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港来山
私设*ooc*勿上升真人
/上世纪末时代背景/重庆/贫民窟
主文轩副祺鑫 含少文朱
*送给四个我很喜欢的小朋友 有少量江浙方言(也喜欢苏棍)
*全文两万字
—
宋亚轩在97年离开港地,拖着一把吉他,走进滚烫的内陆,港地飘零,他妈操着一口好英文随着主家去了大不列颠,英镑美钞塞了一抽屉与他,他在97年成年,念不起资本主义的音乐学院,像放乡一样放到内陆流浪。
他第一次乘飞机,第一次降落...
私设*ooc*勿上升真人
/上世纪末时代背景/重庆/贫民窟
主文轩副祺鑫 含少文朱
*送给四个我很喜欢的小朋友 有少量江浙方言(也喜欢苏棍)
*全文两万字
—
宋亚轩在97年离开港地,拖着一把吉他,走进滚烫的内陆,港地飘零,他妈操着一口好英文随着主家去了大不列颠,英镑美钞塞了一抽屉与他,他在97年成年,念不起资本主义的音乐学院,像放乡一样放到内陆流浪。
他第一次乘飞机,第一次降落,第一次离港。
美钞和英镑在他眼中没什么用,锁在裤袋里全当阔绰的幌子,他只有一把吉他,一在内陆落地时,他听上海人的吴音温软,沪话尖酸与港话完全掉了个头,他问身边的内陆人,哪里是好去处?
内陆人回答他,大陆哪都是好去处,你去江苏好,浙江也好,广东也好,不要往西南方去,磕地儿苦。
又问他,你哪里人。
宋亚轩说,香港。
内陆人掀开眼皮儿瞧他,笑了,怪不得生的嘎好,香港仔比内陆仔靓啊。
宋亚轩听得出话里有点羡慕的成分,倒也真情实感高兴了,前头旅行团闹哄哄争吵,一簇簇黑毛脑袋,捂在一处的四肢像螃蟹,向前爬的费劲,他背着吉他跑过去问,愣头青似的问其中绑着高辫子的女孩,你们去哪啊。
高辫子女孩说,西南方。
宋亚轩说,那地方不是苦吗?
高辫子女孩笑了,苦怎么了。她比画了一下,可美了,嘉陵江晓得伐,还有这么高的山,可美嘞。
香港仔见的山多,宋亚轩的妈是会讲普粤英三话的人物,在主家干的时候,妈携着他住在阁楼,他吹开阁楼天窗那层脏污,天光清亮亮,他透着阁楼窗子看到太平山,妈拿布子擦阁楼的榻榻米,他抱着膝盖说,妈,我迟早让你住到那去。
妈没有说话,拣过被子盖在他身上,说睡吧。
宋亚轩向往有山的地方,他现下是想不出什么西南方苦了,他说我随你们去,我要去。
高辫子女孩说,那里叫重庆,是内陆的直辖市,未来的大好地方。
他把英镑美钞全换成了内陆钞票,裤袋兜子险些装不下,却也只是一叠磕人腿疼罢了,吉他压着背,压着生长的身子,他在一天之内又上了飞机,奔跑向西南方。
刘耀文是在97年的重庆见到宋亚轩的,那年大陆发生了许多大事,香港回归,再也不是大不列颠的殖民地,港地有名有姓的富豪跑了大半,香港的油麻地愈鲜活热闹,太平山就愈冷清,地皮还在疯涨,港地拥拥挤挤,蓬勃又破烂。
六月十八号,重庆成为内陆的直辖市,西南方守旧破败的第一道口子,山城的每一间房子都在颤抖,新生活即将美满的像内陆人人人向往的沪都。
这都与刘耀文无关,他在两个月前听完这个新闻就没有多大感触,倒是马嘉祺守着电视机发了好久的呆,晚上吃饭多打了一个蛋在碗里,刘耀文说,“干嘛啊,这么殷勤。”
马嘉祺围上围裙在厨房里刷碗,乒乒乓乓响动声很大,丁程鑫从屋里头出来拎着筷子就夹刘耀文的荷包蛋吃,刘耀文快快扒拉两口饭,胡乱往嘴里塞荷包蛋,丁程鑫扒去半块吞下,刘耀文吸海带汤咕噜咕噜,含糊不清地冲着厨房喊,“小马哥!嘉祺,丁程鑫抢我荷包蛋吃。”
马嘉祺擦过围裙上的污渍,倚在门框边看腮帮子鼓鼓的丁程鑫,丁程鑫转了一圈,提起衣服下摆的线头,问他,“好看吗?”
马嘉祺点点头,“好看,这件衣服蛮衬你。”
刘耀文回头看着马嘉祺,马嘉祺的眼皮常年是单的,狭长含蓄,看向丁程鑫时,眼睛睁大了,往眼珠里头淌光,温柔的有名堂且和气,马嘉祺不看自己,只看丁程鑫,刘耀文哀嚎一声,低头继续吃碗里的白饭,只记得自己还是长身体的年纪,不记得马嘉祺和丁程鑫的眼睛蓄光的样子。
刘耀文吃完饭要和丁程鑫一起看电视,他快十七岁,还爱看动画片,丁程鑫要看肥皂剧,他争不过他,躺在茶几和破沙发的缝隙里吹电风扇,马嘉祺蹭着他的脚踝坐过来,电视里头的皇帝正同鹦鹉说话, 刘耀文闭上眼睛,水泥地被身体睡烫了,他有意让自己的意识飘飘忽忽,在滂湃的热浪里跑啊跑,耳朵被热融化了,他就听不见马嘉祺的低声细语,丁程鑫蹭他脖颈的窸窣。
这很烦人,刘耀文想。然后他睡着,再醒来,重庆的太阳仍旧圆滚滚,他穿上背心在水箱滴滴答答,窗子裂进湿透透阳光的厕所里找牙膏,牙刷底生了层斑点的霉,牙膏被手指碾碎成辛辣的沫子,他从左向右刷,牙齿在水与薄荷间白亮尖利的像鬼子的尖刀。
丁程鑫和马嘉祺也醒了,他隔着块塑料板就听见马嘉祺在叫阿程,刘耀文糊里糊涂地想,河南人都这么叫人吗,凡事都是阿字打头的亲昵。
今天要去新地演出,丁程鑫穿了一身红衣裳,刘耀文上下瞧一眼就明白是马嘉祺新买的,红衣裳像团火在刘耀文的视线里烧,丁程鑫漂亮的像团在火灶里烧的奶油,刘耀文挪开视线,悄悄地把自己融进重庆的白天里,退后两步,踩着他们俩的影子走路。
丁程鑫和刘耀文要跳舞,需协同乐队走流程,马嘉祺背着吉他唱清歌,歌舞厅是新开的,妈咪也穿一身正红,拨着红指甲数钞票,刘耀文蹲在后台边上,丁程鑫掰出一颗牛奶糖给他,刘耀文说,“又是马哥给买的?”
