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第一章 天罚
小爷怎么说 2022-01-02

华府是益州城里有名的富户,祖上养蚕织布,留了不少家底,到了这一辈,虽说子孙不肖、个个纨绔,可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当地还有些权势。今日娶亲的便是这华府的小公子——华天龙。

说起这华天龙,除了名字像个人,素日里基本是人事不干,可谓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就在十几天前,他又一时兴起,瞧上了张老汉的独女莺歌。

有道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十三四岁的好年纪,这人出落得虽称不上国色天姿,那也是艳若桃李、温柔可人的,就连皮肤也是白嫩弹润到能掐出水儿来。

接下来便是那出俗套的戏码,一个要强娶硬夺,一个是抵死不从,一来二去,这莺歌就赌气跳了河。可怜这张老汉,年近半百,只此一女,只得每日在衙门口哭哭啼啼,状告华府。

可气的是这县太爷,起初还升堂问上几句,后来华府塞了银子,便两手一摊、不理这桩公案了。再后来,眼见着这张老汉是越闹越凶,索性命手下衙役将人毒打一顿,丢出县衙了事。

本来就心中忿恨的张老汉,旧劳疾添新棍伤,折腾了没几天,便蹬了腿。再反观这华天龙,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还四处嚷嚷着,定要豪娶这益州名妓袁飘飘来去去晦气。

熙熙攘攘的庭院,酒意正酣的宾客,光滑柔亮的彩缎,大红的灯笼从前门一路挂到了后院,烘托得整个华府活像老君的炼丹炉,热得让人心焦。与庭院里的人头攒动不同,华府东北角的屋脊上,静静地矗立着两个人,一色的月白长衫、雅青腰带,头上都绾着鎏金发扣,在皎洁月色映衬之下,尤显得仙姿玉质、清雅脱俗。

“疾风师兄,你第一次典刑是什么时候?”一个清丽的声线划破夜空的沉寂,是一个模样俊俏、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的女子。

“嗯——怎么也有三百年了。”一旁的男子思忖着缓缓说道。他肩膀宽厚,脊背挺直,在这月光如水的夜里,给人一种肃然之感。

“那是什么样的人?”女子的声音伴着微不可查的好奇。

“是个赌徒——赌到连自己的亲娘也逼死的地步。”男子语气平淡,目光流转于庭院里的迎来送往。

“哦——”女子眉峰轻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又是半晌无话。男子终于转过头,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似是劝慰般地说道:“紧张?不必紧张。你不是说过嘛——‘典刑不是杀人,只是让人因着各自的因果,归各自的命途罢了’。”

女子闻言目光转过一丝狡黠、嘴角微微上扬道:“不是紧张,是兴奋!作为整个东岳帝府迄今为止唯一的女典刑官,第一次行使这‘生杀大权’,难免的兴奋。”

女子口中的“东岳帝府”,位于泰山之巅、峻极之地,是东岳大帝的府邸。东岳大帝执掌凡人生死贵贱,权涉人间拔罪解冤,是一位通天达地、护国佑民的尊神。他创立典刑司,依前世因果,定凡人生死命数,凭今生善恶,判鬼魂幽冥之刑;其麾下三百六十五路典刑官,个个公正无私,法力超群,此二人便在其中。

乌啼声声,月色渐浓,夜风携着丝丝凉意冷却着庭院里的喧闹。宾客们三三两两地离去,只留下几个醉汉歪倒在一处,嘴巴里不停念叨着些荤话。

“我就说吧,这天底下,银子最大,除了银子,都他妈扯淡。你瞧那老张头,又是哭又是告的,折腾了这么一大圈,有个鸟用。要是我,还不如索性换它几十两银子,逍遥几日是几日。”

“唉…这华家也——也——也是够缺——缺——缺德的,你——你——你说,三瓜俩——俩枣也是个交代,愣——愣——愣是一分——一分都没给。”

“这能怪谁?还不是老张头自己看不清,这世道哪有那么多公理可讲。俗话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他非要告官,真以为咱那位县太爷是包青天?”

