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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香
木鱼 2023-04-20

早晨花雨很兴奋地跑来告诉我,新年第一天到庙里上第一炷香,许下的愿望就很可能实现哦。

“可惜,”我敲她的脑袋提醒她,“今天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那时我正在四合院的柚子树下,跟花雨她爸一起把一卷长长的鞭炮铺开,我手上还沾有红色的炮渣。花雨对于我用手敲她脑袋很不满意,白我一眼,说:“我当然知道,但心诚则灵嘛,”她拍拍头发又说,“今天的第一炷香没有了,明天还有的!”花雨她爸笑着看我。我忙说:“我可不会陪你,天还没亮就要起床。”

后来鞭炮点燃了,在噼噼啪啪的声响和刺鼻的硫磺味里,花雨又嘟着嘴对我说了什么,我听不清。她见我不说话,哼一声,转身走了。我望见她走进了她家的屋子。院子中央的炮还没响完,烟雾往上升腾,炮渣却纷纷扬扬地飘下来,她不知道她的头发上又沾有红色了。

那时我想我已经做好了被花雨纠缠一整天的准备。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的,从她家的屋门口蹦蹦跳跳地穿过小院子,到我家的屋门口,兴致勃勃地跟我讲她的事情,也从没顾我愿不愿意听。若是被她察觉了我的不愿,而后的一整天,这四合院里就都是她追着我吵吵闹闹的声音。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从早晨起她变得格外安静了。

大年初一的午饭,我们两家人照常把大桌子摆在院中央的柚子树下。但花雨一直埋头吃菜不说话,也不看我。初春的阳光被柚子树的叶滤过一遍,疏散地落了满桌,爷爷奶奶跟花雨的妈妈聊菜价聊得高兴,我爸和她爸也都喝醉了,院门口的旺财在红灯笼下一直吠着,吵吵嚷嚷的。但花雨一直不说话,我也只好一直不说话。我瞥见她长发上还沾有一小片红色的炮渣,藏在她的左耳朵边。

按照惯例,这一顿饭后该我和花雨刷锅洗碗。长辈们美其名曰,让平时不参与家务的两个高中生也做做家务。而实际上他们只是想赶紧在院里架起麻将桌,开始上坟前的“经济两小时”。

花雨的手浸在满是泡泡的盆里,碗筷碰撞的声音闷闷地从泡泡下传出来,她仍旧不说话。我问:“你明早还要一个人去上香?”花雨闷闷地答:“好好刷你的锅。”我扭头看一眼她,她也看我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去看着满盆的白色泡泡。她左耳朵边的红色纸片还在,随着她头发的微微摇晃而摇晃,我觉得有些滑稽,忍不住笑出了声。没想到她一顿,突然说:“安乙山,我今天可没有不高兴,不许笑,也不许哄我!”

上坟的时候,我跟爷爷抱怨今天花雨反常地生气了。他笑着说,你怎么惹人家生气的呀,早上不还好好的。爷爷一边点燃香烛一边告诉我,早晨他给花雨红包的时候,也向花雨抱怨了一句,今天抢头香没有抢到,花雨还兴致满满地问他什么是头香来着,而后又兴致满满地跑出屋去了。我问爷爷今早他去哪座庙抢头香,他说,桥那边的小庙嘛,说是求高考灵,你不马上就高考了吗?

回到四合院时,花雨正在院中央,抱着旺财给旺财洗澡。旺财的腿在热水盆里扑腾,把水溅了她一身。她头发沾上的红色小纸片还没有摘掉,也被水溅湿了。我对她说:“明早我跟你一起去。”她一愣,答:“我才不用你陪。”我说:“天还没亮,你一个人不安全。”她抱住旺财的头亲一口,得意地说:“不要你,我有旺财陪着。”旺财在水里扑腾得更厉害了,也呜呜地叫得更厉害了。

晚饭前,花雨她爸把我拉到一边,问我和花雨是不是闹矛盾了。他笑着说,你虽然大她两岁,但也不用老是迁就她,不想去就不用去。我说,可她坚持要去,天都还黑着。花雨她爸说,她跟我讲过的,也不远,桥那边的小庙,赶早集路过的人还挺多的。后来他又在絮絮叨叨地感叹着什么她确实不是小孩子了想当年又怎么怎么样没想到升上高一就突然就怎么怎么样真是怎么怎么样。但我都没再听进去。

桥那边的小庙?

晚上,我爸把提前买好的烟花从西屋抱出来,在院门外点燃,两家人都站在院中间看。那些五颜六色的流光在黑瓦之上朵朵绽开了,又飘零下来把院里人的脸也照得红红绿绿的。花雨换了一身新衣服从屋里出来,望着烟花出神。我看见她头发沾上的纸片还在,只是位置稍稍往下挪了一点。那红色纸片在各色的光芒中浸着,也变换着色彩。一瞬间我竟觉得那一小团颜色像一个小小小小的花骨朵,等到春末就会开出一朵彩色的花,在她的耳朵旁。突然花雨转过头,跟我对了一眼。那时,我还没来得及张张嘴,头顶就绽开前所未有的灿金色光芒。烟花接近尾声了。花雨被漂亮的金色吸引了回去,但我瞥见了她嘴角的弧线。

第二天早晨的五点,花雨家的门轻轻地开了,她见到我正坐在院门口摸着旺财的头,吃惊地张着嘴。我说:“别误会了,我不是陪你去上香,只是跟奶奶说了替她去赶早集,跟你顺路而已。”花雨噗嗤地笑。

还是夜晚,三两颗的星星在天空点缀着,风吹着有些冷。花雨一路跟我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昨晚没睡好,早上匆匆忙忙地就起床了,见菩萨前都没来得及认真洗漱。而这时路边一些人家已经点起了灯,橙黄的灯光从窗户透到石子路上,透到我和花雨的脚步上。花雨突然问:“安乙山,你想考哪里的大学啊?”我说:“没想好呢。”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能不能,不要考去外省......”我还没有说话,她就看向一边,急急忙忙地补充:“你知道的,外省的话,本地的菩萨就保不了你了......”我最终笑着没有说话。

前面就是小山桥了,桥对面寺庙的轮廓影影绰绰的,在空气中残留的新年的硫磺味里显得遥远。我忽然瞥见花雨耳朵边那小纸片竟然还在,它回到了它安安静静的单纯的红色。于是在花雨惊讶的目光里,我伸出手,替她轻轻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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