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晴天,柳泽生在榻上午睡,她有一个小毛病,睡觉的时候很沉,除非自己睡醒,不然任是外面惊天动地也绝对不会醒。
榻边小桌上是温水收好的书卷,柳泽生喜欢看书。
柳泽生还小的时候与柳泽白是一起在柳府由柳父单独请先生到家里来为他俩讲学,先生很喜欢柳泽生,夸她与柳泽白虽然年龄有所差异但完全跟得上。
他们什么都学,先生也是倾囊相授。
等她大一点,大概十二岁的时候,表哥水鸣鹤与柳泽白先后在书院求学,表姐水鸣琴已被家里定了亲事以不方面再在外面走动为理由很少再与柳泽生来往,柳泽生便被家里安排进水鸣鹤所在的书院,三人相伴一起读书。
那个时候,她是扮作柳泽生的同胞兄弟,是柳泽思。
温水与另一位父亲身边的小书童一起陪伴在她身边。
柳泽生不在家的时间里,其实有一个女孩子在家里假扮成她。
只是后来,生死之间,没有她选择的权利。
柳泽生作男子装扮就读的是一所青石砌就的书院,坐落于城郊高山山腰,占地面积极广,每年秋季还会举办诗书琴画的比赛,学子皆是水鸣鹤这等大族子弟。
水鸣鹤是先生重点栽培对象,又聪敏好学,学院里多的是大家子弟对他多有追随崇拜之情,柳泽白在这种氛围里也混得风生水起,结交了不少伙伴。
柳泽生在学子中常常是安静的,一个人默默读书思考,在学子的交际关系中反而不好不淡。
那个时候,她就在开始思考一些自己不明白的事情,但是她问了表哥与兄长,两人理所当然的答案更让她困惑。
后来她无意间问起为什么鸣琴姐姐不想去书院的时候,对方眼神中的情绪让她一阵心冷。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实的答案。
那是何等悲苦与厌恶,让柳泽生觉得一向温柔可亲的鸣琴姐姐像是在看怪物一样看自己。
她可以安居学堂,但是只能以柳泽思的身份,而不是柳泽生。
鸣琴姐姐在家也是书画了得,但是她跟自己说,她不是没有不想和大家一起读书,只是她问了母亲,又求了父亲。
那一天,她挨了两个巴掌,哭了一夜。之后再不求了。
柳泽生不理解,她很困惑。
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柳泽生一向是这样,只要她觉得自己没错,她就是没错。
她的成长环境太安逸太自由,柳父柳母在她成长过程中可以说是完全自由式的培养,只要她想做,她就可以。
从小到大只要她开口,没有应不下来的。
这反而造成了她一向软硬不吃的倔强脾气,儿时她呼朋引伴一起下水游湖,长辈们嘴上不说,反而惩治他人警告柳泽生。
柳泽生不在乎。
不过现在她学会了隐藏自己,她意识到了自己是一个异类。
水鸣琴和柳泽生一起说话的时候,柳泽生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在柳泽生刚开始在书院的那年冬天,两个人会在柳泽生放假回家的时候一起在冬日里打雪仗。
可是第二年水鸣琴就拒绝了她,理由是,她现在已经长大,不能再做这种事情了,甚至劝柳泽生也规矩一点,言语之中暗示她最好别在书院继续了。
柳泽生不明白,是谁规定不可以?
普天之下为什么女子不可以像男人一样求学读书?
她现在既然可以做,也没有人说明白说清楚说不可以,那她就是可以。
于是第二年冬天,两个女孩子就没有在一起玩耍。
不过仅管如此,柳泽生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等到第三个年头两人倒是又在一块了。
那一年秋天柳泽生闯了大祸,那一年秋天水鸣琴就要北上。
一向宽容放纵她的柳母气到甩了柳泽生一个响亮的巴掌。
柳泽生第一次收到正面如此猛烈的冲击,打破了她的认知。
她睁开了眼,知道自己又迷迷糊糊做梦了。
柳泽生很不喜欢做梦,梦中都是虚幻的,而且梦到发生过的事情更让她厌恶。
柳泽生睡醒了,漂亮的眼睛睁开,却见一张小孩的脸贴着自己紧紧盯着她,见她醒过来后神情更是专注。“生生怎么比静符还能睡啊?”
“那说明静符是比我更好的孩子,”柳泽生侧躺着,刚睡醒的神情如此慵懒,“怎么不去舅舅那里读书?”
