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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NING：1）《三体·穿云箭》是以《三体》原著星舰地球故事线为基础的扩写版番外，一些部分与原著内容相同无法避免

2）原著向，主要以“蓝色空间”号的视角展开

3）由于原著星舰地球故事线中提及的角色过少，所以会出现一些非原著角色（由同志们的设子和我自创的角色构成）请各位读者大大见谅

4）本文正文共14543字

5）这是我第一次写这种类型的文，写得可能不是很好，如果有任何问题或者意见非常欢迎大大们在评论区提出！

6)请按照章节顺序阅读，跳着读看不懂

最后，祝阅读愉快:)

——————下面是正文——————

真空并非是完全空的，其中不乏有些生命的空泡。但它们就像是即将凋亡的细胞一样，刺骨的严寒和压抑已经可以随意的穿透细胞壁，说不出的诡异窒息感在其中扩散。

地球是一颗星。

舰上的生活节奏和氛围愈发紧张起来，一根无形的弦正在悄悄绷紧，现在已然到达了断裂的边缘，听见些抱怨也成了常事。

这毕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永不回归的航行，N问题可能导致群体性的心理灾难。各舰的第二战勤部在黑暗战役前就做好了一切应对的准备，包括建立与地球和三大舰队交流的专用通信频道，舰上的每个人都可以与地球和舰队的亲友保持不间断的联系，收看两个国际的大部分新闻和其他电视节目。各艘舰船的第二战勤部的心理军官们除了对有N问题迹象和其他负面倾向的对象进行积极心理辅导和调节外，还准备了应付大规模群体性心理灾难的极端措施：对失控的人群进行强制冬眠隔离。

虽然N问题在星舰地球中广泛出现，但远未达到失控的程度，甚至未达到以前的常规远航时的程度。作为心理学家，明启清开始时对此很困惑，但很快找到了原因：人类的主力舰队覆灭后，地球世界便失去了一切希望，虽然距最后的末日还有两个世纪(这是最乐观的估计)，但从收到的新闻中看到，那个在大失败的沉重打击下陷人混乱的世界已经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对于星舰地球来说，不可能在太阳系的地球上寄托太多的东西了，对于这样一个家园的思念也是有限的。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们遇见了比N问题更加凶险的麻烦。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们的阵地几乎已经失陷。

所有战舰上的心理军官们几乎同时发现了问题，并第一时间去找本舰的最高指挥官谈话。作为“蓝色空间”号的首席心理军官的她已经去过了，褚岩的表现似乎并无其他舰长的恐惧和悲观，相反的，他只是很平淡地阐述了他的个人感受、想法以及对舰上近期以来各种事情的分析，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仍停留在那个十几年前的美好年代。起初她甚至有些不安，甚至错认为舰长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她细品那每一句话时，其中的含义不禁让她后背发凉。是的，舰长在暗示她。

从以往太空远航的经验中心理学家们知道，心理问题是首先在十兵和下层军官中出现，因为与高层军官相比，他们因工作和责任所占用的注意力较少，自我心理调节能力也较弱。所以各舰的第二战勤部从一开始就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下层，而阴影却是从上层开始出现的。在中校以上军衔的人群中，心理失衡的症候开始如现。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开始变得越来越内向，长时间地独处沉思，人际交流急剧减少，他们在各种会议上的发言也越来越少，很多人选择了完全沉默。可以明显的看到，阳光正在从他们的眼睛中消失，他们的目光都变得阴沉起来，同时，每个人都害怕别人注意到自己目光中的阴霾，不敢与人对视，在偶尔的目光相遇时。会像触电似的立刻把视线移开级别越高的人，这种症候越严重，同时有向低层人群扩散蔓延的迹象。

心理咨询无法进行，几乎所有人都坚决拒绝同心理军官谈话，第二战勤部不得不动用自己的特别权力进行强制咨询，但谈话对象大都保持沉默。

她也和执行舰长聊过，对方给出了一些褚岩没有透露的信息。

东方余晖的态度出奇的淡然、平和，她平时只是在做执行舰长原有的工作之外帮忙搬运物资。其余时间，她便在“蓝色空间”号上四处溜达，捣鼓那些自己养的鱼和植物，或是反复阅读基本从公元时代带来的纸质书。除此之外，她的心情似乎平静淡然，并不太受舰上群体性心理阴影的影响。这周然与她自己的性格有关，但明启清知道，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古人的心理远不如现代人敏感，在目前的情况下，这种麻木是一种良好的自我保护机能。

“在这种地方，太阳系的法律是管不着的。大概是人在未知环境里下意识地自我保护吧——”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光，明启清看见她的眼里反而像是疯了般灼烧一切的阳光。“毕竟活下去最重要。生物在这方面的洞察力是极强的。”她笑了笑，笑得很柔和，像是祖母在给孙女讲自己年轻时那些经历一样。明启清打心底地认为这笑的含义有些瘆人——因为未知。“倒也没啥不能说的，毕竟只代表我的个人见解。就这样说吧，我们从一个问题开始：在鱼群的迁徙途中，因为某些特殊因素导致资源紧缺，其中一条鱼把另一条比较瘦弱、可能活不到最后的吃了以增加自身活下去的概率——哦，忘说了，鱼群的目标是到达目的地，不论到达的鱼是几条。你觉得这人道吗？”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鱼，不能拿人类的道德观比拟……”明启清猛地顿住。她的眼神对上那双在镜片反光下呈出蓝色的眸子，仅在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正在这片深海中拼命地挣扎着，无声地、缓慢地溺亡。巨大的水压把她的身躯压得血肉模糊，然后这残躯被鱼群分食……

