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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铺继承者x千年古玉(上)
currypiggie 2025-06-01

第一章 寒窗暖玉

初冬的第一场雪,总是不期而至,带着几分试探的温柔。细碎的雪沫子,如柳絮般被北风裹挟着,悠悠扬扬地洒向人间。云间玉舍的后堂,此刻便被这无声的诗意笼罩着。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让本就幽静的屋舍更添了几分沉寂。

雕花木窗格子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雪白。光线透过窗纸,变得愈发柔和,朦朦胧胧地照着室内的沉香木长案,照着案上散落的几件待修复的古物,也照着立在窗前的楚云舒。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交领汉服,素净的衣料垂坠感极好,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修长。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质朴的紫檀木簪松松挽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顺着他微低的颈项垂落,拂过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耳廓。若细看,能察觉到他腰身似乎比往日略显丰腴了些许,但宽大的衣袍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点,不甚明显。

楚云舒的目光落在窗外,那纷纷扬扬的雪,似乎能将世间一切喧嚣都涤荡干净。他看得有些出神,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他的脸色,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苍白,是一种玉石般的、细腻而脆弱的质感。眉心微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一只手,修长而骨节分明,下意识地轻轻按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触手之下,只有衣料的微凉和自身肌肤的温度,但他却能隐隐感觉到一种奇异的牵绊,一丝微弱的、却又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如同初春的嫩芽,在冰封的土地下悄然萌动。

这感觉让他有些茫然,也有些……莫名的疲惫。

窗棂的缝隙间,一丝调皮的寒风钻了进来,带着初雪的凛冽气息。楚云舒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拢了拢本就严实的衣襟。他似乎对寒冷格外敏感。

沈时砚推开连接前堂与后院的月洞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楚云舒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幅被时光定格的水墨画,清冷,美好,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心疼的孤寂。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开衫,内搭白色的衬衫,现代而简洁的装束,与这古色古香的后堂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并无半分突兀。

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唯恐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然而,当他看到楚云舒那细微的瑟缩,以及那苍白得过分的脸色时,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揪紧了一下。

沈时砚走到楚云舒身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先是将他微敞的衣襟仔细拢好,然后不着痕迹地将那扇漏风的窗户推严实了,隔绝了窗外呼啸的寒风。室内顿时安静了许多,只余下彼此轻浅的呼吸声。

“怎么站在这里吹风?”他的声音温醇而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手都凉透了。”说着,便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楚云舒垂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果然冰凉得像一块初雪浸过的玉,没有丝毫暖意。沈时砚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将那只手整个包裹起来,试图传递一些暖意过去。

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楚云舒微微一怔,从对窗外雪景的凝望中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看向沈时砚,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窗外朦胧的天光,也映着沈时砚眼底深切的关怀。他浅浅一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闪躲,仿佛有什么不愿被看穿的心事。

沈时砚没有再多问,只是牵着他的手,引他到一旁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圈椅上坐下。然后转身从角落的多宝格上取下一个巴掌大小的鎏金手炉,入手沉甸甸的。他熟练地打开炉盖,往里面添了几块烧得正旺的银骨炭,又小心地合上。炭火的暖意很快便隔着镂空的炉壁渗透出来。

“拿着暖暖手。”沈时砚将手炉塞进楚云舒的另一只手里。

楚云舒低头看着手中的手炉,炉身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缠枝莲纹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指尖触及的暖意,一点点驱散了先前的寒凉,也似乎让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平复了些许。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捧着。

沈时砚又转身去小茶几上提起保温的紫砂壶,倒了一杯尚冒着袅袅热气的红枣姜茶,递到楚云舒面前。“喝点这个,暖暖身子。”

楚云舒接过,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然而,当那股带着些微辛辣的姜味和红枣的甜香钻入鼻尖时,他胃里突然一阵难以抑制的翻涌,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他连忙垂下眼帘,掩饰住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的脸色,强自将那股不适压了下去。他端着杯子,送到唇边,只是极轻地抿了一小口,便蹙着眉放下了。那滋味,不知为何,今日尝来竟有些难以忍受。

沈时砚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楚云舒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以及他对姜茶的抗拒,都清晰地落入了他的眼中。他心中了然,却并未点破,只是眸色又深沉了几分,添了更多的担忧与怜惜。

室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落雪的沙沙声,细密而轻柔,如同蚕食桑叶。手炉里的炭火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爆裂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时砚看着楚云舒安静美好的侧脸,那线条柔和的下颌,挺直的鼻梁,以及微微抿着的、略显失了血色的唇。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几个月前。那时,他刚刚继承这家祖上传下来的、几乎快要被人遗忘的古董铺子,对这些瓶瓶罐罐一窍不通,每日里除了应付几个零星的客人,便是对着满屋的“老古董”发愁。也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他心血来潮,取下一块被遗忘在角落、蒙着厚厚尘埃的羊脂玉佩,笨拙地用软布擦拭着……

谁能想到,就是那样一个无心的举动,竟会唤醒一段尘封千年的灵识,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自从云舒出现后,这个原本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沉重“遗产”的铺子,才渐渐有了温度,有了生气,有了……家的感觉。而他,也从最初的震惊、难以置信,到后来的好奇、依赖,再到如今这般,恨不得将所有的温柔与呵护都倾注于他一人身上。

“许是天冷了,有些乏。”楚云舒似是察觉到了沈时砚长久的注视,终于打破了沉默。他放下手中几乎未曾动过的姜茶杯,抬头对上沈时砚关切的目光,勉强挤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声音也比往常低了几分。

沈时砚伸出手,覆上他放在膝上的手,感受到他指尖依旧残留的凉意,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轻颤。他将那只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体温都传递给他。

“那我扶你回房歇息一会儿。”他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晚些时候,厨房炖了你爱吃的雪梨银耳羹。”

楚云舒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拒绝,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他确实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沈时砚小心地扶着他从圈椅上站起身。楚云舒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轻软,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掉一般。两人相携着,慢慢走向通往内室的门。他们的身影,在初雪映照下的窗格光影中,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温暖,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如同这窗外欲雪未雪的阴沉天空,预示着某些即将到来的、未知的风雨。

第二章 玉榻梦影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厚厚的云层也似乎被夜风吹散了些许,有清冷的月光从云隙间洒落下来,透过糊着素色窗纱的菱格窗,在内室卧房的地面上投下几片斑驳而朦胧的光影。

卧房内布置得雅致而古朴。一张宽大的沉香木架子床占据了房间的大半,床幔是月白色的软缎,此刻松松地挽在两侧。床头靠墙的矮几上,随意地放着一块巴掌大小、质地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玉佩的样式古拙,似乎有些年头了,在朦胧的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晕。那是楚云舒平日里喜欢摩挲的小物件,沈时砚只当是他偏爱玉石,却不知那其实是他本体温养千年时,与他灵气最为亲近的一块碎玉,能略微安抚他因化形不稳而时常波动的灵息。

楚云舒已经换上了宽松舒适的素色寝衣,侧卧在榻上,锦被松松地搭在腰间。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但呼吸却不甚平稳,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微微颤动,好看的眉头依旧轻轻蹙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孕育新生命的体验,对他而言,远非寻常妇人十月怀胎那般简单。不仅仅是初期的倦怠与偶发的恶心,更有一种源自玉石本体的、细微却持续不断的排斥与消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丝丝缕缕地从他温养千年的玉胎灵海中,抽取着那本就不足够充盈的灵气。夜深人静之时,这种感觉便愈发清晰,伴随着腰肢深处隐隐的酸胀和旧伤之处若有若无的牵扯,让他难以安眠。

他无意识地蜷了蜷身体,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兽,口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痛苦的嘤咛。

几乎在他发出声音的瞬间,原本闭目躺在他身侧的沈时砚便睁开了眼睛。他其实并未睡熟,或者说,自打知晓楚云舒有了身孕,又见他日渐苍白虚弱后,他的睡眠便没有真正安稳过,时刻留意着枕边人的动静。

