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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即景
稻草人清锵 2018-02-23

过年在家,串门是个“正装活儿”。不提前打招呼,抬脚就出门,来了喝茶,坐满那么些时辰,想走又来一拨人,那再坐坐,到饭点就留下吃。土话说要“待客”(dai kei),初一到初八,一天烧十壶水不够喝,绿茶红茶铁观音眼看着每天下去半罐。


来家的都是爸妈的老朋友,他们看着我长大,我看着他们变老。马叔叔从青岛回来,他住在我家楼上,是我妈退休前单位的同事。好书法,笔名“马小石”。妈妈在一个清闲的机关单位上班,家和单位在同一个大院里。那些叔叔伯伯进了办公室,专攻公务员之间的勾心斗角,下了班就舞文弄墨,画画写诗。用我妈的话说,出了办公室,又都成了正常人。从小家里就挂着杨爷爷的书法、张伯伯的画,打开书橱有两排师友自费出的诗集,有于爷爷的《怪柳赋》《棠棣赋》。爸爸年轻时即习国画拜师,客厅里常常像开画展,从我九岁画的金鱼,到爸爸的写意牡丹,张叔叔的山水,看起来热闹非凡,都出自本县本院本楼。家里也常门庭若市,谁刚写了一副书法就约几人到家里来品鉴一番。我小学还跟着楼下的叔叔练武术,踢腿够得着额头,他来妈妈单位之前在京剧团演武生,扮演孙悟空。


换大房子之前,我们家在院里更小的一座楼上,六七十平,客厅巴掌大。我在屋里写作业,外面来一屋客人,能把天花板震得呜隆隆响。那是爸妈从小到大的同学们,他们在这儿出生长大、结婚、养育后代,从未走散过。交警队的刘叔叔,电业局的代大姨,家乡话嗓门特别大,声音像伸一个长长的不能再舒服的懒腰,又像唱地方戏,咿咿呀呀。穷究原因,我想可能是家里房子大,地方大,人与人之间熟络,声音也舒畅自由,想多大声就多大声。这一两年县里刚开通连接老城区和新区的公交,陪妈妈坐了几次,发现她在车上与熟人拉呱,声音和在自己家一样大,车上空旷,司机也跟着一起聊天,其他乘客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听她说话。看她悠然自在的样子,像在自家客厅一样,她是女主人,永远的Social queen.


我从一个瞬息万变的世界回来,回到这个永远不变的小城,发现家还在原处,出门走过一座桥就是广场,广场过去就是从前的小学,路拐弯就是大伯家。一切都在原处,真好,心里觉得安稳,这里一成不变的生活,像一个柔软的枕头吸引着失眠的人。


见到许久未见的表哥表姐们,他们都来拜年,初一初二初三像值班报到。从我记事开始,他们遇到难题就来找妈妈说说,上学,找工作,谈对象,每一个妈妈都用心去帮去拉扯,帮他们度过一生的一个又一个坎儿。她是家里的女主人,话题风暴的中心,运筹帷幄,热心善良。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我家客厅里长大和变老,来来去去。大表哥的刻章店倒闭了,又开了书画培训学校,他四十岁了,还是一脸帅气梳大奔头,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干成过什么营生,朋友兄弟倒不少,主业是骑着摩托每天到处喝酒,活得潇潇洒洒,孩子倒生了不少,像豆子从麻袋里不小心洒了一地,一个两个三个满地跑。


小表哥从酒厂出来自谋生路,找了在高速路“领车”的工作。问了才明白,原来是黑社会和交警队的日常交易,双方都不方便出面,找人把超重的大车从检查站领过去,每个月五千元。春节假期,小表哥接到上头的电话,说过完年不用去了,要减员。他又失业了。


小表叔从机械厂下岗,堂哥从肉联厂下岗,都是自己干。姑家表哥开酱肉店,姨家表哥开电脑店,总能活下去,在县城买上房子, 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在这里年轻人不会为工作发愁,反正回父母家吃饭,有房子住开汽车,无忧无虑。


三表舅来家,他年过六十,还在江西“跑章”。跑章也是本县一大支柱产业,即跑业务,业务员先去某地某局,调查好某科长的家庭住址,再上门送礼,谈好回扣。业务员即负责这个单位所有物资采购,要什么有什么,小到刻章、电线、名片夹,大到电梯、集成箱。表舅说他有一次在龙口,为了找到某科长的住址,在一座大楼前绕了三天。


一天晚上,一位从未谋面的表姑登门,见面拉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她穿一件红大衣,脸也通红,儿子随她来,十八岁刚好上大学,免费对口的师范生,毕业后管分配。妈妈说我一岁时家里没有看我,从村里把这位表姑接来,照看我半年。那年她十九岁,貌美。今年她四十九,饱含风霜,诉说农活的辛苦,在外打工的辛劳。她有思想,不认命,说种地种够了。她的儿子在一边,很安静,一看就是个淳朴的好孩子。


家里一切没有变化,唯有衰老。老人们比想象中更老,孩子们比记忆中都大。以前院子里练香功的老奶奶们,只剩下一个,她满脸皱纹,我快认不出她,她却认出我来,叫着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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