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才这些麻黄!”
“运送麻黄的车马被拦在西城门外了!”
“那绕道啊,缺了麻黄不成方子了”兰儿急得直跳脚,“草药怎的还没收起来,要下雨了!”兰儿呵斥,回身正见曹丕进院。
“曹大人,您回来了?”她神色慌张,丢下药杵,手忙脚乱的迎上来,全不见方才的泼辣样子。
“贺兰呢?”曹丕阴沉着脸环视一周,院子里堆着不少连翘、金银花、鱼腥草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药材,如此看来曹伦所言非虚。
“公子他……他……他外出了”
“废话!我问你他去哪儿了!”兰儿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城西三十里摩多寨”
如墨的堡塔云自地面高耸至天中,远方不时传来滚滚雷音,令人惶惶不安。
远隔十里,曹丕便看见升起的滚滚黑烟,脸色愈发难看。临近营前未及马儿停稳,便飞身下马。只见村寨地缘拉起铁蒺藜,周边堆满了干柴和菜油,全副武装的军兵层层封锁着摩多寨唯一的出路。寨子口堵着不少摩多族人,无不拿着石斧砍刀,口中呜哇喊叫着,神情又怒又惧。隐约看见营前立桩捆着一人,不知是死是活。
“大胆贼人!竟敢私闯军……”领头军官正待发飙,看清来人是曹丕,连滚带爬从辇轿爬下,小跑着迎了上来。
“曹大人凯旋而归,下官未及恭贺,怎劳您大驾亲临……”
“现在里面什么情况?”
“大人尽可放心,绝无一例病疫外逃,下官谨记官家嘱托,必当全力’救助’摩多一族。”
对方说的隐晦,但曹丕听的明白。此前潼关一役,父亲原计划穿行摩多寨突袭潼关,不料遭到摩多族人抵抗不得不绕路,虽于后收复潼关,但因摩多族人阻挠贻误军机,未能擒获马超、杨秋等人,就此开罪了父亲。此后摩多族虽表归顺却是置身世外作壁上观的样子,父亲顾及名声,不宜屠戮降民而隐忍不发,现如今寨中出现疫病,大可借此铲除异己。
曹丕面无表情,“寨民人数、患病人数、可有病亡、药草粮食供给、还有医护情形”
“这个……”军官心中疑惑,难道是自己会错了魏公的心意?对这位曹家二公子,冠名堂皇的废话他还敢说说,信口开河的谎话他是半个字也不敢冒,上一个跟曹丕扯谎的人可是被割了舌头,挂在自家府门示众足有一整个秋冬。
军官偷瞄一眼曹丕,只见他面若寒铁鹰隼般睨着他,连忙收回眼光答道,“十日前有个小郎中推着一车药草进去寨里,说他能医治病疫,让我们不要烧寨绝户。”
“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还说七日后,让我们把他府上新运来的药草送进去。”他颤颤巍巍抬起胳膊,指了指堆在寨口的一车药草。
“那怎么还在这?”
“这个、这个、”他支支吾吾,心思却转的飞快,揣测着曹丕的心意。
“呜呜呜呜”捆在立桩上的人原来没死,奋力挣扎发出声响。曹丕发现异样直奔过来,自是无人敢拦他,走到近前认出正是贺兰的家丁小豆子,已是不成人形。他取出堵在小豆子口中的异物,小豆子虚弱无力带着哭腔“曹大人救救公子”
“大人,近日多地疫情险恶,那小郎中沽名钓誉、不自量力擅闯疫区,下官恐恶疾扩散,为保潼关数万百姓平安,不得不壮士断腕,请大人明鉴。”军官匐在地上,强作镇定,曹公子素来阴晴不定,不过这次行动可是魏公授意,对方又能奈他何。
曹丕割断绳索,扶着小豆子,“你可还行?”