沈时砚轻手轻脚地支起半边身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凝视着楚云舒略显痛苦的睡颜。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楚云舒有些散乱的鬓发拨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人揽进自己怀里,调整了一下睡姿,让楚云舒的头枕在他的臂弯,整个身体都能安稳地依偎着他。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怕惊扰了夜的宁静,又像是怕惊扰了怀中人的浅梦。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楚云舒的额发。

他的一只手轻柔地覆在楚云舒的背上,缓慢而有节奏地轻拍着,另一只手则探到楚云舒的腰后,摸索着将被角掖得更严实了些,又轻轻地揉捏着他酸痛的腰眼。

怀中的人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温暖与安抚,原本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身体也放松了几分,无意识地向他怀里蹭了蹭,像只找到了归巢的倦鸟。

“唔……腰疼……”楚云舒在半梦半醒间含糊地嘟囔着,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委屈,“肚子……也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扯……”

“乖,没事了,我在这里。”沈时砚低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摩挲着楚云舒微凉的额头,声音愈发温柔,“是不是宝宝又闹你了?”

被他这样抱着、哄着,楚云舒的意识渐渐清醒了一些。他睁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沈时砚模糊而坚毅的下颌轮廓,以及那双在暗夜中依旧闪烁着关切光芒的眼眸。

“时砚……”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初醒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嗯,我在。”沈时砚应着,手臂将他圈得更紧了些。

沉默了片刻,楚云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终于,他还是低低地开了口,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空气里:“时砚,我……我这几日,总觉得身体里像是空了一块。不仅仅是……寻常怀胎的不适,更像是……像是玉石有了裂痕,灵气……灵气在一点点往外散……”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汇,“还有……以前受过的一些旧伤,最近也总是隐隐作痛,像是要裂开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向沈时砚描述自己身体深处那种难以言喻的异样。以往,他总是怕沈时砚担心,将许多不适都默默忍了下来。

沈时砚静静地听着,抱着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他能感觉到怀中人身体的轻微颤抖,以及那声音里压抑不住的恐慌。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

“我知道,我知道你难受。”沈时砚的声音有些喑哑,他将下巴抵在楚云舒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坚定,“云舒,你听我说,不要怕。有我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有事,也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有事。我会想办法,我一定会想办法。”

楚云舒没有说话,只是将脸深深埋进沈时砚的胸膛,汲取着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他能感觉到沈时砚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是最可靠的承诺,驱散了他心底的一些寒意。

“我……我有些怕……”过了许久,楚云舒才闷闷地说道,“怕自己撑不到……撑不到他平安出世……”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也怕……万一我出了什么事……”

“胡说什么!”沈时砚立刻打断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但更多的是心疼,“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会没事的,我们的孩子也会没事的。我们还要一起看着他长大,教他识字,带他去很多很多地方……你不是说,想看看现代的那些高楼大厦,想坐坐那种会飞的铁鸟吗?”

他努力想说些轻松的话题,转移楚云舒的注意力,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坚定自己的信念。

楚云舒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两人聊起了对孩子的想象,是像他多一些,还是像沈时砚多一些,将来会是什么样的性子,是安静温润,还是活泼调皮。这些柔软的期盼,像是一缕温暖的阳光,暂时驱散了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沈时砚低头凝视着怀中渐渐放松下来的楚云舒,看着他苍白的脸颊上因为谈及孩子而泛起的一丝微弱红晕,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怜爱。他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几个月前,那个同样寂静的夜晚。

那时,他们之间的感情已日渐深厚,沈时砚早已被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纯净得如同一汪清泉般的青年深深吸引。也是在这样一个深夜,楚云舒带着满心的忐忑与不安,向他坦白了自己“非人”的身份。

他还记得,楚云舒当时紧张得指尖都在发抖,声音也带着颤音。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一缕柔和而纯净的莹白光晕在他掌心凝聚、流转,散发着清冽而温润的气息,那是属于千年羊脂古玉的本源灵光。

那一刻,沈时砚承认,他震惊了,甚至……有过一丝短暂的恐惧。毕竟,精怪之说,只存在于志异小说与民间传说之中,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带来的冲击是难以想象的。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那个细微的动作,他后来每每想起,都懊悔不已。

然而,当他看到楚云舒因为他那无心的后退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以及那双清澈眼眸中迅速漫上的水汽与绝望时,他心中的那点恐惧便瞬间被更强烈的心疼与不舍所取代。

他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楚云舒的善良、纯粹,他对古物的珍惜与天赋异禀的修复能力;想起了他初来乍到时,对这个陌生世界的好奇与笨拙,比如第一次见到电视时惊奇的表情,第一次吃到冰淇淋时满足的眯眼,以及因为不懂红绿灯而在马路边手足无措的样子……

那些鲜活而美好的点点滴滴,早已在他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于是,他压下心中所有的纷乱思绪,上前一步,重新握住了楚云舒冰凉的手,将那团莹白的光晕连同那只手一起,紧紧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无论你是什么,”他看着楚云舒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你都是我的云舒。”

那一刻,他看到楚云舒眼中的水汽瞬间决堤,却又在泪光中绽放出如释重负的、比月光还要美丽的笑容。

从那以后,他便承担起了守护楚云舒的责任,不仅要教他适应这个现代社会,更要守护他这个“秘密”。他从未想过,这份守护,会如此沉重,也如此……甘之如饴。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沈时砚将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

怀中的楚云舒,许是累了,又许是方才的倾诉耗尽了心神,不知不觉间,呼吸已经变得均匀而绵长,似乎终于沉沉睡去了。这一次,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仿佛在梦中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景象。

沈时砚却没有丝毫睡意。他低头,仔细端详着楚云舒恬静安然的睡颜,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拂过自己的颈窝,带来一阵阵微痒。窗外的月光愈发明亮了些,透过窗棂的缝隙,在他清俊的脸庞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楚云舒睡得更舒服一些,然后低下头,在楚云舒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轻柔、却又带着无限珍视的吻。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与疼惜,但在这温柔的深处,却又隐藏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深深的忧虑与不容动摇的决绝。

他无声地在心底再次许下重诺:云舒,孩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护你们周全。

夜,还很长。而他知道,从今往后,他要面对的,或许会是更加艰难的挑战。但他不会退缩,也绝不允许自己退缩。

第三章 古卷凝霜

自那夜楚云舒坦陈身体深处的不适与隐忧之后,沈时砚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便再未松懈过。他知道,寻常的嘘寒问暖和滋补汤药,对楚云舒而言,恐怕只是杯水车薪。他需要找到更根本的法子,护住他,也护住他们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于是,云间玉舍那间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堆放着杂物和一些祖上传下来的旧书的书房,便成了沈时砚这几日盘桓最久的地方。

又是一个天光微熹的清晨。窗外大雪初霁,庭院中积雪盈尺,寒气透过窗纸渗进来,让本就清冷的书房更添了几分萧瑟。沈时砚几乎是彻夜未眠,眼下泛着一层淡淡的青黑色,下颌也冒出了些许青涩的胡茬,让他平素温文儒雅的模样添了几分不修边幅的憔悴。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专注而近乎执拗的光芒。

他面前那张宽大的梨花木书桌上,摊开着数本纸页泛黄、边缘卷曲的线装古籍。有的是医道典藏,有的是谈鬼说狐的志怪杂录,还有的是考据玉石奇珍的冷僻专著。这些是他费心从铺子库房的故纸堆里翻找出来,还有些是托人从各处搜罗来的。桌角散落着几张写满了字迹的宣纸,上面是他做的笔记,字迹略显凌乱急促,可见其心绪不宁。

