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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铺继承者x千年古玉(下)
currypiggie 2025-06-02

第十章 兰催风雨

卧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沈时砚带着一身风尘与血未干的疲惫,以及那株尚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续脉兰”,如同从天而降的神兵,冲破了笼罩在云间玉舍上空的绝望阴云。

秦老先生在看到那株通体莹白、流转着柔和光晕的兰草时,那双早已被忧虑布满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他颤抖着伸出手,几乎是虔诚地接过那株传说中的圣药,口中喃喃道:“续脉兰……竟然……竟然真的让你寻到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来不及多做寒暄,也无需任何言语,沈时砚的归来本身,便是最强有力的希望。

秦老先生当机立断,立刻开始着手准备施救。他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一套古朴的玉制研磨器具,小心翼翼地取下“续脉兰”的几片花瓣和一小段根茎,将其细细研磨成碧绿色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汁。

“沈小友,”秦老先生神色凝重地看向沈时砚,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果决,“此药药力霸道绝伦,尊夫人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恐难承受。老朽需要你以自身精血为引,中和药性,并以你与他之间的情意牵绊,助他引导药力,修复受损的玉髓灵源。此法……对你自身亦有极大损耗,你可想好了?”

“只要能救云舒,莫说精血,便是这条性命,我也在所不惜!”沈时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伸出手腕。

秦老先生不再多言,取出一柄薄如蝉翼的银针,在沈时砚腕间轻轻一划,殷红的血珠立刻渗出,滴入那碧绿的药汁之中,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带着一丝血腥气的兰香。

在秦老先生的指导下,沈时砚小心翼翼地将那混合了自己精血的药汁,一滴一滴地喂进楚云舒干裂的唇间。同时,他紧紧握着楚云舒冰凉的手,将自己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丹田和小腹之上,口中不断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将自己所有的思念、担忧、以及对未来的期盼,都化作最深情的呼唤,试图穿透那层层叠叠的昏沉,抵达他灵魂的深处。

“续脉兰”的药力果然非同凡响。当那碧绿的药汁融入楚云舒的身体后,一股磅礴而精纯的生机之力瞬间在他体内炸开!楚云舒那原本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体,因为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强大药力,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上那些细密的裂纹,竟在瞬间迸发出更加清晰的、玉石般的光泽,甚至有几处裂纹边缘,逸散出更加浓郁的、几乎肉眼可见的莹白灵光!

“稳住心神!引导药力归入灵源!”秦老先生厉声喝道,同时双手如穿花蝴蝶般,将数十根银针刺入楚云舒周身大穴,试图帮助他梳理和控制那股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药力。

沈时砚也感受到楚云舒身体的剧烈反应,心中一紧,但他不敢有丝毫分神,只是更加专注地将自己的意念与楚云舒相连,一遍遍地呼唤着,引导着,祈求着。

渐渐地,在“续脉兰”的药力、沈时砚精血的温养、以及腹中胎儿那持续不断的奇异律动的共同作用下,楚云舒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终于开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火苗。

他皮肤上那些可怕的裂纹,虽然依旧触目惊心,但蔓延的趋势似乎真的被遏制住了,甚至有几处最细微的裂纹边缘,那玉石般的光泽似乎略微柔和了一些,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他的呼吸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不再是那种随时都会断绝的游丝状态。

他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眸,纤长的睫毛颤动的频率明显增加,眼皮之下,似乎也有了轻微的转动,仿佛正努力地想要从那无边的黑暗中挣脱出来。

就在沈时砚和秦老先生、李稳婆都因为这微弱的好转而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以为最危险的时刻即将过去之时,异变再生!

楚云舒的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痉挛起来!他那因孕育生命而早已高高隆起的腹部,此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下一拽,骤然变得坚硬如铁,形态也因胎儿的急剧下坠而显得愈发沉重不堪!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撕裂般的剧痛从他身体深处传来,让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那双刚刚因“续脉兰”药力而有了一丝凝聚光彩的眼眸,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极致痛楚而再次涣散开来!

“不好!”秦老先生脸色大变,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调,“这是……这是要生了!‘续脉兰’的药力太猛,竟……竟催动了产程!”

李稳婆也是面色惨白,她经验再丰富,也从未见过如此凶险的情形!一个身体已如残灯败絮、刚刚凭借虎狼之药吊住一口气的男子,竟在此时此刻,被这霸道的药力催动,发动了生产!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怎么办……秦老先生……怎么办?!”沈时砚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紧紧抓着楚云舒因剧痛而痉挛的手,声音因极度的恐慌而嘶哑变形。

“还能怎么办!”秦老先生额头上青筋暴起,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体统,厉声道,“保大人!也要保孩子!沈小友,你继续用你的方式稳住他的心神,不要让他放弃!李家的,准备接生!老朽……老朽今日便要与阎王爷争上一争!”

说着,秦老先生竟从药箱最底层取出一个用数层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紫金香炉,以及三支颜色暗沉、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短香。他将短香插入香炉,用火折子点燃,口中念念有词,竟是某种古老而晦涩的祝祷之词。那香烟袅袅升起,并非寻常的青白色,而是带着一丝淡淡的金色,闻之令人心神一震。这竟是他压箱底的、轻易不肯动用的“七星续命香”!此香能聚拢将散之魂,强提一线生机,但对施术者自身亦有极大损耗!

卧房之内,灯火被尽数点亮,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通明。然而,这光明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紧张与绝望。

楚云舒在剧烈的阵痛和药物反应的双重折磨下,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清醒时,他能感受到腹中那撕心裂肺的坠痛,以及沈时砚紧握着他的手传来的温度和焦急的呼唤;昏沉时,他又仿佛坠入了无边的冰冷黑暗,只有沈时砚的声音如同唯一的灯塔,指引着他不要沉沦。

“云舒……云舒!坚持住!看着我!我在这里!我和孩子……我们都在这里等你!”沈时砚紧紧握着楚云舒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断地吻着楚云舒汗湿冰冷的额头,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早已嘶哑不堪,眼中布满了血丝。

李稳婆早已满头大汗,按照秦老先生的指示,准备着接生所需的一切,口中也不断地鼓励着楚云舒。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续脉兰”的清香、刺鼻的血腥味、以及楚云舒身上逸散出的、带着玉石般清冽气息的微弱灵光,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心悸的氛围。

风雨欲来,兰香飘摇。这刚刚被“续脉兰”强行拉回的一线生机,又将如何在即将到来的、更加狂暴的生产风雨中,苦苦支撑?

第十一章 灵火煎熬 阵痛裂帛

沈时砚带着“续脉兰”归来的那一线曙光,尚未在云间玉舍这间充斥着绝望与药味的卧房内稳定下来,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无情地取代。

楚云舒的身体,在“续脉兰”那霸道绝伦的生机之力初步注入后,仅仅维持了片刻虚假的平静,便毫无征兆地剧烈痉挛起来!

那并非寻常的颤抖,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紧紧攥住、又狠狠撕扯般的抽搐!他那本就因怀胎而沉甸甸的腹部,此刻猛地一阵紧缩,坚硬如铁,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在向那一点汇聚,又像是要从那一点彻底崩裂!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又因剧痛而无法完全抑制的痛苦呻吟从楚云舒干裂的唇间溢出。他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最凶猛野兽般撕咬的宫缩而猛地弓起,额头上、颈项间,豆大的冷汗瞬间涔涔而下,很快便浸湿了他身下的锦被和散乱的墨发。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床沿沈时砚的手,那修长苍白的手指因为无意识的用力而指节泛白,锋利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沈时砚的皮肉之中,留下几道血痕,但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是本能地想从这唯一的依靠中汲取一丝微弱的力量。

“云舒!云舒!”沈时砚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随着楚云舒的每一次痉挛而狠狠抽紧,他俯下身,用自己温热的脸颊紧紧贴着楚云舒冰冷汗湿的额头,声音因极度的担忧和心疼而控制不住地颤抖,“我在!我在这里!别怕,有我!”

