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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7.2 霙生贺】Silhouetted Sound
不知何时起，霙形成了一个习惯，在彩排前会在音乐厅倒数一、两排的位置坐一会。
没有声音，没有灯光，闭上眼，感受空无。
成为演奏者的代价，就是无法以观众的视角来观看自己。即使一些规格较高的演出，官方会提供录像，但蒙上一层屏幕的自己，在远景与近景，正、侧机位的切换中看起来却并不真实，那些在呼吸和乐声中的感受，那些微小的颤动，透过物理空间传递给在场的听众，却在另一种媒介中失真。
怎么样才能一边在舞台上吹奏，一边在观众席聆听自己呢？
当霙向希美提出这个问题时，希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这确实是一个傻乎乎的问题，但似乎也是一个必要的问题：“就像摄影一样，摄影师会出现在自己的镜头中吗？”
“她会躲在镜头后面。”霙答道。
希美从抽屉里拿出一堆相片在霙的眼前晃动，里面有霙、优子和夏纪，但唯独没有希美。
“广义上，霙提出的是一个‘元艺术’的问题，也就是关于艺术的艺术，一般是艺术指向自我生产的过程。”
霙却更感到困惑，于是带着期待的眼神紧紧盯着希美。
希美感到自己似乎把[必要]变成了[严重]，霙的表情就像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她就无法成为独奏家一样。希美握住霙的手，开始解释起来，“比如，元小说一般是暴露自己虚构本质的小说，元图像一般是能进行自我指涉与反思的图像，那么，元音乐就是......”
霙渐渐走神，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霙想起自己确实有过聆听自己演奏的时刻，那就是《利兹与青鸟》。霙也想起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作为演奏者的希美曾经从自己的身边突然消失，而这种恐惧一直伴随着自己，甚至到了关西大赛的那一天。于是霙在演奏时，跳出了簇身的乐符，想象自己坐在观众席中，像一名普通听众一样聆听自己和希美对这个童话叙事的音乐演绎，希美无法逃离这个框架，永远不能。霙想象着，想象着演奏完之后和希美的未来，观众-演奏者的剪影永恒地定格在了演奏的时刻——利兹放飞了青鸟，但音乐却将绵延不绝。
霙丝毫不觉得这是一种“元艺术”，因为这是切身的现实——
一切只是想象，只是想象。虚构的——现实。
霙是否真的是一个演奏者？“我喜欢希美的长笛”为自己提供了一个听者的身份，可以随意用鸟笼（框架）将青鸟关住，但属于自己的声音，属于自己的音乐，又在何处呢？
在那剪影中，自己和希美一样，是自我创造的空壳。
进入大学，与青鸟的分离已是既定的事实。霙多少次直视聚光灯的方向，想象着在逆光的方向找到一个位置，能再现那个剪影，但霙孤独地坐在观众席上，黑暗而沉默，台上长笛的音色已变得陌生。于是彩排前在观众席短暂的停留成为了一种预演，预演“演奏者-希美”的不在场。
每一次演出，希美都在观众席，霙心里再清楚不过，那个[框架]已为希美所有。每一次演出后，希美都会和优子、夏纪一起来到后台拍许多纪念照片，可是，没有自我的双簧管，她们会喜欢吗？
“在哪？”
“什么在哪？”
“你没带？”
“不是你放进去的吗？”
“我放进去了！不是你在提袋子吗？”
“哈！摸到了。”夏纪尴尬地笑了笑，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霙生日快乐！这是上次演奏会的照片。”
“还记得这张吗？”希美微笑着，拿出一张霙顶着一块冲浪板的照片。因为演奏的交响乐的主题是海洋的冒险，所以有粉丝在花篮上放了一块小小的冲浪板，很多乐团成员都与它合了照，甚至夏纪与优子也背靠背坐在上面照了一张，两人脸红红的，刚因双人冲浪的可能性而剑拔弩张了一阵。
“还有这张。”夏纪拿出一张很多人围着霙开怀大笑的照片，那是大家让霙再吹一小段独奏的部分，因为那一段是讲述主角鼓起勇气再一次下水与海浪搏斗的情节，所以跌宕起伏，难度较高。霙不小心吹错了一个音，和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霙的脸突然变红，就像再次回到了那个场景。希美笑着抚摸起霙的脸，以示安慰，“那一段霙在台上吹得简直完美无缺，听起来就像跌进浪里了一样，想再现也是很困难的吧。”
“霙的独奏让我感受到主角想以自己的方式征服海浪，”优子说道，“倒让我想起了霙学自行车的时候，毕竟每个人学会骑自行车的方式都不太一样。”
“你是变着法夸自己能因材施教吧！”夏纪跑到优子背后，将优子的长发分为两缕，遮住她的眼睛。
“啊！这张！”
随着希美的惊呼，霙已经能够猜出是哪一张照片。在夏纪突发奇想的安排下，两人紧靠而微微背对着，都侧面向优子的镜头，希美左手举着一个大海螺，放在两人耳朵的中间，而霙则对着远处，吹响了双簧管。
霙是否听见了自己的演奏呢？那酷似海浪的声音。
霙喜欢这张相片，因为希美也在里面，但同时又感受到了一丝遗憾，因为如同录像不能完全再现音乐厅现场的视听体验一样，相片只能再现视觉印象而不能记录声音，而那个时刻对霙的意义，就在于两人耳朵共享的东西，而非这张照片本身的“艺术性”。
“霙，你还记得自己吹了什么吗？”
“希美你......记得？”霙慢吞吞地说出来，丝毫听不出语气中原有的惊讶。
希美拿出自己的长笛，“生日快乐！”
于是霙听见了那段连自己也不记得的、即兴的音乐，舒缓、轻柔、平静，就如听见心跳声，听见脚步声，听见呼吸声一样——
“......我喜欢霙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