喉间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怪你……孩子……”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自己的腹部,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对未出世孩子的牵挂与不舍。

陆时延的心像是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他俯下身,额头抵着陆屿安的手背,声音坚定而沉重:“你和孩子,我都会救。不惜一切代价。相信我,屿安。”

陆屿安定定地看着他,那双黯淡的眸子里,似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他轻轻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点头。

从病房里出来,陆时延眼中的痛楚依旧浓得化不开,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坚定。他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跨洋电话。

“是我,陆时延。”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不带一丝犹豫,“我需要你动用你在梅奥诊所和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所有人脉,立刻组织一个包括顶级心脏外科、高危产科、以及新生儿科在内的专家团队……对,以最快的速度,飞到中国B市……病人情况危急,不惜任何代价。”

他要和死神赛跑。

为了他的屿安,为了他们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他要搏一个未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会放弃。

第八章 血缘的潮汐

B市的初冬,寒意渐浓。医院VIP病房的走廊里,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陆时延心头的彻骨冰寒。陆屿安的病情在经过最初几日的紧急处理后,暂时稳住了一线,但那份脆弱的平衡,如同悬崖边的一颗小石子,随时可能因为一阵微风而坠落。

国际专家团队已经陆续抵达,一场又一场的病情分析会、治疗方案讨论会,占据了陆时延几乎所有的时间。他像一根绷紧了的弦,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日午后,秦川推开临时办公室的门,神色有些复杂地向他汇报:“陆总,A市那边……陆董和夫人,知道您调取陆先生病历的事情了。他们……已经知道了陆先生在B市住院,而且情况危急。现在,他们正在赶来B市的路上,估计傍晚就能到。”

陆时延正对着一堆晦涩的医学报告蹙眉,闻言,握着钢笔的手指猛地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

父母要来……

他的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怕母亲固执的态度会刺激到本就脆弱不堪的屿安;也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或许,在亲眼看到屿安的真实状况后,他们,尤其是母亲,能够真正地理解和软化。毕竟,他们曾经是那样真心实意地疼爱过屿安。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医院的白色建筑镀上了一层萧索的金边。陆父陆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陆母的眼眶泛红,显然是一路忧心忡忡,没怎么合眼。看到等候在那里的陆时延,他憔悴得几乎脱了形,眼窝深陷,下巴上是新冒出的青黑胡茬,眼神中布满了血丝,陆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想说些斥责的话,却又在看到儿子那副仿佛随时会垮掉的模样时,尽数咽了回去。

“时延……”陆父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旅途的疲惫和沉重。

陆时延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母亲身上,声音低沉:“爸,妈。”

无需过多的言语,空气中已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陆时延带着他们走到ICU过渡病房的探视窗前。

只一眼,陆母便再也控制不住,捂住了嘴,眼泪汹涌而出。

病床上,陆屿安安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瘦弱的身体在宽大的病号服下显得更加单薄。他的手背上扎着输液管,床边各种监测仪器闪烁着冰冷的数字和线条,记录着他微弱的生命体征。即使隔着厚厚的玻璃,也能感受到那份濒临凋零的脆弱。

这个孩子……这个她曾抱在怀里,一点点喂养成人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母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往的种种。屿安刚被抱回家时,小猫一样蜷缩在她怀里,怯生生的眼神;他第一次开口叫“妈妈”时,她喜悦的泪水;他乖巧懂事,总是安静地看书画画,从不惹麻烦;他生病时,虚弱地靠在她怀里,小声说“妈妈,我难受”……那些曾经被她刻意压抑的疼爱与温情,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屿安……我的屿安……”她喃喃地念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陆父站在一旁,看着病床上的陆屿安,也是一脸的痛心和不忍。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低声道:“先进去再说吧。”

在陆时延的安排下,他们换上探视服,走进了病房。浓重的药水味和仪器低低的蜂鸣声,让陆母的心更加沉重。

陆时延找了个机会,将母亲拉到病房外一个僻静的角落。

“妈,”他的声音沙哑而压抑,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痛楚,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质问,“您当初……是不是早就知道屿安的身体,根本就不能怀孕?”

陆母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下意识地躲闪开来,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病历上写得清清楚楚,医生多次和您沟通过风险。”陆时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您还要逼他离开我?您知道他一个人在外面,怀着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您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了吗?!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分开,如果我能早点知道这一切,他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他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命悬一线?!”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在陆母的心上。她无法否认,那些白纸黑字的记录,是她无法辩驳的证据。

“我……我……”陆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她试图辩解,声音却越来越低,最终化为无法抑制的哽咽:“我……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啊!我怕他的身体……会拖垮你,我怕……我怕我们陆家的名声……我以为他离开你,就能……就能过上平静的生活,谁知道……谁知道会弄成这个样子……”

这些苍白无力的辩解,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讽刺。她的泪水汹涌而出,带着深深的悔恨与自责。

