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火索:联邦战败后倚仗仍然强盛的海军对央土贸易航线进行封锁,依附于联邦的国家兰芳共和邦 作为封锁线的关键节点,被央土上元视作必须毁灭的对象。另外,为报复战时向央土上元提供工业原料的帝国拉丁,联邦暴力驱逐了帝国侨民,造成大量伤亡。以四艘帝国海军巡洋舰与一支联邦舰队于翡丽裴海 的相遇为战争开始标志。
交战概述:自天主纪年1858七月起持续六年,央土投入共计六十万军队,团结的联邦军队共计二百万,帝国先后向央土提供了三十九万吨位的海军舰艇支援;仰赖帝国海军支持的央土上元与趁机提高贸易额度的帝国拉丁结为盟国,在”波光粼粼的大兴都海“和陆地与联邦进行了多次战役,尤其对兰芳共和邦 进行了连续两年的严酷封锁,造成的饥荒使兰芳 本岛人口减少了五分之四。
结局:央土与联邦在陆上的伤亡皆惨重,达成妥协,央土与帝国撤军并放弃对除兰芳(包括此前已成为兰芳领土的翡丽裴群岛) 以外任何联邦领土的要求,联邦放弃兰芳(及翡丽裴群岛) 和烨光诸省。兰芳 亡国,并入央土上元,成为其第十个盟邦;帝国舰队从此驻于翡丽裴群岛 ,成为未来两国交恶的隐患。
一
太阳照在海面,仿佛载满金银的大船,闪着刺眼的白。
虽然国父与国母们都是曾经的央土人民,但兰芳共和邦已经抛弃了依附于北方大陆的叙事;她的历史开始于一百一十余年前的兰芳垦拓民互助社团 的形成。最初的成员没有失去央土诸族共有的勤恳秉性,用自己的双手在岛屿上开辟了安身之处,随后以机智与灵敏,恰到好处地乘上联邦贸易的顺风船,一举成为大兴都海 东面水域最大的货运中转地——之后的三十年,大量人口从央土或联邦,甚至是帝国在附近海域的殖民地,络绎不绝地涌入:他们或多或少都向往更蔚蓝的自由。一并进驻的还有商业旅团与制造业工场,酒馆乃至提供传统所不容的服务的场所亦在此处遍地开花。如此盛况,自开发较早的西北沿海,逐渐扩张至岛南的海峡,成为了就连联邦富民也羡慕的国度;购入全岛——联邦称之中婆罗洲——的那日,流亡至此德高望重的芳茜邦 商人领袖在商业联合会馆宣布了兰芳共和邦 的建立。
“我们将倾尽一切捍卫兰芳的独立、富裕与自由。”他捧着国旗说,腋下夹着酒瓶,“直到这片土地喂养的所有人愿意为她而死。”
联邦各地都乐见一个小巧温和,且实际上受自己控制的政权充当高效的商品中转地,因而各自派遣了代表前来庆贺,连驻于翡丽裴的帝国舰队将领也亲临宴会。对于此类小国,依附于强权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每户人家的男孩都能识字,女儿都有白连衣裙,本来就比什么都重要。共和邦的前四十年被冠以黄金的称号,永远烙印在记忆里。神像游行时飘落的花瓣和彩带,下午四点的明媚阳光,大理石的纪念碑、海边的木阁楼,傍晚时分从内陆赶来的木材商人,讲着联邦方言的棕皮肤船长……陈桴 抬手擦去了莫名其妙流出的眼泪。
二
这是他连续第三夜从梦中惊醒;自烨光战争结束的第八年开始——也许是为了消化刚刚吞下的烨光 ——央土与帝国联合对兰芳进行了日益严酷的封锁与制裁。这无疑是迟到的、作为曾经仆从联邦的报复;从第一艘兰芳 商船被撞沉开始,已经持续了一千四百余日。
两年前,央土的使者曾经告诉自己的前任统制,只要为辟涛军提供基地和补给,甚至不必随央土一起向联邦宣战,封锁将立刻解除;就连曾经参加联邦海军、全歼辟涛军某舰队的大罪也一笔勾销,各类援助一并奉上——但自己的前任的拒绝表态明显过头了。央土使节团,被下令扒光衣服,从首都大街上拖回了港口。