一支狼毫笔被他随意地搁在砚台上,墨迹尚未干透。他正埋首于一本名为《玉髓注疏》的古籍之中,眉头紧紧锁着,一手按着书页,另一手执着朱笔,不时在某些晦涩的段落旁圈点勾画,又或是停下来,对照着另一本摊开的《灵枢玉版》凝神思索。

手边一杯清茶早已凉透,他却浑然未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浩如烟海的古老文字之中。

卧房的门被极轻地推开一条缝隙,楚云舒悄无声息地探出头来。他今日起得比往常早些,许是腹中那小家伙闹腾得紧,让他有些反胃,便再也睡不着了。不见沈时砚在身边,他心中便有些空落落的,披了件外衫寻了出来。

他一眼便看到了书房内沈时砚专注的背影。那人微微弓着腰,伏在案前,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略显单薄的轮廓。楚云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些发酸。他知道沈时砚这几日都在为他的事情操心劳神,甚至连铺子里的生意都暂且搁下了大半。

他默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沈时砚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心中既是感动,又是心疼,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力感。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为他耗尽心力。

最终,他还是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悄悄地转身,轻手轻脚地去了厨房,想为沈时砚准备一些简单的热粥和点心。

书房内,沈时砚依旧在与那些艰涩的古文字苦苦搏斗。这些古籍记载大多语焉不详,很多说法甚至自相矛盾。他时而看到一些关于“玉人”、“石胎”、“灵胎孕育”的零星描述,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但紧接着便是更加令人心惊肉跳的记载。

比如,有古籍称,非人孕育灵胎,本就是逆天之举,对母体消耗极大,若母体本源不足或有旧伤,灵胎为求自保,甚至可能出现“噬母”的凶险状况。又或者,玉石之躯若要顺利诞下子嗣,需借助世间罕有的天材地宝,如“万年温玉髓”、“九转续灵丹”之类,这些东西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何处去寻?

每看到这些,沈时砚的心便往下沉一分,后背也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不敢想象,若是楚云舒真的面临那样的险境……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最坏的可能,继续埋头查找。

他也曾尝试过旁敲侧击地向几位相熟的、在古玩鉴赏或中医方面颇有研究的老前辈打听,希望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但大多都只得到一些模棱两可、不着边际的回答,有些人甚至听他描述的“症状”后,露出一副看神棍般的古怪表情,让他失望不已。

“旧伤……”沈时砚的目光落在一本《玉石病理考》的残卷上,上面记载着一些关于古玉因年代久远或外力损伤而产生的“玉璺”、“石线”等瑕疵,以及一些古人尝试修复的土方。他仔细比对着,试图从这些记载中找出与楚云舒所说的“旧伤”相似的描述,但楚云舒的状况显然更为复杂,涉及到灵力与生机,远非寻常玉石损伤可比。

就在他几乎要被满目的艰涩文字和无望的线索淹没时,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书桌角落里一个蒙着薄尘的紫檀木小匣子。这匣子是他前几日整理祖父遗物时翻出来的,当时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的文具盒。

此刻,他心中一动,鬼使神差般地拿起了那个小匣子。匣子没有上锁,他轻轻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只是一些零散的旧物: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一方断裂的玉佩残片,还有……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边缘已经泛黄变脆的羊皮纸。

沈时砚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些羊皮纸,轻轻展开。纸张的质地十分特殊,比寻常纸张要坚韧许多,上面用一种暗红色的墨迹书写着一些细密的蝇头小楷,字迹古朴,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些字眼。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当看到“羊脂玉”、“灵胎”、“续脉”、“青鸾血”等字眼时,他的呼吸骤然一紧,心跳也漏了一拍!

这……这难道是……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逐字逐句地仔细辨认起来。这些羊皮纸似乎是某种秘法的残篇断简,记载着一些关于羊脂玉化形后孕育子嗣时可能遇到的凶险,以及一些极为罕见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续灵护胎”之法。虽然内容不完整,很多关键之处都语焉不详,甚至有些描述近乎天方夜谭,但其中提到的一些药材和方法,却是他之前在任何医书典籍中都未曾见过的。

就在沈时砚全神贯注地研究着这些羊皮纸残卷,试图从中理出一些头绪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了。

“咚咚咚。”

沈时砚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羊皮纸拢了拢,抬头望向门口,以为是楚云舒。

“进来。”他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却并非楚云舒,而是一位身着青布长衫、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面容清癯,目光矍铄,手中拄着一根油光水滑的竹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

沈时砚认得他,是住在城南老街的一位姓秦的老中医,祖上几代行医,据说医术十分高明,只是为人有些古怪,轻易不肯出诊。他也是前几日托人辗转才联系上的,想请他为楚云舒看看,但一直未能约到。没想到今日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秦老先生?”沈时砚有些意外地站起身来。

秦老先生微微颔首,目光却并未看他,而是缓缓扫过书房内的陈设,最后,他的视线似乎在沈时砚摊开在桌上的那些古籍和羊皮纸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沈小友,”秦老先生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老朽不请自来,是闻到你这云间玉舍……近来似乎沾染上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啊。”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沈时砚,带着一丝探究,“观你气色,想来是为‘玉碎琼殇’之事,忧心忡忡吧?”

沈时砚心中猛地一震,脱口而出:“秦老先生……您……您知道?”

“玉碎琼殇”四个字,如同重锤般狠狠敲击在他的心上。这难道,便是楚云舒将要面临的劫数吗?而这位秦老先生,又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一瞬间,无数的疑问与一丝微弱的希望,同时涌上了沈时砚的心头。他看着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老者,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线摇曳的烛光。

第四章 烛影摇红

沈时砚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秦老先生那句“玉碎琼殇”落下的瞬间,几乎漏跳了一拍。他强自定了定神,向前一步,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秦老先生……您此话何解?还请……还请明示!”

秦老先生清癯的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沈时砚焦灼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沈小友,你可知,羊脂白玉虽为玉中极品,温润通灵,然其性至纯至净,亦至脆至弱。化形本就凶险万分,若要孕育灵胎,更是如履薄冰,九死一生。”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桌上那几张泛黄的羊皮纸:“你手中这残卷所载,虽多有荒诞不经之处,却也道出几分真谛。玉石之躯孕育,非比寻常血肉之胎,其消耗的乃是母体千百年温养的本源灵髓。寻常玉人尚且如此,何况……”秦老先生微微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息,“何况尊夫人……其本体早年曾受过重创,伤及‘玉髓灵源’,根基已然不稳。如今强行孕育灵胎,无异于在累卵之上再添危石,那‘玉碎琼殇’之劫,并非老朽危言耸听。”

“玉髓灵源……”沈时砚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想起楚云舒曾提及的“旧伤”,想起他日渐苍白的脸色和那挥之不去的倦意,原来竟是如此凶险!他的心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同时刺穿着,密密麻麻地疼。

“那……那可有破解之法?”沈时砚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紧紧攥着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无论多难,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求秦老先生指点迷津!”

秦老先生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那份不惜一切的决绝,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沉默片刻,才道:“破解之法……谈何容易。羊皮纸上所载的‘续灵护胎’之法,虽有几分道理,但其中缺失了最关键的几味药引,以及施术时的一些秘要。更何况,即便寻齐了所有,此法也极为霸道凶险,稍有不慎,便是母子俱亡的下场。”

沈时砚的心沉了下去,但眼中的光芒却未曾熄灭半分。他深吸一口气,将桌上的羊皮纸小心翼翼地推到秦老先生面前:“秦老先生,这些残卷晚辈也曾仔细研读,只是其中诸多记载匪夷所思,例如这‘青鸾血’,世间真有此神鸟?还有这‘九幽寒潭之精’,又该去何处寻觅?”