楚云舒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艰难地拉扯着。他的脸色在阵痛的间歇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而在阵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的高峰期,又会因为缺氧和难以承受的痛楚而泛起一种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

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剧烈地摇摆。有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时砚紧握着他的手传来的温度,能听到秦老先生焦急的呼喝和李稳婆沉稳的指示;有时,他又会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只有纯粹痛楚的混沌之中,所有的感知都被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所吞噬。

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仿佛有两股巨大的、性质截然相反的力量正在疯狂地相互撕扯、冲撞!

一股是“续脉兰”带来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暖流,正努力地在他残破的玉髓灵源中流淌,试图修补那些细密的裂痕,带来一丝生机;而另一股,则是分娩时那股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撕裂的、如同万年寒冰般冰冷而狂暴的力量,正随着每一次宫缩而愈发凶猛!

这种冰火两重天、修复与破坏同时进行的极致感受,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即将被撕裂、被撑爆的容器,体内的灵力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在四肢百骸中疯狂乱窜,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啊——!”

又一阵更加剧烈的宫缩袭来,楚云舒发出一声几乎不似人声的、带着绝望哭腔的痛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腰腹部、手腕等处那些早已存在的旧伤,此刻如同被点燃的引线一般,疼痛感被急剧放大,甚至超越了单纯宫缩带来的痛苦!那种从骨髓深处泛起的、如同玉石被生生碾碎般的尖锐痛楚,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与此同时,他周身逸散出的莹白灵光也变得更加明显,却不再是之前那种纯净柔和的光晕,而是带着一丝不祥的、即将溃散的黯淡。卧房内的温度也因此而忽高忽低,空气中充满了令人心悸的、狂暴而紊乱的能量波动。

秦老先生脸色铁青,他飞快地捻动着刺入楚云舒周身大穴的银针,试图引导和梳理那些在他体内肆虐的灵力,但收效甚微。他能清晰地看到,楚云舒皮肤上那些原本只是细微的裂纹,在每一次剧烈的宫缩和灵力激荡中,都在以一种缓慢但确实无疑的速度,微微加深,甚至有新的、更加细小的裂纹如同蛛网般悄然生成!

“七星续命香”的青烟缭绕,那带着淡淡金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试图安抚楚云舒暴动的灵力,凝聚他即将涣散的神识,但在如此狂暴的内外夹击之下,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的灵力与药力在他体内相冲,加上产子对精元的巨大消耗,情况……比老朽预想的还要凶险百倍!”秦老先生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声音凝重地对一旁同样焦急万分的沈时砚说道,“沈小友,你……你尝试用你的意念,去安抚他,告诉他不要抗拒药力,引导那股生机去修补他的本源!你与他心意相通,或许……或许你的呼唤能起到一些作用!”

沈时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顾不得其他,立刻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与楚云舒的精神连接之上。他紧紧握着楚云舒的手,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闭上眼睛,用尽自己全部的意志,一遍遍地在心中呼唤着楚云舒的名字,一遍遍地向他传递着自己的爱意、担忧、以及对他们未来的无限期盼。

他甚至尝试着调动自己因为之前在药谷“问心路”献祭寿元而被激发的、那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善缘”之力,试图将其融入自己的呼唤之中,希望能像一缕清泉般,渗透进楚云舒那片早已被痛苦淹没的识海,给予他一丝丝的慰藉与指引。

李稳婆则在秦老先生的示意下,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与不忍,继续进行着接生的准备。尽管楚云舒此刻的状态根本不适合生产,但产程一旦发动,便无法逆转。她不断地检查着楚云舒的宫口情况,判断着胎儿的位置,并在楚云舒尚有片刻清醒的间歇,用清晰、果断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语气,指导他如何配合着宫缩的节奏呼吸、如何积蓄力气。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沈时砚能清晰地感受到,楚云舒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流逝。他紧握着的那只手,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冷,那原本还有些许弹性的皮肤,也似乎在逐渐失去光泽,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冰冷而僵硬的质感。

他眼中布满了血丝,内心充满了对楚云舒的无尽心疼、对自身无能为力的深深痛恨,以及对这残酷命运的滔天愤怒!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千辛万苦寻回的“续脉兰”,究竟是救命的良药,还是催命的鸩毒!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绝望吞噬之时,腹中那个一直以来都只是被动承受着母体痛苦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即将油尽灯枯的危急,以及父亲那份撕心裂肺的绝望。

它突然在楚云舒的腹中,爆发出了一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带着一种决绝意味的奇异律动!紧接着,一股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带着勃勃生机的灵力,竟从胎儿身上反向涌出,试图融入楚云舒那早已混乱不堪的灵力海洋之中!

这股灵力虽然微弱,却如同最精准的利剑,奇迹般地暂时冲开了楚云舒体内一部分因灵力反噬而堵塞的经脉!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反哺”,对本就虚弱不堪的楚云舒而言,却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

楚云舒猛地发出一声几乎不似人声的、嘶哑而绝望的痛呼!他整个人如同被巨浪抛起的扁舟般,猛地向后仰去,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双眼一翻,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要停止的起伏,还在昭示着他尚存一丝游离的生命气息。

他身上那些逸散的莹白灵光,在这一刻骤然变得黯淡无比,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秦老先生脸色铁青,他闪电般地伸手搭上楚云舒的脉搏,仅仅数息之后,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皱纹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声音因极度的骇然而变得尖利:

“不好!他的灵力……他的灵力正在疯狂反噬他的本体!玉……玉快要撑不住了!”

第十二章 玉裂惊弦

秦老先生那句“玉……玉快要撑不住了!”的骇人诊断,如同一道催命的符咒,瞬间将卧房内本就岌岌可危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击碎。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楚云舒身上那些在先前灵力激荡中已经微微加深或新生的细小裂纹,此刻如同被注入了某种毁灭性的、无形的力量一般,开始以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受控制地迅速加深、扩大、蔓延!

它们不再是之前那种需要仔细分辨的、皮肤表面的浅淡痕迹,而是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如同上等美玉在遭受了无法承受的重击之后产生的、清晰可见的、狰狞恐怖的裂痕!这些裂痕不再仅仅停留在肌肤的表层,而是仿佛直接从他玉石本体的内部崩裂开来,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裂痕从他旧伤最重的腰腹部,以及之前因灵力反噬而剧痛的手腕处开始,如同狰狞的黑色闪电般,迅速向上蔓延,爬过他平坦的胸膛,缠绕上他修长优美的颈项,甚至在他那张因失血和生命力急剧流逝而苍白如雪的脸颊上,也开始浮现出几道纤细却触目惊心的、如同蛛网般密布的裂纹!

