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刚关好门,转身就看到巫溪站在门口,看架势俨然在等他。
这与他的目的不谋而合,两个人互相眼神确认,一齐往廊下走去。等走到比较远的地方,确认四周无人,巫溪开门见山:“他怀孕了,你得帮他。”
这下把周子舒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不仅刚到嘴边的话讲不出来,连表情都快做不出来了,最后只能先捡着要紧的说:“怎么帮?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这对他身体影响大吗?”
巫溪满意的看了看周子舒,觉得自己的选择极为正确,忙把之前自己准备的东西都一一拿出来,还取了周子舒一小瓶子血,对他道:“你过两天就要去那个劳什子武库了,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一小瓶够我做不少药丸了,届时也能缓解一二。”
他这么一说,周子舒恨不得他再多取一些,直到巫溪说药要适量,过犹不及,才歇了心思。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找巫溪的最主要的原因:“我听说南疆有一种蛊,可代人受过,转移他人痛楚于己身,大巫可曾有耳闻?”周子舒想着,过往种种他皆毫无办法,然而从今以后,他希望桩桩件件,都能以身代之。
巫溪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试探着道:“虽确有此事,但这大多是种在奴婢身上的,为的是叫奴婢代主人受过或承担痛楚。且这种蛊,一旦种下就取不出来也消灭不掉了……”
周子舒听了大喜,忙道:“就是它!大巫可否为我寻来,种在我身上,消解温温身上的痛楚?”
“可就算我现下去寻,等寻来也赶不上他这次为去除母子蛊所受之苦啊……”
周子舒面有遗憾,却仍道:“大巫尽管去寻,尽快种上。就算这次过去,他日仍是要用到的。”
巫溪仔细看了看周子舒的神情,问他:“你认真的?”见周子舒毫不犹豫的坚定颔首,便直接从怀里掏出个盒子,说:“不用找了,我身上就带着。既然你认真的,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这本是他准备实在不行就随便抓个恶人用在其身上的,只是这蛊若非自愿,效果有限,还是得周子舒这样出自本心的效果最佳。
周子舒大喜过望,觉得老天爷果然还是眷顾自己的,但同时他也叮嘱巫溪切勿让温客行知晓此事。
巫溪实打实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一对儿可真有意思。不过周子舒这事儿他确实没打算主动和温客行说,不然自己早有预谋的事情也会被发现,虽然这种事情真要瞒也瞒不住,但能拖一天是一天。
只不过在周子舒身上摆弄的时候,从他腰间掉出一个眼熟的小盒子,正是前几日他交给温客行的保命药丸。巫溪有点惊讶:“这个怎么在你这里?”
周子舒闻声看向他手里的盒子,道:“温温给我的,说让我过几日去武库的时候带上,以防万一。怎么?大巫认识此物?”
巫溪叹了口气,干脆的告诉他:“这本就是我知道温谷主怀孕后恐有意外,交给他随身带着以便关键时刻保他性命的东西,没想到他居然给了你……要知道,我一共就做了这么一颗……”
周子舒震惊的看向他,脑中一片空白,好像懂了什么,又立刻被更巨大的心痛占据脑海,忙道:“那大巫收回去吧,留着给温温用。”他郑重其事地看着巫溪,语气严肃地道:“我不在的几日,望大巫务必护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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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结束,周子舒仍在闭目养神。这蛊的效果喜人,他在十步山庄就留心观察过,不过他也掩饰的极好,直到离开前,都没叫温客行发现端倪。
武库所在的地方偏远寒冷,雪山皑皑,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一行人抵达的时候,天上还飘着小雪。武库入口藏在雪山的半山腰上,被厚厚的冰封住,如果不是寻着记号,几乎难以发现。蝎王先是命人敲碎了附在入口之上的厚冰,这才终于看清青铜大门的全貌来。
周子舒把最后一块琉璃甲交给蝎王,看他谨慎的叫了个手下人去摆弄,内心嗤笑。等琉璃甲严丝合缝的拼起来,又完美的契合进青铜大门中间的锁口,轻轻一转动,内里的钥匙插孔弹出,蝎王的兴奋溢于言表。
“周首领,请吧。”钥匙还在周子舒手上,蝎王理所当然的认为他要自己开门,没想到周子舒从脖子上一把扯下挂着的青铜钥匙,毫不在意地扔给他,道:“这亲手打开武库的殊荣,在下不敢掠美,还是蝎王请吧。”
蝎王接住钥匙,也不推辞,高兴地走上前去,周子舒却在这个时候暗暗退后一步。他这一行为就像是一种信号,底下鬼谷的人也悄悄开始移动。
等蝎王严丝合缝的插入钥匙,发现不仅转而不动且青铜大门毫无反应的时候,不禁面色一变。他猛地回头看向周子舒,怒吼:“周子舒!”毒蝎的人手立刻将他半包围起来,后者冷着脸,半点不见退色:“怎么?”