陆时延看着母亲痛哭流涕的样子,心中的怒火渐渐被无尽的疲惫和悲哀所取代。他知道,此刻追究过去的对错已经毫无意义。

“妈,”他闭了闭眼,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的恳求,“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只求您,不要再刺激他。他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陆母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是妈错了……是妈对不起你们……时延,你一定要救救屿安,救救那个孩子……一定要……”

在陆屿安精神稍好,能够进行简单交流的时候,陆母在陆父的陪伴下,走进了病房。她看着虚弱不堪的陆屿安,那双曾经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心中像是被万千针扎一般疼痛。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陆屿安冰凉的手,泪水再次滑落:“屿安……好孩子……是妈……是妈对不起你……”

陆屿安的眼睫微微颤动,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给予他无限温暖、却也曾让他绝望离开的母亲,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病房外,陆母透过小小的观察窗,看着里面陆时延正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湿陆屿安干裂的嘴唇,又轻柔地帮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那份小心翼翼的呵护,那份不离不弃的深情,以及医生之前对病情的描述,还有陆屿安那为了腹中孩子而苦苦支撑的孱弱模样,一幕幕在她眼前交织。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身旁的陆父,声音沙哑地说道:“老头子,我……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陆父轻轻揽住她的肩膀,眼中也带着湿意:“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只希望……孩子们能平平安安的。”

这一刻,曾经坚如磐石的阻碍,终于在血缘与亲情的潮汐中,悄然消融。而更大的考验,却依旧横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第九章 倾斜的天平

国际顶尖医疗专家团队的到来,以及陆时延不惜一切代价的资源投入,确实在最初为陆屿安的病情带来了一线曙光。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权威面孔,带着最先进的医疗理念和技术,日夜守护,试图从死神手中抢夺时间。然而,孕晚期对一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而言,负荷实在太过沉重。

每一天,陆屿安的各项生理指标都像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便可能坠入深渊。心悸、呼吸困难的症状愈发频繁,即使在吸氧和药物的维持下,他的脸色也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腿部的浮肿从小腿蔓延到大腿,皮肤被撑得透亮,轻轻一按就是一个深深的凹陷,久久无法恢复。

医疗团队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大屏幕上显示着陆屿安最新的心脏彩超影像和各项监测数据。每一条曲线的波动,每一个异常的数值,都像一把重锤,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从目前的数据来看,陆先生的右心室舒张末期内径持续增大,射血分数进行性下降,肺动脉高压也在进一步加剧。”来自德国的心脏外科专家,卡尔教授,指着屏幕上的数据,眉头紧锁,“我们尝试了多种药物组合,但效果……并不理想。他的心脏功能,正在以超出我们预期的速度恶化。”

来自美国的产科专家,莉莉安医生也补充道:“胎儿目前发育尚可,但宫内环境因为母体状况的不稳定,也开始出现一些令人担忧的迹象。继续妊娠下去,胎儿宫内窘迫的风险会急剧增加。”

讨论在各种专业术语和风险评估中进行着,每一个方案的提出,都伴随着更多的顾虑和不确定性。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团队的领头人,一位经验丰富的华裔心脏病学泰斗——陈院士身上。

陈院士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各位,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延长孕周,为胎儿争取更多的成熟时间。但现在看来,陆先生的心脏……恐怕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他顿了顿,看向一直列席会议、脸色沉郁的陆时延,语气沉重地说道:“陆总,我必须坦诚地告诉您,我们评估,陆先生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再拖延,随时可能发生心搏骤停、急性肺水肿等致命性事件,届时……恐怕母子二人都将面临无法挽回的危险。”

陆时延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尽管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这番话从最权威的专家口中说出时,依旧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所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般。

“所以,”陈院士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忍,却又不得不保持专业上的冷静,“我们一致建议,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为陆先生施行剖宫产手术,终止妊娠。这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为母体争取到一线生机,同时也尽可能保障胎儿存活的方案。时间……不能再等了。最多,一到两天。”

“一到两天……”陆时延喃喃地重复着,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理智告诉他,这是专家们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唯一结论,他必须接受。但情感上,他却无法承受这个决定背后可能隐藏的巨大风险。

他害怕选择,更害怕选择之后可能面临的任何一种无法挽回的后果。那个在无数个深夜折磨着他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如果,如果只能保一个……

走出会议室,陆时延只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依旧无法平息胸腔中那份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与无助。

他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残酷的决定告诉屿安。

傍晚,陆屿安的精神稍好一些。陆时延坐在他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削着苹果,却几次险些割到手指。

“时延……”陆屿安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虚弱地开口,“是不是……有什么事?”

陆时延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医生说你今天状态不错。”

陆屿安却敏锐地从他闪烁的眼神和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愁云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这些天,医护人员进出病房的频率明显增加,脸上的神色也比以往更加凝重。他冰雪聪明,隐约已经猜到了一些。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陆时延握着水果刀的手上,那只手冰凉而微微颤抖。

“是不是……要手术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陆时延的心猛地一抽,再也无法掩饰,点了点头,声音艰涩:“医生说……宝宝不能再等了。你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

陆屿安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沉默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虚无缥缈的声音说道:“时延,如果……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只能选一个……你答应我,一定要保住孩子,好不好?”

