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没断片,清晰记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意外留宿这件事,让我耿耿于怀好几天。
第二天醒来时,徐云峰早就上班去了。
不知是不是为了惩戒我逾矩的行为,他一连消失了两周,我害怕失去他这个担保人,几乎有冲到警局报案的冲动。
周六中午,我正啃着面包写论文,突然接到了房产公司的电话。
对方清楚说出了我的名字,并告知我,房子已经布置完毕,让我前去验收。
“我没买房子。”我以为是诈骗电话,几乎要挂掉,“更没钱被你们骗,另寻高明吧。”
“房子是徐云峰先生买的!”对方紧急补充,“徐先生让我一定把您带到,帮帮忙吧小姐!”
打工人也不容易。按照中介给的地址,我到达了小区楼下。
徐云峰在搞什么名堂?他也想学古人金屋藏娇?
我接过中介手里的钥匙,打开门的瞬间,浑身却如电流划过,一时怔在原地。
小小的居室内四处是温馨的痕迹,阳光正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亮窗边的藤椅。
客厅内摆了一个木柜,玻璃门后,罗列着从我出生那年到现在的芭比娃娃经典款。
像有人伸出手指,在我心口上,揪面团似的向上扯了一下。
我手指一件件划过橱窗内的娃娃,公主,医生,骑士,女王,身旁标注了出厂年份,连贯的数字像是一串密码,输进去,把我的心拉开一道门。
屋内果然有昙花,三盆,不过放在了藤椅的旁边。
卡片上的字体龙飞凤舞,如徐云峰本人般张扬:“昙花不能摆在阳台上暴晒,假花迷。”
我躺在阳光晒暖的藤椅上,闭上眼睛,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姑娘会死心塌地地爱上徐云峰,撕破脸皮也要跟他有个家。
当你深处宠爱中央,会愈发刁蛮任性,所求无度,直到幻想破灭。
手机铃声响起,是消失了两周的徐云峰。
“哎呀,这么久没见,想我吗?”也许是太久没见了,我听到他声音,竟然身体会有震颤的感觉。
“徐总再不联系我,我就要去报警了。”我如实告诉他。
“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呢?”徐云峰得了甜头,有些得意忘形。
“是啊,出国文书都批下来了,担保人要是跑了,我可怎么办?”我不动声色将他的热情浇灭。
“……礼物喜欢吗?”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转移话题。
“徐总也真是,连醉话都信。”我这话说出口,却没了底气,鼻头有些酸涩。
“我可是你担保人,做了这么多,只想听句好话而已。小姑娘,你这就有点过于绝情了吧?”透过电话,我似乎能看见徐云峰在皱眉。
我动动手,碰到昙花肥厚的叶子,搔痒般轻轻啄了一下我的掌心。
“谢谢。”我小声说。
“什么?”徐云峰得寸进尺,声音都在笑。
“徐总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我不客气地开口,突然注意到语气中的娇嗔,把自己吓了一跳。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用这个语调跟徐云峰说话的?
对面停了一瞬。不知过了多久,徐云峰沉着嗓音开口:“今晚见面吧。”
*
我没住去徐云峰给的房子。毕业在即,住在宿舍还是方便。
徐云峰懒得打理,说房子给了我,任凭我处置,我就租出去,成了个小“收租婆”。
他最近似乎忙得很,又消失了半个月。然而对我来说,有钱有闲,老板不找,可以放心读书,就是最安逸的时光。
这天下午,我将房门钥匙交给租客后,走在路上却总觉得有人尾随。
果然,在一个转角处,戴鸭舌帽的女孩出现,拦住我去路:“旁边有家咖啡厅,我们聊聊?”
“不好意思,我们之前认识吗?”我莫名其妙。
“我们没有见过。”女孩说话很直,“但我对你有不少了解,关于你和徐云峰的事。”
我无奈叹了口气,迅速明白她就是徐云峰那朵“白玫瑰”。
看她的崩溃模样,一张姣好的脸蛋失了血色,黑眼圈垂到嘴巴上,不用想也知道,徐云峰肯定又做了什么惹人伤心的事。
我看她状态不佳,像是下一秒要晕倒,就点了头。
“徐云峰很喜欢你吧。”女孩到底是失了分寸,盯着我的脸,笑得有些苍凉,“我听说,他亲自给你布置了房子。”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耐心解释,“我想出国,希望他能做我的担保人,仅仅如此。”
“你不用瞒我。”女孩冷笑一声,“最初我跟他开始,也不过是想在众和升职罢了,打定主意,升职获批就结束。是他一步一步引诱我,让我成了这样!”