在那些不断扩大的裂纹边缘,他原本细腻光洁的皮肤,此刻变得像最脆弱的、一触即破的蝉翼一般透明。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肤,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下那本应莹润无瑕、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石本体,此刻却也布满了同样的、令人心悸的裂痕,并且从裂痕的深处,透出一种不祥的、冰冷而黯淡的碎光。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展柜中一件即将彻底崩坏的、价值连城的绝世玉器,正在所有人的面前,一点一点地,不可逆转地,走向最终的破碎。

他的身体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冰冷。沈时砚紧握着他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曾经温暖柔软的触感,正在一点点被一种深埋地底千年的寒玉般的冰冷与僵硬所取代。他身上所有的生命热度,仿佛都在被一个无形的黑洞迅速抽离。

他胸口那微弱的起伏,早已彻底停止了。

秦老先生颤抖着伸出手,再次搭上楚云舒的手腕。这一次,即便是他那浸淫医道数十年、经验丰富到足以生死人肉白骨的手指,也只能感受到一片死寂般的冰冷与僵硬,连最微弱的、游丝般的脉动,都已不复存在。

他之前点燃的那三支“七星续命香”,那带着淡淡金色光晕、曾一度给予众人希望的香烟,也在楚云舒生命体征彻底消失的这一刻,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灵力,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盘旋了片刻,然后彻底熄灭,只留下一截冰冷而寂寥的香灰,无声地宣告着所有努力的徒劳。

“不……不……不可能……云舒……云舒你醒醒!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沈时砚在最初的、如同灵魂被生生撕裂般的剧痛之后,终于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不成声的哀嚎!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扑到楚云舒那已然冰冷僵硬的身体上,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近乎疯狂地抱住他,试图用自己身上那微不足道的体温,去温暖那早已失去所有温度的玉石之躯。

他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楚云舒脸上那些狰狞的裂纹,然后低下头,用自己颤抖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地亲吻着那些冰冷的、象征着死亡的痕迹,仿佛想用自己的吻,将它们一一抚平,将那流逝的生命重新吻回他的身体。

“云舒……我的云舒……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我和孩子……”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他眼中汹涌而出,滴落在楚云舒冰冷的脸颊上,然后迅速凝结成冰冷的泪珠。

他甚至再次不顾一切地抓起秦老先生放在一旁的银针,胡乱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然后将自己滚烫的、带着浓烈生命气息的鲜血,徒劳地涂抹在楚云舒那些已经停止蔓延却依旧触目惊心的裂痕之上,口中胡乱地念叨着:“血……用我的血……云舒,你喝我的血……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的行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充满了绝望的执念与一种近乎自我毁灭的疯狂。

秦老先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行浑浊的老泪从他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无声滑落。他伸出枯槁的手,轻轻按住了沈时砚那只还在不断流血的手腕,声音沙哑而沉痛,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与无奈:“沈小友……莫要……莫要再这样了……节哀顺变吧……”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吐出那句最残忍的判词:“他……他已经……玉石俱焚,魂归太虚了……”

“玉石俱焚,魂归太虚……”这八个字,如同最沉重的丧钟,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敲击在沈时砚早已濒临崩溃的心上,将他心中最后的那一丝丝微弱的侥幸,也彻底击得粉碎。

李稳婆早已在一旁泣不成声,为这个年轻而美好的生命的逝去而感到深深的惋惜与不忍。在确认楚云舒已然无力回天之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楚云舒那依旧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充满了对那个尚未降生的、命运未卜的孩子的深深忧虑。母体已逝,这腹中的胎儿……恐怕也……

卧房之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沈时砚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在绝境中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以及秦老先生和李稳婆沉重而绝望的呼吸声。

楚云舒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布满了那些狰狞的、如同黑色闪电般蔓延的裂痕,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件被打碎后又被无情抛弃的绝世美玉,再无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他那张曾经清雅绝伦、能让百花为之失色的脸庞,此刻只剩下玉石般的冰冷、僵硬与死寂。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悲剧已然以最惨烈的方式铸成,连空气都仿佛凝固在极致的悲伤与绝望之中时——

异变,再次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楚云舒腰腹部的裂纹处,那些最深、最狰狞的裂口,突然如同不堪重负一般,再次向外崩裂开几道新的、更深的口子!

紧接着,令所有人肝胆俱裂的一幕出现了——

几缕淡金色的、如同最纯净的、融化了的顶级羊脂玉髓般的粘稠液体,夹杂着点点暗红的血珠,缓缓地、触目惊心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美与凄厉,从那些新裂开的口子里,一滴一滴地,不可逆转地,渗了出来!

那是……楚云舒的本源!是他作为千年玉石精怪,赖以存在的生命核心!

玉髓,竟然也开始流失了!

这是否意味着,连最后一丝挽回的可能,连那虚无缥缈的魂魄转圜的余地,都已不复存在了?

沈时砚呆呆地看着那从楚云舒身体里渗出的、带着淡淡金色光晕的玉髓,他那颗早已被悲伤和绝望填满的心,在这一刻,仿佛也随着那流逝的玉髓一起,彻底地、无可挽回地,碎裂了。

黑暗,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而就在这极致的黑暗与死寂之中,楚云舒那依旧隆起的腹部,那个似乎也已陷入永恒沉寂的胎儿,却仿佛……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第十三章 玉碎啼声

卧房之内,时间仿佛在沈时砚那声绝望的嘶吼之后,便彻底凝固了。

楚云舒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那些狰狞的裂痕无声地诉说着他曾经历的极致痛苦。淡金色的玉髓,如同他生命本源最后的悲鸣,从那些新裂开的口子里缓缓渗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破碎的绝美与凄厉,一滴一滴,似乎要将他所有的生机都带离这个世界。

沈时砚呆呆地跪在床边,双目圆睁,瞳孔中倒映着楚云舒身上那触目惊心的景象。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些流淌的玉髓,却又在即将碰触到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烙铁,会灼伤他的灵魂。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黑暗,如同最浓稠的墨汁,将他彻底吞噬。他的心,也仿佛随着那一点点流逝的玉髓,彻底碎裂了,再也拼凑不齐。

秦老先生老泪纵横,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这惨烈的一幕。行医一生,他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却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力与悲怆。“玉石俱焚,魂归太虚……”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的判词,此刻如同最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李稳婆也早已泣不成声,她下意识地转过头,不忍再看床上那已然失去所有生命迹象的青年。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与绝望之中,连空气都仿佛凝固得让人无法呼吸之时——

楚云舒那依旧高高隆起的腹部,那个似乎也已随着母体的逝去而陷入永恒沉寂的胎儿,却仿佛……极其微弱地,如同蝶翼轻颤般,动了一下。

这个动作是如此的细微,如此的轻不可闻,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离得最近的沈时砚,都没有察觉到。

只有李稳婆,这位经验丰富、一生接引过无数新生命的稳婆,在最初的震惊和巨大的悲伤稍微平复之后,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职业本能的执着,再次投向了楚云舒那依旧隆起的腹部。

她知道,母体已逝,孩子生还的希望几乎为零。但在她漫长而平凡的接生生涯中,她也曾从老一辈的口中,听闻过一些关于“死胎复生”或是“母死子活”的、近乎于传说般的奇闻异事。那些故事,真假难辨,却总在最绝望的时刻,给人留下一丝虚无缥缈的念想。

此刻,支持她的或许早已不是理性的判断,而是一种源于对生命最原始的敬畏,以及对一个尚未见过这世间光明的、无辜弱小生命的最后一丝不忍与怜悯。

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覆上楚云舒那冰冷而微微隆起的腹部。她的动作是如此的轻柔,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与悲悯。

“老天保佑……菩萨保佑……”她在心中默念着,然后,克服着内心的巨大恐惧与难以言喻的压力,她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尝试——为这个已经“失去”了母亲的孩子,进行接生。

由于楚云舒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体征,无法主动配合,胎儿的娩出过程,注定会比任何一次正常的生产都要艰难百倍。李稳婆几乎用尽了她毕生所学,以及一些压箱底的、甚至有些冒险的古老助产手法。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卧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有李稳婆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因用力而发出的闷哼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切的努力都将是徒劳,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也终将随着他的母亲一同归于沉寂,连秦老先生都已不忍再看,再次闭上了双眼,准备接受这最残酷的结局之时——

“哇——!!!”

