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刑警x大学老师
第一章 霜染归途
图书馆闭馆的音乐,一首悠扬却带着几分催促意味的肖邦夜曲,在空旷的阅览大厅里回荡,宣告着又一个漫长工作日的结束。林晏尘合上手中最后一本布满批注的《俄狄浦斯王》,指尖在微凉的书页上停顿了片刻。他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按揉着酸胀的眉心,触到的是一片冰凉的肌肤,仿佛连身体深处的暖意都被这漫长的冬夜一点点蚕食殆尽。
窗外,夜色早已浓稠如墨,A大的校园沉浸在一片深冬的静谧之中。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缩着,光晕也显得有气无力,将枯瘦的树枝切割出张牙舞爪的影子,投在积着薄霜的地面上。风卷着几片不甘凋零的枯叶,一下下敲打着厚重的玻璃窗,发出细碎而固执的声响。
他缓缓站起身,腹部明显的坠胀感让他动作不由得慢了半拍,左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微凸的腰侧。身上那件灰色的羊绒开衫毛衣,是江砺不知从哪个压箱底的角落翻出来的,说是怕他待在暖气不足的老图书馆里着凉。毛衣的款式简单,针脚细密,洗得有些微微泛白,却依旧柔软地贴合着他的身体,只是那熟悉的、曾让他安心的淡淡皂角清香,如今闻起来,只余下空落落的思念。
独自一人走出温暖的图书馆大楼,扑面而来的寒风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刮过他裸露的耳廓和脸颊,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瑟缩了一下。他拉高了米白色的羊绒围巾,将大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的眸子,此刻却盛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忧愁。
从图书馆到他租住的旧公寓,有一段不算短的路,其中一小截还是个缓坡。往日里轻松的步履,如今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负荷。才走了不到一半,他就觉得胸口一阵发闷,熟悉的、细密的悸动再次从心脏深处传来,呼吸也随之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他不得不停下脚步,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树干上,闭上眼,一手轻轻按住胸口,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冬夜的寒气里迅速变得冰凉。
脚踝处传来阵阵酸胀,宽松的软底棉鞋也开始觉得有些勒脚。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能感觉到皮肤被鞋子边缘压出的浅浅痕迹。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适,轻轻地蠕动了一下,隔着几层衣物,那力道依旧清晰可辨。林晏尘低下头,将微凉的手覆在隆起的腹部,衣料之下,是他自己手心的微暖和腹部皮肤的温度。眼神在触及腹部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却又很快被一丝更深的忧虑所取代。
“宝宝,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家了。”他在心里默念,也不知道是说给孩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路边一家小小的馄饨店还亮着灯,橘黄色的光晕从蒙着水汽的玻璃窗透出来,带着食物氤氲的香气。那香气中夹杂着骨汤的鲜甜和新打香菜的清冽,在寒冷的空气里格外诱人,却也勾起了他胃里一阵翻腾的不适。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加快了脚步。曾几何时,江砺总会在这样的夜晚,拉着他的手,哈着白气,带他钻进这样热气腾腾的小店,一人一碗刚出锅的虾仁小馄饨,就能驱散所有的寒意与疲惫。
江砺……
这个名字像一把细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已经离开多久了?七个月?还是快八个月了?林晏尘有些恍惚。日子在重复的课程、泛黄的书页、和日渐沉重的身体间悄然流逝,快得让他抓不住,又慢得让他备受煎熬。
他想起江砺接到那个加密电话时骤然凝重的表情,想起他临走前那个清晨,天还未亮透,男人高大的身影逆着窗外熹微的晨光,只留给他一个坚毅而匆忙的背影,和一句低沉而郑重的“等我回来”。他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的生命中,已经悄然降临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后来,在独自面对验孕棒上那两条刺目的红线时,他有过震惊,有过茫然,甚至有过一丝绝望。他将自己关在浴室里,冰凉的瓷砖抵着他的背,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至今记忆犹新。医生温和却不容置喙的询问“家属呢?”在他第一次独自去产检时,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割着他的骄傲与故作的坚强。他只能低下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他……出差了,很远。”
为了不让远在未知险境的江砺分心,他选择了隐瞒。这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也压在他日渐孱弱的身体上。
夜风更紧了,吹得路旁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什么人在低低啜泣。空气中弥漫着枯叶腐败的微弱气息,混杂着冬日特有的萧索与寒冽。他租住的那栋旧式公寓楼就在这条僻静老街的深处,昏暗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就在他拐过最后一个街角,公寓楼那熟悉的轮廓已近在眼前时,林晏尘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清晰地听到了——在自己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啸的风声之外,还有一种不远不近、带着某种刻意压抑的脚步声,正从他身后传来。那声音不疾不徐,却像鼓点般敲在他的心上。
紧接着,他感觉到一道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了他的背上,专注而……炽热?
林晏尘的心脏猛地一抽,几乎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拎着的布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他不敢立刻回头,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第二章 灼烫的视线
街角的阴影里,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旧轿车如同蛰伏的野兽,与深沉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车窗降下了一道窄缝,凛冽的寒风夹杂着远处隐约的喧嚣灌入车内,却驱不散驾驶座上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廉价烟草与硝烟混合的复杂气味。
江砺,或者说此刻的“阿山”,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领口竖起,遮住了半张棱角分明的脸。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添了几分沧桑与不羁。他指节粗大,手背上交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旧疤,那是“阿山”这个身份的勋章,也是他游走在刀锋边缘的证明。他已经在这里静坐了快一个小时,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街面上每一个细微的动静,评估着任何潜在的危险——这已经成为他深入骨髓的本能。
车内有些凌乱,副驾驶座上随意扔着几只空的能量饮料罐和揉成一团的快餐包装纸,无声地诉说着他连日来的奔波与不规律的作息。“幽灵”的网已经到了收紧的最后关头,“鬼叔”那只老狐狸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狡猾,每一步棋都必须慎之又慎。今晚,他冒险从任务的间隙中挤出这片刻的喘息,只是为了能离那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从皮夹克内侧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边缘已经起了毛的旧照片。照片上,林晏尘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站在A大图书馆窗前盛开的蔷薇花下,阳光将他柔软的发丝染成了浅浅的金色,他微微侧着头,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干净得像初雪一般,不染丝毫尘埃。这是他钱包里唯一的照片,也是他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唯一的慰藉。
凝视着照片上那不设防的灿烂笑容,江砺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泛起细密的疼痛。他知道林晏尘的身体底子不好,心脏的老毛病虽然控制住了,但终究是比常人要娇弱些。他离开前,林晏尘似乎清瘦了些,眼底也总带着不易察觉的倦意。他当时只以为是期末课业繁重,叮嘱他注意休息,却忽略了那双清澈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忧虑。
“晏尘……”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沙哑嗓音,低低唤了一声,指腹贪婪地摩挲着照片上那温暖的笑颜,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力量。再等等我,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一定……
就在这时,一道清瘦熟悉的身影,如同被寒风吹拂的芦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街角。
江砺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脊背,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身影。是他吗?夜色太浓,路灯昏暗,他有些看不真切。或许,只是自己思念过甚产生的幻觉。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他了。
那人缓缓走近,在街口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下短暂停留。当那柔和的光线勾勒出熟悉的侧脸轮廓,和他走路时微微垂首的习惯性动作时——江砺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是他!真的是晏尘!
巨大的惊喜与酸楚如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推开车门冲下去。
然而,下一秒,当林晏尘完全走进那片不算明亮的光晕中,江砺的瞳孔猛地收缩,视线如同被磁石牢牢吸附,凝固在了男人小腹那明显隆起的弧度上!
“轰——”
江砺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有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向前倾身,双手死死攥住了冰冷的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呼吸在瞬间被攫住,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晏尘他……怀孕了?!
怎么可能?!
他猛地闭上眼睛,又用力睁开,生怕是自己看错了。但那隆起的弧度在宽松的毛衣下依然清晰可见,无情地昭示着一个他无法想象的事实。
他离开的时候,晏尘明明没有任何异样……但这隆起的程度,至少也有七八个月了!这意味着,在他离开前,甚至在他接到任务通知、自己整日为行动方案焦头烂额的时候,晏尘……就已经怀着他们的孩子了?!
江砺的心脏像被一只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痉挛。这个认知比任何酷刑都让他难以承受。晏尘他……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却选择了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一切!而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未来的父亲,竟然愚钝至此,丝毫没有察觉,还将他独自一人抛下,去执行那该死的任务!
尖锐的、如同凌迟般的心痛和无法弥补的悔恨感,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五脏六腑。他能想象到,林晏尘每一次孕检时的孤独无助,每一次孕吐时的翻江倒胃,每一次担惊受怕的漫漫长夜……而他,却远在天边,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无法给予。
“我的孩子……我和晏尘的孩子……”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念头在他几近崩溃的意识中浮现,带着一丝血脉相连的本能悸动,却旋即被更汹涌的自责与痛惜所吞噬。
他看到林晏尘突然停下了脚步,身体微微僵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江砺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那道几乎要将人洞穿的视线,一定吓到他了。他懊恼地用额头抵住方向盘,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了一些。
不能过去!“阿山”的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警告着他潜在的危险。一旦暴露,不仅是他自己,林晏尘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
他抬起头,透过车窗的缝隙,看着林晏尘在寒风中显得那样单薄脆弱的背影,尤其是那小心翼翼护着腹部的姿态,像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去他妈的卧底!去他妈的任务!
这一刻,他不是什么“阿山”,他只是江砺,是林晏尘的丈夫,是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的父亲!