我刚领教过徐云峰的撩人手段,的确高明,所以一言不发。
“他不会跟你结婚的,你就死心吧。”女孩似乎想把自己的痛苦分给我一半,“我冲他发誓,说签订婚前协议,一分钱不要,他呢?一声不吭,借着广进计划,把我踢出了公司。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我默默为她递上纸巾。
旁边一个男人蠢蠢欲动,看到这场景,终于坐过来,打断她:“您好,我是高铭,众和集团生产副总裁。”
我看他一眼,礼貌点头。
“是这样,现在Jeffery,哦,也就是徐云峰,在推进广进计划时出了纰漏,公司正将他留职调查中。”高铭肥胖的脸上难掩喜色,不难猜出两人不对付已久,“我们希望您可以提供一些证据,比如,他有没有带贵重东西回家?或者,他跟什么人联系过吗?”
原来徐云峰消失,是被卷到麻烦里了。
我冷冷看着他,戒备不说话。
“我知道,您跟徐云峰有一个担保合约。”高铭了然,一抬手,有人送上白纸黑字的文件,写着“担保书”。他在纸上签了字,递给我:“您给我们提供证据,我们替您做担保,双赢。”
我终于明白了,今天这场戏,是这姑娘跟高铭合演的。一个负责让我死心,一个负责劝我倒戈,众和的人都真高明。
徐云峰甩人不眨眼时会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被自己的小情人背刺?
跟另外一个姑娘不同,我不是众和员工,所以徐云峰对我从不设防,有些灰色地带的事情,他处理起来也不背着我。真要证据,一箩筐。
世道变了,我动动手指,就能让徐云峰跌下神坛,自己全身而退。
我盯住眼前这一张合约,是踏踏实实的好处。跟继续做徐云峰的情人比起来,这笔生意再好不过。
高铭似乎也是这么想,所以眼里满满都是拿捏。
“抱歉啊。”我笑了下,将合同推回给高铭,“他不留人过夜,所以我不清楚。这件事情我帮不了你。”
“什么?”高铭脸色剧变,“你宁愿守着徐云峰,做他的地下情人,也不接受我的条件?你真是疯了!”
“徐云峰可能没有原则,但我还是有一点的。”我冷冷起身,“必须要个理由的话,我只能说,先来后到吧。”
我离席,身后的姑娘猛地站起来,冲我大喊:“你装什么装?就算你一辈子对他忠诚不二,他也早晚会有新人!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脚步一顿,留给她一个怜悯的眼神,转身离去。
说出这句话,恰恰说明她还在乎徐云峰,打心底爱得要命。
为什么会拒绝高铭提出的优越条件?坐在回程的出租上,我询问自己。
随便什么理由呢,反正不是喜欢他就对了。我又听到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说。
房子钥匙我还有一串,紧紧攥在手里,压出了一道红印子,不疼,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
高铭找我这件事,我没打算告诉任何人,但徐云峰还是知道了。
最终他们也没找到什么把柄,徐云峰又是众和的大动脉,在董事长的授意下,一切恢复如常。
他给我发消息,说晚上在别墅等我。
我走进门,黑漆漆的,没开灯,只有客厅中央的蛋糕上亮着蜡烛,悠悠照亮徐云峰深邃的双眸。
“生日快乐。”他抬头看我,嗓子有点哑。
我好多年不过生日,几乎将这个日子忘了,于是原地怔住,像是被捏住了嗓子。
“我都忘了。”我晦涩地开口。
“许个愿。”徐云峰用眼神示意我靠近。我缓缓靠近,在他对面坐下,闭上眼睛,默念愿望。
睁开眼,我猝不及防撞上他炽热的眼神。
众和那帮人估计难缠,这些天熬下来,虽然全身而退,但徐云峰还是肉眼可见得有了疲态,头发也没有打理,胡乱垂着,竟有些狼狈。
这样一个徐云峰,在烛光渲染出的旖旎又昏暗的氛围中,突然让我觉得好近。
“许了什么愿望?”他沙哑着问我。
“说出来就不灵了。”我拒绝回答。
他沉着眼看我。半晌,细细吐出一口气:“真是个小孩。”
“高铭找你倒戈,你怎么不答应?”果然,这才是他的正题。
“给的钱不够多。”我尽量将语气放得轻松,“也没毅力,拒绝一次就恼羞成怒了。”
这个谎言非常拙劣,连我自己都想发笑。但徐云峰却没有戳穿,他伸出手,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我皮肤上轻轻抚摸,试探又温和。
“谢谢。”他突然这么说。
我心底狠狠一跳,想被什么咬了一口。
他在床上说过不少情话,甜言蜜语的能力也是不遑多让,我从未相信,如今却因为一句感谢而乱了心跳。
为了掩盖慌乱,我吹灭了蜡烛,两人陷入黑暗之中。
当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就会异常敏感,我能清晰听到他的喘息,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阵阵暖意。