一声虽然微弱、沙哑,带着初生婴儿特有的脆弱,却又异常清晰、充满了顽强生命力的啼哭声,如同最锋利的宝剑,骤然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声啼哭,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不可思议!

它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秦老先生和几乎要陷入彻底麻木的沈时砚心头!两人几乎是同时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循声望去!

李稳婆手忙脚乱地将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浑身沾满血污与羊水的婴孩高高举起,那孩子比寻常的新生儿要瘦弱许多,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而费力,但那双紧闭的眼眸和紧握的小小拳头,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不屈不挠的倔强。

更奇异的是,在这个小小的婴孩身上,竟然也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又与楚云舒身上那种玉石清香同源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当李稳婆依照着最古老的本能,将刚刚用温水简单擦拭干净的婴儿,小心翼翼地、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放在楚云舒那已然冰冷、布满狰狞裂痕的胸膛上,让这脆弱的新生命与他“逝去”的母亲进行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肌肤相亲时——

奇迹,就在这极致的黑暗与绝望之中,悄然降临了!

婴儿身上那股纯净而新生的、融合了楚云舒与沈时砚血脉的生命气息,在接触到楚云舒冰冷身体的瞬间,仿佛被某种沉睡万年的神秘力量所牵引和激活,竟奇迹般地与楚云舒体内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缕残存的“玉髓灵源”,产生了强烈的、肉眼可见的共鸣!

一道比之前玉佩爆发出的光芒更加柔和、却也更加凝练的淡金色光晕,猛地从婴儿小小的身体和楚云舒胸前那块肌肤相贴的地方迸发出来,瞬间将两人笼罩!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楚云舒那些不断渗出淡金色玉髓的裂口!那玉髓流出的速度,在这淡金色光晕的笼罩下,在婴儿那一声声虽然微弱却坚持不懈的啼哭声中,骤然减缓,然后……竟然奇迹般地、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地……止住了!

甚至,在那些最深的、几乎要将他身体撕裂的裂痕边缘,原本已经彻底黯淡下去的玉石本体,此刻似乎……似乎又重新凝聚起了一丝比萤火还要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带着淡淡金色光泽的灵光!

秦老先生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扑到床边,他那双因年迈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再次搭上了楚云舒冰冷的手腕——这一次,在他的指下,在那一片死寂般的冰冷与僵硬之中,他竟然……他竟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几乎要与他自己因为激动而狂跳的心跳混淆在一起的、却又真实无比存在的……脉动!

虽然微弱得如同游丝,却顽强地、一下一下地,重新跳动了起来!

楚云舒那原本已经彻底失去血色的、如同死玉般的嘴唇,也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仿佛只是灯光晃动造成的错觉般的湿润!

“活……活过来了?!他……他竟然……竟然还有救?!”秦老先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反复确认着那微弱的脉搏,脸上露出了震惊、狂喜、困惑、以及对生命奇迹的深深敬畏交织在一起的复杂表情,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几乎要老泪纵横!

婴儿那一声声虽然微弱却充满生命力的啼哭,以及秦老先生那带着狂喜与不可思议的惊呼,如同两道最响亮的霹雳,将沉浸在无边黑暗与彻底麻木中的沈时砚,猛地从那自我毁灭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他像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跌跌撞撞地、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当他看到楚云舒胸前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却在放声啼哭的婴孩,再看看楚云舒那似乎真的有了一丝回暖迹象的身体,尤其是那些……那些不再流淌玉髓的裂痕时,他那双早已哭干了泪水、布满骇人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绝处逢生的、几乎要将他整个灵魂都点燃的希望!

“云舒……云舒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语无伦次地喃喃着,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想要去触摸楚云舒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奇迹。

李稳婆则早已喜极而泣,她小心翼翼地将那虚弱的婴儿抱起,用早已准备好的柔软襁褓包裹起来,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老天开眼!菩萨保佑!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也是个……孝顺的孩子啊!”

卧房内,婴儿微弱却顽强的啼哭声,与众人压抑却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颤抖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楚云舒的生命体征虽然依旧微弱到极致,但他玉髓的流失确实暂时被止住了。那“一线生机”,如同在悬崖峭壁之上绝处逢生的一株小草,脆弱不堪,却又执着地昭示着生命那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

秦老先生看着楚云舒,又看看那蜷缩在襁褓中、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的婴孩,神色在短暂的狂喜之后,依旧带着几分凝重与探究。他对沈时砚沉声道:“沈小友,令夫人……他确实……凭借这孩子的血脉之力,以及你们之间这深不可测的羁绊,暂时……暂时吊住了这最后一口气,玉髓的流失也奇迹般地止住了。这孩子……这孩子当真是个奇迹!他身上这股纯净的生命力,非同寻常,恐怕……也因此耗损了一些元气,出生后会比寻常孩子娇弱一些,需要好生调养。但万幸,性命无碍。”

沈时砚此刻早已听不进其他,他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楚云舒那张依旧苍白却似乎有了一丝活气的脸上,以及那个刚刚降临于世、便创造了生命奇迹的小小婴孩身上。

希望,如同最坚韧的藤蔓,在经历的极致的摧残与毁灭之后,终于从那布满裂痕的玉石缝隙中,顽强地、带着破土而出的力量,重新钻了出来。

但这,真的只是开始。

那株九死一生换来的“续脉兰”,是否还有机会发挥它真正的效用?这个刚刚降生便耗损了元气的孩子,又将如何健康成长?而楚云舒,他这被强行从鬼门关拉回的一线生机,又能否真正地战胜死神,重新绽放出玉石般温润的光华?

更大的考验,与更深的未知,依旧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第十四章 玉暖生烟

卧房之内,那股几乎要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死寂与绝望,在婴儿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啼哭之后,终于被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又真实存在的“生”的气息所取代。

极致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笼罩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秦老先生和李稳婆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珠混杂着泪水,兀自滑落。而沈时砚,在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又从地狱边缘被强行拉回的剧烈情感冲击后,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却又因为心中那份失而复得的、摇摇欲坠的希望,而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婴儿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偶尔从襁褓中发出的几声猫叫般细弱的轻哼,是此刻房间内最清晰、也最令人心安的证明——生命,在这间几乎被死亡阴影彻底吞噬的屋子里,终究还是顽强地,留下了一丝痕迹。

在婴儿那奇迹般的“血脉共鸣”止住了楚云舒玉髓的持续流失之后,沈时砚从药谷九死一生换回的那株“续脉兰”,其残存的、温和的药力,才终于有了一丝机会,在他那几近干涸枯竭的玉石本体内,缓慢地、艰难地发挥作用。

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因为楚云舒体内灵力的剧烈冲突而变得霸道凶险,反而如同最温柔的涓涓细流般,小心翼翼地流淌过那些狰狞可怖的裂痕,试图滋养他那早已濒临破碎的“玉髓灵源”。

楚云舒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沉睡了千年一般,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但他身上那些令人心悸的变化,却在极其缓慢地、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身上那些如同蛛网般遍布的裂纹,虽然依旧触目惊心,但细看之下,裂纹的边缘似乎不再那么锋利狰狞,那从裂口处凝固的、带着淡淡金色的玉髓,也彻底止住了渗出的趋势,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覆盖。

他的体温,在李稳婆细心地用温热的襁褓将婴儿暂时贴放在他胸前,以及厚厚锦被的覆盖下,似乎也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升,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从心底里感到绝望的、玉石般的冰冷。