“谁——谁——谁说不是呢……”

风又刮了一阵,终于将蜷缩在墙角的那只肥猫冻醒了,它炸起毛,拨浪鼓式地抖了抖那圆滚滚的脑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迈着油滑的步子,顺着微开着的门缝溜进了香暖的里屋。

红烛高照、锦被罗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轻浮的脂粉香。益州名妓袁飘飘正蒙着红盖头端坐在床上,等待着她的如意郎君。

吱~~门被推开了,一股浓重的酒气夹杂着初秋的寒凉飘了进来,随后便是华天龙那踉踉跄跄又洋洋得意的步伐。

“飘飘~我的美人~等急了吧~相公这就来了~”华天龙一幅色中饿鬼的模样,摩挲着双手就要去抱新娘。

屋外,夜雾弥漫,热气尽散。屋脊上的两人,迎风而立,衣襟轻盈,随风翻动。

“时辰到了。”男子的声音依旧平淡。

再看身侧的女子,不知何时,已收敛起眉间的惬意,正神情冷峻地注视着空中那轮明月慢慢移出阴郁的云层,终于高挂中天,清辉尽洒。

她将手向空中轻轻一挥,一串金光流转过后,一幅古朴卷轴凭空显现,随即徐徐展开:“华天龙,乙丑年癸未月乙卯日丙子时生人,幼年丧父,初年利达,衣禄不少,为富不仁,残害无辜……于乙酉年丙戌月辛未日壬子时命归。”这串泛着幽蓝光芒的文字如碑文一般,简短地总结着这位华府小公子的生平和他即将迎来的结局。

女子十指交叠于胸前结出法印,字字铿锵道:“善恶报应,因果轮回,命书招魂,即刻梦归。命书!降!”女子话音刚落,方才那串幽蓝文字倏忽变作一只羽箭,径直朝华天龙的卧房扎了下去。

而此时的华天龙正欲火焚身,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被这幽蓝羽箭从颅顶猛地灌入,他立时一个激灵,随即双膝抢地,一脸的得意之色也骤然僵为面目狰狞。利刃入骨般的痛楚排山倒海而来,侵袭向周身四肢,犹如千鬼撕扯、万魂啃噬,将适才的醉意朦胧顷刻驱散。

少顷。“飘——飘——”华天龙颤抖的声音响起,全没了方才的嚣张得意,竟生出一丝乖巧。

袁飘飘原要假意怪他冷落,好添些洞房情趣,可见他半天没有动静,又忽然这般口吻唤自己,心下一疑,便轻轻撩起盖头向屋内瞟。可那视线才一碰到瘫坐在地的人影,便如同被火舌燎过一般迅速缩了回去,脸上的娇矜也跟着一扫而光。她慌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蹿到华天龙身边,再看此时的华天龙,虽尚有人形,却已是面如死灰、抖似筛糠。“天龙,你这是怎么了?”

同样心生疑窦的还有屋脊上的两人。按常理说,这命书典刑,是蓝箭出、黄箭回,一来一回只在弹指转瞬间,鲜少出现片刻迟延。可如今已过去足有半盏茶的时光,却不见黄箭返回。二人正面面相觑、疑惑不解之时,蓝箭竟自返回并再次击中卷轴,将那古朴苍劲的文字炸起簇簇蓝光,犹如在这不透光的夜里点了一把鬼火,令人不寒而栗。

“怎会如此?”女子眉头微蹙,杏眼圆睁。

“下去看看。”男子神色凌厉地回应道。

二人言罢,纵身一跃,双双降至屋内。

而此时的华天龙已被袁飘飘扶至桌前坐好,粗气虽尚未喘匀,脸色却已稍稍回阳。

“天龙,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以前也不曾听你说起有这样的隐疾。”袁飘飘摸着华天龙的胸口柔声细气道。

