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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文1.5W预警

-高干+双强

-极度OOC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君霄高干文系列第五篇，基于剧情连贯性设置，建议先看《北海旧情》，《西湖旖梦》，《台州往事》和《姑苏有钟声》这四篇。

 

顾长忆望着远山，眼前被一片青翠包裹，意识也随着摇摇晃晃的渡船上下浮动着。她忍不住轻微闭了闭眼，感受着这无法用语言勾勒出的夏意。

她不是第一次来莫干山了，准确的说，她是莫干山的常客，从很多年前开始，每一个季节都要来拜访一次的。

此番盛夏重来，照旧去杉树林附近的那个独栋别墅，乘着熟悉的渡船，浏览过熟悉的山水，拜访一个熟悉的人。

她是南方某著名院校毕业的传媒系高材生，毕业之后做了文艺领域的记者，再后来，经历日益丰富，便也出了些书，由于落笔真挚详实，字句含情，在文坛颇负盛名。

近年来，恰逢传统文化胜景又兼戏剧华诞，她忽地就想写一本传记，一本关于那两个人的传记。

不过眼下，能拜访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顾长忆印象中的李云霄跟外界诸多对她的传闻有些出入，准确的说，像也不像。

她是听过她的戏的，很多次。

正如多年来人们对她的评价一样。人们都说她是天生为戏台子而生的，就像是那暗夜里格外动人心魄的琉璃盏，只要是在那聚光灯下，便能凝万千眼眸于一身，摄人心魂。

但凡上了台，声如裂帛间都是金戈铁马，眼波流转处尽是戏里佳话，就像是一团熊熊的野火，用致命的风情裹挟着所有人，直至这出戏燃烧殆尽。

可是生活中的李云霄并不是这个样子。

顾长忆清晰的记得她第一次拜见李云霄的那个下午。

那日阳光很暖，她踏进莫干山宅子的时候，天井里斜插着半片残阳，青砖地上还洇着前日未干的雨水。那人正蹲在不远处的藤萝架下给猫添食。

她穿的素净，靛蓝亚麻衫的袖口恰到好处的卷到手肘，露出细白腕子上那串有些年代的檀木手串。

李云霄听到脚步声便顺着顾长忆走来的方向抬眸，眼尾处有一些皱纹，但是一点都不减色，在这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景致下，她却美的像是雨后的海棠。

美，却出离，甚至有种事不关己的淡然，唯独没有那种致命的蛊惑感。

她确会在谢幕时扬起下巴笑得恣意，胭脂染红的眼尾斜飞入鬓，活脱脱像是汗青里走出来的红拂女。

可散场后和生活中偏偏又淡漠出离，举手投足间全然不见丝毫的情绪，只余下妥帖和礼数，像是隐匿在某个巴蜀山居的女史。

不过，另一个人则完全不同。

陈丽君倒是和外界对她的印象大差不差，做事专注而用心，活脱脱是个戏痴。下了戏便莽莽撞撞的，透着一股子憨直的幽默和质朴。

顾长忆常常觉得，陈丽君就像是"石臼里生出的竹笋"，上了台，能顶千斤重，是一台戏的戏眼和支柱。下了台，偏带着接地气的鲜活，有种吃路边摊儿碰见还能连带着请你一顿的亲切感。

她记得之前第一次见陈丽君，是在戏台后面。

彼时，她有一个专访报告要做，恰逢陈李两人正在为春晚排大戏，她就索性直接去了排戏的地方。那人刚刚排练完，正随意的裹着毯子躺在戏箱上，一条腿耷拉着。

若不是顾长忆时刻保持着身为记者的敏锐度，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在余光中躺的四仰八叉的身影，竟然是堂堂的***领导，春晚大戏的主演人，陈丽君。

后来，顾长忆跟她熟了之后便解锁了更多有意思的事。

那是她应邀去莫干山别墅做客的第一次。她清晰的记得陈丽君兴致冲冲递过来的鲜榨果汁，说是自己种的果树上摘的，新鲜的很。

然后，她便在陈丽君清澈和充满希冀的眼神中猛饮了一大口，紧接着就被酸到了天灵盖。接着，是李云霄没好气的批评和带着歉意递过来的热茶。

至于始作俑者嘛，在李云霄抬手欲打的时候，就跑的无影无踪了。顾长忆再次见到陈丽君的时候，是在晚饭时刻。那人把刚摘好的杨梅放到了一边，然后笑眯眯地搓着手坐到了桌前，似乎早已忘记刚刚“捉弄”人的事儿了。

从那以后，顾长忆便多了个“心眼儿”，那个在别人面前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人，在熟人面前则像是一只刚被揭了五指山封条的孙猴子。

而且，她与李云霄不同，对于看的顺眼的年轻人，陈丽君时常互动则个，玩笑打趣，不亦乐乎。

如今细想，戏台上的山伯与台下的憨气在她身上竟莫名殊途同归。

莫干山的云雾肆意着，扑了顾长忆满脸。她被水汽一击，从回忆的长河中钻了出来。

基于专业和兴趣使然，顾长忆对人文历史如数家珍。她第一次踏足此地时，便忍不住在内心啧啧称赞，对选址此处的人多了一层钦佩。

此地有一片竹海，颇有些年头了，竹海中的湘妃竹泪痕犹在，好似前朝名士未干的墨迹。宅子是三楹砖木小楼，古色古香，采光极好，单是东窗下那排罗汉竹就教人挪不开眼，每每竹梢斜斜切进窗棂，满室光影交叠，恍若董其昌的条屏。

她曾有幸在此地居住过一段时间。

不仅仅是以传记作者的身份，而是以陈丽君的忘年交，与二人朝夕相处。

山里静极了，就像是世外桃源，不过最妙的还是晨昏变幻。卯时推窗，但见竹海翻着银浪向远山奔去；酉时暮霭升起，漫过百年前传教士砌的避雨亭，将六角飞檐泡得绵软。

有时她便与两人一起围炉饮茶，听两人讲讲年轻时的故事。偶尔檐下光影浮动，李云霄便指给她看，竹影倾泻在桌面上陈丽君买回来的青瓷茶杯中，恍如将满山青翠冻在了唐宋的月色里。

顾长忆便忽然明白了，为何要在瓷器上刻下“雨过天青云破处”的字样，原来这山中的时光，本就是件窑变的瓷器。

退休之后的两人就在这莫干山里的一处私宅里住着。虽说身体上的病痛一直断断续续，但陈丽君并不闲着。

刚开始住的时候，她往往起的很早，每天早上八点多就吃完早饭，九点左右就已经扛着锄头下地了，中午吃个午饭歇息二三，下午便又去了。

起初她不让李云霄跟着，李云霄自然也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是听话的确实没有跟去，而是在家给她准备午餐。

直到一两个月之后，在一个布满雾气的清晨，那人咧着嘴，止不住的笑，捉了李云霄的手绕过小溪和山涧，到了离家步行十分钟左右的一片空地处。

那是一片去芜存菁的花圃。

陈丽君亲手开的。

其实在陈丽君开始的一周后李云霄就发现了端倪。那人不擅耕种，刚开始那几天发力方式不对，常常给自己的手上胳膊上弄的青一块紫一块。李云霄看在眼里，止不住的心疼，却也不愿拂她的心意，就只能暗地里吩咐李平安找人去帮帮她。

不过，花圃的结果大大出乎李云霄的意料。她不仅仅开垦了土地，清理了杂草，还移植了一部分花花草草过来做周遭装饰之用，让整片土地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光秃秃的，而那些花树都是李云霄属意的。

后来，这片花铺便是陈丽君和李云霄晚年经常活动的地方。

两人不止种花，还种一些果树，尤以青梅最多。青梅又以萧山青梅为佳，那树的树苗还是李祈年找了农科院的朋友要的。

梅子每逢成熟之际，李云霄常常取一些用来酿酒，那梅子本就品质上等，果肉肥厚，酿酒之后，更加清香甘洌，倒是能算得上极品。

陈丽君每次干完活之后都要坐在树下浅浅饮一小盅。时值傍晚，凉风轻拂，夏日里天又不怎么黑，山里格外寂静，除了蝉鸣鸟叫，再无余声。

她最喜欢和李云霄就这样待在花圃里，有的时候嬉笑逗趣儿两句，有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静静地待着，放眼望去，暮色苍茫，天地之间，只有两人而已。

莫干山上常年云雾弥漫，晨雾自山涧漫上来时，檐角的青苔便洇得更深些。

此间土色灰黄，捏一把能渗出酸涩的潮气，指缝里尽是腐木与落叶的碎屑，倒像是攥住了千百年的光阴。

两人退休之后少见外客，除了些许极为相熟的朋友，有时静坐恍然，颇有一些“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之感。

这里的环境特殊，造就了极特殊的莫干黄芽。此茶自林海中而生，常常被山间的水汽浸得发亮，新叶蜷曲如婴孩的拳，沾着昨夜未干的露。

陈丽君常常说，山间的茶树都是沾着灵气的，每饮一口都是大自然的馈赠。

顾长忆时常见她背着背篓，挽着袖子，逡巡在山林间，然后认真的抚过每一处，仿佛摩挲着孩童细软的胎发。

有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露水还挂在叶尖时，她就会出门进山。一待就是一二个时辰。顾长忆每次起来的时候，都正好能碰见披着露水回来的陈丽君，与之相随的，还有如同山涧溪流一般澄澈的笑意。

她有的时候还会围观陈丽君炒茶，静静地注视着陈丽君把芽尖撒进锅里的刹那，雾气裹着草腥腾起来，烫得人眼眶发酸。

她常年练功，手腕的青筋随着力道而起，青叶在热浪里蜷缩舒展，渐渐褪去莽撞的生涩，一如这一路走来的经历。

陈丽君炒茶的时候总是判若两人，一如她对待一场即将开幕的大戏。敛了玩闹神色的陈丽君有一种别样的风度。有的时候顾长忆会偷偷看两眼那人的侧颜，忍不住再次赞扬一遍另外一个人的眼光。

除了种地和炒茶，过了炎夏之后，便是吃蟹的季节。李云霄总是能托人买到极好的螃蟹。陈丽君有的时候性急，蒸蟹全凭直觉，看着差不多就直接从蒸锅里捞起来。

每到这个时候，李云霄总是觉得那人暴殄天物。随后，便会把那人的手打掉，然后将螃蟹重新放回锅中，直至变红 。接着佐以姜丝米醋，再烫一壶绍兴酒，便是几人的晚餐。

那个时候的时光常觉乐不思蜀，以至于直到莫干山的深夜，顾长忆才开始动笔写作任务，渐觉笔触将完之际，抬头却对上了山间熹微的晨光。

顾长忆清晰的记得，在又一次熬到了天明，钢笔尖还没有旋回盖子里的时候，门口便传来了一阵轻响。她抬头，正好看见李云霄端着青瓷茶盏倚在门边，晨雾沾湿了她的鬓角。

"又熬了一宿？"李云霄将茶盏搁在案头，眼里流露出关切之意，她的指尖在杯沿轻轻一转，"君君刚炒好的，你尝尝。"

顾长忆捧起茶盏，热气氤氲间看见李云霄手腕内侧一道淡疤。那是去年帮陈丽君试新制的茶铲时烫的。茶汤清冽，入口却回甘，像极了李云霄台上演杜丽娘时那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的腔调，初听清冷，细品缠绵。

"这茶···"顾长忆斟酌着词句，"像你们的故事。"

李云霄忽然笑了。

她转身望向灶房，陈丽君正踮脚去够橱顶的紫砂罐，清晨的光影堪堪好描摹出她的身线，虽是年岁渐长，但腹肌还是清晰可见。

"那你说说，"李云霄的声音轻得像在念戏词，"是什么滋味？"

顾长忆的笔尖无意识地在稿纸上画圈："是暴雨里共撑一把伞的涩，是水袖交织时的两厢情愿暖···"她突然顿住，因为陈丽君正举着沾满茶渍的手跑进来，腕骨上还沾着片青叶。

"云霄！今年的龙井···"陈丽君突然刹住话头，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啦？"

李云霄掏出手帕给她擦手，帕角绣的并蒂莲已经洗得有些发白："长忆正夸你的茶呢。"她的指尖在陈丽君掌心轻轻一抹，像当年在后台偷偷对戏时接词的暗号。

顾长忆骤然觉得稿纸上的字句都苍白起来。

她看着陈丽君耳尖泛红地去捉李云霄的手，看着李云霄假意挣脱时眼角漾起的细纹，看着那方旧帕子飘落在地。

原来最动人的戏文从来不在纸上，而在这些晨昏交替间的琐碎里。

两人打闹着出去了，示意顾长忆一会儿吃完早饭就好好睡个觉。却不知，顾长忆望着二人，又生出了新的想法。她悄悄将稿纸翻面，在新的一页写道："世人皆道戏如人生，却不知有些人的日子，过得比戏还讲究。"

“君君这一辈子真正欣赏的年轻人不多，但你算一个。那个时候，她总是念叨你···”李云霄突然出声，对顾长忆说道。

李云霄的声音忽的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处的佛珠。

顾长忆的手情不自禁地有些发颤，因为她清楚的知道，那是陈丽君当年亲手穿的，连珠子都是跑了好几个地方选的。

"陈老师她···"顾长忆突然有些难过，为她再也见不到那个会像老顽童捉弄黄蓉一般逗她玩儿的人了。

"她说你像她年轻时的性子。"李云霄轻轻笑了，眼角细纹舒展开来。

"倔，认准了什么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做事情认死理，非得要做到极精极细才好。"

山里的雾气更浓了些，一卷一卷地袭来，天上凌空滴了几滴，似是要下雨。

李云霄引她进了书房坐下，自己则去木质的架子上取了一本册子，递了过去。

那是一本有些泛黄的笔记本。本子扉页是陈丽君张扬的字迹，《砚耕斋杂记》。

"这是···"顾长忆的嗓子突然发紧。

"君君临走前那几年整理的，她嘱咐我交给你，这是她翻看你的文字时的批注。"李云霄的指尖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她说你写的《故剑情深》的本子里，男女主角最后在闹市里重逢那段···."声音突然哽了一下，"像极了我和她第一次久别重逢的样子。"

顾长忆的眼泪倏地砸在纸页上。

她突然想起有一年深冬，自己蹲在后台改台本，陈丽君看到之后，悄悄在她旁边放了一个热水袋。那人说："写东西的人手冷，字也会发抖，年轻人还是对自己好一点～"

"李老师···"顾长忆哽咽着翻开一页，上面是陈丽君用绿色笔圈出的句子。【曾记布衣风雪夜，卿呵手为朕束青丝。如今冕旒压鬓重，无人唤我病已时！】旁边批注："就是，就是这样，我当初跟云霄也是这样，相识于微，情根深种。"

李云霄突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这个老不正经的···就会胡说。"

她指着另一处批注，顾长忆循着看去。

【这宫墙万丈隔生死，倒不如贩履走京师。至少得…得见卿嗔怒，柴门摔碎粗陶卮！】

批注：人在其中，身不由己，何时再得见卿欢颜？

"你看这里，她说三十年前她刚刚名声大噪之时，大抵就是这般心境···"

【朕能令匈奴匍匐，朕可教律法重生，偏是这…（剑坠地）故剑锈蚀再难鸣！】

批注：汉宫秋月犹照影，不照当年共剪灯。刘询之于许平君，非独帝王怀故剑，实乃尘世失至亲。此情此景，现如今我亦能体会，隔海遥遥不能望，心有戚戚无处寻。挚爱如此相隔，此路真的值得么？值得？值得···

“这是她感慨于外派时写的，后来很久之后，还对你写的这段词念念不忘。”李云霄的手指往下寻摸，点到了这一页最后的批注上。

"真正的痴情人，眼泪都是往心里流的。大抵，便是如此这般。"顾长忆轻声叹着，一语双关。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外面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雨。

"去年这时候，她非要拖着病体去后山采茶。我说雨大，她偏说雨后的嫩芽最香···"李云霄的手指端起了茶杯，有些抖，"回来就发了高烧，还嘴硬说是被热气熏的。"

顾长忆轻轻握住了李云霄的手，想要递些温度过去。

"她走那天跟今天很像，也是这样，下着小雨。"李云霄突然说，"我给她换上了我们第一次同台时的戏服，系腰带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发现她瘦得很···。"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如同决了堤一般。

顾长忆恍惚看见两个身影在雨幕中重叠。

年轻的陈丽君冒雨跑来送伞，戏服下摆溅满了泥点；年迈的陈丽君躺在病榻上，用尽最后的力气捏了捏李云霄的手心，就像当年在戏台上暗戳戳的互动一般。

"长忆···"李云霄突然正色，"我想托你件事···"

“我知道你要落笔写一本关于我俩的传记，我希望，你能把我们俩最真实的感情写出来···不要有所顾忌，因为，我们俩已经无所顾忌了。”

"我会完成的。"顾长忆郑重地抱紧那个本子，似乎是在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我会让世人知道，梁祝化蝶从来不仅仅只是戏。"

李云霄望着窗外的雨，轻轻点头。

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像是遥远时空传来的，一声清越的叫好。

“长忆，你知道么，我这一辈子自诩豁达，但对于她晚年的病痛，恐怕到临终之日，都不能释怀。”李云霄扶着双膝缓缓坐下。她的目光空寂渺远，带着一种不能修复的自责和哀伤。

顾长忆清楚知道李云霄提及的事情。

她静静地走过去，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遥遥附和着什么。

人们在忙碌的时候似乎总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但倘若骤然得闲，便似大树抽干，不复从前。更有甚者，百病横生。纵使陈丽君年轻时候再根骨强健，临到暮年，也未能免俗，尤其是退休之后的那些日子。

 

“她年轻的时候要强，又仗着小生的底子，常常是拼了命的干，发了疯的演，十几天连轴转都是常有的事。后来，人至中年，身入仕途，责任心重，上面的任务又总是挑大梁，一熬就是通宵。好些病根儿，可能在那个时候就落下了。退休之后，她绷了那么多年的弦猛地一松，各种病就纷至沓来，最严重的，要属她的神经性偏头痛了。”

 

李云霄慢慢地回忆着，望着远处，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顾长忆讲过去的事。

只不过，任谁都能听出来，那波澜不惊的语气下泛起的痛苦的底色，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绞入血肉，生生不息。

 

顾长忆认真地捕捉着落入耳际的一言一语，手指不自觉地扣着自己膝盖处的布料，有些不忍。

 

李云霄总是回忆那些时候，毫不逃避，就像她干脆利落的性格一般，但她的回忆更多时候像是一种被自责裹挟的复盘和检讨。她在独处的时间里总是思索着那些细碎的时刻，想着她和那个人的一点一滴，把过往的每一刻拿出来反复淘洗。

 

陈丽君那个时候的病症已经非常严重，连带着认知功能和神经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她已经不太能离得开李云霄，常常是李云霄去哪儿，她便跟到哪儿。倘若李云霄要出去办些事情，也总是要提前说好回来的时间，不然她便没有办法安心在家等着。

 

李云霄直到现在也忘不了那一次。

 

那段时间陈丽君的头疼又发作的频繁，碰巧家里的安神香又用完了，李云霄不愿她跟着折腾，就打算趁她午睡的间隙出门一趟，去山脚下附近的中药房抓一些中草药回来。结果，偏偏那一天，陈丽君午休提前醒了。

李云霄攥着药包和香料匆匆赶回时，隐约望见庭前那株老梨树的影子在剧烈摇晃，她只觉得不安，脚步愈加迅速，甚至没有怀疑过是自己眼睛昏花亦或是内心担忧作祟让她生出了幻觉。

廊檐下的青瓷茶盏碎成三瓣，泛着冷光的瓷片间蜿蜒着斑斑点点的暗红茶渍。

那人混沌地蜷缩在门框边上，双手抱着腿，有些凌乱，眼睛正无神的望着，目光漫无目的地散落在远处的鹅卵石小径上。李云霄的心猛地下坠，手指掐进药包粗糙的黄纸，薄荷与合欢皮的清香从指缝间渗出来。

"君君？"李云霄连忙踩着狼藉向前走去，只恨不得一步跨过去。她膝盖弯曲，半跪在陈丽君身侧，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君君？”她的声音又清晰了一分。

“云霄？”陈丽君扭过头，似乎还在发愣，眼神一瞬间从青石子路上抽回，放到了李云霄的身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次，似乎终于确定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李云霄认真地望着她，眼底泛着心疼，陈丽君忽地一下抓住她的腕子。那只手凉得像浸过井水，指尖神经质地颤抖，将药包细绳勒进皮肉。

“云霄，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她的眼神惶惑不安，像是一只受了惊的金毛。

李云霄反手回握住她，手中的力道更甚。她的余光向后瞥去，落到木质书架旁的钟表上，指针构成了九十度，距离离开的时辰刚好过了2个小时。

"抓药的时候遇到位老戏迷，拉着说了会儿《大观园》的旧事。"

李云霄将药包轻轻放在青石砖上，双手都握住了对方。那人用力的紧，手背暴起青筋，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腕骨硌得人生疼。

日色漫过窗棂时，她们仍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

李云霄数着陈丽君逐渐平缓的呼吸，目光掠过她鬓角新添的银丝。

四十年前两人的学校初遇，是心藏孤傲，芳华绝代的旦遇到了她命定的生，谁也不知道这惊鸿一瞥之后，是几十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故事；

三十五年前的下乡演出，暴雨如注，那人一边拽着戏服，一边打着伞，恨不得将伞全部倾到她的身上。两人的胳膊挽的很紧，不知道甩在身后的是飞开的雨点还是逝去的青春；

三十年前的“分道扬镳，亲者反目，旧友成仇”，为了两个人心里不起眼的那丁点儿念想，放弃了可以在一起朝夕相见的时光，随后各行其路，只为了那点儿顶峰之后的安稳余生。

二十年前的仕途震荡，两人心有戚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风雨欲来之时，死死地握住彼此的手，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五年前确诊的那日，李云霄望着陈丽君病历本上"进行性恶化"几个字，如刀的目光似乎如钢笔金尖，划破了整张纸。

"你看。"李云霄忽然指向窗外。

"你去年嫁接的小树抽新芽了。"

趁陈丽君转头的刹那，她迅速将安神香囊塞进对方的衣兜。靛蓝锦缎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如当年戏服上的苏绣，只是持针的手已开始不受控地颤抖。

陈丽君忽然凑近她衣襟轻嗅，孩童般执拗地数着："檀香、柏子、夜交藤···少了两钱远志。"未等李云霄回答，她又将脸埋进那截染着药香的衣袖，含糊道："明日我同你去后山采，可好？"

檐角铜铃在微风中被吹的叮咚作响，李云霄望着怀中人颤动不安的睫毛，想起午后在中药房中见到的场景。抓药台前的老师傅将远志投入铜秤盘，褐色根茎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叹息。

这种安神药材要取根皮抽去木心，可世上有些牵绊，穷尽一生，终究是抽不得的。

她的呼吸平稳了好些，但终究是攥着李云霄的袖口不肯放。李云霄没动被她攥住的手，而是用另一只将她牵了起来，拽着她进了屋里的软塌，垫好枕头，扶她躺了上去，而自己则是端了一些洗好的菜过来，打算处理一下，以备晚上用。

“云霄～”陈丽君调整了一下姿势，用左手垫着头，认真地端详着坐在自己身前择菜的李云霄，忽然低低唤了一声。

“我这不是在这儿呢～”李云霄应得极快，却字字清晰，似乎生怕她听不见似的。

“头还疼么？”

“好像好些了，看来这药还是有用。”陈丽君轻轻摇了摇头，感觉松快了一些，连忙递过去了一个笑。

她静静地端详着李云霄，那人正在择菜。午后的柔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李云霄低垂着眼睫，修长的手指在翠绿的菜叶间翻飞，动作轻巧得像是当年在戏台上捻兰花指。一缕碎发从她绾得随意的发髻边溜出来，随着她微微前倾的动作在颊边轻晃。

陈丽君注意到她择菜时有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每择完一把，总要用手背轻轻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她做了四十年，从青丝如瀑做到两鬓染霜。

李云霄的侧脸在晃动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鼻梁到下巴的线条像是工笔画描摹出来的，连不经意地微微蹙眉时额间那几道细纹都透着一股子端庄气。

"看我做什么？"李云霄似乎早有预感，在陈丽君看的正起劲儿时突然抬头，嘴角噙着笑。她手里还捏着根嫩生生的芹菜，指尖沾着晶莹的水珠。

陈丽君这才发现自己竟看痴了。她瞧着李云霄挽起的袖口露出的一截皓腕，那腕子曾经擎着袖子，在台上翻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水袖花，如今系着条素净的围裙带子，在屋子里忙碌时依然带着当年走台时的韵律。

"看你择菜比唱戏还好看。"陈丽君故意逗她。

李云霄的眼波横过来，那眼神让陈丽君恍惚回到了她们初遇时的戏台。只是这次李云霄没甩水袖，而是把已经择好的菜码得整整齐齐，像对待戏服头面似的讲究。

她起身时习惯性地抚平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连转身去冰箱方向的步子都还带着旦角特有的端庄。她从冰箱里端出一碟桂圆来，剥了一颗，递到了榻上那人的嘴边儿。

“别贫了，吃点儿水果。”

“哎，好嘞。”陈丽君接过来，毫不客气的将冰凉清甜的桂圆肉吞下肚子，旋即又给正在择菜的李云霄剥起来。

“我们晚上吃什么？”她探起脑袋，眼光在桌面上溜了一圈儿，发现全是绿油油的东西。

“芹菜炒百合，凉拌油麦菜，山药排骨汤。”

“啊，这么清淡？”陈丽君大失所望，抬起眼皮可怜巴巴地觑着李云霄，希望能从她那儿得到些额外的信息。

“那，充其量再给你加一个胡萝卜炒肉片，乖啦，最近吃的清淡点，等过段日子，我给你做糖醋鱼，好不？”李云霄将左手在身下的围裙上擦了擦，放在了那人的后颈，轻轻地捏了两下，好声好气地哄着。

陈丽君近期头疼发作的愈加频繁了，饮食宜以清淡平和为主。等过段日子有所好转了，再给她做新的吧。李云霄如是想着，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

“嗯，这还差不多，嘿嘿。”陈丽君狡黠的一笑，旋即捏了一颗剥好的桂圆放进了眼前那人的嘴里。

她静静地望着李云霄忙碌的背影，忽然想起当年戏班里老师的评语："李云霄这孩子，就算在菜市场拎着篮子，都像是捧着玉如意的王宝钏。"

“君君，你午睡时梦到什么了？”李云霄佯作不经意地问着。

陈丽君愣怔了一瞬，目光有些涣散，却在触及李云霄面容的瞬间骤然聚焦。

她忽然笑了，眼角细纹舒展开来，倒像是贾宝玉初见林妹妹时那般。

“我方才梦见咱们年轻时的事了。”她声音很轻，却带着笑意，“你记不记得，有一年下乡演出，夜里暴雨冲垮了桥，咱们被困在后台，只能挤在一件戏服下避雨？”

李云霄低笑：“怎么不记得？你那件青白色的戏服全湿透了，连里衣都能拧出水来，后来还是到了住的地方之后，我拿炭火盆一点点烘干的。”

“那场雨下的真大啊，电闪雷鸣的，我一直记得握着你的手，可是醒来却发现你不见了。”陈丽君的声音有些低。

“我不会不见的。”李云霄认真的说着，关切地望着榻上那人的眼睛。

“你看那次，雨下的那么大的时候，我不是还跟你挤在一起呢。”

陈丽君笑意又敛了回来，“而且那次，你还偷偷往我袖口塞了两块桂花糕，说是怕我饿着。”

“结果你吃的偷偷摸摸，老师问你，你都不说，倒像是怕别人抢了去。”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雨夜，潮湿的空气里混着桂花香，戏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像是偷来的半刻温存。

窗外风起，檐下铜铃轻响。

陈丽君蓦地伸出手，指尖触到了李云霄的眉骨，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

“你这里，比从前多了道纹。”她低声喃喃道。

李云霄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你倒记得清楚。”

“怎么不记得？”陈丽君声音渐低，带着几分执拗，“你第一次演《打神告庙》时，眉毛还是我描的呢。”

李云霄心头一颤，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没想到陈丽君连这样细碎的往事都记得分明。

“年轻的时候，我好像还是能做一些事，为你。现在，好像什么也不做不了了。”那人的目光裹挟着愧疚，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

“君君。”李云霄忽然出声唤她，声音有些哑。

陈丽君抬眼看她，眼底映着窗外渐起的暮色，像是含着一池将熄未熄的烛火。

“你陪着我，就够了。”

李云霄放下手里的活计，低下头，紧紧揽住了那人，仿佛这样就能把流逝的时光都锁在这个拥抱里。

远志要抽去木心才能入药，可是陈丽君哪里知道，李云霄早就在年复一年的纠缠中，分不清到底谁是木心，谁是药了。

李云霄在陈丽君走后更加喜欢织东西了，有的时候，独自坐在窗下，俯首弯腰，一针又一针在勾织她的椅垫面，好像在把她那些打发不尽的单调岁月一针针都勾织到椅垫上去了似的。 

陈丽君的身体状况李云霄清楚，可她自己更清楚。她早早地就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能陪伴李云霄太久，就想着法儿的尽量多做一些事，多留下一些念想，能陪着自己的爱人走完最后的日子。

 

可心细如李云霄，又岂会不知？

 

她很早就洞悉了一切，

 

她与她朝暮相见，又怎生看不到那人两鬓边渐起的斑白。

李云霄并非没有释放过，在那人病情反复最严重的时刻，她借口下山拜见朋友为由，将车开到山下的一片静湖旁，望着远山青翠，落叶萧萧，只觉得一阵无法抵挡的伤痛骤然袭来，仿佛有一人拿着抽崩逐渐抽去她心间的血液一般，四肢百骸，僵硬不动。

故人陆续飘零，好似风中落叶。事到如今，连至亲至爱都握不住分毫。

转瞬间，已然涕泗横流。

她不是不愿面对，是不忍。

她哀痛那人的病体，却又深感于那人的真情。那人总是要偷偷摸摸背着她做很多事，尽管这些悄无声息的事迹被李云霄尽收眼底。

“长忆，我年轻时孤傲极了，总觉得自己是被老天爷赏了饭碗的人，盛名之下，常感事无可为。可是，年岁渐长之后，便发觉这世上有太多事是倾尽了全力无可奈何的，一如我曾经相信人定胜天，可是在人生大限之前，人便如蚍蜉般，难有撼树之力。”

天人两分，死生契阔，人活着，终究是会要告别的。

李云霄走的那日是初冬。

窗棂上结着薄霜，晨光透进来，在她银白的鬓边镀了层淡金。那柔和的光游移着，最终落在床头柜前那对鎏金点翠的蝴蝶钗上，翅膀边缘的胭脂早已老化，却仍保持着当年舞台灯光下的璀璨姿态。

李平安情不自禁地有些发抖。

她看见母亲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蝴蝶钗的翅尖，指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处细微的裂痕。那是几十年前演《梁祝》化蝶时，陈丽君情急之下失手摔的。事后那人连夜修补，金粉混着眼泪，给两人留下了一段难忘的回忆。

"平安···"李云霄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蝴蝶振翅，"这对钗要留着..."她的指尖突然停在钗尾刻着的"云霄"二字上。那字刻得歪歪扭扭，是陈丽君偷偷用绣花针划的。

窗外传来积雪压断梅枝的脆响。

李云霄的瞳孔微微扩大，恍惚间又看见那个雪天，陈丽君裹着棉服冲进后台，怀里揣着刚修好的头面，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真是个呆子！也不知道顾着自己。"她记得自己这样骂着，却忍不住用袖子去擦那人冻得通红的脸颊。

李云霄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妈，那，除了你们俩的艺术成就和人物生平之外，您还有没有特别想要传达的内容呢？”李平安见状 ，心下一沉，赶忙往前拉了拉凳子，认真地望着李云霄，细声细语的问道。

“我，我这一辈子· · ·跟你们· · ·你们母亲相爱的方式· · ·太· · ·太过隐晦，无人知晓，世人就算知情一二者，也常常冠以知己挚友之名。因此，我，我最想让· · ·世人· · ·知道的是· · ·”李云霄艰难地呼吸着，已然是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几乎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可她依然很努力的将每个字的发音都发清楚。

 

“妈，您说，我们俩听着呢。”

 

李平安连忙往前压低了身子，附耳倾听，身后的李祈年也往前探了探头，全神贯注的望着病床上的母亲，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让世人· · ·知道· · ·知道我和你们的母亲刻骨· · ·刻骨铭心的爱过· · ·”李云霄拼尽全力，落下了最后一句话。

李平安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母亲最后的温度。病房里突然安静得可怕，连监护仪的警报声都显得遥远。

"妈···？"她轻声唤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身后的李祈年猛地踉跄了一步，连带着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死死盯着母亲安详的面容，嘴唇颤了颤，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一片枯黄的叶子飘进来，堪堪落在李云霄病房的窗台上。

李平安突然想起小时候，两人带她们去香山看红叶，陈丽君把最红的一片枫叶夹在《牡丹亭》剧本里，笑着说要留着当书签。

“姐姐，我们得···我们得告诉世人···”李祈年哽咽了一瞬，旋即泪如雨下。她幼年时不懂，为什么陈丽君给姐姐和自己起了这样的名字，可随着年岁渐长，她瞬间就领悟了，究竟是怎样的深爱，才会留给伴侣这样的祝福和希冀。

李祈年上前两步，走到病床前，轻轻将母亲散落的银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她看了半辈子，李云霄每次梳妆时都会这样整理鬓角。

两人一起整理着李云霄的旧物：褪色的戏票，泛黄的照片，还有陈丽君病中歪歪扭扭写的日记。最底下压着张字条，墨迹已经晕开，"云霄亲启：若他年有人问起，就说我们···"后面的字被水渍模糊了，只能辨认出最后画的两颗紧紧相依的心。

李祈年突然哭出声来。

她想起大学时带恋人回家，陈丽君在厨房悄悄对她说："要找个看你择菜都能看痴的人。"当时她只当是陈丽君没个正经，如今才懂其中深意。

"我们办个展览吧。"李平安止住了抽泣，"把她们的戏服、手稿、还有···这些信，还有照片，都展出来。"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一张老照片，上面两个年轻人十指紧扣，在后台相视而笑，眼里的情意几乎要溢出相纸。

窗外暮色已起，最后一缕阳光照在李云霄胸前的并蒂莲绣片上。

"这个木盒里是什么？"李平安的余光落在了床头柜上的盒子上，她想起这是李云霄最后的时光里最在意的东西。

李祈年拿起来仔细的端详了两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木盒里整整齐齐码着五六本日记。

最上面那本的扉页写着："医生说就这几天了。也好，我去找她。这些年她一个人走在前面，该等急了。只是孩子们···希望她们能让世人知道，我们不是朋友，是伴侣。"

"办葬礼的时候···"李平安抹去滴在日记本上的泪，"把她们合演《梁祝》的戏服···一起放进去吧。"

窗外，雪花不知何时已经落在窗棂上。

李祈年忽然想起小时候问两位母亲为什么《梁祝》最后要化蝶，陈丽君笑着用折扇点点她的鼻尖："因为有些感情啊，死了都要成双成对。"

现在，她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成双成对了。

两人收拾完遗物，走进家门的瞬间，李平安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戏曲协会发来的讣告模板，光标在"著名表演艺术家李云霄女士与陈丽君女士的伟大友谊"处不停闪烁。李祈年一把抓过手机，手指发抖地删掉"友谊"二字，重重打上"此志不渝的爱情"几个字。 

屋子里整洁极了，李祈年的目光逡巡一圈，最后怔怔地落在远处的那盆君子兰上，那是李云霄生前最在意的盆栽。

而此刻，叶片在阳光下摇曳着，更显翠绿。良久，眼前一片模糊，两颊渐湿。她走到桌前，果断拿起搁在一旁的狼毫，蘸满了墨汁，然后用镇纸把生宣又铺平了一些，旋即缓缓落笔。

 

新孔雀东南飞

 

序曰：癸卯仲夏末，临安排新龙门戏剧。小生陈丽君与花旦李云霄珠联璧合，心有灵犀，二人以返场之情态，引众人惊叹，遂享声名于南北。其后数年间，陈李各执一道，焚膏继晷，兀兀穷年。倾碧血于文化，剖丹心于传统，虽有殊途而终同归。时人赞之，为诗云尔。

越剧双姝事，落笔作诗篇。

字字皆含泪，聊以为悼念。

谁言女子弱，巾帼立功传。

戏中戏外人，且往此诗看。

 

二八离家日，心念比天齐。

辗转日夜过，霓裳浸血衣。

唱腔裂金石，药香缠指寂。

眼底展风姿，新蕊破雪立。

日日鸡鸣起，夜夜不得息。

疼痛常相伴，挥汗泪如雨。

戏曲久没落，后生无人提。

富贵不能淫，守志情不移。

 

唱念做打式，个个皆精通。

文戏武唱技，双双撄其锋。

恩师频点头，戏迷口相称。

一生和一旦，自此传美名。

 

每逢竞技事，常把桂冠擎。

手眼身步法，精益又求精。

乍逢龙门戏，二人遇良机。

身虽在次组，突围显佳声。

 

暗箭不胜防，寒颤心力竭。

身前无所倚，身后无所贴。

相望泣幽咽，无言语声绝。

天明分道走，独与爱人别。

明面互讥讽，暗里交相通。

拉扯伴攻讦，佯作情谊崩。

众人难会意，虚意假情充。

无人嗅隐秘，此志必功成。

 

重任倏已起，此去路迢迢。

相隔万余里，身似浮萍飘。

征途阻且长，艰险一力当。

佳绩揽怀日，当归筑南枝。

 

里外愁多事，忧思步维艰。

摘桂又夺梅，独立天地间。

忍泪作低面，衣带日已缓。

若探心底事，看取明镜前。

 

君心似磐石，妾心如蒲苇。

情意两绵绵，岁月不能转。

去时拂杨柳，归来梅开迟。

恨不折其荣，期以遗所思。

  

鹤飞望青天，松涛卷云襟。

苔痕蚀剑意，瘦骨立空林。

固守青竹志，苦涩腹中隐。

中天一片月，平生不悔心。

 

躬耕南山下，闲来梅子酒。

踏遍叶底花，看取青如豆。

情思在渔歌，皎月羞难眠。

一旦和一生，就此度余年。

 

陈李共坟茔，埋骨西湖畔。

左右放红豆，南北立合欢。

粒粒诉相思，叶叶言心安。

时有双飞燕，盘桓在树前。

 

少时为夫妻，相伴白头现。

携手荆棘过，不惧行路难。

生为颉颃雁，死作并蒂莲。

佳话传后世，恩爱至永年。

金主🍊*女星☁️携手回归

各位可看了新一季《妻子的浪漫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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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被网暴啦？唔嗯！”

美人在怀的陈丽君接着电话突然高喊一句，下一秒就被两瓣儿酸甜的脐橙堵住了嘴，还有美人指尖触碰到她嘴皮的温度。

李云霄啧了一句，嫌她吵到自己看电视，陈丽君就含着那般橘子在自己嘴里榨成汁，松开环着李云霄的手默默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喂？我干什么事儿了怎么一回事啊？”听着陈丽君的脚步渐远，李云霄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打开自己坐拥千万粉丝的社交软件，大号长期由圆子帮她运营，小号才是她的皮。

果然热搜前排都是与李云霄相关的事件，虽然不是顶流，但是影后的排面相当大。只是这次，她看见了陈丽君的名字在热搜上。

李云霄已婚生子

李云霄陈丽君结婚三年

陈丽君是谁

李云霄结婚是因为有了孩子

妻子的浪漫旅行2028

是的，陈丽君综艺首秀，就是和李云霄一起上妻子的浪漫旅行，公开她们已婚并育有一女。

还有一天就播了，节目组才官宣了最后一对嘉宾，就是陈丽君和李云霄。在此之前，没有传出任何风声。除了圈内部分人，没人知道李云霄结婚了还生孩子了，更不要说网民了。所以节目组一官宣就爆了，盛况堪比当年“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陈丽君是谁这个词条里面大家已经扒得很详细了，百度上甚至还有她的介绍。杭州市民更是把她们家族企业的百年历史拉出来写书。总之是从陈丽君出生开始，事无巨细地扒了个干净，就差当年怎么在雪天捡到李云霄的故事了。