“不许胡说!”陆时延猛地抬高了声音,随即又因为怕吓到他而放缓了语气,眼中却已是通红一片,“不会有那种如果!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我绝不允许你们有事!”

陆屿安看着他痛苦而坚决的眼神,只是虚弱地笑了笑,没有再争辩。

陆时延将医生的最终建议告知了父母。陆父沉默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陆母则早已泣不成声,她握着陆时延的手,反复说着:“时延,听医生的,听医生的……只要能保住他们,怎么都行……屿安是个好孩子,他受了太多苦了……”

在巨大的压力和无尽的痛苦中,陆时延最终签下了手术同意书。日期,就定在后天的上午。

消息传出,整个医疗团队立刻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战备状态。备血、麻醉方案的最后确认、新生儿ICU的提前预备、手术室的无菌消毒……每一个环节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手术前夜,B市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细密的雪花在窗外无声飘落,给这个不眠的夜晚更添了几分寒意与凝重。

病房里,灯光调得很暗。陆时延守在陆屿安的床边,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两人都没有说话,却仿佛已经说尽了千言万语。

陆屿安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雪,眼神中是无尽的眷恋、对未知的恐惧,以及一丝即将为人母的微弱期待。他转过头,看向陆时延,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干净而纯粹。

“时延,”他轻轻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我怕……”

陆时延俯下身,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那份微弱的温度,声音沙哑而坚定:“别怕,屿安。我会一直陪着你。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而一场即将来临的、与死神争夺的残酷战役,也即将在破晓时分,拉开序幕。

第十章 血色晨曦

B市的冬日黎明,总是来得格外迟缓。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寒星尚未完全隐退,医院里却早已是一片紧张肃穆。无影灯的光芒刺破了凌晨的黑暗,也预示着一场与死神争夺的战役即将打响。

陆屿安安静地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护士们轻柔而迅速地推向手术室的准备区。他因为彻夜未眠和药物的作用,显得格外虚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宣纸。但他努力睁大眼睛,似乎想将眼前的一切都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的手,被陆时延紧紧地握在掌心,那份熟悉的温度,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别怕,屿安,我在。”陆时延一路俯身在他耳边,不断地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坚定而充满力量。他一遍遍地亲吻着陆屿安冰凉的额头,试图将自己所有的勇气和信念都传递给他。

陆父陆母也跟在一旁,陆母早已哭红了双眼,她握着陆屿安的另一只手,哽咽着,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陆父则沉默地拍了拍陆屿安的手臂,眼神中充满了父亲特有的深沉担忧和无言的鼓励。

手术室那扇沉重而冰冷的自动门缓缓打开,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张开了它的口。当陆屿安被推向那道门时,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微微侧过头,深深地看向陆时延。那双曾经清澈如溪水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无尽的眷恋、对未知的恐惧,以及一丝微弱却执着的期盼。

陆时延也深深地回望着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我等你出来。”

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手术室外,红色的“手术中”警示灯亮起,那刺目的光芒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陆时延的每一寸神经。他再也无法维持刚才的镇定,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焦躁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又时不时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他的内心充满了各种纷乱的念头。他一遍遍地祈祷,祈求上苍垂怜,保佑他的屿安,保佑他们的孩子。但同时,那些可怕的、关于手术风险的画面也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闪现,让他备受折磨,几近崩溃。

陆父陆母也守在一旁,陆母靠在陆父的肩上,默默地垂着泪。陆父则时不时地站起身,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望向外面渐渐亮起的天空,又重重地叹一口气。

手术室内,气氛紧张到极致。无影灯下,以陈院士和卡尔教授为首的国际顶级专家团队,与本地医院最优秀的麻醉师、产科医生、护士们,正有条不紊却又高度戒备地进行着每一个步骤。

由于陆屿安特殊的心脏状况,麻醉本身就是一道巨大的难关。麻醉师全神贯注地盯着监测仪器上的数据,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药量,确保在维持麻醉效果的同时,最大限度地降低对心脏的刺激。

陆屿安选择的是半身麻醉,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他能感觉到腹部传来的轻微牵拉感,能听到医生们之间简短而专业的指令声,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攫住他的心脏,让他身体微微颤抖。但他努力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配合医生的操作。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术台上的每一步操作,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期间,陆屿安的血压和心率几次出现令人担忧的波动,都被经验丰富的医生们及时化解。

终于,在所有人的屏息等待中,主刀的妇产科专家沉稳地开口:“准备好了吗?要取孩子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阵轻微的骚动后,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在寂静的手术室里响起!