然后她自杀了;医生连续三次强调她并没有传闻的那样失去全身的皮。从此绞索迅速收紧;失去贸易通道的兰芳彻底沦为孤岛,国内经济也日益凋敝,失业的人口不断扩张,但儿童出生的数量却诡异地增加。逐渐有人试图逃往联邦,扬起帆的那一刻便杳无音信。本土与翡丽裴之间的航线与通讯被彻底切断,相互不知是否投降。兰芳海军全部毁灭于某次突围的尝试,幸存者被带回央土,以每周一个器官的速度,在箱子中缓缓回到兰芳的港口。最后,当风干的头颅到达时,牺牲者的亲人也终于发疯——如此结局的家庭,全兰芳 有四十七个。
距上次央土送来劝降书,应该过去两年了——陈桴 渐渐想到这里;随即便愤怒起来:这种无意识发出的感慨,如同自己在期待这种出路一般!他从椅子上直起身体,点亮灯火,开始在桌上摸索那几封来自帝国的、让他动摇无比,只能在深夜或凌晨扫上几眼的军事相关情报。
他很害怕。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记起劝降的使者呢?那时候的自己是已任职五年的大议长;对于涉外事务,他只能以个人身份过问,甚至不允许公开发表见解。然而,当那天看见央土的代表昂着头颅,率先坐在主席位上时,爱国之情迫使他要求允许自己进行十分钟的发言;但却被陈安 拒绝了。理由十分恰当,因而陈桴 仅仅离席抗议。最后,他在门外看见了怒骂的赤裸的鲜血淋漓的央土代表。陈桴 与其中一人四目相对了一瞬;从那一刻,陈桴 便开始倒数陈安 的死期。
被父亲一系的豪强们扶持上台的前任统制根本没有考虑如此羞辱此时急迫期望复仇的央土上元的后果——然而也许是有的;那么,这个毫无政治常识的小女孩必定是希望让兰芳 为她的一时口快陪葬。陈桴 在心里继续喃喃自语;仅仅七年的执政生涯,她就给兰芳留下了两个大敌。
在幻觉中,陈桴 看到有船横在大海上。一共十三条,装着四百五十一门炮;八条船悬挂的旗上绣着金色太阳,剩下五艘飘着黑鹰和红乂字。实际上是二十八艘;她们已在兰芳的海域上轮值四个月,击沉了十条挤满难民的小艇和一艘联邦的商船。不幸被海兵捞上甲板的兰芳男性公民被分批绑在桅杆;一般是两天以后,他们会放弃尊严,用尽一切词语恳求一杯水以延迟死亡;则有苦涩的海水从他们头上浇下。做这些事情时,央土与帝国的水兵往往笑得前仰后合——无聊的执勤生活也让他们乐于如此。这些兰芳公民的结局,要么失去生命后挂在船舷风干,由水兵斩下首级作为纪念;要么被倒绑在锚上,于夜间沉入海中,直到破晓,饱饮咸水后才和锚链一起离开,浑身雪白,腹部膨胀。其中有一位,四肢的肉被割净,哀嚎一天一夜才断气——因舰队指挥的千金莅临,和水手们商量着,想亲眼瞧瞧在央土学习时,父亲不允许自己观看的剐刑实际上该如何操作。
她很满意,却意犹未尽,便抽刀割走了一根胫骨。这将作为正在边驻 服役的长兄的新剑的柄。
三
自从帝国手中买下整个翡丽裴后,国内剩下的粮食生产地逐渐全部转离中婆罗洲;兰芳本土仅剩下服务于联邦贸易的产业,而且更加兴旺。陈桴 依然记得领土交接那日,举国是何等狂欢,男男女女们几乎喝尽全国酒馆的所有储藏。四十余岁的陈桴 与当时参加的民族主义团体的成员们一起彻夜唱着国歌,将高烈度的酒类一饮而尽,自豪于自己作为兰芳公民的身份……他不知道三十年后,有数百万同胞因此饿死于祖国的土地上。
封锁的第二年,央土对兰芳即将陷入的大荒无比期待。面对兰芳已经达到五分之一的减员,她毫不愧疚,却恼火他们死亡过多,伤病太少。三艘满载粮食的联邦货船在夜色里到达了港口——船长说,在遇上帝国翡丽裴舰队前,这样的补给有四十艘,被十条炮舰保护着。然后,他们在返航时全部消失在硝烟里。