李云霄结婚生子的时间线也被网友和她的粉丝们盘了出来。李云霄搞事业的时候专心搞事业，休息的时候也可以神隐于世界让人找不到，自家姐姐几个月不出声只发几张花花草草是常态。

她的粉丝们哪里想得到那年她拍完电影过后根本不是去休养生息旅游养花，而是回家养胎生孩子坐月子去了。

一时间破防的破防，取关的取关，私信的私信，支持的支持，李云霄最近发的一张大海的照片评论区迅速涌入了数十万的评论。有的尊重理解支持，有的震惊麻了说她闷声干大事，有的大哭说不敢相信，还有的只会说wc。

在上节目之前她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但是网暴？李云霄没觉得陈丽君在节目里说了多过分的话做了多过分的事啊。

点开热度最高的视频一看方才知道了真相。原来是节目组放出的预告片张冠李戴，故意将她们回答的几个问题牛头不对马嘴的剪在一起。

他们还真是胆子大。

李云霄轻笑一声。

欺负陈丽君是素人第一次上综艺，在李云霄面前卑微霸总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就以为可以乱剪点切片去博眼球吸热度。

不知道陈丽君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可是自己的金主生气了委屈了，还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李云霄怎么也要去哄一哄她。

她关了电视，先到小宝的房间看了眼孩子。两岁的孩子被养得胖乎乎的，脸蛋圆嘟嘟，正和她最喜欢的大嘴猴在玩过家家。人家闺女的过家家都是芭比娃娃，自家小公主就爱她那大嘴猴，对什么芭比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次上综艺也有小宝的因素在里面。过年的时候她们带小宝回临海的时候被拍到了，陈丽君花了大价买下底片并给了封口费。一次可以，次次就不行了，小宝明年就要上幼儿园了不能再藏在家里被她们俩保护起来了，被拍到的机率就更大了。

让别人爆出来不如自己站出来。

她们也不是承受不起舆论的席卷。

于是陈丽君下定决心要上这个节目，而且在节目里表现得非常好，不仅仅是展现了两人温馨浪漫的日常，而且还有点回到两人刚谈上恋爱那阵蜜里调油你追我打得日子。本来这一集的四对嘉宾都是妻妻组合，所以全程是一起旅行的，陈丽君对李云霄的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曝光。

做好了被质疑的准备，却没想到是节目组先做了妖。

“宝宝，你妈咪受委屈了，妈妈要去哄哄她，你说妈妈怎么哄呢？”

她蹲在小宝面前，揉揉小宝的脸蛋。小宝结合了她们两人所有的有点除了头发···以及审美。李云霄爱不释手恨不得一辈子把小宝揣在自己怀里带着走。

小宝拿起她手边的大嘴猴紧紧抱在怀里亲了一口用行动告诉妈妈该怎么哄妈咪。“这样子！”

“这样子啊~”李云霄摸摸小宝黄黄的头发，“我觉得妈咪会喜欢的。”

她们从来不避讳在孩子面前秀恩爱，李云霄起先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是陈丽君才不在乎小宝在不在场。她说这样可以让小宝生长在一个充满爱意的家庭里，不仅能够感受到妈妈妈咪对她的爱，还可以感受到妈妈妈咪之间的爱，总之就是一家人相亲相爱！

李云霄被陈丽君这个逻辑绕进去了，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于是除了那事儿不当着小宝的面，平日两人亲亲抱抱举高高都是无所惧。

虽然在小宝一岁多的时候对李云霄和陈丽君的占有欲极强，她不准妈妈亲妈咪，也不准妈咪亲妈妈，只准亲宝宝。但是陈丽君一点也不惯着她，总是仗着小宝腿短手短和李云霄亲亲抱抱。

“好吧宝宝你自己玩吧，妈妈去哄妈咪去了，祝我成功吧，不成功今晚上妈妈就来挨着你睡。”

小宝突然觉得，妈妈还是不要成功的好，毕竟狠心的妈咪在她两岁过后就把她放到了儿童房里睡觉，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挨着香喷喷的妈妈睡过觉了。

“那你去跟节目组谈一下吧，表达一下我的诉求。”

和一些没有靠山的明星不一样，陈丽君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不是没有办法拿捏节目组，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而且还要给李云霄在圈内留够面子，于是蔡铭就成了代表她的最佳选择。

挂了电话，陈丽君坐在床上搓着手机壳，抬亮屏幕又摁灭，来来回回好几次。

作为素人她确实没有什么录制综艺节目的经验，以前接受财经方面的采访也是按照脚本来不会出现问题的。但是这档节目的不确定性太多，婚姻主题加上旅行形式很容易爆发矛盾，所以来之前她仔细研究了前几季的各种案例，确保万无一失才上了节目，在节目里不仅李云霄说她表现得好，另外几对也是对她夸奖有加。

但没想到还是被求热度的节目组给摆了一道。

不知道让他们现在修剪来不来得及。

说真的她倒是无所谓网友怎么说，毕竟她在现实生活中的成功程度已经达到了别人难以企及需要嫉妒的程度，她只是怕影响李云霄。本来爆出结婚生子这件事对李云霄这个圈内人才是影响最大的，自己大不了从此隐身不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但是李云霄还有梦想要在圈子里完成。

失落和无力涌上心头，愧疚感浮了上来，她做得还不够好。陈丽君觉得有点难受，心里堵堵的闷闷的，她扶住了额头叹息一声。

温热的手心包裹住了她的肩头，李云霄从她身后靠了上来，紧紧地贴住了陈丽君的后背扶住了她的肩膀，下巴轻轻搁在她的颈窝，“君，你怎么了？”

声音柔情似水，含了担忧与心疼的眼眸直击陈丽君的眼底，她还是叫李云霄担心了，陈丽君本意不是这样的。她抬手包住了李云霄的手，摁在自己肩膀上，转头亲了亲李云霄的唇角：“我没事，宝贝。”

“真的没事吗？”李云霄蹭蹭她的脸颊，感受到她脸上的温度颇高，没忍住又用嘴唇去蹭吻。“我不信。”

“网上的你都看到了？”

陈丽君受不了她一直这样亲自己，她喜欢李云霄喜欢到生理性的地步，稍微刺激一点就不行。特别是结婚生了孩子以后得李云霄，母性的柔和光辉让陈丽君更加忍不住的靠近。她转过身稍稍隔开了两人的距离，躺上床拿了个靠枕抱着，李云霄就缩到她身边靠在她肩上。

“肯定看到了呀，我自己什么热度我还不知道吗？······那些评论你别放在心上，我看了那个预告片，都是牛头不对马嘴的，等正片放出来了肯定你就清白了。网友嘛，都是爱管闲事，咱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好不好？”

李云霄搂着陈丽君的脖子，抬起下巴娇俏地看着她，好声好气地哄她。

见陈丽君没有反应，李云霄摇了摇她，“嗯？”

“我没有把网上的评论放心上。我只是生节目组的气。”

陈丽君牵过她的手放在腿上摩挲，李云霄以为她还在意那些评论，其实她是因为剪辑的事情生气而已。网上的人看到的不过是片面听到的是只言片语，而节目组的人却是在这十几天里看到了全过程，可是他们不放好的片段，却为了博眼球故意乱拼接败坏她的名声。

“所以我刚刚打了个电话叫蔡铭去给他们施压去了。”

她拍了拍李云霄的手以示安心。

从前李云霄没怎么上过综艺，陈丽君自然也不投资这一块，还不是很了解这里面的水深火热，今天给她提个醒留个心眼。她有时候真想知道投资综艺的金主怎么能放任节目往负面情绪上剪。她投资的电影板块剪不出好画面来她是要发火的。

黑红也是红，赚钱无底线吗？怪不得有些综艺越来越难看了。

“嗯嗯，我也联系一下那边吧，我和他们上级私交还不错。”

知道了陈丽君的心结所在，李云霄也有解决办法。

“那你不生气了？”

陈丽君牵着李云霄的手晃了晃，撅着嘴说：“还是生气。要宝宝哄才哄得好。”

金主何时在娱乐圈受过这种待遇，平时当投资人的时候谁不是恭恭敬敬地，有些人甚至把她当财神爷供起来。结果轮到她上节目了，画风一转成了被压迫人了。陈丽君想不通气不过，只好让她的女明星来哄好。

该来的还是要来。

不管怎么说是陈丽君受了委屈，别人不心疼拿她当摇钱树，李云霄就自己心疼。

她学着小宝教她的样子环上陈丽君的腰，腿夹住她的腿，整个人跟考拉一样挂在陈丽君身上，她亲亲陈丽君的脸颊又亲亲她的嘴角，还不轻不重地在她唇角吮了一口，留下一处粉红的印记。

“还生气吗？”

李云霄的眼睛亮晶晶的，叫陈丽君难以自拔。她像一只猫儿一样用手挠着陈丽君的锁骨，痒痒的。

“一点点。”

“哦～”李云霄翻到她身上坐着，媚笑着捏住了陈丽君的下巴，她仰视着李云霄…喉间发痒。“生我的气？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没有，不是。”

陈丽君躲开李云霄的眼神，却躲不开李云霄的亲吻。李云霄从她的额头亲到鼻尖，再滑到嘴唇上碾磨，修长藕臂搂住她的脖子，双腿箍紧了腰。

“嗯…宝贝…”

“陈丽君你怎么像个木头一样，都不抱着我。”李云霄不满她僵硬的身体，或许是因为自己很少在床上上位的原因。她霸道又娇蛮地将陈丽君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搂好，然后才缩进了陈丽君的怀里。

“还生气吗？”

陈丽君哪里受得了李云霄方才那一番操作，心早就化掉了。她摸了摸李云霄的脑袋，“早就不生气了。”

闻言，李云霄抬起头，“君，你是不是后悔上这个节目。毕竟，你还没在娱乐圈受过这种气呢。”她的金主啊，为了她这个女明星可算是来历劫了。

“不会的，宝贝，我从不做会让我后悔的事。”

陈丽君笑眯眯的，落子不悔，何况跟李云霄有关的事，她都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也不是不可。

“但是嘛，还是会让他们付出一点点代价。”

她就知道陈丽君不会就这么算了。

没关系的，陈丽君有分寸，她做事李云霄一向放心。

“那好吧，那要不要陪小宝玩一会儿？”

“玩什么呀，我要玩霄霄！”陈丽君才不要那个小朋友跟她抢李云霄呢，她搂住李云霄的腰一发力，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后来正片播出，节目组没有胡乱剪辑，而是真实地展示了她们真实又浪漫的生活。获得全网一直好评，成为了所有人羡慕的对象，并且得到了“真妻妻就是好嗑”的赞同。陈总表示自己十分满意。

而她们也收到了一些奇怪采访，美其名曰分享她们的爱情保鲜膜，实际上主持人夹带私货。

（额 彩蛋发不出来 就这样吧）

fin.

名字越起越土，我仿佛一个绝望的文盲。

  要是突然想起了一个不在好友列表里的人该怎么办，如果太闲了，那搞不好真的会手贱去加回来，然后假装毫不在意地打个招呼。

  但是对方那边会不会显示是怎么找到她的啊？如果是通过号码搜索，会不会显得自己又太在乎了？

  陈丽君看着添加好友里那一栏里烂熟于心的号码快纠结疯了。

  头像换了，名字没变，她如假包换的前女友——李云霄。

  要不然还是不加了吧，吃什么回头草啊？但是今晚泡脚的时候忽然很想她，虽然当初是李云霄一声不吭把自己给踹了，问了好几次为什么，对方一律采取冷处理，直到陈丽君看到那个红色感叹号这才死了一半的心。

  脾气上来之后，陈丽君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狠狠心咬咬牙，把李云霄也从列表里清除了，只是手机通讯录里多了一串号码，没有备注，就这么静静排在最后。

  最近总是刷到那种什么分手冷静期，其中一方冷静了一年之后居然儿女双全了，陈丽君越想越害怕，不会李云霄背着她结婚生子了吧，婚结了可以离，孩子生了可就塞不回去了，还免不了和前夫纠纠缠缠，想想就烦。

  当初分手的时候，虽然是被甩的那一方，但为了面子，陈丽君还是装的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背地里想了无数办法想去偷看前女友动态，结果李云霄居然把她全网拉黑，一点关联都没有！

  分手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虽然午夜梦回的时候骂了无数句李云霄渣女，但又不敢骂太狠，最后总是以一句“如果你真的找了别人你就给老子等着”收尾，但万一呢，万一人家真的家庭美满，那她陈丽君可怎么办啊？都怪李云霄，害她现在谁也看不上。

  陈丽君守着零点，估摸着这会李云霄应该睡了，于是，在搜索到的好友那里，天人交战了十秒之后，迅速点了一下“添加为好友”就赶紧把手机塞被窝里，接着就开始一颗心蹦蹦跳跳灵魂快要出窍……深呼吸了好几口才稍微平复下来一点。

  不到三分钟，又拿起手机看一下，果然风平浪静安静如鸡。好你个李云霄，抱着老公小孩睡的正香是吧，如果可以烧掉日记重新来过，她一定不会发那个好友请求，指不定现在人家两口子正搂在一起笑话她呢。

  分手就分手嘛，干嘛什么都不说，害人家担心了她大半年，如果好好说，那她也不至于念念不忘，哎呀烦死了李云霄，总是让人失眠。

  第二天，陈丽君顶着双黑眼圈靠在电梯里，哈欠连天，李云霄从昨晚十二点到现在，连个拒绝通过都没给她。

  真是气死，陈丽君觉得自己就是本年度最大的笑话，要是能重来，她一定要把昨晚的自己打晕，省得做出丢人现眼的事。

  

  就算失眠，打哈欠，也得要美美地来上班，万一就有艳遇呢，万一她找了新对象，一定开开心心全网官宣，七拐八拐的，一定要让风把这个消息带给李云霄，大家高兴高兴。

  当初分手，陈丽君找遍了李云霄所有的朋友，结果她们都说不知道李云霄去哪了，明显是统一口径来搪塞她，以至于有一段时间，陈丽君自我放逐了一下。

  但，如果微信通过了，那就问一句好，问多了就说自己手滑，不小心加的，然后再删回来，一人删一次，很公平。

  嗯，就这么干，面子要紧。

  

（二）

  如果你的客户是前女友怎么办，是先泼她一杯水再谈合作还是把合同签了再泼水，但对着那张脸，如果陈丽君把这杯水泼上去了，大概会有一堆人出来英雄救美吧。

  两个女的，一个泼另一个水，所有人脑海里会不约而同脑补一出原配小三的大戏，算了，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不干也罢，陈丽君紧握着玻璃杯的手，终于放松了，挣钱要紧，车贷房贷要还，给爸妈买的保险到期得续费……到处得花钱，如果拿下李云霄这一单，应该后面的日子会轻松很多。

  还好，李云霄没有跟着她一起吃苦，不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大小姐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既然分手后又再遇见，那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算你有远见，知道甩了我这么个没出息的玩意。

  “李总监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们都可以再商量的，价格方面嘛，我们老板说，如果现金支付的话，可以再打九折”，看着一身职业装的李云霄翻来覆去地翻阅那几张纸，也不给个痛快话，陈丽君都快急死了，再晚一点食堂连汤都不剩。

  

  陈丽君百分百确定，今天的见面是巧合，毕竟李云霄连她好友请求都没通过，可能人家也没想到，这会正假装看资料掩饰尴尬呢。

  “九折？现金支付？这么没诚意啊？”，李云霄合上黑色文件夹随意往桌上一抛，身体自然靠在单人沙发上，眼睛扫过陈丽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听助手说，尚美的老板姓蔡，李云霄这才想着来碰碰运气，想不到会有意外之喜。

  陈丽君深吸了一口气，她都亲自来了还没诚意啊？“那，不知道李总监的意思？”

  “不如再加一项延伸服务吧，包括设备维护、升级，还有技术人员的培训……”

  也不知道分手这段时间李云霄经历了什么，变得这么精明。

  “这个吗，我得回去再问问我们老板，毕竟后续的成本已经远远大于我们给的优惠，我做不了主”，陈丽君拿过桌上的合同，理了理放回自己包里，反正今天她也来了，结果也有了，也不算没做工作。

  虽然李云霄看着也不像是不想合作的人，下次换个人来和她谈，自己怕是不行，今天忍住了不泼水，保不准下次不会强吻人家，体内有一股洪荒之力马上要喷涌而出，想想就可怕。

  “那不然今天就到这吧，下次再约时间，李总监我先走了。”，陈丽君抬手招来服务员买单，支付成功后又对着李云霄和善地笑了笑起身告辞，仿佛她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

  “回公司吗，我送你”，李云霄也匆忙起身，想去抓陈丽君的手又缩了回来。

  “哦，不麻烦了，我骑了电瓶车来的。”陈丽君指了指停在对面公园入口处那辆看起来就饱经风霜的电瓶车，干脆地拒绝了李云霄的香车邀请，人家现在都还没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就连今天的见面也是老板临时指派。

  “可是我还有些细节没说，我送你回去，我们车上说好嘛？”，李云霄站了起来，碰到了桌上的杯子，陈丽君忽然有一种原配和小三身份调换的感觉，不确定地扫视了一眼周围，果然，有几个人在吃瓜。

  但陈丽君这次确实猜错了，吃瓜的人并没有欣赏李云霄美色的人多。

  “细节就下次换个比我更内行的人吧，我真走了，你自便”，说完，陈丽君掂了掂背上的包，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李云霄就这么看着她步履匆匆，不甚熟练地解锁，戴头盔，想了想又摘下了，小心翼翼地把挤在一堆车中间的小破驴推出来……看样子就是平时不怎么骑，整个背部都僵直着。

  李云霄叹了口气， 今天这笔生意，有些难度，还是得慢慢来，她开着车，保持着最低速度跟在陈丽君后面。

  陈丽君可能是真没骑过电瓶车，绿灯还有十秒就停了，一边停一边往后看有没有来车，可能是怕风驰电掣的单车仔骂她，就连左转弯也还要放下两只脚慢慢踱过去……浑身上下散发着车和人不熟的讯息。

  只是，左转弯是逆行，陈丽君马上就被拦下了，逆行又不戴头盔，怎么敢的啊，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干脆把电瓶车给交警，这破车，敲碎了卖掉也不值几个钱。

  “诶，有话好好说啊，你把车给我什么意思，我不罚你钱了行吗？”小交警一脸为难，这要是收回去了他也没法处理。

  “不要了，反正我也骑不好”，陈丽君快气死了，她就想转个弯然后上人行道，怎么一下就被抓了，还有，好好地碰上前女友，前女友还不通过她微信，仿佛她那些挣扎像个笑话似的，辗转反侧一整夜，结果人家说，这么没诚意啊？怎么才算有诚意，抱着李云霄声泪俱下地求复合才算吗？

  李云霄就这么看着陈丽君气势汹汹地走在前头，打了个车绝尘而去，留下后面的小交警一脸无措。

  陈丽君回到公司，怒气冲冲地推开老板的门，力气大得吓了里面的人一跳，“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知道对方今天派出的代表是李云霄。”

  “什么，是李云霄，你前女友？我的天，你们没打起来吧？”，蔡铭赶紧从位置上起来，倒了杯水给陈丽君，她发誓，她是真不知道陈丽君今天过得这么……惊心动魄。

  “没打，不过她也没签合同，条条框框罗列了一堆，你说她怎么这么难伺候啊”，包里那份合同被陈丽君抽出来拍在蔡铭身上， “下次你换人，老子不去了”。

  “好好好，咱不去哦，我要知道今天是她，我绝对不推你进火坑。”蔡铭再三保证，今天这事她不知情，当初她可是看着陈丽君颓废了好久才缓过来的。

  越是开朗乐观的人，心里能藏的事就更多，蔡铭当初试过安慰她，结果反过来被陈丽君教育，她说，你们别问了，问多了我还得分心去证明我没事，不如让我安静会。

  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丽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自己昨晚干的蠢事。

  “所以，你又去招惹人家，然后被人家直接略过？”

  “是这样没错，哎呀烦死了，就这样我先下班了啊”，说完，陈丽君拽起背包就走，临走前不忘记告诉蔡铭，公司的资产——那辆破电瓶车被她送人了。

  蔡铭摆摆手，送吧送吧，还省了送它去报废的功夫。

（三）

  李云霄的好友通过消息在陈丽君回到家后才传来，那边说，手机和卡都坏了，在补办，没及时看到。

  无暇去细想合理性，“嗯，没事”，陈丽君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要看前女友过的怎么样的话，也已经看到了，比自己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就她那车，都快赶上半套房子了。

  “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不！好！”

  陈丽君愤愤地按下这两个字，她才没有那种什么大无畏的精神，明明惨的要死还非要故作坚强死要面子说自己过得很好，不过，好不好的，也和李云霄没什么关系了。

  “对不起”

  道个锤子的歉啊，甩也甩了，分也分了，覆水也难收了再来说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是李云霄想借着前女友这层关系在她这里拿折扣吧？

  应该不至于，人家以前也有钱，犯不上为了这仨瓜俩枣委屈自己。

  “不用道歉，和你没关系”。

  陈丽君有一些些后悔，加回来了能怎么样呢，最好的结果的是李云霄成为她列表的几分之一，或者说某天，再收到一个红色感叹号。

  难过，为一切有发生过的事情难过，能让陈丽君念念不忘的，只有那个负心薄幸的前女友。

  李云霄看着陈丽君回复的内容一阵头疼，比她在国外对战公司三个老奸巨猾的股东还头疼，脾气大得要死，还挂脸。

  但转念一想，一个人如果越别扭，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越在乎。陈丽君就是这样，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李云霄要是和别人多笑了一下，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实际上手指都快扭成麻花了，旁敲侧击问那人是干什么的，认识多久了……最后才检讨自己是不是占有欲太强了，检讨归检讨，但从来不改。

  

  李云霄这次回来，听说陈丽君在蔡铭的公司上班，凑不凑巧的，事在人为吧。两年不见，陈丽君变得更漂亮了，就是面对她的时候摆出一张臭脸，全程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她，但是脸臭臭的也好看。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陈丽君～”，李云霄深深叹了口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聊天背景上那个笑得开怀的人，就算陈丽君不主动加她，她也会借着这次机会加回来的。

  如果要解释，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解释，陈丽君会不会不要听……哄她回心转意真的是地狱级难度。

  

  合作没有陈丽君，谈得索然无味，蔡铭叹的气起码可以吹一整个气球了。

  李云霄三句话不离陈丽君。

  “技术我们可以提供支持，但得约定时限，超出的部分得付费……”

  “好，没问题。陈丽君她这两年都单身吗？”

  “单身。费用方面就按照原先的折扣……”

  “有人追她吗？”，李云霄合上合同，代表她已经同意，现在她要专心聊陈丽君。

  怎么说呢，不仅有，而且质量也高，但每次一有点苗头，就被陈丽君掐死在摇篮里，一副水泥封心的样子，但要说看破红尘的话，也没那么透彻，但凡看到名字里有个云的人，总会多看上几眼，白天无所畏惧，夜晚一万个为什么：李云霄到底为什么要分手？

  看蔡铭不说话，李云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于是捏着的手又紧了紧，两年三年可能陈丽君还能挡一挡，万一再过个一两年真要遇上了什么真命天子陷入爱河，那后果真是想都不敢想。

  “签约那天要正式一点，陈丽君必须在场！”

  “啊，就这也要搞仪式啊？我公司才几个人，拉上保洁都凑不够一辆车。”蔡铭真的快烦死了，做个生意搭上陈丽君就好了，怎么还要给她们搭戏台找观众。

  “那我找别人合作”

  “行行行……”，蔡铭赶紧抓住李云霄的衣袖，又在她冷冰冰的眼神中松手，“那你这次，可千万不能再走了啊，不然……”

  “我知道，谢谢你。”

  蔡铭摆摆手，她还挺不习惯李云霄对她道谢的，以前陈丽君谈恋爱的时候也没避着她，李云霄有什么好东西也会给她一份，作为好朋友，当然是希望陈丽君能够幸福，挣钱事小，要不是看闺蜜那一副念念不忘的死样子，她何至于此。

  “那个什么，陈丽君桌上有一朵花，死得透透的也不知道扔，之前保洁阿姨帮她清走了，她跟疯了似的去翻垃圾桶，后来还找个了框框起来……”

  李云霄想起来了，那是唯一一次送过陈丽君的花，她说陈丽君是最独一无二的玫瑰，那人高兴地睡觉都还在傻笑。

  （四）

  签约那天，本来没陈丽君什么事，但硬是被蔡铭拉了过来，毕竟她是金主指定的人。

  “祖宗，我求求你了，你要不来这合作就没法进行了”

  “干嘛，我们缺她这笔钱吗？”

  “缺，上上下下男女老少都缺，有了你前女友，我们起码可以三年不开张，三年诶”，蔡铭伸出三根手指在陈丽君面前比划了一下。

  陈丽君一把拍掉， “那说好了啊，我要多分一个点，然后再放我半个月假……”

  蔡铭纳了闷了，两口子逮着她一个人薅，她上辈子是做什么缺德事被这两人发现了？

  “成交，你赶紧去门口等着”

  

  李云霄真的出现已经是约好时间的半小时以后，陈丽君等得不耐烦极了，又不好催她，这会坐在门口的沙发上抖腿放松。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李云霄穿着一套浅蓝色职业装拎着包出现，陈丽君不确定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就你啊？”

  “对啊，签个字要那么多人干嘛？”

  不是大姐你早说啊，你一个人就一个人，你非要我们这里弄那么正式干嘛，所有人都在等你！

  “好吧，那李总是要先喝点什么还是直接开始？”

  “直接开始吧，其他人忙自己的，陈丽君你能代表你们公司的吧？”

  刚想说不行，蔡铭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可以，她完全可以！”

  见钱眼开的闺蜜！就这么把她卖给李云霄了。

  会议室内，陈丽君和李云霄两个人分别坐在长桌两头，一个抱着手臂，一个低头刷刷签名盖章。

  “怎么不回我信息？”

  陈丽君签字的手一顿，李云霄确实给她发过信息，说要谈谈，但那又怎么样，只准你不告而别不许我已读不回吗？

  “哦，我没看到，李总该你了”，陈丽君把自己那份放到李云霄面前，等着她手里那份。

  “我很想你”

  孩子死了知道来奶了，陈丽君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这次她得硬气点，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怎么可以既要又要。

  “知道了，签字吧”，想她也得把字签了。陈丽君绷着的脸有些松动，只好默默转过身去，怕丢了面子。

  李云霄叹了口气，来到陈丽君身后，双手轻轻搂住她的腰，脸贴在她的背上，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什么叫和以前一样？你就觉得我不会变是吧？你怎么那么自信啊，你不会以为只要你勾勾手我就能回来？”

  陈丽君一听到以前两个字就炸毛，好像这么段时间，只有她自己在画地为牢，所有人都在进步，只有她在退步，她欲盖弥彰地和所有人都说忘记李云霄是谁了，但偏偏枕头底下还藏着人家照片，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

  而且，心事被戳穿真的很尴尬好不好，她是真的一点没忘记过李云霄，甚至还想过，万一人家结婚了，自己该怎么跨越道德界限接近她。

  

  突然被推开，李云霄被吓了一跳，着急的想开口解释， “不是的君君，你听我说，这两年我……”

  “你别说，你听我说。当初你说走就走，我问遍所有人她们都说不知道，你爸妈那我也去了，他们让我到此为止，我去了派出所，我说我女朋友丢了……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啊？”

  陈丽君越说越激动，摸了把眼泪，“我爸妈也劝我算了，但是，你居然一点让我找到你的机会都不给。”

  说到最后，陈丽君已经顾不上形象不形象了，干脆坐在沙发上继续哭，李云霄想过来抱她，也被她一个带泪的眼神劝退，干脆只好坐在离她半人位置以外，掏出丝巾让她擦鼻涕。

  陈丽君也不客气，一把拽过某不知名大牌丝巾用力擤了一下鼻子，“你说，你这次要呆多久，是不是又要走？你又何必接受我的好友申请呢？要不，你就把我当个不那么好笑的笑话一笑而过算了吧。”

  眼见着陈丽君平静下来，李云霄坐的离她近了一些，小心转过她的肩膀，让她和自己对视， “不走了，我就待在你身边好不好？”

  “我才不信……”，陈丽君还没说完，就感觉一阵摇晃，立马反应过来应该是哪里地震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其他的，陈丽君赶紧拉着李云霄躲到会议桌下，双手紧紧护着她的脑袋到自己怀里。

  好在摇晃没持续多久，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也停了，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没事，别怕”，李云霄把她抱得死紧，陈丽君以为她是被吓的，自己眼睛也还红着，这会忍不住轻轻拍拍她的背……她们有两年没这么拥抱过了，谁也没松手。

  

  蔡铭匆匆赶来，看到密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听说是对面地震了……你们，应该没事了吧？”

  “咳，咳，没事”，陈丽君一下松开抱着李云霄的手，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合同没签完，和前女友抱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她还没原谅李云霄呢！

  “那个合同……合同”，蔡铭眼神示意了一下陈丽君，结果被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真是的”。

  李云霄似乎惊魂未定，原本盘在脑后的头发也有一丝凌乱，一脸惊恐的看着陈丽君。

  “李总监，你还好吧？”，陈丽君向前几步，正好看进一双红红的眼睛，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要哭吧？

  “陈丽君～刚刚吓死我了～”李云霄再一次扑到陈丽君怀里，刚刚受到的惊吓只有十秒，但这会就是实打实的想往陈丽君怀里钻，危机时刻下意识的反应证明，陈丽君心里有她。

  “你也说是刚刚啊，那你现在抱我干嘛？你能先签字嘛？”

  “你再让我抱一会我就签”

  ……

  什么事都没办好，该解释的没解释，该签的没签，陈丽君有些头疼，虽然她也很想再多抱一会前女友，但万一自己不小心成了小三怎么办？虽然想做不道德的事，但起码要有个心理准备。

  “那什么，先说好啊，你要是有对象去抱你对象，别到时候你对象找上门来大家说不清楚。”

  “我是在抱她啊”

  现在倒是什么好听说什么，陈丽君硬是控制住了没笑出声， “那你签完字再抱行吗，不然会耽误我今天下班。”

  日思夜想的前女友回来了，陈丽君被抱了两下就已经不想生气了，想想自己也是够没出息的，这会看着李云霄一脸认真签字的样子，又是一阵心动，好像刚刚摸到人家腰了。

  究竟李云霄在她身上下什么蛊了？

  

  抱是没继续抱了，两个人决定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说一说前因后果。

  无非就是老掉牙的父母棒打鸳鸯的事。李父用外婆生病为理由骗李云霄上了去国外的飞机，临走前偷偷删掉了手机里所有和陈丽君有关的联系方式，还对每个知道她们在一起的朋友封了口……

  

  “那你之前干嘛不回来？现在怎么回来了？”

  “哦，现在翅膀硬了。”李云霄决定用两年的时候让自己强大起来，倒也不会学那些富二代非要证明自己不要家里一分钱，不然回国的进度可能还要再拖一拖，何必没苦硬吃。

  解释得有点快，但这就是事实的全部，中间没有戏剧性地遇见什么男二女二贵人以身相许之类的，就是认认真真干了两年活，攒了一笔够她和陈丽君舒服过完下半辈子的钱。

  “那你那些朋友也太那个了吧，平时没少捉弄我，一到关键时刻是一点消息都不给我”，陈丽君越想越生气，尤其是那个叫方圆的，看到自己就像看到要债的一样，虽然以前是说过她矮来着……

  “可是她们有和我说你的事啊。比如说你居然把棉花当狗遛……陈丽君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但是关于感情方面的，李云霄没有问，无论陈丽君身边有没有其他人出现，她都有把握重新把人追回来。

  

  “你那帮闺蜜是什么小间谍？她们跟踪我啊？”，陈丽君赶紧回想自己这两年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李云霄的事，不知道多吃了几次垃圾食品算不算，还有就是，大意了，居然什么都没发现。

  

  “所以，原谅我好不好？不生气了好不好？”，李云霄看陈丽君一副神游的样子，拉了拉她的衣角，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语气，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见陈丽君还在犹豫，李云霄又添了一把火， “原谅我吧，宝贝～”，这招屡试不爽。

  

  回想起下午，陈丽君不由得有些后怕，如果真的地震了她还没等到李云霄该怎么办，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如果李云霄回来找不到她怎么办？如果还能够拥抱，就别再拉扯了，明明就有那么多不能推翻的证据，又何必假装去忘记。

  说她没出息骨头软她都认了，她就是爱李云霄爱的不行，即使生气，也有带着一万分的想念和祝福。

  有些人聚散离合就像家常便饭，但陈丽君不是，她就想一辈子都只牵着同一双手永远不放开。

  “那，不能有下次了哦”。

  短短半天，跟坐过山车似的，等一个人咖啡屋角落的位置，陈丽君和李云霄磨蹭了大半天，终于又抱上了，像拾回这一生的宝藏。

  和好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没真的生过气吵过架，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和好，但如果我不高兴了，过段时间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一张票都没有呐，我快气死了，想钱想疯了吗这些人）

「彩蛋有🔪，不喜勿点」

  

东院。

素萍今日醒来就察觉出身子有些不适，思索了会儿，推着陈奎让他今日独自看铺子。

“今日我有些累，奎你去看铺子吧。”

“好呀，好呀！娘子好好休息～”

陈奎“吃饱又喝足”，整个人都好似刚从蜜罐子里捞出来似的甜腻，此时就算是让他吞刀子也能开开心心的咽下去。

素萍不用转身都能想象出来那个傻瓜在那痴痴地发笑，一方面觉得有点无奈，一方面也很庆幸自己对他来说魅力如此之大。

听说城西吴府的少爷就在外面藏了个小的，近些日子终于被少夫人发现了，闹得沸沸扬扬，就差没有打起来了。

素萍回过身看着陈奎痴迷的眼神，内心偷偷笑了，这臭狼崽子估计只会偷偷藏自己的小衣！

那日收拾行李时，发现这家伙藏了不下十条小衣改的帕子，给她笑了好久。

真好，全心全意的只爱自己一人，唔，还有既明。

“娘子，过几日我们全家一起去热泉玩吧，既明一直想去还未带他去过呢！”

陈奎终于看够了，窸窸窣窣地起身更衣。穿靴子时还不忘记将素萍的脚给塞回了被褥。

“热。”

素萍一脚踢开了被褥，这么热的天陈奎还管这么严呀？

“热也不行，前几日着凉才好呢！不放进去陈奎要咬了啊！”

陈奎作势张开嘴，给素萍吓得赶紧裹紧了身子。

不行，腰膝酸软无力，可不敢跟他胡闹了。

“娘子不能生病了，要喝苦苦的汤药，还不能吃好吃的虾。”

陈奎捏住她的小手，怜惜地贴了上去。

前些日子素萍贪凉，趁着陈奎外出与爹商谈生意，在软榻放置了冰桶，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陈奎一回家，发现正在喝汤药的素萍心疼的不行，几乎是日夜不停的守着她，终于才退了热。

“好～都听陈奎的。”

被他的所传达出来的爱意笼罩着，素萍眯着眼睛享受他的亲昵，突然玩心大发，勾起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刮蹭了一下。

陈奎果然脸色一变，愣在原地，片刻后便扑了过去……

一番折腾，又快到了午时。

铺子临时有客，在素萍的催促下陈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东院。

“陈少爷姗姗来迟呀。”

竟是熟人——方大。

陈奎皱眉，有些不太舒坦。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到北方去做官了吗？你……你该不会回来抢我娘子吧！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方大正欲开口，被他一番言论震惊。

“你怎么回事，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吗？”

“娘子说了！我游戏玩的比你好！你……你玩的差！！！”陈奎咬着牙关投出了自以为最强的杀招，只见方大挑了挑眉，并未在意。

“我今日是来辞别的，顺便给你一个交代，关于上次我们俩的君子之约。”

君子之约，陈奎遥远的记忆终于记起来了。

“明日赴京就任，我会亲自提出禁止买卖平民，至于圣意如何，那就是我等无法改变的了，不过，方某会一直努力的。你……好好待她，祝陈少爷儿孙满堂。”

方大灌下最后一杯茶，踏出门去了。

陈奎有些似懂非懂，那方家一家都很讨厌，但是方大是个好官，仅仅是个好官，绝不是好相公。

——————

自从结束综艺，二人可算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终于有时间好好窝在一处好好腻歪。

“需要去复查吗？云霄。”

陈丽君摸摸她的圆脑袋，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也不怪她，手都要被枕麻了。

“不要。”

“那医生说了要什么时候复查呀？”

“不知道。”

“那我们去问问……”

“哎呀，你好吵啊，我想睡觉。”

陈丽君总算察觉出，这家伙是在逃避这个话题。

“我们两个一起去和我把你绑了扛过去，你选一个。”这种事不能惯着她，身心健康才是第一的，怎么样都得咬牙坚持。

“……”

李云霄沉默了几秒，忽然扯开了她的内衣，一口咬了下去。

“李云霄！”

陈丽君被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拼命扯着自己的裤子不让她脱。

“你不爱我了，要是陈奎肯定就扑上来了！你拒绝我……”

李云霄摆明了不想罢休，开始哭闹着作妖，执拗的不肯放下她的裤子。

陈丽君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刺激到她了，心里记着她情绪有些不稳也不敢下重手，一来二去，裤子就被李云霄脱了个干净。

大白天的，陈丽君羞耻的都快钻进瓷砖缝里了，看着李云霄哭的梨花带泪的模样又心疼，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和她对峙。

“乖啦，我，我只是担心你……”

话还未讲完，陈丽君就说不出口了，因为李云霄已经亲了上来，开始舔舐。

陈丽君感觉自己脑子里好像在放烟花，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李云霄抽空抬起头睨了一眼，冷哼了声。

亮晶晶的眼睛，滑腻腻的嘴唇，不知名的液体从唇上蔓延至下颌，最终滑落进了脖颈……

陈丽君闭上了眼睛，无法接受这情色的一幕，好造孽。

水声？哪里来的水声。

她恍惚间以为主卧厕所没有关水，又忽然想起李云霄提到了陈奎。

真好啊，梦里的陈奎吃的可真好啊……

陈丽君没忍住闷哼了一阵，被李云霄狠狠一巴掌拍在屁股的手给吓噤声了。

“不许咿咿呀呀唱戏！”

啊，羡慕陈奎……

——

“云霄，得去复查。”

陈丽君哑着嗓子将她喊醒，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

李云霄无奈了，撒娇没用，强上也没用，百般刁难都被她化解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喜欢别人俯视，也不喜欢这样脆弱的自己被人发现。

“云霄，我陪你一起，不用怕的。你什么样子我都见过了，如果你心里不舒服，要不我在你面前放个屁丢丢脸？”

陈丽君总是能精准抓住她内心的那根弦，轻轻一扯，就断了。

最终还是去复诊了，坐在林藏的诊室，李云霄根本不敢看她投过来探究的目光。

太丢人了，谈个恋爱折腾的要死要活的。

“啊，其实人人多少都有点心里问题，这很正常，学会正确的表达情绪就行了，云霄这个指标不需要吃药，她不会让自己受气的。”

林藏一反常态，温文尔雅的很。

只是，她悄悄给陈丽君发了一段信息。

“李云霄这人有点别扭，不喜欢示弱，她的问题也不是很严重，但是这人不爱表达情绪，浑身就跟长了刺似的。没什么事，多引导她发泄一下负面情绪吧，你也一样。有事得说，不能憋。”

陈丽君看着那段文字直皱眉头，感觉自己的领域被人侵犯了。

“满意了么？都说了没什么。”

李云霄将检查单和包一股脑塞给她，头也不回的往车上走了。

回到家的时候，很意外的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至少陈丽君是这么觉得。

“陈丽君。”

陈爸爸阴沉着一张脸，望着二人手牵手一起回家的样子。

陈丽君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拉着李云霄立在电梯门口，张着嘴愣在原地。

“叔叔好，进去说吧。”

