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第五章

5.1 N城

去N城的路上，田杰很沉默。

如果在黑市可以通过金钱来获得记忆体读取设备的使用权，整件事情就会顺利许多。不过，他不确定他携带的现金是否足够。如果不够的话，他还需要另想办法。

他能用什么作为交换呢，在不暴露他们身份的前提下。

劳动力？恐怕黑市最不缺乏的便是劳动力。

或者他拥有的某样东西，正好是商贩所需要的？

他早就知道答案，只不过一直在抗拒罢了——

是他的记忆。

他宁愿他们要交换的是他肝脏的一部分或者一只手，也不愿是他的记忆。

如果在某种情形下，不得不用他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去交换，他是否还有勇气继续帮助珂恢复记忆呢。

他并不确定答案，能想到的最好情况是，他只会失去少量过去的记忆。那样的话，也许对当下不会造成影响。他自己还是自己，他们依然是他们。

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犹豫了，甚至有点想退缩，又觉得自己的懦弱会让珂失望。

况且，这希望本就是他燃起来的，如果他在那一刻告诉珂，对不起，我目前没有办法帮你恢复记忆，我们走吧，你失去记忆的痛苦也许是暂时的，也许是永久的，原本的你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话他难以说出口。

5.2 回溯

小袁当然知道，pi手下的人都是废物了。可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有人在帮田杰他们隐瞒行踪，他现在只是缺乏证据罢了。

壳总看起来对此事漠不关心，小袁也不能强求他，毕竟他已经退休，远离安保部门的纷争很久了。

可以这么说，哪怕是整个预防司被人攻破，壳总都可以悠然自得在他的顶楼公寓冲一杯手磨咖啡。

小袁决定先去查一下，田杰之前在L城的活动轨迹。

5.3 赌场

下午的时候，他们到达了N城的市中心。

所谓的“黑市”经过这两年的整顿，已经摇身一变，成为正常经营的赌场了。虽然赌场还是位于市中心那阴暗潮湿的地下城，它秩序井然的样子却远远超出了田杰的想象。田杰找人反复核实，这里可以进行无限制的买卖活动，才确认他们没有找错地方。

赌场那地下一层灯火通明的大堂甚至会给人一种错觉，中年纹身师所说的险恶事物并不存在，在这里交易平等且买卖双方的权利均会受到保障。

田杰在大堂的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了解到他们手里的现金，够他们开一个房间，在赌场住整一个月。不过，这是他们不参与任何赌局的情况。如果他们输光资金，直到支付不起下一天的房费，就会被迫提前离开。

在入住期间，他们需要找到对应的商贩，以获得记忆体读取设备的使用权。如果手头资金不够的话，他们还可以通过赌博或者交易来获取。

这些合理的规则听起来让田杰觉得自己之前好像多虑了。

5.4 入住

这一切都有些过于顺利了。他们从S城来到N城，一直到住进赌场，都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他们来到地下九层，田杰在珂的前面走进了房间。

房间不大，中间是一张很窄的双人床。虽然墙上有一个小的透气窗，但是通过窗户只能看到地下城，并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浴室也是紧凑型的。屋内湿气很大。

“珂，我想咱们尽可能地把钱花慢一点，所以就选了这一间。”这房间的配置和田杰预想的差不多，相对比较简陋，但是他们确实也难以负担更贵的房间了。

“没事，这个房间挺好的，小一点，会更温馨一点。”珂坐在床的一角，他的话给了田杰一些宽慰。

“你早点休息吧，我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打听到记忆体读取设备的消息。”田杰把背包放在了房间的一角，准备出门。

“等等，那个，我饿了。”珂摸着肚子，撅起嘴唇。

“那我先去让他们送点吃的来。”

赌场提供的食物是合成粮，人造肉和玉米，显然不能与纹身师家的新鲜食材相比。餐厅自然是配备了更高级的料理，只不过价格也是与品质相配的高昂。

珂抱着碗，舀起一大勺玉米粒塞进嘴巴里，腮帮子立刻鼓鼓的，牙齿咬过玉米粒，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玉米味道还不错，你尝尝。”他把一勺玉米粒递到了田杰眼前。

