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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波谲云诡，谁也料不到下一刻是艳阳天还是倾盆雨，是平静无波还是汹涌澎湃。

静谧的清晨突然被警铃打破，甲板上传来着船长的声音：“轮船前方进入暴风区域，船身会有较为明显的摇晃。船长和全体船组人员会带领大家安全驶出这片海域，请不要慌张。请所有旅客回到各自的船舱，关好门窗。所有房间都备有救生衣，请大家提前做好准备。重复，轮船前方进入——”

人群变得嘈杂起来，甲板上有船员指引旅客回到船舱。佟毓婉和周霆琛站在栏杆旁眺望远处即将要行驶的区域，天空是一团几近于黑色的青云，蔓延至目所不能及之处。两人相视一眼，拉紧对方的手回到房间，将门窗关好。

“把这个穿上。”周霆琛找出救生衣帮她穿好，佟毓婉则拿起另一个递给他。

周霆琛犹豫了一下：“我先不穿，一会如果有紧急情况，行动方便。”

“就算真有什么紧急情况，船长和船员也比我们更有经验，我们不去添乱就好了。”佟毓婉抖了抖手里的救生衣。周霆琛知道自己再不穿下一秒佟毓婉肯定会把自己身上的也脱掉，只好伸出手臂。

佟毓婉一边帮周霆琛扣好救生衣，一边笑道：“放心，并不影响你的帅气和身手。”

周霆琛低头看着她：“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一定能顺利到达法兰西。我们经过这么多磨难，走到了这一步，老天不会这么残忍。”她笑了笑，望着他，“何况，这是在大海上，就算我很怕也无法去做什么，不如怀揣希望。”

周霆琛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可是我害怕，怕得厉害。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我还没有和你一起开始新的生活，还没有实现对你的诸多承诺，我们不能有事，这艘船也不能。”

“海上风云多变，也许一会那边积云就散了，害怕的事不会发生。”佟毓婉宽慰着他，脑中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小时候听人说起的一场海上事故。

船很快便因为海浪的波涌剧烈起伏，狂风将巨轮左右倾倒，暴雨如倒豆般砸在船身，发出剧烈的声响。透过布满雨水的玻璃模糊地朝外望去，海面似一只黑面白齿的巨兽，张着嘴准备吞噬一切。

房间里的家具是固定住的。周霆琛和佟毓婉二人坐在床头紧紧抓住栏杆，又用被子垫在身后缓冲。放着行李箱的柜门在摇晃中打开，行李从柜中滑了出来，连同他们为了安全收进柜里的许多房间装饰一起左摇右晃。

“看来除了固定家具外，柜子也应该上锁。”佟毓婉叹了口气。

“锁会在颠簸中变形，等到风平浪静时得用斧子破开柜门才能打开。”周霆琛本想开个玩笑让佟毓婉心情好一点，在看到她望向自己诧异的眼神后解释道，“真的，我就吃过这种亏。当时的任务是押送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在分不清方向的剧烈摇晃中，周霆琛说着自己以前的故事，将两人的思绪暂时拉离眼前这糟糕的环境。但他也不得不注意到佟毓婉那逐渐惨白的面容。

“很难受吧？”他将她搂在怀中，没有抱紧，怕她呼吸不畅。

“有一点。”她深吸口气，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但没事。”

“会过去的。”周霆琛紧皱双眉，看到海浪拍击着窗户，安慰般摸着她的头，“狂风暴雨后，一定会天晴。”

痛苦与危险让人感知不到时间，好像过了几百年，又好像只过了十分钟。

“咚咚咚！咚咚咚！”

好几声后他们才听到，并确定是自己房间的门被敲响。两人相视了一眼，不明白这时候谁会来敲门。

周霆琛让佟毓婉抓紧床头的栏杆，自己下去开门。他靠着枪林弹雨中闯出的一身功夫极力稳住身形，走到门边。

打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浑身被水浸湿的小男孩。周霆琛没有认出淋成落汤鸡的他，小男孩却眼睛亮起，大叫起来：“绅士哥哥！”

周霆琛闻言这才看出是之前毓婉在甲板作画时自称船长儿子的那个小孩。他还未开口，小男孩就拉起他的手往外扯，没有半点之前脱帽告别时的绅士模样。

“怎么了？”佟毓婉的声音传来。

小男孩愣了一下，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从周霆琛撑着门边的臂下钻进房间：“大姐姐，求求你，救救小花！”

“小花？”虽然不知道小男孩口中的人是谁，可还是问道，“她怎么了？”

小男孩带着哭腔：“她被困在水里出不来，求求你，救救她！”

佟毓婉转头看向周霆琛，周霆琛看出她眼中写满想要帮忙。周霆琛关上门，走到床边：“现在暴风雨，船身摇晃的厉害，随时可能会有危险。你之前也说过，就算真有什么紧急情况，船长和船员也比我们更有经验，我们不去添乱就好了。”

佟毓婉犹豫了一瞬，看向小男孩：“船员和医生呢？”

“有很多人吐了，还有人在摇晃中撞到了头，船员和医生都在上面，根本忙不过来，没人愿意救她！每个房间我都敲了，只有绅士哥哥开了门。求求你们，帮帮我！”

理智告诉佟毓婉，现在留在房间里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可张嘴却变成了：“好，我和你去！”