“哇——哇——”

那声音,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曙光,像是一曲来自天堂的圣歌,瞬间驱散了手术室里所有的压抑和紧张。所有医护人员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是个男孩!三十二周加五天,体重两千一百克,Apgar评分暂时良好!”新生儿科医生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小小的、通体泛红的生命,进行初步的检查和护理。

陆屿安的眼角,滑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他虚弱地侧过头,想要看一眼那个他用生命孕育的孩子,脸上露出一丝苍白却无比欣慰的笑容。他的孩子……他的宝宝……平安降生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可以稍稍松一口气,就在手术室外的陆时延因为隐约听到了那声微弱的啼哭而心头一松,脸上刚刚露出一丝希冀的笑容时——

“嘀——嘀——嘀——嘀嘀嘀嘀!”

手术室内,连接着陆屿安生命体征的监测仪器,突然爆发出刺耳的、急促到令人心胆俱裂的警报声!屏幕上,原本还算平稳的心电图曲线,瞬间变成了一团杂乱无章的波浪!

卡尔教授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骤变,用英语大喊道:“He’s in V-fib!” 

“血压测不到!”

“心率消失!”

“准备除颤仪!肾上腺素静推!”

手术台旁瞬间陷入了一片紧张的混乱!医生们发出各种急促的指令,护士们飞快地准备着抢救药物和设备!

“砰!”

手术室的门突然被从里面猛地推开了一条缝,一名护士神色慌张,满头大汗地探出头,对着外面焦急等待的陆时延等人,用颤抖的声音喊道:“陆先生家属!病人情况危急!突发室颤!正在全力抢救!”

陆时延听到这句话,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头顶瞬间灌到脚底,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屿安——!”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手术室。

第十一章 游离的星火

“屿安——!”

陆时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双眼赤红,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不顾一切地想要撞开那扇隔绝生死的门。冰冷的理智在护士那句“突发室颤!正在全力抢救!”的宣告中,彻底分崩离析,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无数根尖锐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

“时延!你冷静点!”秦川和陆父反应过来,死死地从后面抱住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他拖离手术室门口。

“放开我!我要进去!屿安……我的屿安……”陆时延拼命挣扎,声音因为极致的悲痛而嘶哑变形,指甲深深地嵌入了秦川的手臂,却浑然不觉。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脑海中只剩下屿安苍白的脸庞和那刺耳的警报声。

陆母在听到消息的瞬间,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幸好被陆父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饶是如此,她也已经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手术室外的走廊,瞬间变成了一片绝望的炼狱。

而手术室内,则是一场与死神争分夺秒的生死时速。

“除颤仪准备!三百六十焦耳!Clear!”卡尔教授冷静而果断地发出指令,声音因为高度紧张而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

“砰!”

随着一声闷响,陆屿安瘦弱的身体因为强大的电流冲击而猛地向上弹起,然后重重地落下,胸前留下两块清晰的红色烙印。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生命迹象的曲线,依旧是一团杂乱无章的波浪,没有任何起色。

“继续按压!”陈院士沉声喝道,亲自上阵,双手交叠,用力而有节奏地按压着陆屿安的胸口。汗水顺着他的额角不断滑落,滴在无菌的手术单上。

“肾上腺素,一毫克,静推!”

“利多卡因,准备!”

各种急救药物被迅速注入陆屿安的体内,希望能唤醒那颗已经停止正常搏动的心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手术室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仪器冰冷的提示音,以及医生们果断而简短的指令声。

又一次除颤,依旧无效。

再次除颤,依旧是那令人绝望的混乱波形。

陆屿安的脸色已经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苍白,嘴唇因为缺氧而微微发紫。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仿佛随时都会被无情的狂风吹灭。

一名年轻的护士看着毫无起色的监护仪,眼圈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长时间高强度的抢救,已经让所有人的体力都达到了极限。

陆时延在走廊外,早已停止了挣扎。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目空洞地望着手术室那紧闭的门。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着他与陆屿安过往的一幕幕。

初遇时,那个怯生生躲在角落里,用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偷偷看他的小男孩……

生病时,他虚弱地靠在他怀里,小声哼唧着,却从不喊痛……

月光下,他们偷偷分享着同一个秘密,心脏因为禁忌的爱恋而狂跳……

还有,他离开前,那个雨夜里,决绝而孤寂的背影……

“屿安……对不起……对不起……”悔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他一遍遍地在心中祈求,用尽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去交换,只求能换回他的屿安,换回那个鲜活的、会对他微笑的生命。

就在手术室内的气氛也开始弥漫起一丝绝望,就在陈院士和卡尔教授对视一眼,准备进行再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的努力时——

奇迹,往往诞生于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等等!”一直紧盯着监护仪的麻醉师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指着屏幕,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微微颤抖,“看!有……有微弱的搏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屏幕上。那条原本像死寂湖面般毫无生气的直线,突然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虽然极不稳定,虽然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但那确实是自主心跳的迹象!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室颤波形,而是极其微弱的、但有规律的窦性心律!

“天啊!有心跳了!恢复自主心跳了!”手术室内,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呼喊。

“虽然很弱,但确实是窦性心律!”