蝎王气急:“本王诚心与鬼谷合作,鬼主为何负我?这钥匙,是假的!”他恨恨将钥匙扔在地上,看着周子舒的面部表情狰狞。
周子舒依然十分淡定又漠然:“这有什么稀奇的?琉璃甲都能有假的,”他指的是之前温客行为在江湖掀起波澜而伪造的那一批,“钥匙不能有假的吗?”
“鬼主何在?”蝎王不想与他废话,周子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便继续道:“周子舒,任你有通天的本事,只要你身上还有本王种下的蛊,你以为你能对抗我到几时?先前不过是不予你们计较,赶紧打开武库,对双方都有好处……”
周子舒打断他的话:“蝎王,你是否想过,我身上,真的还有你种的蛊吗?”
“你什么意思?”蝎王面色慌张了一瞬,但很快又道:“不可能!我的蛊除我之外,不可能还有人能解!用蛊之术,若本王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那你就下地狱去称你的第一吧!”周子舒说着冲出包围,直奔蝎王而来。蝎王虽然蛊术了得,武功却远远不及周子舒,见他发难,急道:“你不能杀我!杀了我,甄衍也会……”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子舒一剑划开了喉咙,睁着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直挺挺倒下。
同时,雪山顶上传来巨大的轰隆声。事情发展的太快,毒蝎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脚下地面晃动不已。“雪崩!”不知道谁先喊了出来,随着话音落下,大量的雪从山顶直直坠下,声势浩大,众人忙喊着“快撤”纷纷向外逃去。
周子舒没有动,雪崩本来就是他着人安排的,准备将毒蝎的一干人等通通埋葬在这雪山底下。他头上温客行送的簪子可以开启武库,但他没有动,看着满天落下的雪,感受着心口一阵刺痛,他有点愣神。
就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人出现。温客行轻功落在他身后,伸手拔了他头上的簪子,运转内力使其化形,簪子立刻呈现出钥匙的形状,与青铜大门上的钥匙孔完美契合,一插进去,大门就缓缓打开,露出其后的通道来。
周子舒回过神来,见到他,十分惊讶,但下落的大雪不容多想,温客行拉了他一把,道:“走!”二人便齐齐跃进门内,避开了被大雪埋没的命运。而外面的人却没那么好运,除了鬼谷的人早早就暗中撤到安全的地方,剩下人无一例外均被埋在雪下,将要永世长眠地下了。
门内的两人在台阶下堪堪站稳身形,拍了拍身上的雪。周子舒一边习惯性的替温客行打理,一边连声问他:“你怎么来了?你的伤……?”
“混蛋!”温客行甩开他的手,“你刚才愣什么神呢?再晚一点就被埋了知道吗!”
周子舒有点心虚的微微低头,又很快抬头一眼不错地看着他,关心道:“你怎么来的?蛊毒的事情解决了吗?你就一个人跑来了?”
温客行白了他一眼:“废话。事情没解决我怎么会跑来找你,若不是我一个人快马加鞭,拖着一大堆人还怎么追的上你们?”说完转头朝武库内看去,走出两步,也不搭理他。
武库内也是冰天雪地一片白皑皑,周子舒陪着他看过去,突然想起什么,一边朝头上伸手一边问:“那簪子,开了武库后还能取回来吗?”
温客行转身数落他:“你是猪啊!门口都让大雪盖的严严实实,怎么可能还取得回来,等下我们从后面的暗道出去。”
“可是,那是你送给我的……”周子舒有些难过的低下头,温客行没想到他是在意这个,颇有些别扭道:“好了,改天再送你一支。”说完又补一句:“从前我送你东西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在意,现在又这幅样子做给谁看……”他总是忍不住想去数落周子舒过往的种种,虽然翻旧账并不好看,但话到嘴边控制不住。周子舒倒是不介意被数落,甚至很高兴能听到他直言自己曾经的委屈,忙熟门熟路的表态:“对不起。从前都是我的错,往后你送我的东西,我必定好好珍惜。”
许是周子舒的眼神和语气都太过认真,温客行被烫到似的,突然冲他发起火:“周子舒!你个乌龟王八蛋!你跟大巫都瞒着我做什么了!”这话虽是问句,可听着明显已经一点不差的全都知道了。
周子舒被他骂却仍然笑着,但稍稍带了点心虚,心想果然这事瞒不了太久。
“你想过我知道后果之后会怎么样吗?”温客行吞下母蛊却没有任何不适,巫溪却跟他说这是正常的,指挥着他以内力引导母子蛊与七窍三秋钉相互作用。他虽确实感受到了体内多方势力相冲相撞,却一点苦痛皆无,忍着怪异感处理完蛊毒,一把抓住想跑的巫溪,总算是问清楚了来龙去脉。
“我不是你的鬼奴吗?这也算是……分内之事?”周子舒冲他讨好的笑笑,温客行却别开脸,径直往武库内部走去。周子舒见状也连忙跟上,二人来到了武库内一座被白雪覆盖的牌楼前。
“你不是了……”温客行说着推开牌楼一边的门,周子舒没听清,也推开另一边的门,走在他身边,“什么?”