小豆子点点头,“好,你速去邺城找司马大人,先放行西城门外药材商队,调一千精兵从贺兰府上护送药剂至此,沿途如遇阻拦,持我军符格杀勿论”他顿了顿,“还有请他务必说服父亲全力救治摩多寨,切不可烧村绝户落人口实。”
“可这车药草……”
“我去送”
“不可!”小豆子和随行护卫异口同声
“大人,寨内疫情不明异常凶险,您断不可以身犯险。”
“大人,您是公子最看重的人,他绝不会允您去送药,还是让我、”
“不必多说,我意已决,”曹丕打断他,又压低声音说“只有我在,父亲才不会烧寨子,而且……”他忧心忡忡的看向异常平静的村寨,“我不放心。”
原来如此,戏可真多~军官暗诽。他自以为是的猜测,魏公再权倾朝野,也得顾忌攸攸众口,于是派出戏最好的二公子,给众人演上一出爱民如子的戏码,那他自然要配合。
“曹大人三思!!!”军官跪行几步,抱上曹的脚踝,“魏公爱民如子,我等感同身受,然大人天降大任,万不可以身犯险,自有上天护佑摩多族人。”
军官暗暗得意,自觉平步青云的机会来了。曹丕低头看他,神色转而阴骛,寒光一闪血溅当场,只听军官凄厉如杀猪般叫声,“我的手!我的手!”
曹丕提起衣襟,一脸嫌恶甩掉挂在他脚踝的断手,冷笑道“这才是壮士断腕”
他穿戴好面罩封衣,推着一车药草毅然踏入封锁的疫区。堵在寨口的摩多族人面面相觑,让出一条通道,人群中一个少年放下手里的砍刀,“我、帮”
曹丕摇摇头,指了指少年,又指了指兵营,最后指着药草,“你、留、不、火、病、好”,少年听懂了,重重的点头,捡起砍刀跑回寨口,哇啦哇啦说给族人听。众人听后,既是防备又存疑惑更多是感激,目送曹丕进寨子。
待走进寨中,才发现这里意外的平静,全然没有外人幻想的惶惶不安。寨东的居民甚至都井然有序在自家院子里熏蒸,看到他推着药草进入,都远远的鞠躬致谢。
“你是在找钧哥哥吗?”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小男孩趴在自家院墙上,大声问道,“我阿爹是潼关人,我会说汉话”
曹点点头
“他在南广场”
他顺着男孩指的方向,看见有袅袅青烟升腾。
男孩又说,“钧哥哥不让人靠近广场,他把已经发病的寨民集中安置在那,说容易传什么,啊对,容易传染。他让你把推车留在广场入口就行。”
曹又点点头
“大哥哥谢谢你们”男孩大声喊,又说了句摩多语,想来也是感谢的话语,其他族人听道,也纷纷附和向他喊话。
曹丕笑笑,世人总是对他求饶,托贺兰的福,第一次有人向他道谢。
不过他可不是听话的人,把小车直接推到了广场上搭设的帐子门前,贺兰从帐子里气急败坏的跑出来,劈头盖脸的训斥
“我不是说过不要进来,不要进来,这里的病人都是发病期,传染性极高,你是不要命、了、么~”贺兰一愣,认出了子桓,方才的气势全无,“你、你、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不然呢?等到你悬壶济世名扬四海,还是等到你身染恶疾命不久矣?”
“现在回来的正好,”看不见脸,贺兰装作没听出他的怒气,干脆耍起赖,“子桓可谓雪中送炭~~绝渡逢舟~~久旱甘霖~~”一边碎碎念,一边围着他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检查防护是否到位,确认没问题,才松了一口气。
“之后是什么来着,洞房花烛?”