他再也无法忍受哪怕多一秒钟的隔岸观火。
江砺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绝望的决绝。他猛地推开车门,因为动作太过急促,膝盖甚至撞在了方向盘上,发出一声闷响,但他浑然不觉。
凛冽的寒风瞬间包裹了他,也让他翻江倒海的情绪稍稍冷静了一瞬。他定了定神,朝着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迈出了沉重却坚定的第一步。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层层夜幕的火焰,灼烫而执着,牢牢锁定了前方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第三章 拥抱的重量
身后那不疾不徐却又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压迫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晏尘僵硬地、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缓缓转过身。他下意识地将护着腹部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则悄无声息地滑向大衣口袋,指尖触碰到了冰凉坚硬的手机外壳,那是他此刻唯一的倚仗。
逆着路灯昏黄的光晕,来人的面容隐在摇曳的暗影里,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那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沉稳,却又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熟悉感。林晏尘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种荒谬而又强烈的预感如同藤蔓般攫住了他的呼吸,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视线中的那道身影也变得有些模糊和不真实起来。
就在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因连日的疲惫和孕期的不适而产生幻觉时,那人又走近了几步。
然后,一个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又带着他刻骨铭心的熟悉音调,压抑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穿透了呼啸的夜风,重重地砸在他的耳膜上:
“晏尘……”
仅仅两个字,音量不高,却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击溃了林晏尘所有的防备与故作的镇定。
是他!
真的是他!
这个念头如同最炽热的岩浆,在他冰封许久的心湖中炸开,掀起滔天巨浪。林晏尘猛地抬起头,因为用力过猛,颈椎甚至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脆响。他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到融入骨血,却又陌生得让他心慌的男人。
熟悉的是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只是此刻,那片星空里布满了交错的血丝,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惜、震惊,以及一种他从未在江砺眼中见过的、近乎破碎的脆弱。陌生的是他下巴上略显凌乱的青黑胡茬,身上那件散发着淡淡烟草与风尘气息的黑色皮夹克,以及他整个人都萦绕着的那股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冷硬与疲惫。
当江砺又往前迈了一步,更清晰地暴露在灯光下时,林晏尘甚至能从他身上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独属于江砺本身的、被他深深刻在记忆最深处的皂角清香——那是他惯用的洗衣液的味道,此刻却混杂在陌生的烟草与硝烟气息里,像一把淬了毒的温柔刀,狠狠刺入他最柔软的心防。
“江……砺……”他张了张嘴,想唤他的名字,喉咙里却像是被塞了一团浸湿的棉絮,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下一刻,积压了七个多月的所有坚强、所有隐忍、所有午夜梦回时的无助哭泣、所有独自面对产检单时的彷徨恐惧、所有对腹中孩子未来的担忧、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思念……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尽数倾泻而出。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从他通红的眼眶中滚落,模糊了视线,也烫伤了他苍白的脸颊。他想伸出手去触碰眼前这个仿佛从梦境中走出来的人,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和孕晚期的虚弱而不停地摇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看到林晏尘那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的模样,江砺再也顾不上任何卧底的伪装和潜在的危险。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几乎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暴与深入骨髓的珍视,伸出布满薄茧和旧伤的有力双臂,紧紧地、紧紧地将林晏尘揽入了怀中。
“太瘦了……怎么会这么瘦……”江砺将下巴抵在林晏尘柔软的发顶,鼻息间充斥着他身上熟悉的、让他日思夜想的清冽气息,心中却被巨大的痛楚和自责填满。除了腹部因怀孕而隆起的重量,怀中的人儿几乎比他离开时还要单薄,那硌人的蝴蝶骨让他心疼到几乎要窒息。
林晏尘顺势靠在江砺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那久违的、足以令他放下所有戒备的安心感,如同最醇厚的佳酿,瞬间麻痹了他紧绷了数月的神经。他将脸深深埋进江砺散发着烟草与冷冽风霜气息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一切不是一场易碎的梦境。他紧紧攥着江砺皮夹克冰凉的衣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汲取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几乎要将他融化的温暖。
江砺一只手臂紧紧环住林晏尘单薄的肩膀,另一只手,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和近乎敬畏的小心,缓缓地、试探性地覆上林晏尘高高隆起的腹部。掌心之下,隔着几层衣料,是温热而富有弹性的触感,以及腹中那个小生命轻微却清晰的胎动。
那是……他们的孩子!
晏尘一个人,默默地守护了他这么久……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而震撼的血脉连接感,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江砺的心脏。他感受到一种想要跪地忏悔的冲动,想要将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用余生去弥补这七个多月来的亏欠。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急促的心跳声和压抑的喘息声,在寂静无人的冬夜里交织回荡。林晏尘无声地哭泣着,温热的泪水很快濡湿了江砺胸前冰凉的皮料,也烫伤了他深藏在心底的伤口。他无意识地用脸颊轻轻蹭着江砺粗糙的颈窝,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依赖而脆弱。江砺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下巴颏一下下轻轻摩挲着林晏尘柔软的发顶,仿佛在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一遍遍确认着他的真实存在。
周围的寒风似乎都被这个拥抱隔绝在外,只剩下彼此的体温和心跳,构成了一个脆弱却坚不可摧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晏尘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压抑不住的抽噎,江砺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嘴唇几乎贴着林晏尘冰凉的额角,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碾磨而出,充满了无尽的痛楚、不解,以及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被遗弃般的受伤:
“晏尘……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晏尘在他怀中微微一颤,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串破碎的气音。连日来的疲惫、孕晚期的种种不适、以及此刻巨大的情绪起伏,终于超出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抓着江砺衣袖的手也骤然失了力气,身体一软,便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晏尘!”江砺心中警铃大作,所有的疑问和复杂情绪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所取代,他急忙收紧手臂,将林晏尘摇摇欲坠的身体更紧地拥入怀中。
第四章 摇摇欲坠的灯火
林晏尘身体的骤然失力,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江砺心中所有翻腾的复杂情绪,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挚爱之人安危的巨大恐慌。他几乎是凭借着多年刑侦生涯中磨砺出的本能,在林晏尘身体向下滑落的瞬间,稳稳地收紧了手臂,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同时急声唤道:“晏尘!晏尘!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发颤,但动作却尽可能地保持着镇定。他快速地扫了一眼林晏尘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感觉到他呼吸的急促和紊乱,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林晏尘有心脏的老毛病,此刻的状况绝不能掉以轻心。
“我……我没事……”林晏尘虚弱地靠在江砺肩上,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就是……有点头晕,腿软……”
江砺的心揪得更紧了。他不敢再耽搁,也顾不上去想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后续影响,当务之急是让林晏尘得到休息。他俯身,小心翼翼地避开林晏尘隆起的腹部,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他打横抱了起来。那份因怀孕而增加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臂弯,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让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父亲”这个身份即将带来的责任。他步伐急促却极力保持着平稳,快步走向不远处那栋熟悉的旧公寓楼。
用林晏尘从口袋里摸索出来的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门,一股夹杂着淡淡书卷气和独属于林晏尘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江砺抱着林晏尘走进这个曾经也属于他的“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公寓不大,一室一厅的格局,收拾得一尘不染,每一个角落都透着主人雅致的生活品味。然而,那些散落在各处的、与这个清冷空间格格不入的孕期和婴儿用品,却像一根根无形的利刺,狠狠扎进江砺的眼睛,也扎进他的心脏。
床头柜上,放着吃到一半的叶酸片和几瓶孕期维生素;沙发扶手上,随意搭着一条米白色的孕夫托腹带;客厅的小茶几上,摊开着一本《科学育儿百科全书》,某一页关于“新生儿黄疸的观察与护理”上,还用娟秀的字迹做了几行铅笔笔记,旁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了的柠檬水;甚至在阳台的角落里,还堆着几个尚未拆封的纸箱,上面印着母婴品牌的LOGO……
这些无声的细节,都在向江砺诉说着他缺席的这七个多月里,林晏尘是如何独自一人,参照着冰冷的文字,笨拙而又充满期待地准备着迎接他们的新生命。江砺只觉得喉咙发紧,眼眶阵阵酸涩。他将林晏尘小心翼翼地放在卧室那张不大的单人床上,轻柔地替他盖好薄被。
他转身想去倒杯水,却因为心中情绪太过激荡,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撞到床头柜。他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走进小小的厨房。面对着曾经熟悉的杯具和饮水机,他竟有些手足无措,倒水时甚至差点将水洒出来。这种与他平日执行任务时雷厉风行、沉稳果决截然不同的笨拙,让他自己都感到了一丝狼狈。
“好点了吗?”江砺端着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在床边坐下,用指腹试了试水温,才小心翼翼地将杯沿递到林晏尘干裂的唇边,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儿,“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林晏尘顺从地小口小口喝了几口水,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缓解了那股晕眩感。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睫,看着江砺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心中五味杂陈。重逢的喜悦尚未完全消化,愧疚和担忧又涌了上来。
“我没事了,就是……刚刚情绪太激动了,有点脱力。”他低声说,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傻瓜。”江砺放下水杯,伸出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指尖,拇指在他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眼神中的痛惜和自责几乎要将他吞噬,“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晏尘,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晏尘的睫毛颤了颤,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你当时接了那么重要的任务,我不想让你分心……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鼓起勇气,“而且,我……我以为我自己可以……可以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他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长久以来独自承受的委屈和疲惫,在这一刻,即使他极力想掩饰,也还是从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来。