丁程鑫颇不在意地斜视了他一眼,“是。”
刘耀文把长手长脚给箍住,乐队在调音,大白天的歌舞厅少人,晚上才是热闹非凡,他不想那个妈咪看清他的长相,前些日子在另一处好有名的场子,一同有红指甲的妈妈桑召他去卡座,拉着他的手往腻腻的胸口春光里塞。
那个妈咪问他,舒服吗?
刘耀文不说话。隔着层纱料他出了片手汗。
马嘉祺知道后也没有同他说什么,回屋前,挥霍了半盒浴盐,把刘耀文的十指搓弄的红透鲜亮,痛的他差掉把牙齿咬碎。
他们再也没去过那个场子,丁程鑫不问为什么,马嘉祺给他买了新裳买了糖哄他换场子演出,刘耀文知道,丁程鑫的精神太薄太脆了,丁程鑫的世界只有跳舞新衣马嘉祺,这样骇人的动作落在他眼里,他的眼睛会被污的不干净,他会发疯。
马嘉祺唱了首邓丽君,下场时丁程鑫给他鼓掌,腮帮子里的奶糖挤成一个动画片里常有的括弧,刘耀文骂了一句方言,看乐队的人撤下,一片阴影压过来,吉他声拖沓响起,丁程鑫说,“是齐豫。”
刘耀文问,“什么齐豫。”
丁程鑫是个讲究美丽的体面舞者,指着台上的男孩,“他唱的歌是齐豫的。”
“橄榄树。”
刘耀文笑了,说,我喜欢光辉岁月。
丁程鑫剥开下一粒糖,低头说,可我喜欢齐豫。
1997年,刘耀文遇见宋亚轩。
在新场子,宋亚轩在唱一首歌,作词三毛,原唱者齐豫。
宋亚轩把橄榄树唱的苍苍茫茫,十八岁的面庞纵横不出一棵树的皮相,他不像橄榄树,像剥出的雪白蛋清,像未经历过革命的原生大陆。
丁程鑫说好听。
刘耀文第一次没反驳他,小小的附和一声,我也是。
新场子的妈咪决定签下他们与唱橄榄树的男孩,妈咪一副很爱才的样子,讲丁程鑫的舞与马嘉祺的歌,说穿红衫子的男孩子生的最俊俏,讲会唱邓丽君的男生比丽君本人难得,刘耀文被匆匆带过,妈咪问了几个人家是大陆哪处的。
宋亚轩咬着纸杯说,香港。
妈咪大惊失色,香港仔?哪的?
宋亚轩说,我开窗能看见太平山。
妈咪声音愈尖了,那不得了,我这来了个香港人,这不就是英国人伐。
宋亚轩反驳,“香港回归了。”
又说,“我现在没处去,正住旅馆呢。”
丁程鑫听他那话,立刻笑了,“去我那住吧,耀文那屋床大。”马嘉祺停滞了一下,刘耀文的目光烧了进来,看的马嘉祺额头冒了汗,丁程鑫也看过来,将马嘉祺的手握住,目光软的像绕人脖颈的绸缎,“嘉祺,我好喜欢齐豫。”
马嘉祺回握过他的手,将刘耀文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拣开,也笑了起来,“跟我们来住吧,我们不是坏人。”
马嘉祺是河南人,河南省会郑州人,他讲他家里,讲的比丁程鑫的舞还要体面,马家开小厂,马嘉祺有颗音乐赤子心,被爸妈打碎了,心碎了不打紧,马嘉祺喜欢男的,骨头也被爸妈碾碎了,碎的他都忘记同性恋这三个字该怎么写。刘耀文问他,他为什么跑出来。马嘉祺说,他们要把他弄到乡下去关起来,棒子和狼狗,要让他活的像个牲口,儿子像牲口总比像个变态好。他还比划似的在空气里临摹了那狼狗的牙,让刘耀文低低地尖叫了一声。
马嘉祺先遇上丁程鑫,丁程鑫是重庆本地人,他娘在重庆好有名气,年轻时是歌舞厅的交际花,丁程鑫刚和刘耀文宿到一处的时候,刘耀文偶然翻到过他娘的照片,丁程鑫得了那模样八分,也漂亮到出格,他娘怀他时才十八,生下来扔去给歌舞厅的妈咪养,后来娘嫁给了当地的地头龙给当后母,把丁程鑫拎回去养,养到十三岁出了问题。刘耀文追问马嘉祺,什么问题什么问题?马嘉祺沉默了,回厨房烧晚饭。刘耀文看看正在专注看那港剧的丁程鑫,侧脸好漂亮,却又觉得悲哀,丁程鑫的精神世界也许难堪又脆弱。
刘耀文觉得这两人各有各的活法,丁程鑫被妈咪锻造,一身软骨,舞跳的热烈又坚韧,马嘉祺带着吉他孤身来到重庆,唱的民谣邓丽君,人却做不到甜蜜蜜,凑到一起相亲相爱,漏下一个没什么故事的他,也算理所当然。
场子歇下已经是凌晨,他们得坐公交回那破烂出租屋,刘耀文帮衬着宋亚轩提行李,丁程鑫快睡着了,上下眼皮儿打到一处,马嘉祺坐到后排哄他,刘耀文一抹脸上油画似的妆,带着宋亚轩坐到前头。
重庆晚上风大,刘耀文将窗子开出条缝隙,热浪吹了进来,吹开宋亚轩的刘海,宋亚轩很少见晚上的重庆,97年的重庆燥热又浮脏气,灰蒙蒙的连公交车都养蜘蛛,他将眼睛贴到玻璃边去看晚上的重庆,刘耀文看初来乍到的香港仔,香港仔额头饱满的像港剧里的玻璃牛奶。
刘耀文和宋亚轩没什么话好讲,他只瞧宋亚轩好看,和丁程鑫不同的好看,丁程鑫骨相就是软的,宋亚轩却漂亮的像港里捞出来的鲜鱼,不刺不软。
他想那港还是维多利亚港,一个多情美丽的香港仔在内陆流浪,多让人唏嘘啊。
刘耀文叫他名字,“宋亚轩。”
宋亚轩把眼睛从玻璃上挪开。
刘耀文说,“你最近有听什么歌吗?”
