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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狭小的房间

        当藤泽发出“能见一面吗”的讯息时,脑海里想的是咖啡店或者公园之类的场所。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自己会站在森里家门前,耷拉着头,脚尖来回扫着另一只脚的脚跟。

        一股清香随着门的突然打开而迎面飘动。

        “抱歉,”森里穿着一件鸭黄色的浴袍,缀着几滴蒸汽的刘海看起来有些潮湿,“刚洗完澡。”

        “先进来吧,我换件衣服就来。”

        藤泽迎着她的话一脚踏进玄关,但转身关门之后森里就不见了。

        藤泽一边探头四处张望,一边像散步似的向楼梯口走去。经过客厅时,藤泽注意到餐桌上摆放着两个五颜六色的果盘,旁边有一把银闪闪的小刀,刀尖指向桌沿。她继续向楼梯的方向走去,经过墨绿色的沙发,上面披着一件黑色的针织外衣。楼梯处那面墙上挂着许多中等大小的艺术画框,里面多是色调柔和的风景画,也许是印象派的艺术品,真迹?藤泽仿佛能嗅到阳光的味道,光线里的尘埃飘落在皮肤上。藤泽小心翼翼地踩着阶梯往上走,画框的边界夹住了小小的相框,里面悬挂着森里母女两人的合照。

        从小到大,森里祐绫没有笑容,一种空洞的忧伤停留在她不变的眉毛上。

        “母亲说如果我哪次照相学会露出笑容的话,她就带我去迪士尼乐园。”森里的声音从上方飘来,她偏着头,微微笑着。水蓝色的无袖连衣裙,腰间缠绕着淡白色的雏菊,胸前没了蝴蝶结丝带让藤泽十分不习惯。

        “你已经过了去游乐园的年纪了。”

        “你想去吗?”

        藤泽将目光转回相片,“以前照毕业照的时候,每个人都撑开嘴笑,想把最快乐的时光留在那张照片里,最后结果往往夸张得可怕。倒不如学你。”

        “学我的话,可能一毕业就断掉联系了吧。”森里转身向卧室走去。

        “不在下面谈吗?”

        “你都走到一半了,不想看看剩下的地方吗?”

        藤泽耸耸肩,跟了上去。

        “今天母亲不会回来,不用紧张。你认出她来了,对吧?”

        “你怎么知道?”

        森里停在门前,指了指旁边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复制画——

        我的自画像?

        “这样说吧,我和母亲的艺术眼光有些不同。说实话,画得一点也不像。不过正是因为不像,收藏价值才高。”

        森里打开房门,走了进去,但藤泽停在门口,有些犹豫。

        “你不打算问我吗?”

        “问什么?”

        “我来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来做什么。你是来[坦白]的。”

        “我是来告诉你夏纪的计划的。”

        “什么计划?”

        “拯救文化祭的计划。”

        “为什么夏纪要让你来告诉我?”

        “为什么......为什么......”藤泽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便突然没了声。

        森里抓住藤泽的手腕,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藤泽见过最广阔的房间——

        一墙大小的书架上摆满了书,从诗集到小说,从世界地理到艺术史专著。梳妆台上一面小巧的镜子里装满了美妆产品,包括散发着那一直萦绕在自己鼻尖的清香的小瓶子。靠近窗户的钢琴上整齐地放着两份乐谱,书桌旁还倚靠着好几种乐器。藤泽探索的目光扫过敞开的衣柜,没有重复的款式,没有重复的颜色。她瞥见一件内衣,于是马上转过了头——房间的一处角落里静放着鱼缸,没有鱼,也没有水,只有干涸而失去色泽的假山。

        藤泽感到自己心跳加快,这个房间仿佛就是一个广阔无垠的世界,她贪婪地呼吸着自己梦想过的一切——金钱。音乐。她无时无刻不处在两者的冲突之中,被推搡,被撕裂。但在这里,在森里身旁,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完整的自己。

        “你的故事,[最初]的故事。全部告诉我吧,按照[计划]。”

        “我想知道你的故事。你是怎么在这种房间里生活的?”

        “这里?这里没有我。”

        “我不信。”藤泽用手拂过一本本书脊,然后在一个夹缝处停了下来。

        在森里来得及阻止前,她已经翻开了一堆信封旁的日记本,里面还夹着一封信。

        “你和我一样,都失去了一个人。我也曾有一个笔友,她会告诉我城市里是什么样的,她会写公园里的草地和狗,会写夜晚的灯光和人流。”藤泽的语气变得遥远而哀伤,“‘你也有想要成为的人吧?’你那时候问,我没来得及回答。”

        “母亲搬了家,换了学校,只为了不让我沉溺于她的世界,”森里苦笑一声,“那个世界。”

        “我父母告诉我,我永远不可能见到她,因为她”,藤泽抬起头注视着森里,“在那个世界。”

        “你的笔名......是你的名字吗?”森里问道。

        “你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你的那个她[笔友]吧?不,我的笔名是爱丽儿[Ariel]。”

        “小美人鱼?”