江砺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穿刺,痛得无法呼吸。他还能说什么?责备他的隐瞒吗?不,他没有资格。林晏尘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深深剜在他的心上,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愚钝和失职。他张了张嘴,想说“你和孩子怎么会是我的负担,你们才是我的一切”,想承诺他以后再也不会让他独自面对这一切,但“任务”那两个沉甸甸的字眼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无声地震动了一下,屏幕在暗光中一闪而过。那是他与联络人约定的特殊信号,代表着有紧急情况。江砺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屏幕,一种如坐针毡的焦灼感迅速蔓延开来。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林晏尘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也看到了他下意识看向手机的动作。刚刚才在江砺怀中汲取到的一丝暖意和安心,瞬间又被不安和恐惧所取代。他张了张嘴,想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又要走了,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江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不舍与愧疚,眼神中的温柔与痛惜迅速被一层冷硬的决绝所覆盖。他缓缓站起身,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平板:“晏尘,我……我必须马上离开。”
林晏尘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他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却发现自己的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和失落,“你去吧,我……我没事的。你……注意安全。”
他多想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多想让他再多陪自己一会儿,哪怕只有几分钟。可是,他不能。他知道江砺肩上的责任,他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江砺俯下身,在林晏尘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克制却又带着无尽深情的吻,那温热的触感让林晏尘的眼眶再次湿润。
“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江砺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他最后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床上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脆弱的林晏尘,以及他身下那象征着他们血脉延续的、微微隆起的腹部,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
在他握住门把手,即将拉开房门的前一刹那,他还是忍不住极快地回头望了一眼。
灯光下,林晏尘正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模糊了他清秀的脸庞。
那无助而绝望的身影,像一幅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深深地、狠狠地刻在了江砺的脑海中。
他咬紧牙关,猛地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房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也隔绝了室内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气息。林晏尘再也支撑不住,将脸埋进柔软的被褥里,压抑了许久的呜咽声,终于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地响了起来。摇摇欲坠的灯火,在泪光中,碎裂成一片迷离的光晕。
第五章 孤灯下的等待
江砺离开的那个夜晚,像一场短暂却又刻骨铭心的幻梦。他身上残留的烟草与皮革气息,他拥抱时滚烫的温度与不容置疑的力度,似乎还在林晏尘的感官记忆中徘徊不去,与他自身清冷的气息和这间空荡荡的公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患得患失的恍惚之中。他甚至会下意识地拿起江砺曾靠过的抱枕,凑到鼻尖,试图从上面捕捉一丝早已消散殆尽的、属于那个人的气息。
江砺的出现,像一束突如其来的强光,骤然照亮了他原本已经渐渐习惯的黑暗。但这束光也让他看清了黑暗的轮廓,反而使得之后独自一人的日子,显得愈发漫长和难以忍受。短暂的希望过后,是更深的对江砺安危的担忧,以及对未来那片迷雾般的不确定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腹中的胎儿也一天天长大,林晏尘身体的负荷也随之日益沉重。
心脏的悸动变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剧烈。有时只是从床上起身,或者在讲台上多站一会儿,胸口便会传来一阵熟悉的窒息般的闷痛,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眼前阵阵发黑,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一切,一手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等待那阵令人心悸的浪潮退去。
下肢的水肿愈发严重,脚踝和小腿肿得像发面馒头,皮肤紧绷得发亮,连江砺以前留下来的那双最宽松的旧棉拖鞋,穿着都觉得有些勒脚。夜晚更是难熬,腹部的沉重压迫和难以消退的水肿让他无法平躺,只能在背后垫上高高的枕头半卧着,即便如此,也常常会因为呼吸不畅而在深夜惊醒。窗外清冷的月光或路灯昏黄的光晕,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在他苍白憔悴的脸上,更显得他形单影只,无助而又孤寂。
假性宫缩也来得愈发勤了。腹部会毫无预兆地一阵阵发紧、发硬,伴随着沉甸甸的坠痛感。每当这时,林晏尘都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手轻轻抚摸着腹部,尝试着用书上学来的拉玛泽呼吸法去缓解,但往往收效甚微,反而更添了一层对早产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凄惶。
只有在感受到腹中胎儿那一下下有力的踢动时,他紧绷的心弦才会得到片刻的松弛。那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连接,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他会轻轻地回应着孩子的动作,低声呢喃:“宝宝,你今天又调皮了……爸爸要是知道你这么有活力,一定会很开心的……”只是,每当提及“爸爸”这个词,他温柔的语气中总会不自觉地染上一抹难以掩饰的失落和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白天在学校,他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一丝不苟的林副教授,将所有的脆弱和不安都深藏在平静的面容之下。但当夜幕降临,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这间只有孤灯相伴的公寓时,巨大的孤独感便会如潮水般将他吞噬。
他会找出江砺留在家里的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蓝格子衬衫,将脸埋进柔软的棉布里,贪婪地汲取着上面残留的、属于江砺的、淡淡的阳光与皂角混合的熟悉气息。他会抱着那件衬衫,蜷缩在沙发上,一遍遍回忆江砺出现的那个夜晚,回忆他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每一次触碰。这些回忆像淬了毒的蜜糖,既甜美,又让他痛彻心扉。
又到了产检的日子。林晏尘独自一人坐在医院产科候诊区冰冷的塑料长椅上,看着周围那些挺着大肚子、由丈夫或家人小心翼翼搀扶着的孕妇孕夫们,他们脸上洋溢着的幸福与期待,像一根根细密的针,刺得他眼睛阵阵发酸。
“林晏尘!”护士扬声叫到他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扶着腰,慢慢站起身,走进诊室。
给他做产检的一直是同一位姓张的中年女医生,经验丰富,态度也还算温和。只是今天,在仔细查看了他的各项检查报告,又用听诊器在他胸前听了许久之后,张医生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肃。
“林老师,”张医生放下听诊器,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凝重,“你最近是不是经常觉得胸闷、心慌、喘不上气?”
林晏尘的心猛地一沉,点了点头。
“你的心脏负荷已经非常大了,血压也有些偏高。”张医生看着他,眼神中除了专业性的审视,还隐约带着一丝对这个总是独自前来、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的同情和无奈,“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属于高危妊娠,孕晚期心脏的压力会越来越大,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心力衰竭的风险。我强烈建议你从现在开始就办理住院手续,进行密切监护,直到生产。”
林晏尘的指尖微微发凉,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你爱人呢?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张医生的语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厉,“生产的时候如果突发紧急情况,需要家属签字,你一个人怎么办?你有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亲属?”
面对医生一连串的追问,林晏尘只能低下头,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他……他工作性质特殊,暂时……暂时回不来。我……我没有其他亲人了。”这些在心中排练过无数次的借口,此刻在医生专业的目光和不容置疑的语气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张医生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双写满了无助与黯然的眼睛,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警告:“林老师,我不是在吓唬你。以你目前的心脏状况,可能很难撑到足月自然分娩。我们需要根据你和你宝宝的情况,择期进行剖腹产,提前终止妊娠。而且,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即使是剖腹产,对你来说,风险也比普通孕妇要高得多。”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水来。张医生最后那几句话,如同沉重的铅块,一块块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回到公寓,他没有开灯,只是任由自己跌坐在冰冷的沙发上。窗外,铅灰色的云层越积越厚,一场暴风雨似乎正在酝酿。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的纸条,上面是江砺离开前仓促间写下的一个模糊的电话号码——一个他知道,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能轻易拨打的号码。
他的手指在那个号码上反复摩挲着,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不顾一切地拨出去,告诉江砺他的害怕,他的无助,告诉他医生说的那些可怕的风险。可是,一想到江砺此刻可能正身处未知的险境,想到自己这个电话可能会给他带来致命的麻烦,他又硬生生地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他不能那么自私。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寸寸将他淹没。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而不祥的念头——是不是应该提前写下一些话,留给江砺,留给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以防……万一……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颤,他用力甩了甩头,想把这可怕的想法驱逐出去。他还有孩子,他必须坚强,他必须撑下去,撑到江砺回来。
就在这时,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前所未有的收缩,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坠痛感,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了冷汗。紧接着,心脏也传来一阵如同被针扎般的刺痛,让他呼吸猛地一窒,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天幕,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暴风雨,终究还是来了。
第六章 刀锋上的思念
从林晏尘那间盛满了清冷月光与未尽低语的公寓离开后,江砺像是被剥离了一层温热的皮囊,重新套上了“阿山”那副冷硬而疏离的铠甲。然而,那短暂的重逢,以及林晏尘隆起的腹部带给他的巨大冲击,如同在他心湖深处投下了一颗永不停歇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他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眼神也愈发阴郁和锐利,像一匹受伤后潜伏在暗处的孤狼。周围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同伙”,似乎也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近乎暴戾的气场,即便在他因为一些细微的挑衅而比平时更直接地用拳头“交流”时,也不敢再像往常那样随意调侃,只是暗地里揣测着这位“山哥”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只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或者在那些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深夜,江砺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他会用粗糙的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口袋里那张被汗水浸湿又风干、边缘早已卷曲发黄的、林晏尘在蔷薇花下的笑脸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那样无忧无虑,干净得不染尘埃,与他此刻深陷的泥沼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他会想象着林晏尘此刻的模样,那苍白的脸庞,因怀孕而显得格外纤细的手腕,以及那双总是盛满了清澈与温柔的眼眸,此刻是否也因思念和担忧而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这些思念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志,却也像一剂强心针,支撑着他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继续潜行。