秦老先生捻了捻花白的胡须,目光落在羊皮纸上:“所谓‘青鸾血’,并非真指传说中的神鸟之血。据老朽祖上的一些手札记载,上古时期确有一种名为‘血玉髓’的奇石,色泽鲜红如血,内蕴磅礴生机,其特性与传说中青鸾鸟心头血有几分相似,故而有此代称。至于那‘九幽寒潭之精’,也并非指阴曹地府之物,而是指极寒之地深处,历经万年凝聚而成的一种至阴至纯的灵液。”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些东西,早已在世间绝迹千年。羊皮纸上所载的诸多药引,大多如此。留下这残卷之人,想必也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异人,只是他所处的年代,天地灵气尚且充沛,许多如今看来匪夷所思之物,或许尚能寻得一二。”

秦老先生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将沈时砚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浇灭了大半。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楚云舒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和几碟精致的小菜,缓步走了进来。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看到书房内的情形,还是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时砚,秦老先生,我煮了些粥,你们……先用一些吧。”

他将托盘放到一旁的茶几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上的羊皮纸和秦老先生凝重的神情,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秦老先生的目光落在楚云舒身上,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那目光锐利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他玉石的本质,以及他体内那微弱却顽强搏动的灵胎。楚云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沈时砚身边靠了靠。

“尊夫人的情况,比老朽预想的还要……棘手几分。”秦老先生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体内的灵力已近枯竭,那旧伤……如同一个无底的漩涡,在不断吞噬着他的生机和胎儿的灵气。”

楚云舒听到这话,端着粥碗的手微微一颤,险些将碗掉落在地。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也控制不住地轻轻晃动了一下。

“云舒!”沈时砚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将他揽入怀中,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凉和轻微的颤抖,心疼得无以复加。

“时砚……我……”楚云舒靠在沈时砚的胸膛,声音细弱蚊蚋,带着哭腔,“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别胡说!”沈时砚紧紧抱着他,声音坚定而温柔,“有我在,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秦老先生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秦老先生?”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恳求的目光看向秦老先生。

秦老先生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尤其是楚云舒那双清澈眼眸中闪烁的恐惧与依赖,以及沈时砚那份不离不弃的深情,沉默了良久。他行医一生,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却也鲜少见到如此……特别的“病人”和如此执着的“家属”。

终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办法……或许还有一个,只是……”

楚云舒从沈时砚怀中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急切:“秦老先生,无论多难,我都想试试……为了时砚,也为了……为了我们的孩子。”他的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却异常坚定。这句话,如同最强劲的鼓点,重重敲击在沈时砚的心上,也让秦老先生的眼神微微一动。

秦老先生沉吟片刻,从怀中摸索着取出一个用锦布包裹的小物件,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是一枚色泽暗沉、雕刻着奇异纹路的黑色玉佩。

“此物名为‘玄龟引’,是我祖上传下之物,据说与一处早已隐匿世间的药谷有关。”秦老先生将玉佩递给沈时砚,“羊皮纸上提到的某些看似绝迹的药材,或许……在那药谷之中尚能寻得一丝踪迹。只是那药谷凶险异常,更有奇门阵法守护,寻常人莫说进入,便是靠近也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地看着沈时砚:“老朽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你可凭此信物前去一试,但此行九死一生,且即便寻回了药材,后续的施救过程也同样凶险万分,对你,对尊夫人,都是巨大的考验。你……务必三思。”

沈时砚接过那枚沉甸甸的黑色玉佩,入手冰凉,却仿佛握着一线滚烫的希望。他看向怀中的楚云舒,楚云舒也正看着他,眼中虽然依旧带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信任与鼓励。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对着秦老先生深深一揖,声音铿锵有力:

“多谢秦老先生指点迷津!沈时砚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烛光未曾点燃,书房内的光线依旧来自窗外清冷的晨曦。然而,在沈时砚的心中,却仿佛看到了一点摇曳的红光,微弱,却执着地燃烧着,照亮了前方那条布满荆棘与未知的道路。

第五章 离人心上秋

秦老先生的到访,如同在死寂的寒潭中投下了一颗石子,虽激起了涟漪,带来了微弱的希望,却也让前路的凶险与未知变得更加清晰。沈时砚没有片刻耽搁,在送走秦老先生后,他便开始为即将到来的远行做准备。

翌日清晨,天色尚是一片朦胧的青灰色,云间玉舍的卧房内,却已亮起了微弱的灯光。

沈时砚正在简单地收拾行囊。几件换洗的贴身衣物,一些易于携带的干粮和水囊,那枚沉甸甸的黑色“玄龟引”被他用细麻绳穿着,贴身挂在颈间,而那几张记载着秘法的羊皮纸残卷,则被他用油布小心翼翼地包裹好,藏在了行囊的最底层。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沓,但紧抿的唇线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凝重,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楚云舒安静地坐在床沿,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素色夹袄,默默地看着沈时砚忙碌。他一夜未曾好眠,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脸色也比往日更显苍白憔悴。他知道沈时砚此行是为了他,为了他们腹中的孩子,心中充满了感激与不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万一。

“铺子里的事情,我已经交代下去了。”沈时砚将一个小巧的钱袋塞进行囊,转过身,走到楚云舒面前,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若觉得烦闷,便让账房的张伯暂时关了铺子,莫要操心。我已经请了秦老先生举荐的一位姓李的稳婆过来照看你,她经验丰富,人也稳妥,你的饮食起居,就劳烦她多费心了。”

他的语气尽量放得轻松,仿佛只是要出一趟寻常的远门,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担忧与眷恋。

“我留了足够的银钱在柜子里,若有需要,只管取用。每日……每日都要按时吃饭,即便没什么胃口,也要勉强用一些,知道吗?”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楚云舒微凉的脸颊,指腹擦过他眼角那点不易察觉的湿润,“还有,莫要胡思乱想,安心养胎,我会尽快回来。你和孩子,都要好好的。”

楚云舒吸了吸鼻子,努力将涌上眼眶的泪意逼回去。他伸出手,覆在沈时砚的手背上,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我都记下了。你……你此去路途遥远,万事……万事都要小心为上。无论……无论能不能找到那些东西,你都要平安回来,我和孩子……等你。”

他有很多话想叮嘱,想倾诉,但到了嘴边,却都化作了这最简单也最沉重的期盼。

说着,他从自己的枕下摸出那块一直贴身佩戴的羊脂玉佩——正是之前一直放在床头矮几上的那块,也是与他本体灵气最为亲近的碎玉。玉佩被他养得温润通透,此刻在他苍白的手中,更显得莹白可爱。

“这个……你带着。”楚云舒将玉佩塞进沈时砚的掌心,眼底带着一丝郑重,“此玉随我多年,能静心安神。有它在,便如同我伴你身侧,你若安好,我亦心安。”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将玉佩拿回来,用自己微凉的指尖在玉佩上轻轻拂过,一丝极淡的、几乎肉眼不可见的莹白光华一闪而逝,融入玉佩之中。这是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祝福,是他将自己仅存不多的本源灵气,分出了一缕,附着其上,希望能护佑沈时砚此行平安。

沈时砚感受到掌心玉佩的温润,以及那转瞬即逝的奇异暖流,心中一动,紧紧握住了玉佩,也握住了楚云舒的手:“好,我一定贴身戴着。”

他又从行囊中取出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簪身是用上好的黄杨木细细打磨而成,上面只简单雕刻了几朵祥云纹样。这是他前些日子亲手为楚云舒削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送出。

“这个,给你。”沈时砚将木簪递到楚云舒面前,眼神温柔,“我不在的时候,让它替我陪着你。”

楚云舒接过木簪,入手光滑温润,他低头细细摩挲着,眼眶终是忍不住红了。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到了分别的时刻。

卧房内,两人相拥而立,仿佛要将彼此嵌入骨血之中。沈时砚紧紧抱着怀中清瘦的身躯,感受着楚云舒微微的颤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他的额头、发鬓、以及那双含泪的眼眸。

“云舒,等我。”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充满了无限的眷恋。

“嗯。”楚云舒哽咽着应了一声,主动仰起头,吻上了沈时砚的唇。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味,带着无尽的不舍与担忧,也带着他全部的爱与期盼。