“说得好。”

“那我们……”

“当然就是其中的一条鱼了。”她抿了口茶，红茶茶叶在特制的玻璃杯中翻飞着。“等到那条弱鱼死掉再吃它，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明启清看着她，那双眼睛似乎一眼就被看到底了，但或许那所谓的“底”只是最表层的分界线，刚刚那一瞬间的深海也不过是其下的一小部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不如死还不如去个痛快——哦，要来真的估计也没有这一说，还没来得及痛就过去了。死了吧，至少也死得有理有据。说大点，还能给别人做点贡献。一路来也都是自己做的选择导致的，后悔也没用。”她笑着耸耸肩，“不过要我看啊，也没什么值得后悔的。说得极端些，在最风光的年纪离开也是个好事。”她顺势倒在椅子上，“好啦，实际上应该也没我说的那么恐怖。”她显然是注意到了明启清眼中的恐慌，“就像生物在生存这方面的洞察力那样，如果能想到那一步，人对这种事的预判也是极强的。用那个面壁者的话来说：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她摆摆手，起身离开，“大概就这些吧，你不必当真，毕竟只是我自己的一些猜想。”

 

【“青铜时代”号，全体会议】

       “我相信在此之前各位也明白了我们所面对的现实——我们踏上了一条不归路。”“青铜时代”号舰长尼尔·斯科特说道。“虽然我们永远是人类的一部分，但我们被迫离开了对太阳系的依靠，不论是对于哪一个世界来看，我们已经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小社会。”

        是的，回不去了，毁灭了联合舰队的水滴还在太阳系中，另外九个水滴也将于三年后到达，对于这支小舰队，曾经的家园现在是一个死亡陷阱。同时，回去已经没有意义，地球世界的末日已经不远，从收到的信息看，人类文明可能等不到三体主力舰队到达就会全面崩溃，他们能做的只有向前飞，向远飞，飞船将是他们永远的家园，太空将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我们需要先确定我们未来大致的社会形态。”副舰长鲍里斯·洛温斯基说道。

        “现在的太空环境太残酷了，我们舰上的生态系统也很脆弱，替换备件也不够。如果要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纪律就必须非常严明，像军队里一样。”

“而且我们必须保证统一行动的意志。”史耐德说道，他是“青铜时代”号武器系统目标 甄别和攻击模式控制军官。

“也就是说，进行一些思想限制？”一名士兵问道。

“也不对，我们在未来需要不断扩张和探索，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有自由活跃的思想。”舰长说道。

“高度集权但低度思想控制的社会？”这句话迎来了绝大部分人的认可。

舰长点了点头，“是的，但我们还要通过未来的实践来对此进一步细化。”

……

用尼尔·斯科特后来的话来说：当人类真正流落太空时，极权只需五分钟。

 

       

要活下去。

燃料、替换备件、食物……对于每一艘战舰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平均分配资源无法支撑他们到达最终的目的地，在现在的状况下，生存成了最大的问题。眼下一定会有更优解。褚岩告诉自己。

首要考虑的还是资源问题，现在需要冬眠绝大部分人，或者让一些人做出牺牲。

牺牲？牺牲哪些人？五艘战舰上谁不是无辜的？

谁又是无辜的？这是生存的战争，最终目的就是活下去，消灭所有威胁天经地义。这对他们而言何尝不是呢。

不过，威胁不仅限于同行的几艘战舰，这是临时的威胁。从长远角度来看，更大的威胁或许是太阳系世界将他们判定为反人类的野兽。因此，这时的“先发制人”或许并不是最优选。

 

【“青铜时代”号，全舰投票】

“各位，这是关乎我们生存的大事，所以我们将通过投票共同决定是否发动攻击。”尼尔·斯科特说道。

（投票开始）

（全舰共1775人，赞成1670人，反对59人，弃票46人）

 

“你或许认为我们这样做并不对

但即使战争一触即发人们选择了立场

抉择就在我们的心灵和灵魂里

这是意志之战，这是黑暗之战

这是一场乌托邦与现实的较量

拾起你的武器

先开枪才有希望

败方的灵魂只能在虚空中飘荡。”

——选自“青铜时代”号舰长 尼尔·斯科特遗落的日记

 

是时候发动攻击了，这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战争。

事实上，即使赞成率不足百分之五十，斯科特也会发动攻击。他应该尽一名舰长应有的职责——保护全舰人员的安全。但“青铜时代”号与太阳系另一侧的“自然选择”号等新舰不同，其舰载AI的智能程度较低，他必须要有部下的配合才能发动攻击。