李云霄镇定地打开大门，将二人带进家门。

不管是吵架还是打架，她不想第二天上民生新闻的情感板块。

只是，茶水还未沸腾，陈爸爸丢下一箱子东西就借口有事出去了。

李云霄端着茶和陈丽君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是几个意思。

“我都做好了你爸要砸杯子的准备，特意拿了便宜的透明杯子。”

李云霄也摸不清陈爸爸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感叹到底是亲生父女，性格别扭的地方都是一样一样的。

陈丽君打开箱子发现都是吃的，有上好的茶叶、自家制作的腊肉和很多很多好吃的菜，她细心的发现这些东西都是双份的。

陈丽君捧着那堆吃的，手忽然有些颤抖。

——————

“哎，你少操心吧，我今儿去看了那姑娘，人真的挺好呢，你不是见过？”

陈妈妈看着一旁睡不安稳的陈爸，拍了拍他劝解。

“见过又怎样？”

“不是，你这人怎么那么轴，女儿大了少操心，她们自己有主意的。”

“我那是怕她受委屈！你懂什么。”

陈爸气鼓鼓地翻身，拒绝与她沟通。

“再嘴老一句就给我滚出去。蹬鼻子上脸了还。委屈她受的少了？多大的委屈她选择了就得自己受着！唱戏没受委屈？要我说，你就是过不去你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什么受委屈，我看君君开心的很，和那小姑娘在一块穿的立立正正的，人也胖了些。”

“她唱戏唱的好吗？”

陈爸爸忽然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问题。

“嗯，那小姑娘唱的很好。”

陈妈妈已经昏昏欲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操心再多陈丽君也没办法马上结婚生子，还不如随她去算了，该做的努力她也做了，该劝的也劝了，路总要她自己走。

何况，她早就该知道的，自家姑娘决定的事从不回头，一直如此。

“那就好，唱的不好可不行。”

陈爸爸自言自语道。

感情或许没办法一辈子，但是两个人在戏曲舞台上的功夫要匹配才有更大的可能携手一生。

陈爸一时半会确实很难接受，但是他知道，自己接受与否这都已经是事实了。

行吧，戏唱的好就行。

如果我写雨，那就是我这边又下雨了。

再放一篇小李总，大家周末快乐。而我加班          

  真夫妻哪有不吵架的？

     爱妻如命的小李总和她的宝贝陈丽君也不例外，热吵几乎没有，基本都是冷战，因为陈丽君爱哭，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掉眼泪的时候还怕自己不够美，特地去卫生间照照镜子。

     陈丽君有时候会觉得自己配不她家集智慧美貌深情于一身的小李总。原因就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几个，虽然经常被揪着耳朵说只有你最配，但自卑心总是会跑出来做祟。

      周一小组例会，每个人都被安排到了任务，但到了陈丽君这，组长只是让她最后署个名就行。

  不劳而获就这么被摆到了台面上。

     陈丽君看了看同个会议室的人，知道他们不满或多或少承担了自己的部分工作，也知道，肯定是李云霄跟组长说了什么。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组里这位是小李总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她想坐在哪，取决于她的心情，将来的某天，成为对他们发号施令的 总或者 董，也看她心情。

      陈丽君去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李云霄刚放下手机， 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正好到饭点

    “宝贝你再等我会，我马上好”

     李云霄一边说，一边在早就确定过的几份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上班时间呀李总～”。

  陈丽君有些无奈，在公司叫宝贝，多难为情。上次在茶水间，她就听到有好几个人阴阳怪气地模仿李云霄的语气，这些人是没人叫他们宝贝吗？

   “哼～我的公司，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所以，你让周组长不要给我安排工作嘛？”

     李云霄签字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放下笔来到陈丽君旁边坐下，双手抱着她的胳膊， “生气啦？我想你多陪陪我嘛～”

    “可是，这样，我会很闲诶”，情绪容易被缓解，但问题还没解决。

   “那要不然，你给我当秘书？”

   “那小夏姐怎么办？”

   “让她和你换”，李云霄说的理所当然。

     “李总，你是结了婚心都散了是吧”，陈丽君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李云霄比小猫还黏人，她以前不是说最烦每天黏黏糊糊的嘛？

     “哎呀，好吧好吧，那你去工作吧，工作到昏天暗地，月月满勤，月月考核第一，到时候你老婆独守空房……”

    越说越离谱，独守空房的到底是谁啊？明明李云霄才是那个经常外出应酬的好吗？

    “好了好了，我都听你的，但我真的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我怕他们会说你不公平，任人唯亲……”

    老婆爱撒娇，就言听计从吧。

      李云霄带着一组人又走了，这次小夏没有跟着去，李云霄怕陈丽君胡思乱想，得有个人看着才行。

     魔都，李云霄正坐在酒店会议室里，对面是某财团的工作人员，一个个西装革履，讲话彬彬有礼但滴水不漏，让人根本不敢松懈一点。

     李云霄有些头疼，手在桌子底下慢慢地翻转着手机，陈丽君前几分钟才告诉她，自己上了高铁，傍晚会到。

     有一份重要的合同落在了杭城。 

     谈判不是很顺利，你来我往的，一个挖坑一个填坑，但谁都没说不合作，所以暂时把时间延到了第二天。

    陈丽君一人一包就这么来了，静静在外面等着。

  

       门一开，李云霄一行出来了，毕竟人多，陈丽君和她也只是简单的眼神交流了一下。

 

      回到酒店房间，李云霄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孩子气般甩掉自己的高跟鞋和包包，靠在陈丽君身上，“陈丽君，我好累哦～”。

    “那今晚好好休息吧”

    陈丽君回抱住李云霄，亲了亲她的发顶。

    “那你～忍得住不闹我嘛？”，脱了鞋的李云霄稍稍矮了几公分，这会搂着陈丽君脖子，双眼亮亮地看着她。

     “我想想……我应该忍不住叭”，假装思考了一下，陈丽君一把抱起她家小李总就往大床上放，随即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就再也没其他动作。

      倒是李云霄，一直搂着她的脖子不放，一双眼脉脉含情， “这就完了啊？”

     “我就这么抱着你好不好？不想你太累”，陈丽君又一下温柔地亲在李云霄额头上。

     有些感动怎么回事，这是不是就是他们说的相濡以沫？

    陈丽君没有那些人有钱，但她一举一动，都在表达自己有多爱她。

    “好，那你抱着我，不许走开”

      李云霄睡了个好觉，思绪回来了，而且救兵也来了。

     陈漱带着最新的方案来了。

     结果不言而喻，魅力四射的小李总和她伙伴默契合作，说的对方财团毫无招架之力。

     成了。

     陈丽君在会议室后排，静静看着他们欢呼，拥抱，发自内心为她的李云霄感到高兴。

     自己好像只有一点点参与感。

  脑海里闪过那种霸道女总裁和她家没用的老公的故事，但想想自己，好像人妻感也还没有很重啊，洗衣做饭什么的，李云霄也没让她干，所以就，什么都差一点。

  不知道李云霄和自己结婚，会不会觉得累？

       回杭的路上，李云霄高兴地拉着陈丽君说这说那，说自己一开始有多紧张，说陈漱来的有多及时，说对方公司挖了多少坑。

      陈丽君听着，默默心疼她的不易，也有点难过，任何人都能帮到她，除了自己。

      回去之后的几天，李云霄明显感觉陈丽君有些不开心，原先规定的日常报备少了，让她进办公室总推说自己忙，回到家也直接往书房钻，

      甚至有时候下班直接去蔡铭家，气得李云霄当场去抓人，问问她，是不是老婆也不想要了。

  

      陈丽君在蔡铭家的饭桌上醉的不省人事，没人敢灌她酒，实在是她自己不争气，又菜又爱喝，一口下去直接耸着肩膀脑袋埋在臂弯里，嘟囔着，

   “我老婆会不会有一天和我离婚啊？”

       “我什么都帮不上她，可我又不想看她和别人那么有默契”

      “我怎么这么差劲”

      听得李云霄又心疼又生气，怎么陈丽君总有钻不完的牛角尖？

     气归气，人还是得搬回家的。

      两人的冷战正式拉开帷幕，基本就是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睡前的亲亲抱抱也没了，一张床中间隔了一条银河，只不过早上醒来，可能会抱在一起，其中一个会装作若无其事。

      李云霄再出差也不告诉陈丽君，拐了几道弯，让小夏告诉她。

  真烦，当个秘书，还得兼职传声筒。

     再次返杭，遇上好几年都没有过的暴雨。

     一群人在会议室等着李云霄回来开会，偏偏这会她堵在路上。

     杭城的道路，排水功能只要遇上大暴雨就失灵，李云霄自己开车，这会被堵在马路上，积水越来越高，好多车都熄火了，趁着手机还有电，李云霄赶紧告诉小夏，让所有人先下班。

      “李总，没回来吗？”，陈丽君别扭地问了一句小夏。

     “哎呀，小李总被堵在码道西街了，听说车子也熄火了……”

    “诶，你去哪，李总说让我送你，你回来……”

     没等小夏说完，陈丽君从自己工位上拿了件外套又拿了把伞就向外面跑去，她得去找李云霄才行。

      李云霄正在车里坐着，手机也只剩百分之三的电，这会，陈丽君的电话进来了， 李云霄刚接上听她喊了两声“老婆”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大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整个杭城被笼罩在一片氤氲水汽中，陈丽君刚走到公司楼下，就听见外面汽车的喇叭声、雨声，此起彼伏。

    李云霄这会又没伞又被堵着，车内也没暖气，只好缩在座位上。

      码道西街上被堵的水泄不通，一些车主干脆抛下车自己先冒雨回去，陈丽君逆着人流一辆辆车找过来，终于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银色轿车。

   “老婆，你没事吧？”

     映入眼帘李云霄眼帘的，是被雨淋的乱七八糟的一脸着急的陈丽君。

    “我没事，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小夏先送你回去嘛？”

      陈丽君没回答，自顾自拉了一下车门，发现没拉开，干脆收起雨伞放到车顶上，跑到对面行道树下抠了一块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石块，又蹚着水回来了。

     “老婆，你往后挪一挪”，陈丽君示意李云霄往副驾驶那边靠，接着用手里的石头小心的砸向车窗，再一点一点推干净。

    车顶上的伞又被拿下来，撑开，陈丽君朝李云霄伸出一只手， 扶着她的腰靠向自己上半身，待整个人都出来后，李云霄双手紧紧抱着陈丽君的肩膀，全身都被她单手托着。

    “车的话，让小夏姐帮忙开回去吧，我们先回家”

     李云霄点了点头，她怕水，这会雨水已经没过小腿肚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陈丽君笑了笑。

    “笑什么？”

     “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么大雨，你说你要送我，我拒绝了”

    “今天还是大雨，换我来找你了”，陈丽君说着，又向后仰了仰，好让李云霄不滑下去。

      闭环了。

  有了李云霄，即使再遇到下雨的天气，陈丽君生命中也不会再有潮湿了。

      两个人没回家，在附近找了家酒店，今天入住的客人有很多，只不过被雨淋成这样还紧紧贴在一起的少见。

  其实是李云霄挣扎着想下来，陈丽君没让。

     洗了个热水澡，又叫了些东西来吃，身上的湿意去的是，七七八八。

     陈丽君也不别扭了，抱着李云霄摇摇晃晃，絮絮叨叨地道歉，反思自己不该这样不该那样。

     换下来的裤子口袋里有两枚金色的贴着喜字硬币，陈丽君摊在手心里让李云霄看。

     “这个是哪来的？”，李云霄捻起其中一枚，硬币不是很新，上面贴着的红色喜字贴纸也有点磨损。

     “你不在的时候。有次下班我路过一户人家，她们在办喜事，新娘子进门的时候，夫家撒了一把硬币”

    “这两枚正好落到我脚边，我本来不想捡的，但是她们说，会有好运气”

    “所以我想着，你一个我一个，我们凑一对”

    “你会不会觉得，我像个捡破烂的似的，东拼西凑……但我总觉得，等我攒够了，我就能……心想事成”

        陈丽君在攒，以前为自己攒好福气。

  十七岁的心愿是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房间，而不是只有一张床其他空间都被用来放家里人的杂物。好像，她和那堆杂物是一类。

  现在为自己和李云霄攒能够长长久久的好运气。

      “以后，我陪你一起攒”，李云霄暗自下定决心，陪着陈丽君一起搜集这些被赋予祝福意味的小玩意，只要她能安心。

     “这段时间是我不好，不，我确实不好，我爱吃醋，也嫉妒每一个站在你身边的人，即使我知道你们没什么，但我又胆小不敢说，怕你觉得我这个人没本事还傲娇，也怕你哄腻了我就不哄了”

  “我比任何人都想把你藏起来”

  “我其实以前不这样的……”

  陈丽君说得又急又快，跟外面还在下的雨似的，生怕自己说慢了就会被李云霄听到全部的小心思，她更像是在自我检讨，说出来了，也就过去了。

  以前的陈丽君，不高兴了就自己哄哄自己，听听喜欢的歌跟着哭一哭，还是现在好，起码知道表达不满了。

        “不许再道歉啦宝贝，不然我怕你的好运气会逃”。

  “而且，我对你根本就心疼不过来好吗？”

  李云霄及时捂住陈丽君脱口而出的对不起， “比起抱歉，我更想听你说其他的”

  暗示到这，陈丽君也聪明了一回，但她不好意思说，多让人脸红啊。

  不如换一句吧。

  爱情是，在别人的温度里，被你的温度温暖着。

 

   酒店房间内，李云霄耐着性子听陈丽君念完， “好了宝贝，现在说说我们”

     “我们？”

     “对，上海回来之后”

      上海回来之后，好像两个人就没有这么紧密地抱在一起过了。

      “那，我赔罪？”，陈丽君讨好地用鼻尖蹭了蹭李云霄的脸。

      “那你躺好”

       陈丽君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躺好？她绝世大猛一躺好？

      李云霄看陈丽君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干脆拉着她的浴袍带子带着人走到床边，在她错愕的眼神中，推倒了她。

      “那个，老婆你会吗？”，陈丽君咽了口口水，这样的李云霄她还是第一次见，卸了妆的脸看起来更加幼态，只不过眼神有点危险，像要把她拆骨入腹一般。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李云霄居高临下地跨坐在陈丽君身上，堂堂小李总，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两个人按照平常的习惯，在深吻中剥去对方衣服，中途好几次，陈丽君都条件反射般想要压回去，但李云霄“嗯”的一声，又让她乖乖躺了回去。

  “好累啊陈丽君”，不知过了多久，李云霄趴在陈丽君身上娇娇地抱怨着。

       陈丽君起身 把人抱在了自己怀里，

      “所以，小李总重在参与就好了”

     屋外的暴雨还在下，屋内的才刚刚开始。

  ……

      雨过之后，又是一个晴天，累了一天一夜，这会两个人睡得正香。

      阳光透过纱窗照了进来，李云霄悠悠转醒，昨晚两个人不知道闹到几点，这会自己穿着浴袍，陈丽君光着两条胳膊搂着她。

      想起昨晚种种，难免有些脸热，李云霄气不过，翻了个身在陈丽君脸上轻轻咬了一口，又怕咬痛了，又赶紧亲了两下以示安抚。

    “早，我的，大～橙～子～”

  暴雨来过，整个城市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陈丽君的工作又恢复到婚前那样，别人做什么她也做什么，甚至还出了几趟外勤。

  “李总今天来上班了吗？”

  “来了又走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那位回来了呗”

  （如果再被……，我真的就……

  希望我们即使是淋雨，也是喜雨）

“我与她最近的距离，只隔了一封全部用第三人称来写的情书。”

伪背德/替身

4w2+

ooc

请勿上升真人！请勿上纲上线！！！

(￣∇￣)我回来了，好久不见咯～

「突发奇想的产物。」

前排提醒，篇幅很长，很多时间线插叙。且看如何破局，请耐心阅读哦(°▽°)

（一要开始码字就减不了一点字数。又花了差不多两周时间。我下次再也不想写那么复杂的感情戏了脑瓜子咵咵转🚬 ）

废话不多说 老样子 碎碎念评论区见٩( 'ω' )و

——

绿茵的草地通常让人会联想到公园。静谧的树林与新鲜的空气。孩童在这里自由玩耍，有恋人在湖边互诉衷情。只是生的反面是死亡，这里的地址却是墓地。倘若人们能闻见鲜花枯萎时散发出来的腐烂味，也许能够尝到什么是悲伤到犯恶心的滋味儿。

可一切都是新的，花是新的，墓碑是新的，骨灰盒都是连夜赶工的。甚至这些人全部是临时收到消息，由于时间紧张被迫零零散散地凑在一起的。

到这里所有人一定觉得太荒唐了。包括才下飞机一个小时的陈丽君脑袋都是昏昏沉沉，她满心满脑只剩一件事情。

孟梁死了。

那个从小一块儿长大，上课解她鞋带，还总是跑她家里玩游戏机，大学能力出众一毕业就去了大企业实习……这样一个占据十几年她人生的人物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两人之后再有联系还是在前年的夏天。陈丽君跟老板跑业务，顶着酷热的三伏天一连走了好几公里的路。与他们公司团队合作的是珠宝首饰行业的龙头企业，由于新季度上新了一款戒指需要广告策划宣传。而来进行接待会面的总经理正好就是孟梁。

那个时候她事业有成，陈丽君见到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老朋友，可以用意气风发来形容对方。高中时期两人每每趁晚自习结束去围栏上趴着，看看夜景或者聊些没营养的话题。比如明天食堂会烧哪些菜，周末的半天休息时间去不去打乒乓球之类。

前途与理想的话题也会触及，十几岁的年纪对那些未来充满了想象和期望。

“我以后一定要挣大钱！让我和我妈过上最好的日子。当然也不会忘记你啦。以后我当公司老总，你嘛。”

孟梁咧开嘴笑道。

“你会书法字写得好看。就当我的秘书吧！”

“苟富贵，勿相忘！咱俩的关系比桃园三结义还铁，这辈子都不会变的！”

回忆此处陈丽君的神情柔和了一点。人一旦陷入回忆再抽离，精神更容易产生落差感。她也终于清晰地认识到，曾经总爱向自己吐露心声的孟梁真的不在了。

“孟孟啊！”

发小的母亲也就是孟女士早已哭得瘫软无力。孟梁的舅舅只得站在她身后扶着支撑住她。

“我的女儿啊！老天爷你以后让我怎么活啊！”

可怜的妇人伤心地几乎晕厥过去。葬礼仪式的最后也匆匆潦草结束。

一切发生太意外，孟梁是在出差回来的路上被轮胎打滑的货车给撞了。救护车拉着警笛一路疾驰，送进抢救室不到几分钟还是没了生命体征。

“苦读十几年书，好不容易出人头地，结果……这也是命啊。”

提起她无人不惋惜几句。

依照祖宗落叶归根的观念，孟梁的骨灰埋在了老家。接下来就要处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以至于冒出了不少老孟家的远房亲戚。

“好说也是一个大公司的领导，有房有车，一个月就赚那么老些钱，还没结婚。你想想那要留下多少积蓄。”

“白发人送黑发人。瑶萍她可怜也算有些运气。起码后半辈子柴米油盐不用发愁了。”

他们窃窃私语着，不敢大声说。今天孟瑶萍还找一个律师回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是什么目的。

“我怕说出来让你笑话。她还有一个女朋友在延城。前年刚在那里买了一套房，两人住在一起。”

“那您还记不记得您女儿有说过其他的事情吗？”

高高的柜子挡住了坐在沙发上谈话的二人。陈丽君的视线越过每一层格子，里面摆的都是些经济类的书籍。忽然在某一层的犄角旮旯里看见一个熟悉的东西。整整一套游戏卡片，拿出来的时候上面有些陈旧了，伸手一抹全是灰尘。

她记得这是自己的物件。只是出于童年一次悄悄话就全部到了孟梁的手里，她也一直都没提还回来，现在想想还是就留在孟家吧。

外边的谈话还在继续，但是有些话不可避免地钻进陈丽君的耳朵里。她站着没有动，将那些对话都仔细听完。

“她还和我说她想去国外登记结婚。这件事情我哪里能同意，传出去不得让人笑话死！不过孟孟从小主意就大，我怕她钻牛角尖……”

“既然您女儿有这个想法，那么就要弄清楚她与她女朋友之间有没有签署类似婚姻协议的文件，内容涉及财产、遗嘱、意定监护这些。”

律师见孟瑶萍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又继续解释道。

“简单来讲就是法律上会优先遗嘱，如果您女儿已经签署了，她还比较痴情的话，那么她生前全部财产可能都由她对象来继承。”

“你的意思是，我女儿赚的所有钱都是那女人的了？！”

孟瑶萍听完反应了一会儿，忽然就高声叫嚷起来。律师不知道面前这位中年丧女的妇人到底是如何理解他的意思，但是看她这么大的表现是因为财产这两个字眼，深知多作解释无意义。

“您先别激动。”

“那要怎么办呐？！”

陈丽君低头盯着手里的卡片。思索了一会儿，便毫不犹豫塞进自己的口袋。没必要留在这里，本来就该物归原主。

整个葬礼最令她感到困惑的，便是作为孟梁最爱的人为什么没有来参加。今天看到孟母的态度瞬间好理解了许多。

“你们不能帮忙给那什么协议取消掉吗？”

“对不起孟女士，我们律师是没有这个权力的。如果您女儿那边有律师的话，可能已经有相应的对策了。我建议您不如去找那位女士谈一谈。”

孟瑶萍想到孟梁生前的挚爱顿时脸色一变。因为女儿保护得太好，她没见过对方长什么样子，只听孟梁提起过。

“我不想见到她！自从我女儿认识了她，就跟鬼迷心窍似的。因为我不同意她们在一起，孟孟甚至说要与我断绝关系！”

柜子边的人不动声色地走到沙发边。

“小时候她听话懂事。读书工作也很争气！就在有一年放假回来，我安排她去相亲，她死活不肯去，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孟阿姨，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晚点还要赶飞机。”

陈丽君借机开口插了一句。正滔滔不绝的孟女士话音戛然而止。她转脸抬眼盯着她看了几秒，接着大腿一拍道。

“君君，我记得你也住延城吧。阿姨想麻烦你跑一趟跟那女人问清楚，她到底想要多少钱？！”

孟瑶萍眼底饱含热切的请求。陈丽君突然觉得孟梁这一生活得有多累。若是没有钱，恐怕只会更累。

陈丽君望着窗外出神。好似眼前又浮现出那次见到女人的场景。轻薄的连衣睡裙，夏季的阳光打进了她的眼睛里。

/

孟梁有一个比她大两三岁的姐姐，叫梁伊。两人的父母在孟梁六岁时就离婚了，姐姐梁伊被父亲梁卫方带走，她则归孟女士抚养。本来名字叫梁孟的，但母亲觉得女儿跟男方姓弱化了她十月怀胎的辛苦，便宜了对方膈应了自己，于是就将名字前后顺序调换了一下。

孟梁的疫苗本上还写着原名梁孟，大概是记忆久远所有人都忘记了，不再细究。

这些事情全是孟梁偷偷告诉陈丽君的。作为秘密的交换，陈丽君把爸妈买给自己的一套游戏卡片抵押在了她那里。

虽然那时大家都很幼稚，但对待友情格外珍惜。即使长大后因为一些事情关系慢慢疏远了，可那些共同的美好回忆是抛却不了的。所以陈丽君带着这份心软，驱车去了孟梁的房子那里。

那扇褐色的大门上还是挂着一个风铃，手刚伸过去一半，门就开了。玄关处已经站着一个人。她眼前骤然闪了几帧画面。

“我的女朋友。”

陈丽君动了动喉咙。再度见面，对方仍然穿了那件连衣睡裙。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熟悉的素色银戒。

“如果可以，我想和她在一起一辈子。”

那人脸上幸福的笑容深深烙在自己的脑海中。明明结局应该是美满的，如今物是人非。陈丽君才意识到盯着人家看了好久，有些不太适合。她连忙开口打了句招呼。

“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李云霄也回了一句。侧身让开了一段距离，并示意门外的人。

“进来吧。”

屋内的温度有些低，或许是因为开了空调。陈丽君走进客厅，周围还是原来熟悉的模样，只有摆放在橱柜上的相框全被收起来了。她环顾了一圈，发现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自己想象中地杂乱无章。

“泡了点茶叶，坐下喝茶吧。”

李云霄将托盘放到茶几上，接着给茶杯倒入滚热的茶水。陈丽君挨着沙发的边缘坐下，她默默看了一眼对方的脸。神情自若，没有太多失去爱人的颓唐。

两人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到这一刻氛围仍然有些沉默。陈丽君在心底将孟女士的话编排了好多次，想要在不伤人的前提下说出来，这样她就可以完成任务离开。

没想到李云霄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是她母亲叫你来找我的吧。因为遗嘱的事。”

陈丽君听女人这么开口说，清淡的语气却令她感到很愧疚。从来都觉得爱情需要物质基础但不能太过涉及财产范围的东西。一开始不是很愿意接受孟瑶萍的请求，后来想想死者为大，不忍心苛刻丧女的老人。况且还有李云霄，想到对方会不会特别伤心，陈丽君出于担心就同意了。

所以她才很诚恳地道了歉。

“对不起，我知道孟梁才去世不久就来找你谈这件事情很冒昧，没有在意你的感受我很抱歉。”

李云霄盯着她没说话，随即起身去了卧室，再然后就拿出了一份文件。她递到了陈丽君的面前。

“这是孟梁的律师交给我的。里面有几份协议，包括财产，意定监护，还有遗嘱。”

寥寥几张纸页，却清清楚楚写着每一项条件。这份文件记录了孟梁生前的全部，规范的书面语中隐隐能窥见她的爱意。鲜少有人会作出无需回报，把所有一切都交给爱人的抉择。

“协议很早之前她就拟定好了，但是我没有同意签字。”

李云霄低头拨动右手那枚戒指。

“昨天程律师又送来一份新的，他说孟梁后来改了几条内容。她的母亲是不是觉得是我霸占她女儿的财产？”

女人勾起嘴唇笑了一下。陈丽君看着她，思考那是什么意思的笑。嘲讽，落寞，还是哀伤？她揣摩不透。

“如果不是她的意思，你也不会再来这里。”

陈丽君恰巧听见了这一句末尾的轻叹。她突然感觉浑身涌出许多澎湃的热意，那种心事被提起的紧张。只有她自己听到了内心的小人发出忐忑不安的呐喊。

“这些都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既然孟梁把选择权交给你，理应由你来决定。”

糊里糊涂地回答了一些，陈丽君发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糟糕。

“我不想要她的一分东西，我不在乎那些。她母亲想要女儿的遗产随便她怎么想。她一定要拿走，也请便。”

李云霄捧起茶杯，然后窝进了沙发里。她的视线被陈丽君的手腕处吸引，绑了一根黑色头绳。她眯起眼睛吹了吹杯口飘出来的热气。

无论是抚养还是教育，孟瑶萍算不上特别好的母亲，也许都没有做到合格线。作为孟梁成长经历的围观者，陈丽君其实并不希望对方努力付出的结果转让给不太值得的人。

于是双手相扣住的力度又紧了紧。她要为这位老朋友说一些话，再做些什么。

“我希望你能接受她的遗嘱。”

“最好是让这笔钱有个更好的归处。她这一路努力摆脱原生家庭很不容易，没道理让一切都付诸东流。这对以前的她不公平。”

说到这里陈丽君有些待不下去了，她站起身想要就这样当作最后的结末。

“陈丽君，你很了解她吗？”

李云霄意外开口打断了她要离开的脚步。

“为什么不看看她写的遗嘱呢？”

其实陈丽君看到了，想装作不知道，但当时手仍然不可控地颤了一下。于是她回过头说了一句话，想以此结束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只是朋友。没有这个资格。”

下午来的，等到离开前，外边的天色有些暗了。李云霄送她出了门，一路送到楼道口就没再往前跟。

路灯霎时被点亮。天际一面落霞的绯色，一面夜幕渐浓的深蓝，相互融不进，只能捱过月亮出来就不用再见。

陈丽君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人。直到上车系上安全带，视线借助后视镜还是瞧见了对方。李云霄没有回去，双手抱胸不知道盯着天空在想什么。其实今日往后没有什么好联系的了，希望彼此人生安好就行。但是……

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握紧，松开。陈丽君长吁一口气，转身拿起手机。从联系人里从上至下依次拉，点开某个头像。

「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快速打完几个字点击发送出去。她也不清楚过几分钟或几个小时后会不会后悔自己的行为。但起码现在这么做心里好受些。

远处的车辆车尾灯亮起，随后缓缓驶向停车场的出口。

李云霄站在原地又待了两分钟，感觉到有些晚凉了。她转身掏出手机刚想打个电话，却发现陈丽君发送的消息。她的手指没有动作，密码锁的页面亮了又暗下去。

她们之间上一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去年。那一次，她和孟梁吵架了。

/

上班族最怕的是加班，最难的是请假。请的两天的年假转眼即逝。领导生怕陈丽君明天不去公司，连夜发了工作过来。

晚饭很简单。一罐啤酒，点了一份牛肉面的外卖。然后花了三个小时熬夜把第二天要准备的素材资料搞定。结果她脑袋往桌上一靠不知觉地就睡着了。夜长，也做了个长梦。

陈丽君一直认为成年以后，孟梁比自己运气好很多。不仅事业比她好，爱情也比她顺利。嘴上说不在意都是假的，没有人比陈丽君更介怀。如果这一切建立在她不是更早那个认识李云霄的人。

她们关系很好吧，家里随处能看见一些合照。孟梁不愿意让李云霄在高温的厨房待太久。所以她被推出来的时候脸上是笑吟吟的。

“陈丽君，你吃香蕉吗？”

她从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了一根香蕉，然后伸手在陈丽君眼前晃了晃。李云霄在电视台工作，她的身材比例也是主持人里最好的。近期她很喜欢做黑长直的发型，耳边还别了桃子形状发卡。整个人看起来知性又俏皮。

孟梁给播放的电视节目一点都不好看，本身就从事广告策划的，还要被迫看一些不充会员就要放九十多秒的广告。就这样忍住耐心看了三则广告，一根香蕉突然闯入视线中，陈丽君顺着长长的手臂，一路慢慢抬起头然后看见了李云霄那张脸。

对方靠的有些近，还能闻见发香味。陈丽君瞥了眼厨房的门，她接过香蕉连忙拉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谢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我记得你以前辩论赛的时候，嘴皮子可溜了。”

李云霄笑着调侃了几句。她一向觉得陈丽君是个脸皮薄的人，很容易害羞。因此也看见她的耳尖有些发红。

“吃饭了！”

孟梁的声音终于从厨房里传出来。

长发容易挡脸，于是李云霄将头发往后拢起，张嘴咬住套在手腕上的头绳，取下绳子后简单扎了个低马尾。她伸手过去轻轻拍了一下陈丽君的肩膀。

“云霄姐！”

一个实习的后辈在身后喊了一声。他穿过人群和摄像机，小跑着过去。

李云霄看他递给自己一张主持卡。

“下午录制节目要用到的主持卡。对了，崔老师还说让你去办公室找她。”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拿着卡纸一边低头读一边继续往回走。

最近李云霄在忙一件事情。台里又要开始评职称，她已经工作快八年了，成绩优异，主持过大大小小许多节目活动，有一定的口碑与知名度。可是台里比较看重资历，大部分资源也会倾向于那些老员工。所以总结下来，机会难得。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区后翻找了几本文件，感觉有些冷又拿起挂椅背上的外套。

“云霄，你最近感觉状态不是很好呀。”

对面的同事坐在座位上冒出一句话，从李云霄进来她就已经注意很长时间了。

“这几天晚上有点失眠。”

李云霄随口回答道。穿上外套，她将喝完咖啡的空杯子拿去卫生间外的垃圾桶里扔掉。结果刚转身就被跟上来的董玉拽住了胳膊。她观察了一下周围是否有人，然后才小声说道。

“你知道邓敏秦这次又拿下几个资源吗？有跨界合作的，连几个商务访谈也归她了。风光无限，你看她得意的样子。”

“挺好的，她业务能力不错。”

对方进台时间早，年龄比她大许多，而且手上有一个主持了许久的金档节目。台里看重她，李云霄其实不感到奇怪。

“我倒觉得是因为人家有个当领导的好老公。记得去年代言珠宝那件事吗？台里本来就打算派她去的，哪知道人家公司高层拐了个弯儿选了你。她估计就因为那件事一直对你有意见。”

李云霄听着倏地握紧了右手。如果要深究那件往事似乎另有隐情。

“小玉，台里人多嘴杂，有些话不要随便说出来。”

董玉闻言，讪讪地做了一个拉上嘴巴的动作。

钢化玻璃大厦有许多交错的走廊，步履匆忙的人们从上面经过，光线拉长他们的影子，时间迫使他们加快步伐。

前两天业内一些知情人士陆续发了卟告送别孟梁。珠宝行业大牌公司的年轻高层去世意味着各方面条件的不定性。除了事业波动会带来的影响，谁也不知道她的生活中还有一个人。

“评职称无非只要你遵守行业规范，没有负面影响。你的履历都很优秀，这些问题对你来说都不大，不用太担心。”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指点。”

李云霄微微颔首，向领导表示了感谢。

没有想象中的惊喜，也没有想象中的糟糕。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她没有借助过任何人，全凭自己的努力。

崔柏琳盯着她端详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

“你今年还没谈对象吧？”

/

“这人过了十八，我觉得还是朵鲜花。但是这二十八，都奔三了。我都没谈过对象是不是要成癞蛤蟆了？”

男人鼓起嘴巴装成四脚蛤蟆，像模像样呱了几声。远瞧着不像缺爱，倒像是被工作给折磨发疯了。

“别说话了行不行，吵得人脑瓜子疼！我这边都快忙死了。”

被邻座的同事无情警告后，孙耀仍忿忿不平地嘀咕着。

“我就要说！凭什么陈丽君被祺姐安排去见女客户，我得坐在这里吃一嘴被你们设计组扔过来的废纸！”

“因为人家点名找她的。你就看客户长得漂亮才内心骚动了吧。”

另一边电脑后的人毫不留情地点破了他那点小心思。没几分钟，对面接待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钱组长探出半张脸，面目凶恶地用手指头隔空狠狠点了点孙耀的脑门。

「闭上嘴！」

“整个活动的参加人数中，女性的数量占比大概会在百分之七十左右。我们想要找感情上能够包容，而且理解相通的女性制作人。所以就找到了你。”

“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我也一定尽我所能提供最好的方案。”

面对客户话里的欣赏，陈丽君弯起了嘴角，朝她们露出真诚的笑容。

“由于我们这次举办的活动比较特殊，是专门为小众群体准备的。宣传内容需要出现一些象征性符号，然后希望能做一个很好的融合。”

她边听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一些要点。

“不知道您有什么好的方案？”

陈丽君稍稍思考了一会儿。拔下笔帽套回笔头，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

“既然这次活动的主题跟爱情有关，不如利用问答的形式贯穿整个宣传，但不遵循俗套的‘爱是什么？'这样的一问一答。”

“提出问题的人物……可以是父母。由被采访的群众来回答。我知道你们圈子有一个文化符号标志，六色彩虹旗。你们觉得彩虹可以想象成什么？”

两位客户皆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陈丽君循循善诱道。

“可以作成塔、桥、迷宫……”

“我还以为是柜子。”

椅子右边穿着格子外套的女人没忍住笑声出来，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又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然而旁听已久的钱雅祺却半信半疑，她试着将两只手合并，再打开。

“我们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

她们相视一眼后，齐声表达出肯定。

“那么二位没有什么异议。后续我们会抓紧时间把方案详细做出来，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进行拍摄制作了。”

“好的，那就交给你们负责了。”

陈丽君站起身，垂眸整理好纸笔。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就看见桌子底下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

她眼里的光闪了闪。

这次的广告宣传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或目的，不在于让观看到的人产生共鸣去认同，而是表达出一种自信的力量，即勇气与自由的体现。

“我没想到你这么了解，还挺有想法的。看来昨晚给你布置的任务很有用。”

末了钱组长也破天荒地夸赞了她几句。

“其实对于生活在东方环境下的她们来说，真正的困难是父母不予理解的眼光吧。”

陈丽君的视线只顾向前看。她不确定自己的脑海里到底飘过多少个长辈们所认为的真理。道阻且长，有些观念很难改变，包括她自己也会害怕那条展望不到未来的路。

将客户送走后，陈丽君收到了一则消息。是李云霄发来的。

「你周末能来一趟吗？」

这或许是陈丽君预感得到灵验最快的一次。

/

周末是李云霄要搬家的日子，实际上她没有多少行李在这个家里。她有自己的工作，也有自己的房子。既然孟梁已经去世，那么就没有必要继续住下去了。

李云霄联系了陈丽君。她想把孟梁的一些旧物收拾封存起来，正好也有东西要交给对方。

两人加上搬家公司的师傅，忙活了两三个小时总算是打包完毕。

“孟梁以前说过这箱东西要留给你。”

陈丽君接过箱子抱在怀里扒拉了几下。几本杂志小说，三张电影光盘，还有一堆信封，再碰到箱子的底部，掏出来看居然是一本日记。孟梁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从小学就开始了。她如果没有记错，那些日记在大学毕业后被孟瑶萍翻看，导致母女俩大吵一架，结果全被撕毁了。

打开日记本，就见扉页上写了一句。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出自孟梁感触最深的一篇课文。由于童年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陈丽君记得那位勤劳善良的老太太，她做的香椿煎蛋是十里八乡中味道最好吃的。后来老人去世就再也没吃到过。不仅孟梁怀念，陈丽君也常常惦记。所以这本日记没有选择销毁一定很重要。

“我会好好保存的。”

按照遗嘱孟梁的积蓄全部都捐赠了出去。对于孟女士会不会再纠缠也是律师该头疼的事情。

“这不用担心，孟总生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一笔钱留给老人家养老。”

程律师伸出二根手指头。二十万，不算多但足以令孟瑶萍消停下来。

“她以后就是天天去打麻将也花不完。”

临走前程律师又拿出一份文件。

“关于捐款的协议这里需要你们二位签名。”

李云霄拿过笔在纸上飞快签完名字，然后将纸笔都递给陈丽君。她站在边上注目着对方签字再转交给程律师。

“好的，后续有什么问题我会联系你们。再会。”

程律师的汽车启动缓缓驶离。两人站在房子前目送了一会儿。不明白是不是有些刻意，李云霄莫名提了一句。

“你写字挺漂亮的。”

陈丽君觉得她只是为了拉近关系而说的场面话。

“可能因为我练过书法吧。”

“你家在哪里？需要我送你吗？”

她多询问了一句，作为礼貌关心。

“不用了，我自己有车子。”

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碰到李云霄不高兴的地方。对方从刚才忽然开始语气疏淡。但这是好的信号，因为她们之间的关系确实需要避嫌。

/

「我妈生在一九六七年的秋天，农历九月初九。晚婚晚育，生我和姐姐时已经三十多岁了。外婆讲她还是小姑娘那会儿就爱美，她衣柜里有许多样式的衣服裙子。她从来不让我和姐姐碰的。后来有一天她又出去打麻将，我们趁她不在各自挑了一件穿上。裙子对小孩子来说太大太长了，于是我们就撩起裙摆抱在怀里，一路兴奋地朝楼下跑。但是我们看见了。尽管天黑，我至今还特别清楚地记得。当时我爸搂着一个陌生女人。」

“梁先生带着大女儿离开，留下一地鸡毛。钱老先生说的没错，婚姻就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

火锅店的排风扇晃晃悠悠地打转，周围喧闹的人声全部模糊在锅炉子沸腾的声音里。只有她们两人刚刚下班还穿着正装，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以前一直想不通，即使是离婚，别人家的父母都能忍到孩子长大了再商量，而我的父母仿佛一分一秒都忍不下去，分开得也不体面。哪怕他们有在乎过我和我姐一点……”

陈丽君没说话抿了一口汽水。看瓶子的包装设计是现在市面上很少见的弹珠汽水。

“带着我实习的前辈建议我开始练练酒量了。”