来自联邦的,甚至是共和的悄悄援助终究无济于事。当陈桴 终于向世界公开求援,希望能够得到仍有良知的民族同情时,永阁随即宣布,任何进入兰芳行救助的行为将被视作对央土与帝国的宣战,帝国议会 毫不犹豫地跟从了。在联邦再次失去一个船团,并收到正式战争宣言后,世界方知这两个疯狂的国度所言不虚。于是她们迅速收起故作姿态的怜悯,与曾经为之落泪的兰芳形同陌路。
第一起记录的食人事件发生在遭遇封锁的第三年的中秋节后四天。到达一封言辞诡异的举报信上写明的地点后,映入督查们眼中的是残缺的死婴和一名猿类大小的女人。半秃的女人的手中抓着大把黑白相间的头发,巨大突出的双目渗满鲜血,咀嚼着自己的舌头。见到干呕的督查后,她如释重负地朝他们笑了笑,露出黑红色的牙。
食人者被迅速吊死后高悬于广场,突出皮肤的眼睛无法闭合。次日,人们震惊地发现,尸体摔在地面,眼球迸出,被带走了左腿;不安与惧怕爬上兰芳人民的心脏,它再次被吊起。第三日,失去另一支大腿的它被彻底陷入恐慌的人民在广场烧尽。第四日,食人事件和举报信一起刊于报上,在全国城市引发巨大的恐怖;第五日,有人向报社通告,举报信的落款就是食人者的名字——她吃的是饿亡的女儿。三个月后,陈桴 签署了对数百个因食人而遭遇逮捕的公民的赦免令,允许其更改名字后,任到他处谋生。
第三年末,兰芳公民对屠宰同类的事件已不再震惊。在偏远处,有聚落之间相互厮杀,胜者将对方整村吃尽。深夜的城市的街巷里穿梭着送来瘦小畜肉的商队,据说其中许多流入了官僚的府邸——这显然是无稽之谈,因为老爷们自己饲养的马匹的最后几头,在第四年初才被吃尽。
饥饿会让人逐渐麻木。兰芳在最后四年里发生何事,并没有人感兴趣;尽管下午四点的阳光明媚如常,但鲜花终于洒尽,大理石的纪念碑塌圮,海边耸立着看似阁楼的腐烂木料,连接内陆与港口的大路翻出了土壤,船位积满淤泥……陈桴 再次逃离回忆里的景色;他拿着的文件不知什么时候从手里滑落,混在桌面的杂乱无章里。他疲惫地拾起它。
映入眼帘的放射状图案让他困意全无。这是厚厚一封来自央土的信件;时间落款竟是今日。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谁放在桌上的。这让他毛骨悚然;但封口的火漆带着日月,以及滴下的血迹——如此鲜艳,仿佛还能抹去——说明其真实毋庸置疑。他颤抖着拆开它,借着微光默念出上写的十行汉字。陈桴 因饥饿和恐惧而大汗淋漓,在理解条款的过程中几乎昏厥;但所抓住的唯一一抹挽救同胞的希望,支撑着他看到最后的落款。上面是央土执政的署名,叫李端平 。并非两年前的舒秋翎 :希望这位元首尚存人性,他祈祷道。
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他艰难地站起来,拉开窗帘,发现已是破晓。于是,他从抽屉里捧出一份预备的讲稿。它用汉字打印,背面写着卡丝蒂约语:那是翡丽裴最多人口能够理解的方言。他在上面草草添删了几笔后,穿上长靴,披上乌黑的圆领袍,佩好腰带,一边扣上盘扣,拖着酸痛的身体穿过府邸长廊。值班的雇员饥肠辘辘地靠在门边,昏昏欲睡。陈桴 上前把她叫醒。
直到正常起床的时间,陈桴 召集了能够到场的所有国民大会成员,向他们说明了自己业已找到拯救国民的方法。之后,他又用几杯茶的时间向他们证明自己并未发疯,并传阅了那封信——当议员们流泪欢呼时,陈桴低着头向他们逐条解释,每接受一个款项,兰芳离灭亡又进了多大一步:官僚们只是点着脑袋。他们急切的催促整整打断了陈桴 三次。“是否接受央土的上述要求?”他红着眼睛问,一如既往地平静,“请各位用心稍加思考。”
议员们全部举手,毫不掩饰的迫不及待。就算在预料之内,但陈桴 依旧满心酸楚。“那么,”陈桴 顿了一会,慢慢说道,声音低得就像是祈祷,“祝诸位前途无量。”