“幽灵”集团内部的空气也随着某个“大日子”的临近而变得越来越稀薄,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江砺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敏锐的观察力,一步步接近了“幽灵”的核心圈。他接触到的信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危险。与上线警方的秘密接头,每一次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在一次与“鬼叔”心腹的酒局上,他看到包厢外一个服务生清瘦的背影,与林晏尘有几分相似,那一瞬间,他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几乎要将杯子捏碎。浓烈的酒精也无法麻痹他心中那份针扎般的疼痛。
对林晏尘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牵挂,成了他心中最柔软的软肋,却也化作了他最坚硬的铠甲。他告诉自己,必须活着回去,必须亲手将那些让他与家人分离的罪魁祸首送入地狱,然后,他要用余生去弥补,去守护他生命中那两道最珍贵的光。
在一次传递关键情报的行动中,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在加密信息的末尾,用只有他和特定联络人才能看懂的暗码,夹带了一句与任务毫不相干的话:“若有不测,A大林晏尘,先天心脏弱,孕晚期,拜托。”他知道这严重违反了卧底纪律,一旦被敌人截获,后果不堪设想。但那一刻,对林晏尘和孩子可能无人照料的恐惧,压倒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顾虑。
终于,在一次几乎九死一生的冒险潜入后,江砺成功获取了“幽灵”集团下一次大规模毒品交易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三天后,城郊一座废弃的旧港口。
当这个日期通过加密渠道传回指挥部,并与自己推算出的预产期在江砺脑中惊人地重合时,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般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林晏尘那苍白虚弱的模样,想起他因怀孕而更加沉重的身体,想起他那双总是带着忧虑的眼睛。他几乎可以肯定,林晏尘的身体状况一定不容乐观。命运的捉弄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愤怒。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指骨间传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他心中那份焦灼与绝望的万分之一。
收网行动代号“雷霆”,定于三日后的深夜。江砺的任务,是在交易现场确认毒品数量和种类,找到“鬼叔”本人,并配合外围警力,将其一网打尽。
行动前夜。
江砺独自一人待在一个潮湿阴暗的临时安全屋内,空气中弥漫着发霉和铁锈的气味。他面无表情地检查着藏在鞋底的超薄合金刀片,以及一小截伪装成钥匙扣的特制高强度钢丝。这些不起眼的“玩具”,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救他一命。
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生锈的铁皮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电光撕裂夜空,雷声滚滚,像一曲悲壮的战歌,预示着一场血腥的厮杀即将拉开序幕。
江砺最后一次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那张林晏尘的照片。昏暗的灯光下,照片上的人依旧笑得温柔而灿烂。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无限眷恋,到对未来的期盼与渴望,再到毅然决然的悲壮,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决绝。
他低下头,在那冰凉的相纸上,印下一个极轻、极轻的吻。
“晏尘,宝宝……等我。”他在心中无声地低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将照片小心翼翼地重新贴身藏好,仿佛那是他抵御一切黑暗与绝望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就在这时,藏在鞋底的微型通讯器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震动——那是行动开始的最后指令。
江砺眼神一凛,所有温情与不舍在瞬间被冰封,取而代之的是猎豹般的警惕与决绝。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片被风雨笼罩的、危机四伏的黑暗,然后毅然拉开门,毫不犹豫地迈了出去,走向那片未知的战场。
第七章 血色协奏曲
腹部那阵突如其来的、如同要将他撕裂般的剧烈绞痛,让林晏尘眼前猛地一黑,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滚落豆大的冷汗。紧接着,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仿佛被无数钢针穿刺般的刺痛,让他呼吸猛地窒住,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瞬间褪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最初的慌乱过后,一种近乎绝望的冷静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扶着沙发扶手,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从冰冷的沙发上挣扎着站起身。每动一下,腹部传来的剧痛就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他咬紧牙关,嘴唇被咬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他强撑着,一步一挪地走进卧室,从床头柜上拿起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待产包,里面有几件简单的婴儿衣物、他的证件,以及那张被他摩挲了无数次、写有江砺电话号码的纸条。他颤抖着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信仰。
窗外,暴雨如注,狂风怒号,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玻璃窗,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深夜的城市,仿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
暴风雨彻底吞噬。
他尝试拨打急救电话,听筒里却传来冰冷而机械的占线提示音。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腹部的宫缩越来越密集,疼痛也越来越难以忍受。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孩子……孩子等不了了。
林晏尘咬了咬牙,抓起玄关的雨伞,推开沉重的公寓门,一头扎进了那片风雨交加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寒风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刮过他裸露的皮肤,让他瑟瑟发抖。他一手死死护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手紧紧抓着几乎要被狂风吹散的雨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水的路面上艰难跋涉。每一次宫缩袭来,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撕扯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几乎要跪倒在地。雨水和汗水,或许还有无法抑制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旧固执地伸出手,朝着偶尔驶过的车灯方向,徒劳地挥舞着。
终于,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辆闪烁着顶灯的出租车奇迹般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师傅……麻烦……市一医院……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在风雨中细弱得几乎听不见。
出租车在暴雨中疾驰,车窗外扭曲的霓虹灯光如同他此刻混乱而绝望的心绪。林晏尘蜷缩在后座,双手紧紧抱着腹部,额头抵着冰冷的车窗,压抑的呻吟声从他紧咬的齿缝中断断续续地溢出。
医院急诊大厅里,灯火通明,却也充斥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冰冷气息。金属器械的碰撞声、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和简短专业的指令,与他此刻的孤立无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孕夫,孕36+周,自述腹痛、心悸,疑似早产,有先天性心脏病史!”接诊的护士迅速判断着情况,一边推着平车过来,一边大声向值班医生汇报。
林晏尘被手忙脚乱地抬上平车,冰冷的仪器探头在他身上游走。他感觉到自己的血压被一遍遍测量,心脏被听诊器反复听诊。
“血压170/110!心率140!有明显的心音杂乱!”值班医生脸色凝重,迅速下达指令,“立刻通知产科和心内科会诊!准备急救药物!马上送手术室!这可能是重度子痫前期合并急性心衰!”
“家属呢?家属联系方式!”护士一边推着平车飞快地往手术室方向跑,一边急切地询问。
林晏尘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张早已被汗水濡湿的纸条,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他……他叫江砺……这个……这个是他的电话……”
护士接过纸条,迅速拨通了那个号码,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而机械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林晏尘看着护士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无奈和同情,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也随之彻底熄灭。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被飞快地推向那扇散发着金属寒光的双开大门,在被推进去的前一刻,他仿佛听到了天际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远方的雷鸣,又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江砺……”他在心中无声地呼唤着那个名字,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场同样在暴风雨中进行的生死搏杀,也已拉开序幕。
江砺带领着一支由精锐特警组成的突击小队,如同幽灵般潜入了废弃的旧港口。暴雨如注,狂风卷起数米高的巨浪,狠狠拍打在锈迹斑斑的码头堤岸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为他们的行动提供了天然的掩护,却也让本就危机四伏的潜入变得更加艰难。
“幽灵”集团的防备远比预想中更加森严。港口外围布满了明哨暗哨,冰冷的枪口在雨幕中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一组注意左翼!二组跟我从右侧突进!行动!”江砺压低了声音,通过战术耳机下达指令,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突破第一道防线时,一枚高亮度的照明弹骤然升空,将整个港口照得如同白昼!
“暴露了!强攻!”江砺当机立断,率先扣动了扳机。
激烈的枪声在瞬间撕裂了暴雨的喧嚣。子弹在雨幕中穿梭,发出尖锐的呼啸,与雨点击打在金属集装箱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狂暴的死亡序曲。江砺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和精准的枪法,在密集的火力网中不断闪避、反击,冷静地指挥着队员们交替掩护,步步为营。一颗流弹擦过他的左臂,带起一片滚烫的血花,他却只是眉头微蹙,简单地用急救绷带缠了两圈,便再次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
通讯在激战中受到了强烈的电磁干扰,时断时续,让他无法准确掌握外围警力的部署情况。
在付出两名队员轻伤的代价后,他们终于撕裂了敌人的外围防线,逐渐逼近了此次行动的核心目标——位于港口深处的那座巨大的废弃仓库。
仓库内灯火通明,与外界暴雨如注的黑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隐约可以听到里面人声嘈杂,似乎正在进行着某种喧嚣的“盛宴”。“鬼叔”和“幽灵”集团的核心成员,十有八九就在其中。
“各小组注意,准备突入!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是‘鬼叔’和交易证据!”江砺的声音透过电流,清晰地传到每一个队员的耳中。
就在他准备下达突击指令的瞬间,仓库内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和惊呼声!紧接着,是剧烈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天空都映成了不祥的血红色!
江砺心中一凛:“不好!里面出事了!有内讧,还是……有陷阱?!”
他来不及多想,当机立断,一脚踹开仓库锈迹斑斑的铁门,率先冲了进去!
仓库内已是一片混乱,不同派系的毒贩正在相互火并,子弹横飞,流血遍地。而在仓库的最深处,一个穿着唐装、神色阴鸷的老者,正被一群保镖簇拥着,试图从一条秘密通道逃离——那正是“鬼叔”!
“拦住他!”江砺怒吼一声,手中的微型冲锋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
就在这时,他仿佛听到了天际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像是一道惊雷,又像是某种沉重的叹息,与仓库内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枪声奇异地重叠在一起。他的心脏猛地一抽,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林晏尘那张苍白而痛苦的脸庞。
“晏尘……”他下意识地低喃了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旋即被更加浓烈的杀意和决绝所取代。
他不能分心!他必须完成任务!只有这样,他才能活着回去见他们!