孟梁瞅了一眼她，这么说着还真叫老板拿过来一瓶麦啤。

“有时候我就发现成年后一天比一天少一些快乐。每天跟生活各种过招，我都觉得自己是表演系毕业的。”

她打开瓶子盖跃跃欲试地喝了一口。先是一股发酵味直冲天灵盖，接着酸和苦淹没了味觉。孟梁喝不习惯，她很难受地吐出舌头。

“我还是老老实实喝豆奶吧。”

无人留意秋叶的凋落与风共舞，城区仅剩秋意渐浓的黄色。于是只有当人们停下奔波生活的脚步，才能切身感受到那时课本里诗人们的心境。

“孟女士又在打电话让我回去相亲了。”

“你不是说不想回去吗？”

陈丽君捞着锅里的蔬菜，听孟梁这么感慨，微微皱起眉。

“我跟你不一样。我就这一个亲妈了，虽然对她感情很复杂，但过年不回去，家里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孟梁说着拿纸巾擦被热出来的汗。自从有一年梁伊又被送来家里过年，她和孟瑶萍发生了一次争吵，从此以后就再也没看见过姐姐。只有自己仍傻傻地对此感到遗憾。

“你之前跟我说你有一个秘密。什么秘密？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男生还是女生啊。”

她说话的音量忽然提高了些。陈丽君立马警觉地张望了一下周围的人。转过头发现孟梁一脸得意的坏笑，她才明白对方是故意捉弄自己。

“你找事的吧？”

“怎么会呢，你爸妈看起来也不像古板的人。我说认真的。如果换作是我，我会大大方方地承认。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陈丽君忽然觉得有点吃不下去了。

“那是你。”

孟梁很少见到陈丽君将特别不满的表情挂脸上。对方有一个很明确的底线，就是不能越界触及隐私问题。她也明白自己确实说话冒犯了。

为了缓解气氛，她小心问道。

“喝不喝奶茶？秋天的第一杯，我请你喝。”

/

一个人的独处时，听命运交响曲宣泄情绪是很好的选择。听节拍，听旋律，听感情传达中的欲扬先抑。这已经成了陈丽君每陷入负能量的一种习惯。

陈丽君现在住的房子是前几年贷款买的，跟爸妈借钱支付了一部分的首付，之后就靠她自己去还月供。跟孟梁不一样。

两人总是会被家长放到一块比较，虽然小时候不懂事觉得没什么，可是随着年龄以及阅历的增长，渐渐会产生一些竞争意识。这个社会没有人能完全做到至纯至善。当出现落差也就会出现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

耳机里的音乐被突然的来电给打断了，陈丽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最近晚上总会刮些风沙，导致夜跑也不是很舒服。

她停下来，掏出手机。看见来电的号码是李云霄的。不知道对方又有什么事情。陈丽君停下脚步待在原地，她带着疑问接通了电话。

“喂？怎么了吗？”

但是对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李云霄？你在接听吗？喂？”

为了确定是什么状况，陈丽君又连声追问了几句。依然没有回应，她开始有些着急。

「我在家里。停电了。」

手机界面跳出一条消息。陈丽君看完这才稍微定了定心，不过以防万一，她继续嘱咐道。

“李云霄，你听我说。现在不要出门，也不要乱走动。先查看一下是不是只有自己家停电了，然后联系物业。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她记得李云霄有点怕黑，尤其是一个人待在某个地方的时候。人在紧张恐慌的状态下，处理事情不会特别谨慎。陈丽君最担心的是这一点。

电话另一边的人也不再说话了。李云霄没有选择关闭通话，对方似乎也心照不宣地任由通话时间加长。

她窝在沙发里默默回想停电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第一时间就联系的物业还暂未回复自己的消息。家里有一个小手电筒不过因为没有电池也用不了。另外电饭锅里还煲着一锅汤。最后她想到了陈丽君。

通话还在进行中，可是对面听不到一点声音，或许是关了麦克风。李云霄忽然有很多话想说，于是她对着手机娓娓道来。

“我听过一场辩论赛。辩题是‘如果你有超能力，可以让你爱的人也爱你，你要不要使用这项超能力’。”

可能因为职业是主持人的缘故，李云霄说话的声音和方式都很舒服。知道在哪里该停顿，该怎么改变语气语调。

陈丽君盯着前方正在读秒的红绿灯。耳边李云霄的声音忽远忽近。

“正方说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反方说爱是尊重是理性的克制。”

到底要怎么去阐明陈述什么是真爱。无论大家将所有关于爱情的话题翻来覆去思辨，远远赶不上结论推翻重建的速度。它可以是一道无解的题。

红色亮眼的数字在递减变化，手机的通话时间在逐步变长。陈丽君无暇顾及具体的内容，她内心充斥着另一种焦灼感。可是李云霄的声音在空白的思绪中拉扯着她。

“我是锻炼身体出的汗。你看我一身穿的装备。这是之前跟我老婆特意去迪卡侬买的跑鞋……”

通道口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短袖的大哥，另一个似乎就是物业管理员。他们聊得很热切，手机一直放在裤兜里，能看见消息才奇怪。

“就咱们这栋楼大概什么时候能重新通电？我还等着回家洗澡呢。”

陈丽君打开手机照明灯，不声不响绕过两人往楼梯口走。

“朋友，停电了！电梯用不了。爬上去要十几层楼呢！”

大哥却一眼便发现了她，在后边高声嚷着。见对方并没有理睬自己，而是两三步往楼上跑去。接着他感叹道。

“诶呦，现在的小年轻浑身反骨不听劝。”

陈丽君心里头庆幸电路出现故障的是整栋楼，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李云霄没有危险是安全的。她气喘吁吁地走到了熟悉的门口。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一个冬天。透过门好像闻见了煲汤的鲜香味道，相反上次的还是酒糟甜汤。

楼道的灯蓦地就亮了，电来得正巧也很不厚道。于是陈丽君点开了手机通话的麦克风。

门的另一边，猝不及防地光亮也迫使李云霄捂住眼睛。她还没反应过来几秒钟，只听见电话里传来久违的声音。

“李云霄，开门。”

心里就这样默念了十秒。

还是那件熟悉的睡裙，陈丽君不懂其中的涵义，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如果是巧合，那真是缘分匪浅。

李云霄看着对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不自然，似乎强撑着最后一点的勇气。

那么在此再回顾一下那个问题。爱也许是担心对方的安危，无声却给予足够的安全感。就比方现在而言。

打开门，她就站在面前。

/

“今晚是跨年，你去不去市中心？那里有大屏幕，现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一起倒计时庆祝新的一年。”

孟梁也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快讯，一手快速地在手机上打字。而她另一只手提着公文包，一副马上准备出发去上班的姿态。显然不怕耽误时间，以至于最后赶不上地铁。陈丽君看到她兴致冲冲地样子，出于奇怪问了一声。

“你今晚不用加班吗？”

“我下周实习期就结束了。明天元旦，前辈说可以提前放我走。”

见陈丽君依旧坐在电脑前研究她的资料。孟梁又继续问了一遍。

“你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就约其他人咯。”

“时间地址。我下班就过去。”

“就喜欢你的干脆。我晚些时侯再发给你。走了！”

孟梁话音刚落，转身一溜烟就没了影。陈丽君看着她离开，也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是她俩一起合租的房子，老小区的单元楼，两室一厅。不大不小，不偏不倚，正好能装下她们青春的结尾。后面会是谁先搬离这个小窝，暂时无从得知。

昨晚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她先是问了近况，再就是提起了孟梁。

陈丽君坐在秋千上安静地接听着，低头抚平裤子上的褶纹。

“我听说孟梁现在去百强企业实习了。”

“妈，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妈天天在家附近跟人炫耀，路过的阿猫阿狗都要听一遍再走。这还是在实习，但凡正式上岗还得了。”

“不要觉得妈念叨你嫌烦。跟孟梁好好学学怎么为人处事，人家从小就机灵嘴甜。但也要打好关系。咱们可都是考出去的大学生，以后指不定谁更有出息。不吃馒头也要给爸妈争口气！”

其实陈丽君是真心希望孟梁过得好。没有想达到母亲说得要竞争不上不下的程度。

“你听到没？”

父母总是教育她不要对任何人都不设防，太善良只会把自己弄的一身伤。他们还说这是软弱平庸的行为，容易吃力不讨好。说到底小时侯的她还是觉得家长们喜欢外向聪敏的孩子。所以无形中逼迫自己扮演成那样的性格。

她坐着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冷风。抓住秋千一边的绳子轻轻让自己晃荡起来，可是陈丽君却找不回当初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了。

在迫切的期待下成长，愈来愈多的惆怅堆积在心里。冬季的风钻进脖子里却不满足，仿佛想借机在她心上再下场雪才好。陈丽君不由得裹紧羽绒服的领口。可是有一个人能稍稍慰藉自己失意的灵魂。虽然她若即若离，自己也不敢再靠近一点，但永远能带给她向上走的力量。

地上还残留些积雪，陈丽君心一动随处捡了根树枝，默写起自己写过一封书信里的内容。许多年前父母给报名的书法班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跨年倒计时是新的潮流，有年纪相仿的在校生，有成群结队的情侣。还有就是陈丽君和孟梁这样来凑热闹的单身人士。两人到市中心的时候也才天黑没多久，先去附近的餐厅吃了晚饭。一直待到离倒计时还有一个小时。此时广场上也慢慢来了不少人。

孟梁兴致勃勃地去拍夜景照片了。陈丽君没打算跟过去，她就留在原地观看城市地标上的大屏幕。忽然想到了未来能不能有机会做那些顶级商务广告的设计。将光鲜亮丽的梦想放到大都市的舞台上接受人潮人海的瞩目。她仰起头暗自想着。

此刻手机突然来电。陈丽君掏出手机低头看，是李云霄打来的。于是她捧着手机避开人流往静僻的地方走。

“你在哪里呢？”

沿路边每一个角落的路灯柱上都装了音箱。人群中忽然骚动了一下，仔细听原来是放起了音乐。陈丽君的目光放在大屏幕正在播放的广告上。一首很经典的粤语歌，前奏才响起没几秒，旁边已经有人在低唱附和，后面陆陆续续默契地加入进去更多和声。

合唱的声音忽地变大，陈丽君伸手遮捂住自己的嘴巴，将脸贴近手机。

“我在市中心的商业广场。”

“一个人吗？”

“没有。和孟梁一起。”

电话对面那一头声音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

“好吧。既然你有约，我就不打扰你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李云霄没再多说什么就挂断了。不清楚是有什么事情找自己。陈丽君在她挂断后仍然盯着手机，直至熄屏变黑。她通过屏幕镜面折射看见了自己的脸，表情也看清楚了。没有笑容，呆呆地与现实世界的她对视。

要问吗？还是不问。万一只人家只是送一句普通的问候。

陈丽君在心底和自己自言自语起来，想把原因掰扯个清楚。她凭肌肉记忆点开李云霄的朋友圈。正好对方刚刚更新了一条。

朋友圈发了一句文案，并附上一张照片。陈丽君反反复复盯着看了许多遍。想要点赞，忽然感觉有一丝纠结，手指在屏幕上始终犹豫没按下。

「一桌子的菜，可是家里没酒了，跨年夜计划一半泡汤。」

广场上的人群熙熙攘攘。陷入沉思之中好一会儿，陈丽君已然听不进四周鼎沸的声音。苦恼的最终结果——她点开某个置顶的人物头像，编辑又删减。最终才下定决心发送过去。

「你家地址在哪里？」

“孟梁！”

她回去找到并拽住站在前面的人。怕对方听不见，说话的音量特意放大。

距离大屏幕跨年倒计时还有半个小时。手机里的对话界面已经发过来了地址，陈丽君估算了一下距离时间。然后一边打字回复了一边说。

“对不起，我临时有事要先回去了。”

陈丽君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她拍拍发小的肩膀以示歉意。孟梁有些疑惑茫然地望着她的脸。

“啊？什么事情？”

陈丽君没有回答她。人群慢慢往中心聚拢，孟梁被涌动的行人包围住。此时才反应过来，只能朝着对方的背影喊道。

“不是！哪有已经赴约又走掉的？！这算鸽了我还是耍了我？陈丽君！你下次得请客吃饭才能补偿我！”

所以她要去找李云霄的理由是什么呢？

出租车在空荡的马路上开得比往常快，车载音乐播放着淡淡伤感的歌曲。情到深处司机师傅还哼出那几句香水有毒的歌词。陈丽君的视线随着车窗穿过好几处红绿灯。

有些东西从来没有改变，因为记忆会时不时来个回马枪。急促的呼吸声在楼道里听得很明显。李云霄还记得那次对方怀里还抱着一打啤酒，脸颊红红的，看样子是一路跑上来中途没歇过脚。

楼道的灯光打进了她的眼眸中。

“我来看你怎么、没事我就先……”

陈丽君由犯了同样的难。她想找出一条符合逻辑的理由。没想到思绪一片混乱，不知所言。但人总会在同一件事情上发生两次错误。

“不进家里来坐一会儿吗？”

李云霄率先开口。她又像上次那样让出了一条道。

“我这次煲了排骨玉米汤。”

/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来这间屋子，纵使陈设也没有什么变化，陈丽君还是从心底感觉得到一些不一样。心情甚至是一半裹挟着尴尬的不安。

李云霄去厨房看看汤煲得怎么样了。在陈丽君所在的角度看不见她整个人，只有衣角出现在视野中，左动动右动动。忽然空气里弥漫来玉米和肉的香气，她明白一时半会是脱不开身了。

“你能去把碗拿两个出来吗？”

厨房飘出李云霄的声音。常理来讲家里来客，怎么能让客人伸手帮忙。但陈丽君还就是起身往那边走，准确地找对橱柜门，然后拿出两只碗和汤匙。她转过身对着李云霄的后背，还没来得及问。

“放边上吧。”

李云霄抬起下巴朝边上的料理台方向点了点。陈丽君眨眨眼睛，没作声照做了。

汤很快就盛好端上桌了。陈丽君等李云霄也坐下后才把目光投向面前的汤碗。其实晚上吃过也刚没几个小时，就算陈丽君跑出来了一大圈子也没觉得消耗太多能量而感到饿。

她的眼睛往李云霄那里瞥了一下，看对方已经低头喝汤了。为了不表现出不自在的样子，陈丽君也拿起汤匙。餐桌边两人就这么都一言不发地各自喝着汤。

“味道怎么样？”

面对李云霄的询问，陈丽君点点头道。

“挺好喝的。”

“很长时间没自己做过饭了，手艺也生疏了许多。”

李云霄缓缓放下汤匙，边说边看向陈丽君。她的一只手支着右脸，神情淡然，而眼睛里透露出试探和观察的意味。可是目前来看，陈丽君依旧没有什么表态。于是李云霄又补充了一句话。

“孟梁的厨艺很好吧。她以前总是叫你来家里吃饭。”

半个小时。从陈丽君进门开始，所有故作镇定的面目此刻终于被打破出一丝裂纹。还剩半碗汤，她放下汤匙。

孟梁是一个主动的人，李云霄反而是一个被动的人。谈恋爱也好，不谈恋爱也行。她不追求同龄人所希望体验的事情。时间轴转动到现在，她几乎快要忘记和孟梁在一起到底是出于什么缘由了。

“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陈丽君想要起身，但是手臂却被李云霄突然给按住。她的语气轻柔，目光却布满了不容反驳的意思。

“你先把碗里的喝完再说。”

接着她自己就先站起来走去厨房了。

“汤煲多了我自己一个人喝不完，给你打包一些带回去吧。”

陈丽君不自诩自己是个聪明人，但也不是什么事都一窍不通的愚笨人。她的能言善辩可以放在事业上，唯独面对李云霄就变成了戏剧里失误哑场的演员。

她低头三两口喝完了汤，潦草啃掉排骨上的肉，再把骨头跟光秃秃的玉米穗轴堆叠在一起。来不及收拾好心情，她走到厨房前，隔着玻璃门望向李云霄。背影就这样与上回酒糟甜汤时候的模样缓缓重叠在一块。

那时的她们之间不存在任何人，灵魂只隔着一层皮囊，心动神驰。那种感觉陈丽君记得很清楚，但是她不能讲清楚。有些想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暗自反复翻涌。

“给你装好了。回去放冰箱里，想喝了再端出来热一热。”

李云霄转身走出厨房边嘱咐边将手上的食盒递过来。她的视线一动不动地放在陈丽君的脸上。然而对方也用十分平静的目光盯着自己。

“等你喝完汤再把装汤的食盒还我吧。”

陈丽君大概沉默了十几秒才伸手借过食盒，这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李云霄的手。她的掌心还是挺温热的。

“我下次没有空再来了。”

又是一句不愿多做解释的推辞。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场持久推拉战中谁都占据不了上风。

“这是我最喜欢的餐具。”

你必须得过来还。

李云霄说完还朝陈丽君不经意地挑了一下眉。

这句潜台词里包含着斗气的情绪，当然也意味着李云霄不打算顺着对方的心意来。

陈丽君神情不明地端详了李云霄一小会儿。她也一点不避讳地与自己对视，眼睛里透着一股劲儿，明晃晃写着势在必得的决心。于是陈丽君往后退了一步，顺手握住门把手，也不作任何回应，眼睛自顾眨巴着。

“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

在陈丽君低头换鞋的工夫，李云霄忽然又叫住她。

“你先等一下。”

整栋楼到了这个点俨然像变成了海底静谧的珊瑚礁群，左邻右舍的居民早已进入了睡眠时间。即使是夜猫子也应该钻在被窝里刷手机。

陈丽君盯着电梯里不断刷新的楼层数字，缓缓深呼一口气。手上除了装着汤的食盒，还有两大袋垃圾。

/

办公室茶水间坏掉的饮水机在前不久也终于被修好了。开水源源不断地倒进马克杯里，热气四处铺散开来。李云霄本来还在发呆，身后突然响起的人声，倒是提醒她杯子里的水接满了。

“马上也到年底了，工作是越来越多。”

吕阳超上前把被子放到接口下，然后按下开关。他靠在旁边的桌子上开启了话匣子。

“你知道吗？上周他们开会说年底外地有一个很重要的活动，在商量派谁去这趟外务。”

“什么活动？”

李云霄看向他有些好奇。

“在隔壁市举办。据说是什么直播，类似于联欢晚会。要求每个台出一名经验丰富的主持人去。可能会在大年初几进行。”

说着眼见水接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又按了一下开关。

“这可是香饽饽的差事。还能在一些大领导面前混个眼熟。我觉得你就挺合适的，崔老师那边可能还真有这个意向。反正还在筹备中，你可以去试一试。”

“我其实能力也一般。让有水平的前辈去更好。”

李云霄捧着杯子很谦虚克制地笑笑。

“对了，你好像就是本地人吧。真羡慕你们过年回家不用来回奔波。”

感叹完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然后又回到工位上去了。

李云霄的父母一直在外地出差工作，鲜少回来。在李云霄成年那天就为她准备了现在居住的这套公寓。她也早就适应了独处的冷清环境。

父母从来不过问她的私人生活的，所以也不知道孟梁的存在。他们更关心女儿长期一个人会不会感到孤独。有向李云霄介绍对象，但是见她不愿意就作罢了。他们的开明，一半也源于没有给予陪伴的愧疚。

李云霄忽然想起来她答应与孟梁交往的那一天。在这之前，陈丽君因为喝了酒糟甜汤之后，没有再联系她，也不回复任何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直到有一次，她看见陈丽君时隔许久重新出现，并点赞了孟梁的朋友圈。

内容是一张花束的照片。事实上那是孟梁要送给自己的花。追求者的花。

不管对方究竟知不知道详情。李云霄对于陈丽君的惩罚不是浮于表面的生气，也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她要在对方心上绑一条线，反复拉扯才行。

—

明明是该休息的夜晚，大厦中的某一层仍然是灯火通明。敲打键盘的高速频率与纸张摩擦的声音使得室内宁静的空气中充斥着紧促的氛围。

季节点逼近秋冬之交，原先舒适宜人的温度乍然如同被注入了冷气。马路边栽的树木在黑色夜幕拉扯下，显得枯瘦下垂的样子，宛如一条条破旧的布幔。空气中除了寒风凛冽的气息，还有从附近飘来的尼古丁味。

零星角落有几个上班族，百般忙碌的工作里短暂地脱身出来抽烟放松一下疲惫的心情。他们也会狐疑地瞥一眼那名站在路灯下的女人。

李云霄戴着口罩，大衣和帽子将她紧紧包裹住，阻隔住外面的冰冷。双手插在衣兜里取暖，时不时踮起脚尖，眼睛盯着运动鞋头发呆出神。她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快一个钟头，此刻思绪早已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大楼的旋转门陆续走出来几个人，回头望望确定不是要等的人。又过了十分钟左右，远处传来打电话的女声，嗓音很耳熟。这次李云霄确定是谁了。

孟梁刚结束一个会议，这时才得以有空下楼赴约。她使劲眨了眨酸麻的眼睛，前方路灯柱下的人影徐徐重合。

“李云霄。”

她快步上前去打了个招呼，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来迟的原因。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刚开完一个会，公司最近加班加点，挺忙的。”

李云霄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孟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脸。那张被帽子口罩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即使天黑看不太清楚，但单凭路灯的光照，还是能由好看的眼睛联想到她整个的湖光山色。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根据孟梁自己的印象，李云霄是不喜欢过度社交的。她与她是几面之交，算不上特别熟。尤其是在她近期向对方袒露心迹以后，那种距离感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不算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只是想问，你和陈丽君现在还有联系吗？”

李云霄意料之中看出孟梁脸上的困惑，便接着补充道。

“她之前有一样东西落我这边了。”

听见陈丽君的名字，孟梁不禁恍惚了几秒。说来有些烦恼，她与那位曾经无话不谈的发小已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或者过的怎么样。即使想关心地询问几句，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你是需要我联系她吗？还是我帮你把东西交给她？”

李云霄眼瞧孟梁嘴上说着就要拿出手机查找通讯录，于是赶紧开口打断她进一步动作。

“不用了。我有发消息给她的。其实我还有另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见对方的表情变得更加疑虑不解，李云霄抿嘴整理好心情和思绪，最后才定神说出那句话。

“我答应你交往的请求。”

关于这件事情，李云霄思考良久。其实她并不喜欢女生。然后她从头想到尾，才找到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虽然她不太了解孟梁的一切。孟梁工作收入稳定，长相干净舒服，最重要的是与陈丽君关系很好。

孟梁听完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觉出什么差池了。在原地愣住不动了老半天，她最后才回过神，伸手习惯插上衣口袋，结果摸了个空。孟梁不太敢相信，便无比认真地反问了一句。

“真的吗？”

李云霄点点头。但始终没注视对方的眼睛。她不善于把自己的内心向外人直接展现出来。对方需要经过一层层考察，才能走近。因此她习惯性地掩饰自己的眼神，不让别人发现端倪。

“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

具体的内容她不太记得了。只有一条对她来说很重要。不要干涉双方的私人空间。就算成了所谓的交往关系，李云霄也不喜欢生活被过多介入。孟梁很守信说到做到，所以她是李云霄不会反感的人。

—

今天下午的时候李云霄又被崔老师叫去办公室。果不其然聊起来过年外地出差的活动。

“晚上台里组织去聚餐，别忘记了。”

眼看李云霄点点头。

“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崔柏琳在与李云霄初次接触过一段时间过后是这么评价她的。

此刻她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折射出的光掩住了眼眸中的情绪。

“云霄，我上次跟你提过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

也就是评职称的对话结束后，崔柏琳问她感情生活的事情。随后提出了自己的一个侄子。李云霄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职场上她得从容不迫，在领导面前要进退有度。所以问题也得折中回答。

“我父母给我物色对象了。”

“哦？你答应了？做什么工作的，人怎么样？”

崔柏琳提起眉毛，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好奇。李云霄顺着她的目光，弯起嘴唇笑了笑。

“在广告公司上班。跟不少大公司合作过，作品也拿过奖。人长得也好，性格稳定。会书法，字写得很漂亮。”

“哪里人啊？”

崔柏琳听完皱起眉，边笑边将身体往背后的靠椅上倒。平常难以听到李云霄对一个人产生具像化的描述。也是挺有意思的反应。

“冶平的。”

是的，李云霄回答得并没有什么错误。

“看来这个小县城出能人啊。之前那个珠宝公司的年轻经理也是出身那里的……”

崔老师还在侃侃而谈着。李云霄垂眸默念。

陈丽君和孟梁。两个从县城一路拼来北上的发小。命运相似，最终走向还是有出入不同的地方。

——

冶平这个小县城在延城的东南方向。许多年前的南下热潮也就在那个位置周边，如果不是庆幸它发展起来了，那么就不是通车的高铁，而是要坐上十几个小时的大巴。这一趟下来，再铁的臀也要失去知觉。

李云霄搭坐在出租车上，她往车窗外打量。入目的是附近一溜排的饭馆，下午的生意很好，店里坐不下就会搬两个塑料板凳到外面凑合着吃。紧接着是参差不齐的楼房，街道两旁绿树成行。最多见的就是骑着电瓶车见缝插针般的路人。

“送外卖的不要命啦！那年纪大的也是装聋不懂事！”

司机师傅连按好几下喇叭，怒气冲冲地用方言骂道。忽然意识到自己显得有点暴躁粗鲁，他对着后视镜不好意思地笑笑。

“客人你别见怪。我们是文明城市。”

其实也才隔了一个礼拜。陈丽君并没有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主要是因为没有闲暇的工夫。于是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头发炸开了，耳朵上还别着一支水笔。别人都端着盒饭忙于填饱肚子，陈丽君却仍然在捣鼓方才录完的素材。

李云霄没有急着去叫她。只待在原地等对方发现自己的到来。

干燥的季节很容易产生静电，陈丽君的手刚碰到冰冷的金属就被电了一下，猛地惯性缩回手。她总感觉心里莫名有些发慌，眼皮子也忽然跳了跳。

四周绿树的身影一阵摇摆，风沙忽然出现。为了饭菜不被弄脏，吃饭的人都加快了速度。孙耀扒搂着饭，不经意瞟见前边站着的女人。漂亮又特别有气质。他怔怔地盯着人家，嘴边还黏了一圈子米粒。

“他们这回有钱请人来拍广告了？”

边嘴上这么嘟哝，边喊了一句陈丽君。

“那人是谁请来的？”

陈丽君闻言便寻着方向看了过去。对于李云霄的到来，她很惊讶。尽管今天是周末本该是休息的，但是她这样的打工人没有假期可言，否则也不会回家乡办差事。陈丽君觉得嗓子有些痒，轻轻咳了一下。今日刮的风还是挺不干净的。

她两三步往李云霄那里走去。脑子里想问对方为什么会来这里，但话到嘴边就改了口。

“你吃饭了没有？”

“没呢。你什么时候结束？”

李云霄摇摇头，她看陈丽君身上的卫衣都沾了不少灰尘，就上前想伸手帮忙掸掉。

“再等一会儿就下班了。你累吗？我去给你拿张凳子坐。”

岂料对方以顺势理头发的动作，巧妙地避开了她。李云霄手伸了一半只好又重新收回来，脸上挂起笑点了点头。

索性陈丽君说的一会儿确实不久，倒不至于让本就长途坐得乏累的李云霄再难熬一些。工作人员都在收拾整理器材了，陈丽君套上外衣顺手拎起一个保温食盒。里面本来盛的是早上从家里打包带走的馄饨，她吃完还没来得及拿去刷洗。

“走吧。”

陈丽君一路小跑着过来。她两手缩进袖口里，生怕慢一点就会更冷一些。李云霄等着她，然后两人转过身一同并肩往前走。

干冷的天气适合吃热的食物暖和身子，所以陈丽君就带着李云霄去了以前常去的那家砂锅粉丝店。店离这边隔了两条街，再走过去不远就是陈丽君和孟梁的高中母校了。

这个点正好没什么人，她们赶在了午饭后和晚饭前的空当口。掀开塑胶门帘进去，空调开得很足，身体一下子暖和了，还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饭菜香气。

“有咖喱、葱烧大排、红烧牛肉……你想吃那一个口味的？”

陈丽君指着贴在墙上的菜单。

“你推荐吧，我都行。”

听李云霄这么说，她边举起手边往结账台里边的后厨喊道。

“洪婶，来两份大排的！”

很快两人刚坐下没几分钟，老板娘就拿着两瓶冰红茶饮料出来。她往桌子上一放，语气很喜悦。

“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你们俩现在待外地工作，真的是好久没见着了！”

陈丽君也堆起笑脸，然后拿起饮料瓶拧开盖子递到对面。洪婶再一扭头仔细看才反应过来，同行的人是位不认识的陌生姑娘。

“咦？我还以为是孟梁呢。真不好意思啊，这饮料喝得惯吗？不喜欢，我再去给你换一个。你想喝什么？”

一开始她听出是陈丽君的声音后，就下意识拿了两人学生时期特别爱喝的饮料。发现认错人便热心多问了几句。

“没关系阿姨。不用换。”

“行，有事就叫我。”

洪婶对李云霄热情地笑了笑，然后便转身去后厨盯着锅了。

李云霄环顾了整个店面，最终把视线转到陈丽君的脸上。她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你以前经常来？”

“嗯，我和孟梁放学以后或者下晚自习来吃。尤其是冬天吃一次特别舒服，夏天他们还卖凉面和凉皮，也很好吃。”

每次都会提前跟孟梁约好了，抢在其他同学前面赶到店里点餐。后来到了高三，学校食堂晚上会加餐，做一些手抓饼之类的小吃，虽然味道一般但那会儿时间紧迫忙于学习，将就着垫垫肚子也减少跑去店里了。

李云霄听着陈丽君叙述高中的生活，但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些烦恼与快乐的回忆是属于她跟孟梁两人的，没有其余外人的参与。因为在这座小县城是她们的故土也是缔结彼此联系的地方。譬如饮食习惯，方言，生活方式等等，各个方面也都大同小异。这一层关系比她和孟梁还要更加密切。

说话间，砂锅很快就煮好了。洪婶端着托盘小心地依次摆放在餐桌上。

“你们慢慢吃，注意点小心烫到了。”

陈丽君拿起筷子看着李云霄在给刚出锅的大排吹凉，于是犹豫地问道。

“李云霄，我能问你怎么会突然来冶平吗？”

毫无征兆地出现，令陈丽君有些惘然。

“最近在忙着准备比赛，压力大想出来散散心放松一下。”

李云霄不紧不慢地吃着，她始终没再抬头。以至于旁人看不出来她是觉得吃饭重要，还是因为被汤的热气熏着眼睛了，一时难受。陈丽君不禁忖度，可是问题真的是这样子的吗。

“你今晚住哪里？有订宾馆吗？”

“没有。”

李云霄回答得很干脆，似乎没有多一点思考也不存在什么后顾之忧。陈丽君听她这么一说，情绪波动大了点。

“那你住哪里？”

接着陈丽君忽然有些后悔问那些话了。她现在和公司的同事们一起住的宾馆，并没有选择回家住。一方面是容易随时联系工作，一方面是不想被父母唠叨。如果可以，陈丽君也想学孟梁一样不回冶平，但这次也是因为特殊情况。

“你那边方便让我挤一挤吗？”

李云霄问得漫不经心，但是手指还有意无意地敲着桌面。导致陈丽君想拿醋瓶子转移注意力的时候也无法忽略掉。

“我没住我爸妈家。”

陈丽君低头舀了勺汤喝，同时也降低了声音。

“我的一个堂哥结婚。最近他们都忙着操办酒席，这几天都在外边，家里没人……”

李云霄突然来了兴趣，她拽住陈丽君的手，暗自用力，防止像刚见面的时候那样被再次躲开。

“结婚吗？”

冶平这边的婚宴仍然热衷于在一片空旷的地方搭几间篷房，然后请一些专门办宴席的师傅来烧菜，亲戚朋友也能来帮忙打下手。婚礼的流程是白天接新娘，晚上就是正式的酒席。新人挨桌敬酒，司仪主持娱乐节目，再晚些时间就会有当地的一些戏剧团进行表演，通常是老人家爱看爱听。

两人到那里的时候宴席已经进行过半了。从老远就能望见篷房里的景象，乐队的吹拉弹唱和席间的杯觥交错。陈丽君其实不太喜欢这样的场面，又吵又闹。其余未婚的同辈都聪明地选择线上发个红包作礼金，本人找借口不回来参加。只有她巧也不巧地送上门了。

陈丽君带李云霄找了一个靠角落的空位置坐下。同一桌的人正在吃饭，打了个招呼才知道是司仪。李云霄很新奇地端详篷房内的装饰或者看一眼往来送菜的人手上的菜品。她又问起同桌的司仪。

“师傅，我好奇地问一句。您一直都是做这个工作的吗？”

“也不是固定的。什么大小活动的主持工作我都去做。”

司仪边吃边回答李云霄。他停顿了一会儿又抬头反问道。

“我怎么感觉你说话的语调和气质很像主持人呢。你也是同行？”

“是的。”

李云霄点点头回应道。

“真好。我以前也算正儿八经科班出身的。现在都成了招牌用的头衔了。”

提起这个司仪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感慨。他咂巴了一下嘴忽然很想来口酒。

“因为家里出了点事……当你需要维持生活的时候，真正不会去考虑要接什么上档次的工作。主持什么商演活动，红白喜事或者别人家的公司年会。哪怕是让你当场来个绕口令都没有什么问题。当司仪也需要积累经验，是靠一场场活动中练出来的。”

篷房内的温度有些升高，薄薄的塑料窗口上起了层雾。关于社会实践的内容，面前两位年轻人听得格外认真。此时恰好上了一份羹汤，陈丽君刚想问李云霄要不要喝一碗，背后乍然响起一道叫声。

“呦这不是陈丽君嘛！真是老长时间不见了。”

“啊……好久不见。”

陈丽君略微尴尬地回头向那位长辈致意了一下。来人刚要掏出烟盒，结果想想不对便改成倒酒了。白的粮食酒，满满当当一杯。桌边几人看得皆有几分瞠目。

“我前些天还给你爸妈聊过。你看你堂哥三十多岁才结了婚。你也老大不小了，准备什么时候啊？”

“我没什么时间，暂时不考虑谈婚论嫁。”

对方就站在边上等待，如果不喝也相当于不给他面子。陈丽君从椅子上施施站起身，做了番心理建设才伸手去端酒杯。此刻李云霄默不作声地扯了扯她的衣摆，仰脸望向她，神情中透漏出些许担心。

陈丽君深呼一口气，然后仰起头。

“好！”

夜晚很冷，可依然架不住篷房内逐渐升高的气温。接下来他们将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了灌醉新郎上。

夜幕中已经冒出了月亮，但是星星按以前的记忆来比，早就没有原先那般又多又亮了。有一段时间是说跟空气污染有关，等人们再注意到时，月亮也会不见踪影。

这会儿陈丽君的脑门还有些晕乎，浑身冒起了热汗，即使敞着衣领也不觉得冷。

“我最讨厌的两样习俗。一个是婚闹，还有一个就是酒桌文化。”

两人坐在一处石凳上，离篷房隔了段距离。对面灯火通明，外面的灶台熄了火，一些人在收拾锅碗瓢盆，大致能看明白宴席进入尾声了。李云霄看着陈丽君的侧脸，往她身边靠拢了一些。

她轻声说道。

“你刚才如果不愿意喝，其实可以不用勉强的。”

“我那帮亲戚我是了解的，好面子也爱为难别人。我不喝，他们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可是那也太过分了，你是个女孩子，他不是欺负人嘛！”

陈丽君望着她忍不住替自己打抱不平，忽然展开笑颜。

“那你能帮我挡酒吗？”

心里期待对方的回答。预料之差李云霄没有犹豫地点点头。

“你知道我不喜欢闻到酒精的味道。但是工作以后在职场上多少要碰上酒局，一杯一杯也能练出来了。”

陈丽君听她这么说着，神情不免变得忧心。她又再次想起李云霄来这里的原因。但是对方不主动说，她也没有理由去询问。

气氛静默了几分钟，李云霄却开口了。她低着头，喜欢以此敛起自己不平的情绪。

“我和孟梁吵架了。”

“她最近有组不完的局，每次回来都能闻见一身的酒味。我明白那是必要的应酬，但是也该有个度。”

“如果我和孟梁分手了，你会怎么想？”

李云霄突然转过头。她做过很多关于人物采访的节目，对于洞察人心和掌握节奏走向十分应手。所以她会埋好伏线，也有足够的经验与耐心去等待对方的到来。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陈丽君怔了怔。她没有想过她们两人的发展结果是什么。就像克莱因瓶的表面，无论从什么角度永远看不清楚内外之分。只能深陷纠缠的漩涡中，既无法脱离又无法看清。

“你怎么不说话，是在心里高兴？”

“嗯？没有！天气太冷，我的脸被冻麻了。”

李云霄反问的声音在黑夜的渲染烘托下，宛若一束灯光能将人内心藏匿的秘密全部照亮清晰明朗。陈丽君连忙搓揉一下自己的脸，顺便找了个借口。

她忽然盯着对面看了好一会儿又指着那边说道。

“那个穿蓝色围裙的微胖女人是我母亲，她在帮忙洗碗。站在电瓶车边上抽烟的男人是我的父亲，他在和亲友闲聊。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在畅想我出嫁的那天。”

“我不期待婚姻，但是我羡慕爱情。彼此相互依存，相互信任的关系。如果你还有爱，仍然觉得惋惜，那么再坚持一下。如果你感到疲惫，对未来没有期盼，那么选择放弃也不是一件值得难过的事情。”

“如果她是你，那确实值得挽留。”

李云霄向陈丽君的胸膛靠左的位置注视。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想要。月亮一年中都有阴晴圆缺，不能保证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圆满的样子。然而心脏不一样，它始终是健全的，跳动有力的，最重要的是有爱人的温度。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陈丽君其实多少还是能听懂一些隐晦的弦外之音。但同时她心底出现的顾虑也是最多的。君子该不趁人之危，也要学着成人之美。不属于自己的，就不要觑觎。

就这样她不露痕迹地往另一边挪了挪身体。

于是在这天之后，只有一个人本能退缩开，单向地偏离更远。

这是陈丽君第二次选择逃避。

——

街边的人流密集，尤其是一家卖鲜肉月饼的老字号加盟店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队。另外某个居民巷子口的石墩上正坐着几个人。

“延城这里的人不怎么吃肉馅月饼。这几年来突然开始流行了，果然这就是广告的效应。”

孙耀仰头使劲嗅着隔几条街都能闻见的香味，馋瘾不由得被勾起来。转念想着买不到，心情一下子变得气馁。

“这活真不好干啊。你不如直接请一些人来摄影棚接受采访好了，就算效果不行也能靠后期剪辑。”

“人家客户都说了，想要真实的内容。你这是消极怠工，让祺姐知道后肯定要扣你工资。”

陈丽君低头翻看着摄像机里的采访视频回放。

“看了那么多人的说辞，其实我有一件事情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会觉得最难解的部分或重合率最高的词是父母。”

“上一代人与下一代人之间出现隔阂是正常的。既不能要求你理解我，但你也不能束缚我。被迫委曲求全的后果是痛苦的。否则现在结婚率为什么会那么低。无论在哪个群体中都是一样的逻辑。”

坐在另一边的摄影师替陈丽君回答了他的问题。佟志卓还特意提了他在民政局工作的大姨。

“之前我回姥爷家吃饭，就听我大姨说她们单位从早上开始只有两对新人领证，其余的全是趁孩子高考结束赶来离婚的。”

某种角度证明似乎婚姻就是一场只有十八年保质期的臭鱼罐头。然而如今依旧有人希望靠添加一些乱七八糟的添加剂来延长期限。最终挑挑拣拣仅剩一副摇摇欲坠没有安全感的鱼骨架子。

“那为什么不直接承认呢？反正没有比断绝关系更惨烈的结果了。”

“儒家文化的辐射圈，如此社会下带来的性别价值的否定，边缘化，这些都是公开后会出现的压力。你又怎么确定这个社会真的是包容的？有时候彼此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算是好的发展走向了。”