宋亚轩想了想说,“梦伴。”
“谁唱的。”
“梅艳芳。”
刘耀文说,“你听不听光辉岁月。”
宋亚轩摇头,“我喜欢张国荣。”
他和宋亚轩处不到一处去,刘耀文想,他怎么连光辉岁月都不听,尽和丁程鑫齐豫去了。刘耀文后又这么安慰自己,他才17,听不得伤怀的东西,是正确的。
出租屋在一楼,楼上是棋牌室,半夜三更摸麻将的声音大,刘耀文说川渝人就爱打麻将。宋亚轩抱着他的吉他接了句,香港人也爱赌。他们彼此在出租屋门口的黑灯瞎火中看着对方,宋亚轩茫然地看着刘耀文亮亮的眼睛,想,也许新生活不错。
丁程鑫身体不大好,晚上经不起折腾,马嘉祺带他去睡觉,叮嘱刘耀文有了新室友也不可以晚上闹大动静。出租屋很小,边界模糊地划分出两个卧室同厨房客厅厕所,宋亚轩站在饭桌边,听厕所里那滴滴答答的水声,一切陈旧发霉的像重庆的小雨,刘耀文洗掉脸上压人年纪的妆容,出来喊人,“宋亚轩,去洗吧。”
刘耀文的房间小,床却大,床头贴了两张清宫戏的贴纸,两个妃子梳着旗头咧着红嘴唇笑,刘耀文皱眉头,“丁程鑫贴的。”宋亚轩笑盈盈,“好看的。”
刘耀文又说,“马嘉祺净由着他。”
宋亚轩爬上床,刘耀文把被子分了大半给他,半天才憋出一句,“宋亚轩。”
“嗯。”
“不要去招惹丁程鑫,”刘耀文的手指在太阳穴打了个圈,轻飘飘落在发梢,“他十三岁的时候,出了事,什么事马哥也不愿意告诉我,之后他人就经不起刺激了。”
宋亚轩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很漂亮。”
“马哥希望他红颜厚命,一点苦都舍不得让他吃,”刘耀文点了点墙上那旗头女主角,“你新来的,也多让让他。”
宋亚轩把脸埋进被子里,说,知道了。
刘耀文拉下灯,躺到另一头,宋亚轩唔了声,刘耀文听着身后的呼吸声,铁窗之外还有矮树呜呜地在摇,出租屋脏污藏在城中村里头,出租屋里迎来高贵香港仔,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了。
刘耀文睡不着,只听风声,身后的人忽然小声叫他名字,刘耀文。
刘耀文,刘耀文。
刘耀文被喊的心烦起来,转过身说怎么了。宋亚轩埋的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声音闷的让刘耀文觉得自己那句“怎么了”像拳头打棉花。宋亚轩说,“你可不可以转过来睡,我晚上一个人睡害怕。”
刘耀文笑了,说你净哄人。
宋亚轩急了,是真的!
刘耀文吭哧将被子拖过来些,抱臂闭上眼睛,“好了,你可以睡了。”
一轮月亮挂在出租屋外头,宋亚轩跟着刘耀文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睡着之间,窗外抛进一段月光,隔壁屋有轻轻的歌声,唱的是邓丽君。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刘耀文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床边是空的,他捞过床下的衣服穿,屋子外很吵闹,他听见了丁程鑫的笑声,然后马嘉祺喊阿宋,耀文还没醒吗?
河南人喜欢阿字打头喊人的毛病还没变,刘耀文想。披上件外套说你们嚷什么啊。
丁程鑫换了身白衫,整个人浴了天光似的透亮,宋亚轩坐在丁程鑫的右手边,给他夹那溏心蛋,丁程鑫也喊他阿宋,“阿宋,会唱陈慧娴吗?”
宋亚轩问他,“想听什么。”
丁程鑫歪头笑了起来,“傻女。”
“嘉祺唱不上去。”丁程鑫如此数落马嘉祺。
宋亚轩拨了拨碗里的面,“昨晚马哥在唱邓丽君,被我们听见了。”
丁程鑫又很自豪,“对啊,他唱邓丽君好听。”马嘉祺揉丁程鑫的头发,声音放的很温柔,“快吃吧。”
宋亚轩似是将刘耀文昨晚的叮嘱记得很牢,嗯嗯了两声,“对啊,吃完我给你唱。”
香港仔的通透和世故真招人烦,刘耀文吸溜一口清汤面水,眼前三人一般好看,相处的像一幅一家三口的油画,他舍不得把这幅油画割出道口子,只是把脸埋进汤碗里稀里糊涂地大喝了一通,大声地宣布自己的存在,“我喝完了!”
宋亚轩把碗里的鸡蛋夹给他,声音很小,“我吃不下,给你吧。”
刘耀文啪地扔下筷子,声音比昨晚夜里头呜呜响的树还哗啦似海潮震出一阵余波,“不要。”
马嘉祺骂了他一句,“发什么神经。”
刘耀文摔门跑了。
丁程鑫若有所思,对宋亚轩说,“他嫉妒你。”
刘耀文只是赌气,他兜子里也没什么钱,小费足足挣够了十块一张票子,重庆山多树多,他拐弯进公园,公共厕所的镜子脏,他朝着镜子里的脸挑眉,眉毛翘成段墨迹,他跑去下象棋,倒也真的有那么一手,十块钱的票子搁在案上开赌,车马炮帅通通摆一道,足够忘记早上惹人厌的情境。
昨晚他同宋亚轩说,川渝人爱打麻将,宋亚轩笑的眼睛弯,说香港人也爱赌。他今天来下棋也是赌,不过赌的文气,赌的像东南方尖酸又有钱的书袋子。和他下棋的是老人,显然对着直辖市念念不忘,被他将一军还颇为快乐地说,重庆的好时候快来喽。
刘耀文忍不住呛他,“什么算是好时候。”
老人说,你看着吧,我看不到,你也看得到,重庆会是个好地方。
他同那老家伙杀了七八盘,杀的天之将死,灰蒙蒙一片,刘耀文赚了五块,老家伙收了棋盘说,“你人倒是很聪明。”
刘耀文很不客气地讲,“我知道我聪明。”
刘耀文饶有兴致地瞧日落后的重庆,路过小店偷窥到时间,现在回家还碰上马嘉祺烧晚饭,从公园绕到出租屋需要路过长梯,他看木头板搭的房子外头在烧笋,支了个大锅,笋干叠成了小山,热油噼里啪啦响,管子正一股子一股子往外头冒烟。
刘耀文向上望,树影密的黑色都渗透不进,耳里灌进烧笋的咕噜声,然后他听见了马嘉祺的声音,马嘉祺喊他刘耀文,顿了顿语气不大好的样子,“你见到宋亚轩了吗?”
