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御不凡沉迷ASMR,而漠刀绝尘则频频失眠。
今天,御不凡笑得很欢,发光的眼里似乎还带有一点狡黠,连同以往温和的泪痣也沾染了几丝妖冶。这天他难得的早早洗漱上床,这段时间以来他常熬到半夜,非等到漠刀绝尘提醒他再不洗就限热水了,他才恹恹地合上书,心里埋怨老小区就是这么不方便。
他不仅自己早早上床,还催促漠刀绝尘也早早上床。当漠刀绝尘顶着湿淋淋的头发出来的时候,御不凡正捧着平板看网上流行的某助眠视频,熟悉的女音传出来,他记得这声音,是来自集境的、发布者叫太阴司的视频,御不凡向他介绍过。这些天御不凡一直在钻研大热的ASMR助眠方法,研究到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漠刀绝尘微微皱起眉,略有不满地抽走御不凡手中的电子产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御不凡没察觉出漠刀绝尘心中的那点腹诽,他笑着招揽漠刀绝尘坐到床上。漠刀绝尘顺从地沿床边坐下。御不凡又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他坐近些。
绝尘哪儿都好,就是不解风情。
自他们成为情侣的这一个月以来,漠刀绝尘面对御不凡总是拘谨得很,似乎比以前还紧张,这让御不凡感到头疼。不过像他这么善解人意的人,自然是会包容爱人这近乎可爱的呆气啦。
御不凡自顾自地拿过漠刀绝尘手中的毛巾,替他擦拭头发。漠刀绝尘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喉咙里酝酿着什么话。不给他出口的机会,御不凡出声制止,阿呆别乱动,水都甩我脸上了。漠刀绝尘立刻绷直了腰背,收紧了肩膀,初夏的夜晚也是很凉的,头上残留的水珠若是滴到身上就算不冰冷,也会让人感到不适。
阿呆。御不凡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分出一只手戳着漠刀绝尘坚如铜墙的手臂,放松点啦绝尘,难不成我是什么妖怪嘛?
你不是妖怪。漠刀绝尘很慎重地回答道。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并不难。
又是一阵咯咯笑声。和御不凡同居的日子,他时常被这些笑声包裹,暖洋洋的笑意让他的抱怨坠入不可知的地方,使他渐渐放松了心弦。
漠刀绝尘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双很柔软的大手束拢着,御不凡的手法很娴熟,这件事在学生时代御不凡常帮他代劳。但,如今却有些不同,是大为不同。
其实漠刀绝尘也很苦恼,他幻象过无数次和御不凡在一起会是怎样的情形,大概就像以前上学时的同居生活一样吧。周末放学两人一起逛超市,漠刀绝尘一面挑拣果蔬,一面又要防止御不凡偷偷将不爱吃的青椒放回去,回家后由御不凡掌厨,漠刀绝尘只能打打下手,在饭桌上,御不凡高谈阔论,向绝尘描述今天发生的故事,他的思绪一向很活跃,比如漠刀绝尘会听到他从同学八卦讲到社团排练,再从社团排练讲到在隔壁上大学的小妹秋风,之所以会如此跳脱应该是秋风的高中同学、他心目中的准妹夫黄泉(尽管秋风一再吐槽自己大哥的想象力很丰富)跟他是同一社团,而最近黄泉似乎有喜欢的人了,“……就是这样的,他和其他学院的罗睺走得很近。”御不凡讲到兴起却并不糊涂,他用筷子夹住不停往他盘子里放东西的绝尘的筷子。漠刀绝尘盯着御不凡的眼睛,说不清那幽紫的眼眸里是什么神情,“绝尘,你怎么可以挑食呢!”还是被发现了。漠刀绝尘不爱吃鱼,单纯不爱。御不凡又将那些鱼肉一块块运送回漠刀绝尘的碗里,“我做得这么好吃,你还挑食!”漠刀绝尘两片薄薄的嘴唇半阖半翕,打算为自己诡辩什么,比如他吃了会长疹子,吃了会拉肚子,吃了会……“我下次再也不做了。”一切勉勉强强的念头还来不及矫饰成合理的借口,就被御不凡带着威胁的口气咽了下去,连带着那些鲜美的鱼肉……