只见静符看着柳泽生起身,眼神里透露出十成的紧张不安,“舅舅下午有客人,允了我可以玩的。”
“原来如此。”柳泽生坐起身来,突然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掉到她怀里,柳泽生一怔,一旁的温水终于笑出了声,柳泽生看着温水端放过来的镜子里,自己头上插满了鲜花,不用猜便知罪魁祸首是谁。
“好啊,原来是来作弄我来了。”柳泽生也不恼,随着众人一起嬉笑。
原来是那日柳泽生捧着莲花回来被静符看到,静符也不知听了水鸣鹤什么话,只叫柳泽生“生生”,而且怎么也不肯改。
柳泽生拉住静符的手带着他为莲花选瓶修剪,摆弄好后眼瞧着这小家伙已经不再赌气,便与他约定只在人后这么称呼自己,当作两人的小秘密。
静符点头,指着柳泽生的头发说,“生生的头上还有一朵花呢。”
柳泽生笑着把回来时表哥插在她发间的睡莲取下,把花放到静符手上,“我把这朵花送给静符,以此作为约定可好?”
“好。”
静符从那天开始便每天都要找柳泽生玩,柳泽生也乐意带这么个小家伙,长得可爱又活泼好动很是有意思。
水鸣琴也乐得见到这样。几年不见柳泽生,她如今已是一个沉稳的大人,帮自己带孩子能给她处理事情腾出了许多时间。
就这样,四岁大的小孩与十七岁的少女变成了好朋友。
柳泽生笑着叫温水端来一个精致的水盆,侍女把花一一取下放于盆中,花朵盛放在水里,在阳光的映照下别有一番美丽。
“好了,既然静符今日不读书,与我一起听故事如何?”
“生生讲故事嘛?”
“哈哈,这侯府里最会讲故事的人当然是静符的娘亲。我们把这花送给她,央一个故事来如何?”
“娘亲的故事我都听过了。”
“既然这样,等舅舅送走了客人,我们去央他如何?”
“那生生去好不好?舅舅好严厉,静符害怕舅舅。”
“好吧,只答应你这一次哦。”
夜晚清凉如水,小小的一团裹着被子,在床边期待的看着眼前捧书温读的水鸣鹤。
“表哥,给我讲故事吧,我睡不着。”柳泽生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水鸣鹤的腿。
水鸣鹤只得轻叹一声,挥退侍女,“等你长大可再不许这样了。”
“可是我现在还没长大啊。”柳泽生裹着被子像一只猫一样蜷在水鸣鹤怀里,水鸣鹤只好放下书把柳泽生抱着,揉揉小女孩露出来的头。
“表妹总有长大的一天啊。”
“表哥别说那么多啦,快讲故事嘛。”
“好好好,”房间内只有远处一盏灯火以及水鸣鹤床畔看书留的灯火,水鸣鹤看着昏暗的室内,“表妹想听什么故事?”
“当然是没听过的。”
“那你可好好听,听完我可是要考你的。”
“表哥的故事好听才行。”
“也是这样一个晚上,月明星稀,有一只小狐狸睡不着觉,四处乱逛,来到了一个书生的后院,书生刚读完书,吹了灯来到窗前,月亮照亮小院子,屋里也有半片月光。”
“小狐狸怎么跑到别人的院子里去啦,它的笼子松开了吗?”
“不是哦,这是一直没有笼子的小狐狸。”
“我只见过鸣琴姐姐的小狐狸,表哥,没有笼子的小狐狸是什么样的啊?”
“没有笼子的小狐狸啊,它有很大的地方可以玩,它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保护自己,但是一旦被抓,它就会被关进笼子里,变成你见过的小狐狸。”
“那书生抓住小狐狸了吗?”
“书生借着月光玩起了手影,小狐狸从来没见过那么有趣的东西,一时间忘记了掩藏自己,趴在窗户上看着书生变出来的各种影子,就这样它被书生发现了。但书生很喜欢小狐狸,他没有打扰小狐狸,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间里了。”
“表哥!书生居然也会手影!还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会呢!”
“哈哈,但是小狐狸不知道啊,它只见过书生的手影呢。”
“那小狐狸后来和书生做朋友了吗?”
“表妹想要他们两个做朋友吗?那小狐狸觉得书生很有意思,每个它睡不着的晚上都会来找书生玩,书生会读书给它听。”
“可是有一天下雪,小狐狸的脚印被发现了,书生连忙把脚印都扫干净,得了风寒。小狐狸来看他的时候很难过,觉得是自己这个朋友害的,小狐狸在书生枕边流泪,它回到山上问动物朋友们怎样才能治好书生,可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多东西,小狐狸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每天都刁来一样放到书生的枕边。”
“过了好几天,小狐狸累坏了,在书生的枕边睡着了,结果被书生的家人发现,他们要把小狐狸抓起来。”
“小狐狸吓坏了,它张开自己的利爪和尖牙保护自己,书生也拼命地护住小狐狸,连忙把窗户打开帮助小狐狸逃跑。”
“小狐狸知道了人间的险恶,它跑回了山上,书生也再没见过小狐狸。”
未完待续。
作者:四暮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