孙耀一口水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听得发愣。他皱起眉，心想从未听过如此复杂的观点，比他中学时期的政治课还要难听懂。

陈丽君就这么语气不咸不淡地说完。她接着继续观看视频，一不小心调到某帧画面。

“说就说出来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么就是挨顿打，要么断绝关系。因为我是离异家庭的孩子，我父母又是传统的人。他们其实不算关心我，最在意的是面子问题。”

她听着话不自觉地大脑放空，同时忘记了点暂停。

其实人在最初的时候会试探性地往家长那里扔一颗石子，观察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剧烈地反对意见。一旦有不对的苗头，要么撕破脸要么继续装聋作哑。

陈丽君没有选择这么做。因为她慢慢确信自己不是喜欢女生，而是那个人的性别恰好就是女性。只不过她没有那份敢于面对的勇气，因为很早之前她就提前明白了父母凡事首先不会给予安慰。就比如小时候考试只做错一道题，他们不会说没关系下次继续努力，而是指责为什么粗心大意。

长时间这样子，她也被教育得很不自信了。成长中人格化成一个小人，小人吸取到的鼓励能量不够，个子就窜不高。没有底气，变成了一个内向不会处事的娃娃。

—

周三放学的大扫除，今天的值日组员又令她开始为难。她作为班长，说任何话都没有用。他们并不想听从自己的安排。有人提着抹布甩来甩去，还有人在吃泡泡糖，其余的不是在聊天就是坐着不动写回家作业。

陈丽君只能独自一人默默地接水，拧抹布，擦黑板。忽然一个粉笔头弹到她的后脑勺上，陈丽君抿抿嘴不打算理会，可是第二个，第三个……她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想要发作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班长，你不回头，我还以为你是机器人呢。”

那名男生说完，教室内的人都笑了起来。

“你要是没事做就把教室的桌椅排整齐。”

陈丽君冷着脸对男生说道。但她表情落在他们眼里却是呆板木讷的。

“把桌椅排整齐。班长你好大的官威啊。”

他面部表情在搞怪，故意摇头晃脑地学着她说话。班级里的笑声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小学六年级的学生，还没学会隐藏人性的恶劣一面，所以针对人的方式很直接。

陈丽君只能转过身继续擦黑板，她明白心里再不知所措也不能表现出来，不然他们会更得寸进尺。

班主任交给陈丽君一个任务，把上课开小差讲话的同学名字给记下来。一天下来就有十几个人被罚抄了三遍课文。班里的小群体拉帮结派的现象很普遍，陈丽君也因为恪守本职，过于刚正不阿，无意得罪了一些人。

排挤的手段很粗鄙。比如他们刚捉弄完，又将她围堵在了厕所，美名其曰说开个小会想和班长商量一下。

上次息事宁人也是这样的。损失了两周的零花钱。陈丽君低着头不语，脚上的小白鞋有好几处脏印子。这时她还戴着一副粗框的黑色眼镜，将所有情绪都藏在镜框后面。

几人说着想上手掏她的衣兜子。陈丽君想她的体格不算弱，非要打架也不落下风。只是千钧一发之际。

“你们干什么呢？！”

孟梁那时简直是从天而降。用爷爷读过的话本故事来形容，陈丽君仿佛看见了披着霞光的盖世英雄孙悟空。但实际上她是从厕所的外窗上翻进来的，手里拿着扫帚，一跃而落，肩臂上的三道红杠格外亮眼，威风得很。

“欸，你的好朋友来了。”

“咱们学校大队长来帮忙撑腰喽。”

领头个子略高的同学怪声怪气地开口。

“今天年级卫生检查轮到我负责，训导老师就在外面。你们再敢这样欺负人，被发现处罚别怪我不提醒你们！”

孟梁抬起头，气势如虹地瞪着他们。握住扫帚的手慢慢发力捏紧，看架势似乎可以横扫千军。

“装什么装，吓唬谁呢！陈丽君你就是个小跟班。给她穿鞋的！”

他们虽然不相信孟梁说的话，但心底还是有所提防。一行人嘴里嚷嚷着，眼神很不友好。最后离开前还要取笑几句。

结束大扫除结伴回家的路上，孟梁苦口婆心地教育了陈丽君好久。她见她的后脑勺头发上有粉笔灰的痕迹，于是顺便替她掸干净。

“你都被他们欺负第几次了？我也不能每次都能准时赶来帮你吧。该硬气就硬气点，大不了就打一架。”

孟梁身上带有一股侠气，飒爽正义。她尤其看不惯那些欺软怕硬的货色。

“不能打架。受伤了回家会被我妈不依不饶地追问。她要是知道是什么原因肯定要说我的。”

陈丽君想也没想就拒绝。她戴眼镜的样子，里里外外散发着憨厚老实的气息。孟梁看着觉得心里很不得劲，伸手一把摘下她的眼镜。

“说就说呗！你怕什么，缩头乌龟，胆小鬼。我还巴不得被爸妈骂几句才好呢。”

陈丽君听她那么说，心里不禁有些恼火。从小到大一直被管束的她，厌恶父母的打压教育，被迫压抑天性做一个听话不主动惹事的小孩。其实她不想做什么缩头龟胆小鬼，也绝对不是。

“你羡慕也没用。谁叫你妈天天打麻将不管你！”

陈丽君顺势反嘴了两句，然后朝旁边的方向摊开手心。

“眼镜还我。”

可是等了几秒没人回应。陈丽君回过头才发现孟梁落后好几步远站在原地垂着脑袋一动不动。此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太妥，可能刺痛到了对方。陈丽君慢慢走过去，犹豫着放低声音道了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伤害你的。”

孟梁仍然没理她，只顾盯着自己的鞋头看。为了弥补过失，陈丽君掏出衣兜里的两块钱钢镚，只好小心问道。

“你吃淀粉肠吗？”

本以为某人还是会不为所动。在陈丽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沉默的人突然一下子跳起来。

“我要多一点甜面酱和辣椒！不然眼镜不还给你了！”

孟梁边喊边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往校门口跑去。陈丽君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也只好尾随她的背影一块向前狂奔。

—

孟梁教她把天性释放出来一些，性格上要磨出棱角。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她们两人很像一块镜子，正面和背面。分别的命运很巧妙地成为了一组对照。

老天将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圈砍掉了一半。多一秒钟也不能留住她。结局留下的后遗症反复碾轧自己的精神。

陈丽君出神了好一会儿忽然出声问道。

“你们吃月饼吗？”

孙耀听见她的询问，捶打大腿的动作一顿。他转过头想要好心提醒一句。

“你确定吗？买月饼的队伍排得老远了。就算排到了，也不一定能买到。”

哪知她拍拍裤子起身，留下一句令人难以捉摸的话。

“那又怎样，人生之路比这还长呢。”

陈丽君往人群那里走去。虽然时间还不到那时的夕阳时分，距今日头也不算长久。可是她就是怀念。即使一块钱一根的淀粉肠，也能吃的有滋有味。

——

“我知道你的一些事情。”

女人投过来的视线十分敏锐，语气格外坚定。李云霄没有回答，目光穿过夜色静静地与她对视。黑夜只留给人一点模糊的轮廓，你看不清她的样子，仅能凭感官来感受。

饭店外面的吊灯设计得很复古，随机撷取便是一幅画。没有风的夜，冷白色的光照在脸上，影子挨在墙上，依然能看见小山重叠。

人与人之间不应该有太多牵扯。想做一名来自天上月宫中的清冷谪仙。不食人间烟火，不与名利为伍。可现实往往与初衷背道而驰。这样她也不至于被同事前辈拦在回家的路上。

邓敏秦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为人处事个性没错。再说句实话，外在条件优越大有裨益，其次是能力要足以配得上野心。李云霄有野心吗？她想一定是有的，而且很聪明。

“你没有回答我。”

邓敏秦勾起嘴唇。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回荡在空中。

/

桌上的菜品已经开始上第三轮的。众人挑挑拣拣，吃得也不多。一份中途送上桌的老鸭汤到现一个人也没动过。包间氛围渐浓，人们脸上的酡色加深。此时忽然有人站出来，准备好措辞，他像模像样地打个样儿。

在此期间服务员端来了一份果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领导那边，李云霄趁无人留意起身弯腰拿了几颗葡萄。吃进嘴里甜度很高，甚至有些齁嗓子。她颦眉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也就在这种关头时刻，突然有人点出了她的名字。

“李老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下包间内的所有视线全部转移到了李云霄的脸上。呼吸平稳，面色若常。光用眼睛看就知道没跟风喝太多的酒。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云霄。”

崔老师就坐在她的对面，嘴角含笑，眼镜后面的目光透着几分催促的意味。

“之前好几个节目通告都是老领导举荐你去参加。”

李云霄明白这次的应酬她是不能含糊敷衍了事的。酒不知不觉中已为她准备好了。酒水表面的倒影与玻璃杯的反光，塑造了另一个表情的自己。

“谢谢领导的信任赏识，我敬您一杯。”

领导坐着乐呵呵地看她喝完，突然就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马上年底了，那个外务不知道崔老师有没有跟你说。我个人希望各位能踊跃参与，也是为台里的发展提供动力……”

李云霄重新坐下，她回味着嘴里的那股酒精的苦涩味道。想借此放空自己的大脑，好接着熬过漫长的酒局。

“邓老师，你手上的银戒还挺好看的。从哪里买的？”

“我家老张送我的纪念日礼物。”

“款式看着挺眼熟。不会是之前那家珠宝公司的产品吧？”

“就是他们家的牌子。”

李云霄的耳边充斥着几人的对话。她无法忽略掉，于是便将目光放到自己的右手，有一处淡淡的戒指印迹。她无意识地张开手掌又握成拳头状。

“这款银戒还是当时那位孟经理带头开发设计的。我原来就很喜欢这个戒指的设计理念和风格。年轻人有实干的精神是好事，但是也得有足够的阅历和高眼界才可以做对一个选择。”

听出声音的主人话里有话，李云霄撇头看向邓敏秦。

“邓老师，我挺好奇的。您是怎么想要当一名主持人呢？”

“我有很仰慕的前辈在中央台工作。”

—

李云霄出生在延城，但十岁左右的时候就随父母去了外地生活。她在那里的时光大多时候都是不太快乐的。后来读书后也有点麻烦了。即使本地的方言她慢慢听得懂大概，却不会说多少。学习密密麻麻的繁体字的过程比不过土生土长，也带来不了太多的文化认同感。

随着年龄增长，李云霄的长相越来越出众。在学校就有许多男生暗恋她，隔三岔五就有人跑过来送殷勤。某种层面上她也会遭受一些女生群体的孤立与排挤。李云霄清楚，也不会去主动理会她们。

一个课间过去，从卫生间返回来。可怜的课桌没有一丁点位置可以来放书，不知道它的腰板儿能否撑得住。

一堆礼盒水果甜点中，也混杂着各种书信。有用英文写的，有用繁体字的，更贴心一些的人学着用了简体。歪歪扭扭的字迹模仿不熟悉的语序。李云霄只能礼貌地不做任何表示，全部清理出去。

放学时她的好朋友就会边帮收拾边恶趣味地念那些幼稚的青春文字。当她看到一些熟悉的留名总会骂对方过于自大不死心。同时也会问。

“真的没有你看得上的情书吗？”

李云霄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字写得不好看，也没有我喜欢的文笔。”

那时没人会想过未来是否会出现符合条件的那封情书。

再后来李云霄念大学选择回延城。好在虽然父母忙于生意难以顾及到女儿，但很爱她。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会支持，所以她就一个人回去了。

为什么会选择当一名主持人。她想也和小时候一次经历有关。实际上经历也不是和播音专业有关，而是类似的本质。

一年圣诞节的时候，当晚父母要带她去朋友家吃饭。所以去之前就先到商场买一些礼物带着。李云霄记得，红酒专卖店的生意挺红火，来购物的市民将这里作为必消费的目的地之一。

“这瓶葡萄酒是来自意大利西西里岛，著名的红葡萄品种，出产的葡萄酒果味浓郁，酒体丰厚。”

好听的女声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

李云霄牵着母亲的手，不高的视线在裤子裙子鞋子间穿梭徘徊。突然一道玻璃制品破碎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某位客人不小心将一瓶作为展示的样品红酒给打翻了。一地的玻璃残渣和红酒液，让所有人恨不得跳起来远离此处。一双双腿纷纷避让开，正努力踮着脚的李云霄终于目睹到了这一景象。

那位客人尴尬地站在风口浪尖的中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先生您没有受伤吧？”

酒柜的销售员出声询问，她的语气十分自洽。

“不用太在意，店里时有发生这样的小插曲。我给您拿一些纸巾稍微擦拭一下裤子和鞋子。”

李云霄望着销售员姐姐有些出神。对方脸上总是挂着亲切的笑容，情绪稳定，到底要经历多少次考验才能达到这样的地步。

“另外就是，根据我们店里的规定。需要先评估一下物品损毁情况，等我们确认完毕后，根据政策要求需要进行赔偿……”

事态渐渐平息，气氛也不像刚才那样紧张。这时母亲忽然牵着李云霄的手晃了晃。

“云霄，这就是妈妈告诉过你的，最好的解决问题方式。除了在工作上，生活上也是。我们冷静的思考比无端地逃避更有效果。”

一直以来李云霄从母亲那里学到很多。母亲会结合实际，从言行举止上教育她。这些都使她受益匪浅。

原先她很包裹自己。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太像长满荆棘的荒芜地带，没有充沛的泉水来洗礼，只能等尽头迎来摧枯拉朽。

智慧女性身上有一个很神奇的特征。情绪管理得很好，同时也能快速共情他人。李云霄懂得太多，能够武装自己成为一个更优秀强大的人。妈妈把她教得很好。

因此当主持人能借机释放出那个内心真正的她。女性的大方和美，一并展现给世人。

—

李云霄今天没开车，就算开车来的，也由于喝过酒了。无可避免地她需要腿走一段路。李云霄用大衣裹住自己的双臂，小挎包就被夹在中间。红底高跟鞋才快步走出饭店的旋转门，旁边的绿植就站着她不愿意照面的人。

即使她戴着渔夫帽和口罩，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但靠一身练就出来气质和形体底子，仍然令她在夜色中显得高挑动人。因此邓敏秦认准出是谁的速度很快。

于是被迫留在原地听了一些不明所以，断断续续的话。李云霄不仅站的累，精神也有些疲惫。

“你和那位孟经理关系匪浅。”

“邓老师，我并不想回答。”

很久之前忘记是谁说的。在鱼目混珠的地方，没有人做后台，没有人撑腰。小小树苗不足以得到很好的成长空间。所以邓敏秦的眼神让李云霄感受到了质疑。她心里很不舒服。

“您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我在这里不是因为那次的珠宝代言而来找你什么麻烦的。毕竟我们也是公平竞争的不是吗？无论结果怎么样也都是给台里获利。”

李云霄听她这么说也只能默不作声，不否认也不赞同。

“我家老张去开车了。你怎么回去，需要我们送你吗？”

谈话到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邓敏秦顺口多问了一声。

“不用了。我会叫车。”

邓敏秦点点头，然而没等她走几步远，李云霄陡然在后面又冒出来一句话。于是待她听完，顿生诧异地回头望向对方。

“你和我说了这些，到底还是因为在意吧。即便刚刚在吃饭的时候，你也在提那件事情。我不在意你的看法，因为我每一步都脚踏实地靠自己走来。商务是高层决定的，我认为这也是他们对我能力的一种肯定。何况对方公司的领导也都知道该如何衡量。你也说了，底层背景的年轻人没有能只手遮天到那么夸张的程度。”

邓敏秦的耿耿于怀，只要不越界，李云霄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出言不逊，不代表她可以无底线忍让。真正的李云霄是有锋芒的，本就有属于她自己的骄傲。

“孟梁是一位很出色的女性。你所谓的眼界不高没有阅历。她每一年都会给偏远地区的儿童提供物质上的资助，给那些学校捐资修建教学设施。甚至遗产也全部捐赠出去了。所以你不了解她。你不应该对一位故去的人抱有偏见，这很不尊重她。我和她之间怎样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打赤脚不怕穿鞋的。孟梁从一无所有起步，她的为人更知道实力才是真正能支撑人长远走下去的根本。李云霄要为她发声，就像也为自己的初心发声。

不顾邓敏秦接下来会产生什么反应，李云霄挺直身体就继续往自己要去的方向离开了。

—

去很南很南的地方的时候，李云霄在父母怀里睡了十几个小时的颠簸路程。迷迷糊糊间看见湛蓝的天，翻越过连绵起伏的山岭，原来真正的海水也是蓝色的。白云在天空跟着飘了好久，太阳奔跑着在波澜的海平线，跳起来又沉下去。她喜欢活力的太阳。

李云霄趴在父亲的肩膀上忽然笑了。她的手举起来，从虎口的圆圈里注视着那轮火红的球。

“爸爸，你看太阳像不像一个饼干？”

“像啊。”

“那这样就太糟糕了。”

“为什么呀？”

“这里的海鸥太多了。它们那么贪吃，万一真把太阳当作饼干叼走吃掉。那这样的话，月亮就失去明天了。会一直都是黑色的夜。”

是啊，那这样就太糟糕了。她想要永久的光芒，炽热纯粹的。她想要留住心中的太阳。

/

陈丽君在楼下徘徊了许久。她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要不就是抽空和同事通电话谈了很长时间的工作。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最后她才发现居然还不到一个钟头。再看手机屏幕，今天的电话和微信李云霄一个也没回。

她是来还食盒的。为了表现自己不是真的听李云霄的话，又装了昨天买的月饼进去。然后名正言顺地开车来李云霄家了。

因为脑袋里只在意一件事情，所以陈丽君有很长一段空期来思考。

她第一次与李云霄有了交际是在大学的校庆上，当时对方负责主持节目。那时候李云霄在学校里小有名气。她穿着一条很漂亮的长裙，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凉的，所以上身还添了一件毛衣外套。

她是代表校辩论队接受荣誉奖项颁发的。本来正站在后台的侧面等待台上的人叫到自己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还开玩笑说，如果李云霄去主持春晚，全凭她的颜值也会坚持把春晚从头到尾看完。陈丽君一开始不以为然。摄影设备，聚光灯齐齐对着她的脸。陈丽君却真的盯着看了好久。

“陈丽君。我知道你，很厉害。”

未曾想恰好碰见了李云霄。陈丽君点点头小声回来一句你好。接着两人都不说话了。台下也并不平静，人来人往，总有同学老师不停走流程搬道具。

“云霄学姐，可以和你合张影吗？”

闻声往那名男生身后望，还有好几个人也在等着。

人确实如传闻中那样亲和没有架子。陈丽君的余光中都是李云霄脸颊上浮出的笑，她清楚那只是出于修养。

拍照的位置很狭小，又为了保持距离，李云霄不着痕迹地往边缘挪了一下身子。陈丽君瞥了一眼地板，许多设备的线杂乱无章地缠绕在一起。于是想也没想默默和李云霄交换了位置。

“跟你换一下位置，我要准备上台了。”

实际距离上台时间还有十分钟而已。

—

要等的女主角终于出现了。隔着老远就能看出她心情还蛮好地哼着歌，手上拎了一大袋黄色长条状的食物。李云霄走路上的时候没忍住吃了三根。直到她快走到楼下才发现有人站在那里，所以她也没想到会是陈丽君。

“你今天加班了？”

“不是，今天台里有聚餐。”

李云霄从包里找出手机。

“手机没电关机了，不知道你发消息给我。”

“老式玉米花棍。我在前面路口买的。你吃吗？”

手机电量正好撑到她付完款。李云霄从袋子里拿了一根递到陈丽君面前摇了摇。

“我从白天就给你发消息了。”

她语气沉沉地说道，也完全不打算给台阶。

“你吃过饭了还饿？”

忽略不了玉米花棒在面前晃摆，眼珠随着左右动了几下，最后忍住，仍然把目光放在李云霄身上。陈丽君明白面前这个女人就是故意的。

“你晚上是吃了枪子儿了，说话这么冲。”

李云霄觉得挺有趣的。平常联络陈丽君，她总有意无意地露出一副淡然的模样。仿佛要不是自己找她，她也不会来。而今晚，只是因为李云霄一天没有回复她，她似乎就有点沉不住气了。

这算什么呢。往池塘里丢一些面包，鱼就会游过来吃。只要一直丢，就一直会跟着扑过来。而陈丽君需要刺激才能给点反馈。

“我是担心你的安全问题。现在时间很晚了。你喝了酒对吧。一个人慢慢悠悠从外面走回来……”

哪怕提前和我说一声也行。

后面一句话卡在喉咙里，陈丽君没说出来。李云霄在打量她的表情。

“你自己说过的。你只是朋友，没有资格。”

这下子陈丽君真的觉得胸口有口气没提上来。她向来不爱信什么星座，可现在真的发现李云霄每一个试探她的行为符合前者的每一项逻辑条列。

“还给你。”

接着陈丽君就将手上的袋子塞到李云霄手里。

空的盒子应该是轻的，但是现在比预想中的要重一些。李云霄低头想透过包装看看里面有什么。

“我回去了。早点休息。”

陈丽君宛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好像没有人愿意再拍拍她了，不仅如此，她好不容易才鼓起点勇气，有人还一脚给她踢回去了。

她的额头抵在方向盘上，此时特别想流一场眼泪。可是她哭不出来，因为收敛情绪已经是她的条件反射了。陈丽君发了一会呆，她想最近还是冷静一下比较好。

——

“停电了？”

学校新媒体教室的灯光一直都不是很好，时而亮时而昏暗，经历三天后，在礼拜五这天下午彻底报废了。

“应该是灯泡坏了吧。我去联系老师。”

黄梅天的雨从天上冲刷下来，潮热的水汽浮沉在空中。花坛里一片狼藉的景象，残花落叶无人怜。水洼上倒映着暗沉的天，一把伞悄无声息地从画面中路过。

陈丽君步伐很快，到后面变成了小跑。本来学礼堂那里由校学生会组织在举办观影活动。她才坐下看了影片的一个开头，就被在广播剧制作社团的舍友给呼叫走了。

「江湖救急！明慧楼406新媒体教室。停电了，帮忙送把伞过来！」

陈丽君出了礼堂就给舍友打去一个电话。

“你还在新媒体教室吗？我出门时只带了一把伞。”

“事发有点突然，社团课停了。距离有点远，你骑个校园共享单车过来吧。”

电话那头突然嚎了一嗓子，紧接着就挂断了。陈丽君皱起眉。她那个舍友性格风风火火的，时常一惊一乍也不是什么怪事。抬头望了一眼天祈祷不要突然下大雨。

一口气爬上四楼，再挨个门牌号一路数过去，新媒体教室就在前边了。陈丽君停下来趁空给孟梁回了个语音。

“我给舍友送伞来了。晚上六点，大学城柳记鸡公煲店门口见。”

等她收起手机，四顾周围发现没什么人。于是就推开教室的门，里面果然一片漆黑，加上阴雨天光线不好，什么也看不清。

“袁舒，你在里面吗？”

陈丽君试着朝里面问了一声。顺着门缝钻进来一阵风，将旁边的窗帘掀起，她心里头有点不踏实。手机又震动了一下，陈丽君低头看了一眼。

「我去一楼找老师联系修理师傅了。但是我把外套落在教室里面的卫生间了，拜托帮我取一下。」

如果不是舍友关系，陈丽君真的怀疑对方是不是害怕所以让自己替她冒险。她深呼吸坚信自己并不怕黑，心里又在质疑学校为什么要在教室里面装个卫生间，不装的话是嫌浪费利用空间吗？

没有办法她还是硬着头皮推门而入，用手机的手电筒照路很快也就找到卫生间了。刚进去果然也就看见搁置在洗手台上的一件外套。陈丽君拿起来，一凑近便闻见一抹花香味。隐隐约约她还听到练习发音的动静，凭感觉顺着方向在最里面一间隔间。停顿了片刻，又陷入沉静。

“陈丽君？”

陈丽君被突然的声音给吓了个激灵。她将灯光往身后一照，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看清那人是李云霄。

“你怎么也在这里……我来拿我舍友的外套。”

“有两件，你拿的那一件应该是我的。”

凭借一点光线才看清手里的衣服颜色。其实她并不知道舍友的衣服长什么样子。不过李云霄的衣服味道还是挺好闻的。

“你怎么在这里没回去？”

见眼前的人似乎有点局促不安。李云霄忽然想逗一下她。

“我有点怕黑所以不敢乱走动。”

陈丽君对这个场所也没有太多好的回忆。不知道是李云霄胡诌出来的理由，但是她记住了。

“没事，我带你出去。”

她带头往外走，后背衣服被轻轻拽住。陈丽君的脊背莫名冒出一阵酥痒，很不对劲。她努力憋住那股异样的感觉。

“你的舍友是袁舒吗？”

“是的。”

“如果我没猜错她的一些剧本稿子是你帮她编的吧。写得很不错。”

剧本的内容很有创意，策划得有条有理，有点专业。而据李云霄所知袁舒是美术专业的。陈丽君不可置否，她就是顺手卖个人情。毕竟一个寝室下的，人家拜托她帮忙也总不能太无情。

“这是我布置给社员的任务。本质是希望他们能够独立思考完成。所以我不太建议你做个老好人。要学会拒绝别人不合理的要求。比如今天你牺牲了个人休息时间，还特意跑来送伞。”

陈丽君有点惊讶。走廊外有点光线了，她也终于看清楚。李云霄的眼睛很灵动。她能与其中的情绪同频共振。

“今天礼堂放的电影是《海上钢琴师》。雨下大了。”

果不其然一场大雨来得毫无预备。五点四十分。陈丽君站在教学楼下望着绿化带的一棵树。风雨潇潇，枝头的绿意随雨倾泻满整个初夏。

舍友终于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不走吗？”

陈丽君看了她一眼，两手插进口袋。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天气预报说二十分钟后停雨。一起看会儿雨吧。”

—

前一阵子忙着的工作在陈丽君和组员的努力下总算是顺利完成了。客户在验收后对待成果也比较满意。她们还特意邀请陈丽君等人吃饭。

地点选在一家日料店。一个包间坐满了六七个人。陈丽君坐在客户的边上，等菜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百般无聊地翻阅着朋友圈。

手机页面停顿在了个相册上。有几张是李云霄和朋友的合影。关于李云霄态度的变化，陈丽君细究不出来什么。她盯着照片里那个熟悉的脸庞，看着对方的笑容，自己的嘴角也跟着不经意弯了一下。

“诶？这不是那个主持人吗？”

耳边响起一道声音。陈丽君一抬头就发现客户凑近身边的头。

“你竟然有她的微信。”

她很惊奇地看向陈丽君。

“你知道她？”

“那当然啦。她是我们圈子里很受欢迎的类型。我有好几个朋友很喜欢她呢。”

听客户嘴里的圈子。陈丽君皱起眉，她想不通到底是哪一种。

“你愿意推个微信不？”

对方说着正欲掏出手机。陈丽君不为所动，她眨眨眼睛，只要装听不懂，她就可以断绝类似的一切可能性。

“这个得征求她的意见。”

陈丽君想先打个马虎眼混过去。客户的眼神顿时变得戏谑，她闷声笑了几下。

“我跟你开玩笑的。”

到了后面餐也上了，动筷子没吃几口，趁所有人都在各聊各的，她突然又靠过来找话题。

“你有谈过对象吗？或者暗恋的人？”

“徐老板，你有点八卦过头了。”

“怎么会呢？我会一点算命，也能看面相。我觉得你会有一场拉扯时间很长的暗爱。对方嘛，我感觉是一个女生。”

陈丽君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她不选择回答客户的话。可是心底还真好奇她会不会是故作玄虚。

“你要我帮你看吗？这是另外的价钱。”

“怎么还扯上钱了？”

“我家那位给我零花钱因为这顿饭给透支了，你要同情我一下。”

这位徐老板举起手机微信余额页面。

“真可怜……”

陈丽君看着她窘迫的零钱包，发出一句感叹。便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真能看出来点什么，这顿算我的。”

当然她不太相信。

/

上午上班开始董玉已经看了自己好几眼，脸上笑眯眯的。李云霄实在感到奇怪于是忍不住问她有什么事情。

“对你来说这是件大好事。台里商讨结果决定派你去参加外务的直播活动。某些人真的又要开始跳脚了。”

李云霄听完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

“年底你不准备提前跟家里人聚一下吗？毕竟过年期间就要出差也过不了节。”

“我倒是还好。没什么好聚的。一个人也就是去看看春节档电影或者出游兜兜风。”

董玉扬起眉毛，佩服之余还有些羡慕。

“真好，父母也开明。省去被无休止地催婚了。”

而李云霄看了好几眼手机，她其实更想找陈丽君一起过的。但是按照对方的家庭习惯，一般都是要回家跟父母团聚的吧。她忽然很好奇地问。

“像你们父母一直在身边的家庭，真的很在意儿女的婚姻吗？”

“看个人吧。普遍家庭是走传统路线的。儿女到了差不多的年纪就会开始催促找对象结婚。”

那么陈丽君家里是不是已经开启这样的模式了。李云霄盯着她的微信头像不由自主思考起来。

—

陈丽君开始工作赚钱的那一年，特别硬气地跟父亲吵了一次。缘由是因为他在过年的饭桌上一直抱怨全家都是寄生虫，靠他一人工作养家糊口。陈丽君这些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彻底装不下了。

“我妈二十几年来忙里忙外伺候一大家子，任劳任怨，她不欠你什么。既然嫌老婆孩子是吸你血的。承担不了那份责任，那你为什么要结婚？”

“吃我的喝我的，供你读书。把你养这么大，翅膀硬了敢跟老子顶嘴了是吧？！”

陈丽君看他又像小时候那样将筷子往饭桌上一摔。

“是，我现在可以养得活自己了。不需要你指手画脚，随便你怎么骂。”

“好啊，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回来！”

“你以为我愿意回来吗？我早就受够以前每天看你脸色生活的日子了！从小到大一直打压我，丝毫不顾忌我的心情。我一半的自卑都是你造成的！”

吵到最后两人都情绪都上了头。陈丽君收拾东西当天就回延城了。她爸只能干瞪着眼，一遍遍吐出那句不孝女。

纵然后边在母亲极力的劝合下，父女之间冷战差不多进入了缓和期，但那件事还是留下了一个疙瘩，随时可能会被再翻出来对一次账。

陈丽君每每想到这里，总是很难受。之所以她做什么都有顾虑，是不想再和父母发生任何冲突。一夜之间心理年龄就苍老了十岁。小时候读哪吒自刎的故事，长大后也就真的理解了他。善良的底色是悲凉，割肉剔骨，只求把自己还给自己。

—

对方已经端详自己看了半天，又看了手相。陈丽君盯着她，老感觉她就是想逃这顿饭的单。

“徐老板。你怎么讲？”

“你跟对方是什么关系？”

结果她憋了这么久，问得却是这种问题。陈丽君拿斜眼看着她，目光里写满了不信任。

“重要吗？”

“至关重要。”

“朋友。”

“多久了？”

她有点难以启齿。

“大学开始的……”

徐老板的脸上登时布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对方目前单身吗？”

这话倒是又提醒了陈丽君。李云霄应该算是单身吧。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你在犹豫什么？”

徐老板看对方表情纠结，一个劲儿地摇头表示不行。她也挺好奇的，究竟是什么原因，是触犯天条还是道德沦丧。既然陈丽君不愿意说，她也不强人所难去追问了。

“我觉得最重要的，要好好珍惜现下的一切。你我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不把握住机会徒留遗憾。生死只在一线，说不说也只在开口的一瞬间。”

这段话令陈丽君想到了孟梁。她是否有遗憾。最后有没有什么话要留给自己呢。陈丽君这样倏然想到了对方的那本日记。

/

今年的跨年也不知道该过。从来都是一个人，陈丽君也习惯了。而这次听同事介绍说，郊区的湖景公园有音乐喷泉秀。她想了很久，终于重新给自己打足气，给李云霄发去了邀请。

延城到这个时期已经开始下雪了。远在南边的冶平大概率不会出现这一景象。地理位置决定了它一年四季的气候变化不会特别明显。

两人约在公园南门见，为避免晚高峰提前出发。天边的霞光已然变成紫色的了，月亮隐约冒出了一部分。到达的时候人流量还不算多。陈丽君早来了半个小时，她站在一颗树下等待。

李云霄的身影很好认。陈丽君举起胳膊向她招招手。

从门口到喷泉附近有一段距离。在走过去的路上，她们交谈了起来。一时半刻罕见地都放下了心事，简简单单的，仿佛还在彼此刚认识不久的时候。

“我们家每次过元旦的习惯，都是在家里做一桌的饭菜。我爸爸下班会去商场额外买一份小蛋糕回来。”

家里有一个照相机，在李云霄五六岁开始每一年也都会拍一张全家福，然后洗出来留做纪念。如今差不多有二十几张了。

“那你今年过年回家吗？”

“回不去了，要去隔壁市出差。你应该是要回去的对吧。”

陈丽君有点老干部姿态，边走边将手背在身后。她点头算是回答。

“要回去的。有很多事情要做。”

按例回去探望父母，走走亲戚。还有她要去看一看孟梁的墓。才过去十来分钟，两人之间的氛围忽然变得沉默了。

“那个……”

她们同时出声，与对方相视心里惊讶有点过于默契。

“你先说吧。”

陈丽君先开口打破僵局，她很认真地看着李云霄。

“最近我想了很多。记得初次知道你，是在礼堂看了一场辩论比赛。我当时觉得你私下一定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事实上反差还挺大的。”

新媒体教室停电后，明明下了大雨，陈丽君却执意要把雨伞给她。李云霄问雨不停要怎么回去。

“我看了天气预报，过一会儿就不下了。”

“天气预报万一不准呢？”

李云霄不是想故意拆对方的台。她是真的担心陈丽君会因此耽误后面的事情。

“不会的。你也说了，我是老好人。”

如果不是看陈丽君表情很真诚，李云霄甚至会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我加你的微信吧。雨要是没停我就过来送伞。后面也好联系你还伞。”

陈丽君后来等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等一场蓄谋已久的结果，而雨真的在二十分钟后停了。她有点小小的失落，因为再见李云霄要一段时间之后了。

其实经历许多，谁都清楚了。陈丽君喜欢李云霄。李云霄喜欢陈丽君。

“你可以给我一个答案了吗？”

—

某个家伙已经消失快有两个月了。偶尔回消息也很敷衍了事。不知道她是谈恋爱了还是失恋了，故意冷着她这个发小。孟梁也疑惑她有什么是不自己可以知道的秘密。

「我搬家了，你有空上我这吃个乔迁饭。」

大电视台到底是不一样的。装潢设计气派，安保工作严密，连路过的大小员工也都是俊男靓女。

「还有，你之前跟我提的暗恋对象，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化妆师给孟梁上完妆，再由其他工作人员带她前往采访会场。

一个多月前，电视台就给她发送了采访邀请函。孟梁想着工作很忙打算推拒掉的，结果上层领导知道后，考虑到对企业发展的影响就要求她必须应邀出席。

“世纪的辉煌由每一代有梦想的年轻人创造。”

采访的主持人叫李云霄。人长得特别漂亮，说话的语气声音很舒服。提的问题都不太为难孟梁，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一些。

中途补妆休息的时候。李云霄率先开口搭上了话。正在喝水的孟梁对此感到有点意外。

“采访不用太紧张。我以前知道你，你是陈丽君的朋友。”

“你认识陈丽君？”

“嗯，我和她是一个学校的。”

孟梁的视线放到她的身上进行观察。李云霄在整理台本，一张一张的纸慢条斯理地捋平叠在一起。提到陈丽君的名字，她脸上的笑和眼睛里的温柔就更深几分。

“我听她说你小时候很顽皮。”

“我顽皮？她那张嘴挺会糊弄人。她以前练书法，有一次死活不愿意练，故意把墨水倒洗手台里。后来被她老妈发现挨了一顿揍。”

李云霄听她这么说忍俊不禁地笑出来。

“可是我觉得她还挺诚实可爱的。”

“那你可能不太了解她。”

孟梁的兴致高涨，话匣子打开一下子吐露出许多话。

“她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拧巴……”

本身孟梁说话方式就比较有意思，她趁空隙时间偷偷看了几眼李云霄。忽然心底多些不一样的感觉。

采访结束返回化妆间收拾卸妆。孟梁还要赶着回公司，她刚没走几步就被李云霄叫住了。

“稍等一下。”

眼看她拿了把剪刀然后走过来，拽住了衣服上的一个不太起眼线头。

“好了。你这件缎面的衣服，我以前也不清楚后来我听我妈妈的建议最好用手洗，不然后面脱线会严重。”

“好……”

孟梁表情有些发愣，下意识答应。李云霄又把目光放到她的脸上，笑着伸手点着自己的嘴角示意她的口红。一时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孟梁只能有些窘迫和慌乱地擦了擦。

“谢谢。”

—

陈丽君写过一封情书。通篇用第三人称写的。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败给了犹豫。她始终不愿意接受释怀。

某天孟梁忽然打电话对自己说，她也有喜欢的人了。陈丽君隔着手机在这一头笑笑。她从孟梁的朋友圈里看得出来，三天两头孔雀开屏似的晒花。

“你自己跟我说过的。喜欢就去大胆地追。”

“你也认识她。”

孟梁这么说令陈丽君仔细回顾了一圈认识的人也没想到。

“是李云霄。”

陈丽君原本很揶揄的笑容凝固垮掉只在一瞬间。刚给朋友圈点的赞，现在也不能在人家眼皮子撤销。否则会让对方产生怀疑。

事后陈丽君安慰了自己许久。没关系，她们还没交往。但是结果也不想是什么样的，就越会朝那个方向发展。

一切在陈丽君的脑海里是一场持久盛大的思想革命。挣扎、残酷、煎熬、痛苦……

她今天能给出什么答案。再过几个小时又是新的一年了，已经耗着时间即将不复青春年少。这不公平。

陈丽君注视着李云霄的眼睛。出神的时候眼睛不会眨，风一吹也就变得干涩了。

她说不出来。

——

三百多篇日记记录着孟梁近几年来的方方面面。这只是一本，其余被孟瑶萍偷窥过的日记本多数都被她撕毁了。

“其实当时我姐也很想念孟女士，就像我也会想念我爸。我爸妈离婚那年我们是年纪小，但不是不记事。”

与其说是想念人，倒不如说是想要那份缺失的父爱母爱。

梁卫方有些本事，干工程赚了不少钱，后面还供梁伊出国念书了。有一年她回来过年，背的是名牌包，全身上下都是牌子货。嘴里时不时还蹦出几句洋文来。

她带了几盒巧克力给孟梁，与以前吃过的不同。在嘴里更容易融化，更甜。长大工作后她才知道，什么是代可可脂，梁伊吃了一口就吐了的裱花蛋糕，口感也确实要比动物奶油更塑料廉价。

姐姐的一切都令孟梁感到羡慕，晚上躺在被窝里都会想当时父亲带走的是自己就好了。或者父亲能来看看自己一次也行。每当她透露出那么一点类似的想法给孟萍瑶，都会得到一顿谩骂。

“你个小没良心的！真不愧是那死男人的种，活生生遗传他！”

有时骂得狠了，孟女士就会抄起她的家法刑具——晾衣架。原先孟梁心有畏惧不敢逃也不敢躲，后面胆子变大起来，边捂着耳朵边往外婆家跑。

陈家书房的窗户正对着街区。而被父母关着练毛笔字的陈丽君只要听见外面的吵闹声，不管一手的黑墨汁，就伸长脖子扒在窗边往外张望。当她看见孟梁又被追打，心里总会希望孟女士突然摔上一跤。

亲情间的矛盾很难说得清楚。他们希望你过得好，又害怕自己被子女抛弃。苛刻要求的同时，仍然告诉你要学会孝顺。一来二回，大家都开始变得不耐烦了。

后来等孟梁工作。一向沉迷于打麻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孟女士突然关心起女儿的近况。孜孜不倦地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孟梁被叨唠烦了便反呛一句，你自己婚姻弄得一团糟，你也嫌过得不幸福反过来还劝人家。