清晨的寒风,凛冽刺骨。

沈时砚背上了那个不算沉重却承载了无数希望的行囊,最后深深地凝望了楚云舒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楚云舒身上披着沈时砚为他准备的厚厚狐裘斗篷,坚持要送到铺子门口。他的脸色在晨曦中显得愈发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沈时砚一步三回头,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再看一眼那个立在风中、身影单薄的人。楚云舒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流泪,只是眼底的红晕愈发明显。

最终,沈时砚还是咬了咬牙,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街角走去,再未回头。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直到沈时砚高大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街角,楚云舒依然久久地伫立在铺子门口,任凭寒风吹乱他的发丝,吹红他的眼眶。他伸出手,轻轻抚上自己尚不明显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他与沈时砚共同的希望。

许久,他才缓缓转身,走回那间因少了一个人而显得格外空旷和寂静的云间玉舍。

一踏入卧房,看着床榻上沈时砚离去前为他铺好的被褥,以及桌案上那杯尚有余温的参茶,楚云舒强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无声地滑落下来。

他跌坐在床沿,将脸埋入手心,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哭泣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便抬起头,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他想起沈时砚临行前眼中的坚定与不舍,想起腹中那个与他们血脉相连的小生命。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他必须坚强。

为了时砚,也为了他们的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执着的光芒。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清晨凛冽的空气灌入房内,也试图吹散心中的愁绪。

数日后,云间玉舍依旧宁静。楚云舒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手中正细细摩挲着沈时砚临行前为他簪上的那支黄杨木簪。簪子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上面祥云的纹路仿佛也沾染上了他的气息。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望向那条沈时砚离去的路,心中默默祈祷着。

庭院中的腊梅,不知何时已悄然绽放了几点嫣红,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而天空,又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沫,如同无尽的思念,纷纷扬扬,落在离人的心上,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带着寒意的秋霜。

第六章 风雪独行客 锦书欲寄何处

沈时砚离开云间玉舍已有七八日。

他此刻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一条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崎岖山路上。这里是西南边陲一个极其偏远的省份,他乘坐了数日的长途汽车,又辗转租到一辆勉强能应付山路的越野车,才将将抵达地图上标记的、最接近那传说中药谷的外围区域。再往前,便是连当地人都鲜少踏足的原始密林和巍峨雪山,车辆早已无法通行。

天气说变就变。几个小时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便彤云密布,鹅毛般的大雪夹杂着冰冷的寒风,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能见度迅速降低,周遭除了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便只剩下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显得格外荒凉孤寂。

他穿着厚重的专业防寒登山服,脸上罩着防风面罩,只露出一双因专注而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睛。背上那个几乎有他半人高的登山包里,装着压缩饼干、高能量巧克力、保温水壶、急救包、多功能军刀、打火石、以及一小卷轻便却坚韧的登山绳。这些都是他出发前,在网上查阅了大量资料,又请教了专业人士后,才勉强凑齐的装备。他甚至还抽空去上过几节基础的野外生存课,虽然时间仓促,但也学了些皮毛。

他从怀中掏出那份从古籍中复刻下来的、已经有些模糊的兽皮地图,试图与手持GPS定位仪上显示的离线卫星地图进行比对。然而,越往深山里走,GPS的信号便越发微弱,屏幕上的指针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胡乱转动,显然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地磁干扰。最终,那现代科技的产物彻底变成了一块无用的废铁。

唯一的指引,只剩下胸前那枚用细麻绳穿着、贴身佩戴的黑色“玄龟引”。在凛冽的寒风中,它竟奇异地散发着一丝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温热感,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正确的方向。

傍晚时分,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沈时砚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找到了一个被废弃许久的猎人小屋。小屋破败不堪,屋顶也塌了半边,但总好过在风雪中露宿。他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地面,从背包里取出防潮垫和睡袋,又在屋外捡拾了一些尚算干燥的枯枝,用打火石和随身携带的火绒,在小屋中央升起了一小堆篝火。

跳动的火焰驱散了些许寒意,也带来了一丝光明。沈时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拿出压缩饼干和水壶,机械地咀嚼吞咽着。他想起出发前,楚云舒变着花样为他准备的那些可口饭菜,想起后堂里那温暖的炉火和弥漫的淡淡药香,心中便是一阵翻涌的酸涩与思念。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除了“玄龟引”,还有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是楚云舒临行前亲手为他戴上的。此刻,那玉佩竟也散发出一丝极微弱的暖意,仿佛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慰着他疲惫的心。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摇曳的火光和风雪的呼啸声中,隐约听到了楚云舒带着担忧的、轻柔的呼唤。

“云舒……”他低声呢喃,声音被风雪吞没。他知道,那或许只是自己的幻觉,是在这极度疲惫和孤独的环境下产生的臆想。但他宁愿相信,那是楚云舒的祝福,是他们之间超越时空的牵绊。

他想起以前和楚云舒一起窝在沙发上看过的那些野外生存纪录片,楚云舒总是看得津津有味,还会不时发出一些天真可爱的惊叹。那时他还打趣说,这些知识大概一辈子也用不上。没想到,世事无常,如今竟真的派上了用场。只是,代价未免太沉重了些。

一夜无话,除了风雪的呼啸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狼嚎。

 

几乎在沈时砚于风雪中艰难跋涉的同时,千里之外的云间玉舍,却是一片与世隔绝般的宁静。

卧房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楚云舒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身旁放着一个汤婆子,李稳婆每日都会精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只是,屋内的温暖,却驱不散他心底那丝丝缕缕的寒意与空寂。

沈时砚离开的这些日子,他每日都会在窗边站上许久,望着那条沈时砚离去的青石路,直到双腿发酸,才会被李稳婆劝回屋内。他会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调着频道,当看到天气预报中提及西南边陲有暴雪、寒潮等恶劣天气时,他的心便会揪得紧紧的,一整天都食不下咽。

他也曾无数次拿起手机,拨打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但听筒里传来的,永远都是那个冰冷而毫无感情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安,胎动变得愈发频繁而有力。有时是在他看书出神时,冷不丁地踢他一下;有时是在他夜半辗转难眠时,固执地顶着他的肚皮。每一次胎动,都让他感到一阵奇异的连接感,既有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期待,也夹杂着对这个小生命未来的深深忧虑。他会轻声对着隆起的小腹说话,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一个多么勇敢而温柔的人,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更安稳的未来,很快……很快就会回来。

李稳婆是个五十出头、面容和善的妇人,话不多,但手脚麻利,心思也细腻。她察觉到楚云舒异于常人的孕期反应,以及他身上那种不染尘俗的清冷气质,心中虽有诸多猜测,却从未多问一句。她只是尽心尽力地照料着,每日变着花样做些清淡滋补的吃食,在他情绪低落时,会用一些质朴却充满生活智慧的话语开解他:“楚先生,您放宽心。沈先生是个有担当的人,他既应承了,就一定会尽力。男人在外奔波不易,家里人把自个儿的身子骨照料好了,不让他们分心,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衬。您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可也盼着您高高兴兴的呢。”

有时,楚云舒也会在李稳婆的鼓励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打发漫长的时光。他会翻看沈时砚书房里那些落了灰的画册,或者在李稳婆的指导下,用柔软的细棉布,笨拙地为尚未出世的孩子缝制几件小巧的肚兜和衣衫。他的针脚歪歪扭扭,远不如他修复古物时那般灵巧,但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了他无尽的爱意与期盼。

夜深人静,思念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时,他会拿出纸笔,将连日来的点点滴滴都写下来:今天的天气如何,腹中的孩子又怎样调皮了,李稳婆做了什么好吃的,他又想起了沈时砚的哪些过往……写着写着,泪水便会模糊了字迹。写完之后,看着那厚厚一叠无法寄出的信笺,他又会陷入更深的惆怅。他只能将这些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进沈时砚留下的一个空檀木匣子里,期盼着有朝一日,能亲手交到那个人的手中。