江砺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在纷飞的弹雨和爆炸的火光中,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最危险的黑暗漩涡的中心。
冰冷的手术灯骤然亮起,刺得林晏尘微微眯起了眼睛。麻醉师冰凉的手指在他的脊椎上划过,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一股寒意迅速蔓延开来。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也随之失去了知觉。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江砺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印在他额头上的那个滚烫的吻,以及那句沙哑而坚定的承诺——
“等我回来。”
与此同时,废弃的港口仓库内,江砺一脚踹飞一个试图偷袭他的毒贩,手中的枪械因为子弹耗尽而变得滚烫。他赤手空拳地与“鬼叔”最后两名贴身保镖缠斗在一起,拳拳到肉的闷响声和骨骼碎裂的脆响声在混乱中显得格外清晰。他距离那个罪恶的源头,只有一步之遥,但也可能在下一秒,就彻底倒在这片充斥着血与火的修罗场。
一道惨白而巨大的闪电,如同神罚般撕裂了浓稠的夜幕,短暂地同时照亮了手术室窗外那片被暴雨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城市轮廓,以及江砺在激战的仓库中断壁残垣下那矫健而浴血的身影。
血色协奏曲,已然奏响了它最激昂、也最悲怆的乐章。
第八章 绝境交响
无影灯的光芒冷冽如霜,将手术室内的一切都映照得纤毫毕现。主刀的张医生深吸一口气,手中的手术刀在林晏尘苍白而微微隆起的腹部,稳稳地划开了第一道切口。她知道,这台手术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林晏尘糟糕的心脏状况和高危妊娠的种种并发症,让这场本就充满风险的剖腹产手术,变成了一场与死神争夺两个生命的残酷赛跑。
麻醉的剂量需要精准控制,多一分可能压垮他本就脆弱的心脏,少一分又不足以抵御手术的剧烈刺激。手术过程中,林晏尘的血压和心率如同在悬崖边缘跳动的烛火,时刻牵动着麻醉医生的每一根神经。
“血压下降!70/40!心率过缓!50次/分!”麻醉医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多巴胺!0.5每公斤每分,静脉泵!”张医生头也不抬,手中的动作依旧精准而迅速,但声音却比平时更加沉凝。
在分离粘连的组织、切开子宫壁时,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林晏尘的身体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心脏负荷,组织弹性极差,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难以控制的出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术室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终于,在耗费了比平时多近一倍的时间和精力后,张医生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高超的技巧,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浑身沾满羊水和胎脂的小小身影,从母体中完整地托了出来。
“出来了!是个女孩!哭声很响亮!”负责新生儿的护士在孩子发出第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嘹亮啼哭时,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在他耳边大声说道。那哭声,如同在漆黑绝望的隧道尽头乍现的一缕微光,短暂地驱散了手术室内的些许阴霾,也仿佛穿透了林晏尘层层叠叠的模糊意识,在他灵魂深处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然而,这短暂的慰藉很快便被更汹涌的危机所吞噬。
就在孩子被抱离,准备进行初步护理的瞬间,手术台上情况骤变!
“主任!大出血!子宫收缩乏力!创面弥漫性渗血!”一名年轻的助手医生声音发颤,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鲜红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潮水般从敞开的子宫创口汹涌而出,迅速浸透了层层叠叠的纱布和手术单,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大片刺目的猩红,甚至有血珠顺着手术台的边缘滴落到冰冷的地板上,汇聚成一滩令人心悸的血泊。
“宫腔填塞纱条!卡前列素氨丁三醇肌注!垂体后叶素静脉滴注!快!”张医生脸色骤变,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交叉配血!立刻申请红细胞悬液!血浆!凝血因子!”
各种止血措施迅速用上,但出血势头却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
与此同时,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和刺耳的警报声,那声音如同死神的催命符,狠狠攫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心率急速下降!室颤!病人室颤了!!”麻醉医生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变形。
屏幕上,那条代表着生命搏动的曲线,在疯狂地扭曲、挣扎了几下之后,骤然拉成了一条冰冷而绝望的直线!
“心脏骤停!!立刻进行心肺复苏!”张医生扔下手中的器械,翻身跨上手术台,双手交叠,狠狠按向林晏尘毫无起伏的胸膛,汗水顺着她的额角不断滴落。
“肾上腺素一支!静推!”
“除颤仪准备!200焦耳!充电!”
“Clear!”
电流击打在胸膛上的闷响声在寂静的手术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林晏尘的身体在电流的冲击下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像一片被狂风蹂躏的落叶。
然而,监护仪上的直线依旧顽固地延伸着,没有任何改变。
“300焦耳!充电!”张医生咬紧牙关,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与死神搏斗的疯狂。
“Clear!”
又是一次徒劳的努力。手术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医生们沉重的喘息声和监护仪那令人绝望的持续蜂鸣。一位年轻的护士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资深的麻醉医生也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力和叹息。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中,林晏尘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在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隧道中不断下沉、下沉……他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就在他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耳边隐约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像小猫一样,细细的,软软的……是那个刚刚降生的孩子吗?紧接着,他又仿佛听到了江砺的声音,一遍遍地、焦急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晏尘!晏尘!撑下去!等我回来!”
那声音,那哭声,像两道微弱却执着的光点,在他即将沉沦的意识中闪烁。他努力地、拼命地想要朝着那光点伸出手,想要回应那焦灼的呼唤……
废弃的仓库内,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江砺如同地狱中浴血归来的修罗,身上沾满了泥污与血渍,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左肩被军刀划开了一道不算浅的口子,鲜血染红了小半边衣袖,火辣辣地疼着,但所幸并未伤及筋骨要害;右腿膝盖也在之前的翻滚躲避中被尖锐的碎石擦破了一大块皮,行动间略有些不便,但这些皮外伤此刻都已不算什么。
他刚刚用一截断裂的钢管,以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解决掉了“鬼叔”最后一名也是实力最强的贴身保镖——一名退役的特种兵,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此刻,江砺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灼痛,体力早已严重透支,视线也因为极度的疲惫而阵阵发黑,耳边充斥着尖锐的嗡鸣。但他依旧凭借着那股超越极限的惊人意志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个正试图从一条被炸开的秘密通道狼狈逃窜的佝偻身影——“鬼叔”!
“你逃不掉了!”江砺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地上捡起一把敌人掉落的、早已打空了子弹的手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鬼叔”的腿弯狠狠砸了过去!
“啊——!”“鬼叔”惨叫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
江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地逼近。他每走一步,脚下的碎石和血水就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你……你到底是谁?!你不是阿山!”“鬼叔”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魔神般的男人,眼中终于露出了惊恐和绝望的神色。他试图从怀里掏出什么,却被江砺一脚踩住了手腕,骨骼碎裂的轻微声响在混乱中清晰可闻。
“我是谁不重要。”江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来自九幽地府,“重要的是,你的末日到了。”
就在他准备彻底制服“鬼叔”,宣告这场漫长而残酷的卧底生涯结束的瞬间,一阵刺耳的、如同濒死哀嚎般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响——那声音,与他曾经在警匪片中听到的、医院里抢救病人时监护仪发出的致命警报声,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江砺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撕心裂肺般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他仿佛看到了林晏尘苍白如纸的脸庞,看到了他紧闭的双眼和胸口那道冰冷的直线……
“晏尘!”他失声惊呼,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和绝望。
这突如其来的、不祥的感应,让他出现了短暂的、致命的失神和破绽!
就在这一刹那,“鬼叔”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毒辣的光芒,他猛地从另一只完好的袖子里滑出一把造型奇特的蛇形匕首,刀刃在火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以一种刁钻诡异的角度,如同毒蛇吐信般,狠狠刺向江砺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江砺凭借着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战斗本能,在身体完全反应过来之前,猛地向后一仰!
监护仪上,冰冷的直线,死寂。张医生绝望地再次狠狠按压他的胸膛,汗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那柄闪烁着寒光的蛇形匕首几乎是贴着江砺的胸膛皮肤划过,锋利的刀锋带起的凌厉劲风让他胸前一阵毛骨悚然的刺痛,甚至割裂了他胸前的衣物,留下一道极浅的、火辣辣的血痕。如果他再慢上零点一秒,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一次!360焦耳!!”张医生嘶吼着,声音因绝望而沙哑。年轻的护士已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躲过致命一击,胸口那道被匕首劲风划出的浅浅血痕火辣辣地疼着,但更让江砺心有余悸的是刚才那生死一瞬的惊险!他眼中爆发出更加炽烈的怒火和求生欲!他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扭转身体,用尽全身力气,一记蕴含着无边怒火和绝望的肘击,狠狠砸在了“鬼叔”的太阳穴上!
Clear!”电流再次穿过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鬼叔”闷哼一声,眼神中的凶光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如同烂泥般瘫软了下去,彻底失去了声息。
监护仪上,那条冰冷的直线,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已结束的时候,突然,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向上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虽然依旧不规则,虽然依旧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再次消失……
“有……有反应了!!”一名年轻的护士带着哭腔惊喜地喊道。
张医生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但她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继续按压!肾上腺素维持!准备转ICU!病人仍未脱离生命危险!”
几乎在同一时刻,仓库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战友们熟悉的呼喊声。
“江队!江队!你怎么样?!”
“控制现场!清理残敌!”
“报告指挥部!‘雷霆’行动成功!主要目标‘鬼叔’已被抓获!现场缴获大量毒品及犯罪证据!”
胜利的呼喊声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江砺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一般。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沾满血污的冰冷墙壁上,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一股因体力严重透支和精神高度紧绷后骤然松懈带来的强烈晕眩感和恶心感向他袭来。
他赢了……任务完成了……
可是,晏尘……晏尘他怎么样了?