“快!继续给药!稳定血压!维持循环!”

医生们不敢有丝毫松懈,立刻根据恢复的心跳调整药物和治疗方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一点点重新燃起的生命星火。

又过了不知多久,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名护士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地对外面的人喊道:“陆先生家属!病人……病人抢救过来了!暂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这句话,如同天籁之音,瞬间击中了陆时延早已麻木的神经。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瞬间断裂,巨大的狂喜和随之而来的虚脱感让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被反应过来的陆父和秦川及时扶住。

第十二章 余烬微温

手术后的第一天,像一个漫长而凝滞的世纪。陆屿安依旧沉睡在ICU的无菌病房里,各种维持生命的仪器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声响,那是此刻陆时延耳中唯一能带来些许慰藉的音乐。他几乎没有合眼,寸步不离地守在ICU厚厚的玻璃窗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里面那个被白色床单包裹着的、他用尽一切才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的爱人。

他的脸上没有了前一日的失控与癫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后的麻木和深不见底的担忧。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抓住从里面出来的护士,用沙哑的声音急切地询问陆屿安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总是谨慎而客观:“病人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仍未脱离危险期,需要密切观察。”

第二天,情况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好转。陆屿安的血压和心率比昨日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在危险值边缘徘徊。在允许探视的短暂时间里,陆时延穿上厚重的隔离衣,戴上口罩和帽子,小心翼翼地走进那间充斥着药水味的病房。

他坐在陆屿安的床边,轻轻握住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那只手依旧冰凉,却不像昨日那般毫无生气。他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诉说着,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蝶:

“屿安,你听得到吗?宝宝很好,是个健康的男孩,就是有点小,现在在保温箱里,医生说他很坚强……”

“你也要坚强,知道吗?我和宝宝都在等你……”

“爸妈也来了,他们很担心你。妈说……她以前错了,她现在只希望你好好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管陆屿安是否能听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心中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与期盼,传递给他。

在陆屿安情况稍稍稳定了一些后,陆时延在医生的安排下,第一次走进了新生儿ICU。与成人ICU的沉重压抑不同,这里的光线更柔和一些,但也同样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紧张。

在护士的指引下,他看到了那个属于他的孩子。小家伙安静地躺在透明的保温箱里,身上连接着细细的管子,皮肤粉嫩而皱巴巴的,像一只刚出壳的小鸟,瘦小得让人心疼。因为早产,他的呼吸还略显急促,需要呼吸机的辅助。

陆时延隔着保温箱,久久地凝视着这个他期盼了太久,却又差点因为母亲的危难而无法顺利降临的小生命。他的心中百感交集,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激动,对孩子健康的深深担忧,以及对陆屿安为此付出如此巨大代价的无尽痛惜,交织在一起,让他的眼眶阵阵发热。

护士见他看得出神,轻声说:“陆先生,您可以轻轻摸一下宝宝的小手,他能感觉到您的。”

陆时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隔着保温箱侧面的操作孔,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只比他指节还要纤细的小手。那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脉相连的温软触感,从指尖传来,直抵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宝宝,”他在心中默默地对这个小生命说,“爸爸在这里。你和……和你的安安爸爸,都要好好的。”

陆父陆母也轮流在医院守候,他们带来了亲手熬制的汤水,虽然陆时延根本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也强迫自己吃下一些。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考验,陆母对陆屿安的态度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再提及过去的恩怨,只是反复向医生询问陆屿安和孩子的病情,言语间充满了真切的关心和疼惜。看到陆时延日渐憔悴的模样,她也会忍不住红了眼圈,劝他去休息片刻。

就在术后的第三天下午,当陆时延再一次坐在陆屿安的床边,轻声念着他曾经最喜欢的一首诗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停住了声音,屏住呼吸,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紧接着,他又感觉到那只手动了动,这一次,幅度虽然依旧微小,却清晰可辨!

“屿安?”陆时延的心脏狂跳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看到,陆屿安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睫,艰难地、缓缓地颤动了几下,然后,像承受着千斤重担一般,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他的眼神是迷茫的,空洞的,仿佛还未从无尽的黑暗中完全苏醒。然后,那双黯淡的眸子,在接触到病房内柔和的光线后,渐渐有了一丝焦距。

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床边那个因为连日劳累而憔悴不堪,但眼神中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关切的男人身上时,那双空洞的眼眸中,终于漾起了一丝微弱的、属于生者的光彩。

“屿安!你醒了!你终于醒了!”陆时延激动得语无伦次,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生怕这是一场幻梦。他连忙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陆屿安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因为气管插管尚未拔除,他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不成调的音节。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微微眨了眨眼,用眼神回应着陆时延的呼唤。那眼神中,有劫后余生的虚弱,有对周遭一切的茫然,有对腹中孩子下意识的询问,更有在看到陆时延的刹那,那份深埋心底的、无法割舍的依赖。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了过来,进行了一系列检查。确认陆屿安苏醒且生命体征相对平稳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陆时延握着陆屿安的手,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一滴滴落在冰凉的皮肤上。“太好了……屿安……你醒了就好……太好了……”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经穿透了厚厚的云层,一缕微弱但温暖的光芒,透过ICU的窗户,悄悄地洒了进来,照亮了病房的一角,也照亮了那两只紧紧相握的手。