但好在他已经在赞成票的名单上看见了武器系统目标甄别和攻击模式控制军官的名字。

史耐德是“青铜时代”号上除舰长外唯一拥有阻止或中止攻击的系统权限的军官。但对于对“量子”号发动攻击的这一行为，他并不反对，相反——他很赞成。在他得知“青铜时代”号再也不可能返回、飞船就是他的全部世界的那一瞬间，他就改变了。不知为何的，那一瞬间他放弃了自我，成了集体的一部分，成了集体的一个细胞、一个零件——只有集体生存下来，自己的存在才有意义。没有过程，他一下子就变了，变成另外一个人。他抛下了那一层阻碍生存的道德外皮。

他逐渐意识到，太空本身就是一个思想钢印，它印在人们脑海里的内容很简单——生存大于一切。

 

在低重力的环境下挪动体积较大的器械并没有那么难，几乎所有生活所需的物品都随着人员集中被搬到了核心甲板的生活区。当然，还有四台抽真空的设备。

朴义君上前接过褚岩手中的设备，将设备安放在球形仓旁并用临时的绑带将其固定以免它乱飘。“舰长，您辛苦了。”他总感觉自己有些不善言辞。“您这样亲历亲为也太……”陆安在一旁接话道，手中将一些生活用品递给一旁的舰员们。

“没事，大家一起同甘共苦嘛。我搬几台来生活区，以后更方便检修，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可以立刻反应。”褚岩文雅的笑着说，一边将最后一台机器挪进来。

作为第一副舰长，陆安与舰长之间已经在工作上形成了一种稳定而奇特的默契。大多数时候她对舰长意图的正确判断并不是出于和他一致的思想，而是对褚岩作风的了解。而这种了解几乎已经成为直觉。所以她立刻捕捉到这句看似无意的话正暗示着某些非常重要的信息。

如果不只是为了方便检修，而是为突发状况做准备……还是在人员最集中的生活区……陆安尝试着联系起褚岩做出的种种安排和近日他的举动还有他们之间的氛围所暗示出的战争兆象。最终无不指向了一个他们要防备的东西。她抬头看了看舰长，从他眼中确定了那个词:

次声波氢弹。

 

三个小时后，“蓝色空间”号全舰广播。

“全舰人员请注意，这里是‘蓝色空间’号舰长褚岩，请所有人立刻集中到核心甲板处并穿戴长期出仓服。再重复一遍，请所有人立刻到核心甲板处集中并穿戴长期出仓服。”

“舰长这是要干什么，莫名其妙的。” 这套装备是定制的，与日常的太空服相比厚重了一些，但是可以保证一个人在短期几天内的所有基本生理需求。它看起来有些像公元时代太空服的贴身版，基本上可以算作一个超微型单人飞船。

“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打算，反正咱服从指令就行了。就算真有啥事也轮不到咱来管。” 

核心甲板中的人群正变得越发密集，但通讯耳机中却是一片寂静。这套出仓服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闷，头盔将透明特制玻璃和外置摄像头的实时影像结合，从佩戴视角而言与日常的视野无异。

 

13小时45分钟后。

火球在寒夜中亮起，警报声响彻飞船，宛如宣判死亡的丧钟。显示界面从半空中像雪崩般疯狂地跳出，显示着来袭导弹的大量信息，但没有人因此而惊慌。

“确认攻击来源，‘终极规律’号。”

褚岩点了点头，眼中的沉重隔着头盔仍然清晰可见。“该我们了。”他将手掌放置在控制面板上，面板显示出“验证通过”的图标。“终极规律”号首先被五束高能伽马射线击中，舰体被灼烧出了五个大洞，内部迅速被火焰吞没，并发生了局部爆炸，丧失了一切作战能力。更为猛烈的攻击接踵而至，在连续的核导弹和暴雨般的电磁动能弹攻击下，无声但壮烈的火花在真空中绽开，而这死亡之花亦象征着“蓝色空间”号的新生。

真空和死亡带来的窒息感让整艘“蓝色空间”号陷入了一片死寂。没有人离死亡如此之近过，但相较于恐惧而言，他们心中更多的是对于生存的残酷以及这数千条生命的转瞬即逝而感到震撼。

不久，次声波氢弹的撞击让舰体本身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但在这警报结束之前，已经尘埃落定。

“舰长，要立刻解除真空状态吗？”

褚岩摇了摇头，说：“保险起见，先派三艘运输艇去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确认死亡就先把尸体正常收集处理。我会把详细任务分配给诸位。”

“是！”

 

血战终究是爆发了。

一条鱼率先发动了攻击，杀死了所有的鱼。

不料还有一条潜藏在远处，在凶手准备给自己的每一个细胞瓜分战果时，它以正当防卫的名义冲出来杀死了凶手，将其战果独占。

 

“朴义君，我希望你能立刻随三号探测艇前往‘自然选择’号，你主要负责带领队伍和在最初登陆时与另外两名陆战队队员和一位医疗部的同志先去确认他们是否死亡。如果确认死亡，你们所有人就先把尸体收集并堆放统一地点。工作时间会比较长，我建议你们还是穿长期出仓服。”朴义君收到了来自舰长私信的通知。

“收到。”