曹丕放下手臂,“我若没回来,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不知道~你是将军上阵杀敌,我是大夫治病救人,顺理成章天经地义,想那么多作甚。”贺兰大剌剌一叉腰,“你既已进到这儿,就要听我安排,千万保重身体,不可扰我心神,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最后一句他说的小声,很是心虚,说罢转身就走、溜之大吉。
子桓在面罩里笑笑,其实见到他生龙活虎的一刻,他便不气了,紧跟上去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小声说到“是他乡故知”。
贺兰掀帘的手滞了滞,暗骂自己学业不精,口无遮拦,胡思乱想,见色起意……
营帐内不同于寨中,隔着面罩也能闻到浓重的药气。这会儿的子桓像个小跟班,伴在贺兰钧身侧,亦步亦趋随贺兰逐一巡视,帐内病患多为老弱,一人一榻相隔一丈有余,床榻间隔着双层纱帐,封锁很是严密。因是重症多数患者昏昏大睡,故而营帐中很是安静,只偶有咳喘声音。好在他们虽然面容憔悴但情态甚是平和,少数清醒的病者见到贺兰即使卧于床榻,都欠身行礼,显然对他很是感恩敬重。
走到最里的隔间,贺兰略作沉吟,引着子桓掀帘而入。只见其内以为老者须发皆白神情矍铄,显然是寨中德高望重的长者,贺兰示意曹丕行礼,老者目露慈光点头回礼。
出人意料,贺兰竟以摩多语与其交谈起来。老者表情几度转变,先是惊怒的瞪着曹丕,随后又露出疑惑,贺兰几句话后,他面色稍有缓和,语气平和的对贺兰说了几句,贺兰难掩喜色,拉着子桓对老者行大礼后退出隔间。
这边贺兰挑拣着药材中的杂质,那边子桓生着炉火,忙着煎药的二人闲聊起来。
“你何时学了摩多语?”
“随军驻扎潼关时,闲来无事学的。”
“那也不过两年,便说的这般好了?”
“你不知道我贺兰钧天赋异禀,聪慧过人吗?”
“好、好、好、”子桓笑着,“那老者是摩多族长?”
“算你聪明~”
“你与他说了什么?”
“问诊呗~”
“还有呢?”
“我说你是魏公二公子,来送药的。”
“就这些?”曹丕眉头一挑,老者惊疑不定的表情可不像在感念天恩。
“我真没说什么~”贺兰小声嘀咕,知道瞒不住他 “就是、就是说,摩多寨疫情严重,朝廷下令烧寨防止疫情扩散,”
“嗯?”子桓皱眉,抬眼看向他,等着他老实交代
贺兰使劲摇晃手里的笸箩, “然后,魏公不计前嫌慈悲济世派二公子亲赴疫区全力救治摩多族人,叫他们大可安心,”偷看子桓的脸色,“就这些。”
又连忙解释,“我知道外面的驻兵不是来救灾的,我猜你又忤逆了曹叔父,我、想帮帮你”他越说越小声,不知做的是对是错。
“明明是你拼了命来救他们,干嘛把功劳推给我。”子桓添着柴火,火越烧越旺。
“治病救人医者之责,有什么功劳可言。况且要不是你把救命的药草送进来,我现在真也不知该怎么办了。”见他没怪自己乱说话,贺兰松了口气。
“呵!你一提这个我就生气,你毫无依仗推着一车草药就敢往疫区里闯,你知不知道外面已经架起火油,要不是我来的及时,保不齐这里已经烧灭殆尽了。我拜托你做这些危险之事时,能不能心中有个计较?”
“计较什么?”贺兰装作没听懂
子桓隔着面罩白了贺兰钧一眼,“计较我的苦楚”
贺兰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摇晃着笸箩, “有朝一日我若不得不与你分离,自是盼你再觅良人安享余年的。”
“哼~我可不如你心胸宽广,”子桓把水一股脑倒进锅中,“你要是敢离开我,我必赌咒你日日苦思,夜不能寐,余生悲凄,孤独终老。”
“呵~你好狠心啊”贺兰笑道
“你知道就好~”子桓也笑,“你别晃了,药材又混了。”
邺城,魏公震怒,大骂曹丕妇人之仁。
司马强作镇静,世人皆知魏公只重利益,薄情寡恩,努力游说魏公比起毁了摩多,收复他们更有益处。
其一,打通潼关与邺城捷径,军资粮草便宜输送,于潼关驻扎军马,军防线前移;
其二,摩多族人多善制强弩利箭,若收为己用可大大增强军队远战实力;
其三,便是彰显魏公宽宏大度,凡归顺者必心无嫌隙视如亲族善待之,无不万民朝拜。
魏公斜睨着司马, “摩多族于孤已如路边野狗,孤麾下汉军擅近战鲜少远攻,至于名声” 他冷笑一声,“子贤于父,意欲何为?”