那份讲稿将被印发,刊于报纸——至于谁还有闲心阅读,陈桴 无力思考。一切荣誉都要被放弃,做被熔化的铜像和被烧灭的秸秆;他要辜负奄奄一息的兰芳,揽下所有责任。陈桴 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也知道为何如此;他还知道为何要这样做。他的眼镜上满是水雾,无法看清祖国。
现在是圣子降生后第一千八百六十年,天央历八月十一日,兰芳的午后一时三分;天空触手可及,比建国的那日晴朗一些。
太阳照在海面,仿佛完全熄灭的炉灰,闪着刺眼的白。
兰芳共和国第五任统制(共和69-75年,天主纪年1850-1856)陈安(1810-1856,字怀民)。父陈登喜为兰芳造船界领袖,与前任统制私交甚密。母Sofía Muñoz,翡丽裴籍天主教徒。官方宣布死于自杀。
兰芳共和国第六任统制(共和75-77年,天主纪年1858-1860)兰芳共和邦第一任总督(天主纪年1860-1864) 软弱的神父陈桴(1790左右-1864,字安祥)。生父母天主议会芳茜邦 人,养父陈二,为兰芳垦拓民团早期成员。在任期间签署央土·兰芳合并十条 ;举世闻名的叛国者。于总督任上遭兰芳救国军刺杀。
《告幸存同胞书》
无辜的兰芳公民:
我以痛苦心境,将当前情势告知列位。此陈桴身为兰芳共和邦统制之职责。
以央土及伊贝丽娅帝国封锁之故,我国于过去四年业已遭遇可承受之一切艰辛。自七十五年开始之粮食歉收与持续灾情,已将我国国民减少至四分之一。在此极端时期,陈安政府与此任政府已尽一切能力,把握一切机会,试图改变此不堪现状,但均因央土与帝国的强硬手段而遭受挫折。据现状判断,未来之伤害将超出我国可接受之极限。以故,为保存幸存同胞生命与兰芳历史,今日之屈服乃万万无奈之举。
鉴于现状之不可挽回,陈桴在此宣布,本任政府接受央土的合并条款,作为交换,央土将保障援助,解除封锁。根据将达成的协定,国民之生命必有保障,生活水平必逐渐恢复到战前。
陈桴以统制身份宣布:解散本政府,就地转为协助过渡委员会;陈桴以共和邦陆海军大司令之身份命令:共和邦本土及翡丽裴军队就地取消编制,解散为平民;陈桴以过渡委员会主席之身份请求:国民支持委员会的工作,勿妨碍或攻击进驻之央土及帝国军队,接受安排,服从可能进行之战时管控。
诸同胞,陈桴与政府全体成员同各位一样,怀着无限遗憾与深厚悲哀。我等皆深爱兰芳之寸寸土地,更爱同胞之生命,而不希望诸位继续遭受不应经历的痛苦。沿海戍卫民兵队及军队已精疲力尽,不可抵抗任何大规模登陆。粮食储备于九十天前已耗尽,各地粮仓业已告罄;即实行更严格之配给,亦无法坚持超过一月。首都慈港陷入饥馑已经四个月之久,而其他地区公民必定遭遇更严酷的饥饿。
兰芳公民之自豪,除去能够随时为祖国赴死,亦在于危难时节之深明大义,为同胞之安乐而甘愿忍受额外的耻辱,以及在阴影下之互相扶助。
诸同胞,就算祖国沦陷,但兰芳子女必永远自由;为祖国坚守节操,诸位已经做到,且超出世间一切恶毒揣测。而那些因故逝去之同胞——愿他们安息——将被与战死者视作等同;至于身披戎装,并非诸位的职责,故而今日之妥协无可指摘。历史将赦免我们今天的屈膝,阳光将洒满我们的坟墓。
兰芳共和邦,将于今日下午三点放弃一切主权。
共和七十七年九月一日
统制签名
统制印章
大议长签名
国民大会印章
旧兰芳共和邦(Republica de Lanfang)
兰芳救国军旗帜;主要出没于翡丽裴,遭到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