出于保险，“蓝色空间”号决定派三艘运输艇分别前往“企业”号、“深空”号和“自然选择”号。在运输艇飞向“自然选择”号的过程中，这座钢铁山峰的巨大渐渐显现出来。它是亚洲舰队第三分舰队的旗舰，无论是在吨位还是性能上，它都是舰队首屈一指的。它拥有最新一代的无工质聚变推进系统，全功率推进时，可以加速到光速的百分之十五。它的舰内生态循环系统十分完美，能够进行超长时间续航。事实上，这套生态系统的实验型号七十五年前就在月球上开始了试运行，到目前为止仍未出现任何大的故障和缺陷。自然选择号的武器系统也是舰队里最强大的，它那由伽马射线激光、电磁动能炮、高能粒子束和星际鱼雷所构成的四位一体的武器系统，能够单独摧毁一个地球大小的行星的表面。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自然选择”号已占据了全部视野，从运输艇上只能看到它的一部分，朴义君看到，飞船的外壁如镜面般光滑，完美地映出黑暗而璀璨的宇宙，从这个广阔的镜面上，也能看到渐渐驶近的运输艇的映像。

飞船侧面的外壁上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入口，运输艇径直飞入然后很快就停了下来。朴义君打开舱门率先走出了运输艇，另外三人紧随其后。

“这里面有足够的氧气，我觉得可以试试把长期出仓服的头盔摘下来。”陈辰说，将氧气指标窗口甩给另外三人，自己则率先摘下了头盔，“有淡淡的血腥味，但我觉得还无伤大雅。”

“我觉得还是不要太莽撞。按理来说这味道会越来越浓，所有我并不认为这是个正确的选择。”朴义君说，医疗部的小姑娘在一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一股血腥味涌入陈辰的鼻腔。随着一行人的逐渐深入，这令人作呕的味道也愈发浓烈，其中还夹杂着人体分泌物、消化物和排泄物的恶臭。

仍然没有看见人影，本身热闹的“自然选择”号上却见不到一个人，在硕大的舰体中只有几粒微尘在其中穿行，很难不让人感到一股刺骨的孤独。

这恶臭味令人感到无比窒息，就算是重新戴上了头盔也久久无法消散。

血雾弥漫，将原本洁白的空间染得一片血红。

“大家注意，左前方走廊拐角处有人。”朴义君说。

确实有几个人漂浮在半空中，脸上仍然保留着最后一刻的惊恐。血液夹杂着消化物和内脏碎片从他们的口中翻涌出来，像是溺死者吐出的最后气泡。

“呕……”陈辰猛地背过身干呕起来，随即将自己的通讯麦克风关闭。这种场面在谁看来都是无比令人反胃的，但每个人都尽力的忍受着自己的不适，因为在低重力环境中呕吐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战舰本身是没有生命的，但舰上的人赋予了它生命。如果人死了，这艘战舰也死了。

现在，漂浮在他们眼前的尸体无疑宣判着这艘战舰的彻底死亡。

“大家如果有不适就先返回，不要勉强。”

“我好得很呢。”名叫林峰的队员说道，一边竖起大拇指表示没问题。

“我也没问题。”

“我申请提前返回。”陈辰说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朴义君点了点头，示意不舒服的二人先返回运输艇休息，同时打开对褚岩的语音通讯：“报告舰长，‘自然选择’号无人生还，可以进行资源收集。但登舰人员最好不要取下头盔，同时必须做好心理准备……这里的死状太惨烈了，会引起生理不适。我想另外几艘舰上的情况也一样。还有，陆战队队员陈辰有出现不适。”

“收到，辛苦你们了。让他先回运输艇吧，其余人可以开始了。”

“是。”

通话结束，褚岩心中悬着的巨石落了下来。那巨石不像是落在了地上，对于他而言更像是落在了肩头，由紧张变成了责任。随着确认四艘战舰全员死亡的消息传来，“蓝色空间”号的真空状态解除，复杂的情绪同新鲜氧气充满了整艘战舰。

“逝者安息。”

“……”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沉默着。

哭声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出现，相反地，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宁和麻木。这种感受比得知舰队覆灭后的更加真切。他们是两场战役中的幸存者，生命的脆弱对于他们而言比常人更加刻骨铭心。

在末日战役的消息传来后，陆安曾幻想过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若她当年仍然留在了“夏”号，或是“蓝色空间”号从未离开过太阳系，她早就牺牲在“末日战役”中。但这对她，一名军人而言，也绝对是一种光荣的牺牲。她无法想象那位接替了她在“夏”号舰长职位的年轻女孩是在多么绝望的情况下做出了这样悲壮的决定——直接进入前进四状态，亲手揉碎了全舰的血肉却连“夏”号的空壳都没能挽回。但那句话总是萦绕在耳边，像是恶魔的低语，让她的内心挣扎到几乎要崩溃：

我们是人类的火种，我们承担着延续文明的责任。

她曾想，她相信不只是她一个人曾想：延续文明或许只是一些怕死鬼编造出来的宏伟假象，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贪生怕死的懦弱。但或许是她误会了呢？她没有他们那样长远的目光，更无法想象出更多种未来，她无法判断这到底是真是假，反倒迷失在自己创造的无尽猜疑链中。