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有些害怕。
从前我们有亲吻,有激情,有直达最后一步的亲密,但从没有过这样,在黑暗中静静牵手的片刻。
“再不吃蛋糕,都要化了。”我心乱如麻,用一个牵强的理由打断了这场过分的暧昧。
“好。”徐云峰如梦初醒,松开我的手,起身打开了灯,“对了,担保书和财产证明,我下周会拿给你。”
我咬了咬唇,知道这意味着我们的关系即将抵达终点。
“好啊。”我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竟然有些酸涩,“谢谢徐总了。”
*
交接担保书那天,徐云峰选在了最初的那家餐厅,只是这次没有了玫瑰花。
饭后甜点结束后,他将一个文件夹摆在桌面上,一一将内容展示给我看。担保书,财产证明书,担保人在职证明书,银行流水,资料齐全。
我的目标终于达成了,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抓。
下一秒,文件夹却被按在桌面上,让我拖拽不得。
“徐总是什么意思?”我有一瞬间的紧张,以为他要反悔。
徐云峰抬眼看着我,眼神深不见底,像是一场无声对峙。片刻,他说:“这只是第一个选项。”
选项?我有些不解。
下一秒,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蓝丝绒小盒子,打开,面对着我推过来。
看到盒子中央的戒指时,我呼吸几乎停滞了——一枚皇家蓝鸽子蛋,四周密镶小钻,在顶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众和最近不太平,留下只会有隐患,我在海外还有些产业,打算出国发展。”徐云峰十指交握,“你愿意的话,可以不走公派,直接申请居留。我们在国外结婚,一辈子不再回来。”
我曾经开玩笑,对徐云峰说他拿鸽子蛋跟我求婚,我也许会答应。只是当时的我,没想到真会有这么一天。
我突然有点想笑。
那些姑娘们为了徐云峰的戒指,不惜丢掉尊严,有的哭闹,有的因爱生恨,他却转过身,将戒指塞给了自始至终都没这个心思的我。
蓝宝石像是潘多拉魔盒,我握在手里打量,是沉甸甸的重量。
“你想申请什么学校,我会派人帮你准备文书和简历。”徐云峰看我拿起戒指,舒展地笑开,“我会在你的学校周围买一幢房子,到时候我们……”
他没接着说下去,因为我合上戒指盒,还给了他。
我拿起文件夹,起身礼貌示意:“谢谢徐总的赞助,您给的这些钱,我将来会想办法还给您。”
“为什么?”徐云峰变了脸色。
“我只是拿走了我最想要的。”我背过身去,深吸一口气,怕他看出我身体的颤抖
“这么久了,你难道就从来没有爱过我?”徐云峰陡然提高音量,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
“那徐总呢?”我不甘示弱,扭头回来,盯着他的眼睛,“您现在跟我求婚,是因为爱我吗?”
我死死看着他嘴唇,等他说出那几个字。
徐云峰一向擅长说好话,哄开心了,爱你疼你,好话一连串。
然而在这个勉强可以称为“求婚”的时刻,他嘴唇颤抖,眉毛拧成八字,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三个字。
我释然了,转身离去。徐云峰在背后缓缓吐出一句:“出国那天,我去机场送你。”
“好。”这是那晚我对他说的最后一个字。
*
机场内人来人往,徐云峰替我操办好行李托运,在安检口站定。
“戒指我还带在身上。”他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总裁模样了,笑着与我打趣,“要是你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徐总,你再诱惑我,我就要偷走戒指,远走高飞了。”我也笑着回复他。
“反正我马上也会去英国。”徐云峰毫不气馁,“以后还会见面的,说不准呢。”
是啊,说不准。
就像那晚,如果徐云峰看着我的脸,毫不犹豫告诉我,他爱我,我说不准真的会做出另一个选择。
我坐在飞机上,望向窗外,建筑一点点变成蚂蚁大小,我就想起了徐云峰喜欢的那家餐厅,原来俯瞰众生是这种感觉。
也许徐云峰还在机场等待,也许他已经坐上了回程的车,但此刻,对于我来说,他终于也变成了脚下万千灰尘的一粒。
我与徐云峰,虚情配假意,是利益绑定的昙花恋人。
或许我们之间,确实都有过片刻货真价实的心动,只是转瞬即逝,从未重合。
但那都不重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