        藤泽点了点头,“幼儿园老师送给我的绘本。可怜的爱丽儿,死于她对另一个世界的渴望。”

        “看来并不存在什么[命运]。”森里感叹道,失去的便永远地失去了。

        “我那时候想,如果真的能让我看看那个世界,像爱丽儿一样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是愿意的。而如今我真的来到了这个世界,甚至比我想象中更加美好。”

        “美好......”森里喃喃自语道。

        “但是时候回望[另一个世界]了,那个名为[湖面之下]的故事。”藤泽直视森里灰蓝色的眼睛,深呼吸之后,再次潜入回忆的湖水。

 

「......我曾以为,人都是因爱而结合,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结合只是一种偶然,必然的是[男+女→夫妻→孩子]之公式......

我的一生,如果它没有过早地终结的话,简单说来,也就是企图跨越世界的一生......

我开始怀疑,我对世界的感受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在同一个屋檐之下,我们仿佛拥有不同的记忆,我们的痛苦来源,不就是彼此吗?不就是这些记忆的偏差之处吗......

我所能得到的,永远是世界的碎片;世界所得到的,永远是破碎的我......

我选择了离开,继续“努力学习”的“使命”——这就是湖面之下的真相......

对我来说,爱却并不能成为一种力量,相反,它令人脆弱,令人畏惧,令人失去,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呢......」

 

        “我离开了,但现在站在你的面前。无论这是夏纪计划的一部分,还是我自己冲动的选择,我想让你知道,想让你成为我过去的一部分,成为我永远无法成为的——[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也只是一个空壳罢了。”森里低头抚着自己的手臂,露出一贯的笑容,逃避着藤泽渴望灼人的目光。

        “你和你的假笑!你和你的房间!空壳。幻影。梦境。我不在乎。我想要触碰,我想要看见,我想要坠落着醒来!”

        藤泽抓住森里的双手,俯下身去。森里放弃了抵抗,她些许期待着什么,但只有滚烫的泪滴和无声的泣哭。藤泽身体软得失去力气,瘫在森里身上。森里感受到了她全部的重量,她的人生,她的过去,自己居然承受住了。藤泽紧闭着眼,泪却逆着方向流进森里睁大的眼睛里,产生了一丝刺痛。她的狭小的房间,自己亲手构建的冷漠而坚固的堡垒,却被藤泽的脆弱击碎。

        太阳倾斜进房间,森里颀长的身体与藤泽的影子相重叠。森里悄悄地抱住藤泽,撑开嘴笑了起来,夸张得可怕。在泪眼模糊之中,藤泽清晰地听见耳边轻柔的呢喃——

        “一起去[那个世界]吧,Ariel。”

 

        “感觉好些了吗?”

        “嗯。抱歉。”

        “不用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你会告诉她们吗?”

        “你会回来吗?”

        “真相是我回来的代价吗?”

        “她们不在乎真相,她们在乎的是你。”

        “‘我注定只能成为我自己’,不是吗?真相是我的一部分。”

        森里若有所思地坐在琴凳上,纤长的手指伸入那个黑与白的世界。

        “但告诉你之后,我的故事就不属于我了。”

        “[故事]从来就不属于哪一个人。”森里回应道。

        “那你的呢?”

        “我会告诉她们的,故事,真相,和你愿意回到乐队的消息。”森里略过了这个问题。

        “这是乐队要表演的新歌?”藤泽并不打算追问,于是换了话题。

        “是的。可是优子还没有写出词来,”森里瞥了一眼藤泽,然后继续盯着乐谱弹奏,“你可以帮帮她。”

        “夏纪呢?”

        “夏纪为了[计划]已经绞尽脑汁了。”

        “如果[计划]失败了呢?”

        “不会的。”森里停下双手,音乐声戛然而止,但藤泽似乎听见琴键上飘逸的余音,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有人觉得世界上没有纯粹的艺术,音乐和故事本身存在着致命的缺陷。但如今是否能拯救文化祭,就取决于艺术有多么[不纯粹]了。假如艺术只因形式而产生意义,而在内容上与人的生活、与世界的现实毫无交叉,那么意义上的纯粹也就成为[生命力]的丧失。而我们,难道不是鲜活的生命吗?”森里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微微翘起嘴角,“会苦恼、会遗憾、会欣喜、会愤怒、会渴望。会做梦——也会醒来。”

        “这是你的哪本艺术史的书里写的吗?”藤泽拾起床上的信纸,放回原页,合上日记本,轻轻地推回书架上,然后继续拂过一本本书脊。

        “你可以经常来吗?”森里又开始弹奏起来。

        “如果你肯把这里的书借给我看的话。”

        “日记除外。”

        “成交。”藤泽点点头,看向窗外。

        音乐声中藤泽似乎想起了第一次“正式”见到她们的场景,争论不休的夏纪和优子,高挑的、露出寒冷微笑的森里,以及留在自己手里的那张社团招新传单——这个狭小房间的窗户如同画框一样将她们圈定在我的记忆深处,和我的过去、我的碎片、我的[渴望]一起,绘成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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