“我——我也不知怎的,刚才浑身就像是被一万把刀斧同时劈砍着,疼死爷了……可这会子又好像没事,真他娘的见鬼了。”华天龙骂骂咧咧道。

“我去找管家,连夜请个大夫,咱细瞧瞧?”袁飘飘贴心地问。可话音才落,只听“砰—砰”几声震响,屋内的门窗就被齐刷刷地关上了,再转眼一看,两位面容清俊的不速之客,已齐齐立于门前。

“你们是…来——”“人”字还未脱口,她已被凭空的一股灵流卷到了屋角,双唇也似被粘牢了一般无法言语了,只得瞪圆了一双桃花眼,震惊地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你们……是谁?”华天龙的声音在发抖。

来人却无心与他废话,衣袖轻轻一挥,华天龙整个人便倏忽全身紧绷僵直,犹如被绳索捆绑一般,缓缓升向了半空。他惊恐地转着那双三角眼,干张了几下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就脑袋一耷拉,吓晕了过去。

“善恶报应,因果轮回,命书招魂,即刻梦归。命书!降!”又是一次典刑。

幽蓝羽箭应声向华天龙的头顶射去。这一次,二人看得真切:这蓝箭在逼近颅顶约莫三寸的地方,忽被一道白光所阻,这道白光将羽箭发出的蓝色灵流分散导向华天龙的周身四肢,要害脏器却被尽数避开。

“何方邪祟,胆敢阻拦命书典刑!”男子声音冷酷,似有戾气。

再看一旁的女子,掌中不知何时已凝出一团紫色灵流,正缓缓注入幽蓝羽箭之中,让那原本四散的蓝色灵流再次凝聚一处,慢慢逼近华天龙的颅顶:她要强行拘魂!

这个行为显然是男子始料未及的,他大喝一声:“昭雪!收手!他是活人!强行拘魂,有违天道!”

“过了时辰,命书就再也奈何不了他!难道要让这样一个恶人,继续为祸人间吗!”女子口气决绝,手中灵力愈增。

“那也不能强拘生魂,快收手!”

话音未落,一道强悍的金光猛地切断了紫色灵流,伴着烈焰般的灼烧感,将近前的女子震退了几步。

一袭白衣从天而降,是一个二十二三岁模样、相貌极佳的仙君。此人面如朗月,似不染一丝凡间纤尘;眉长入鬓,自带一种遗世桀骜;凤目低垂,褐色瞳仁如透光一般,泛着金色华彩;鼻梁挺直、唇色浅淡,轮廓分明间给人一种清冷与凉薄之感。一身素服携着淡淡的杏花香气,轻裹在他颀长瘦削的身体上,尤显得人玉骨凛凛。

“神君!疾风拜见宪章神君!”男子慌忙向前行礼。

来人目不斜视,继续手上行事。只见他灵力萦绕指尖,随后如利剑出鞘般指向护着华天龙的那道白光,伴着手掌的慢慢翻转和指尖的缓缓收拢,那道白光也似被牵引一般从华天龙的周身慢慢抽离出来,影影绰绰地变成了一团人形的白雾,而后渐渐清晰起来——是一个老者的阴魄。

老者跪伏在地,哀求道:“神君饶命!神君饶命啊!我华家三代单传,只留了这么一个孽障,还请神君念在祖上也曾捐资建庙、周济穷人的份上,饶他这一次吧,他一定痛改前非,多行善事……”

不待老者说完,金光再起,击中了原本悬在华天龙头顶的那道幽蓝羽箭,命书终于降了下去。顷刻间,锥心碾骨的疼痛如电流过身一般,将晕厥中的华天龙激醒。他双目圆瞪、瞳孔骤缩,黑紫色的血管似蛛网一般迅速爬满全身,弹嫩的肌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犹如灰褐色的树皮扒在了那不太直溜的骨骼上,人终于一命呜呼了。