余烬之中,尚有微温。而这微温,便是希望的开始。新的篇章,在劫后余生的静默与泪水中,即将缓缓开启。

第十三章 摇曳的烛火

陆屿安的苏醒,像一缕微弱的晨曦,驱散了笼罩在陆时延心头多日的浓重阴霾。尽管那光芒尚不耀眼,甚至带着初醒时的朦胧与脆弱,却足以让他看到希望。

苏醒后的最初几天,陆屿安大部分时间依旧在昏睡。他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四肢百骸的酸痛与无力。手术的创伤,以及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都在他年轻的身体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记忆像是被撕裂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碎片,一点点在他脑海中变得清晰。手术室里冰冷的灯光,腹部传来的钝痛,孩子那声微弱却震撼灵魂的啼哭,以及随后那突如其来的黑暗与窒息……每一次回忆,都让他心有余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最牵挂的,依然是那个他拼尽全力才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在他清醒的短暂间隙,他会用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陆时延,嘴唇翕动,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宝宝……宝宝……”

陆时延便会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耐心地倾听。然后用最温柔、最确定的声音告诉他:“宝宝很好,屿安,你放心。他很健康,就是早产了些,需要在保温箱里多待一段时间。医生说他很争气,每天都在努力长大。”

他会拿出手机,翻出他偷偷在新生儿ICU外拍下的孩子的照片——那是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皮肤还带着新生儿特有的红润的小家伙。陆屿安看着照片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眼角便会不自觉地湿润,脸上露出一丝虚弱却满足的笑容。

陆时延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床边。喂水、擦汗、按摩他因为长时间卧床而有些僵硬的四肢……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笨拙中透着深沉的爱意。他会轻声和他说话,讲一些轻松的趣闻,或者只是安静地握着他的手,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惊天动地的誓言,却在每一次眼神的交汇,每一次无声的陪伴中,传递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相濡以沫的温情。

当陆屿安的身体状况稍稍允许,医生评估后认为可以进行短暂的床旁活动时,陆时延便迫不及待地和医生商量,希望能让陆屿安亲眼看一看孩子。

那是一个阳光尚好的午后。在陆时延的搀扶和几名护士的帮助下,陆屿安坐上了轮椅。他依旧非常虚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沉寂了多日的眼眸中,却闪烁着一种近乎急切的渴望。

轮椅缓缓地被推到新生儿ICU的保温箱外。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陆屿安终于亲眼看到了那个在他腹中孕育了八个多月的小生命。

小家伙安静地睡着,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的脸只有陆屿安的巴掌那么大,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却已经能看出几分清秀的轮廓。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妙感觉,血脉相连的悸动,如同最温暖的电流,瞬间击中了陆屿安的心脏。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角滑落。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想要穿透那层阻隔,去触摸那个柔软而脆弱的小身体。

“宝宝……”他喃喃地唤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妈妈……妈妈在这里……”

陆时延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传递着支持与安慰。他看着陆屿安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眼中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母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感动。

养父母也几乎每天都会来医院。陆母不再像从前那般言语尖锐,她会默默地帮陆屿安掖好被角,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陆时延细心地照顾他。她带来的汤水,总是精心熬制,虽然陆屿安暂时还不能多吃,但那份融入汤羹中的关爱,却让冰冷的病房多了一丝家的温暖。

有一次,陆屿安精神稍好,陆母坐在他床边,轻轻握着他的手,眼圈泛红地说:“屿安,以前……是妈不好,妈糊涂……你受苦了……”

陆屿安摇了摇头,虚弱地笑了笑,轻声道:“妈……都过去了……”

一句“都过去了”,包含了太多的辛酸与无奈,也代表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

在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后,陈院士和几位主治医生一起找到了陆时延。

“陆先生,”陈院士的神色比之前略微轻松了一些,“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陆屿安先生的急性危险期算是基本度过了。他苏醒后的恢复情况,比我们预期的要好一些,这很难得。”

陆时延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但是,”陈院士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凝重起来,“我们必须坦诚地告诉您,这次怀孕和分娩,对他的心脏造成了进一步的、不可逆的损害。他原有的心脏功能本就处于临界状态,现在……可以说雪上加霜。未来的恢复之路,会非常漫长,而且充满挑战。他需要终身服药,定期进行严密的监测和复查,生活质量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甚至……远期来看,我们不能排除他可能需要更进一步的干预治疗,比如……心脏移植的可能性。”