反观褚岩，这一切的发生似乎对他而言都并不意外。他仍然和往常一样平静，就像是深海中的鱼，大概因为他自身有着比周围环境相同甚至更大的压力，所以在能高压中畅游无阻。

 

“蓝色空间”号黑暗战役后第一次全舰会议记录（节选）：

褚岩（舰长）：我个人并不提倡将逝者的遗体充当食物。第一，我们有充足的物资和食物让我们支撑到目标恒星系，我相信计算数据大家也已经收到了；第二，我们并没有足够的空间来保存这些遗体，更无法保证在保存很久以后仍然可以食用；第三，同类相食是一件极其违背道德且反人类的行为。当然，以上都是我的个人观点，我们作为一个整体，我希望最终决定是由大家共同做出的。各位马上会收到一个投票插件，如果支持将遗体充当食物请安红色按钮，如果不支持请安蓝色按钮，弃票则按下白色按钮。我们将通过投票来决定。

（投票开始）

（共1273票，支持356票；不支持610票；弃票298票）

 

朴义君只身一人穿行于走廊中，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是一只蚂蚁在硕大的宇宙墓碑上仰望星空。

身边的一切都沉默着，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生命的旋律在死亡中作响，伴随着一具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在空中飘荡，形成了一种怪诞的美。

他的心中是平静的，是“空”的，是有几分沉重的。并没有他想象中繁杂的情绪，也并无太多的惊骇。像是他将自己的生命渗透在了每一副躯壳中。

 

在太阳系的另一端，“青铜时代”号将“量子”号上的所有可用资源都收集了起来。他们用“量子”号的残骸为其遇难者建立了一个太空墓碑，但里面并没有遗体。

那1847具遗体被用于补充了舰上的食品库存。

虽然这一行为早已打破了人类原有的道德底线，但对于当下的处境而言，他们有一条全新的底线。

相较于资源充足的“蓝色空间”号而言，“青铜时代”号必须利用一切资源。

“青铜时代”号在末日战役中超功率加速时，因为动力系统过载，舰上的生态循环系统断电近两个小时，系统因此造成严重损坏，恢复得很慢。冬眠系统也出现故障，只能容纳五百多人，这样还有一千多人要吃饭，此时，如果没有额外的补给，会有一半人饿死。即使没有这种情况，考虑到未来漫长的航程，把那么多宝贵的蛋白质资源抛弃在太空中不加以利用，对于他们而言才是打破了道德底线。

 

“我敢保证这是我见过最恶心的东西。”守川靖一说着，一边把几具尸体传给林峰。他是个很高大的日本人，粗糙且凌乱的胡子是他在舰上的象征。与林峰的说话方式相比，他听起来倒更像是个陆战队队员。所以与他不熟悉的人通常都不会想到他是来自工程部的。

“你还指望一堆死人能不恶心吗？” 

“指望。真搞不懂为什么我一个工程部的要来受这种罪。” 

“人不够呗，而且你们工程部还可以在遇见什么东西卡住的时候帮帮忙，或者是帮那些后面来的人探探路，省的后面他们再花时间拆掉一些不必要的地方。”林峰把尸体安放在移动存储袋里，“我们这附近的应该差不多了吧？”

“还有起码二十几个！该死的……我手都快断了。”

“那我俩先换一下吧，再拿两个存储仓应该放得下。”林峰说着便往对方的位置飘去。

“行，谢了。”

二人交换了位置，舰载冬眠中心的尸体远比他们前不久遇见的要方便处理得多。

“话说，舰长为什么要我们把这些尸体收集起来？又不拿来吃。”队友的声音又一次在林峰的耳机中响起。

林峰又一次将失去灵魂的几具空壳推给对方，“不确定，我敢肯定先把这些东西清理了会让后面收集物资更方便。”

“那倒是，没想到你这个陆战队的脑子还挺好用。”守川靖一半开玩笑的说。

“这话说的，可别小看了咱陆战队。”林峰笑道，一边将剩余的几副遗体递过去。

“好了，把这几个袋子推到集中点，咱去支援朴队。”

当二人再一次来到集中点时，堆放的尸体已经明显比他们上一次来的时候要多了许多。但他们并没有太在意这些。

“队长，你在哪里啊？”守川靖一给朴义君打了一个通话。

“最底层通往歼击库的球形大厅的廊道。你们那一片全收拾完了？”

“昂，收完了，是不是很快？”守川靖一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我们来帮你，三个人会快得多。”

“可以呀，那辛苦你们了。”

“自己人哪用得着客套，那么见外啊？”要是现在朴义君就在身边的话，守川靖一准会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先挂了啊。”

“好，待会见。”

两人穿过了好几条长廊，这些地方几乎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了，那些恶心的糊状物也不复存在，只有极为淡薄的血雾漂浮在地板上若隐若现。

“这里看着清爽多了。”

“确实。”