一股深入骨髓的不祥预感,让他想要立刻确认林晏尘的安危。
在一名战友的帮助下,江砺终于借到了一部手机。他颤抖着,用沾满血污和汗水、几乎不听使唤的手指,按下了那个他早已刻在灵魂深处的话号码……
就在电话拨通,听筒里传来“嘟——嘟——”的连接音的瞬间,刚刚被推出手术室,紧急送往ICU途中的平车上,林晏尘盖着透明氧气面罩的苍白脸上,一滴滚烫的泪珠,悄无声息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微湿的发丝之中。
绝境交响,生死一线。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令人心悸的、最后的轰鸣,也留下了一丝,悬而未决的微光。
第九章 破碎的归期
听筒里,那单调而漫长的“嘟——嘟——”声,如同丧钟般,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击在江砺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耳边那令人窒息的等待音。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终于,在响了几乎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您好……”一个陌生的、带着浓浓疲惫和一丝职业性冷静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可以听到仪器的滴答声和模糊的人声。
“晏尘……林晏尘呢?!他怎么样了?!”江砺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焦急和恐惧而嘶哑变形,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稳。
电话那头的女声顿了一下,似乎在辨认他的身份,然后用一种尽可能平稳但依旧难掩疲惫的语气说道:“请问您是林晏尘先生的家属吗?我是市一医院ICU的护士。”
“ICU?!”江砺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他……他是生了吗?怎么会在ICU?……他到底怎么了?!”
“林先生的情况……非常不乐观。”护士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江砺的神经,“他因为产后大出血引发了严重的心脏并发症,刚刚在手术室里心脏骤停,经过紧急抢救,虽然暂时恢复了微弱的心跳,但仍未脱离生命危险,目前正在ICU进行严密监护。”
“心脏骤停……抢救……”江砺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他下意识地反问道:“不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他只是……他只是有点心脏不好……怎么会……”
“先生,请您冷静一点。”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林先生术中失血量非常大,我们几乎给他全身换了一遍血。他目前生命体征极不稳定,随时都可能再次出现危险。关于孩子……孩子是个女孩,早产,出生时评分还算可以,目前在新生儿科观察,情况相对稳定。”
“女孩……孩子没事……”这个消息像一根细弱的稻草,江砺下意识地想抓住,但紧接着,护士后面那句“林先生仍未脱离生命危险”又像一把重锤,狠狠将他砸入更深的绝望深渊。
林晏尘苍白的脸庞,强撑的笑容,在车站送他时那双欲言又止、盛满了担忧的眼眸,他想象中独自一人去做产检时那孤独而倔强的背影,以及那个夜晚,他虚弱地靠在自己怀里,泪流满面的模样……所有他曾经忽略的、未能陪伴的、或是仅仅短暂相聚的画面,此刻都像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凌迟。
他想起林晏尘某次因为心脏不适,脸色苍白地靠在他怀里,轻轻说“有点难受,抱抱我”时的依赖;想起自己离开前,林晏尘反复叮嘱他“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安回来”时的郑重……
“等我回来……”他对林晏尘的承诺,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他……我不该……”悔恨和自责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痛不欲生。
“先生?先生您还在听吗?您能尽快赶到医院来一趟吗?医生有些情况需要和家属沟通。”护士的声音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了一丝神智。
“我……我马上过去!!”江砺猛地回过神,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他挂断电话,手机从他因为极度虚弱和颤抖而无力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在沾满血污的地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他像一头被困在绝境中的野兽,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低吼,不顾自己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和几乎要散架的身体,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推开试图搀扶他的战友,嘶吼道:“车!快给我车!!”
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一般。江砺抢过一名战友的车钥匙,发动了引擎。车子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寂静的城市街道上疯狂地飞驰。车窗外的路灯和建筑飞速向后倒退,与他内心那片被恐惧和绝望吞噬的黑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眼前不断闪过林晏尘的幻影,时而是他温柔的笑容,时而是他痛苦的呻吟。他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嘴里胡乱地呢喃着,像个疯子一样,向他所知道的一切神明祈祷,只要林晏尘能平安无事,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他甚至闯了几个红灯,完全不顾交通规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他要立刻见到林晏尘!
当他浑身浴血、跌跌撞撞地冲进市一医院急诊大厅时,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和来往病人家属焦急或悲伤的面容,都像一把把无形的尖刀,狠狠刺向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因为太过慌乱,一时找不到ICU的位置,在迷宫般的医院走廊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终于,在一个好心护士的指引下,他来到了ICU紧闭的大门外。
那扇冰冷的、隔绝了生与死的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他所有的希望都挡在了外面。他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探视玻璃,远远地,看到了一张被各种管线和仪器包围的病床,以及病床上那个被白色床单覆盖着的、几乎看不清面容的瘦削身影。
是他……是晏尘……
江砺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他双腿一软,无力地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倒在地。昔日英勇果敢、在枪林弹雨中都未曾眨过一下眼睛的铁血刑警,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脆弱得不堪一击。
“江先生?”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神色疲惫而凝重,“我是林先生的主治医生。他目前的情况非常危急,虽然暂时保住了心跳,但因为长时间缺氧和大量失血,多个脏器功能都出现了衰竭的迹象,尤其是心脏……我们正在全力抢救,但……您要有心理准备。”
医生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江砺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名护士抱着一个用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婴儿,从新生儿科的方向走了过来,轻声对他说:“江先生,这是您的女儿,她情况稳定,您可以先看一看。”
江砺缓缓抬起布满血丝的、空洞无神的双眼,看着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襁褓中的婴儿。那是他和晏尘的孩子……是晏尘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喜交加的、肝肠寸断的复杂情感,如同最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伸出因为极度颤抖而几乎无法控制的手,想要碰一碰那个小小的生命,却又在即将触及的前一刻,猛地缩了回来。他怕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会吓到她,更怕自己此刻早已崩溃的情绪会给她带来不祥。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痛苦、悔恨、绝望、以及对林晏尘和孩子那份深沉到无法言喻的爱,都积压在胸口,化为无声的、剧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颤抖。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的时候,ICU紧闭的大门突然再次被推开,一名护士神色慌张地冲了出来,对着主治医生急促地喊道:
“李主任!不好了!12床病人血压再次急剧下降!心率……心率又不行了!!”
江砺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僵在了原地。
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在这一刻,被更残酷的现实,彻底浇灭。
破碎的归期,竟是如此的,鲜血淋漓。
第十章 生命的回响
ICU紧闭的大门内,再次传来各种仪器急促的警报声和医护人员压低了声音却依旧难掩紧张的指令。林晏尘的血压再次急剧下降,刚刚才勉强恢复了微弱搏动的心脏,似乎又一次在死神的镰刀下摇摇欲坠。
江砺僵硬地站在门外,那扇冰冷的磨砂玻璃门如同隔开了两个世界。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象征着生命垂危的种种声响,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没有捶墙,没有嘶吼,甚至没有流泪。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支撑住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汗水早已浸透了他身上那件破损不堪、沾满血污和硝烟味的作战服,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无声滴落。
他的眼神空洞得吓人,布满了狰狞的血丝,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洞悉里面那个他爱到深入骨髓的人的生死。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已远去,时间、空间、声音……都在他极致的绝望和痛苦中扭曲、变形。
只有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与林晏尘相关的温暖片段,如同不受控制的潮水般,汹涌地席卷了他的脑海,与眼前这片冰冷刺骨的绝境形成了最残酷、最鲜明的对比。
他想起第一次在A大古籍阅览室见到林晏尘。那天阳光很好,青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安静地坐在窗边翻阅着泛黄的线装书,阳光在他柔软的发梢跳跃,侧脸的轮廓精致得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当他抬起头,澄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浅笑时,江砺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又想起某个初秋的傍晚,他们并肩走在洒满落叶的大学操场上。林晏尘微笑着跟他讲述课堂上发生的趣事,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声音温润悦耳,像山谷间清澈的溪流。江砺当时还只是个不解风情的刑警队长,却在那一刻,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失速的声音。
还有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他们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窗外是呼啸的北风。林晏尘蜷缩在他怀里,像一只慵懒的猫,一边小声抱怨着他身上总带着加班熬夜染上的浓重烟味,一边却又将他抱得更紧,鼻息间呼出的温热气息喷洒在他的颈窝,痒痒的,却也暖到了心底。
这些曾经支撑着他在无数个危险任务中咬牙坚持下来的甜蜜回忆,此刻都变成了一把把最锋利的刀子,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反复切割、凌迟。每一次回忆的闪现,都伴随着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痛到他几乎要无法呼吸。他宁愿此刻躺在ICU里与死神搏斗的是自己,也不愿林晏尘承受这般苦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ICU的门偶尔会打开,有护士行色匆匆地进出,江砺会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迎上去,得到的却总是“正在抢救”、“情况不乐观”、“请您耐心等待”这样冰冷而公式化的答复。
他之前一同执行任务的几名战友闻讯赶了过来,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模样,都心疼不已。他们默默地递给他一瓶水,江砺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一般,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锁在那扇隔绝了生死的门上。战友们也只能在一旁无言地陪伴着,用这种最沉默的方式,给予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新生儿科的护士再次抱着那个用厚实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婴儿走了过来,轻声对他说:“江先生,宝宝需要喂奶了,您要不要再看看她?她很乖,也很健康。”
江砺缓缓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空洞的眼神落在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却散发着无限生机的小生命身上。他想起林晏尘在那个匆匆相见的夜晚,虚弱地靠在他怀里,隆起的腹部是那样沉重;他一定也曾无数次温柔地抚摸着腹中的孩子,满怀期待地想象着她出生后的模样……
这是晏尘……几乎用命换来的孩子啊……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他必须为他们撑下去!为了晏尘,也为了这个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却可能在下一秒就失去母亲的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从那片无边无际的绝望黑暗中,强行汲取了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力量。
就在这时,ICU的主治医生李主任疲惫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神色凝重地对他说:“江先生,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林先生的心跳暂时稳住了,但……他的情况依然非常危险,多器官功能衰竭的迹象没有得到有效控制,我们……我们真的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他可能撑不过今晚了。您……要不要进去,跟他说几句话?”