司马汗如雨下,吓得跪地不起。
魏公丢出令牌,“去罢,带子桓来见我,孤倒是想问问他为何作出如此蠢事。”
“你说什么?!子桓去了摩多寨?他是疯了吗!”卞夫人气的打翻了茶盏,溅湿了衣裙,“又和那个小郎中有关?”
曹植点点头,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捏起一块奶酥咬了一口又嫌恶的吐掉,剩下的半块干脆也丢在地上一脚碾碎。
“愚蠢至极!愚蠢至极!”卞夫人咬牙切齿,眼底闪过阴戾的光。
曹植看到了,嘴边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子桓到摩多寨第二日便天降暴雨,幸亏他略识天象,预先指挥寨民按军中规制,扎稳了营帐,又在广场四周挖出排水沟渠,才没出什么乱子。
转眼七日已过,寨子里再无新增疫情,营帐里体格稍强的患者也日渐好转,只有一久病妇人重症难愈。那妇人有一独子名曼达,许是因为童年凄苦,七岁的曼达格外早熟自立,不顾贺兰反对,坚持守在帐内看护。贺兰见他懂事,浅显传授他识药制药的技艺,照看他作好防护便也允他留在帐中,给自己打打下手。
是夜,忙碌了整日的子桓和贺兰并坐在营帐外,暴雨过境转为淅淅沥沥连绵不断的梅雨,空气中尽是泥土芬芳,虽看不见星辰月光,但细雨簌簌,轻敲着帐篷、石板、草场和水渠,竟是意外的宁静。
贺兰靠着他的肩膀,犯起困来。子桓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怕吵了他。夜深人静,他不由得思忖,征战四野所向披靡和此刻的宁静,哪一个更令自己快乐。
不过尚不及深思,曼达忽然跑出来,拉着贺兰急急去向帐内,子桓也连忙跟了上去。
冲进帘帐,眼见曼达的娘亲病情骤然加重,脸憋的紫红,眼珠暴突,手已软塌塌垂在床侧,已然闭气。曼达脸色惨白,僵立在榻边。贺兰快速查看,发现竟是一口浓痰卡在喉咙阻滞呼吸,心道不好,当机立断解开面罩捏住患者鼻翼,伏身先以口吸出浓痰,用力吹气,复又按压胸口,如此反复,忽的一声急喘,曼达娘亲脸色瞬间缓和,呼吸也渐渐顺畅,贺兰已然累到虚脱。
他脚下发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子桓稳稳扶住,“你还好吗?”
贺兰点点头头,“放心”
曼达拉住贺兰衣角,眼中噙满泪水。贺兰蹲下,在他状若鸟窝的头上用力揉揉,轻声说道“没事了”,小曼达扑到他怀中,哇的一声第一次哭的像个孩子。
被拖出营帐,子桓端来早已备好的一大碗消杀药汤,盯着贺兰漱清口鼻,又铁青着脸逼他灌下两大碗清瘟药汤,愤愤给贺兰罩上面罩,不顾贺兰痛呼“勒!勒的慌!”打了个死结,转而拂袖而去,寻了无人的煎药营帐,独自生闷气。
贺兰自知理亏,咩咩跟了进去,小心翼翼的蹭到他身边。
“子桓,别生气了”贺兰贱兮兮的勾着他的腰带
“别碰我,嫌你有病”子桓别过身子不理他
“不会~~我可是华佗亲传弟子,瘟病伤痛,药到病除。”
“呸!华先生可没你这样鲁莽失智的弟子。”
“哎呀~你别生气了。据我观察,这疫病只在发病七日内传染性较强,而且患病的多为老弱妇孺。”
贺兰胳膊肘轻撞子桓,“我身强力壮,你又不是不知道”
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子桓气的直翻白眼,转身瞪着贺兰,低声呵斥“那妇人是疫病重症,你竟敢以口吸出她喉中秽物,这就是你答应我的计较?”