他的呼吸,虽然依旧浅得几乎要与空气融为一体,若非秦老先生将一缕极细的羽绒放在他的鼻端,看到那羽绒极其轻微地晃动,几乎难以察觉,但那呼吸的节奏,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绵长意味,不再是那种随时都可能戛然而止的、令人心悸的游丝。

秦老先生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他以毕生所学,不断地为楚云舒施针,每一针都下得极其谨慎,试图用最温和的方式,引导“续脉兰”的药力在他体内流转,并配合一些他珍藏多年的、能固本培元、凝聚神魂的珍稀药液,由李稳婆用小玉勺,一滴一滴地、耐心地从楚云舒干裂的唇角喂进去。

楚云舒依旧处于深度的昏迷之中,他的意识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冰冷而黑暗的深渊里。但在那极致的黑暗与孤寂之中,他却仿佛能隐约听到一些声音——有婴儿微弱却顽强的啼哭,如同穿透黑暗的微光,执着地呼唤着他;有沈时砚沙哑而疲惫、却又充满了无限温柔与期盼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讲述着一些他听不清具体内容、却能感受到其中深沉爱意的话语。

这些声音,如同最遥远的、却又无比清晰的星光,在他那片混沌而冰冷的意识海洋中,激起了一丝丝微弱的涟漪,也点燃了一丝丝他早已放弃的、求生的本能。

而那个刚刚降临于世便创造了生命奇迹的婴孩,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楚云舒的身旁,被裹在柔软的襁褓之中。

他确实比寻常的新生儿更加瘦弱、更加娇小,皮肤也显得有些病态的透明,呼吸也时而急促时而平稳,显然,之前那场为了“救母”而强行进行的“血脉反哺”,耗损了他大量的先天元气。

李稳婆在为他清洗和包裹时,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与楚云舒同源的、清冽纯净的玉石气息,甚至在他偶尔睁开那双尚未完全适应光线的、带着一丝懵懂的眼眸时,那眼底深处竟也似乎闪烁着与楚云舒相似的、温润如玉的光泽。她心中暗暗称奇,知道这个孩子,绝非凡品。

由于楚云舒此刻根本无法哺乳,李稳婆便依照秦老先生的嘱咐,用精选的上好新米,细细研磨成糊,再加入几味秦老先生开具的、能温养脾胃、补充元气的药材,用小火慢慢熬煮成最细腻的米糊,然后用消过毒的小玉勺,一点一点地喂给这个小生命。

婴儿起初还有些抗拒,但很快便似乎适应了这种味道,开始小口小口地吮吸起来。

沈时砚在经历了那场几乎要将他彻底摧毁的悲痛与狂喜之后,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无力。但在看到楚云舒那微弱却并未完全熄灭的生机,以及那个正努力吮吸着米糊的小小婴孩时,他那双早已哭干了泪水、布满骇人血丝的眼睛里,重新凝聚起了焦点。

那是一种沉甸甸的、不容他有丝毫退缩的责任感。

他强迫自己从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伤与疲惫中振作起来。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只会绝望哭嚎、徒劳施救的男人。此刻,他是楚云舒唯一的依靠,也是这个刚刚降临于世的、脆弱小生命的父亲。

他开始笨拙却又无比珍视地跟着李稳婆学习如何抱孩子——那小小的、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的身体,让他每一次抱起都心惊胆战,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了他。他学着如何试探米糊的温度,如何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小勺送到孩子嘴边,如何在他哭闹时轻轻拍打他的背,用沙哑的声音哼唱一些不成调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歌谣。

他会整夜整夜地守在楚云舒的床边,握着他那只依旧冰凉的手,轻声对他说话。他讲述着自己在药谷中遇到的那些人和事(当然,那些最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经历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讲述着他对他们未来的期盼,讲述着他们的孩子有多么的瘦小,却又多么的顽强。

他相信,即使楚云舒此刻听不到,这些带着他的爱与希望的话语,也一定能通过某种神秘的方式,传递到他的灵魂深处,给予他坚持下去的力量。

他会用温热的毛巾,一遍又一遍地、轻柔无比地擦拭着楚云舒苍白的脸颊,以及那些在他身上留下的、如同永恒烙印般的狰狞裂纹。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最珍贵的、早已破碎却又被他视若珍宝的瓷器。

在沈时砚不懈的守护与深情的呼唤下,在婴儿那股奇妙的、与楚云舒同源的生命气息的持续“滋养”下,楚云舒的状况,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些更积极的、虽然依旧极其缓慢的进展。

他紧闭的眼睫毛,颤动的频率似乎比之前更高了一些,不再是那种濒死前的、无意识的抽搐,而更像是在努力地想要睁开。甚至在沈时砚说到某个他们曾经共同经历过的、无比温馨的片段时,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会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翕动一下,仿佛是想要回应,却又没有足够的力气。

而那个小小的婴孩,在楚云舒身边时,也会显得比在别处时更加安静和满足一些,仿佛能从那具依旧冰冷的身体上,感受到那份血脉相连的、最原始的熟悉与安宁。

又是一个清晨。

第一缕带着微暖的阳光,终于穿透了连日来的阴霾,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如同金色的纱幔般,轻柔地洒落在卧房之内,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也照在了楚云舒那张苍白如玉、却似乎又比前几日多了一丝温润光泽的脸上。

沈时砚守了一整个通宵,此刻终于抵挡不住极致的疲惫,头枕着手臂,趴在床边沉沉地睡着了。他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依旧紧紧蹙着,一只手却依然紧紧地、固执地握着楚云舒那只冰凉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这个人就会彻底消失一般。

婴儿早已醒来,被李稳婆抱在怀中,正睁着一双黑葡萄般明亮湿润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两声满足的、如同小猫般的轻哼。李稳婆正小心翼翼地用小勺给他喂着特制的、温热的米糊,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房间里一片宁静,只有婴儿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和窗外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

就在此时——

楚云舒那只被沈时砚紧紧握在掌心之中的手,那原本冰冷僵硬得如同上好美玉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被任何人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那动作是如此的细微,如此的短暂,仿佛只是睡梦中的一个无意识的抽动。

但紧接着,那蜷缩起来的、冰凉的指尖,又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似乎……似乎是想要更紧地……回握住沈时砚那只温暖而粗糙的手!

第十五章 晨曦微明

卧房之内,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续脉兰”那独特的清冽气息。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似乎已是遥远的昨日,但床榻上那个依旧沉睡不醒的青年,以及他身上那些尚未完全消退的、如同精美玉器上无法抹去的裂痕,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众人,他们曾距离永恒的黑暗有多么的近。

沈时砚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楚云舒的床边。他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自从那日楚云舒的手指发生了极其微弱的回握动作之后,沈时砚便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对楚云舒的呼唤与照料之上。

他会一遍又一遍地,用他那早已沙哑不堪的嗓音,在楚云舒耳边轻声讲述着他们之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从云间玉舍的初遇,他笨拙地擦拭着那块蒙尘的古玉,到后来楚云舒在他面前展现出非人身份时的忐忑与不安,再到他们共同经历的那些温馨平淡的日常,以及他在药谷中看到的那些奇异景象。

他试图用这些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片段,去敲击那扇紧闭的、隔绝了楚云舒与这个世界的门扉。

而楚云舒的身体,也似乎真的在回应着他的不懈努力。

继手指的微弱回握之后,他那双如同蝶翼般纤长浓密的眼睫毛,颤动的频率开始变得更加明显,不再是之前那种无意识的、生理性的抽动,而更像是在努力地想要挣脱某种束缚。他的喉咙里,偶尔也会发出一两声意义不明的、极其轻微的、如同梦呓般的呢喃。