这些温馨的记忆还未远去,可他却猛然发现自己从未考虑过成为情侣后他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不凡。就拿拥抱这件事来说好了。对于漠刀绝尘,御不凡从不吝啬他的拥抱,他大张的手臂会在远远的地方就挥手示意绝尘,高调地宣示自己的存在,在一个加速度下扑倒绝尘,有些时候跑得急了,他还会磕上漠刀绝尘的肩膀,无赖如他,口中还得念叨一句,绝尘你的肩膀太硬了!而漠刀绝尘也埋怨起自己,很不好意思地揉着御不凡的下巴,捧着他的脸左看过来,右看过去,仔细审视一圈发现只是轻微发红,这才作罢。为了赔罪,漠刀绝尘还会请御不凡去附近的甜品店吃他最爱的蛋糕。
现在,御不凡还是同以前一样,扬起高傲的下巴,高喊一声绝尘,眼里盈满春意奔向他,从前他只需要站着,假装不经意地接受不凡的热情,堂而皇之地享受不凡的殷勤,面上却还能不动声色。少年的情愫总是难宣之于口,像两个爱捉迷藏的小朋友,怕被人发现于是一层一层裹紧自己,又唯恐人家找不到只好悄悄露出一点尾巴,等找到他时,他回一句“哈哈,你真厉害”。言不由衷他很早就学会了。
可他还没学会怎么去表达他爱御不凡这件事。面对着御不凡,他的手该放在哪里,脚又该朝向什么方向,他是该笑呢,还是依旧装作懵懂呢……以往再熟悉不能的举动,在别扭的心意下也显得那样不自然。
他只有每天比御不凡晚睡,比御不凡早起,借这一点时间去练习与以前的不同——作为情侣的相处。倘若他的为难与窘迫被不凡知悉,狡黠如他,他定会串联起自己连日来的怪异,最后眯着眼揭穿,好啊绝尘,原来以前你都在骗我!骗他,其实自己早就心动了,在不凡家的大槐树下,在不凡低头隐藏的笑涡里,在不凡捉弄他的搞怪声里。做小偷的感觉真不好,就像现在。
漠刀绝尘很惆怅地盯着天花板,他侧过头就能欣赏到御不凡的睡颜,浓浓的眼睫扫下一片阴影,被光线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拉长停留在他的鼻翼,他喜欢再凑近点,那样不凡好眠的呼吸声与耳畔的发香就能清晰地被他攫取。爱人墨绿色的、柔软的长发被他枕在颊下,宽松的睡衣裸露出大片肌肤——那是来不及买睡衣于是借穿绝尘的,后来御不凡以能穿、好穿为由而一直霸占着,他会忍不住再靠近些,有些坏心眼地、让鼻间似有若无地触碰那一块皮肤,御不凡不会醒,因为他懂得不凡所适应的那个区间,他只会得到不凡的两声嘤咛。最后,漠刀绝尘在御不凡光滑的脖子上留下啄吻,心满意足地搂过他、将他圈在自己的臂弯处,像野兽守卫领地一样,是不容许任何人侵犯的,那是他一个人的不凡,在此刻。
这片是老式社区,由于供能不足的缘故,小区的硬件设置都很一般,像是热水不能全天候供应,厨房用的还是旧式煤气,到夜里日光灯的电力也眼见地低沉下去。
昏昏暗暗的灯光给两人镀上一层虚影,漠刀绝尘用余光能瞄到御不凡,以及他恍惚的手的残影。明明白炽灯已不如白日里耀眼,现下却烘着御不凡的气息愈加明显,身侧递来他干爽的馨香,漠刀绝尘明锐地捕捉空气中不凡散发出的气味,像充分发酵的面包,嘭的一下,在烤箱的加热中鼓起来,变得软绵绵。御不凡歪头靠在漠刀绝尘的宽厚的肩膀上,手随意地垂在两人旁边。“我来吧。”漠刀绝尘懊恼道。不凡擦了好久。