江砺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他看着李主任那双写满了疲惫和同情的眼睛,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这很残忍,也不符合规定,”李主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但是,有时候,家人的呼唤,或许能创造奇迹。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江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求,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医生……我求求你……让我进去……让我跟他说几句话……他答应过我……他答应过我会等我回来的……”
在严格的消毒程序后,江砺穿着厚重的隔离衣,戴着口罩和帽子,在护士的引领下,终于走进了那间充斥着各种仪器冰冷声响的ICU病房。
林晏尘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脸上罩着透明的氧气面罩,那张曾经清秀温润的脸庞,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干裂起皮,整个人瘦削得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只有胸口随着呼吸机的节奏,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江砺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到无法呼吸。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病床边,伸出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了林晏尘那只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布满了针眼的手。
“晏尘……晏尘……我回来了……”他低下头,将脸颊贴在林晏尘冰冷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无声地滑落。
“晏尘……你听得到吗?我是江砺……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楚。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穿着白衬衫,在图书馆的窗边看书……阳光照在你身上,真好看……比我见过的任何风景都好看……”
“我们还说好了,等任务结束,我们就去领证……去海边……你说你喜欢听海浪的声音……我们还要一起给宝宝取名字……你不是说,如果是女孩,就叫‘念慈’吗?思念的念,慈爱的慈……”
“我们的女儿……她很健康,也很漂亮……眼睛很像你,又大又亮……她还在外面等着你……等着你抱抱她……你睁开眼睛看看她,好不好?晏尘……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们的女儿……”
江砺语无伦次地诉说着,将那些深埋心底的爱意、悔恨、以及对未来的期盼,一遍遍地、不知疲倦地,在他耳边低语。
就在他因为过度悲伤和体力透支,声音渐渐嘶哑,几乎要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奇迹,似乎真的发生了。
林晏尘那如同蝶翼般纤长浓密的眼睫毛,极其轻微地,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只被江砺紧紧握在掌心、冰凉得没有一丝生气的手指,似乎也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监护仪上,那条原本已经趋于平缓、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心率曲线,突然,极其细微地,向上跳动了一个小小的、积极的峰值!
“动了!晏尘!他动了!!”江砺像是触电般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希望,他死死盯着林晏尘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一直守在旁边的护士也注意到了监护仪上的异常波动,她立刻上前仔细查看,随即惊喜地对赶过来的李主任说:“李主任!病人的自主呼吸有增强的迹象!心率也比刚才稳定了一些!”
李主任迅速检查了林晏尘的各项生命体征,原本凝重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释重负的表情。她对江砺点了点头,声音依旧疲惫,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江先生,林先生的求生意志非常顽强。虽然他仍未脱离生命危险,各项指标也还很不稳定,但……至少暂时稳住了,没有继续恶化。这……这已经是个奇迹了。”
江砺听着医生的话,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病床边,将脸深深埋在林晏尘的手背上,压抑了许久的、如同受伤困兽般的呜咽声,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ICU病房内,冰冷的仪器依旧发出单调的声响,但那其中,似乎也多了一丝,名为“生命”的微弱回响。
窗外,浓重的乌云似乎也散去了一些,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晨曦,正试图穿透层层叠叠的云霭,为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夜风雨洗礼的城市,带来一丝,破晓的希望。
第十一章 晨曦中的守护
林晏尘的生命体征虽然暂时稳住了,但ICU病房内那冰冷的仪器声和浓重的消毒水味,依旧像无形的枷锁,禁锢着这个刚刚从死神手中挣脱出来的脆弱生命。
江砺在最初那场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风暴过后,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意志力,强行将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他知道,此刻的他不能倒下,林晏尘需要他,那个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嗷嗷待哺的小小生命更需要他。他眼中的血丝从未消退,下巴上也迅速蓄满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憔悴得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从最初的空洞绝望,逐渐凝聚起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燃烧般的坚定。
他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左肩那道被军刀划开的口子只是草草缝合了事,胸前被匕首劲风擦出的血痕也只涂了些消炎药膏,右腿膝盖的擦伤更是直接用纱布胡乱一裹。所有的疼痛都被他强行压抑下去,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ICU内那个牵动他整个灵魂的人身上。
在规定的探视时间内,他会穿上厚重的隔离衣,走进那间令人窒息的病房,坐在林晏尘的床边,轻轻握住他那只依旧冰凉、布满针眼的手。他会像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仔细端详着林晏尘苍白消瘦的脸庞,然后开始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地对他说话。
他讲述他们相识的那个午后,阳光如何温柔地洒在林晏尘专注的侧脸上;他讲述他们第一次约会时,林晏尘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廓;他讲述他们蜗居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共享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时的满足与温馨……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深沉的爱意与无尽的悔恨。
在非探视时间,他就守在ICU门外那条冰冷的长椅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会像对待最重要案情一样,将医生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反复向经验丰富的护士请教各种护理细节,从如何观察生命体征的变化,到如何为长期卧床的病人进行肢体按摩。这种从雷厉风行的刑警队长到小心翼翼的“实习家属”的转变,让熟悉他的战友们都感到既心疼又陌生。
女儿被护士抱出来喂奶的时候,江砺会笨拙地学习如何抱她,如何给她拍嗝。那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在他粗糙的大手里显得那样脆弱,微弱的呼吸声和偶尔抓住他手指的小小举动,都会给他带来巨大的情感冲击。他会对着这个与他和林晏尘血脉相连的小生命,低声讲述关于妈妈的事情,告诉她妈妈有多么勇敢和坚强,告诉她妈妈一定会醒过来看她。这份对女儿的责任感,以及“这是晏尘用命换来的”念头,成为他从绝望中强行汲取力量的一个重要支点,让他从纯粹的崩溃中,生出一丝“必须为他们撑下去”的执念。
在江砺日复一日、近乎执拗的呼唤和守护下,在自身顽强的求生意志和对女儿那份血脉相连的牵挂中,林晏尘的身体状况,终于开始出现更明显的、积极的好转。
最初,只是他眼睫毛极其轻微的颤动,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是他被江砺紧握的手指,在某个瞬间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再后来,监护仪上某些原本已经趋于平缓的数据,会因为江砺在他耳边的低语而出现一些细微的、积极的波动。
这些微小的变化,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燃起的星火,虽然微弱,却足以让江砺欣喜若狂,也让他更加坚信,林晏尘一定能挺过来。
终于,在一个阳光透过ICU厚重玻璃窗,洒下斑驳光影的清晨,林晏尘那双紧闭了数日的沉重眼皮,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颤动着睁开了一条细缝。
刺眼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想闭上,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看清什么的欲望驱使着他。模糊的视野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冰冷的、白色的天花板,然后,是一张因为连日未眠而显得比他还憔悴、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熟悉脸庞。
是……江砺?
林晏尘的意识还有些混沌,记忆也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试图聚焦,看清眼前这个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英挺俊朗的江砺判若两人,却又带着同样令他安心气息的男人。
“晏尘!晏尘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守在他床边的江砺,在看到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所有的疲惫和焦虑在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狂喜所取代。他猛地抓住林晏尘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眼眶瞬间通红,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一滴滴砸在林晏尘冰凉的手背上。
他想说很多话,想告诉他自己有多害怕,有多想他,但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为一声声哽咽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晏尘……晏尘……”
林晏尘虚弱地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激动而失态的男人,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不断滑落的泪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心疼。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微微动了动被江砺紧握的手指,用眼神传递着他的回应。
在医生的检查和评估后,确认林晏尘的意识已经基本清醒,虽然身体依旧极度虚弱,但生命体征比之前稳定了许多。
又过了两天,当林晏尘终于能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时,他看着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的江砺,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出了他醒来后最想知道的问题:“孩子……孩子……还好吗?”