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会让沈时砚的心脏狂跳不已,让他欣喜若狂,却又不敢抱有太大的奢望,只能更加温柔、更加耐心地继续呼唤。

这一日清晨,窗外的阳光比往日都要明媚一些,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棂,在床前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李稳婆抱着刚刚喂饱了米糊、正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四处张望的婴孩,在房间里轻轻踱步。

沈时砚正握着楚云舒的手,低声为他读着一本他以前最喜欢看的、宋人的诗词集。那是一首描写江南春色的婉约小令,词句清丽,意境悠远。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就在他读到这一句时,怀中那个一直安静地吮吸着自己小拳头的婴孩,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响亮而清脆的啼哭,仿佛是被那词句中的某种意境所触动,又仿佛只是单纯地饿了,或是想要引起大人的注意。

这声啼哭,在寂静的卧房内显得格外突兀。

而几乎就在婴儿啼哭声响起的同一瞬间——

床榻之上,那个一直沉睡不醒的人,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眸,竟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如同蝶翼在经历漫长的蛰伏后终于要挣脱束缚、迎向光明般,颤抖着,睁开了一条极细极细的缝隙!

最初,那条缝隙里只有一片混沌的、无法聚焦的茫然。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再次闭上,喉咙里也发出了一声因长时间未使用而显得干涩沙哑的、几不可闻的轻哼。

但沈时砚却如同被惊雷劈中一般,瞬间僵在了原地!他手中的诗集“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着,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颤抖着伸出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也因极致的激动而扭曲变形,带着浓重的哭腔,一遍又一遍地、如同魔怔了一般,轻声呼唤着:

“云舒……?云舒你醒了吗?!你……你看看我!我是时砚啊!云舒!!”

楚云舒的眼皮又艰难地掀开了一些,那双曾经清澈明亮、如同蕴含着一汪秋水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空洞,茫然,没有任何焦距。他似乎听到了沈时砚的呼唤,但那声音对他而言,却像是从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时空传来,无法在他的意识中激起任何涟漪。

他只是那样茫然地、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还在那个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沌之中,尚未真正回归。

沈时砚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那刚刚因狂喜而升腾起来的火焰,瞬间又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冻得他手脚冰凉。

他醒了……可是……他不认识自己了?

一种比之前楚云舒濒临死亡时更加尖锐、更加难以承受的恐慌与酸楚,瞬间攫住了沈时砚的心。

他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楚云舒的手, 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温柔和平静:“云舒,没关系,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慢慢告诉你,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我是沈时砚,是你的……是你的爱人啊……”

然而,楚云舒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那双空洞的眼眸中,甚至连一丝困惑都没有,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心碎的茫然。

秦老先生和李稳婆也闻声赶了过来,看到楚云舒睁开了眼睛,两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喜悦。但当他们看到楚云舒那空洞无神的眼神,以及沈时砚那泫然欲泣的表情时,心中的喜悦也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了深深的担忧。

秦老先生上前一步,仔细地为楚云舒诊了脉,又翻看了他的眼睑,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沈小友,”他沉吟片刻,对沈时砚说道,“令夫人的意识虽然苏醒了,但……他本源受损过重,神魂离体太久,尚未完全归位。如今这般情形,恐怕……恐怕是一时之间,忘了前尘旧事了。这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和悉心的引导,万万不可操之过急,更不能强行刺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忘了……前尘旧事……”沈时砚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不怕楚云舒身体虚弱,不怕恢复之路漫长艰难,他唯一怕的,就是楚云舒……不再记得他,不再是他的云舒了。

但他很快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床上那个依旧茫然无措、如同初生婴儿般脆弱的爱人,心中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意与守护的决心,再次战胜了所有的恐惧与悲伤。

“我知道了,秦老先生。”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会等他,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他想起来。我会重新告诉他所有的事情,就像我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

从那一天起,沈时砚便开始了更加细致入微的照料。

他会亲自为楚云舒擦拭身体,喂他秦老先生特制的、更容易吸收的流食药膳。他会时刻关注着楚云舒的每一个细微反应,哪怕只是一个无意识的皱眉或是一声模糊的叹息。

他会把那个小小的、散发着淡淡奶香和与楚云舒同源玉石清香的婴孩,抱到楚云舒的床边,让他感受那份血脉相连的亲近。他会握着楚云舒的手,去轻轻触摸婴儿柔软的脸颊,在他耳边轻声讲述着这个孩子的来历,讲述着他们是如何共同期盼着这个小生命的降临。

楚云舒大部分时间依旧处于一种混沌而茫然的状态,对外界的反应也极其迟钝。他身上的裂纹虽然在“续脉兰”的药力下,颜色渐渐变淡,边缘也不再那么狰狞,但依旧清晰可见,是他曾经历那场生死浩劫的最直接、也最残酷的证明。

他的身体极度虚弱,甚至连支撑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大部分时间都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某一个方向。

然而,沈时砚没有丝毫的灰心和不耐。他日复一日,温柔而坚定地,用爱与记忆,编织着一张无形的网,试图将楚云舒那游离在黑暗边缘的神魂,一点一点地拉回这个充满阳光与爱意的世界。

又是一个清晨。

阳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卧房之内。

沈时砚正坐在床边,手中捧着一本楚云舒以前最喜欢看的诗集,用他那早已不再清朗、却充满了无限温柔的嗓音,低声为他读着一首关于重逢与相守的古诗。

那个小小的婴孩,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楚云舒的身旁,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着楚云舒散落在枕边的一缕乌发,发出满足的、细微的鼾声。

当沈时砚读到“……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一句时,他习惯性地抬起头,看向楚云舒。

就在这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

楚云舒那双原本一直茫然而空洞的眼眸之中,似乎……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那如同覆盖在湖面上的千年寒冰,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缕极其微弱的、却又真实无比的、如同晨曦穿透薄雾般的光彩,从那双眼眸的深处,缓缓地、试探性地,流露了出来。

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毫无焦点的空洞,而是……而是仿佛穿透了层层的迷雾,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落在了那个正安静地躺在他身旁、散发着淡淡奶香和熟悉玉石气息的小小婴孩的脸上。

那目光,停留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长的一瞬。

然后,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困惑与探究,转向了那个正握着诗集、满眼血丝、却又带着无限温柔与期盼望着他的……沈时砚。

晨曦,已然微明。

但长夜的阴影,尚未完全退去。这条艰难的、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恢复之路,才刚刚,迈出了第一步。

第十六章 玉魂初返

日子,在云间玉舍那间充斥着淡淡药香、婴儿的奶香以及窗外偶尔洒入的阳光味道的卧房里,如同被拉长了的、浸润着水汽的江南梅雨季,缓慢而安静地流淌着。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浩劫,已过去了数周。

楚云舒依旧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他身上那些狰狞的裂纹,在“续脉兰”残余药力的持续滋养和自身那微弱却在顽强复苏的玉石本源的共同作用下,颜色已渐渐变淡了许多,边缘也不再那般锋利可怖,如同上好的汝窑瓷器上那细密的开片,带着一种破碎后的、奇异而脆弱的美感。

沈时砚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他眼窝深陷,下巴上也总是带着一层来不及细心打理的青涩胡茬,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始终燃烧着一簇永不熄灭的、小心翼翼的期待之火。

楚云舒大部分时间依旧处于一种混沌而茫然的状态,但沈时砚敏锐地察觉到,他清醒的时间,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延长。