果不其然孟女士又生气了。她仰头看去，孟梁早已比她高了许多。于是没动也没再吭声。再后面孟梁干脆跟她摊牌自己喜欢女人。这场狂风暴雨的持久战就因为柜门被一脚踹开而开始了。

孟梁以前对陈丽君说过，她不是很喜欢看动物世界的纪录片。有时觉得大自然的生存法则太过残忍，强者能选择食物的机会，而弱者只能被蹂躏。没有平等一说，那是原始野蛮的低级文明。

“在大自然里有这一现象，一窝蛋孵出来的雏鸟，最瘦小的那个会被放弃。我也是被挑剩下来的那个。”

陈丽君敏锐地察觉出她的眼睛里包含难言情绪。所以孟梁常常会说。

“我主动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不自己去争取，比等待的结果更残酷的是抛弃。”

后来孟梁在高中毕业晚会上将五月天的《倔强》从头唱到了尾。满腔热忱，唱到热泪盈眶。她将人生的缺口留到了长大后一点点弥补。

至于孟梁的姐姐梁伊彻底失去了所有联系。她与孟瑶萍为什么发生了争执，要断绝来往。大概也是因为孟女士的一句话。

“你不过就是我挑剩下的，所以才归你爸抚养！”

伤口是一样的疼，她们不应该承受那样的言语。时光荏苒，记忆变得斑驳。无论谁都会将那些难堪藏起来，闭口不谈。

而今天当陈丽君将日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也就是孟梁人生的最后一页。她看见了这样一大段的文字。

「我的人生底色都是自卑，刨开佯装不在乎的一面，全是塞满棉花的躯壳。软绵绵地没有任何面对大千世界的勇气。造成这一切是因为不完整的原生家庭，还是起跑线比别人差了一截子的开局。我想不明白。我爱孟女士，但她也确确实实伤害了我。所以长大以后努力学习工作，只是为了弥补那些未曾得到过的东西，也是因为愧疚于童年的自己。而我走到如今的位置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遇见她之后我才像又活了一遍。三年零两月前的某一天下午，我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由于紧张，导致说的话大多都词不达意。她安慰我：“别紧张，我知道你，你是陈丽君的朋友。那时起，“谁的朋友”好像是我们之间的一个代名词了。我不懂如何把对她复杂的感情描述出来，甚至比那封情书里的感情还要晦涩难懂。当然我明白我没有像陈丽君一样有想法的才能。同时我也很羡慕她有一个完整的家。于是每次这么想，自卑感就会再度席卷而来。我清楚地知道她不会喜欢我。虽然之后她忽然同意与我交往，我仍然感觉出我们还是熟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可以这么坦白，她好像在透过我的身上寻找另一个人成长的痕迹。我像一个模仿者，扮演着原属于我最好的朋友的角色。直至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失去不等同于未曾拥有过，没有色彩的黑白世界也只容得下两种颜色。她与她是第三人称，在这里，我用第一人称写出来。」

人一念之间便是天堂。孟梁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她会想些什么。是回顾草草了结的前半生。外婆的香椿煎蛋。孟女士以后不要仍然生活散漫去打麻将。家里的照片被全部销毁，父亲长什么样子她已经忘记了。过年再也等不来的姐姐梁伊。陈丽君还欠自己最后一面没见。李云霄会不会为她感到难过……

其实她喜欢李云霄的理由很简单。第一次有人教她如何穿搭，把漂亮的裙子穿得好看。或者在休息室帮她补妆，告诉她技巧。那些本该是由妈妈来教她的。可惜孟瑶萍缺席了太多次自己人生的重要时刻。总之李云霄太多的细节令她感受到了女性美好的特质。带有温暖的母性。

她美丽大方，善良可爱。她像冬天的隙缝里溜出来的一丝春风，吹到心上感到半刻的渐暖。回眸一笑百媚生。

喜欢一个人是喜欢她身上有自己没有的并渴望的东西。而换一句话说。对方是理想中的另一个自己。

——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清净了许多。也是因为外地务工归来的青年里少了一个最闹腾的人。以往最闹腾的家，如今也息了声。灶台没开火，好像以后的每一年都不会再红红火火了。

陈丽君才把家门口的路都仔细清扫了一遍。她习惯性了一眼孟梁家的单元楼下，后知后觉没有人再来扫了。于是抬脚往那边走过去，顺手也给垃圾灰尘打扫干净。

家里的年夜饭一般都是在中午开始准备，她给母亲帮忙打下手，花了好几个小时做完了两桌子的菜。今天还请了叔叔伯伯家一起来聚。

屋里开了空调，脱了外套也不会觉得冷。十来个人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陈丽君打开电视机，春晚已经开始了。

“恭喜发财，财源广进！”

陈丽君扭头盯着电视。莹光投射在她的瞳孔里，一念间有些恍惚。因为她想到了正在外地出差的李云霄。是一个人在酒店吃外卖，还是和同事出去庆祝。

某位伯伯这时突然提起陈丽君。他开口建议道。

“又一年了，我看君君老大不小。可以安排相亲了。”

“不着急管她。”

父亲吃着碗里的排骨，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陈丽君听着却觉得有点意外。

她记得前些年的时候，尤其是她爸完全不是这种态度。当时孟梁一腔热血地在跟她妈闹出柜，自家也有所耳闻目睹。

“我看小孩子想做什么就不要管，随她去呗。开心就好。”

“女人喜欢女人，听起来蛮奇怪的。反正是人家的家事，跟咱们又没什么关系。”

母亲末了还提醒了她一句。

“君君啊，你可不要跟她学。”

父亲表现得不苛刻，无非是觉得这种事情发生不在自己家身上。那孟家丫头从来不服管，他庆幸依陈丽君的性格是干不出格的事情的。

他们现在都避讳不提孟梁，仿佛只要不提到她，也就不会牵引出太多的负面影响。可在陈丽君看来，是孟梁告诉她喜欢是自由的，性取向是自由的。

/

陈丽君和孟梁以前有一个秘密基地。在小学校边上的废弃公园里面。记得有一段时间很流行时间胶囊，于是她们找了一个没有用的奶粉罐，放了许多东西进去。最后选择埋在了滑滑梯下面的草地里。两人约定好了，要在五十年之后再打开。是不是因为时限定得太久远了，没能等到那一天。

除夕夜远离了热闹的万家灯火，陈丽君一个人跑来这个地方。她想得到一些答案或了结一些困扰的事情。只凭着唯一的念头，陈丽君用力铲着泥土。寒冷天气的土散发着一股湿冷的气息。冬季冰冻了萌芽，恰好也保鲜了那份回忆。

索性年纪小力气不大，罐子埋不太深。陈丽君将上面一层压着的石头一一扔掉。最后拿出了那个存封已久的罐子。

陈丽君找到边上的跷跷板，倚坐在上面。她一边喘气调整呼吸，一边撬开盖子。摇了摇铝罐，有点沉。挨个拿出来看，一瓶纸叠的星星，两张电影票存根，几颗玻璃珠……全是一些小玩意儿。

最后摸出了两个折起来的纸。陈丽君看模样记得是毕业用来写同学录的纸。她打开纸，点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光照下，几行不太端正的字。

“给未来的陈丽君……”

「你还好吗，梦想有实现吗？是不是变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阿姨。」

陈丽君读着读着便笑了一下。

「我们应该还是很好的朋友吧。就算吵架了我也会原谅你。无论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生活，做一个自信的人。请继续朝前大步走。」

她忽地鼻子一酸，眼睛就忍不住发烫。纸上一个水珠子两个水珠子……像下了场雨似的。

陈丽君在孟梁去世的第一天没有哭。太反常了。她们关系还是很好的，为什么不在那样的场合下流露出悲伤。这样的情绪到今天才让她痛快地释放出来。

这几句话虽然无声，却是最好的祝愿。不能永远停留在过去，心结也该放下了。

——

“麻烦李云霄老师把刚才的流程再走一遍。摄像老师镜头记得先切远景。”

会场由当地的体育馆搭建的。完全露天没有空调，主持人顶着寒风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单薄的裙子西装根本起不了御寒作用。虽然夜景很有氛围，好在策划方出于主持人身体健康考虑调换到市内了。

为了准备第二天的正式直播，前几天彩排的时候，李云霄光背手稿、走流程就熬了几个通宵。防止皮肤状态变差，还要敷面膜搽护肤品。几天下来，李云霄感觉自己都消瘦了许多。

“李老师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宵夜？”

等待工作人员收拾舞台的间隙，旁边几位同行提议道。

“我知道有一家火锅店。点个清汤的锅底。正好大冷天暖暖身子。”

李云霄缩在羽绒服里，依靠身上唯一的温暖。听他们这么说也有点想吃了，便愉快地答应。

“可以呀。”

/

几近凌晨的酒店外驶来一辆出租车。车子在旋转门前戛然停下，车门被推开。陈丽君从里面下来，她没带什么行李。风尘仆仆地下了飞机就打车往这里来。

“新年快乐啊！”

司机师傅按下车窗，冒出个脑袋。

陈丽君笑了笑，也向他祝贺了一句。

“新年快乐。”

她转身往酒店里面走进去。

陈丽君花了很多时间找关系，才问到具体的地址。新年期间加上附近马上要举办活动盛事，酒店的房间又贵又难抢。她给李云霄发了消息对方也没有回。

时间上很晚了。一天的长途跋涉令陈丽君又累又困。她先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您好，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

“丝袜奶茶好喝吗？”

“我觉得他家的银耳涮火锅倒是挺好吃的。”

一行人乐呵呵地边说边笑。其中几位男士，笑起来播音腔很重，惹得门口安保人员频频回眸。

李云霄一手端着奶茶慢慢吮吸，另一手放进大衣口袋取暖。身边的女生挽着她的手臂一起走在人群最后面。

“云霄姐，明天早上你去吃早点吗？有一家店据说很好吃。是小红书上面推荐的。”

“你们这些夜猫子早上能起得来 ？”

“哈哈。你说的也对。”

男生们都住在另一侧，进了酒店大厅后，一伙人都纷纷挥手告别。

“拜拜，明天见！”

“晚安。”

等人大多都回去了，李云霄从静下来的大厅里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

“您的房间在五零八。这是您的房卡，请收好。”

“好的谢谢。”

她下午的时候就知道陈丽君来了。但没想到这么巧就会碰上面。

这边陈丽君收好证件，她回过头就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没等她作出反应，只见李云霄很平静地转过身，提了提身上的包，大步往电梯走去。

“李云霄。”

一路从电梯跟着追到对方所住在的楼层，陈丽君始终很有素养地保持距离，不喊不叫。李云霄在走廊停下脚步，她转身看向后面的某人。

“你是在玩什么偶像剧的把戏吗？”

“来了就回自己房间休息。”

李云霄觉得没必要态度强硬赶人，因为酒店不是她开的，来去自由。更何况陈丽君那副样子确实是像知错认错想要道歉。

她就在等。

—

当时两人并没有待多久，音乐喷泉快开始时，她们各自面对湖面静静眺望。夜幕低垂，徐徐地等到最后一丝光亮被收走。

“这里没有海鸥。”

所以太阳是自己离开的。

李云霄忽然出声说道。

湖边的风吹得大，发丝乱舞，看不清她的表情，等到她转脸，瞥到一抹眼底的水光。陈丽君明白李云霄是真的伤心了。也许她不会那么轻易地原谅自己。

—

“如果你愿意听，我就跟你解释。”

这次陈丽君的目光没有躲避。这几天她想得够清楚，决心也够坚定。不然她也不会在大年初一就瞒着父母从家偷偷溜出来。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她不会在意了。

“你不觉得对不起孟梁了？”

李云霄直直地盯着她。这个问题一直是两人之间的一根刺。不正视不处理，最终都不会感到舒服。

“我这些天想了很多。前前后后把孟梁的日记看完了。”

“我也有自卑。她说羡慕我有完整的家庭，但是我也羡慕她能够一腔孤勇尽可能为自己而活。我的家庭给我灌输的道理，不好的都是她帮我打破。所以我每次想到她都是感激和愧疚的。”

陈丽君说着又忆及到曾经。她的眼睛又像被蒙上了一层水雾，难以平息内心的波动。

“我害怕辜负她，顾虑重重，也全然忘记了自己。你是第二个重塑我人生的人。给予我力量，教会我自信。如果一定要我说清楚。”

“我喜欢你。”

这次陈丽君说的话不带一丝犹豫。李云霄该相信她吗？如果她再选择退缩放弃呢？事实上她们是相互影响的，陈丽君向她证明了世界上还是有真诚的人。

“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

人的泪腺真奇怪。难过也哭，激动也哭。婴孩从肚子里出来就开始哭；也有人对着医院的墙壁祷告，慢慢泣不成声。有人演爱情剧能从第一集哭到结局；也有人在现实里真正上演一出爱而不得的戏码。

这个吻是咸的。很熟悉，像陈丽君记忆中吃过的一份炒饭。

她高中有一段时间住宿，一次秋天染上流感，夜里咳嗽得厉害整宿睡不踏实。当时学校在县中心，坐公交要一个多小时。平常习惯跟母亲通电话报平安。而隔天中午陈丽君被老师叫去传达室。她一到那边就看见了妈妈带着两大包东西站在校门口。从栅栏上方接过来的时候还怪沉的。

“妈，你吃过饭了没？”

她看见妈妈摇摇头又摆摆手，欲言又止好像有许多话要说，最终全部都收进心里面，情绪化成眼角往上爬的细纹。她语重心长地叮嘱。

“我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堆家务活……你好好上课！”

起初陈丽君不以为然，也很奇怪妈妈怎么突然来了。等她拿回宿舍打开看。一包加厚的衣服，一包药品。最底下还放着一个保温盒，是她爱吃的炒饭。打了两个鸡蛋，放了许多火腿肠进去。

所以陈丽君也不知道为什么，拼命将米饭往嘴送，直到腮帮子塞得满满，一口再也吃不下。她两眼忽然发酸，热意汹涌袭来不断上升然后轰一下子炸开了。

她以前老觉得妈妈是不是有什么超能力，比如干家务时的三头六臂。大脑里就有一个计划表，全家老小的事情都清楚。而且听觉特别敏锐，自己才偷偷摸摸打开电视机就被发现了。

情绪酝酿到此处，已然汹涌澎湃。陈丽君发誓这辈子最爱最心疼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妈妈，另外一个就是李云霄。为什么总是容易陷入伤感，因为太在乎，她懂得那个名为想念的味道。

——

透过落地窗帘未遮严实的缝隙朝外望，天色渐明，能看隐约看见空中飞机的航空灯在一闪一闪地移动着。

才六点钟不到，浴室的花洒打开传出水流的声音。陈丽君趴在地上，她扔下笔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然后打了个哈欠，整整一晚上她没有阖眼睡过觉。

过了二十分钟，浴室门再次打开。

“你要睡一会吗？”

昨晚李云霄罚她把情书从头到尾抄五百二十遍。陈丽君一晚上过去也才抄了二十来遍，剩下的欠着以后慢慢补。

“腰疼。手腕也酸。”

“上来，我给你按摩一下。”

李云霄拍拍床示意陈丽君趴床上来。

她早上刚洗过头洗过澡，白色浴袍松松垮垮地裹住身体。一靠近就能闻见沐浴露的香气。陈丽君往床上趴成一个大字，体会到床的片刻柔软。

李云霄按着她的腰，不轻不重，力度刚刚好。陈丽君一时惬意地闭上眼睛享受。

“手伸过来我也帮你捏捏。”

她听话得把手伸去。揉着揉着，忽然陈丽君感觉自己的手指上有点冰凉又有点硬。等她收回手，就发现左手上多了一枚明晃晃的戒指。

“这是……”

陈丽君没忍住爬起身，凑到李云霄面前确认。

“我之前代言的那一款戒指。”

她把自己的戒指也晒了出来。两只手贴在一起，就是一对情侣戒指。

这个戒指原来不是陈丽君一开始想的那样……

李云霄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

“不想要就取下来还我。”

“没有！”

陈丽君猛地抱紧她，头拱在她怀里。好好的浴衣被她蹭得皱巴巴。甚至还吧唧一口亲在了李云霄手上，虽然令她有些嫌弃但还是笑了。

“等会儿吃完早点，我要去体育中心准备晚上的工作。你在房间继续抄。”

“我的手没力气了。”

陈丽君闭上眼睛装作没听清。李云霄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脑袋。

“别太躺平了。”

“我很愿意当你的金屋藏娇。”

【AU/OOC】将抽象进行到底

《千年等一回》中秋特别缩减篇🤫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湛绿无垠的大海中，一只自由而孤独的海鸟翱翔于天空，俯视着海面下的一切。她每天从高空飞跃，看着海浪起伏。

这只海鸟有漂亮的粉色羽翼，她在这片海域生活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早已忘记自己何时出生，何时到来。她没有同伴，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是孤独的在这片海域盘旋，从不离开。

海鸟不喜欢展翅风向，她甚至害怕感受风的力量，但是为了捕猎实物她每天不得不这么做。

她也不喜欢海，无论是珊瑚礁附近透明清澈的浅滩还是远处蔚蓝的深海。

大多数时候她会找一片露出海面的珊瑚礁休憩。

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却不知道到底忘记了什么。

 

这片海域的海底地势非常崎岖。海平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一幅渐变的画卷。

整片整片露出的珊瑚礁，下面海底地势较高，海水呈现清澈的浅蓝色，仿佛一块剔透的蓝宝石。

稍远处海水因深度加深而渐渐变成碧绿，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天际。

更远处，海底忽然陡降，水面也变得幽暗深邃，仿佛一片无尽的墨蓝色深渊，让人心生敬畏。

 

海平面远方开始阴霾，浪潮汹涌，浪花泛起巨大的泡沫，然而表面的巨浪之下更为凶猛的洋流正在发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大量的海洋生物顺着洋流而来。

洋流又卷来了新的伙伴，很快她们从幽蓝的深海游到了稍浅的碧绿色海中。

海鸟在空中俯瞰着这群新来的。有一条鱼特别的鲜艳，尾鳍上有条翠绿的色带。

这条鱼不停地游走，像是在急切地寻找什么，鱼找到了珊瑚礁遍布的浅滩，开始慢慢穿梭在白色的迷宫之中。

这条鱼在海里生活了许久，没有同伴，不和其他鱼群往来，只是顺着海浪和洋流从一片海域卷到另一片海域，从不停歇，像是在寻找什么。

鱼和海鸟在一片珊瑚礁上相遇，海鸟俯视着这条鱼，看着她四处搜寻，鱼在海鸟站立的珊瑚礁附近游荡了了一遍，很快去了别处。

大海宁静而神秘，刚刚还风和日丽，一瞬间就变了天，海风猛烈，天空乌云密布。

海鸟看着不远处的风暴正快速袭来，她感受着狂烈的风暴，她突然想疯狂一下，她想在暴风临头前起飞，她想试试在暴风中翱翔的滋味。她是一只鸟，不知为何缺如此害怕高飞。她要战胜自己。

暴风就在眼前，她的羽毛吹得全都展开来了，爪子紧紧抓住珊瑚礁的缝隙才得以牢牢站住。就是现在，她展开翅膀就要飞起。

然而腾空了一点点海鸟就摔了下去，她的爪子勾在了珊瑚礁的缝眼里拔不出来。

海鸟拼命使劲，整个身体都跌入海里，这让她更加慌张，越是用力挣扎好像勾得越深。

眼见暴风要旋过她的头顶，海鸟很快就要被卷进去，她反而平静下来。她活得很久了每天等待，却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就这么随风而去或许也挺好。巨大的海浪一阵一阵扑过她的头顶。

鱼从珊瑚礁的洞眼钻出来，那是一个躲避风浪的完美栖息地。她逆着浪潮游到了海鸟身边绕了好几圈。

海鸟不知道鱼要做什么，只想劝她不要多管闲事。鱼很快游走了，看来是她自己想太多了。

突然她觉得爪子被咬了一下，缝隙里，鱼游到了珊瑚礁的背面，咬住了被卡在里面的海鸟的爪子。一下，两下，三下，终于海鸟的爪子被释放了出来。

她没有犹豫，抖了抖翅膀就展翅而飞，回头看了一眼，珊瑚礁已经被巨大的白色泡沫覆盖。

 

海面重归平静，珊瑚礁海域又变成了透明的浅蓝色，海鸟飞了回来。

这次她知道自己要找寻什么了，海鸟要找鱼。她在海面上盘旋，焦急地寻找着。她略过每一片礁石，找寻尾鳍绿色的鱼。

她想找到那片困住她的珊瑚礁，或许鱼还在那里。她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发现了那片珊瑚礁。

海鸟小心翼翼地站在珊瑚礁上，四处张望。

一条尾鳍上有条翠绿色带的鱼游了过来，鱼游到了海鸟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原来海鸟没有被风浪吞噬。

从此鱼每天都会游到海面，等着海鸟从天而降。她们在珊瑚海相遇，海鸟飞翔在天空，澜游弋在海中，仿佛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中跳舞。

海鸟无法长时间停留在海中，鱼也无法离开水面飞向天空。她们的每一次相遇都伴随着离别，每一次相逢都很短暂。

海鸟停止了等待，鱼也停止了寻找。

有一天远处的深海再度翻涌，新的洋流又将开启。鱼想起来自己要去寻找，她早已不知道自己在找寻什么，只是本能地开启新的旅程即将出发。

鱼游向幽蓝的深海，海鸟知道她要走了。海鸟留不住要走的鱼，她们的相遇本来就是一场意外。

她也想离开，但是本能告诉她，她要在这里等待。等待什么，她并不知道。

海鸟伴着鱼慢慢飞向深海，对她做最后的道别。鱼拼着力气最后一次游向海面，海鸟慢慢飞向让她惧怕的深蓝色水面。

海鸟跟鱼做了最后的吻别...

 

 “杭城气象台今天15时28分将台风蓝色预警信号调整为台风黄色预警信号，…将有短时大雨到暴雨…，西湖等杭城各大景区已经全面关闭…中秋佳节希望市民朋友们尽量待在家中，注意安全，如非必要…

客厅的电视机开了一下午，棉花趴在沙发上舔着自己的脚趾，“喵”终于无聊了，她跳下沙发。地上一片狼藉，衣物四处掉落，棉花沿着衣物的踪迹一路来到到了卧室，最后在床边的地上抓到了一条被撕裂的内裤。

床上的两个人拥在一起，一颗圆圆的脑袋枕在一条结实的手臂上，圆脑袋的一只手放在那个人紧实的腹肌上。两个人呼吸的频率相同，胸膛一起上下起伏。

几乎同时，两人的呼吸都停顿了一齐惊醒。

 

陈丽君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这个中秋假期，好久没见面的她找了个“保温杯放在我家太碍眼了，请你来取走”的蹩脚理由把李云霄“骗”到了家里。

一进门，她就控制不住，两个人从玄关拥吻到客厅，一路卸下碍事的衣物，跌跌撞撞进了卧室。

又是一阵快意直通云霄，李云霄躺在床上急切喘着气看着外面风雨大作，连窗户都摇摇欲坠起来，她忧虑地问道：“这样会不会出事？”

陈丽君翻过身来压到了李云霄身上：“不会，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台风该来照样来，和我们没关系。”

想想也是，李云霄卸下心防，按住陈丽君的头完全沉沦进去。

窗外的风雨噼噼啪啪拍鞭打着每一块窗户，而窗内两个人好像要和台风比谁更猛烈。

乘着屋外的风雨声大作，两个人不顾一切，好像将要世界末日一般。

 

“台风黄色预警信号调整为台风橙色预警信号…”

“台风橙色预警信号调整为台风红色预警信号…”

“今年第14号台风，转道向杭州湾逼近，将于下午登陆…”

“今年第15号台风，中心最大风力14级，也将登陆…

“距离杭州800公里海面上，今年第16号台风…”

“东南沿海目前已经形成了6个特大台风，正要登陆，东南沿海8个省直辖市启动防台风I 级应急响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世界末日好像真的来了。

突然一声巨响，耀眼的白光闪过，两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立刻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前一片白蔼，她们不知道身处何处。

“李云霄，陈丽君，你二人只顾满足私欲，不为人间疾苦，造成了如此人祸天灾，你等妖孽需遭天谴，”一道凌冽的声音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两个人都愣住了，这是恶作剧还是做梦？还是刚刚两个被雷劈了？

“你二人可有辩驳？”声音再度响起。

“慢着这和我们什么关系？”李云霄率先开口，她心里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她确定自己和陈丽君的交欢掌控者杭城的云雨，她就知道这个世界比她想得要奥妙很多。

“你二人明知自己与杭城风雨息息相关，杭城有难你二人非但不因此节制，反而纵欲交欢，造成灾难，祸害黎明苍生。”

“我们不知道，台风跟我们没关系！为何我们要承受这些责任！”陈丽君反应过来也开始反驳。

“住口，你二人已被镇住，即将化为海鸟和鱼，永世不得相爱，无法在一起。”

李云霄靠近陈丽君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不见了，全身长满了羽毛，一身轻盈，她居然真的变成了一只海鸟。而身旁的陈丽君慢慢变成一条鱼形。

“等”完全化身前，李云霄听到了陈丽君说出来的最后一个字，突然她们从空中坠下，落入了一片翠绿的珊瑚海中。

 

李云霄好不容易站稳，陈丽君已经被鱼群包围了。陈丽君化成的鱼，尾鳍上有条耀眼的绿带。

李云霄想去把这条鱼叼起来，然而鱼群太过庞大她根本近不了身。她试着展开翅膀飞向，然而离开海平面的高度让她非常害怕，她不敢飞起，只能扑棱两下就找块珊瑚礁停留。

眼看着那条尾鳍绿带的被鱼群裹挟漂香越来越越蓝的深海，她终于下定决心高高飞起，向下俯冲把她救起来。

鱼群突然被卷进了一股巨大的洋流中，波涛汹涌，海面泡沫四起，鱼群被洋流卷入了大海深处，海鸟没能再看到那条鱼。

她盘旋在上空，飞了一圈又一圈，她想记住，自己是李云霄，她的陈丽君现在是一条尾鳍绿带的鱼，她要找到她，洋流不知会把鱼带到何处，她就在这里等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海鸟不知道自己有名字，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个人，不知道自己干在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要留在这片海域，等待。

等待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是在等待。

 

陈丽君跟着鱼群被卷入了洋流，一开始她记得自己是陈丽君，她的李云霄现在化身成了一只羽翼粉色的海鸟，她要找到她。

洋流把她带到了陌生海域，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去。只能漫无目的在大海里游走。

很快她就忘记了自己是陈丽君，忘记了李云霄，忘记了粉色羽翼的海鸟，忘记了3秒前的所有事情。

她只知道自己要寻找，她跟着一波又一波的洋流到处漂荡，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没有陆地了，只有一片连成一片的海。

她一直在寻找，寻找什么，她不知道。

直到她在珊瑚海救了一只海鸟…

 

“转身离开 你有话/分手说不出来，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我们的爱，差异一直存在…”

还沉浸在鬼怪的梦里，电视机里突然传来的音乐声吓得两人直哆嗦。

“小爱同学，关闭电视机。”

“好的，小爱同学已为您关闭电视机。”

终于安静下来，窗外风声呼啸而过，房间里却落针可闻。

刚刚的梦太过真实，两个人背脊发凉，陈丽君看了一眼李云霄，似乎她也有同样的烦恼。

“我刚做了个梦…” “我刚…”

两个人同时发声，话到一半止住了。

李云霄仿佛还悬着心置身空中俯瞰巨浪起伏，她身体忍不住地微微颤抖。陈丽君把她揽进自己怀里，从地上捡起被子，包住了两个人的身体。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静静地拥抱在一起，好像唯有这样，才能让两个人平静下来。

天空颜色逐渐变暗，李云霄终于松开了陈丽君，她从床上下来，进浴室洗澡。

无论这个梦是真是假，反正，是做不下去了。

 

温和的热水打在李云霄身上，刚刚那个梦，那么诡异又真么虚幻又那么真实。

但是这一年发生在她身上虚幻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想到自己变成海鸟，还会跟鱼相爱，跨物种的禁忌之恋，这种梦绝对不是凭自己的想象能做得出来的。

她只是爱陈丽君罢了。

 

杭城脱离干旱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她们两个仅仅保持着“拯救苍生”的关系，然而似乎每每她们在一起就容易拯救过头，杭城这一年下了以往三年的雨。

然而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哪？“炮友？”她们都不愿意用这个词，她们的关系绝不是如此。

“恋人？”好像就更不是了，见面除了难得吃个饭，她们只在床上交流，很少在对方家过夜。一切好像都是为了例行公事，只不过这个“公事”有点特别而已。

为什么没有复合？原因说不上来，成名到现在海量的工作扑面而来，外头的世界依然纷纷扰扰。她们不想再被外界的情绪裹挟，然而又很难独善其身。如果复合再分手，可能就真的要分开一辈子了。

两个人都不想再次因为外界的干扰吵架，不想去处理复杂的局面，维持现状反而轻松。

但是她们两个都不快乐。除了床上零距离的温暖彼此，她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纱。

陈丽君有的时候想，跪个破榴莲还能矮化她形象，干脆买一车榴莲跪在李云霄面前，求她和自己复合算了。什么面子不面子，在李云霄面前她从来不要面子的，她只想和她在一起，反正在外的面子李云霄都会给她。

李云霄有的时候也在想，什么狗屁大女主自由来自由去，她就是想和陈丽君在一起，她要对全世界宣布陈丽君是她的，她是陈丽君的女朋友。就是唱个戏又不是到大奥里当女帝，凭什么不能跟陈丽君谈恋爱。

然而这些始终只是内心深处疯狂的念想。两个人还是默契地保持着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

或许两个人都不够成熟坦白。或许内心深处她们都确定对方的爱，才会变得有恃无恐。然而分开久了，心里依旧空荡荡的。

海鸟跟鱼分开这么久，虽然最后在一起，但是分开时的痛苦是实实在在的，行尸走肉一般。为什么她们要硬吃这个苦？

 

陈丽君洗完澡出来，外面的风雨逐渐减弱，台风似乎安全过境杭城。

李云霄坐在沙发上逗着棉花，难得今天她没有穿上衣服就走人。

她一屁股坐在棉花另一边，伸手揽住了李云霄，手掌落下的瞬间，她害怕极了，生怕手被打开，还好稳稳地落在李云霄平直的肩膀上。

李云霄把棉花抱在自己大腿上，往陈丽君身边坐近了一点。

陈丽君在想或许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她不想再错过了，中秋节是个月圆人合的好时候。

“李云霄，我爱你”

她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转动身体，她勇敢地再次说爱，却也只勇了这一秒，等待着爱人的宣判。

好久没有等待到应，只感受到李云霄往她身上又靠近了一点，手臂突然一片温热的湿润感，她低下头去，亲吻李云霄落下的眼泪。

“陈丽君，我爱你”

李云霄吻着陈丽君的嘴角，这个吻咸咸的，有自己的眼泪也有陈丽君的眼泪。

窗外乌云早已飘散，暴风过后的天空反而无比清澈，夜色见黑，一轮圆月升起。

陈丽君拿出了一盒月饼推到李云霄眼前，台州的苔菜饼，“有朋友带来，我想你爱吃给你留着了”

李云霄从包里也拿出了一盒月饼，嵊州出产的新鲜豆沙和椒盐月饼。“我也有朋友正好嵊州过来。”

两个人看着彼此手里的月饼，笑得很羞涩。

中秋良辰，岁岁月明，天上人间，花好月圆。

甜文，纯甜。

感觉也不是很作吧，因为我自己好久没作人了都不知道怎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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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宠李云霄是公认的小作精。作天作地作上作下最爱作她老夫陈丽君。偏偏陈丽君也就宠着。有时候朋友们劝陈丽君别惯着李云霄，被李云霄知道了就会气鼓鼓的嘟起包子脸：“好呀我不作你了，我去作别人。”

陈丽君可受不了自己的老妻像作自己一样作别人，那她就不是李云霄最特殊的人了。连忙买了榴莲蛋糕去赔罪，虽然并不是她惹的祸。顺便赔上一个乖乖巧巧的笑容：“我就乐意你作我。”

李云霄收获了一块香甜的榴莲蛋糕，还有一个满心满意爱她的陈丽君。

人生赢家大概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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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丽君不理她的时候，李云霄要作。

晚饭时间李云霄给陈丽君发了三条信息了，每次间隔三分钟。对方一点消息都没有。放下手机托着腮，谢妈妈走过来摸摸小云的圆脑袋问陈丽君去哪儿了。

李云霄也想知道陈丽君去哪儿了。不，她才不想知道。陈丽君都不理她了她管这么多干嘛呀。“大概又是找哪个好妹妹去了吧。”

“胆子还挺大的，今天和你一起演大戏还敢玩失踪啊。”谢妈妈调侃着，心说陈丽君这小皮猴又怎么把她们的团宠小云惹生气了。连忙背过身去给陈丽君发信息，这倒是秒回，陈丽君说她在给李云霄买饭呢。

谢妈妈看看李云霄面前那盘标餐，青豆烧豆腐，胡萝卜炒肉，还有一个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反正看着就不好吃的。李云霄正用那一次性筷子戳豆腐玩，一戳一个洞豆腐被戳得稀烂。她肯定是把豆腐当成陈丽君了。

等陈丽君欢欢喜喜流着汗提着她精心挑选的晚饭和一杯加冰果茶回到化妆间，李云霄已经准备好了满满的能量。

“老妻…”

“哟，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消息都不回人也不回了。”李云霄看了她一眼，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小狗子提着俩塑料袋朝她走过来。拿起桌上的小粉扑就往脸上咔咔一顿拍。“以后是不是跟你发消息还得加上一句公主请回复啊。”

陈丽君放下袋子，揉揉李云霄的脑袋：“我没看到，不是故意不回的。”她是真没看到，谢妈妈发的消息还是她付款的时候回的。“我怎么可能不回我们兜兜的消息。”

“那可说不定，说不定君哥哥和别人左拥右抱的时候就把我忘了，消息免打扰了。”李云霄放下粉扑，白着一张脸像个小狐狸精，陈丽君看着可爱死了。

打开塑料袋把饭拿了出来，还有挂着水汽的果茶。“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公主请吃饭。吃吧，你的晚饭。”陈丽君三菜一汤摆在李云霄面前，自然的拿过了她面前那盘标餐，就着李云霄的筷子坐下大口吃起来。

小作精这气又无处可发了，谁叫她有一个太好的女朋友。

-

当陈丽君生病的时候，李云霄要作。

本来生病的人就精神脆弱，陈丽君想着自己伤了老腰在宿舍里躺了一天李云霄应该要好好照顾自己才对，可是天不遂人愿。

李云霄确实是到她宿舍里来照顾她了。可是一直绷着一张脸闷闷不说话，陈丽君觉得太尴尬想没话找话说都被她的大眼睛瞪回来。嗫嗫嚅嚅的不敢说话，只好叫她别忙那么多。

“我两天不来你这屋就乱成狗窝。没了我谁还记得要收拾屋子。”

陈丽君见她终于舍得和自己开玩笑，感觉腰都没那么痛了。李云霄就是她的治病良药。

李云霄没好气的把陈丽君的水杯递给她喝水，试过了温度刚刚好，陈丽君嘴皮都干成那样了，也不喊自己给她倒杯水喝。不过，谅她也不敢指挥自己做事情。是她李云霄人美心善会来事儿，陈丽君还是要靠她才行。

不过这嘴上还是不能饶人。

“连水都不会自己倒来喝吗？”李云霄坐在她床边，背着身子不看陈丽君。“你这样照顾不好自己，是不是不想和我长长久久了？”言语间已经有些激动，软和清亮的声音质问起人来陈丽君招架不住，可还没等她回答，李云霄又自顾自的说。

“这么不爱惜身体，以后我就是跟别人跑了，你抓也抓不回来。”

“你才舍不得跟人家跑。”陈丽君笑了，李云霄天天威胁她不好好爱惜身体就要和人家私奔，可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要跑你也跑不过我。”

李云霄不轻不重捶她一圈，眼眶红红的跟个天上仙一样，“你怎么知道你跑得快，你比我大一岁可比我老。”红着眼眶收回自己的泪意，双手抄在胸前命令到，“虽然你比我大，但是以后你也不能走在我前面，我一个人害怕的，听到没有啊陈丽君。”

生气的圆包子好可爱，陈丽君牵着她的手臂轻轻摇晃，“听到了。”顺着她呗还能怎么样，到底谁才是伤员啊，可爱的作精宝宝。

“那你的小肚子当枕头给我睡一下。”

李云霄直接就躺在了陈丽君的腹肌上，根本没有小肚子。

“一点都不舒服哼。”

可是小脑袋在她怀里动来动去找着角度，就是不愿意从陈丽君身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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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们出差/旅行的时候，李云霄要作。

有李云霄的地方就一定有陈丽君在旁边。因为李云霄觉得自己的小郎君长得太好看了，如果不看紧点儿随时都可能被人家抱走，她要把陈丽君紧紧拴在身边。

“陈丽君，过来。”李云霄挥挥手，陈丽君就拿着两个刚买的文创雪糕过来了。

“云霄你要吃哪一个？”一个大熊猫一个麻将，陈丽君把两个举在她面前，笑容看上去比雪糕还甜。而李云霄自然不会按套路出牌：“你为什么要买两个不一样的让我选？我有选择困难症你不知道吗？”

？陈丽君没想到这都能被挑刺，她突然就能get到那些双胞胎妈妈说商家给了两个不一样颜色的东西是要她的命。看着李云霄抬起来的傲娇下巴，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个是不一样口味的，大熊猫是原味的，麻将是绿豆口味的。”

“那我要原味的。”李云霄选了大熊猫，吃了一半眼馋陈丽君那个麻将。绿豆口味耶，夏天吃应该很爽吧。舔了舔自己嘴角一圈的奶渍，李云霄眼巴巴的盯着陈丽君手里的那个。

陈丽君注意到李云霄的目光，她没有看着自己，而是在看她手里的雪糕。“想吃这个啊？”

“哼，我才不要呢。”李云霄脸热热的，染了暑气带着粉晕，“谁要吃你吃过的东西，我才不吃呢。”

“那是我想吃你吃过的，跟你换好不好哦？”陈丽君抢过李云霄手里的雪糕，把自己的换给了她。李云霄捏着棍子，撅着嘴。“你真讨厌吃了一半还要给人家···唔嗯，真好吃。”

和小百花一起出去出差的时候李云霄从来不要求和陈丽君睡一个屋。

小百花总是默认生和生一间，旦和旦一间。主要是怕生旦同房会怀孕。

但是也有不听话的，比如洪帅每次都申请和何青青一间房，申请不到就悄悄找人换。

可是李云霄是好学生啊。陈丽君让她去申请她都不要，她说怕陈丽君图谋不轨，放陈丽君进来就是引狼入室第二天一定会赶不上集合时间。

“真的不和我睡啊。”陈丽君无奈扶额。

“嗯哼不睡不睡~你是坏人我才不和你一间房间呢。”李云霄头摇的像拨浪鼓，抱着麦麦的胳膊不松手。昂首挺胸向着陈丽君吐舌头。

“好好好，我是坏人我是坏人。”陈丽君举手投降，宠溺的笑着。“今晚别后悔哦。”

晚上吃完饭蔡铭被李云霄偷偷拉住。小祖宗又来这一套。

陈丽君回到房间，看见李云霄穿着酒红色的绸缎睡裙侧卧在自己床上，正对自己抛着媚眼。

“你怎么来了？”陈丽君就知道她会忍不住过来，忍俊不禁。

“怎么，现在的我竟然这么讨人嫌了嘛，麦麦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李云霄捏着嗓子做出一副被人抛弃的小媳妇模样，揪着自己的领口假装心口疼，陈丽君见了听了，流出来的鼻血比她的衣服还深还红。

-

当自己演了宝钗出不来戏，李云霄要作。

黛玉和宝钗李云霄都不心仪，可是既然演了就要认真演，入戏自然是要入的。甚至演完了葬花吟有些出不来戏，撇下众人在化妆间一个人默默地哭。陈丽君担心她，也跟着去。

大红嫁衣仍未脱下，一身白衣的陈丽君心疼的搂住她为她擦去眼泪。

花容月貌的姑娘在她臂弯里抬起头，泪水涟涟落在陈丽君手心。

清了清嗓子，李云霄问：“陈丽君，如果有一天我得绝症了，要你去跟你前女友亲一口我就能好，你干不干？”

得绝症，还前女友？她是演戏演得分不清了嘛？这又是什么死亡问题。

“我没有前女友，我就你一个女朋友。”妥当回答，陈丽君觉得自己情商还是能够忽悠一下哭岔气的李云霄的。可是她还是道行太浅。

“那你就是不想救我咯？感情淡了···”李云霄水灵灵的眼睛瞪着陈丽君。

“那，那，那我没有，我能怎么办？”

“如果是菜菜呢，去亲菜菜一口。”

“菜菜啊。”陈丽君捏捏李云霄的脸，“我当然没问题，但是她不一定让我亲她啊。”

李云霄由着自己的肉肉被陈丽君不轻不重的捏着，她就是一块海绵，吸了水一捏就要渗水出来，所以眼泪又下来了，不过这一次是甜甜的眼泪：“就算是菜菜我也要吃醋的。”

“小坏蛋，我怎么样你才满意？”

“你怎样我都不满意，哼。”李云霄挣开她的手，却乖乖的环住了陈丽君的腰腹，头贴在她胸下。软乎乎的小作精嘴上不饶人，身体倒是实诚。

-

陈丽君喜欢李云霄作她。真的，她甚至迷恋这种感觉。

李云霄作她来确定陈丽君的心意，喜欢一遍遍轻轻推开她来确认她值得，喜欢被陈丽君哄好来确定她真的被狠狠爱着。李云霄永远是被陈丽君坚定选择永远不会离开的那个人。

而被女朋友作天作地的陈丽君知道，李云霄爱的是她。

FIN.