“你们来了？”朴义君在不远处问道。

“不是我们就闹鬼了！”守川靖一笑着说道，他总是能缓解紧绷的氛围。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你们看——”两人顺着朴义君指的方向望去，首先看见的是球形仓中那个对于他们而言有些矮小却又能给人们带来安全感的身影，其次是球形仓外的三人。显然，里面的人是章北海，而外面的三人分别是“自然选择”号舰长东方延绪和两位副舰长——列文、井上明。

他们的死状似乎并没有一行人最初看见的舰员们那么惨烈，东方延绪的泪珠已经沾满了鲜血，但仍然在半空中飘动着。而章北海则悬浮在那颗巨型的水晶球中央，脸上挂着一抹微笑，手中仍然攥着他常用的纸和笔。

他们的神态仍然停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极少的物质从他们微张的口中飘出，在血雾的衬托下反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美感。乍一看，不会有人相信这是几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三人敬礼，这是对牺牲者和人类文明延续者的敬意，更是对整艘“自然选择”号的敬意。

“你们不好奇他们最后一刻都干了些什么吗？”林峰突然问道，把另外两人一惊。脱口而出的话也险些将他自己吓到。时光是不可能逆转的，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除非是——能找到“自然选择”号的黑匣子。

“我知道黑匣子在哪里，但我们的权限不足以查看里面的内容，舰长也要通过验证后才能查看。这破设计，麻烦死了。”

“那就先别管它了，把事情处理完等舰长来了再说。眼下我们的装备也不足以把它从舰体里完整的拆下来。”朴义君说着，将几副舰员的尸体挪动过来，林峰则将它们安置在存储仓内。“这条走廊的尸体除了他们四个就没别的了，但问题是隔壁的两条廊道上几乎能算是尸横遍野。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收拾了一些，但不得不说那边收拾起来真让人头痛。”

“待会一起去弄呗。”守川靖一将两名副舰长的尸体推给林峰，然后在东方延绪的身前停留了一下，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将话咽了下去。如此美丽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了时间里，属实有些可惜。

就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遗体的身上仍然能检测到一丝生前的余温，若不是那些惨烈的死状，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他独自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将东方延绪的遗体挪到了林峰身旁的存储袋中，随后便停留在那里，看着朴义君。

“我去吗？”朴义君小声问道，在得到两人的点头回应后，他飘向了章北海。

朴义君把章北海的纸笔拾起。随后将他移动到球形仓外。轻轻一推，惯性像是无数只无形的手，将章北海的遗体与其他人的安放在一起。现在的他们，既存在于三维世界，又不存在于三维世界。这对于人类而言是多么神圣且令人敬畏的存在形式。

“这是什么？”林峰突然问道。

“什么？”

“一块军牌。”

“要摘下来吗？”

“摘下来吧。这种东西应该要上交。”

“我们甚至要把死人身上的东西都搜刮掉。说实话，我感觉有些对不住。”

“但这是我们的任务。”朴义君说着，一边将军牌摘了下来，捧在手上反复端详了一会。这块军牌并不大，一面的中央刻着“ASIAN FLEET”（亚洲舰队），右下角还有章北海的名字。背面则是亚洲舰队的军徽。仅从视觉上来看，这块军牌也已经被佩戴了许久。虽说上面有不少划痕且沾染了一丝血渍，但仍然在空气中闪烁着银光。朴义君将章北海的遗物都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按照舰长的指令，他们是不能在收集和处理遗体的过程中私藏任何遗物的，但在那么一瞬间，三人的心中都闪过了将章北海的遗物私自保存的念头。

“我觉得需要再去放一下已经收集的遗体了。”守川靖一说，“这里还有好几个袋子，够再装几十个人了。这样吧，我先去把东西放了再来这边找你们。”

“我觉得可以。不过，那么多东西你确定你一个人能行吗？”

“能行！低重力状态下的东西又不重，我给它们绑在一起拖过去就好了。”

“好，那就这样。下一次我去放吧，大家轮流上。” 

 

与此同时，“蓝色空间”号靠向了已经确认死亡的“企业”号和“深空”号。因为两艘战舰都属于较小的类型，每艘舰的平均人数只有六百余人，所以收集物资的效率远比收集拥有两千余人的大型战舰“自然选择”号要更加快捷。远处仍然在扩散的金属云已经不再像它绽放时那么滚烫，在周围环境的极低温度下已经变成了一片冰凉的废墟。

“蓝色空间”号兵分四路，绝大部分人被平均分成两批分配到了两艘战舰上收集物资，留在“蓝色空间”号的极少数人负责确保“蓝色空间”号的正常运行并对后期的问题进行规划和决议。余下的则在“自然选择”号上负责收集尸体并对其舰体进行初步检查。

因为收集者的人数大于逝者，所以在短短几小时内人们就已经将遗体处理干净。随后是拆解舰体，这是最为庞大和繁杂的一道工程。“蓝色空间”号就像是生态系统中的菌群，在无声中把一具具尸体降解，最终将其化作自身的一部分。

与拆解同时进行的还有建造。但并不是建造一艘新的战舰，或者是为“蓝色空间”号新建任何东西，而是将战舰上无用的残片被拼凑在一起为在黑暗战役中死去的人们建造一座宇宙墓碑。