在他那些短暂的、意识略微清晰的时刻,他的目光会越来越多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好奇,无意识地追随着那个在他身边发出各种细微声响的小小婴孩,以及那个一直耐心陪伴在他身边、用一种他听不懂具体内容却能感受到其中无限温柔的语调,轻声细语地对他说话的沈时砚。

当沈时砚为他擦拭身体,用小玉勺将温热的药膳一点点喂进他唇间,或者轻声讲述着一些他自己也记不清是真实发生过还是臆想出来的、关于“他们”的过往片段时,楚云舒那双依旧有些空洞的眼眸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如同水面掠过飞鸟影子的迷茫,亦或……是一闪而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熟悉感。

这些转瞬即逝的情绪微澜,足以让沈时砚那颗早已被煎熬得疲惫不堪的心,重新注入一丝狂喜与力量。

他开始尝试用一些与他们过去相关的、具有特殊意义的物品来刺激楚云舒的记忆。比如,他会将那块楚云舒赠予他、又在他寻药过程中与楚云舒产生奇妙共鸣的羊脂玉佩,轻轻放在楚云舒的枕边,让那熟悉的气息萦绕着他。有时,他也会从库房里找出一些楚云舒曾经亲手修复过的、带着他独特灵力印记的古董残片,在他清醒时拿给他看。

楚云舒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那块羊脂玉佩时,他的身体极其轻微地一震,目光也在那玉佩上停留比以往更长的时间,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努力地从那混沌的识海深处,搜寻着某些与这块玉佩相关的、早已被遗忘的片段。

而最能触动他的,无疑是那个小小的、咿咿呀呀的婴孩。

这个被沈时砚取名为“念舒”、小名唤作“安安”的孩子,仿佛是上天赐予他们的、最神奇的灵丹妙药。

安安虽然因为早产和出生时的波折而比同龄的孩子显得瘦弱一些,但在沈时砚和李稳婆的精心照料下,也一天天地健康成长起来。他的哭声越来越响亮,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也越来越有神采,清澈得如同两颗最纯净的黑曜石。

他与楚云舒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超越语言、超越意识的、最原始也最深刻的血脉羁绊。

每当李稳婆将安安抱到楚云舒的床边,当那带着淡淡奶香和与楚云舒同源玉石清香的小小身体靠近时,楚云舒那原本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眼眸,便会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当安安发出不成句的、清脆的咿呀声,或者用他那胖乎乎的、如同莲藕般的小手,无意识地抓住楚云舒散落在枕边的发丝,又或者将带着口水泡泡的小嘴贴近楚云舒冰凉的脸颊时,楚云舒的身体,往往会产生比听到任何话语、看到任何物品时都更加明显的反应。

他的呼吸频率会变得更深长一些;他那毫无血色的嘴角,也会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那么一丝丝,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却又真实存在的弧度。

沈时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切。他开始更加频繁地将安安抱到楚云舒的身边,让他感受这份最纯粹的、来自血脉的呼唤与慰藉。

在那些漫长而寂静的午后,沈时砚会抱着安安,坐在楚云舒的床边,用最温柔的声音,对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讲述着他与楚云舒之间的故事。他讲述着他们如何在古董铺子相遇,如何一同修复那些承载着岁月痕迹的器物,如何在平淡的日子里相互依偎,如何在得知即将拥有这个小生命时欣喜若狂……

他希望,这些饱含着爱与记忆的话语,不仅能让安安从小就感受到父母之间的深情,也能通过安安这个奇妙的媒介,传递到楚云舒那沉睡的灵魂深处。

楚云舒的进步,依旧是极其缓慢的,如同春日里冰河解冻,需要漫长的等待与积蓄。

在他的梦中,或者在某个意识偶尔清明的瞬间,一些模糊的、破碎的、不成片段的记忆画面,会如同被投入湖心的石子般,在他的脑海中激起一圈圈涟漪。这些画面有些与沈时砚温柔的笑容有关,有些与云间玉舍后院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有关,也有些与他作为一块温润古玉,在漫长孤寂的岁月中沉睡的遥远过往有关。

这些记忆的碎片,模糊不清,难以捕捉,往往在他试图抓住的瞬间便消散无踪,反而会让他感到更加的困惑与疲惫,有时甚至会让他那双刚刚有了一丝神采的眼眸,重新蒙上一层茫然的雾气。

沈时砚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知道,这或许是神魂苏醒的必经之路。他只能更加耐心地陪伴,更加温柔地引导。

语言能力的恢复,更是难上加难。楚云舒的声带因为长时间的昏迷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而变得有些僵硬,他似乎忘记了如何组织语言,如何发出声音。

沈时砚会像教导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般,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重复着一些简单的词语,比如“水”、“饿”、“疼”,或者……“时砚”、“安安”。

大部分时候,楚云舒都只是茫然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阳光格外明媚的清晨,窗外的鸟儿在枝头欢快地鸣叫着。李稳婆刚刚给安安喂完奶,小家伙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发出一声可爱的、带着奶香的咿呀声。

沈时砚正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粥,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喂给楚云舒。楚云舒今日的精神似乎比往常要好一些,虽然依旧不能自主进食,但至少在沈时砚将勺子递到他唇边时,会下意识地张开嘴。

就在沈时砚又舀起一勺粥,习惯性地轻声哄着:“云舒,再吃一口,乖……”的时候。

床榻之上,那个一直安静地、如同精美瓷娃娃般任由他摆布的人,那双一直有些空茫的眼眸,突然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抬了起来,望向了他的脸。

然后,他那苍白的、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摩擦感的沙沙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努力地想要从那干涸的河床中挣扎出来。

沈时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时刻。

楚云舒的嘴唇又动了动,这一次,一个模糊不清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几乎微弱到要消散在空气中的单音节,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从他的唇齿间,溢了出来——

“……砚……”

虽然只有一个字,虽然含糊不清,虽然微弱得如同蚊蚋的振翅。

但在沈时砚听来,却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最恢弘壮丽的天籁之音!

他手中的粥碗“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温热的米粥洒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他猛地扑到床边,双手紧紧抓住楚云舒瘦削的肩膀,那双早已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狂喜的、滚烫的泪水!

“云舒!云舒你……你刚才叫我了?!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你再叫我一声!再叫我一声好不好?!”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因为哽咽而颤抖不已。

楚云舒被他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那双刚刚有了一丝神采的眼眸中,再次蒙上了一层困惑与茫然。他似乎不明白,自己只是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个音节,为何眼前这个一直温柔照顾自己的人,会突然变得如此激动。

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沈时砚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几近失控的情绪,用依旧颤抖的手,轻轻擦去楚云舒脸颊旁被自己不小心溅到的泪珠,声音沙哑却充满了无限的温柔与珍爱:“没关系……没关系云舒……慢慢来……不着急……我在这里……我永远都会在这里……”

尽管楚云舒依旧未能完全清醒,尽管他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

但那一声微弱的、不成调的“砚”,却像是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心门,也像是一缕最温暖的阳光,终于驱散了沈时砚心中积郁已久的、最深沉的阴霾。

玉魂,已然初返。

尽管前路依旧漫长,尽管恢复的过程注定充满了艰难与未知。

但沈时砚知道,只要楚云舒还在,只要他的灵魂还在回应着他的呼唤,那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将他从那无边的黑暗与混沌中,一点一点地,重新拉回这个充满阳光与爱意的世界。

而那个躺在摇篮里,正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的小小婴孩,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咧开没有牙齿的小嘴,发出了一串清脆悦耳的、如同风铃般动听的咿呀笑声。