后续再写个姊妹篇。

茜茜废话：昨天下山回来我真的怨气大的不得了，我家长跟发疯了一样奴役我。重庆这么热他们不想出门所以要出去做的事全部交给我，然后我就顶着巨大的太阳搬着巨重的快递。

我还想着搬完快递要不要弄张票去看君君，搬完以后我又臭又累只想原地升天了才好。早上起来看到美人鱼被屏就更加无语😓这辈子写不了长篇

*OOC预警 

*双死预警

*第二个版本的结局在彩蛋，比这个版本更虐一些，不能接受不要解锁。

*全程2.7W字 划线评摩多摩多~

<一>

开瓶器把木质的瓶塞怼的稀烂，陈丽君没有耐心地圈住酒瓶口往外一拔，尖锐的顶端划破了她左手食指，一道清浅的伤口开始冒着血珠，如同迸溅到她白色晚礼服上的酒液一样猩红。她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头发，把瓶塞丢了一边，一瀑布尚未醒好的酒液划过她的喉咙。

踹了高跟鞋，左手从桌上拎起来一根烟，随意点燃，袅袅的烟雾就迷了她的比过去精致亿万分的眉眼，窝在酒店的沙发上，她点进那个熟悉的头像，李云霄的状态停留在一年前。

她们分手的那个八月。

仲夏的夜和她们黏在一起的汗一样浓。

陈丽君那时很想去拍电影，彼时浪姐后的又一个慢综结束，她火得一塌糊涂，邀约纷至沓来。她一年赚得比过去十年还多，购置了车子、新房。每一样都安安稳稳地挂在李云霄名下。李云霄在业内声名鹊起，白玉兰、金桂拿得毫不手软，陈丽君早就熄了拿奖的心思，她的嗓子在那两年高度的巡演和工作下再也回不去了。

不遗憾吗？遗憾的。但是所幸她也打响了名声，越剧真的被更多人看到，她觉着是非功过可以任由后人随意评说，内娱摸爬滚打了两三年，她心里也住进了一头大象。

——只要李云霄还在明白她就好。

只是那天李云霄只是默默起身去洗了个澡，回来以后一言不发地背对她安眠。

陈丽君摸不着头脑，只当李云霄是累了，冲了个凉以后照例抱着她睡了。

第二天照旧是有饭局，她喝得摇摇晃晃地回了家，李云霄在门口接住了扑倒在她怀里的陈丽君，闻着她身上被熏出来的烟酒的味道皱了皱眉。

陈丽君傻笑着从包里掏出来一块被压的有些狼狈的榴莲千层。

“云霄....云霄你吃...听说这家饭店的甜点超级~~超级~~好吃！”说完就推开了她直奔一楼的卫生间开始吐，扒着马桶，晚饭和酒都吐了个干净。

李云霄面色复杂地盯着那个被搁在鞋柜上的榴莲千层，它的奶油和榴莲肉从千层皮间挤得混作一团，漫无边际地涂抹了封着它的塑料壳。她叹了口气，把千层丢进垃圾桶，接了一杯温水，蹲到陈丽君身边喂给她。

”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拼了，我们的钱足够我们生活了，你再这样喝下去，嗓子就真的不能要了。“李云霄劝慰她。

陈丽君吐完翻过身来，脸色苍白，嘴唇红艳艳的。她伸手揉了揉李云霄的脸。

“不行，要给霄霄买大~房子！用最！好的化妆品~云霄，我应该能拿到那个角色了，你猜是什么角色”她靠近了李云霄，眼睛里闪亮亮地让她猜。

李云霄盯着她看了一会，抿了抿嘴。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我不猜。”

陈丽君挣扎着从地上扑腾腾起来，拉住她的手，从背后抱住了她。

“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将军哦~跟你红玉超级像的，嘿嘿。”然后放开了手，脚步虚浮地转到李云霄面前。

“是个大导演，虽然只是女三，但是也算我第一部电影啦！”陈丽君骄傲地说。

自从她放下过去十几年的执念后，她想着的就是哪怕进军影视圈，她也一定要演好、做好。像师母一样，等有了权利地位，再来拍一部戏剧的大片。

李云霄侧了侧身。

“你第一部不是《汉文皇后》吗？忘了吗？”

轻飘飘的一句重重地戳了陈丽君那些涂了脂粉的伤疤上。

“李云霄你什么意思？”她站直了身体，或许是浓度过高的酒精在她体内放肆，又或许是她出差太久了有点听不懂李云霄说的话了，可是出差间隙她也一定都会回来的呀，哪怕昼夜不眠，哪怕追星赶月。

李云霄轻轻地垂了垂眸，继续往卧房走着。

“没什么意思。快点洗澡吧，该睡了，你明天不是还要录节目吗？”

“你把话说清楚！”陈丽君有些愤怒，所有人都可以对她冷嘲热讽，所有人都可以骂她失掉了初心，但是李云霄，李云霄怎么可以？

李云霄忽然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眼神有些恳求。

“君，你歇一歇，我们回到过去的日子不好吗？你陪我上下班，我们一起搭档练戏，放假了窝在家里喝喝茶、练练字。我也可以陪你打打游戏，何必....何必这样折腾自己呢？”

陈丽君泄了气，积攒了许久的怒气反而消散，愧疚逆流而上占领了全部。

她拉住了李云霄的手，大拇指安抚着她光滑的手背，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等一等，云霄，来得及的，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呢。我又红不了多长时间对不对？最多三五年，我保证，我一定回到剧场。”

陈丽君说了这话，认真地看着李云霄。

李云霄只是轻轻地把手抽了出来，摸了摸她尖锐的下颌骨，眼神中带着一种莫须有的留恋。

“好，我知道了。先去洗澡吧，乖。”

陈丽君欢天喜地地去洗澡，以为这不过是跟李云霄日常随地大小作没有任何区别的一次，她哄得又快又好。

可是她如果一回头，就会看见李云霄的眼泪连串低落，看着她晃悠悠的背影，自嘲地轻笑了一下。

隔了一周再回到家里的时候，她风尘仆仆地赶进了家门，以为会扑进一个熟悉、暄软的怀抱。但是按开密码锁的时候，李云霄正坐在主人位上泡一壶茶，她抬眸看了她一眼。

“君，来，坐。”

——像招待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陈丽君忐忑地坐下，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李云霄把茶杯推到她的面前，自己也捏着杯喝了一口，眼睛轻轻耷拉了一下，然后并不看陈丽君，从茶桌下拿出包，然后翻了翻一份文件和一张卡。

“这是我名下目前其他的房子，我已经做好了公证，你签字，就可以过户回去。”

她把一沓白纸放在陈丽君面前，不顾陈丽君皱起来的眉头和不解的眼神，继续把那张银行卡推了过去。

“这是我们的车，我留了一辆代步，你的那辆车我没动。其他两辆卖掉了，还有这些年来，我们的积蓄，你赚得多，我分了七成放在这张卡里，大概是六百多万。你以后，在圈里，也是要用钱的。”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每一次陈丽君出差前，李云霄给她收拾行李时候一样的语速。

只是陈丽君觉着自己怎么有点听不懂了呢？

她觉得喉咙很干，哪怕杭州可能刚下完一场淋漓的大雨。

“家里的钱不都是你管着的吗，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不用告诉我的，我不管这些，我只负责赚钱就好了，哈....哈哈哈...."陈丽君喝了一口茶，许是太烫了，她嘴巴里涌现了腥甜的味道。

李云霄把那盏茶喝尽，手指玩弄着那茶杯转了几圈。

抬起头来，毫不犹豫地说。

“陈丽君，我们分开吧。”

 

陈丽君想到这里，觉得刚刚的酒似乎是喝的有点急了，她有些上不来气。烦躁地把手机锁屏丢在沙发背后，又一大口的酒灌下去，烧得喉咙火辣辣的痛。

李云霄跟她提了分手以后，自然浙百也不会再挽留她。她一直知道她人事关系留在单位是李云霄在帮她周旋。在蔡团言语隐晦的一次暗示后，她赌气一般地提出了辞职申请。

——通过得很快，快到比她当年进小百花还要快。

想到这里，她笑了一下。她如今正当红，拍了那部电影以后反响很好，咖位身价节节高升，如今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穿着紧身裙晚礼服高跟鞋出席各种红毯，她再也不会局促紧张。

她拍戏的时候曾经看到一句台词。“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彼时她狠狠撕碎了剧本，恼羞成怒地不肯承认自己众叛亲离。

 

  只是到底没有人会在她喝多以后再给她一杯温水了，她也终于，不需要在拍戏或者演出的空隙奔赴两地。

——李云霄搬出了那栋房子。

她再也没有从任何人的动态里得知过李云霄的任何消息——除了她为数不多的几场演出。她找人打听过，为什么浙百的巡演没有李云霄的大戏。那边的消息是李云霄出国交流去了，大概要在欧洲待个一年。

陈丽君以为她在躲她，那时候的她更拼命地想证明给李云霄看，她没有忘了初心，她还是那个陈丽君，她其实一直都没有改变，她还是那样的倔强，她拿奖，她升咖，她照样在各个饭局上给越剧电影拉赞助、找关系。人情都用在这上面。

可惜再没有一场电影是李云霄主演。

她日日夜夜糟践自己的身体，夜夜少眠，脱掉晚礼服换上练功服一天不落地拉腿练功，她打戏从来都是自己亲自上，摔了腰断了腿也不吭一声。

她说不清她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怨李云霄。

她知道的，李云霄最在意她的身体了。可是她摔断了腿的消息都已经挂上了微博热搜，李云霄也仅仅是把头像换成了巴黎的落叶。

陈丽君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能把这么多年的感情扔掉，像秋天落下一片树叶那样。

她只能在无数个日日夜夜，数着她头像上的落叶过活。

她想再见她一次，她想问问她。

她当初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懂，到底是什么道，能让陈丽君和李云霄分道扬镳。

<二>

 陈丽君又一次倒在了酒店偌大房间的中心，在她站桩的时候。

她身上穿着最朴素的练功服，这件衣服甚至不够刚刚那件礼服的清洗费，素净着一张脸，酒店的灯光目眩神迷，水晶吊灯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钱是个不能明言的好东西，没有人能够不动心。

她恍惚间也看到过去的日子，她把第一颗镶钻的戒指戴到李云霄手上时她的惊喜。

那时候浪姐刚火，她接了代言，抽成后到卡里的大概有五十几万，她迫不及待地冲到了专柜，买了过去年少时李云霄很喜欢的一款戒指。

说实在的，那戒指戴到李云霄消瘦的手上显得有些滑稽的不和谐，但是星光璀璨的夜晚，她虔诚地单膝跪地套上那颗戒指的时候，她分明见识了李云霄的开心。

——一如当年，她用两个月的薪资给李云霄买了一款新包一样。

可是她觉得不够，她见识了太多了。姐姐们在浪里，几十万的包用来装练功服，成千上万的化妆品说丢就丢，首饰更是不胜枚数，一个电话打来就随时有车接送。

那时候她的云霄还要辛辛苦苦地赶着高铁，开车上下班，以至于她累得瘦脱了相。

她那时候咬牙发誓要让李云霄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团里的安排让她捉摸不透，李云霄的嗓子也透支得可怕。

陈丽君鼓起勇气质疑了安排的不合理，只得到领导一句似笑非笑的回答。

“团里排戏，也要钱的呀。不巡演，哪里来的钱呢？”

她记得那天是个阴天，窗外随风摇摆的树叶轻轻地抚摸办公室的窗子，一下、两下，触摸了又离开，没完没了。

陈丽君记得她愣了一下，现在想来她那时候未免过于天真。什么情谊，什么恩德，都抵不过从门缝飞进来的一张张钞票。人情薄似纱，钞票锋似刀，轻轻一割，生生裂帛。

“那...能不能让她稍微休息一阵子。几天也好，钱....我去上节目。下一档不管是什么我都接，报酬..团里说了算。”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眉开眼笑地轻声问了一句“决定啦？”

陈丽君咬了咬唇，“决定了。”

“你后面还有巡演的呢，吃得消吗？”对面的人绕过桌子，轻拍了怕她的肩膀。

陈丽君只觉得讽刺，这话像极了在学校里她死命练的时候这人问的“这么辛苦，吃得消吗？”

语气一模一样的温柔。

她轻轻耸了耸肩，和当年的少年说出了一样的话。

“没事的老师，我能挺。”

 

陈丽君眼前走马观花一样的浮现种种。她手臂遮住了眼睛，冷笑了一声，长出了一口气。撑着地板和茶几站了起来，晃了几晃，步子站稳，拉开了膀子，清了清嗓。

“恩姐，小弟乃当年陈奎..."

膝盖又跪了下去，可惜这里不是剧场的舞台，并无空旷的砸地声。

她的嗓子嘶哑嘲哳，她跪下去，熟悉的钝痛传来。她跪得笔直，她却只看到了不远处镜子里她的脸，并无她的恩姐在身前。

她的脊背渐渐坍塌，然后她一路狂奔来到镜前，扑倒着贴近了镜子中自己的脸。

这双眼睛，被酒精迷醉，染着绯红，却红不到太阳穴那里，不然她觉着尚且可以骗骗自己那是她上的妆。这双眼睛爬满了血丝，被发丝混乱地遮挡，没有一个漂亮的月亮门束着她的发。这双眼睛眼下乌青，眼尾充斥了细密的纹路，她终于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端详自己。

岁月就这样从她脸上流逝，爬到肩头，顺下腰背，站起身来。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陈丽君看到那镜子中离开的背影，挺拔、青葱、小揪揪晃啊晃。

她发了疯一样地拿起手边的吹风机砸碎了那镜子，任由镜子碎片掉落下来割伤她。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镜子裂纹延伸，爬满了一整面的墙，像一张四通八达的交通网，谁都不知道什么人会在哪里会在什么时间就通向了另一个终点。

陈丽君滑落在地上，热腾腾的血从她伤口流出来，猩红，疼痛。

她竟然第一次觉得疼痛是好的，她浆糊成一团的情绪被这片镜子割开，活生生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她呆呆地看了看那片镜子，锋锐的边缘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她艳丽的血液，她嘴角抽动了两下，缓缓爬了过去，捡起来，捏住，然后掀开T恤的袖口，在白嫩的皮肤上轻轻一划。

它把她割成两半，她战栗地感受到了一种痛快，她跪坐原地看着自己狰狞的伤口，咧开了嘴笑了起来，眼泪和汗水也掺在一起滴落在血迹上，但是荡不起来一丝涟漪。

 

伤口愈合的速度比不上她工作安排的速度。

化妆师一脸僵硬地问着她怎么办的时候，她轻轻地从镜中瞥了一眼。

“遮。”

“可是陈老师，这还没好呢...."

陈丽君盯住她，面无表情。

“我说，遮。”

“好，好，这就遮。”

陈丽君近一年来的喜怒无常常跟在她身边的人是有体会的。

宴会上、公开场合里，她很少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得体、温柔，面具戴得紧。可是私下和剧组里，她很少笑过，也越来越强势。虽然团队另有它主，但是话语权明显已经逐渐转嫁到陈丽君身上了。

她的手段和下限都可怕得很。

以至于工作人员们怀疑，是不是陈丽君被人偷偷换了魂。她们知道她和李云霄分手了，杭州八月的一个夜晚，下着暴雨，陈丽君凌晨两点打电话给团队的人让她们来接。

从那以后，她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宿在酒店。

冷峻的陈丽君从来不像她们过去认识的那样，或者说，她们从来没有熟悉过陈丽君。

也早就有些喜欢陈丽君的人进了团队后觉得过于割裂受不了转身离去，如今她们还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其实陈丽君好伺候又给得多——她生活上几乎从不让别人插手。

 

晚宴结束照例是会所。

新戏杀青导演和投资商请客的场合总是纸醉金迷。

陈丽君上了厕所，揉了揉自己笑僵了的脸，这场拿下来，浙百能挖人排《红楼》电影了，再也不会出现只有尹吕搭的现象了。

总会有新的尹吕，新的人。她和李云霄，早就拆了，从她们转了那个圈圈开始。

来不及伤春悲秋，她补了补妆，笑容得体地回到房间里。

导演是个清瘦的书生，平日也算是守规矩。可惜男人就是那么回事，指望着他们守什么清白不如指望着公狗不发情。

娱乐圈确实足够混乱，滥//交、私情、剧组夫妻她见得多得多，但是她管不了，她只能躲开，以至于今日导演凑过来问她眼前的几个男孩喜欢哪个的时候，她有些手足无措。被人当面问，还是头一回。

她尴尬地笑了笑，摆了摆手。

“不用了导演，你们玩就好。”

导演作了恍然大悟状，食指指着她摆了摆，眯着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不怀好意。

“我懂，我懂。你可是我们大功臣啊，哥哥今天还给你准备了你绝对喜欢的。”说着就对服务生摆了摆手。

“叫进来。”

陈丽君往旁边挪了挪，陪着笑脸问“导演您太费心思了，我都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不用了不用。”

话音刚落人就进来了，陈丽君的眼睛一下子僵住了。

导演凑了过来。

“你看，我知道你过去的那些事，不就是你那个搭档吗，你看看这个，像不像，啊？”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搂了陈丽君的肩膀摩挲了两下。

陈丽君此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进来的女生一身江南旗袍，温婉灵动的美，与李云霄有八分相像，她不知道是照着李云霄整的，还是天生就这样像。只是不一样。

李云霄从来不会用那样谄媚的眼神看她。

一股愤怒从心头涌了上来，那女人已经走到她身侧，兰花指学的不伦不类地摸着她的鼻梁子。

“君...."就连声音也有三分像。

陈丽君忍着，咬着牙齿，气声笑了一下，推开那女人。

“导演，真不用了，我和我搭档，真的没什么的....只不过是大家误会爱磕，越剧嘛，你知道的，就是这样的，我真的...."她的手紧紧攥着，还没意识到导演离她越来越近，解释着。

“谢谢您的好意，我干了哈。”陈丽君连忙打开了未开封的酒，纯的威士忌倒了满杯，一口灌了下去。

“君君，不用这么客气，你要是不喜欢女的，这不还有男孩。”导演扶了扶镜框，手已经摸到了她背后。“实在不行，男人咱们这也有啊是不是”说着对她挤了挤眼睛。

“你要是喜欢女孩，咱们就一起嘛对不对，人生苦短，何必放弃森林，就为了那一棵树呢？”

陈丽君连忙站了起来，男人的酒气让她作呕，她稍微冷了脸。

”导演，有这个机会我很开心，也谢谢您抬爱，我呢还是配不太上您的哈，我再干一杯，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又喝了一杯，重重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转身欲走。

“那你要是走了。”导演攥着那个女人的手腕往怀里一带。

“她，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陈丽君的脚步顿住了一下，咬了咬牙又顶了顶腮，转身想说你们随意的时候。

却忽然望进了那女人无助的眼，泪涟涟地似乎在恳请她带走她。

像那时候她从李云霄的婚房带走李云霄一样的眼神。

她泄了气，她不知道自己在流连什么，她先不要她的，不是吗？一次两次三次。她应该恨她，她应该怨她，她应该任由她凋零践踏才是对的不是吗？

可是她做不到，哪怕对着一个仅仅是像她的人，她都做不到。

陈丽君又倒了一杯喝得干干净净，拉起那女孩的手腕子粗鲁地扯着往回走。对那导演居高临下地笑着说。

“那我就先回去办事了。”

导演双腿交叠，绅士一般地伸了伸手示意她随意享用。

“春宵苦短，不耽误陈老师了。”

陈丽君拽了那女人转身就走，拽得她踉踉跄跄，带上了她的商务车。

车子行驶到十公里外的路口无人处，车门打开了，陈丽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下巴。

“你可以走了。”

“这样...他们不会给我钱的..."女人坐在后座，不肯下车。

陈丽君挑了挑眉，然后回头盯着她问到

“他们给你多少？”

女人被她幽深漂亮的眼神盯得害怕，胆怯地小声说

“十...十万...."

陈丽君坐了回去，对助理使了使眼色。助理连忙问到。

“你卡号是多少，我一会转给你，你先回家去吧，这晚上也挺冷的。”

女人拔了拔身子，冲着陈丽君闭目养神的背影高声说道。

“陈老师你带我回去吧，我...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李云霄她不要你了不是吗？我跟她不够像吗？我不要钱，我...陈老师，你带我回去好不好，一晚，一晚就好。你把我当成她也好。”

陈丽君无奈地笑了一下。

站起身来，弓着身子从座椅处绕过来。

大手毫不留情地箍住她的手腕用力拽，然后从车门处一把给她扔下了车。随即自己也下了车，站在她面前，倨傲地恶狠狠地说。

“你凭什么跟她比，你是个什么东西，整成这样花了不少钱吧？呵，别让我再看见你一次，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李云霄这三个字不是你能叫的。我最后说一次，滚。”

说罢转身上车。

“我喜欢你很多年了，你刚火我就喜欢你了。”那女人声嘶力竭地剖白自己的心声。

陈丽君头也不回地示意司机开车。

只留下风中的一句。

“跟我有什么关系。”

<三>

眨眼就是一个冬季。

陈丽君像一本旧书，无所畏惧地躺在时间里，把自己摊开。

新剧组的戏拍完，难得有几天喘息的空间，陈丽君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

李云霄依旧是没有什么消息。

她曾经多次在和浙百谈合作的时候问过，浙百只说交流延期。

可是浮沉多年，她看得清，她如今不是自己人了，李云霄才是她们的自己人，大概就是李云霄不愿意透露自己的消息，所以“自己人”们都帮着隐瞒。

思来想去，赶走了工作团队里的所有人，轻装上阵，她回了杭州。轻装的程度是只有那辆已经落了灰的破车和手机。

开在国道上，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用“回”这个字。

明明她已经没有家了，不是吗？就连那个狭促的宿舍也早就在她离职的当天被收回，分配给了下一个小生还是谁，她也并不清楚。

无意识地即将开进熟悉的小区，小区的自动抬杆甚至识别到了车牌。

陈丽君忽地一个换挡，油门踩到底，后退。

杆子砸落在她车的前盖上，保安出来看看情况。

她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抬起来杆子，就掉头走掉了。

被杆子砸凹陷的车盖瘪下去，漆掉得斑驳。

她刚刚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她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那栋房子应该已经落灰很久，她在前半年的时间里偷偷回去过很多次，但是都没有人。李云霄走的时候，似乎并没有把这套房子的归宿说清楚，当然，陈丽君也并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时间搬出去的。

她或许是害怕看到那房子没有人，又或许是害怕看到那房子有她心心念念的人，更或许是害怕那房子里住进了新的人。

车子即将离开门前那条路的时候，陈丽君看到了方圆的车。当时她们为了方便，房子买在了好友的身边，当然，是李云霄的好友身边。

陈丽君挑了挑眉毛，火速从扶手箱里掏出来了遗留在那里的帽子，压低帽檐扣了扣，随手点了根烟，油门一踩跟了上去。

她心里有一种澎湃的激动。

她一路跟着，小心翼翼地不被发现。

一路上十几公里的路程让她心安，住得远是不是能说明她其实也很难过呢。

李云霄应该也会难过的吧，应该不比她少很多吧。那些过去炽烈的爱意曾经将她熊熊燃烧，那是做不得假的，虽然她如今只余一地的灰烬。

胡思乱想着，前车却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地方——灵隐寺。

下了车她也无暇为这个目的地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只快步地走到旁边商贩那里随便买了一件一百块的外套披上，在店员即将认出她的时候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快速地扫码离开。跟上方圆的步伐。

没有人会想到当红的陈丽君会在一个人满为患的下午来到灵隐寺。

她不远不近地跟着方圆，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打量着一切跟她有来往的人。

可是——没有那个熟悉的人。

方圆似乎只是来大殿上了个香，虔诚地朝着四方拜拜就走了，并不是和谁要在这里接头或者碰面。

陈丽君没有继续跟着了，她了解李云霄，如果在这种地方都没有和方圆碰面，那其他地方更不可能了。

——她向来喜欢为自己的身体在大日子里来这里供上一炷香。

陈丽君颓废地坐在门槛上，即使李云霄跟她科普过很多次，这门槛不能踏也不能坐。她还是倚着门框伸开了腿坐着。

心里像是有什么落了地，又像是什么东西被抽离。

她背对着怒目的金刚，被盘旋在上空的烟雾吸引，一圈又一圈弥散开来烟雾到底藏了多少愿望。

人们虔诚地跪拜，那表情认真的似乎是只要许愿时候足够真诚，就一定能够实现。

什么一愿身康体健岁月长，二愿金银珠宝装满箱，三愿红灯帐底卧鸳鸯，四愿子子孙孙福满堂，更遑论五六七八愿。

那不是愿，那都是欲望，欲望生生不息。

哪有什么这个神那个仙来管得了，其实不过都是一点点心理安慰罢了。

人嘛，都是在自己哄自己，让自己能麻木地过活下去。

陈丽君冷笑了一声，李云霄以前也爱说这样的话，生活就是自己哄自己。她知道的，她清楚的。其实李云霄从来都拎得清楚，她很少隐藏自己的情绪的，她也很少哄自己，都是她哄她。

她晃了晃头，照旧点起了一根烟。

烟雾在她五脏六腑里逛了一圈以后从鼻腔里被呼出去，傍晚的钟声空荡地涤荡了黄昏带来的哀愁，她浑浑噩噩的脑子里竟然有有瞬间的清明。

她转身要走的瞬间，怒目金刚换了一张脸，温柔地俯瞰她、注视她。

像极了她愤怒离开，回头看时，李云霄坐在茶桌后那双眼睛。

 

夕阳的光有时候比清晨还要亮堂，但是沉淀了一天总是没了灵性，如今照射进大殿暗沉的门，像神迹在抚摸着她的发顶。

陈丽君愣愣地看着那像。

不饱满的脸庞上左眼眨下来一滴泪，她不敢闭眼，她不敢错目。

她缓缓地走了过去。

无限眷恋缱绻又不可置信地想要伸手去触碰那道目光。

眼眶的泪蓄越来越多，焦距越来越模糊，黑色铜像的脸慢慢迷失了疆界，斑斓的光在陈丽君眼前炫目，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眼泪砸在地上和她的膝盖一样裂开来。

她听到自己脆弱的骨膜裂开的声音，她抬头再看过去，恍若黄粱一梦。

分明还是那个怒目的金刚。

她觉着不对，不应该的。

刚刚是李云霄的，怎么这会就不是了。

她跪着在地上爬到另一个像前，仰着头仔细看，又到了另一个像前，她像个疯子一样在地上乱爬。

嘴巴里嘟囔着“不对，不对的。”

她动作太剧烈以至于一股腐烂的脓血从她从不处理的伤口里迸出来，糊在棉质的衬衫上。

血腥味刺鼻。

她跪在最后一尊像前，绝望地，深深地叩头。

如果念力真如此神奇，她折服，她屈膝，她叩首，她伏低。

她此刻跪在空荡的大殿里，恳请天地，能不能让她再见她一次。

她在这方外之地，心中红尘万丈猎猎作响。

她看不透，她解不脱，她心魔缠身，她陈丽君像她溃烂的伤口一样，由内到外的腐朽。

<四>

从灵隐寺出来，难得的，杭州下了雪。

陈丽君恍恍惚惚，雪片落在她脸颊上转瞬即逝，她的血液就又凉了一分。

照例是找家高级酒店，然后叫了名贵的酒，她如今少喝一点都睡不着。

其实喝得多也会睡不着，但是迷迷醉醉似有若无的恍惚间，偶尔她还能看见李云霄的脸。

过些日子还有一场宴会。

她任由自己醉死在偌大空荡的房间里，她没有上妆的脸苍白又憔悴，像一只游魂。

但是娱乐圈是这样的，你一旦用了脂粉涂抹上去，层层叠叠地堆上去就会焕然一新，似乎是贴了一张皮，又或许是换了一张脸，嬉笑怒骂全凭这些瓶瓶罐罐。

陈丽君如今自然也是，两三个小时的功夫足够遮住她憔悴的脸色和满目疮痍的身体。

她现在游刃有余，蹬上高跟鞋就是那个新星陈丽君了。

觥筹交错间她似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像极了李云霄的女人。

陈丽君还没有醉，她在不该醉的时候从不会醉。

冷笑了一下，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掠过，至于她是服务生还是跟着谁进来的，陈丽君毫不在意。

今天来还是为了谈新戏的投资，越剧的前景并不好，她一头扎进内娱，李云霄销声匿迹。浙百推了无数对生旦，无一能够火成她们之前那个样子，她拼了命拉来了投资，钱扔进去，不声不响地消散在尸位素餐的领导们吃饱喝足的酒杯中。

可每次老师还是会来找她，不再是问她撑不撑得住的温柔了，而是近乎谄媚地，一点点地弯着腰，眼角的皱纹笑到连着头皮，一杯杯地敬给她，杯沿矮她的两公分、三公分、五公分。陈丽君的腰背一点点挺直，下颌抬高，到再也不接受这样的敬酒。

她受不了一个曾经指引她前行的人如今跪伏于她，或者是说，跪伏在金钱和名利的脚下。

她深刻知道这些东西只能成为她政绩的垫脚石，但是她总是念一份香火情，或者说她心里有些暗暗的期盼，她期盼着自己拼了命地往上爬，得到的一切，终有一天能够帮助李云霄参天，所以她不愿意错过浙百的每一个项目、每一场戏。

信息技术如此通达的今天，音信杳茫似乎是一个荒唐的笑话，可她就想守着这个笑话心存幻想地等到重新能够联系上的那一天。或许是李云霄的工作结束了，或许是她想开了，或许是她想要回来了，或许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她了呢？

如果有那么一天，或许这些努力就不会白费呢？毕竟业内，早已经不是干干净净的艺术工作者的象牙塔，哪里不需要权势，哪里不需要金钱呢。

陈丽君像一个殉道者，孤独地走在遥遥的路上，这路上的一切都在积极地汩没她的自我，她知道自己早就被侵蚀了，她从一个吃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变成了能一口尝出酒的年份产地。她防备、她戒备、她从来不敢如过去那般真诚待人，她在吃人的沼泽里也不可避免地变成了黑泥。

可她在每一场醉醺醺的名利场里都默念李云霄的名字，似乎这三个字的尾音就足够涤荡她的脏。

但是她依旧会不懂，闭上双眼总会有一些片段走马灯一样的闪现她的眼前。

她记得2024年漫天的烟花里她对她说爱她。

她们在三月高强度工作下隐秘地逃开一切眼光秘密约会。

难得的相见和大汗淋漓的欢愉过后，李云霄曾窝在她怀里，勾着她的手腕说。

“你放心大胆地闯，我永远在这里了，别怕，君。”

她记得所有人都在骂她忘了本心的时候，李云霄看着摸了摸她红肿的眼睛哽咽着说

“君，我永远相信你。”

怀念是从忘记开始的，从忘记她的所有缺点开始的，陈丽君就靠着这些刻舟求剑的瞬间苟活。

可是如今她看不到那些话的骨骸，似乎被掩埋在最深的泥土里。长成了李云霄头像一年四季变化的法国：莫奈的花园，普罗旺斯薰衣草，巴黎的落叶，埃菲尔的冬。

陈丽君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说说话，再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她是名片，她是金主，她是代言人，她是冉冉当红的新星。

她不是陈丽君。

当然还会有一批又一批的新人网络上叫嚣着“我永远爱你。”

可是她笃信的永远已经戛然截止在古老的季风之中，她不懂什么是永远。

她短暂地发呆后得体地换上了笑容，抿了一口酒液和迎上来的人碰杯。

 

宴会忽然喧闹。

所有人扭着不同的角度看向入口，陈丽君的眼睛里有一丝波澜——是何赛飞老师。

她的师母。那个在那年元宵节拍着她肩膀对她说“任重道远”的慈爱长辈。

她激动地连连跟对面的人道歉说失陪。

她小跑着迎了上去，光顺的波浪发脑后似乎长出来了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啾啾。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应，像是出走了太久的孩童向往母亲温润的羊水一般，她迎了上去。

于是她笑，发自内心地笑。

可笑容定格在她脸上。

何赛飞的眼睛和她稍一对视，慢慢地眨了一下，耷拉了下来，嘴角泛起来讥讽的弧度，然后目不斜视地摇曳生姿，向前走。

陈丽君被那个眼神刺痛了一下，她刚刚的笑容像是小丑在搬弄自己的苦难，以至于她踉跄了一下酒液洒在了她面前的地毯上。

她不是应该跟她一样过来的吗？

师母也不相信她吗？师母也不懂她吗？

陈丽君此刻不想在这里再煎熬下去了。她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颠倒的世界里。

她想冲上去握住她的手问问她，“你不应该是懂的吗？”

 

可是明显不是这样的。对错一切都无法言喻的旋转在她眼前，她还是怀疑自己过去的一切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酒杯滑落，跌在厚重的地毯上甚至没有一丝声响，酒液渗透到纤维缝中，一塌糊涂的可以。

她早该意识到的，她踏入内娱的一瞬间，作为一块蛋糕，她能分给她们的就少了。棋子该有棋子的样子，乖乖地当好提线木偶自然有人夸赞这戏演得好。

陈丽君在暖气很足的大堂里忽然觉得骨子里阴冷，她想要逃到一个暖和的地方，她跑，往大门处奔跑，高跟鞋崴了脚，她顾不得一切，踢了鞋继续跑。

她喝了酒，但是并不多，她一向是个没什么规矩的人，打了车的火就往一个既定的方向开。

她哆哆嗦嗦地把着方向盘。

宴会在杭州，她换了辆新车，她油门踩到最底，声浪掀起来惊天的震动，她一路狂飙到小区外，停下飞奔进那栋她害怕的小房子里。

她没有办法再忍耐了，她只想找到李云霄，她想抱抱她，一个踏实的、真切的拥抱。

只有李云霄能实证“陈丽君”的存在。

“啪嗒”

灯昏黄黄地洒下来，随着她的动作，烟尘四起，灰尘在光下起舞，像素块一样马赛克了陈丽君明艳的脸。

一切的陈设都没有变化。只是没有烧开的热水聘聘袅袅地升腾在茶杯上空，没有米饭和汤交织的烟火香，李云霄没有回来过。

陈丽君过去以为，她永远不会走。她会在她们商量好的未来里等她，每场宴会后推开的家门里都有这盏灯。

陈丽君缓缓地跪了下来，跌灭在地板厚厚的尘埃里，生活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伸向未来，至少陈丽君盯着那条延伸向卧室的地板缝隙在直指她的过去。

她翻了个身，任由灰尘沾满她昂贵的裙子，她盯着每逢过年都要同李云霄一同拆洗的水晶灯——尽管它早就暗淡了下来。门没有关，呼啸的寒风无休止地吹，吹得她一个战栗，她猛地爬起来，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每天看几百次的头像，手指颤抖着拨了视频。

铃声是她的奉汤，李云霄最爱的一折，没有变。

只是干干瘪瘪的一折奉汤，没有李云霄的和声，也没有她的唱词。

尾音弯弯转转地落下，回响在空荡的房间里。陈丽君的一滴泪砸进尘埃，她吸了一下鼻子，忙不迭用掌根胡乱擦了眼泪，浓的眼线氤氲开来，她像个凄然的厉鬼。

她又划了通讯录，找到了圆子，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

“云霄在哪？”陈丽君迫不及待的问，她那些赌气，那些不解全抵不过她要找到李云霄的决心。

她什么都不想要，如果李云霄能够接受一个一无所有的她，她甘愿回她身旁做个无足轻重的注脚。

“.....我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方圆的声音似乎是从很嘈杂的地方传来的，她沉默了一下，说完又轻呼了口气。

“你一定知道！你告诉我，或者你告诉云霄，你说陈丽君知道错了，你说陈丽君什么都不要了，你说陈丽君...."陈丽君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用力地，激动地表达。

”陈丽君，晚了。别再问了，就这样吧。“方圆挂断了电话。

陈丽君忽然愤怒地砸了手机，线板从歪歪拧拧的金属缝隙露出来嘲笑她的失控。

什么叫晚了？她没有做过什么触及底线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李云霄也是知道的，她也是支持她的。什么叫晚了！怎么就晚了！她们两个又不是没闹过分手，哪一次真正分开了？

陈丽君此刻觉得她生出来一种恨，恨是瓦解了的爱，她恨李云霄的决绝，她恨李云霄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她恨李云霄反复，她恨李云霄不懂她。她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她砸了一切房间里能砸的东西。她暴烈地回到最原始的本能上——她想要毁灭一切，连同李云霄和她自己。

她心脏传来一阵窒息的疼痛，她仰头撑着感受着停滞了三秒的心跳，她的手捂住胸口，隔着凸出的胸骨狠狠地按着，甚至想要扎进血肉里，攥出来那颗心看看现在它究竟在为什么跳动。

门口跟过来的人猛地扑过来。

“君。你怎么了”

疼痛让人恍惚，陈丽君懵懵然睁开了眼。

“云霄...."

眉眼极像，她猛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云霄....你回来了....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我错了”声泪俱下，陈丽君迫不及待地拉起来那只手搁在自己的后脑勺上。

“你怎么都不摸我的头了？你还怨我是不是？我错了李云霄。我真的错了，你摸摸我好不好。”

眼泪让她的世界散射，她迷醉地沉醉在一场幻觉里。

女人嘴角轻轻勾起，她闭了眼试图去吻陈丽君，却忽地被一阵大力推开。

“你不是李云霄。”陈丽君眼角挂着泪，不可置信却笃定地说。

“李云霄呢？”她颤抖地问。“李云霄呢？！”

陈丽君猛地卡住她的脖子，把女人一路按到了墙壁上。

“李云霄呢！你把她藏哪里了？！是不是你！你说！“她愤怒地开口，那女人的脸被掐的涨紫，拼命地拍打着她的手腕。

蓦地又被松开，她恐惧地看着陈丽君失魂落魄地念叨着那个她恨了很多年的名字。

“李云霄呢....云霄呢.."