在两个月的拆解和收集后，“蓝色空间”号携带着两艘战舰的物资靠向了“自然选择”号，与在“自然选择”号进行对舰体初步检测和遗体收集的小队进行汇合。此时的“自然选择”号内部已经被清理得格外干净，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但正是这种看似不符合现状的干净给每一个登舰的人都带来了一种莫名的诡异。

在拆解过程中，黑匣子本应该被送去宇宙墓碑或是被归为最底层的历史资料，完全没有查看的必要，但褚岩仍然打开了被三个人申请放置于“特殊物品”类别的“自然选择”号3C号黑匣子。因为“自然选择”号已经运行了数十年，所以他直接将进度调至了黑暗战役前两个小时。

他选择了三人所描述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

他打开了倍速。

章北海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环顾四周，随后进入了一个球形仓。褚岩将倍速关闭。

随后不到三分钟，两位副舰长紧跟着东方延绪飞到章北海的舱室门前，看样子是从球形大厅的方向来的。看到他的面前也悬浮着他们刚才看到的同一个界面。他们想冲进去，但“自然选择”号起航逃亡时的那一幕又出现了：他们撞在舱壁上，没有门，只是那一个椭圆形区域的舱壁变得透明了。

“你在干什么？”列文大喊。

“孩子们。”章北海说，他第一次对他们用这个称呼，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能够想象出他那平静如水的目光，“这事就由我来做吧。”

“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是吗？”东方延绪大声说。

“从成为军人的那一刻起，我就准备好了去任何地方。”章北海说着，继续进行武器发射前的操作，外面的三人都看到，他虽然很不熟练，但每一步都正确。

泪水从东方的双眼涌出，她喊道：“我们一起去好吗？让我进去，我们一起下地狱！”

章北海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操作。他设定了导弹的手动自毁功能，可以在飞行途中 由母舰操控自毁，完成这一步后他才说：“东方，你想想，我们以前可能做出这种选择吗？绝不可能，但现在我们做出了，太空使我们变成了新人类。”他把导弹战斗部距目标最近的爆炸距离设为五十公里，这样可以尽量避免对目标内部设施的破坏，但即使再远些，也处于对目标内部生命的杀伤距离之内，“新的文明在诞生，新的道德也在形成。”他拆除了氢弹战斗部三道保险锁中的第一道，“未来回头看看我们做的这一切，可能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孩子们，我们不会下地狱的。”第二道保险锁也被拆除。

突然，警报声响彻飞船，如同来自黑暗太空的万鬼哭号，显示界面从半空中像雪片般疯狂地跳出，显示着已经突破自然选择号防御系统的来袭导弹的大量信息，但没有人来得及看了。

从警报响起到来袭的次声波氢弹爆炸，只间隔了四秒钟。

从影像看，章北海可能只用了一秒钟就明白了一切。他本以为自己在两个多世纪的艰难历程中已经心硬如铁，但没有发现心灵最深处隐藏着的那些东西，在做出最后决断前他曾犹豫过，曾经努力抑制住心灵的颤抖，正是心中这最后的柔软杀了他，也杀了“自然选择”号上的所有人，在长达一个月的黑暗对峙中，他只比对方慢了几秒钟。

三颗小太阳亮起，照亮了这片黑暗的空间。它们成一个等边三角形把自然选择号围在正中，平均距离飞船约四十公里。核聚变火球的持续时间为二十秒，这期间火球在以次声波频率闪烁，但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从传回的影像上看，在剩下的三秒钟时间里，章北海转向东方延绪方向，竟笑了一下，说出了几个字：“没关系的，都一样。”对这几个字有猜测的成分，他没来得及说完，强大的电磁脉冲已经从三个方向到达，自然选择号巨大的舰体像蝉翼般振动起来，振动的能量转化为次声波，影像中，迷漫的血雾笼罩了一切。

“没关系的，都一样。”褚岩小声喃喃道，他的大脑在尽全力处理着这短短一句话，试图从中读出些什么意思来。

为什么要说“都一样”？

是五艘战舰中有人和他们一样要被逐出伊甸园。

是他知道孩子们当中的一部分已经学会了黑暗森林法则，学会了残忍、学会了用理性思考，而这两点就是在这个黑暗宇宙中生存的重中之重。现在他已经可以放心的把延续文明的使命交给孩子们。

是文明的火种仍在延续，延续者的更新换代也是必然，既然这一切迟早都要发生，那换做任何人也都一样了。

是……

这当中的意义太深刻，太复杂。和章北海本人一样，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矿洞，每一次挖掘都能有新的发现。

 

朴义君深知章北海的本子和笔的存在人尽皆知，所以私藏并不现实。他并不是认为将死人身上的东西都搜刮掉是理所当然，在内心的最深处他同样也有一份歉意。特殊物品上交登记处很空旷，在低重力的环境中章北海笔记本和笔几乎没有重量。“这是任务。”他告诉自己，一边走向大小不一的贮藏格。朴义君将它们放置在其中一格并将它们的原主登记上去，在他输入章北海的名字时内心仍然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在硕大的透明贮藏柜前，仿佛每一格中都贮藏着一个独一无二的生命。