刘耀文说,“我今天赢了五块钱。”
“他出门找你,还没回来。”
刘耀文哦了声,说关我什么事。
马嘉祺冷脸,“他是因为找你不见的。”
刘耀文语气很凶地重复了一遍,“那关我什么事!”
马嘉祺瞥了他一眼,踏踏跨下长梯,“你没救了。”
谁没救了,喜欢宋亚轩的人才没救了。刘耀文气的折腾自己,把自己嘴巴咬破了,丁程鑫喜欢他,马嘉祺喜欢他,他就得跟着他们一起当喜欢香港仔的傻逼吗?
刘耀文骂了句继续往长梯上走,热的他出了一身汗,出租屋就在眼前,没开灯,窗子前的矮树抖了两片叶子下来,窗子被风敲的发出梆梆的声音,梆——梆——,刘耀文突然想起昨晚宋亚轩喊他名字,“刘耀文,刘耀文。”
他转过身面对宋亚轩。
白净的香港仔的嘴皮子抖了抖说,你可不可以转过来睡,我晚上一个人睡害怕。
他看着宋亚轩,透着月光看,宋亚轩的眉眼生的干净圣洁,像小时候妈带他去拜的瓷菩萨。
心下大动也哽在喉咙里,17岁难说这些,一首橄榄树就收买人心,太对不起这个年纪了。
刘耀文骂道,妈的。
转身下了长梯,跑进黑漆漆的天里。
他不讨厌宋亚轩。
他是在新场子外找到宋亚轩的,他想也是,连个方言都听不出一分的人,能去些什么地方,夜里的歌舞厅震的人耳朵聋,宋亚轩蹲在路灯下,灯泡儿一照,肩骨同脊线挤成一条沟,瘦出了可怜相,宋亚轩眼睛生的女气,面庞纯情的也女气,像他唱的高音,尖而圆润,吐字饱满又落寞。
刘耀文停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张嘴就叫人,“宋亚轩。”
宋亚轩抬头,高高兴兴地喊他,“刘耀文。”
刘耀文盯着这玉雕菩萨般的脸,讲不出一句酸话,就着旁边音乐声索性先把这茬掀过去,嘴巴鼓成一个圆形,大声喊,“我请你吃冰吧,我今天下棋赚了五块钱。”
宋亚轩盯着他两颊,目光透的像两片鲜鱼的灰尾鳞片,一副很兴致勃勃的样子,“好啊。”
刘耀文松了口气,拽过宋亚轩的胳膊说,“走。”
刘耀文摸不清宋亚轩难过还是高兴,干他们这行的赚不了多少钱,刘耀文塞了一块请宋亚轩吃好味的高档货,宋亚轩扒着俄罗斯的雪糕,刘耀文吃冰化下的糖水,一辆摩托车驶过溅开一地烂泥,刘耀文真情赞叹,“好车好车。”
宋亚轩不明白,“在香港很常见。”
刘耀文眷恋地回看一眼,说,“那是本田牌的,要一万七八呢。”
宋亚轩说,你喜欢本田牌?
刘耀文说,拜托,进口的牌子。
宋亚轩笑了,声音很轻地哦了一声,“我原来也是进口的男生。”
刘耀文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他想宋亚轩可真够傻的,把自己和摩托车比,他快快咽下最后一口糖水,含糊不清地呛着喉咙喽喽两声,“我们回家去吧。”
宋亚轩说,好。
宋亚轩是个好人,这是相处久了才品出滋味的,宋亚轩随他们三个跑场子,总能寻到他的地方唱齐豫罗大佑。刘耀文跟在后头跳舞,跳的骨头酸了才下场,色点的妈咪知道他是谁见了就爱的那挂,把他往前头企业家的座位上领,硬是被刘耀文撞了出去,刘耀文撞出了香水味的空气,胸脯的丛林,撞进宋亚轩的橄榄树里头,台上人的歌声洗的他人干净,不用花上半盒浴盐洗搓十根指头,一抬头他的齐豫他的三毛就在吉他声中流浪,橄榄树天生生在撒哈拉。
这回在他第一次遇见宋亚轩的场子跳舞,丁程鑫又穿红衣服领舞。那个妈咪贪财点,削了工钱,话讲的很圆滑,说冬天都到了,歌舞厅赚不了钱,两百块一件的好衣服都买不起。宋亚轩好讲话,唔唔两声被妈咪搪塞过去了。妈咪说,“今晚还唱橄榄树,给我唱舒坦了。”
宋亚轩排的早,刘耀文跳开场舞,跳的是新潮的迈克尔杰克逊,头发上打了蜡,灯光打的很跳脱,宋亚轩坐在候场处盯着刘耀文的眉毛发笑,笑的肩膀一耸一耸,眼尾亮晶晶的妆被泪浸透,刘耀文跳到一半回头看宋亚轩,发觉宋亚轩在笑,跳的更卖力了些,脚底板子像踩进团棉花里。
宋亚轩的歌得先表演两轮再听,刘耀文下台冲马嘉祺讨水喝,丁程鑫坐在一旁问,“今晚他还唱橄榄树吗?”
刘耀文说,老板娘点的。
丁程鑫扒着自个衣服上的红带子,他怎么都听不腻宋亚轩唱歌,马嘉祺的甜蜜蜜都得靠后。刘耀文被这身花哨衣服憋出一身汗,说,我去外面走走。
场子才不会开在繁华大道,喜欢开在大道后的巷子里头,跟旁边洗头店的霓虹灯一起,晾出洗发水味的气氛,刘耀文蹲在霓虹灯下,扒开一包烟抽,打火机勾着烟头烧,烧的灯光都被雾给划的稀巴烂。
刘耀文抽了两口,抬起头,男高中生站在巷口看他。
刘耀文拍腿上的灰,喊,“志鑫。”
朱志鑫向前走了两步,校服大了两码,穿在身上垮的厉害,他说,“耀文哥。”
刘耀文嗯了声,“夜自修下课了?”