“不要。”御不凡攥着毛巾不松手,漠刀绝尘就不和他争抢,他伸出手拨开贴在御不凡脸上的头发,引起他的骚动,“怎么了?”漠刀绝尘停下手中的动作。
“痒。”漠刀绝尘一低头就看到御不凡睁着黛绿的眼,一动不动望向他,“绝尘。”漠刀绝尘静静等待御不凡接下来要说的话,良久,没有下文。
绝尘,御不凡又唤了一声。还是空白一片。漠刀绝尘把脸撇了回来,御不凡没法再分辨他的表情了。他直起身,温热的掌心扳过漠刀绝尘的脸,他脸上小小浅浅的绒毛被漠刀绝尘纳入眼眸,“你生气了吗?”漠刀绝尘摇摇头。他就知道绝尘不会生气,可他还是想问。
绝尘身上好香。他索性把两条胳膊都挂在漠刀绝尘的身前,“绝尘,你身上好舒服!”爱人的鼻息喷在他的耳垂,温温热热,带有一点湿润。御不凡的脸蹭着漠刀绝尘银灰色的头发,却并没感到知足,变本加厉地熨帖上去,胳膊也由懒散挂着,变得横在漠刀绝尘胸前,把两人拉得更亲密。
“你这几天都没睡好!”御不凡想到了什么,语气中夹带伶俐。漠刀绝尘合上眼,借力倚在御不凡身上,嗯了一声。“我最近看了好多助眠视频,我们来试一下吧!”御不凡的声音中带着不可自抑的兴奋。
原来如此,漠刀绝尘心中了然。原来今晚不凡催促他赶紧休息,是为了试验他的学习成果嘛?先前的不满又袭上心头。最近他的爱人十分沉迷在他看来完全是唬人的助眠术,漠刀绝尘连那仅有的一点、不为人所察的爱好都被它占去。他有些愤愤。
两人面对而坐,御不凡学着视频里的模样,捏着嗓子吟唱起诵祷语,其间不时夹带了几声像是狐狸的怪叫,御不凡动情地模仿着那名叫关山聆月的祀缳的动作,手中也煞有介事地在漠刀绝尘面前舞弄。漠刀绝尘看过这个账号发布的视频,是御不凡带着他看的。“太阴司”在集境颇有名气,是由三名女生组成,据说在她们的祭祀与祈祷下能引动寰宇之灵气来祛除、净化人们身上所萦绕的不安与魔咒,以达到现代人被职场与学业折磨的身心俱疲的疗愈效果。
御不凡比划了很久,漠刀绝尘始终不见困意,反而眼中更加清明,于是他又发挥了十二分的卖力精神发誓今晚一定要让绝尘睡个好觉。只是他不知道,漠刀绝尘因为想分辨清楚他到底在唱什么,所以比以往更集中注意力地盯着他看。御不凡笨拙却认真的动作,奇怪又坚定的发音,成功地把漠刀绝尘催“笑”了。
御不凡发怒了,他一把推倒漠刀绝尘,漠刀笑到浑身无力,顺势就躺在了御不凡今天刚晒过的被子上,“绝尘,你太过分了!人家这么认真地帮你入睡!”御不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控诉漠刀绝尘的无礼。他跨坐在漠刀绝尘身上,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分不清是懊丧还是尴尬地埋进他的胸口。漠刀绝尘频频震动的胸腔,在御不凡耳膜里咚咚咚地敲起鼓,这个阿呆!一点儿都不了解他的心意!
算了,像他这么体贴的人才不会生绝尘的气。
笑够了,漠刀绝尘大臂一揽,带动御不凡翻了个身,御不凡挣动着想离开漠刀绝尘的怀里,他还得再试试看,他记得另一名叫玉蝶瑶星的祀嬛还有其他助眠的方法,“这样就很好。”漠刀绝尘的声音透过御不凡的细发闷闷地传出来。
“不凡,我这样抱着你就很好。”在漠刀绝尘怀里的御不凡终于停下来。漠刀绝尘叹了口气,明明最好的入眠方法就是面前人在身边,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舍近求远地找来什么《睡眠大全》,还去研读期刊文献。思及此,漠刀绝尘轻轻笑了起来,他们两个人怎么都这么笨。
漠刀绝尘笑起来的气息带动一股风,那风在御不凡耳廓里一绕,一溜烟钻进了他的心窝,挠的他头昏脑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