他转身离开，在一个空旷处将章北海的军牌取出攥在手中。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置它。他想把它留下，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那么做。他总感觉这块军牌承载着一种和生命一样神圣的东西。

它更适合存在于一个更加具有象征性意义的地方。朴义君心想。我还是将它交给舰长处理为好。

穿过走廊，尽头是舰长室。朴义君的心中免不了一分不安，他知道这几乎可以被算作一种违规的行为。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下场。

他礼貌性的敲了三下门，敲门的礼节在经过大低谷后仍然被保留了下来。几乎在他敲门的同时，褚岩抬头，起身走向他。

“舰长，这是我们在自然选择号上发现的。”朴义君展开手，那片军牌顺着惯性飘到褚岩手中，在窗外星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柔和的银光。刻在上面的名字让褚岩心中隐隐觉得自己接过的不仅是一块军牌，还有一份责任。他沉默了数秒，微微叹气，然后说：“这个我们就不留着了。星辰大海才是他的归宿。”

 

除了被完全炸毁的“终极规律”号外，“企业”号“深空”号和“自然选择”号的残骸被围城巨石阵的形状，之下还掩埋着四千二百四十七名逝者的遗体。这对于没有叶落归根的人们也算是一种比较恰当的归宿。在这里将为黑暗战役中的全体死难者举行葬礼。

“蓝色空间”号身着轻便航天服的一千二百七十三人组成的方阵悬浮在陵墓的中央，他们是星舰地球现存的全体公民。在他们周围，飞船巨大的残骸像山峰般围成一圈，残骸上被切割的裂口像漆黑的大山洞，其中存放着死去的人，活着的所有人都处于残骸的阴影里，仿佛置身于深夜中的山谷，只有残骸间的缝隙透进银河系冰冷的星光。

葬礼中，所有人的心情都是平静的，太空新人类已经度过了婴儿期。

一个蓝点从阵列中分离出来，那是“蓝色空间”号的舰长褚岩。他飘至半空中，以让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今天是公元二二一三年五月十五日，在同年一月二十一日的下午两点五十八分，由‘终极规律’号发动本次战役。该舰使用次声波氢弹攻击其他舰船，意图将杀伤限定在人员，最大限度保证资源完好。除真空防御状态下未产生次声波震荡的我舰外，‘企业’号、‘深空’号、‘自然选择’号，已确认在攻击下失去全部生命迹象。以上目标内部设施保存完好，设备及燃料可利用率接近百分之一百。根据目前统计，本舰无人员伤亡，舰体损伤轻微，启航前将进行最后检修，请各部门及时跟进工作。战役阵亡人数：‘企业’号、‘深空’号、‘终极规律’号、‘自然选择’号，”共计四千二百四十七人。

“攻击发起者‘终极规律’号受我方反击战沉。根据观测，其关键部件及资源均已失去利用价值。工程部决定，放弃对该舰的拆解与资源收集。目前，已收集的资源与替换备件数量在八倍以上，将通过外部存储仓附加在舰外。

“燃料回收率百分之七十七，食品回收率百分之六十五。燃料与前往目标恒星的计算理论需求量对比由百分之三十九上升至百分之一百二十七。经此一役，我们，“蓝色空间”号正是拥有了恒星际飞行的能力。

“诸位，这场黑暗战役没有真正的胜利者，无论幸存者是哪一方，都将会，也必须踏上一场持续二十个世纪漫长而艰难的旅程。这也将是我们作为人类文明第一次拥抱宇宙。

“我相信蝼蚁的力量汇聚在一起，也能够开辟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最后，在启程之前祝愿我们一路顺风。也愿逝者安息。”

一盏小小的长明灯亮了起来，它是一个只有五十瓦的小灯泡，旁边还有一百个备用灯泡，可以自动替换损坏的灯泡。长明灯的电源来自一个小型核电池，可以连续亮几万年。它那黯淡的光亮好似山谷中的烛光，在残骸黑暗的高崖上投下一小圈光晕，那片被照亮的钛合金壁上镌刻着所有死难者的名字。

但没有墓志铭。

褚岩归队，所有人在他的带领下用敬礼以表达对牺牲的同胞的最高敬意。

一小时后，太空陵墓被“蓝色空间”号加速的光芒最后一次照亮，这座宇宙墓碑将以光速的百分之一滑行，几百年后，将在星际尘埃中被减速至光速的千分之零点三，在六万年后到达NH558J2，而在这五万多年前，“蓝色空间”号已经从这里飞向下一个星系。

“蓝色空间”号驶向太空深处，它携带着充足的聚变燃料，以及八倍存余的关键配件。由于飞船内部不可能放下如此多的物品，就在船体上附加了几个外部存贮舱，使得这艘飞船变得面目全非，成为一个非常庞大粗陋的不规则体，但它更像一个远行者了。

一年前，在太阳系的另一端，青铜时代号也加速离开了量子号的废墟，飞向金牛星座方向。

他们离开了太阳的摇篮，无数颗太阳为他们在黑暗森林中照亮了前行的路途。

 

《诗与远方》（节选）

《鲸鱼血》

鲸群中，

鲜血弥漫在真空。

银河中，

星星被染得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