刘耀文又说,“你来这里干嘛,回去写作业吧,小心你那个废物妈。”
朱志鑫的手背在后面,霓虹灯里的光,污的朱志鑫的五官都糊在了一块,刘耀文看不清他的表情,仍然大声说,“你回去吧。”
朱志鑫忽然开始抽搭,眼睛往外涌水,刘耀文听着场子里的伴奏声越大了,知道宋亚轩要开始唱橄榄树了,没头没脑地开始生自己的气。
宋亚轩在里头唱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刘耀文说,“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烟烧到尽头,刘耀文咬的不那么紧,半坠不坠地掉烟灰。
朱志鑫说没有。
刘耀文想快快回去,里头的橄榄树唱到尾声那个音一直吊着,像朱志鑫的一颗心也吊着,他向来不敢同刘耀文讲些没辈分的话,这时候只知道哭,白净的脸上挂泪珠,怎么都可怜。
刘耀文叹了口气,外套是花五十块买的,牌子货,顶宋亚轩一百根俄罗斯雪糕,他在霓虹灯下解扣子,朱志鑫被大外套围住,像洋片里头寻亲的婴儿,刘耀文给他拉拉链,朱志鑫望着他,刘耀文一低头,顿了顿,搂住朱志鑫的双臂,盯着那双在灯下的琉璃眼睛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志鑫。”
刘耀文遇见朱志鑫的时候,朱志鑫还叫朱芝心,倒也不是他妈成心要取这个名字,而是给改的艺名。朱志鑫他妈是老场子的妈咪,底下拉皮条,后来闹出两件吸大麻的事破败了,妈咪自己也吸,拿不出钱拿儿子去卖,改了个女气的艺名,叫宝贝芝心。
刘耀文听完后没说话,他想马嘉祺拎他去卖给老女人,或是给肥男人干,嘘了一声怎么也不敢想下去了。
他遇着朱志鑫时,他恰好被他叔叔救下来,顶着个写的跟狗爬似的芝心牌子,套着白丝袜,在呜呜的警声中被塞进警车里,那么小一只,对折扔了进去,刘耀文站在场子外头的风里凑热闹,看朱志鑫的脸映在车玻璃上,没有表情,只有光一下一下泼到他眼睛上,从眼珠漫到眼角。
他看着警车载着芝心开远,警笛声飘进炊烟里。
刘耀文想,这姑娘生的不错。
后来重逢了也震惊了一下,朱志鑫穿着男生校服被壮汉打,马嘉祺以前骂他,什么都不会,打架倒是有一套套的。刘耀文扑上去就打壮汉,打人打的凶,嘴巴里的川渝脏话也不停,打的半张脸淌血河才收手,骂骂咧咧地坐下。
朱志鑫不敢看他,只低头小声问他,“你是谁?”
刘耀文按着半边猩红色的脸,痛地哀嚎了一声,“我以为你是个女娃!”
不算太久,刘耀文看着朱志鑫,觉得他长开了,眼皮儿都翘了起来,脸也越白了,衬的嘴巴红。朱志鑫嘴唇抖了抖想说话,开口仍是一声,“耀文哥。”
他嘴里吐出个我,就颤着不敢说下去。
刘耀文摇他,“你赶紧说啊。”
里头的快歌开始轰轰响,朱志鑫摇了摇头,退了半步,眼睛黏在刘耀文脸上,半天才从吞吞吐吐地说话,声音被轰隆隆的快歌给吞了,在刘耀文的耳朵里同鼓声嚼碎。
朱志鑫的告白里杂着鼓声。
“我想和耀文哥耍朋友。”
刘耀文懵懂地看着他,想,朱志鑫的声音好细啊,和宋亚轩不一样,宋亚轩每天站在铁窗前练高音,啊啊哦哦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 随口唱上一句,气质像王菲,咬字又比天后绵长,悠悠地拖着曼妙的长音。
刘耀文回过神说抱歉。说的小心翼翼又莽撞。
朱志鑫拢着外套低头问为什么,声音在发抖。
是不是因为我以前坐台?
朱志鑫这么问。
刘耀文皱眉,“你想多了。”
他回答地很真诚,满脑子宋亚轩,“我喜欢会唱齐豫的。”
刘耀文跑回场子里,正巧是第十三个节目,马嘉祺陪丁程鑫去后台,场子里是乒乒乓乓高脚杯碰撞的声音,刘耀文脱西装还去后台,急急问那正上妆的丁程鑫,“宋亚轩呢?”
丁程鑫边往脸上抹粉边说,“被妈咪领去了,说给奖金,可能有一百呢。”
刘耀文一颗心被冷水浇透了,强打着精神继续寻宋亚轩,场子前头的沙发贵一般人不敢绕,妈咪坐在靠吧台的位置点钞票,刘耀文瞧到她的红披肩,开司米的,卖刘耀文跳死了的半个月工钱,刘耀文站在她后面,鲜红鲜红的指甲同夹汗的钞票黏在一起,刘耀文一下子出声,吓得妈咪的红披肩从皱巴的颈窝边落下,像是烂苹果被削了层皮。
妈咪骂他,“小种撒,莫吓我,吓死了捂。”
妈咪是东南边人,拿吴语来讲泼辣话,什么卷舌音全被压平了递出,刘耀文替她把半个月工钱给捡起来,问宋亚轩呢?
妈咪支吾了一声,喉咙咕噜一下,说,“侬哪晓得——”
刘耀文看了她一眼,“你撒谎。”
妈咪急了,想用吴话再骂上一句,刘耀文却从兜里掏打火机啪地拽过红披肩要点,密密实实的羊绒被火苗舔成团黑乌,妈咪惊叫,“停呐!噶贵的羊绒!”哆嗦了一声喊,“在梁老板那!我想给他赚点小钱花!”
刘耀文手抖,抬头看看这昏暗的歌舞厅,玻璃球一闪一闪地照着前头的卡座,刘耀文想起他过来找妈咪时还特地绕过,心跳出了嗓子眼,他跑的飞快,撞倒了三四个酒保,玻璃渣子碎在脸上开花,痛地他呼吸声都变急带喘,他没办法思考,他只知道宋亚轩在唱歌,在他脑子里唱橄榄树。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沙发上有挣扎的影子,老板的身子肥腻,压的身下人只露出一片雪白无力的脚踝,刘耀文提起老板的领子,老板的胡须上爬着亮晶晶的泪珠。刘耀文听见一截断续的呻吟抽泣声,梁老板的高喝飘到远远的撒哈拉,他听着那截声音一下子震破耳膜,撞进心眼里,拳头没章法地滚在梁老板脸上,碾出条条乌青,梁老板大喊,“反了反了!”