这行刑之人便是疾风口中的宪章神君——方凝——方离舟。从昔日的杏林神医到今天的冷面判官,方离舟的身上始终带着一种至纯至净的清冷,让人想要靠近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他转过头,目光冷淡地落在老者身上:“你乃阴魄,并非阳魂,非我命书所辖,但你逗留阳间,终是不妥。疾风,送他去阎罗殿。”

一阵风烟过后,疾风将老者带离,方离舟也缓缓回过身来。他的视线在屋内游走了一周,最后停在了袁飘飘那张一言难尽的脸上。袁飘飘已经彻底被吓傻了,她面容扭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这位相貌出众的天人。

方离舟轻弹响指,解了她的禁言,正欲缓步向前,却见她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磕头道:“神君饶命!神君饶命!神君饶命!”

“你不必害怕,我只是要抹去这段不属于你的记忆。”方离舟神色冷淡地解释着,一只手已缓缓抬到半空。

袁飘飘闻言眼睛一转,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抓住方离舟悬在半空的衣袖,眼中蓄泪、一脸恳切道:“神君,可否施个仙法带我出华府?这府里到处是护院,我自己是断然出不去的。华天龙死在新婚之夜,就算我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啊,说不定还会被告个谋杀亲夫。”

方离舟闻言,神色一凝,一双狭长微阖的凤目下意识地睁圆了几分,饶有兴致地审视起眼前这张益州城中数一数二的俊脸,似乎要透过那白净的面皮,把此人看透、看穿一般。伴着双目瞳仁由深邃褐色变为璀璨金色,他的眼前也倏忽变作另一番景象——袁飘飘的前世。

所谓前世因,今生果。在世俗的生生世世里总是相对平衡的。你为何会遇见身边人,又何以会遭遇身边事,总是充满了很多“天命”里的“理应如此”。

前世的袁飘飘是猎户之女,虽不比大家闺秀养尊处优,可也是爹娘的心头肉,所以在整个少年时期,过得还算恣意。直到婚嫁年纪,她的人生才发生了巨大转变。为了可以嫁入高门大户,她设计解除了爹娘幼时就为她定下的婚约,还贿赂县丞,陷害自己的未婚夫入狱,而那个最后困死狱中、终年不足二十岁的倒霉鬼正是前世的华天龙。

方离舟双目微阖,瞳仁恢复了幽静的褐色,他嘴角挂起一丝鄙夷的冷笑,“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你也该还他这牢狱之劫了。”说完,将手在她额前轻轻一拂,袁飘飘便昏然睡去,人事不知了。

直到此时,站在一旁、目睹了所有经过的昭雪才姗姗向前,行礼道:“典刑司第六十四路典刑官上官昭雪拜见宪章神君,神君天福永盛!”

方离舟目光低垂,既不回礼,也不看她,只是冷冷递话:“你方才想做什么?如果我不出手阻止你,你意欲何为啊?”

“命书典刑,奉命为之。”昭雪目光闪烁,俯首低言。

“奉命?”方离舟冷哼一声,悠悠转过头,目光在这位新晋典刑官的脸上来回打量,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一个义正词严的‘奉命为之’,你奉何人之命,可以强拘生魂!”他语气依旧平淡,言辞却步步紧逼。

“命书有诏,这华天龙作恶多端,阳寿已尽。我身为典刑官,只是尽己所能达成命书所愿而已。”昭雪直言正色,谨慎回复。

“真是正气凛然啊,‘尽己所能达成命书所愿’,就可以不顾天道法则了吗?我看这典刑之术,姑娘恐怕要重新学一学了。”这闲话家常般的劝诫,听上去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却让昭雪心底陡然生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短刺,如鲠在喉般噎得她半天说不出话。

方离舟见她将头越埋越低,神色也越来越暗,便收起了目光中的严厉,淡然道:“自去儆刑司领罚吧。”说完便转身隐去,只留下昭雪兀自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阿娘说得果真没错,我的那位开阳哥哥,当真是认不出我了。”

推荐文章
评论(0)
分享到
转载我的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