这简短的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江砺的心上。他强忍着再次涌上眼眶的泪意,用力点了点头,握着林晏尘的手更紧了些,声音沙哑地回答:“好……我们的女儿,她很好……很健康,也很像你……等你再好一些,我就抱她来看你。”
在林晏尘情况稍微稳定一些,能够进行一些简单交流后,江砺选择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柔和地洒在病房里。他握着林晏尘的手,眼神中充满了郑重和深切的愧疚,一字一句地,将自己所有的过错和悔恨都坦诚地剖白了出来。
他讲述了自己卧底任务的惊险与身不由己,讲述了在得知他怀孕时的震惊与心痛,讲述了在他生命垂危时自己的无助与绝望。他为自己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缺席而道歉,为自己未能察觉他的异常而自责,为让他独自承受怀孕和生产的巨大痛苦而悔恨。
“晏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江砺的声音哽咽着,这个在枪林弹雨中都未曾低过头的铁血硬汉,此刻在林晏尘面前,却脆弱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如果……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
林晏尘安静地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渐渐蓄满了水光。当江砺因为过度自责而说不下去的时候,他伸出另一只虚弱无力的手,轻轻覆在了江砺紧握着他的那只手上,用极其微弱但却异常坚定的声音说:“江砺……别说了……我……我从未怪过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有你的使命……你的责任……我……我只是……只是怕你……怕你出事……”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所有的误会、所有的隔阂、所有因为隐瞒和缺席而产生的裂痕,都在这一刻,被彼此眼中深沉的爱意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悄然抚平、消融。他们约定,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都坦诚相告,再也不让对方独自承受任何风雨。
林晏尘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后,江砺更是衣不解带地承担起了所有的照顾工作。
他学习如何给林晏尘擦拭身体,如何帮他翻身防止褥疮,如何在他因为伤口疼痛而无法入眠时轻轻哼唱不成调的歌谣。他第一次尝试给林晏尘喂粥,不是太烫就是太凉,甚至不小心洒了他一身,惹得林晏尘虚弱地失笑,他也跟着手忙脚乱地道歉。他第一次给女儿换尿布,更是闹出了不少笑话,不是穿反了就是没包好,常常弄得自己和孩子都狼狈不堪。
这些带着生活气息的笨拙,却也冲淡了病房里沉闷压抑的氛围,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温馨和治愈。林晏尘即使身体再虚弱,也会用温柔的眼神和微弱的笑容来鼓励他,看着江砺从一个雷厉风行的铁血刑警,逐渐变成一个虽然笨手笨脚但却充满爱心的丈夫和父亲,他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暖意。
江砺会每天抱着他们的小女儿,来到林晏尘的床边,让林晏尘虚弱地靠在床头,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抱一抱这个他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女儿似乎也知道妈妈的辛苦,在她怀里总是格外乖巧,偶尔会用那双像极了林晏尘的、清澈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温柔的怀抱。每当这时,江砺都会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幅温馨美好的画面,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与圆满。
林晏尘的身体在江砺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在女儿带来的无限希望中,一天天地好转起来。虽然康复的过程依旧漫长而艰难,心脏的问题也需要长期的观察和调理,但至少,他们一家三口,终于真正地团聚了。
在一个阳光格外明媚的午后,江砺用轮椅推着已经能够坐起来但还无法长时间行走的林晏尘,怀里抱着他们熟睡的女儿,来到了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
初冬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和寒意。花园里有几株晚开的菊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江砺蹲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林晏尘依旧苍白的脸颊上,声音低沉而温柔:“晏尘,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回家。我已经申请调离一线岗位了,以后,我会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你们,再也不会让你们担惊受怕了。”
林晏尘微微侧过头,看着江砺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情,眼眶微微湿润,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江砺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点了点头,声音虽然依旧带着一丝虚弱,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期许:“好……我们回家。”
晨曦的微光,终于彻底驱散了漫长的黑暗,温柔地洒在了这对历经风雨、相依相守的爱人身上,也照亮了他们通往未来的、充满希望的道路。
第十二章 人间烟火,星光满怀
经过漫长而艰难的康复,在初冬暖阳的某个清晨,林晏尘终于等到了医生准许出院的通知。那一天,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得不像话,仿佛连老天都在为这个历经磨难的家庭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江砺抱着他们已经长得粉雕玉琢的小女儿——江念慈,小名念念——林晏尘虚弱地靠在他怀里时,两人一同商定的名字,取“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之意,也寄托了林晏尘对江砺那份深沉的思念与慈母的爱意。林晏尘虽然依旧清瘦,但气色比之前好了太多,苍白的脸颊上终于有了一丝健康的红晕,眉眼间也重新染上了往日的温润与浅浅的笑意。
在江砺小心翼翼得近乎紧张的搀扶下,林晏尘慢慢走出了弥漫着消毒水味的医院大楼。阳光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驱散了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和寒意。江砺将一件厚实的羊绒外套披在林晏尘肩上,又细心地替他拉高了围巾,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珍宝,眼神中充满了后怕与失而复得的珍视。
念念在爸爸宽阔的怀抱里,睁着一双像极了林晏尘的、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五彩斑斓的陌生世界。
几位闻讯赶来的江砺的战友和林晏尘的同事,早已等在医院门口,送上了鲜花和最真挚的祝福。他们看着江砺脸上那份如释重负的轻松和眼底化不开的温柔,以及他怀中那个小小的、可爱的生命,都由衷地为这位曾经并肩作战的英雄平安归来、并拥有了如此幸福的家庭而感到高兴。
当江砺开着那辆普通的家用车,载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再次回到那个位于老街深处的小小公寓时,林晏尘的心中百感交集。这个曾经见证了他无数个孤独等待的夜晚、也曾是他与江砺短暂重逢又匆匆离别的伤心之地,此刻,却因为身边这两个人的存在,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归属感。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阳光混合着奶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江砺在他住院期间,早已将这个小家重新布置了一番。客厅的角落里添置了一张小巧精致的婴儿床,上面挂着可爱的风铃;阳台上,几件粉嫩的婴儿小衣服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沙发上换上了更柔软舒适的靠垫和毛毯,窗台上也多了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让整个家都显得温馨而富有生活气息。
林晏尘看着眼前这焕然一新的一切,眼眶微微湿润,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江砺的腰,将脸颊贴在他宽阔而温暖的后背上,用这个无声的拥抱,表达着他心中所有的感动与幸福。
江砺则提前在厨房里炖上了一锅他现学现卖的、据说很滋补的乌鸡汤,虽然味道可能不比专业大厨,但那份笨拙的心意却足以暖透人心。
日子在平淡而温馨的日常中缓缓流淌。
江砺彻底从一个雷厉风行的铁血刑警,转变成了一个耐心细致的超级奶爸。他熟练地给念念喂奶、换尿布、洗香香的小澡盆澡,曾经紧握钢枪的双手,如今抱着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小身体,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夜里,只要念念一有动静,他总是第一个醒来,将孩子抱到另一个房间,轻声哄着,生怕吵到需要静养的林晏尘。他还买来了各种食谱,变着花样给林晏尘做有营养的月子餐和家常菜,努力想把他之前亏空的身体一点点补回来。
林晏尘的身体在江砺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一天天好转起来。他会靠在床头,温柔地给念念唱不成调的摇篮曲,或者只是静静地看着江砺手忙脚乱地给女儿换尿布,然后因为穿反了或者没包好而引得他无奈又宠溺地失笑。他会享受这种被爱包围的、平凡而踏实的感觉,心中的阴霾早已被此刻的幸福驱散得一干二净。
在念念睡熟的午后或者深夜,两人会依偎在小小的沙发上,轻声聊着天,或者只是安静地握着彼此的手,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江砺会细致地给林晏尘按摩依旧有些浮肿的小腿,缓解他身体的不适。他们会一起回忆起过去那些惊心动魄的日日夜夜,但更多的时候,是带着微笑,一起畅想着一家三口未来的生活——比如,等念念再长大一点,带她去海边看日出,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去所有他们曾经约定过却未能成行的地方。
生活也并非总是波澜不惊。江砺偶尔也会因为第一次当爸爸而显得有些笨拙,比如信心满满地想给林晏尘一个惊喜,结果却把厨房搞得一团糟;或者两人会因为育儿的某个小细节,比如是先喂奶还是先换尿布,而产生一点无伤大雅的“学术争论”,但最终总会以相视一笑而告终。这些带着浓浓人间烟火气的小插曲,反而让他们的感情更加亲密和真实。
江砺婉拒了组织上所有的表彰和晋升机会,主动申请调到了一个相对清闲的文职内勤岗位,每天准时上下班,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家庭之中。昔日的战友偶尔会来看望他,聊起过去那些出生入死的峥嵘岁月,江砺会端起茶杯,淡然一笑,眼神中没有丝毫留恋,只有对现在这份平静安稳生活的满足与珍惜。
林晏尘的身体虽然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恢复,暂时无法回到他热爱的讲台,但他也没有闲着。他会在家中进行一些翻译工作,或者重新拾起年轻时的爱好,开始尝试着写一些随笔散文,记录下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和对生命的感悟。江砺会是他最忠实的读者和最坚定的支持者。
在念念满百天的那天,江砺特意请了相熟的摄影师朋友,在他们那个小小的、却充满了爱与温暖的家里,拍下了一张全家福。照片上,江砺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怀里抱着穿着粉色连体衣、笑得露出无齿小牙龈的念念,林晏尘则穿着一件江砺新给他买的浅蓝色羊绒衫,虚弱但幸福地依偎在江砺身边,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款式简单却意义非凡的铂金戒指——那是江砺在他出院后不久,在一个普通的清晨,郑重地为他戴上的,象征着他们历经磨难后,对彼此更坚定的、相守一生的承诺。
快门按下的瞬间,定格了他们脸上最灿烂、最幸福的笑容。
又是一个普通的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温柔地洒进房间,将地板和家具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江砺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晚餐。抽油烟机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嗡鸣声,锅里炖着的排骨汤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公寓里。
林晏尘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怀里抱着已经能坐得很稳当的念念。念念正抓着林晏尘的一缕柔软的发丝,咿咿呀呀地笑着,口水流了满下巴。林晏尘低着头,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时不时地用脸颊蹭蹭女儿肉嘟嘟的小脸,引得小家伙发出一串串咯咯的、清脆悦耳的笑声。
江砺端着最后一盘炒好的青菜从厨房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温馨得让他心头发烫的画面。他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眼神中充满了化不开的温柔与满足。
他放下菜盘,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了林晏尘和念念,将下巴抵在林晏尘依旧有些消瘦但已有了些许血色的颈窝,声音低沉而缱绻,带着一丝刚刚被油烟熏过的沙哑:“饭好了,我的两位宝贝。”
林晏尘微微侧过头,鼻尖蹭到了江砺温热的下巴,他扬起嘴角,在那略带胡茬的皮肤上,印上了一个极轻、极轻的吻,声音温软地回应:“嗯,辛苦了。”
夕阳将他们三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仿佛永远也不会分开。
岁月静好,不过是,厨房有烟火,家里有你们,心中有爱,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