刘耀文好像听见宋亚轩流泪的声音,心脏一抽也跟着哆嗦掉了一滴眼泪,更不要命地揍下去。
脑海里的宋亚轩唱啊。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橄榄树
刘耀文挥完最后一拳,他听见宋亚轩歇气般的声音,弱的像片薄纸,好难过的样子,“替我打死他吧。”
刘耀文又听到眼泪掉下来的声音。
刘耀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宋亚轩给拖出来的,最后背着人在重庆的大道上走,宋亚轩不说话,肋骨磕在刘耀文背上,瘦的刘耀文背着疼,凌晨五点,快到天亮,他们正爬到家门口的长梯,宋亚轩咬着刘耀文的肩头,一声不吭地掉泪珠子,一路走过,只在长梯前附在刘耀文耳边轻轻说了句。
“我来之前,没人告诉我,大陆是这样的。”
刘耀文背着他爬上一阶又一阶台阶,许久才回答,“快了,大陆的好时候要来了,重庆的好时候要来了。”
他抬头看东方的鱼肚白,继续慢慢说,“我们的好时候也就要来了。”
日头快要升上来,长梯的路灯从下到上慢慢灭了,他们走一阶灭一盏,灯光扑通扑通地消进白天里,宋亚轩忽然喊他名字,“刘耀文。”
刘耀文嗯了声继续向前走。
宋亚轩说,你转过来。
刘耀文偏过头。
头顶的灯光啪地消失了。
牙齿磕到牙齿。
他们在长梯上接吻。
吻到尽头最后一盏灯灭了。
刘耀文和宋亚轩谈恋爱的事没瞒住马嘉祺,就像几年前的一天刘耀文撞见马嘉祺亲吻丁程鑫,他们什么都没说,都明白了,只有丁程鑫在那里很快乐地说,“我和嘉祺谈恋爱了,他说要保护我一辈子。”
刘耀文看着丁程鑫,想,谈恋爱就那么让人快活吗?马嘉祺和丁程鑫总趁他不在的时候亲嘴,刘耀文都不大好意思盯着丁程鑫的嘴巴说话,过了两年,他遇见了香港仔宋亚轩,他傻逼一样因为宋亚轩笑,对啊,谈恋爱就是这么让人快活。
梁老板那件事需要拿出钱不了了之,马嘉祺说不怪他,又恶狠狠地背着丁程鑫凶骂道,他该死。妈咪自知理亏,不知道宋亚轩是个坚贞的,来重庆流浪的香港仔一只手都数的完,她向梁老板夸的天花乱坠,香港来的,矜贵人物,边操弄边让他用粤语叫,天大的享受。
马嘉祺说要报警。
妈咪怕,托人来出租屋找宋亚轩,宋亚轩躲在屋里不出来,刘耀文把他捂被子里,每晚抱着,宋亚轩夜夜做噩梦,又哭又踢又闹,刘耀文只能死死箍着他,喊他名字,宋亚轩宋亚轩宋亚轩。宋亚轩不哭了,睁着双空空的大眼看刘耀文,刘耀文心痛,说,你看啊,是我,我生的标致,多看看我就好了。他们躲在被子底下亲嘴,刘耀文亲宋亚轩亲的很用力,宋亚轩抱着刘耀文的肩哭不出声,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文哥,文哥。
文哥亲亲我,亲亲我就不痛了。
刘耀文在一天晚上安顿完宋亚轩,和马嘉祺去了客厅,马嘉祺分他烟抽,刘耀文咬着烟,听厕所滴滴答答的水声和马嘉祺不紧不慢的呼吸声,宋亚轩的牙尖,在他肩头印下浑圆的淤青,到现在还疼,马嘉祺絮絮说着些警察来后的事宜,刘耀文弹着烟灰沉默着,月光倒进客厅里,一寸一寸染亮刘耀文的指尖,刘耀文把烟抽完了塞到纸杯里,望了望他与宋亚轩的房门说,不报警了。
马嘉祺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刘耀文又重复了一遍,不报警了。
为什么。
他问。
刘耀文垂下眼睑,声音很轻,“舍不得,因为舍不得。”
刘耀文拿出他的摩托钱,他15岁的时候跟道上的人混,被摩托车拖地跟狗一样擦地,混混说那是进口的,没个万把拿不下,够巫山一栋房子钱。他被摩托车拖出了毛病,在场子里拼命跳拼命挑落了一身伤,就想要一辆本田的摩托车。
刘耀文把钱拿出去,和宋亚轩的几千流浪费堆在一起,马嘉祺又添了钱,总共凑了一万零头赔梁老板医药费,这两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全打了水漂,一座巫山的房子,一辆进口摩托,拆碎了消散在一泡大陆漂流的阴影里。刘耀文不提,马嘉祺自然也不会提。
只有丁程鑫不知道,闹了马嘉祺两天要吃鸡蛋,马嘉祺晚上又开始唱邓丽君哄人,从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到甜蜜蜜。
宋亚轩是在快过年的时候好起来的,马嘉祺和刘耀文跑双倍的场子养家,终于供上他们吃鸡蛋,除夕夜舍得往锅里下点肉末,全舀了给养病的和天真的,刘耀文和马嘉祺捧着白饭碗,窗外鞭炮响的震天,刘耀文捏了捏宋亚轩放在饭桌底下的手,说,新年快乐。
丁程鑫向来对春晚的小品类节目不感兴趣,看完歌舞表演十分深刻地点评一句还没我跳得好开始闹觉,马嘉祺抱他去睡觉,客厅里剩眼皮儿掀不开的刘耀文和不吭声的病号阿宋。宋亚轩推刘耀文,“醒醒,醒醒。”
电视里正放着倒计时,外头的烟花炸的烈,砰砰砰炸的人清醒。女主持人的普通话滋滋含着电,宋亚轩在这坏的不能再坏的环境里凑过去亲刘耀文,亲的刘耀文惊喜,亲的嘴唇融化到一处,刘耀文满脑子都是自己在吃水蜜桃瓣,宋亚轩的眼睛好亮哇,亮的像他在唱歌,唱过齐豫唱起张国荣来。
宋亚轩的睫毛抖了抖,刘耀文伸手摸他的兜,摸着黏腻的包装,喘气,“这是什么。”
宋亚轩闭眼去胡乱扒刘耀文衣服,嗓子哑了些,“套子。”
刘耀文扑下去亲他脸,亲笑了起来。
三月份的重庆有开春的兆头,宋亚轩被刘耀文做的恹恹的,白天爬不起来练声,刘耀文尝着滋味了放不过他,没地唱歌跳舞就在出租屋里的床上做,做到天黑为止。手头刚有闲钱的时候,刘耀文去租碟子,租张国荣的片子给宋亚轩看。四个人守着台二手的DVD机看段小楼和程蝶衣。宋亚轩说他看过小说,李碧华写的,香港颇有名的才女。
刘耀文不懂什么是李碧华,只听丁程鑫夸程蝶衣身段好,戏演的像个女人。想,宋亚轩在床上也跟水似的,身段在被团子里跳舞般把腰肢游开其实比蝶衣还要漂亮。
宋亚轩听完后拿港话骂他,刘耀文握住宋亚轩的手腕把人压成滩水。
宋亚轩在重庆过的第一年,刘耀文和丁程鑫马嘉祺住在一起的第三年。
刘耀文第一次见把马嘉祺压迫成牲口的人,是在三月中旬,河南郑州来人了,刘耀文吃完宋亚轩煮的圆子等着赶早场,马嘉祺正熨丁程鑫的红外套,隔壁楼卖假玉的包太太在铁窗外喊,“河南小伙?有嘚有嘚,好俊一娃。”
河南话冒尖,哐哐敲着门,刘耀文扯着嗓子用重庆话喊了声谁啊。
外头的河南话杂成了一团,啰啰嗦嗦地飘远了。
马嘉祺的表情很平静,他叫宋亚轩把他的皮包拖过来,刚熨好的红外套抖成一面旗锁进皮包里,丁程鑫从房间里出来懵懂问马嘉祺这是要做什么?