“哦~~~原来你是因为我与女人肌肤相亲,在拈酸吃醋呀”贺兰又要装傻充愣
子桓气得热血上涌,一把将他按倒在床榻上,掐着他下颚不让他闪躲,用力亲吻下去。
贺兰起先还挣扎,他虽不承认,但心中自知方才之举属实危险,他怕自己身染疫病,更怕连累子桓,即使现在二人隔着面罩。
只可惜他怎的都挣不脱,他一直都纳闷,明明自己体格强过子桓许多,怎么就拗不过他?
不知吻了多久,直到两人近乎窒息,才不得不分开。面罩下二人面红耳赤,又都小心翼翼的呼吸,就怕一声喘息再勾起对方的邪火。
沉默许久,子桓气哼哼的先开口“再回邺城,我便带你去见我父亲,你我尽快完婚,你安心做中郎将夫人,不许你再以身犯险”
“不要,我自幼立志要做一个济世救民的大夫,可不做你曹府里一只笼中鸟。”
“你是我的心病,医好我一人便可。”
贺兰面罩下扁扁嘴,不再辩言却也并不服气。
第二日清早,贺兰一反常态没有闯进营帐抢他的枕头掀他的被子,笑闹着叫他起床。子桓隐隐感到不安,披头散发跑到他帐前,里面静悄悄的,是还在睡吗?子桓暗揣,准备掀帘而入。
“别进来”贺兰在帐内出声阻止
子桓心里一紧,“你怎么了?”
“没怎么”他故作轻松,却难掩喑哑音色
子桓自是不信,打算硬闯。
“别进来,”贺兰踉跄几步抢先堵住帐门,“只是发了热病而已”,拉着帘绳的手不住的抖。
子桓皱眉,扯着帐帘的手青筋凸起,帐子在二人的拉扯中摇摇欲坠。
那边似看到了他的表情,连忙解释“别担心,只是寻常伤寒,两三日就好了”
“那为什么不让我进?”
……
“让我进去”细细的裂帛声响
“是我害怕……我怕是疫病的表征不同……”贺兰服了软,不得不说了实话。
子桓沉默,贺兰自是知道他的脾气,半哄半求“子桓,等我三天,我会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
“你信我”
“……好,三天”子桓不甘心的松开手,棉纱帐帘上的褶皱久久没舒展开,他稍作犹豫,终是又说,“你安心静养,这期间我会照顾那些病人。”
里面的贺兰欣慰的笑笑,子桓还是懂他的,“一言为定”
这三日,营帐内外的二人均是度日如年。
子桓黑着脸一言不发,学着贺兰的样子给病人煎药喂药,帮病人擦身,只是但凡有空闲,就要坐到贺兰帐下,即使只听到他睡着时的沉沉呼吸也是安心。
贺兰更是难受,时而阵阵恶寒时而滚烫似烙铁,薄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尤其夜里更是头痛欲裂骨肉痛胀,但即便是神志不清之时却还是本能的强忍着咳嗽,只怕外面那个人听着担心。
转眼已过三日,寅时刚过子桓便等在帐外,万籁俱寂,子桓卸下佩剑,摩挲着冰冷的剑身。不知是天光或是月色,更可能是因为沾染了太多的血,银白的剑身微微泛着红光。
每逢大战之前,曹丕都会拭剑,以平复自己不安的思绪。
坐了不知多久,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曹丕已经开始焦躁不安。营帐内忽然传出闷响,子桓猛的站起,顾不得什么三日之期,三两步冲进营帐。
只见贺兰倒在床榻边,子桓心里一紧,抱起他“贺兰!贺兰!贺兰!”