“毓婉！”周霆琛并不想让她去，灾难与战争，都并非一个人的意志能够改变什么，“你留在这，我和他去。”

“去和留，进与退，我们不分开。”

佟毓婉无须再多说什么，周霆琛护在她身后跟随小男孩往前走。汹涌的海水仿佛要将船整个掀起来，他们的步履很艰难，但谁也没有提出折返。

随着一层层往下走，佟毓婉明白了为何没有医生过来。这里是下层船舱，住的都是一些不得不登上这艘船外出打工的人。

刚离开二层船舱，她的鞋袜与裙摆便被不知从何处浸入的雨水打湿，而底层船舱中没至胸腔的积水更是让她惊呼出声。没有房间，说是船舱更像是一个有木板遮盖的甲板。能跑掉的人们已经挤到了二层，一些走不掉的靠在船舱边上，紧紧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

积水中有一堆箱子，只有最上面的箱子还没有被完全淹没，箱子上坐着一个哭泣的小孩。

“小花，别怕，我带大姐姐和绅士哥哥来救你了！”

箱子上的孩子努力停住哭泣，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周霆琛看清那是一张中国人的脸，之前在甲板上，围着毓婉的那群孩子中，她笑得最腼腆。

没有人敢贸然去救这个孩子，水虽不至于淹没头顶，但剧烈摇晃中，一但摔倒在水中不堪设想。

“如果有一根坚实的绳子……”佟毓婉看着头顶纵横交错的铁杆，她虽不知道它们的作用，但此时却是救命的工具。

“我知道哪有！”小男孩不明所以，但还是一溜烟冲了出去。

周霆琛亦抬头望去，他也想到了这一点，以他的本领，悬一根绳子从上面荡到箱子上不是难事。

他转头看着身边的佟毓婉，她的眼底满是担忧。周霆琛笑了笑：“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

“我知道。”佟毓婉狠狠点头，仔细检查着他的救生衣，“可要扣紧了！”

“绳子拿来了！”小男孩在二人之间伸出手，犹豫着不知道该递给谁。

周霆琛拿过绳子，从头顶铁杆穿过，环视周围，将一端系在门把手上。门边挤满了人，他们看到周霆琛的举动后没有出声，却往一侧努力压着身体，给他留出方便救人的空位。周霆琛拉了拉绳子，很结实。

“一定小心！”佟毓婉紧紧抓住那系在门把手上的绳子，仿佛这双手的力量比整个门还坚实。

周霆琛浅浅一笑：“放心，我穿着救生衣呢。”

是啊，就算落入水中他也会没事的，何况水并不至于淹没头顶。佟毓婉不断在脑中告诉自己。可是她的心还是在他绕紧绳子一端飞向小花的那刻收紧，一直到他在空中借了力，稳稳落地后才稍稍放下。

周霆琛一只手将小花抱在怀中，小花没了力气，无法抱住他的脖子。他略加思索，将自己身上的救生衣脱下给她穿上。

“周霆琛！”佟毓婉惊呼出声。

周霆琛转头朝她眨了眨眼，告诉她自己绝不会有事。小花并不重，可是她全身已经湿透，海水浸湿衣物的重量是他忽略了。

周霆琛抱着小花用同样的方法回来时，门把手早已在摇晃中松动，此刻受了重力突然掉了下来。佟毓婉下意识抓紧了麻绳，可是周霆琛与小花还是一瞬间失了力往下落。麻绳两端不等的重量让佟毓婉的脚尖离地，身子顺着绳子的方向往上腾起。

“毓婉！”

“大姐姐！”

还有众人的惊呼声混在一起！

周霆琛的脚尖沉入水中，冰冷的海水浸湿他的小腿，紧接着，他感到一股力将他硬生生拉住。他抱紧怀中的小花，望着门边将佟毓婉抓住的人。他不认识那个人，好像之前在门边，又好像在船角。仅一个晃神，佟毓婉身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齐心协力将佟毓婉拽回地面，又握紧她手心前的麻绳一点点向后拉。他无处借力，任由那群人将他一点一点拉到离地面最近处。他晃了晃身体，松开手，与小花一同落地。

“小花！”

拥上来的除了那个一间房一间房敲门的小男孩，还有很多帮忙拉绳的人，他们笑着松了口气，摸了摸小花的头。

而佟毓婉则一下子投入周霆琛怀中。

“你要吓死我！”

“是你要吓死我！”周霆琛展开她的双手，麻绳将那柔嫩的皮肉划出两道血痕，他抬起头，眉眼中尽是心疼，“得马上处理，回房间。”

周霆琛拉着佟毓婉往回走，此时船身的摇晃已经小了很多，不知从何时缓了下来。佟毓婉走了几步，转头看向底层船舱，积水不知何时才会消退？他们救得了一两个人，但在此等灾难面前却没有办法。那些刚才帮助佟毓婉拉住麻绳的人们又重新回到了各自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二人离去。

回到房间后的周霆琛第一时间从乱成一团的物品中找出药箱给她擦着伤口，见她疼得往后缩，每擦一下都轻吹一吹。

“霆琛……我好难受……”

擦好药的周霆琛将东西收好，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与她额间相抵：“那是我参与的一场战役，打扫战场时，我与你一样。”

佟毓婉沉默许久：“等积水消退，我们带着医药箱去一趟吧。”

“好。”

周霆琛转过头，原本漆黑的窗外照进亮光，他们才发现，现在不过才到中午，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