医生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陆时延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过于乐观的火焰。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傍晚,陆屿安在陆时延的帮助下,喝了小半碗米粥。他的精神比前几日好了一些,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他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又转头看了看床头柜上,陆时延不知何时偷偷打印出来放在相框里的、孩子模糊的睡颜照,脸上露出一丝虚弱但满足的笑容。

他轻轻握住陆时延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手,那只手因为连日的操劳而显得有些粗糙,却依旧温暖而有力。

“时延,”他开口,声音虽然微弱,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谢谢你……还有,我们的宝宝……真好。”

陆时延反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因为输液而留下的针孔,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与坚定:“说什么傻话。我们是一家人。”

是的,一家人。

尽管未来依旧迷雾重重,挑战接踵而至,但此刻病房内这份相濡以沫的温暖,这份劫后余生的相守,便是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的最重要的力量。那摇曳的烛火,虽然微弱,却在彼此的眼中努力地燃烧着,照亮着前路,也温暖着彼此的心房。

第十四章 归航的序曲

时光荏苒,B市的初雪早已消融,枝头悄然蓄满了春的浅绿。陆屿安在医院度过的日日夜夜,也随着季节的更迭,逐渐从最初的惊心动魄,走向了缓慢而坚实的恢复。

经过几周的精心治疗和调养,他的身体状况终于有了显著的好转。虽然依旧虚弱,行动间带着一种病后的慵懒与迟缓,但已经可以脱离大部分医疗仪器的辅助。他不再需要二十四小时躺在床上,可以在陆时延的搀扶下,在病房里慢慢地踱上几步,感受双脚重新踏足地面的真实感。

孩子的情况也日渐稳定。那个在保温箱里住了许久的小家伙,像一株努力汲取阳光雨露的嫩芽,体重一点点增加,哭声也日渐洪亮。他已经从新生儿ICU转到了普通婴儿病房,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睡着,偶尔睁开黑葡萄般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全新的世界。

陆屿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或者独自一人时,对未来的担忧还是会像无形的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头。他会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胸口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手术疤痕,感受着心脏每一次略显沉重的跳动,害怕自己这副残破的身体,会成为陆时延永无止境的拖累。

每当这时,陆时延总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安。他会放下手中正在处理的公司文件,走到他身边,轻轻将他拥入怀中,用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顶,温声道:“别胡思乱想,屿安。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我们一步一步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陆时延的话语,像一股温暖的泉流,缓缓注入陆屿安干涸的心田,抚平了他眉宇间的忧虑。他知道,陆时延的承诺,从来都不是空口白话。

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陆屿安会将更多的时间倾注在那个小小的生命上。他笨拙地学习着如何给孩子换尿布,如何在护士的指导下尝试着给孩子喂一点点挤出来的母乳。每一次与孩子肌肤相亲的触碰,每一次听到孩子满足的吮吸声,都会让他心中充盈起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而陆时延,则在这段时间里,完美地扮演着多重角色。在陆屿安和孩子面前,他是温柔体贴的伴侣与新手父亲,细致入微地照顾着他们的饮食起居,耐心地学习着各种育儿知识,即使偶尔手忙脚乱,也乐在其中。

而在处理公司事务时,他又恢复了那个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凌云科技CEO的本色。秦川会定期将重要的文件和报告送来医院,他则通过视频会议和远程指令,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务,确保庞大的商业帝国依旧平稳运转。他强大的掌控力和高效的执行力,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叹服。

对于家庭,陆时延也进行了妥善的安排。他与父母就未来的生活进行了深入的沟通。陆母在经历了这场天翻地覆的变故后,对陆屿安的态度早已从最初的无法接受转变为深深的疼爱与愧疚。她几乎每天都会亲自炖煮各种滋补的汤品送来医院,看着陆屿安苍白的脸颊渐渐恢复一丝血色,看着襁褓中那个酷似陆时延眉眼的孙儿,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满足而慈爱的笑容。她甚至主动提出,等他们出院后,要搬过来帮忙照顾孩子,好让陆屿安能安心休养。

至于外界的纷纷扰扰,陆时延也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他并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他只想给陆屿安和孩子一个安宁稳定的生活环境。

终于,在又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后,陈院士和几位主治医生共同给出了评估结果——陆屿安和孩子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可以出院回家进行后续的康复和休养了。当然,定期的复查和严密的身体监测,依旧是未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个消息,让压抑了许久的病房里,瞬间充满了喜悦的气氛。

出院当天,B市的天空一扫连日的阴霾,阳光明媚得晃眼。陆家父母和陆时延一大早就开始忙碌地收拾着东西,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陆屿安换上了一套陆时延特意为他准备的、宽松舒适的浅色羊绒衫和长裤。虽然他的身形依旧显得有些瘦弱单薄,但眉宇间的郁色已经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过天晴后的恬淡与安然。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中熟睡的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期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未来的忐忑。