刘耀文没吭声,宋亚轩去房间里把晒好的衣服全抱来,三个人安静地像一出戏,只有丁程鑫在戏外,他赤着脚站在水泥地上追问,“嘉祺嘉祺,你要做什么啊?”
马嘉祺伸手抱他,锢地丁程鑫喊痛,他松开手亲他的左脸颊,“阿程,我去哪你就去哪对吗?”
丁程鑫笑的嘴巴都化成心形,扑到马嘉祺怀里说。“对呀。”
“嘉祺去哪我就去哪。”
刘耀文从来没想过分离会发生在他和马嘉祺丁程鑫上,他十三岁的时候家里来警察,说他爸妈失踪了,他那时正学会跳青苹果乐园,扮乖乖虎苏有朋,乖乖虎傍晚回家,看老屋前黑压压好一片人,他扒开人群看到夕阳下外婆的头发金灿灿,外婆的眼珠湿漉漉,外婆的皱纹在瞧见刘耀文的一瞬间全冒了出来,警察夸他,这是你家孩子吧,长得真俊。乖乖虎喊外婆啊外婆,外婆却像是听不见似的,哽着脖子道,他们会回来的!街坊上的人说,得了吧,你女婿长什么样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偷汉子生的娃,活该死爸妈。
“你爹早就不想要你了你知道吗?估计拐你妈下海去,被枪毙了。”
刘耀文听不懂下海,但听得懂枪毙,警察喝人,“在孩子面前胡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偷的,他娘坐月子的时候我见男人来过!”
“吵什么吵!”
乖乖虎歪头看着外婆,外婆却不看他,看院子里头那口井。
十三岁的刘耀文不明白羞愧愤怒,他只听到“咚。”的一声。
不过“咚”的一声,他的童年结束了。
他再也没见过他爸妈,每年都会去探望泡在井水里的外婆。
他和他的童年分离,他再也没想过和他们分开。
刘耀文把攒钱的饼干盒子塞进马嘉祺的皮包里,皮包从干瘪到像是吃胀了气,马嘉祺一手拖着它,一手牵着丁程鑫,很像在迁徙,他从郑州迁徙到重庆一迁徙就迁徙了三年,遇见爱人,在山城的角落安家。
宋亚轩永远记得丁程鑫离开出租屋那天,穿着一身红衣裳,马嘉祺瘦,背影看上去像一面硬纸板剪影,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爱的像一切光明正大的男女情人,然后马嘉祺推开门,光明扑进出租屋里,丁程鑫头也不回地跟他去逃亡。
门关上了。
宋亚轩伸手抱住刘耀文,刘耀文咬着宋亚轩的毛衣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眼泪荡了一圈又一圈掉在宋亚轩的颈窝里,刘耀文说宋亚轩宋亚轩。
“宋亚轩,我只有你了。”
宋亚轩也哭了,抱着刘耀文哭了一宿,都是在大陆流浪的人,香港仔也好,郑州人也罢,都在人生路上逃亡。
他们有两个月没见那对有情人,刘耀文白天骑车给人送冰,晚上跑场子跳舞,马嘉祺临去前刘耀文把钱全塞给他,兜子里只剩一百不到,他穿着大半年前买的胶鞋满重庆转,脚趾甲在山路上削去一块,晚上脱鞋,那袜子血淋淋凝出朵红花。
刘耀文说不疼,宋亚轩爬上床躺到他身边,刘耀文转身拥抱他,亲他的脸颊,宋亚轩急地想哭,刘耀文凑过去含糊地亲他眼皮,吻掉眼泪,眼角弯成两条细细的线,哼哼唧唧说,乖宝,乖宝别哭,你再哭我就疼了。
再知道马嘉祺和丁程鑫的消息,是在秋天,那天刘耀文和宋亚轩正好在同一场,场子里的妈咪喊住他们,说有电话打来寻他们,是个风尘气的女声,那女声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只是匆匆又傲慢地说,丁程鑫在等你们。
他们赶去见丁程鑫,给的地址是个好破的居民楼,比他们的出租屋还烂,他们站在楼下,层层叠叠都是汉子的肉林,穿大红裙抹艳色唇膏的中年女人站在爬满湿绿的台阶上,豁开嘴笑,“阿程答应我见了你们就和我走,他在屋里等你。”
刘耀文心漏了一拍。
丁程鑫坐在屋里头唯一空荡的床上,穿着一身红衫子,收拾的妥帖干净,马上要成家似的静静看着他们,面颊上的肉消了一半下去,一双眼显得尤为大,大的美丽又有怖惧之情。
刘耀文问,马哥呢?