旧伤处的隐痛,也会在阴雨天或情绪剧烈波动时悄然来袭。那种从骨髓深处泛起的、带着玉石碎裂般尖锐的疼痛,让他几乎难以忍受。每当此时,他都会紧紧咬着牙,将沈时砚临行前为他簪上的那支黄杨木簪取下来,紧紧攥在手心,簪子冰凉坚硬的触感仿佛能给他一丝力量,让他默默地将那阵痛楚熬过去。

这日深夜,正是沈时砚在破旧山洞中与风雪搏斗的时刻。

云间玉舍的卧房内,楚云舒在浅眠中猛地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心悸惊醒。他“霍”地坐起身,冷汗瞬间浸湿了寝衣。手下意识地抚上狂跳不止的心口,同时,腹中的胎儿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开始异常剧烈地躁动起来,一下一下,用尽全身力气般踢打着他的肚皮,让他感到一阵阵发紧的疼痛。

他望向窗外,夜色漆黑如墨,只有寒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他紧紧握着那支早已被他体温捂热的黄杨木簪,簪子此刻却仿佛也沾染上了他内心的冰凉。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心中却有一个强烈的、几乎要破腔而出的念头不断翻涌:

“时砚……时砚!你是不是……是不是遇到危险了?一定要平安……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的指尖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泛白,清俊的脸上血色尽褪,只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苍白。那份深刻的羁绊,似乎真的跨越了千山万水,在风雪交加的寒夜里,将两颗同样饱受煎熬的心,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第七章 幽谷歧路 残灯听雨

风雪在肆虐了数日之后,终于暂时停歇了。天空依旧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水来,寒意却并未因此减弱半分。沈时砚裹紧了身上那件早已被风霜侵染得看不出原色的防寒服,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继续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中艰难跋涉。

他已经孤身在这片杳无人迹的深山中行走了十余日。最初的几天,他还试图依靠GPS和那份残缺的古地图辨认方向,但很快,现代科技便在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山脉面前彻底失效。如今,他唯一的指引,便是胸前那枚“玄龟引”散发出的微弱温热,以及心中那份对楚云舒和未出世孩子的执着信念。

经历了初期的迷茫与数次险些迷路的困境后,沈时砚显得比离开云间玉舍时精悍了不少。他的眼神更加锐利,脸上也添了几分被风雪磨砺出的坚毅线条,只是那深深的疲惫和眼底的血丝,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越往深处走,地形便越发复杂。陡峭的峡谷、湍急冰冷的溪流、以及那些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的、植被异常茂密的原始丛林,无一不在考验着他的体能和意志。他也开始更加留意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某些在古籍中见过的、只生长在特定环境下的药草,林间动物一闪而逝的奇异身影,甚至空气中偶尔飘过的、若有若无的特殊香气。

这日午后,他正沿着一条结了冰的溪流溯源而上,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被当地人称为“迷魂瘴”的区域。传说中,这片区域常年弥漫着一种能让人产生幻觉、迷失方向的白色瘴气,更有山鬼精怪出没,凡是误入其中的人,鲜少有能活着出来的。

沈时砚站在瘴气边缘,看着那浓得化不开的、如同牛乳般翻涌的白雾,心中也不禁升起一丝寒意。他从背包里取出口罩戴上,又将“玄龟引”握在手中,那微弱的温热感似乎能驱散一些瘴气的阴冷。他咬了咬牙,毅然踏入了那片未知的迷雾之中。

瘴气中能见度极低,四周静得出奇,只有他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沙沙声。他努力辨认着方向,但很快便发现,周围的景物仿佛都在不断变幻,刚才还清晰可见的巨石,转眼间便消失无踪,取而代登之的是一棵奇形怪状的枯树。他甚至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像是女子在低泣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诡异的环境逼疯时,胸前那块楚云舒给他的羊脂玉佩突然散发出一阵比以往更加强烈的温热,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涌入他的脑海,让他混沌的意识为之一清。他猛地停下脚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一处悬崖边缘!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定了定神,仔细观察着玉佩的反应,发现当他转向某个特定方向时,玉佩的温热感会略微增强一些。他心中一动,不再理会那些虚无缥缈的幻象,只凭借着玉佩的指引,艰难地在迷雾中穿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几乎要筋疲力尽时,前方的雾气终于开始变得稀薄起来。他踉跄着走出瘴气笼罩的范围,眼前豁然开朗。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极其隐蔽的山谷入口。谷口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几乎垂直陡峭,谷内则被浓密的植被所覆盖,显得幽深而神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腐殖土气息和淡淡药香的味道。在谷口一块不起眼的巨石侧面,他发现了一些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的古老刻痕,那形状,竟与他羊皮纸残卷上的一些神秘符号有几分相似!

“玄龟引”和那块羊脂玉佩,此刻都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和热度,仿佛在欢欣雀跃地告诉他,他终于找对了地方。

沈时砚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知道,他可能终于找到了那传说中的药谷入口。但同时,一股莫名的寒意也从心底升起,直觉告诉他,这幽深的山谷之后,等待他的,将是远超想象的挑战与凶险。

 

云间玉舍的日子,在连绵不绝的冬雨中,显得愈发漫长而难熬。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如同永无止境的哀乐,敲打在楚云舒本就脆弱不堪的心上。他经常会在深夜被冰冷的雨滴拍打窗棂的声音惊醒,然后便再也难以入眠,只能睁着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静静地聆听着雨声,直到天色微明。

连日的阴雨和对沈时砚无休无止的担忧,让他的情绪愈发低落,原本就勉强维持的食欲也彻底消失殆尽。李稳婆想尽了办法,变着花样为他准备清淡滋补的吃食,但他每每只是浅尝几口,便再也咽不下去。

身体的状况,也如同这窗外的天气一般,一日比一日糟糕。

旧伤处的疼痛变得更加频繁和剧烈,不再是之前那种隐隐的牵扯,而是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骨髓深处搅动,有时甚至会让他痛得蜷缩在床上,浑身冷汗淋漓,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皮肤上的异样。

那是在一个沐浴后的傍晚,他无意中抬起手腕,借着床头那盏昏黄的、如同豆大残灯般的光芒,竟清晰地看到自己手腕内侧那片原本光洁如玉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极淡的、蛛网般的细微裂纹。那些裂纹细密而纤弱,如同上好的瓷器在破碎前夕浮现的冰裂纹,在灯光下甚至隐隐透出一点玉石般冰冷的光泽。

那一瞬间,楚云舒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头顶浇下,让他如坠冰窟。他颤抖着手,撩开衣袖,又看向自己的腰腹部,那里,同样出现了类似的、更加触目惊心的纹路。

“玉碎琼殇……”秦老先生那日凝重的言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

他知道,这是他玉石本体即将支撑不住的征兆。

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不敢告诉李稳婆,更不敢让远在天边的沈时砚知道。他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独自面对这份逐渐清晰的绝望。

秦老先生也曾冒雨来看过他两次。这位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在为他诊脉时,眉头一次比一次锁得更紧。楚云舒注意到,秦老先生的目光曾在他不经意间露出的手腕裂纹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怜悯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秦老先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开了一些药性更猛烈、但也更耗损根本的“吊命”汤药,叮嘱李稳婆务必按时按量为他煎服,言语间那份沉重,让楚云舒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感到头晕目眩,眼前也时常会阵阵发黑,仿佛随时都会栽倒在地。腹中的胎儿却似乎格外有活力,胎动愈发剧烈,每一次强有力的踢踹,都像是在提醒着他,有一个小生命正迫切地想要来到这个世界。这份生命力,是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却也无时无刻不在加速汲取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生机。

他会更加珍惜地摩挲着那支黄杨木簪,或者将那些写满了思念却无法寄出的信笺一遍遍地阅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丝沈时砚的存在,才能从那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中,汲取到一点点坚持下去的勇气。

这夜,窗外的风雨愈发大了,如同鬼哭狼嚎。

楚云舒蜷缩在冰冷的被褥中,旧伤处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吞没。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颤抖着手,撩起寝衣的袖子,借着床头那盏在风中摇曳、光线昏暗的残灯,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手腕内侧皮肤上那些蛛网般的细微裂纹,比前几日又明显了许多,甚至有几处已经微微沁出了血丝,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上,出现了令人心碎的血沁。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滑落,无声地浸湿了枕巾。

“时砚……时砚……”他口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与痛苦,“我……我快……撑不住了……”

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也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在他腹中胡乱地冲撞着。

窗外,残灯听雨,一夜风声鹤唳。而那份跨越千山万水的羁绊,是否还能为这摇摇欲坠的生命,带来一丝奇迹的微光?