贺兰忽然睁开眼,狡黠一笑,探出左手一拽子桓腰带右手顺势一推肩膀,翻身骑在子桓身上,“哈哈哈,曹子桓你也有今天。”
原是贺兰急着下床,笨手笨脚绊了一跤,哪想到他就守在帐外一下就闯进来,贺兰起了玩心,想逗逗他,便出现了上一幕。
子桓许久默不作声,洋洋得意的贺兰觉出不对劲,“子……”
说时迟那时快,子桓一把揪住他的领襟,把他拽到自己面前,下颚微扬,猝不及防亲了一下,两人额头相抵,一个微凉一个微烫,子桓满眼宠溺,低声说“上下由着你。”
贺兰热病未愈,脸又烧起来。
曼达屏声静气站在门外,原以为只有寨子里那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打架,才要分出个上下,没想到曹大人和钧哥哥也是这样,成年人的世界……不过如此。
转眼已足整月,摩多寨转危为安。解封前一晚,族人撤去广场上营帐,搭起花架,燃起耕火桌上摆满美酒佳肴,男女老少载歌载舞,此时的摩多寨便是世外桃源,一派喜乐祥和。
夜色渐浓,晚会进入高潮。少女手持花枝,嬉笑打闹一个接着一个步入舞池。
花枝摇曳落英缤纷,有如九天仙女踏花而来, 媚眼如丝腰肢如荑,恰似千年狐妖勾魂索命,看惯了长袖善舞绕身如环,摩多族的舞姿大开大合,热情奔放,舞以尽意,别具原始之美。起舞时雷霆万钧,令人屏息,收舞时平静如水,恍若隔世。一曲舞罢,上至白发老翁下至弱冠少年,尽数状若呆鹅。
“好!”
贺兰看得如痴如醉,如一痴汉拍着巴掌连声叫好,这一声惊醒了梦中人,广场上响起雷霆般掌声。
女孩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直奔贺兰而来,一脸娇羞的递出手中的石榴花枝,贺兰也不客气,尽数收下,不一会儿怀里就塞满了红彤彤的石榴花,全然没发现族中少年艳羡的目光。
“看把你美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子桓托腮,醉眼朦胧望着贺兰,酒意微醺痴痴的笑
“跳的多好看啊!舞美!花儿美!人更美~~”
“你可知这石榴花的含义?”
贺兰捧着花,笑的像个傻小子。
“石榴花是摩多族的传情花,怀春的少女相中了谁,就把花送给他,邀对方上门提亲娶了她。”子桓看着贺兰怀里的花,“真是多情少年风流模样~”
“啊?”贺兰低头看看怀里的花,一脸不知所措,醉酒或是心急,白净面庞红过石榴花。
子桓暗笑,看他怎么收场。不料他腾的站起身,吓了子桓一跳,只见贺兰痴痴傻笑,石榴花一股脑倒在曹丕的头上,火光映在贺兰的眼睛里,比星星还亮。
一大早,摩多族人夹道欢送二人,皆是恋恋不舍,除了感念二人的救命之恩,这几日相处下来,族人更多将他们是为自己的子女、兄弟,曼达更是将贺兰当作父亲一般,既爱戴又崇敬。
他拉着贺兰衣襟,久久不肯放手。贺兰知道他的母亲已然病入膏肓,或不久于世间,不由得心疼,抱起曼达揉揉他的乱发“日后你若想像贺兰哥哥一样行医治病,大可到医馆寻我。”
曼达满眼感激,重重点头。
小豆子、兰儿、医馆伙计还有不少平日里得了医馆恩惠的百姓早早候在寨口,却见贺兰大夫竟和神鬼莫测的曹大人并肩走出寨子,一时不敢接近。平日里他们都怕极了曹大人,但这一次若不是他调用私兵为药草保驾护航,贺兰大夫和摩多寨怕是只会和其他疫区一般被焚烧殆尽夷为平地。又见摩多族人依依不舍的送别二人,人人脸色皆是比雨后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众人也放下心防迎了上去。
“田婶,我想吃你做的炖蹄膀了,还有蓉姐姐做的鲜花饼。”贺兰一左一右挎着两个女人撒娇耍赖。
“好好好,小贺兰都瘦了,真让姐姐心疼。”
“曹大人”一个小姑娘拉拉子桓的袖子,小脸通红怯声说“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嗯——我想吃春笋炒小孩”小姑娘听到吓得立刻躲到贺兰身后,子桓哈哈大笑起来
一辆车辇隐在林荫,轿帘微动,一貌美夫人盯着这边,见到曹丕如此开怀大笑不由皱起眉头。子桓有感,望向这边,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转头看向贺兰。贺兰扁扁嘴,劫后余生他本想和子桓好好庆祝一番,然而此刻他只得不情愿的点头,还得强颜欢笑的附和着众人,依依不舍的目送曹丕悄声退出人群,上了那辆华贵的轿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