女人的恨意翻涌，她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了陈丽君。

“她不在了，君，你把我当她，你看你刚刚差点掐死我，我也可以。我能承受一切。”

陈丽君身体一震，缓缓转过身来，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样的光。窗外的风雪已经停了，冬夜渐冷。

她附身过来，唇畔轻轻贴上她的耳畔，那女人已经闭了眼睛。

“滚。”

然后扣着她后颈就把她扔出了房子。

关上门，陈丽君像个破碎的布娃娃缓缓滑落，任由那疯女人在外面拍门谩骂。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仰起头来，眼泪在精美的底妆上划出斑驳的痕迹。

她为什么不可以一试呢？她怎么就不能一试，是李云霄先不爱她的，是李云霄先抛弃她的。她为什么不可以玩弄别人，她凭什么就要在这样的日子里蹉跎终身。

她要恨她，她要完完全全地恨她，完完全全地背叛她，她要做她最讨厌的事，她要浪荡，她要不忠，她要颓圮。

可是陈丽君忘记了。

她在爱上李云霄的时候，早已经爱过了她所有缺点。

她其实在等李云霄把她带走，弄死也好，弄疯也罢，只是千万别留她一个人在找不到她的世界里流浪了。

<五>

助理找到陈丽君的时候，杭州的夜雪难得一遇地下得铺天盖地。

她正眠于小院中，手里紧紧抱着一个蒙尘的花盆。花许久没有被人照看过了，雪花飘落又融进去，让干涸的泥土微微湿润了一下，但是实在是雪也单薄，那枯死了的花根扎根的深处也应当是足够四分五裂的龟裂。

这花曾被人用心温养过，它曾灼灼绽开，泥土也曾湿度合宜。如今连干瘪的枝叶残骸也无法融进干裂的泥土中去——或许那花也是想化作春泥的。

陈丽君脸颊通红，鼻息处一片雪花都无法留存，身上却深深浅浅覆了一层冷霜。

助理连忙抬起来人送到医院——连同那花盆一起，她怎么也不肯撒手。

 

陈丽君没多久就醒了过来，她刚刚烧得昏迷过去，她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睡着又如何醒来的。就如同迄今为止的几百天一样。她老老实实地接过热水，双手捧着啜饮。眼神就盯着被搁置在不远处的花盆，热水是温的，但是划过嗓子像粗粝的石子摩擦柔软的喉管，她依旧一口口地喝掉。

然后开口，嘶哑得不像话，却平静得像一滩死水。

“后面的工作全部取消掉，该付违约金就付，没定的推。”保温杯盖的热水一点点见少。

“陈老师...."助理犹豫着开了口。

陈丽君只是缓缓转了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她心头一悸，似乎由此窥见到一个死寂的灵魂，从头到脚都冒着冷汗，她忙忙应了下来。

陈丽君这才转过头去继续去看她的花盆，助理站在她床边，盘算着接下来的事，陈丽君又突然开口。

“这些年，跟着我不容易，事情了了，我会给你们一笔遣散费。”毋庸置疑的口吻，助理却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拒绝的话也不敢说，感动的情也不敢表达。

陈丽君说完长长地出了口气，掀开被子，双手撑着床边就下了地，脚步明显轻快，却因着病体也并不怎么太轻盈，她弯下腰，抱起来那个花盆。难得地笑了，像是在逗一只小猫一样，陈丽君的小括号温柔荡开，轻轻说。

“我要去寻她了。”

她轻盈地走出去，助理愣怔地看着陈丽君。

她似乎看到一个崭新的陈丽君，一个过去的陈丽君。夕阳的光透过窗打在陈丽君挺拔的背影上，窗棂的阴影横斜横在她瘦削的肩膀和脊背之间，生生把她割成两半，一半阴影，一半残阳，阴影瑟瑟映红，残阳隐隐生灰。

 

陈丽君回到了家里，一切不假手于人。半月便把一切都打理妥当，屋子里的植物全部换上新的，品种和过去的一模一样，床单被套全部反复浆洗几遍再用上过去李云霄最喜欢的留香珠机洗两次烘干，柜子里的衣服都全部拿出来洗干净，趁着好天气晒干熨烫好再挂回去。水晶灯被一寸寸擦亮，折射的屋子里亮堂堂。食材采购好，每日里用心烹饪一顿饭，换着花样做李云霄爱吃的那些菜。自然也有油崩的时候，陈丽君只是笑笑地抹好尚未过期的烫伤膏。

冬季不适合种花，一定是需要来年春天才可以。她早早地把种子采购好，期待着等她找回来李云霄，她们还可以一同种一盆花。

戒烟戒酒，喝茶练字，按时吃饭，乖乖去医院做体检。

陈丽君试图重塑一个陈丽君，再把她还给李云霄。

工作上的事情却也是足够烦心，突然的解约自然哪一方都不同意。

陈丽君付出了几乎一切人情和钱财，二十万的遣散费给出去后她冷涩地看着自己卡里仅剩的六百万，一切似乎可以回到了那个崩塌的时刻。

 

春寒料峭的一天却是艳阳高照，陈丽君照例早起烧了豆腐年糕汤，一碗下肚通体都热了起来。

她朝圣似的，洗了个澡。随手扎起来一个小啾啾，厚厚的围巾围上来，口罩帽子都带好。那辆很贵的跑车被她卖掉，修了修她那辆被砸烂的领克，如今重新贴了膜也是焕然一新。

驱车来到浙百门口，方圆早就在门口等候。

见到如此干净的陈丽君瞳孔微缩了下，脚步顿了顿，迎了上去。

“找个茶室或者咖啡厅吧~”陈丽君笑着说

方圆点了点头，嘴角抿了起来。她刚刚有些恍然，似乎是十年前的一个下午，她们刚毕业没太久的时候，陈丽君也曾经这样，只是没有现在沉稳。

茶香四溢，针尖似的茶叶在煮茶壶中舒展开来，浮浮沉沉的煞是好看。

方圆从包里拿出来一封信，摁在桌上滑了过去。

“云霄说，你回来了，就让我转交给你。”方圆的声音有点干涩。

陈丽君盯着那封略微有些泛黄了的信封，没有意识到什么。她急急忙忙地拿过来这封信，手指一捻就要用力拆开。然而又迟疑了一下，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轻轻拂过那信封上面与她相似的笔画——君 亲启。

那个君字与她的字迹像极了，或者说其实是她像她，陈丽君记得她总是沉不下心来练字，李云霄嫌弃她签名太丑，后来又被戏迷嘲笑是“陈兰石”。李云霄终于忍无可忍，半撒娇半胁迫地逼着她照着李云霄设计的签名临摹几百遍。从那以后，她的名字其实都是李云霄的字迹。

陈丽君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把信推了回去。

她看着方圆有些错愕的眼神，抿了口茶说到：“我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我知道自己错了，错了是该找她道歉的，云霄她或许也不会真的怪我，不过也一定是寒了心的。我那样....她生气也是应该的，等我把她找到再认好错，再来看这封信吧~”

目光留恋地在信封上流连，她想得到李云霄写这信的时候，也一定是花旦的兰花指压住信纸一笔一划地写的。大概就是阐述一些她离开的理由，她失望的原因，以及让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的说法。

方圆叹了口气，半晌吐出来一个“好”。收回了信封，陈丽君的目光就同那封泛黄了的信一同被收回了包里。

“她在法国对不对？”陈丽君笑着问。

方圆低下头，拿着茶壶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许是因为有些烫。

她低声说：“我不知道。”

陈丽君笑了笑，往后瘫靠在椅子上。

“你们呐，还是这样~这么多年，我也还是没混成你的朋友，没事，我去找她。多远我都去。等我找回来她，再请你吃饭，谢谢圆太庙照顾我们云霄多时。”

说着就喝了杯中茶。

“我今天就先走了，单已经买过了。还要回家收拾行李。晚点见。”

陈丽君推了门出门，回头还对方圆笑了一下。

或许是新生总是比死亡更痛，春天的风有时候是要比冬天的还凛冽一些的，从门缝里呼啸着进来，方圆手指在包里摩挲着信封旁边的小小荷包，看着陈丽君那个一如既往的笑，伏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热泪浸湿了她的袖口。

有些错是南辕北辙，改了方向甘愿去追自然追得到。

可有些错过是被上帝无聊地轻轻推了一下，从此命定的轨迹开始改变，哪怕她甘愿被撕碎漫游星际，她们之间，也有着无法恒越的洛希极限。

<六>

陈丽君去了法国。

她素面朝天地长呼一口气降落在巴黎的土地上的时候，她感觉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浪漫。巴黎确实是一场流动的盛宴，这是个饱和度很高的城市，饱和度高意味着一切都涨乎乎地在疆界处涌动，想要突破些什么。她想念李云霄的心也如此，她觉得她一定可以找到李云霄，或者说，李云霄一定会被她找到。

她本来是准备好了在这里耗费上一些时间的。李云霄怪她，也是应当的。她总觉得来日方长，总想着给她最好的一切，她高头打马赴上林，可真正地分开、真正地赌气，真正的守着一个个长夜拼死过活的时候，她反而真的觉得懂了，来日究竟有多长，没有李云霄的来日有多长。长得每一分钟都抵得过一次生命的轮回。

陈丽君想到这里，低头笑了笑。

迫不及待地把行李放置到酒店里，她脚步匆忙地出了门。翻开手机相册，李云霄换过的每一个头像她都有存档，她找到了埃菲尔铁塔的那一张，寻寻觅觅，对着手机好不容易找到了拍摄的视角——是一个咖啡厅。她坐了下来点了杯咖啡，服务生是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礼貌地放好咖啡的时候，陈丽君点开了一张照片。

“不好意思，请问您见过这个人吗？”满怀希冀地看着服务生。

服务生放大了照片看了看，接着抱歉地耸了耸肩。

“抱歉，我没有印象。”

眼里的波澜逐渐平静下来，陈丽君得体地笑笑。

“谢谢。”拿起了咖啡抿了一口，这一款是李云霄很爱的拿铁。如果她有来过，大概也会按照这个方法点上一杯。醇厚的苦空袭了味蕾，陈丽君皱了皱眉，继而一饮而尽。牛奶的味道很好地中和了嘴里的苦涩，她站起身来，走向下一个店铺——她来这里从来都不是为了喝咖啡的。

周边店铺问了一圈，太阳斜斜地落下去，埃菲尔铁塔的下面，落日余晖昏黄黄地洒着，像给全世界叠了片一样，一切场景都是最浪漫的具象化。可陈丽君茫然向上看着黑漆漆的塔，埃菲尔只是一个钢筋铁骨的猛兽，阴影覆盖着她似乎要吞没她。她摸出来一支烟——她很久没抽烟了，但是此刻她只想短暂地醉上一醉，而显然烟比酒要快得多。

下意识地想要把烟头按在手臂上熄灭，袖子撸起来，小臂内侧斑驳的癜痕劝退了她，长叹一口气，长腿迈开走向灭烟处，抖了抖散身上的味道。她继续出发，大街小巷，她一步步量过，一家家店问过去，得到的答案并不出奇的一致。

没有街灯的狭窄的小巷子里，陈丽君倚靠在墙壁上短暂地放松自己的腿脚。

转角处嘻嘻哈哈地传来了两个女孩子的声音。

“巴黎这么大，你把我弄丢了怎么办？”

“那我走遍每一个地方都会找到你的。”

“就你嘴甜，怎么不讲不会把我弄丢呀！“

后面的声音陈丽君再也听不清楚了，寂静的夜里远方有着流浪汉醉醺醺的歌声，机车的轰鸣声和一切数不清的声音，但是一切的一切都化作那一句。

“你又丢下我~”是过去李云霄跟她撒娇玩闹的时候经常说的一句话。

她想得到这句话从李云霄嘴里说出来的语气、腔调的落点和拉长的尾音。

她想得到她过去一次次地及时回头牵住她的手她娇嗔的双眼。

她想得到，想得到有如果的话，黄昏时候在埃菲尔铁塔下接吻的应该是她们两个，而不应该是其他任何人。她们比任何人都有权利昭告全世界她们最好的爱。

但是，这一次，她真的弄丢了她，不是在这偌大的巴黎，是在过去坎坷辉煌的行路之上。

是她，放开了她的手以为就可以帮她挡住风霜刀剑；是她，一次又一次自以为是地要给她所谓的好的一切；是她，一切都是她。

陈丽君紧握的拳头狠狠地锤了两下墙壁，凸出的骨节处其浅浅破了一层皮，然后抹了一把脸，泪涂了满脸，眼神中是永恒的坚定和命悬一线的疯狂。

回到酒店，好说歹说地扔了一大笔钱让酒店的服务生帮她找了一辆车，她连夜奔赴阿尔卑斯山。

时间是盲目的，人是愚蠢的。

她翻越了阿尔卑斯山脉的尾韵，在皑皑白雪中擎了一盏被吹得摇摇晃晃的灯试图去找一串脚印，她敲开所有的门问着一个似乎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的人；她在普罗旺斯尚未长成的薰衣草田里踩坏过很多颗种子。她开始在每一个城市中心疯狂大喊李云霄的名字，她憔悴得流浪汉都要过来与她称兄道弟。步履匆忙，行李箱里的衣服整整齐齐地被带出来，乱成一团地被塞回去，大衣被划出一些口子像几缕烂布，她顾不及，她甚至来不及好好吃一顿饭，她从未品尝到过法国的浪漫，她只觉得这一片大地怎么如此广袤，她匆匆的脚步怎么就寻找不到另一个人的踪迹。地中海灿烂的阳光晒不干她骨子里的阴郁，她的希望一次次破灭又重新生长。

她重新回到机场，再好好地审视了一遍这片土地，灰蒙蒙的一片。

飞机划过平流层呼啸着横跨了亚欧大陆，再度踏上熟悉的土地，时已至初夏。

她沉默地出关，沉默地打车，每一次想到李云霄她锈迹斑斑的肺管就要颤抖着摩擦着五脏六腑都痛，一个人到底能承受住多少久猛烈的、带着血腥气的咳？陈丽君不知道。

她钝得像一把缺口的刃，而那些豁口这些带着腥气的咳嗽似乎是她唯一有生命力的东西，这些痛苦，不新鲜，但是强烈。在寻不见李云霄的日子里提醒着她，她还有一丝丝的生动。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她要活不过来了，没有李云霄的日子她每一刻都窒息。

陈丽君不声不响地来到了单位门口，没有梳妆打扮，眼底的乌青和凹陷的脸颊让许多人都认不出来她。她看向那些旧人的眼睛里闪动着慑人的光，说来比绝望更加令人战栗。她抓住每一个经过的人，讨好地咧开嘴巴笑着打招呼。

“谢厅又漂亮了，云霄呢？你最近有联系她吗？”

“哟孔团高升了，恭喜恭喜，云霄呢？什么时候回来呀她？”

“……”

每个人都尴尬地笑笑，她们是不肯看见这样狼狈的陈丽君的，见到一个光鲜的人的落魄样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情分也早在时光中慢慢被嗑噬，人们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诸如“要去接孩子”“马上有个会”等等此类。没有一个人肯回答她，也似乎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她。

她在单位的大厅里脊背慢慢倾颓，也有人不忍，可再不忍，陈丽君也早已经不是同路人，摇着头叹息两句便走过。

初夏梅雨季，一声闷雷过后便倾盆而下。

方圆下了电梯看到陈丽君在电闪雷鸣中形影相吊，她摸了摸随身携带的东西，抿了抿嘴巴，目光掰正回来不去看她。

她知道陈丽君是找不到李云霄的，没有人能够找得到她了，李云霄如今的一切都在那个她亲手绣给陈丽君的荷包里。此刻这个荷包就在她手中，而不远处的那个人，应当是李云霄交待的归处。

可她也交待过，要让陈丽君好好活着。

尚未抉择的方圆眼睛忽然睁大，惊恐地看着陈丽君木头人似的身影抬了头看见了她，进而生锈的躯体动了动似乎是要奔她而来。

她紧张地低了头快步走，还有几步就可以出门，上车，甩开现在这个两难的麻烦。

脚步渐快，背后追逐的脚步声也凌乱地更快。方圆走出了大门，迈进雨里，背后的水坑一阵涟漪，重物落在水里的声音混着雨声让她心口一凉。袖口被拽住，方圆惊愕地回头，陈丽君瑟缩着，伸直了双臂拽着她的袖口——她跪在雨里，苍白的脸被大雨不断拍打，显得她如同索命的厉鬼，猛烈的大雨浸润不了一棵死去的树，陈丽君嘶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求你，告诉我，她在哪……”

见她没有反应，她迅速地松开手，眼神直勾勾地在雨中不眨不避也并不动，膝行退了半步距离，双手按在水坑里，污水染了她指节，她开始给方圆叩首，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求求你，告诉我”

“陈丽君知道错了”

“求求你，带我去找她”

“陈丽君不能没有李云霄”

“对不起我知道我对不起她”

“求你……”

砰砰作响，念念有词，她无意磕到了一粒石子，额头间鲜血直流，流过她的双眼，流经她的下巴，滴进水里，消失不见。

方圆看着凄厉的陈丽君，看着颓废的陈丽君，看着这个曾经让她恨了又恨的陈丽君。她憋了很久的火气突然爆发，她上前拽起来陈丽君的肩膀。

“你别这样陈丽君！”

陈丽君不为所动，她似乎在进行着什么不能中断的仪式。

方圆拉着她肩膀突然猛地一巴掌打到她的脸上，指印清晰地浮现在陈丽君嶙峋的腮旁。

方圆冷笑着说。

“你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吵架了冷战了每次都是这样可怜兮兮地让云霄原谅你。她也就真的一次次原谅你，但是陈丽君我告诉你，这招对我没用。这世界上只有李云霄会心疼你，会为你吃那些苦为你受那些委屈。”说着她甩开了拉着她肩膀的手，狠狠推了一下，陈丽君跪坐在大雨里。

“你不是要见她吗？好哇，我带你去！但是你这副鬼样子你想想她见了她还喜欢你吗？谁会喜欢一个疯子陈丽君？你的那些粉丝吗？呵”方圆憋了许久的话夹枪带棒地丢了出来，丝毫没有留下气口儿地继续。

“怎么你还是要让云霄心疼来表示你有多爱她？陈丽君你快四十的人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你把你自己收拾好，干干净净堂堂正正。”方圆别了别头，憋了憋眼泪，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说。

“我带你去见她。”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丽君呆愣着品味着这番话，然后突然抿着嘴笑了一声，又低头扯了扯自己勾坏了的衣袖，摸了摸自己骨瘦如柴的脸颊，腮边飞起来一丝丝红晕。低着头嘿嘿地笑了起来，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打车回家，洗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点了份非常丰盛的外卖，在夜晚努力填着其实并不饿的身体。

她要好好地见她，她要健康地见她，她要漂漂亮亮帅帅气气地见她。

陈丽君知道的，李云霄是很喜欢她这张脸的。

<七>

方圆开着车缓慢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她们住的地方丘陵多，跟宽阔的大路比对着就似乎是山了，李云霄过去总是说一回家就像是隐居了起来，丛丛的山林里有她们几个挚友的小房子。

现在刚刚下过雨，山色空蒙，群雾缭绕，方圆的车速一降再降，直到停至路边，车子熄了火。

她有些想李云霄，她关于李云霄的记忆似乎已经模糊了，但是李云霄其实不过只走了一个春天而已。

 

雨声淅沥沥的，一切雾气都洗干净了一样，方圆突然意识到，今天的春末与去年的秋是一样的冷。

那时候李云霄如同一整个四季在秋末慢慢凋零，她消瘦得只剩干瘪的皮囊，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但是李云霄惯会忍。方圆不知道她怎么那么能忍，无水酒精注射进她的身体里，镇痛药一把把地吃着，她也只是虚弱地冲她笑笑。

天气好的时候，连带着身体也会好一些。这时候方圆会推她出去晒晒太阳，趁着她状态不错，方圆总是会提起来陈丽君：陈丽君又拿奖了；陈丽君进了什么什么组织；陈丽君给团里筹了多少钱；陈丽君多么多么光鲜亮丽。

方圆总是捡些好的来说，说这些的时候还会给李云霄看一些视频来佐证，末了还会酸溜溜地说一句”可真是了不得呢“

李云霄定定地看着视频，用力地伸出食指把进度条拉回开头，眉眼间镀了一层柔柔的光，似乎没有风干的落叶都堆积到了她旷远深邃的眼眸中，每一条叶脉都几近衰败，缱绻地缩成一世界的眷恋。

目光铺展开来，卷着干涩的语气：“她瘦了。”

然后轮椅上枯竭的生命梗着脖子回头：“她手臂上的那颗痣呢？“然后又转过去仔仔细细地看，“我记得，遮不住的。”

方圆慌着收回了手机，干笑两声解释着：“谁知道呢？或许点了？或许...p掉了？”

其实她知道的，陈丽君那一身大大小小令她觉得幼稚至极又厌烦的伤疤中有一个盖住了那颗痣，痣是遮不掉的。但是倘若是滚烫的烟头侵进皮肉，把一切都熨平，那便好说得很。但是她不想告诉李云霄。

李云霄也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在深秋的艳阳天里眯着眼睛远眺。

 

倘若时序再往前一点点，李云霄那时候身体状况还好，也在积极治疗，只是已经同陈丽君分开了。

方圆问过，为什么不告诉陈丽君。

李云霄那时候低头侍弄着花草，经常在院中的摇椅上绣着那个荷包，一针一针，一线一线，却从来不回答她那个问题。

直到朋友们来探望她吵得不可开交，大部分措辞严厉指责陈丽君数典忘祖、耽于名利、利欲熏心、抛弃糟糠之妻一类的。话赶话越发过分，李云霄的脸逐渐冷了下来，身体里的疼痛让她呼吸都难以连续，她硬撑着把装满热水的杯子墩在桌子上。

“她是为了我。君君她..从来没有那么多欲望和野心的。”淋漓的冷汗从她额头上渗成水珠，软软地倒在地上，意识消散。

那时候的李云霄还没有习惯疼痛，也没有那么能忍。

方圆记得那天送昏迷的李云霄去医院的路上，她蜷缩成一团，无意识地哭喊着“妈妈，好痛。”

几声过后，是哭腔更浓的“君...好痛啊...陈丽君...君...."

伴着李云霄颤抖着呓语的是夏末的蝉，蝉同蜉蝣没什么区别，一季之末的声嘶力竭其实不过是在挚爱与生命之间的难以两全。

 

方圆深深地呼了两口气，从包里摸出来了那个荷包和那封信。信是在夏末写的，荷包是在初秋绣成的，方圆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心电图化成一条线之前，李云霄努力地把这个荷包放在她的手里，嘴巴张了张。

她低下头去贴近李云霄的唇边。

“这个...给...君....你们.....都要好好.好好活着。她...会回来的。”

她握住李云霄干瘦的手，泪如雨下地点着头。

她陪着她这一段最后的路，她眼看着她一点点消瘦、一点点憔悴。窗外漫天的大雪，一个生命就此不露痕迹地被掩藏在如同谎言的大雪之下，和一整个季节一同死去。

方圆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片刻之后冷静地告诉陈丽君“晚了。”

就如同她不知道如何让睡着了的李云霄听见陈丽君声嘶力竭的“陈丽君知道错了。”

从那天开始，天上人间，鱼沉雁杳，无处可寄相思苦。

方圆却生生地从陈丽君晚来的这几分钟的电话里憋出了一股子劲，她想要惩罚陈丽君，她想要让陈丽君痛苦，她想要让陈丽君也吃一吃李云霄受过得罪。哪怕——哪怕她并不知道。

方圆不想讲道理，她固执地认为陈丽君活该遭受罪过，她应该余生都活在痛苦里——就冲着她那个晚了几分钟的电话。

想到这里，她方向盘一打径直开向了李云霄家，拨了电话。

“我带你见李云霄，十五分钟到你们家。准备好。”

陈丽君正在打扫房间，接到电话忙不迭地笑了起来。

“好好，她愿意见我了是吗？我…我马上准备好，我…我给她买了好多礼物，你等我一下，可能十五分钟不够。哎呀不过不过你先来我们家吧！”陈丽君的手紧张地攥着衣角，脚步在原地团团地转，每一步都踩着几圈前的同一步。

放下电话急忙忙把后备箱弹开，把长久以来准备送给李云霄的礼物们都一股脑地塞进去。后备箱被塞得像喜剧电影，满满的全是各种各样的礼品盒，有的已经褪了色。

方圆赶到的时候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滚了下来，陈丽君刚刚爬到车底下把它掏出来，站起来的一瞬间磕了脑袋。

她揉着后脑勺傻笑，白色柔软的棉麻材质的家居服套着她空荡的躯壳，恍然过去，方圆还以为见到了李云霄。

她喉头紧了紧，清了下嗓子。

“好了没？”

“等等，我打个底！”陈丽君把礼物盒费劲地塞到一个缝隙中，一溜小跑去卧室化妆，她用最快的速度画了个淡妆，然后努力地把身上的伤疤都遮住。换了套她们过去穿惯了的衬衫简T牛仔裤小白鞋，急吼吼地上了车，调皮的小啾啾因为着急绑得并不紧，一晃一晃的幅度很大，坠得陈丽君后脑勺有些拉扯着痛，她顾不及。

按了按喇叭，催着方圆前面带路。

方圆回头看她，陈丽君从车窗里伸手臂出来和她打招呼示意她快走，风挡玻璃下陈丽君瘦削的脸上依旧是干净的小括号。

方圆长长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陈丽君回来了，也应该是告诉她真相了。

傍晚的火烧云拼命地拍打天际，焚了一切的亮堂，立夏后，一天比一天白昼更长，太阳也没完没了地晒个不停。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行驶在一条熟悉的路上，开往不知名的结果。

<八>

太阳一路暗淡下去，其实仅仅是饱和度降低了一些，因为车程并不算远，大概只需要十分钟，方圆的车就停在了山脚下。陈丽君也停了车，下了车按开后备箱，手里拿着一个大袋子在车后忙活着，礼物装满第一个袋子的时候，陈丽君顿了顿，她歪出身子看方圆，眉头皱着疑惑着“她真隐居啦？团里真放她隐居呀？”

方圆心乱如麻，她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子有的褪了色有的还新鲜着，点了点头，眼神却不和陈丽君对视，慌乱地转过身去：“你别拿那么多了。”

手心在包里紧握着那个荷包，攥了攥又说：“趁着天还没黑，快走吧。”

陈丽君又硬塞了一个小小的丑杯子进去，大力地扣上后车门。

“来了来了。”

方圆沉默着在前面带路，这其实是一片荒山，没有人有空休整它。所以这一片山里方才初夏就已经草木葳蕤，浓重的雾气潮湿得沾湿了陈丽君的袖子，袖口紧紧地贴在她的脉搏上。

路是有一条小路的，似乎只是用刀随意挥砍出来的，明显走得人并不算多，杂草没了小腿，方圆走得熟练，陈丽君踩着她的步子却也有些踉跄。

一直走，方圆忽然回过头停下来看了陈丽君一眼，那一眼在如血的夕阳里充满了凄切和悲悯，陈丽君忽然呼吸一窒。

“到了”

陈丽君看着方圆轻轻让出来了一个身位，然后转过身去蹲了下来，她快蹬了两步蹬上了一个相对平坦的平台。

这个平台的风景很好，直直地能望见她们曾经的家，周围的荒草被处理过，一座孤零零的坟包躺在那里。

陈丽君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字了。

那墓碑上面写的是“李云霄之墓”吗？

陈丽君笑了一笑，嘴巴了翕动了半天，像一条快要渴死的鱼，她艰难地问着“开玩笑的是吧，你们……你们能不能别开这种玩笑啊，哈……哈哈……”

方圆在逆光里头像极了审判她的神明，她的身影甚至都没有转回来，她似乎是在朗读着墓碑上陈丽君看不见的碑文，语调平稳：“冬天的时候，你打电话来的前十分钟，她走了。她不喜欢千篇一律的陵墓，她所有的钱都买了这个小山头，她交待了埋在这里。是癌症，病发得快，几个月就……”

陈丽君听着，她觉得有点听不懂。方圆回过头来，扯开了一抹嘲讽的笑，从包里拿出荷包和信。

“这是她留给你的。”

陈丽君的时间似乎被暂停了，陈丽君很疑惑方圆挡住的那块墓碑是谁的？她手里红的和黄的是什么东西？太阳怎么忽然就灭了？她只听得见她的骨缝像地铁一样，速度太快而摩擦着轨道吱嘎作响，光洁的骨膜上一层层细小粉末飞溅。蒙在大脑里让她混混沌沌。

她伸出手去拿，脚下一个踉跄。从山坡上骨碌碌就滚了下去，方圆惊愕地准备打电话叫医生，陈丽君却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她脸颊被枝叶划伤，手上头上都渗着血，她很快地爬了上来，眸子里是天然的一种空寂，她愣生生地和李云霄的墓碑对视，她直直地，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地跪了下来。

陈丽君紧贴着那块墓碑，墓碑后就是她的爱人，她的李云霄。漂泊惯了的人，竟然在此刻找到了一种安全感。

陈丽君抬头，轻轻地摸了摸李云霄这三个字，眼神中竟然带着无限缱绻地笑了。

方圆嗓子有些干涩，陈丽君现在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些意外，她想好了陈丽君会怎么样地质问她，她也想好了怎么样地去回答陈丽君，怎么样地让她痛。可是……可是陈丽君竟然就这样接受了？她竟然就这样轻飘飘地就跪在李云霄的坟前？李云霄痛得那些痛，李云霄为她忍的那些委屈要如何能寻回。

“陈丽君！你不后悔吗？你连一句对不起都不对她说吗？”方圆的愤怒想燃了这山。她想起来陪李云霄走过的那几个月，她都心痛得要命。

陈丽君抬眼瞥了她一下。

“后悔啊”

“对不起啊方圆。”

“对不起啊李云霄”尾音都轻飘飘的。

“但是有什么用呢？”近乎耳语，近乎呢喃地贴在那块冰冷的碑上。

“李云霄不会再回来了。”

她不是傻子，后来她知道所有人都避她不及；她知道她寻不到她；李云霄的头像永远是识图出来第一张网图；后来她知道巴黎没有她。她宁肯是李云霄真的不爱她了，她宁肯李云霄怎么样地忘了她，她宁肯李云霄真的讨厌她了，她无数次地这样期望过。

但是她实在太清楚，李云霄究竟有多爱她。

所以她做李云霄希望她做的一切。

她虔诚地赎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而今她上山来，是她实在不想漂泊了。

坟也好，尸骨也好，死也好，活也好。

总要有个地方是她在的。

刚刚摔断的肋骨有些疼，陈丽君捂着伤处站了起来，拿过了荷包和信。

她站在那里，在夜风中读完了信，眼睛红红的，嘴角还微微笑着。

她看向方圆“她还欠你们好多钱呢？”

方圆愣愣地点了头。

陈丽君摇了摇头，摊开手，拍了拍信纸无奈地冲方圆一笑：“这让我给还呢，真是的，一点也不乖。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商量。回去还你哦。”

然后并不理会方圆的反应，拿着那个荷包看了又看，指尖温柔地掠过每个并不细腻但是工整极了的针脚，荷包上一对儿孔雀，翙翙其羽缠着彼此飞得欢快。

陈丽君打开了那个荷包，眼泪忽然就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她咬了咬嘴唇，终于没有忍住地号啕大哭。

一缕青丝在狭小的荷包里，在幽幽的月色下，泛着润泽的光。

陈丽君记得，那是李云霄练小楷的时候很爱写的诗，她恍惚记得那么几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陈丽君此刻被抽了真空一样绝望，她按了按自己胸口断处的肋骨，她想难道她是李云霄遗失在身体之外的一种感官吗？她一定是不记得了，不然她变成那小小一抔灰的时候，怎么没有带着她，她不是被李云霄抽取的肋骨酿造的吗？

陈丽君蜷缩着，荷包被她捂在胸口，和不远处那小小的土堆一样大，似乎她也是一座坟了。

方圆刚想宽慰两句，却见陈丽君猛地一抬头。

一只白色的蝴蝶在夜色中忽起忽落，像是被风吹落的一片月光，落在陈丽君肝肠寸断的胸口。陈丽君伸出手指，那蝴蝶便飞到她的指尖上。

陈丽君温柔的眼神抚摸着那朵蝴蝶，轻轻地开了口。

“我送你下去，你早点回家，我还要陪陪她。”

“好……”方圆也无法说出任何话。

直到两人下了山，方圆才憋出来一个干涩地慰藉“保重……”

陈丽君展颜一笑，一如当年“好，放心。”

转身拖了另外的一个袋子就上了山。

后来方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只有月亮知道，陈丽君是如何介绍了那一整夜的礼物，她是如何在那山上一天一夜不曾下来的。

方圆再听到陈丽君的消息是在热搜上。

陈丽君的父母有半个月没有联系得上陈丽君，已经报了警。

陈丽君失踪的词条挂在热搜上很久。

方圆也曾经去荒山上找过她，但是没有，只有李云霄孤零零的一座坟，甚至陈丽君也并没有给她带一些祭品一类的东西。

似乎她人间蒸发了。

而后来的后来，当警察找到陈丽君的时候，方圆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来那个画面。

<九>

方圆在下山的第三天银行卡收到了一笔巨款。

六百万的数字吓了她一跳，她拿起来手机给陈丽君拨电话，忙音空空，几次下来都接不通，只好在微信上留言几条。

“云霄没欠这么多的呀。”

“她说了分期还十年的呀。”

“陈丽君你经济状况还好吗？”

可是没有回复，方圆也不觉所谓，突如其来的事情，陈丽君一时缓不过来是她有良心。

然而半个月后，#陈丽君失踪#挂上了热搜，方圆才意识到什么不对，她第一时间跑到了山上，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痕迹，杭州最近梅雨季，李云霄的小坟包上的土都湿漉漉的。

方圆细声细语地靠着墓碑说了几句话，然后下山去。

第二天的时候，陈丽君断更了一年的各大平台突然在10:26的时候更新，是一条粗制滥造的视频，她和李云霄演过的所有场次的梁祝、大婚、大戏全在里面帧帧闪过。只有一句，干干净净地没有带着任何tag。

“碧草青青花盛开，山伯永随祝英台。”

对很多人来说，这无异于一场饕餮盛宴。狂欢的浪潮并不能让人找寻到陈丽君的踪迹。

在一个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方圆难得的休息日里，被陌生的电话叫醒。

“方圆女士吗？您好，我们找到了陈丽君..地点需要您来核实一下，地址是...麻烦您尽快配合赶到现场。”方圆手忙脚乱地就套了外套拿了把伞，冲出了家门。

地址是李云霄埋的那座山上。

找到陈丽君又是什么意思。

小路泥泞，警察派了人下山接她，方圆站在警戒线外远远地看了一眼那被掘开的坟墓，她才知道“找到陈丽君”是什么意思。

那小小的坟茔里，陈丽君安静地躺在那里，她打扮一如往常，牛仔裤，白色T恤，蓝色衬衫，半扎的丸子头，只是隐隐约约能看到她身体下面的布料都被染成了浅浅的红，她左手垂在身侧，腕上深可见骨的割伤。左手上糊着一只蓝色蝴蝶，似乎是被人重重碾过，又似乎这蝴蝶也曾死命挣扎过。脸上苍白，细小的雨珠从她的脸颊额头划过被泥土吸吮，空气中都是淡淡的血腥味掺杂着潮湿的雾气。

她躺在那里，似乎还是很柔软的，因为这坟茔实在不算太大。

她脸上带着笑，正面看去似乎真的就是睡着了一样。周遭的泥土呈出暗红色，衣服的后半截也并不干净，她右手却干干净净，按着一个青瓷罐，按在心脏那里，似乎那是她跳动的心脏——那是李云霄的骨灰。

方圆在原地愣怔着，警察的询问她听得并不是很清楚，耳朵里嗡嗡鸣着。

“这里是李云霄名下的山？你们一起买的？”

“她去世的时候陈丽君是否知情？”

“你上一次见到陈丽君是什么时候？”

“最近有没有来过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来这里？”等等

方圆木着答完，警察见她伤心，最后合上了记事的本子叹了口气，语气中算是带了些温度。

“我们也是知道你们小百花的，陈丽君看上去似乎是自杀，已经通知了她的家人。但是目前简单现场尸检来看，她左侧胸口少了三根肋骨，所以可能还是需要解剖。您也节哀。”

 

现场的一切都被封存取证。

陈丽君的家人们也很快赶到，不必说父亲的老泪纵横，也不必谈母亲的哀嚎痛哭，一切都是失去女儿的残忍昭示与表现。陈丽君的母亲也恶狠狠地盯着方圆，激动地大骂：“你和李云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活着的时候要缠着我女儿让她众叛亲离，死了还要搭上她的一条命！我儿啊！你们真丧良心啊！”

方圆只是沉默地跟着警队跑来跑去，并不解释。警察也需要一个相对了解她们的人。家人已经是许久没有在身边的了，而似乎长久以来陈丽君都是孤身一人。

死因确实是失血过多，自杀的结论板上钉钉毋庸置疑，只是消失的三根肋骨让警方困惑不已。陈丽君毕竟算是曾经红极一时的公众人物。这三根肋骨的去向若不确定，总会引起公众的喧闹和不满，上头施压，不眠不休的三天过去。结论摆在陈家父母和方圆面前时，全世界都似乎安静了下来。

一块简简单单的白板上写了陈丽君这半个月来的行程和做的事，简单至极。

那一天她摔断了肋骨却并没有就医，在那山上一天一夜，只有那天的月亮知道她做了什么。第三天她去银行给方圆的账户汇钱，然后拖着病体飞了东南亚，经过原来娱乐圈的人脉介绍，做手术抽了自己左侧心脏的三根肋骨，在当地直接烧成灰不晓得用了什么办法又带了回来。在她被找到的前一天晚上，她把家里院子里所有的花种弄了下来，埋在了李云霄的坟边，然后把那坟挖开，躺了进去，把自己烧出来的骨灰放进李云霄的骨灰罐子里。

——那罐子确实是比李云霄走的时候重了一些。

结论摆在面前，陈家的父母腿轻轻颤抖着，摇着头不吭不响；方圆却刚好意外地收到了陈丽君的邮件，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那封邮件。

字数并不多。

“嗨圆子你好，今天应该是我头七了吧！不用担心，我大概已经和云霄团聚了，想必会有人被我的肋骨困扰，其实是我不想再跟李云霄分开啦，烧一点掺进她里头，就算百年后有人挖出来扬了，我也能跟她缠缠绵绵到天涯了。没人能分开我们啦。

还要麻烦你告诉我的父母，我死后，把我和李云霄埋一块，还埋在那里，不要写我的名字。她这一生，总要跟我的名字安排在一起，总要因为我的名字背负太多。就让我埋在她名之下，广而告之吧，若要寻我，请去她处。

还有，不要为我难过，有空记得来拔拔草，我们的坟边土壤肯定肥沃，家里的花我都又亲手种下啦，明年一定碧草青青花盛开！我们俩会保佑你们所有人健康快乐的！

——陈丽君。”

陈家父母看完这封邮件，长长地叹了口气。陈父搂着陈母的肩膀走到走廊，然后方圆听见凄厉的哭声。方圆看着的屏幕，也逐渐模糊。她赶忙擦了下眼泪，然后笑了一声。

“两个傻子。好好相爱去吧你们，再没有人能分开你们了。”

然后如鲠在喉。

然后失声痛哭。

 

重新下葬的时候，阳光很好很灿烂。

按照陈丽君的遗愿，陈丽君被烧成小罐子里的粉末，和李云霄一起挤在一个更大的青瓷罐里，但是想来她不会觉得拥挤。

重新立起来的碑上还是那几个大字“李云霄之墓”。

方圆替她们发了讣告，诚实地报告了死因和遗愿。

和一切的开始一样，没有去写她们的关系，并未公布过她们的爱意。

但是谁不知道呢？

陈丽君遗愿中清清楚楚的“若要寻我，请去她处。”

李云霄最后一句明明白白地“她会回来的。”

谁都知道她们是天生的爱人，她们至死不渝。

 

阳光细密散落摇晃树影，最后一锹土被拍实。

被浸润过的泥土悄然催生了嫩芽，花已经在准备盛开，碧草青青，再无人无事无相隔，扰得相思无处搁了。丛林深处翩然两只蝴蝶双双对对地就飞了出来，痴缠着，追赶着。落于墓碑上轻点片刻，便又在斜阳和墓碑的注视中远去，飞向最自由的远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