在离开医院前,他们一家人特意去向这段时间以来悉心照料他们的陈院士、卡尔教授以及所有医护人员,表达了最诚挚的感谢。那些曾经在生死线上并肩作战的面孔,此刻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当他们走出医院大门,温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身上时,陆屿安忍不住深吸了一口自由而清新的空气,那股久违的、属于外界的鲜活气息,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陆时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则小心地护着他怀中的孩子。他低头看了看陆屿安被阳光映照得有些透明的脸颊,又看了看襁褓中那个呼吸均匀的小生命,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至极的弧度。

崭新的生活,就像一首悠扬而充满希望的序曲,在他们面前缓缓奏响。未来的路或许不会一帆风顺,甚至可能依旧布满荆棘,但只要他们一家人紧紧相依,便拥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与力量。

归航的序曲已然奏响,而属于他们的漫长乐章,才刚刚开始。

第十五章 日暮的歌谣

时光的指针,不疾不徐地向前拨动了四年。

B市郊外一处依山傍水的小院里,春末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青石铺就的庭院中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的清新气息,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更添了几分幽静。

一个穿着浅蓝色背带裤,扎着冲天小辫儿的粉嫩小团子,正迈着不太稳当的步伐,咯咯笑着追逐一只翩跹的蝴蝶。他叫陆祈念,小名“小年糕”,是陆时延和陆屿安倾尽所有才换来的珍宝。

不远处的廊下,陆屿安斜倚在一张藤编的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手中拿着一本翻开的画册,目光却温柔地追随着那个在阳光下奔跑的小小身影。他的脸色依旧比常人苍白些,身形也清瘦,但眉宇间那份病弱的郁色早已被岁月和爱意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为人父的温润与平和。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时延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地将他揽入怀中,让他更舒服地靠着自己。

“今天天气好,小年糕玩疯了。”陆时延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声音中带着笑意。

陆屿安弯了弯唇角,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嗯,他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这四年来,他们的生活就像一首平缓悠扬的歌谣,温馨、宁静,却也时刻伴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生命无常的警醒。陆屿安的身体,在陆时延不惜一切代价的精心调养和顶级医疗团队的持续跟进下,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但那颗曾经遭受重创的心脏,依旧是他生命中最脆弱的一环。他不能劳累,不能情绪激动,天气稍有变化便可能引起身体不适。各种瓶瓶罐罐的药物,以及定期的医院复查,早已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无法像一个完全健康的父亲那样,精力充沛地陪着小年糕疯跑打闹,但他会用自己所有的方式去爱他,去陪伴他。他会耐心地教小年糕认字、画画,会在温暖的午后给他讲那些遥远而美好的童话故事,会用那双依旧漂亮却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发顶。

而陆时延,则几乎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家庭上。凌云科技的日常运营,他早已培养了得力的团队去负责,自己则将更多的时间用来陪伴陆屿安和小年糕。他学会了烹饪各种有营养的药膳,学会了如何给孩子换尿布、喂辅食,学会了在陆屿安身体不适时,如何沉稳而细致地照料他。曾经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不怒自威的陆总,如今在家人面前,只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和笨拙却充满爱意的父亲。

院子里,小年糕不小心摔了一跤,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陆时延刚要起身,陆屿安却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微笑道:“让他自己起来,他很勇敢的。”

果然,小年糕只是在地上坐了一小会儿,便自己揉了揉摔疼的小屁股,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继续追逐那只早已飞远的蝴蝶,很快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着孩子那不知忧愁的快乐模样,陆屿安的眼底漾起一片温柔的涟漪。

突然,他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胸口也传来一丝熟悉的闷窒感。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手轻轻按在了胸口的位置。

“怎么了?不舒服吗?”陆时延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声音中瞬间充满了紧张和担忧,握着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陆屿安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没事,老毛病了,缓一下就好。”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件精密的、却又布满了裂痕的瓷器,需要小心翼翼地呵护,但偶尔的震颤,却也无法完全避免。

陆时延却依旧不放心,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色,直到确认他呼吸平稳下来,那份紧张才稍稍缓解。他将陆屿安揽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累了就告诉我,我们回屋休息。”

“嗯。”陆屿安轻轻应了一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那份熟悉的安心感,让他所有的不安都渐渐平复下来。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庭院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小年糕玩累了,迈着小短腿跑到他们身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安安……抱……”

陆时延笑着将孩子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小年糕则好奇地伸出手,去摸陆屿安的脸颊,又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陆屿安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一丝浅浅的红晕。

一家三口,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享受着这日暮时分难得的宁静与温馨。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承诺,只有这相濡以沫的陪伴,和对每一天、每一刻的深深珍惜。

他们都知道,未来的路,或许依旧不会一帆风顺,生命的乐章,也可能随时会因为某个不和谐的音符而中断。但只要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个充满爱与温暖的家,那便是这世间最真实、也最圆满的幸福。

日暮的歌谣,在微风中低吟浅唱,旋律或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却也充满了坚韧的爱意与不息的希望。

歌谣未歇,爱意永存。

 


推荐文章
评论(0)
分享到
转载我的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