“我说!你已经不是了!我不要你当鬼奴了,自作主张,一点也没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温客行一边说着一边掏了个火折子,点了牌楼内的立灯,楼内瞬间亮了不少。
周子舒听他这么讲有些急,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对不起!我不该自作主张。”话虽这么说,但他这次却没有悔改之意,只是道:“你别生气,也别……不要我了啊……”
温客行点灯的手顿了顿,直起身子好笑地看他:“怎么?周大圣人,给人当下人当上瘾了?”
周子舒严肃又认真地道:“别人不行。唯君可以。”
“你就这么想一辈子都当我的鬼奴啊?”
“荣幸之至!”
温客行看他这么认真,点了点头:“嗯,那看来你是不想当我夫君了,那便算了吧。”说罢又接着点起楼内其他的立灯。
周子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阵狂喜,忙上前一步更近的靠近他,不敢置信地道:“温温?你刚才说什么?”他激动地两手发颤,想碰温客行又不敢,生怕碰没了发现大梦一场,暗自拧了下自己的大腿,心里大喊“不是梦!”
“没听见就算了。”温客行不理他,兀自点了灯往楼内深处走去。周子舒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听他这么说,忙道:“听见了听见了!夫人可不许反悔!”
“啧。”温客行一咂舌,吐槽他:“你带入的还挺快……我答应了吗你就改口?”
周子舒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问他:“那你答应吗?”一边问还一边往他身上靠。
温客行受不了地把他推远了点:“随便你。”周子舒笑起来,觉得温客行嘴硬心软的样子又可爱又招人,要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
温客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管他,只左右查探着这个高楼,发现楼里除了一排排的书架,其他什么旁的都没有,书架上凌乱的摆放着各种书简书册。他走出去没两步,脚下就踢到个竹简,清脆的声音惹得他低头去看,捡起来后拍掉竹简上蒙的灰,露出“阴阳册”三个字来。
温客行念出声,周子舒便也凑上来看,听他道:“还真让我找到了一件宝贝。夫君啊,这可是神医谷的绝学,来,替你的好师弟收着,出去之后让他好好学习学习。”周子舒顺着话题便又引回蛊毒之上,再三与温客行确认是否他已经全然好了。
周子舒将《阴阳册》收入怀中郑重保管,补充道:“传闻《阴阳册》中也有诸多记载与蛊有关,我得让大巫和师弟再确认下,确保你身上的蛊没有任何隐患,还有……”想到温客行瞒着他有身孕的事情……巫溪给周子舒的蛊只是代温客行承受较为严重的苦痛,但旁的一些不适感,并不确定能否一应包揽。周子舒停下了话头,只是按着大巫教给他的,拉过温客行的手暗暗引导信香在他周身贴服。
温客行以为周子舒不放心,要给他把脉,也不挣脱,只是道:“好了。大巫和衍儿能放我一个人出来,就说明确实没事了。你该相信他们的本事才是,我们还是尽快走出武库,从旁的暗道离开……你在做什么?”
周子舒没有松手,只是对他道:“没什么。你一个人赶到这极寒之地,一路肯定辛苦,我想……给你输点内力缓缓,有没有觉得好些?”
温客行甩开他的手:“我本来就没有哪里不舒服……”他转过身,正对着周子舒,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很好骗?”没等周子舒说话,又问:“你是不是知道了?”
他没说是什么,周子舒却听懂了,冲他抱歉地笑笑,应道:“嗯……”然后又习惯性的道歉:“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温客行觉得他的道歉都快成了口头禅,随即想到什么,又有点别扭地小声道:“你不是一直知道,我很喜欢孩子的么……”
听他这么说,见他对这个小生命也充满期待,周子舒高兴起来,改口道:“那,谢谢你。”说完仿佛觉得不够郑重,两只手都拉过温客行,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温温,谢谢你。”
他没有说谢什么,温客行也没问。
这许多年的纠缠,兜兜转转,斗转星移。温客行爱过,恨过,痛苦放下,又在几次三番的踌躇下微微拿起;周子舒曾以为自己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孤身一人去竭尽所能的偿还欠下的债,却太过幸运,他遇到的是温客行。
二人终是谁也没有逃开对方,怕是还要继续,纠缠一辈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