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
1
他大概算个戏痴。
他想要报考音乐剧专业,却着迷古戏词,那些奢华凉薄的纸醉金迷让他欲ba不能。
他第一次哭《霸王别姬》,为的是小癞子那句“要挨多少打,才能成角啊”。
孙亦航不经意间记下了有关那个人的一切细节。他从前常想,恋人所执着追求的爱好是多么高雅脱俗。
现在回想起来,他才发现那人给予自己的所有印象,好像也只剩下关于戏曲而已。
这也许就是我们分歧路上的最大源头。
2
【他还穿着那件花影重叠的衣】
林墨第一次接触到昆曲,是在为了高中语文课而研究红楼梦的时候。确切一点说,是和孙亦航在冬夜里偷懒儿不愿练习,带着寒气蜷在暖烘烘的被窝,从互相掐腰哈气sao痒说笑,到屏气凝神地看红楼梦电视剧的时候。
一时歇了戏,他才回过神来。像是少女无意kui到了园里的百千春se而暗悔虚度了的十几岁月,他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所谓 “锦屏人忒看得那韶光jian”。
之后的日子,林墨疯狂地购进各种戏曲系派的几十张碟片,拉着恋人不喘气一遍一遍地看。他享受戏里那些活生生的故事,以及恋人的陪伴。
他的模仿能力很强,尤其身着上满满一柜子各式各样的戏装,把小生老旦甚至青衣的风骨身姿都拿捏得巧。这让孙亦航十分为自己的恋人骄傲。虽然自觉那些碟片冗长无味,但他爱看林墨只为他一人的登台表演。他以为这是一种情趣。
他们还是喜欢窝在床上看电视,开着玩笑四处上手。除了共处的时间比起以前一点点在减少,衣柜里越来越多的练习衫被换成了戏服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电影《霸王别姬》唤起了林墨压抑已久的yu种,他好像突然看清了自己一直想要的是什么,正如以往每一次决定前的幡然醒悟。
他太羡慕程蝶衣,羡慕他一辈子能活在戏里,那是怎样美妙的人生。
但他也奢望着改变,不要让自己的恋人成为段小楼,那种进得来戏也出得去现实的人。
等孙亦航迟钝地察觉到不太对劲,恋人已经愈发痴狂。
他已然活进戏里,还妄图拖自己一同下水。
3
【他还演着那场郎骑竹马来的戏】
孙亦航和林墨正相反。他一向自诩是个现实主义者,从不爱做没把握的事,陪着恋人冒险去当练习生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猖狂与断然。
毕竟这也是林墨为数不多的坚持和热情。他们在这条路上走了出奇得久,并且很快就要被曙光淹溺。
直到。
“我想去唱戏。”
“... 不当艺人了?”
“不当了。”
恋人决绝的神情在自己心里的古井沉下了弱水月光。
孙亦航突然想起为对方抹了无数遍泪的那部电影。那个四儿也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一定要成角儿,后来却一心一意地毁了救命师傅教的戏。
他突然感到疲倦。他不想再去回忆林墨和自己曾为出道付出的辛苦,用那些对未来的期望作为慰藉。
仅凭逝去的甜蜜也不能拿来补足当下的晚宵。
4
夜幕时分,孙亦航很快wen上了恋人。
这种时刻从不矫揉地推拒,林墨能够豁达释然得比任何戏中的古人都快。
不是有人说过吗,爱情就不应当保存起快活与欢愉。
回归人xing时,都在飞翔。
孙亦航在间隙看着恋人魅惑细长的双眼,还是充斥了撒过林中飞鸟的柔光, 那平静粼粼的湖泊让自己忍不住想要去打乱。
然后从耳垂,小巧的鼻翼,到自然抬起的下巴,在亚当的苹果上打个旋儿,一路向下再折返回来,像是在走一条千穹百转的廊,携着辛楚奉送甜蜜。
他比平时更用力地亲wen,比平时更用力地doi,呼出的气就像是来自远方的风。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5
【他还陷在那段隔世经年的梦里】
火热褪去后的短暂歇息,两只受了伤的困兽在依偎取暖。但现在是同床异梦。
“该分手了。”
一句话让沉默如同永夜。
林墨还没从迷蒙恍惚中醒来,就已经从温暖的怀抱中被扯出。他撑起身子使劲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恋人留给自己挺拔又苍凉的背部线条。
这样维持了不知多久,他才想起来发问。
“为什么?”
孙亦航已经拖着打包好的行李。他拉开门。
“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
林墨当然记得这句台词,在他那部背得滚瓜烂熟的电影里。
“君无戏言。” 他恨恨地从齿缝中挤出不甘的几个字。
孙亦航听闻,在耳膜胀痛的同时甚至寂寂地笑了起来,然后别离。
他不是不爱了,只是因为还爱着,并且更加清醒。
注定疏途陌路的人,永不得同归。
6
很多年后,他们再见面时,各自都还是孑然孤身。林墨是终究无法割弃,孙亦航是不舍却无可奈何。
因此前者还是试探着问了。
“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你说过的,君无戏言。”
“我是个戏子,说的自然是戏话!”
孙亦航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惊惶的神情在恋人脸上出现过了。他感到有趣又遗憾,忍不住眼底充斥着宠溺,轻轻捏了捏林墨的脸颊,然后第二次就这么转身别去。
他好像还说了一句话。
“可惜我不是。”
林墨呆呆地望向窗外,看着远方起了层层迷蒙的雾霭。他辨不出那是清晨的雾还是城市的烟。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这是那个人最后一次抚摸自己的脸。
【他演尽了悲欢也无人相和的戏
那烛火未明摇曳满地的冷清
他摇落了繁华空等谁记起
为梦送行的人 仍未散去】
注:所有歌词出自河图《第三十八年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