田杰凑过去，把那勺玉米粒含在口中，细细咀嚼。

“还挺甜的。”

5.5 地下二层

吃完饭，珂开始犯困，就在房间里睡下了。

田杰来到地下二层的赌桌周围，观察情况。那里的赌局以轮盘，二十一点，德州扑克为主。

即使是这种看似正常的赌局，也是会吃人的。

田杰在吧台坐了快两个小时。看到一名中年男子，从赌桌上淡定离开，很快残着一只手臂带着一堆筹码又回到了同一张赌桌。

那机器人荷官接过他的筹码后，便开始了新一轮的赌局。

田杰离开了，他不知道那名男子，在这一轮赌局中，是否能赢取期望中的数目。甚至那赢下来的多余的筹码，还足够为自己装上义肢。

或者一输再输，连医治创口的钱都拿不出。

田杰想到这里，胸口上面锁骨底下有些堵。其实他在来之前，并不是没有设想过这种情况。况且，相较于他之前对地下城的猜想，现在赌场里的秩序已经不能说不令人满意了。

他只是被初来乍到时，那表面的平静蒙蔽了，才差点对他们此行产生错误的乐观预期。

想着珂差不多也该睡醒了，他便起身回到他们位于地下九层的房间。

推开门进去，他看见珂蜷缩着在床的一侧，还在睡着。

说不出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想要被抱一下。

5.6 调查开始

小袁打算从田杰的那辆摩托车开始查起。

那辆摩托车在田杰把三号端口劫走的几天前曾被他送去维修。维修是加急的，早上他把车送过去，下午就要提车，所以花费了不少。小袁猜想，第一种可能性是田杰那时候就计划好，要随时逃离L城，第二种可能性是他那几天需要出一趟远门。

他记得田杰取回摩托车的第二天，上班迟到了2个小时。取摩托车的当天，还提前下班了。

这样看来，他取回摩托车的当晚，应该出去了一趟，往返差不多用了十几个小时。

他去了哪里？

这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涵盖的范围很大，小袁还需要进一步缩小范围。他便开始回忆，那几天犯罪预防司里是否发生过不寻常的事情。

他终于想起来了 ——

田杰取摩托车的前一天，总部大楼的电力中断了10分钟。

那10分钟，发生了什么？

5.7 抱我一下，好吗？

田杰坐在床边的地上，故意发出了一点响动，想看珂会不会醒过来。

“嗯…你回来了”，珂没有睁眼，只是嘴唇和手指动了动。

“刚回来。”

“那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会儿？”珂还没完全清醒，说话慢吞吞的。

“不太困。”

“你昨天都没怎么睡诶。”

“现在睡不着。”

“为什么？”

“有点担心。”田杰看着他的睫毛随着肩膀的起伏而微微颤动，像风中的羽毛。

“担心赢不到钱吗？”

“嗯。”

“明天再担心吧，我们还有一个月呢。”

田杰没有去反驳珂，如果他们运气不佳，他们今天在赌桌上就会输光，被迫离开。当然，他们也可以一直不参与赌局，但是耗的时间越长，等到后面赢到钱的概率就会越来越小。

“你怎么啦？”珂终于睁开了眼睛，发现他正看着自己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之前没赌过。”田杰只了解那些牌局的规则，并没有实际参与过，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好巧，我也没有。”

“怎么办啊？”

“赌博主要是靠运气吧？”

“其实也需要一些策略的。”以及一些虚张声势。田杰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擅长这个。

“我们还没去赌呢，不要总想着会输嘛。”

“我知道。”