那笑声,在洒满阳光的卧房内回荡着,充满了新生与希望。

第十七章 温玉承暖阳

时光荏苒,岁月流金。

距离那场几乎将云间玉舍彻底颠覆的生死浩劫,已悄然过去了数载春秋。

曾经充斥着浓郁药香、压抑的啜泣以及与死神殊死搏斗的卧房,如今早已被明媚的阳光、清新的花香、以及孩童银铃般的笑声所取代。

云间玉舍的后院,那棵不知见证了多少岁月更迭的古老桂花树,此刻正值盛花期,细密金黄的桂花缀满枝头,散发出阵阵甜糯的幽香,弥漫在整个庭院之中。

庭院的石桌旁,楚云舒身着一件月白色的宽松棉麻长衫,安静地倚在铺着柔软锦垫的竹椅上。他手中捧着一杯尚冒着袅袅热气的雨前龙井,清澈的茶汤映着他那张依旧清雅绝伦、却比往昔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后的温润与平和的脸庞。

阳光透过桂花树细密的枝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他身上那些曾经狰狞可怖的裂纹,在“续脉兰”的持续滋养和他自身玉石本源的缓慢修复下,虽然并未能完全消失,却已变得极其浅淡,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上天然形成的、美丽的冰裂纹一般,不再触目惊心,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独特而沉静的美感。在阳光的映照下,那些浅淡的纹路甚至会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如玉的光泽。

他的身体,依旧比常人虚弱一些,容易在换季时感到疲乏,畏寒怕热的体质也依然存在,需要沈时砚时时在旁细心呵护。但他已经能够如常人一般生活,甚至可以在天气晴好、精神尚佳的时候,在沈时砚的陪伴下,在庭院里缓缓散步,或者重新拿起那些他曾一度以为再也无法触碰的修复工具,在窗明几净的书房里,专注地打理一些他喜爱的小巧古玩。

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清冽如幽谷兰芷般的玉石气息,也比以往更加纯净和内敛,如同经过了最极致的烈火淬炼与最漫长的岁月打磨的美玉,洗尽了所有的尘埃与戾气,只留下最温润、最平和的本质。

沈时砚就坐在他的身旁,手中正拿着一把小巧的银质水果刀,耐心地为他削着一个刚刚从树上摘下的、鲜嫩多汁的秋梨。他的鬓角,不知何时也添了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但那双望向楚云舒的眼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深邃、更加温柔,盛满了化不开的爱意与满足。

不远处,一个约莫三四岁、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正穿着一身柔软舒适的蓝色小褂子,在草地上追逐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他跑起来跌跌撞撞,却又充满了孩童特有的、不知疲倦的活力,口中发出一串串“咯咯咯”的、如同风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

那便是他们的孩子,沈念舒,小名安安。

安安几乎完美地继承了楚云舒清雅绝伦的容貌和沈时砚沉稳内敛的气质。更令人称奇的是,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纯净而强大的玉石灵气,让他从小就表现出一些不同于常人的天赋。比如,他对那些布满了岁月尘埃的古物,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亲和力,只要是他摸过的玉器,似乎都会变得更加温润光亮;又比如,他偶尔会指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咿咿呀呀地说着一些大人们听不懂的话,仿佛能感知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能量波动。

此刻,安安追着蝴蝶跑累了,便迈着小短腿,“咚咚咚”地跑到楚云舒和沈时砚的身边,将手中攥着的一小把刚刚从草地上采摘的、还带着露珠的狗尾巴草,献宝似的举到楚云舒的面前,奶声奶气地说道:“爹爹……花……给爹爹……”

楚云舒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接过那几根在大人看来毫不起眼的狗尾巴草,却如同接过了世间最珍贵的礼物一般,柔声道:“谢谢安安,爹爹很喜欢。”

他的记忆,是在苏醒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在沈时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耐心陪伴、温柔引导和深情呼唤下,以及安安那充满灵性的、纯真无邪的日夜陪伴下,如同散落在时间长河里的珍珠,被一颗一颗地、艰难却又坚定地重新拾起、串联起来的。

他想起了与沈时砚相遇、相知、相爱的每一个细节,想起了他们共同经历的那些或平淡温馨、或惊心动魄的过往,想起了他对这个家的深深眷恋,以及他在得知即将拥有安安时的那份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期盼。

当然,那些关于“玉碎”前夕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无边绝望的记忆,也如同梦魇般,偶尔会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每当此时,他依旧会感到一阵阵后怕与心悸,但沈时砚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以及安安那双清澈纯净、不染尘埃的眼眸,总会成为他最坚实的依靠,帮助他驱散那些阴影,重新回到这充满阳光与爱意的现实之中。

他对沈时砚的爱意,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倾慕与依赖,在经历了这场生死的考验之后,变得更加深沉、也更加厚重,如同陈年佳酿,历久弥香。他对安安的母(父)爱,也从最初苏醒时的本能亲近与困惑,转变为此刻这般深刻而具体的疼爱与呵护,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捧到这个小小的孩子面前。

夜晚,温暖的灯光将书房映照得一片柔和。

楚云舒正戴着一副细边眼镜,专注地修复着一件从海外淘来的、颇有些年头的鎏金小银盒,他的手指依旧灵活而稳定,只是在长时间工作后,会比以往更容易感到疲惫。

沈时砚安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不时抬头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欣赏与满足。而已经有些困倦的安安,蜷缩在沈时砚的怀中,听着父亲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为他讲述着那些古老而有趣的睡前故事。

偶尔,楚云舒会抬起头,与沈时砚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爱意与满足,尽在不言之中,无需任何言语,便已是人间至美的风景。

在某个特殊的日子,比如楚云舒真正意义上“重生”的纪念日,或者秦老先生、李稳婆的生辰,他们一家三口,会带着精心准备的鲜花与点心,去感谢那些曾经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刻,给予他们无私帮助与温暖守护的人。他们也会在某个安静的黄昏,并肩坐在庭院之中,默默地纪念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然后更加珍惜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平淡而真实的幸福。

夕阳的余晖,如同最温柔的金色纱幔,将整个庭院都笼罩在一片宁静而祥和的光晕之中。

楚云舒轻轻地靠在沈时砚的肩头,看着不远处的草地上,安安正努力地想要将一只刚刚捉到的、翅膀受了点轻伤的小麻雀放飞,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而宁静的微笑。

沈时砚低下头,在楚云舒那依旧带着一丝玉石般微凉感的发间,印下一个轻柔无比的吻,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与平稳的呼吸,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感恩。

他会想起秦老先生曾经私下里对他说过,楚云舒的身体虽然在“续脉兰”和安安的血脉之力共同作用下奇迹般地恢复了,但玉石本源的损伤毕竟难以完全复原,或许……他的寿元,会比寻常的精怪,甚至比他这个凡人,都要稍短一些。

这个念头,曾经像一把细密的针,时常会刺痛他的心脏。

但现在,沈时砚不会再为此而感到恐惧或绝望。他只会更加用力地握紧楚云舒的手,因为他知道,生命的长短并非衡量幸福的唯一标准。重要的是,他们此刻拥有彼此,拥有这个家,拥有这份历经生死考验而愈发坚韧的爱。

无论未来的岁月是长是短,他们都会像此刻这般,紧紧相依,共享每一个日出日落,每一个春夏秋冬,将每一天都过得如同最珍贵的诗篇。

“云舒,”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温柔与坚定,如同穿透岁月尘埃的誓言,“有你和安安在,便是这人间至暖,岁月至长。”

楚云舒微微侧过头,在他那带着些许胡茬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同样温柔而深情的吻,眼底星光闪烁,带着温暖的笑意,轻声道:

“嗯,岁月共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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