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下拉上来一个旧皮箱,红色的,姐姐上学时用过。锁已经锈住了,上面写着“shang hai”斜体字母,很摩登的样子。打开来,竟然是童年所有的画,很像是浦岛太郎打开了聚宝盒,所有好时光烟消云散,他也变成白发老公公。
一股脑把画都排开来,里面有我十岁到十三四岁给妈妈画的速写人像,都是在夏天,她穿着人造棉睡衣,倚在沙发上看书,那时候她不过四十几岁,还很年轻;还有给姥爷画的速写,我最喜欢请他当模特,他脸部的皱纹,层次很丰富。姥爷的眼睛看不见,我从小听他讲了许多好故事,还立志要把他的故事写成小说,他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
还有一批速写画当时画室的同学,他们的名字我一个都记不住了。但有一位女同学,我一直都记得她,我的初中纪念册里还有她的照片。那是一个非常温顺乖巧的女生,高三那年怕考不上好大学自杀了。多少年来她偶尔会出现在我的梦里,直到此刻我清楚地记得她的面容。死去的人是不会变老的,她一直是十七岁女生的模样。我有时候想,不知道她的妈妈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生新的小孩,那样的伤痛,这么多年怎么熬下来呢。
这个皮箱变成了一个记忆的旅行箱,它承载着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那段画画的日子从未面目模糊过,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历久弥新。往日的细节,全在这些发黄的画里。我还画了我当时最好的朋友,我的安生(如果我是七月),她扎着两个麻花辫,总是倔强不羁的神情。我们在初一那年暑假画室的门口宿命般地相遇,几天后我看见她在画室外面的露台上淋着倾盆大雨,我想冲过去陪她但又不敢。有一次陪她打架,晚上踹开教室的门锁,两个人坐在二楼的窗台上看星星,沉默不语,两只脚就在半空中荡啊荡。那些日子想起来简直像恋爱一样。一个人的少年是闪闪发光的,我见证过她的璀璨。她现在不画画了,我已好几年没见她,知道她当了妈妈,这次回来想去看看她。
我少年最好的朋友。
少年时给妈妈画的速写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