“那你就放松点嘛。”珂把手伸出床沿，揉了揉他紧绷的后颈。

“抱我一下，好吗？”等到了这会儿，田杰刚刚翻涌出的情绪才稍微平息了些。

“哦”，珂坐起身，把双腿荡在床沿外面，向着他张开双臂。

田杰跪立在床边，视线因此比珂的要低一些，平视着他颈部的纹身。

他的手扶上珂的腰的两侧，然后珂把双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双手在他的颈后轻轻握住。

田杰慢慢贴近，直到把脸颊枕在珂的左边肩膀上，用鼻尖蹭着他侧颈。

珂的心脏贴着他的锁骨稳定地搏动，身体很温软，身上还有让他安心的味道，他抱着就不想再放开了。

刚刚堵住他的那凝块逐渐溶解，他的呼吸也变得畅快了。

他闭上眼睛，整个人开始放空，飘浮。

他们就这样静止着，时间好像也因此停止了流动。

“你还说不困呢，眼睛都闭上了。”珂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又揽着他的后背，轻轻地拍着。

“不困。”

“嘴硬。”

“真的不困。”

“可我感觉你要睡着了。”

“我好像开始有些困了。”

“睡吧，明天再担心。最差也只是把钱输光嘛。输光了，我们离开这里就好了。”

“好。但能不能，再多抱我一会儿。”

5.8 毫无办法

珂不知道，为什么田杰会这个样子，看起来像是累到了。

累了就休息嘛，可是他又不肯。

结果他们俩就这样僵着，抱了好久。房间里并不热，但是空气很潮湿，他们身体接触的地方开始有汗液浸出来。

田杰跪在地上，上半身靠在他身上，身体很沉，他感觉自己的肩膀带着左半边身体都麻了。

他耸起左肩，顶了下田杰的脸颊，“换个姿势嘛，别跪着了。”

“好。”田杰的嘴唇埋在他的肩窝，声音囔囔的。

这人嘴上是答应下来了，身上却没有任何行动。

不会真的要跪着睡吧？

于是，他把田杰的头捧了起来，揉他的脸颊。

“醒醒啦，要睡去床上睡。”

“知道了”，田杰没有睁眼，也没有起身，“再抱一下，我就出门了”。

这下，真是拿他没办法了。

5.9 断掉的行踪

phage现在很难办。i催得有些紧，他也越来越难搪塞了。

纹身师一家对i手下的人声称没有见过田杰二人，屋中也没有他们二人停留过的证据，追查他们行踪的线索也就断在了这里。

其实，phage确实不知道他们离开纹身师家后去了哪里。也许他们找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下来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们目前并不会构成威胁。i想先于pi等人一步地抓捕到他们，无非是为了让他们闭嘴，以掩盖海马回的离线数据库被入侵一事。

可是现在这种状况，pi手下的人也很难追踪到他们。

于是，phage成功地让i确信，等到他们二人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再执行抓捕行动也不迟。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尽快继续对记忆体里的加密文件进行解码，以及弄清楚e当年感知剥夺实验具体是怎么执行的。

5.10 穿过云层下坠

田杰感觉自己突然又迅速地坠了一下，反射般地睁开眼睛，才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好像真的在刚才那个瞬间睡着了，但这一坠，让他从柔软的云层跌下来，令他现在格外清醒。

他还没有查到关于记忆体读取设备的任何信息。这件事明显是越早弄清，越有利于他们之后的行动。

珂正看着他的脸，皱着眉头。

他把珂托住他脸颊的双手移回到他的肩膀上，撑着床边想从地上站起来，发觉腿有些跪麻了。

“我出去一趟。”

“我和你一起吧。”

“你在房间里呆着，我很快就回来。”

“为什么不让我去？”

“我怕这样太容易被人摸清，会被下套。”田杰担心那些黑心商贩会在交易中耍心机，他们一起出现的话，就会丧失底牌。

“哦，好吧。”

田杰站了起来，走之前再次抱住了珂。终于，他的情绪完全稳定下来，思维也不再混乱。

可这一抱，让他开始留恋，差点又不想离开了。

“有人过来别开门，饿了就点些吃的，困了就接着睡觉。”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