第八章 谷深露重 灯尽油枯

当沈时砚毅然踏入那条被浓密植被掩盖的幽深小径时,一股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谷内光线极其昏暗,参天古木的枝叶在头顶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郁得化不开的、奇异的药香,但这香气之中,又夹杂着一丝潮湿的腐殖土气息和某种难以名状的、令人不安的腥甜味道,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脚下的土地异常松软,踩上去如同踏在厚厚的海绵之上,每一步都深陷下去,拔出时又带着黏腻的泥土。墨绿色的苔藓覆盖着几乎所有裸露的岩石和树干,一些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菌类从腐叶中探出头来,散发着诡异的光泽。

周围的植物更是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令人不安的生长状态。有些藤蔓粗如儿臂,却开着细小得如同米粒般的惨白花朵;有些灌木的叶片边缘,竟然泛着金属般冰冷的幽光;更有一些不知名的草药,会像含羞草一般,在他靠近时迅速蜷缩起来,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

沈时砚握紧了手中的“玄龟引”和那块早已被他体温捂热的羊脂玉佩,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很快便发现,这里不仅仅是环境诡异,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他明明是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但不知不觉间,却会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某个似曾相识的地点。眼前的景物也仿佛在不断地微妙变幻,一棵原本普通的枯树,转眼间可能就多出了几条扭曲的枝桠,指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这无疑是某种古老的阵法。

他想起羊皮纸残卷上那些语焉不详的、关于“奇门遁甲”、“五行生克”的记载,心中愈发沉重。他尝试着按照残卷上一些模糊的提示,结合“玄龟引”在他掌心传来的不同程度的温热感应,以及楚云舒那块玉佩偶尔的轻微震动,艰难地辨认着生路。

有一次,他误入了一片散发着甜腻香气的花丛,那些色彩妖冶的花朵竟会主动伸出细长的花蕊,试图缠绕他的手腕。若非楚云舒的玉佩在那一刻骤然变得滚烫,灼痛了他的皮肤,让他猛然惊醒,及时后退,恐怕早已被那些看似美丽的花朵吸干了精气。

还有一次,他被困在一片不断重复的竹林幻境之中,无论如何行走,都无法走出那片竹林的范围。最终,是他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在“玄龟引”之上,那黑色的玉佩才骤然发出一道幽光,将前方的竹影驱散,露出了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狭窄石阶。

破解这些阵法的过程,对他而言是巨大的消耗。不仅仅是体力上的疲惫,更是精神上的高度紧张与不断试错带来的挫败感。他好几次都险些放弃,但只要一想到楚云舒苍白的脸庞和那双盛满期盼与恐惧的眼眸,他便会重新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也不知在谷中行走了多久,或许是一日,或许是数日,他早已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当他几乎要被这无休无止的迷阵和诡谲的环境逼疯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景象。

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他看到了一些用巨石搭建的、式样古朴的房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墙壁上爬满了藤蔓,显然已经存在了极为漫长的岁月。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可能终于接触到了药谷的“居民”。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还未等他开口,几道迅捷如电的身影便从林中闪出,将他团团围住。这些人穿着兽皮和粗麻制成的衣物,脸上刺着奇异的图腾,手中握着削尖的木矛或石斧,眼神警惕而充满敌意,口中发出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如同兽吼般的音节。

沈时砚立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从怀中取出那枚“玄龟引”,高高举起,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求药救人的!这是信物!”

那些人看到“玄龟引”,脸上的敌意似乎减轻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身材格外高大的壮汉上前一步,用生涩但勉强能听懂的汉话问道:“外乡人,你为何持有此物?来我药谷,所求何事?”

沈时砚心中一喜,知道还有沟通的可能。他深吸一口气,将楚云舒的危急情况,以及秦老先生的指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言辞恳切,充满了为人夫、为人父的焦灼与期盼。

那首领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沈时砚,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

 

云间玉舍的卧房内,空气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连日的阴雨终于停歇,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没有一丝阳光能够穿透。床榻之上,楚云舒静静地躺着,若非胸口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他看起来就像一尊精美易碎的玉雕,了无生气。

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之中,偶尔短暂地清醒过来,眼神也是一片涣散迷离,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在看这个世界。他会下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时砚”,声音细弱得如同梦呓,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思念与绝望。

李稳婆和再次被请来的秦老先生,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床边。

李稳婆眼圈红肿,用温热的棉布不时擦拭着楚云舒额头渗出的虚汗,又或是用小银匙,小心翼翼地将秦老先生开出的、药汁浓稠得如同墨汁般的汤药,一滴一滴地喂进他干裂的唇间。但大多数时候,那些珍贵的药汁都会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收效甚微。

秦老先生面色惨白,原本矍铄的眼神此刻也充满了深深的疲惫与无力。他一次又一次地为楚云舒施针,那些闪着寒光的金针刺入楚云舒周身大穴,试图稳住他体内那最后一丝即将溃散的生机。然而,每一次施针过后,楚云舒的状况都未见丝毫起色。

“唉……”秦老先生取下最后一根金针,看着楚云舒那张几乎与床单融为一色的苍白脸庞,以及他手腕、腰腹部那些已经蔓延开来、如同蛛网般遍布的细微裂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音沙哑地对一旁的李稳婆道:“李家的,准备……准备后事吧。他……油尽灯枯,老朽……回天乏术矣……”

这位行医一生、见惯了生死的的老者,此刻语气中也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悲怆。他转过头去,不忍再看那床上气息奄奄的青年。

李稳婆闻言,捂着嘴,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眼泪却早已模糊了双眼。

就在卧室内一片死寂,只余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寒鸦哀鸣,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几乎要凝固空气之时,床榻上的楚云舒,那几乎已经停止起伏的胸膛,突然极轻微地、痉挛般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腹中那个一直以来都只是偶尔微弱胎动的孩子,此刻竟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阵奇异的、细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穿透力的律动。那律动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胎动,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绝望的挣扎,又像是在呼唤着什么。这微弱的律动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无形无质,却让房间内原本沉滞的空气似乎都随之轻轻震颤起来。

几乎是在这奇异律动出现的数息之后,远在千里之外、幽深药谷中的沈时砚,正与那药谷首领对峙,试图阐述自己的来意。他手中紧握着的那块楚云舒赠予他的羊脂玉佩,骤然变得滚烫!一股灼热的、几乎要烫伤他掌心的温度从玉佩中汹涌而出,紧接着,玉佩表面竟毫无征兆地迸发出一团柔和却异常明亮的光晕。这光晕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纯净而强大的生命气息,瞬间将他周身数尺之地照亮。

周围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药谷居民,显然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纷纷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敬畏。那药谷首领也是瞳孔一缩,紧紧盯着沈时砚手中的玉佩。

卧房内,秦老先生和李稳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时失语。他们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看到,楚云舒那张原本毫无血色、如同覆了一层薄霜的脸上,竟仿佛有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血色一闪而逝,如同雪地里偶然飘落的一片红梅花瓣。他那原本已经彻底涣散的瞳孔,也似乎在这一瞬间,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如同星光般的凝聚。

那腹中胎儿的奇异律动,依旧在持续,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不屈不挠的执着。

这是……秦老先生行医一生,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还是……他不敢想下去。

而在那遥远而神秘的药谷深处,沈时砚感受到玉佩传来的灼热和那股与楚云舒同源、此刻却带着一丝悲鸣与焦灼的灵力波动,心脏猛地一缩,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与剧痛瞬间攫住了他。他眼前仿佛闪过楚云舒苍白痛苦的面容,以及那双盛满了绝望的眼眸。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药谷首领,声音因极度的焦虑而沙哑变形:“我妻子……他快不行了!求求你们,无论什么代价,救救他!”

第九章 涅槃之火 一线生机

药谷首领那双深邃如古潭般的眼眸,在沈时砚因玉佩异动而焦灼变形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块羊脂玉佩中散发出的、与他们药谷圣地某种古老气息同源的纯净灵力,以及那股此刻正带着悲鸣与焦灼的生命波动。

沉吟半晌,那首领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外乡人,你妻子的情况,我已知晓。此玉确与我药谷有几分渊源,看在此玉与你一片痴情的份上,我族或可破例援手。但,我药谷的规矩,从不轻易为外人动用圣药。你若想求得那一线生机,需以诚心通过我族‘问心路’的考验。”

“问心路?”沈时砚心中一紧,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道:“无论是什么考验,我都愿意接受!只要能救云舒!”

所谓的“问心路”,并非一条真实存在的道路,而是药谷中一处被强大古阵守护的秘境。进入其中,考验者将直面内心最深沉的恐惧、最执着的欲望、以及最痛苦的记忆。阵法会根据考验者的心境幻化出各种情景,稍有不慎,便可能心神失守,永远沉沦其中。而药谷居民判断考验者是否“诚心”的标准,便是看他能否在幻境中始终坚守本心,不被迷惑,并最终找到阵眼,以自身一部分重要的“东西”作为献祭,与守护药谷的某种灵物产生共鸣,方能求得他们所需的“引子”。

沈时砚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被扭曲光影笼罩的秘境。

他看到了楚云舒健康无恙地站在他面前,笑容依旧温婉,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与疏离,质问他为何要为了一个“异类”而放弃安稳的生活;他看到了自己事业有成,名利双收,却独身一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空虚与悔恨;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年迈的父母,因他常年为楚云舒之事奔波劳碌而忧心忡忡,最终在遗憾中离世……

一幕幕幻象,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剜刮着他的内心。

但他始终紧紧握着楚云舒的那块玉佩,玉佩上散发出的微弱暖意,如同汪洋中的灯塔,指引着他不要迷失方向。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楚云舒虚弱的呼唤,以及腹中孩子那微弱却执着的律动。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几乎要被那些无穷无尽的痛苦幻象吞噬时,他突然感觉到一股与楚云舒“玉裂”时相似的、深入骨髓的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他低头看去,竟发现自己的皮肤上也开始浮现出一些极淡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

“这是……云舒的痛……”他瞬间明白了,这或许便是“问心路”最核心的考验——感同身受。

他没有退缩,反而迎着那剧痛,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对楚云舒的爱与守护之上。他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楚云舒此刻正在承受的痛苦与绝望,那种玉石之躯即将崩裂的撕裂感,那种生命力一点点流逝的冰冷……

“云舒,别怕,我在这里……我与你同在……”他喃喃低语,任凭那钻心的疼痛席卷全身。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极致的痛苦与精神上的折磨击垮时,他手中的玉佩骤然爆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一股强大的、带着楚云舒独特气息的灵力从玉佩中涌出,瞬间包裹了他,也似乎与他此刻承受的痛苦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他身上那些淡色的裂纹,在这光芒的照耀下,竟开始缓缓消退。

同时,他眼前的幻象也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了秘境的真实面貌——一处幽静的石窟,中央有一汪清澈见底的灵泉,泉眼处正生长着一株通体莹白、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奇异兰草。

那药谷首领不知何时已站在石窟入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通过了。这‘问心泉’边的‘续脉兰’,便是能修复玉髓灵源、稳固灵胎的圣药。但采摘它,需以你十年寿元为引,方能激发其最大药效,你可愿意?”

“我愿意!”沈时砚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无比坚定。他按照首领的指点,将手腕划破,任凭鲜血滴入灵泉,同时在心中默默祈愿,愿以己身十年阳寿,换取爱人与孩子的一线生机。

当那株“续脉兰”被他成功采下,握在手中时,沈时砚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席卷全身,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但他眼神中那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云间玉舍的卧房内,时间仿佛已经凝固。

秦老先生和李稳婆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床榻上那个生命之火已如风中残烛般的青年。

腹中胎儿那奇异的律动虽然微弱,却如同最精准的鼓点,持续不断地敲击着,似乎在用尽全力维系着与母体之间那最后一丝脆弱的连接。

在这微弱律动的影响下,楚云舒身上那些可怕的裂纹蔓延的速度,似乎真的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停滞。他那原本已经彻底涣散的意识,也偶尔会有一丝极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清明。他会无意识地、极轻微地动一下蜷缩在被子下的手指,或者从干裂的唇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像是叹息又像是对某种呼唤的回应的低吟。

这些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变化,却像在无尽的黑暗中投入了一粒微小的火种,让秦老先生那双早已盛满绝望的眼眸中,又重新燃起了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对李稳婆沉声道:“快!准备银针!还有我之前让你备下的那份‘九转还魂散’的辅药!”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变化,尤其是胎儿那不同寻常的律动。他想起古籍中某些关于“灵胎反哺”、“血脉同源,生死相系”的零星记载,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或许这孩子,真的能为他母亲争取到一点点宝贵的时间!

秦老先生不再犹豫,他屏气凝神,将一根根细长的银针,以一种极其玄妙的手法,刺入楚云舒周身几处关键的穴位。这一次,他的目的不再是单纯的“吊命”,而是试图小心翼翼地引导和维系住由胎儿带来的那丝微弱生机,并尽可能地减缓楚云舒本源灵气的逸散。这个过程对他而言也是巨大的精神消耗,额头上很快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煎熬。

李稳婆则在一旁,不断地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楚云舒冰冷的额头和手心,口中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又或是低声讲述着一些她听沈时砚偶尔提及的、两人过往的温馨片段,试图用这些带着温度的记忆,唤醒他沉睡的求生意志。

楚云舒虽然大部分时间依旧处于深度昏迷之中,但那支被李稳婆放在他枕边的黄杨木簪,却始终散发着一丝淡淡的、属于沈时砚的熟悉气息,仿佛在无声地陪伴与守护。

就在秦老先生和李稳婆几乎要耗尽所有心力,室内再次被绝望的阴影笼罩之时——

“吱呀——”

卧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股夹杂着风雪寒意和浓郁药香的熟悉气息,瞬间涌了进来!

紧接着,一个踉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穿着早已被划破多处、沾满泥泞的登山服,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疲惫与风霜,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刚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一般,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足以燎原的希望之火!

“云舒!”那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我回来了!我找到救你的药了!”

是沈时砚!他终于回来了!

秦老先生和李稳婆惊喜交加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沈时砚,以及他手中那株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奇异兰草,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而床榻之上,那原本生命体征已经微弱到几乎要消失的楚云舒,在听到那个日夜期盼、刻骨铭心的声音的瞬间,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纤长的睫毛,竟微微颤动了一下!

一线生机,历经九死一生,终于在最绝望的时刻,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接下来,将是与死神真正的、争分夺秒的较量。而那腹中早已躁动不安的胎儿,又会在何时,选择降临于这个风雨飘摇的世间?

新的、更加严峻的考验,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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