丁程鑫说,结婚去了。
说的平静自然又坚韧,目光比在道上混了半生的人还通透。
刘耀文骂了句脏话,先笑了起来,“我不信。”
丁程鑫安然地看着他,“你爱信不信,他就是结婚去了,郑州有他的新娘子,他妈快死了,等着冲喜呢。”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丁程鑫抬起眼扫视一圈,喉咙哽了哽慢慢说下去,“他死都不愿意去,我们一路逃到这,他家里人追到这,他妈骂我婊子,把他魂都勾没了,他为了护我和他家里的男人打,他倒从没怎么打过架......然后他们打断了他的腿,要来打我,说要撕烂我的脸,他爬过来和两百斤的男人打,打的到处是血,看的他妈当场发病,直到我说放他走吧,他们才停下来,对着我笑。”
“他妈走前,说我是个好孩子,”丁程鑫垂下眼睑,断续着道,“到底什么才算好孩子呢,我不明白。今天你们在外面见到的是我娘,我是被舞厅的妈咪养大的,天生坐台的贱种,后来妈跟仇爷好上了,我被妈带回去了,他也许和你们说过,我十三岁之后,脑子就有问题,其实仇爷和妈结婚,馋的是我,他们结婚那晚我在半山别墅,哭得好厉害都没人救我。”
“妈说我该死,天生适合做男人的三,”丁程鑫那身红衫子被屋外头射进的光扫的清透,他掉了滴泪,像是想到些什么开始笑,“我跑出来,遇到他,他和我遇到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不介意脑子有病,不让我哭,床上也好,还唱邓丽君给我听。”
丁程鑫边哭边笑,“我这辈子遇到他,算是值了,现在死了也是个好结局。”
丁程鑫快活地抹掉眼泪,瞧了瞧此刻静默不语的两人,宋亚轩哭得喘,先被丁程鑫发现,丁程鑫越替他抹,他哭得越发停不下来,丁程鑫笑,“阿宋怎么这么爱哭。”
“我跳舞给你们看吧,以后也许看不着了。”
屋子小,他就站在床上跳,一身红衫子在手臂摇晃中舒展开来,刘耀文的眼睛被水淹了,脸颊愈痛眼泪愈忍不住,丁程鑫跳的很快乐,每个动作尽暴露在窗子缝隙的阳光下,轻快的像他从没遭受过苦难,他一直是个活在光明里快快活活和马嘉祺相爱的人,红衫子为马嘉祺穿,也为人间的美丽而穿。
刘耀文在这支舞的某个瞬间,满屋子快乐中,听到了马嘉祺轻轻的歌声。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爱也深
月亮代表我的心
人生一万多次日出,一起看一次就够了。
丁程鑫跟着他娘回半山别墅了,坐的是大汽车,刘耀文盘算一辈子都买不起那种,刘耀文在他离开前说拼死也要护他出去,丁程鑫微笑着说不用了,我的时候快到了。
他说,剩下的日子,胡乱过吧。
这是刘耀文第一次见丁程鑫这么通透淡然,讲起生死像几几个八拍。丁程鑫和宋亚轩拥抱,拍拍宋亚轩的脸很认真地讲,“你不要哭了,再哭刘耀文不要你了。”又像是想起什么扑哧笑出声,“我那么好,从不哭的,就那一天哭了,嘉祺就去和别人结婚了。”
宋亚轩眼中的丁程鑫穿红色最漂亮,马嘉祺也爱买红衣裳给他穿,他第一次见的是穿红衫子的丁程鑫,告别时见的也是穿红衫子的丁程鑫。
丁程鑫永远漂漂亮亮的,像他身上不落幕的红衫。
谁也不知道,这个下午是丁程鑫最后一次清醒的像个二十多岁的人。
他们用力地朝汽车挥手,留了一点迷信的希望给回到十三岁的丁程鑫。
后来,他们听说半山别墅的那个儿子疯了,送进别墅的第一夜就疯了,把他继父抠的满背血,尖叫声比女鬼可怖,仇爷叫人把他扔下去,他就这么滚下台阶昏死过去,仆人哪敢碰他,只等着他醒过来求饶,他在半夜醒,满嘴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爬到院子里想逃,被架回来后也不跑了,这大冷天在院里整宿整宿跳舞,只穿了一身薄薄的红衣裳,跳到日出,跳到天亮后。
他娘让他停,他却边跳边笑,“我跳到嘉祺回家。”
丁程鑫后来被送上了歌乐山。
日子如流水般过,刘耀文明面上已经十八了,宋亚轩在重庆又待过一个秋天,他周末会去看丁程鑫,丁程鑫总不好好待在屋里,在外头穿着病号服跳舞,跳上一整天,跳的宋亚轩打瞌睡,医生说,这病怕是已经治不好了。
宋亚轩回答,可我觉得他这样快乐。
丁程鑫忘了十三岁仇爷对他做的龌龊事,只知道快乐的事,比如他可以一直跳下去,他相信还有个叫马嘉祺的爱人在远方。
生下来苦了二十多年,从一年又一年指缝里偷来的快乐,终于可以快乐享受了。
他跟刘耀文还住在那间出租屋,刘耀文买不起摩托,买了辆自行车夜里带他去兜风,他们路过嘉陵江,刘耀文慢慢地向前骑,他在后座唱歌,唱的深夜的嘉陵江都变得空灵起来,宋亚轩唱送给丁程鑫的傻女,唱的刘耀文骑愈发慢了,宋亚轩的粤语吐字标准,很有翡翠台的味,宋亚轩唱,再去做没流着情泪的伊人——,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宋亚轩的歌声和哗啦啦的水声。
宋亚轩在有天拉开门时遇见了朱志鑫,刘耀文站在他身旁,很诧异地叫志鑫,朱志鑫留着长长的刘海,穿着一身垮垮的校服朝着他笑。
宋亚轩不认识朱志鑫,朱志鑫倒是直接,直说,我是喜欢刘耀文的人。宋亚轩没变脸色,被呛着一声哑然失笑,真心实意地夸朱志鑫漂亮。
刘耀文有些晕,问他,“你来做什么。”
朱志鑫从身后拿出一张红纸,录取通知书这五个字扎眼,他低下头,掰着那红纸说,“我今年高考了,大学报了东边,马上要走了,”他看着刘耀文弯起眼,大声说,“我会一直喜欢你的!去了别的地方也会想你的!”
又勇又痴,天真又世故。
刘耀文恍惚想起朱志鑫也快十八了,东边的大学在等待他,大好的未来再等他,朱志鑫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保护,抱着书本问他疼不疼的小孩了。
刘耀文笑了,说,“去吧,东边很好,别在这受苦,不要再遇见你妈了。”
朱志鑫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蹲下像那个被认成女孩的小男生一样哭出了声。
刘耀文开始变得很没安全感,他失眠失地很厉害,开始在夜里抽烟,偶然睡着,就死死抱住宋亚轩不放,说着乱七八糟的梦话,“亚轩,宋亚轩,外婆,马哥冲啊!”宋亚轩转过去回抱他,他紧紧地贴着宋亚轩的颈窝呼吸,殷切又讨好,“明天买雪糕,不能走。”
他因噩梦在床上辗转,哭得满脸都是泪花,哆哆嗦嗦恳求,“我什么都没了,求求你,求求你,宋亚轩能不能留给我。”
宋亚轩在听见这话的一刻,突觉得窗外的满月都不亮了。
日子行至冬天的时候,刘耀文攒够了换地租房的钱,手头有些余钱了,大冬天刘耀文买了两根俄罗斯雪糕,跟宋亚轩在窗子前啃雪糕棍,路过卖年画的地,刘耀文买了幅空空的红色对联,让宋亚轩题字,宋亚轩写不来内地的简体字,咬着笔杆子听刘耀文笑话他,气急了挥笔直接写下两行财源滚滚春回大地。
刘耀文笨拙地在一边添上横批,心想事成。
窗子外有震耳的鞭炮声,他俩安静冷清,宋亚轩煮了两碗汤圆当晚饭,刘耀文和他挨着坐,两个人碰着肩吃完汤圆,吃的满嘴芝麻味,洗了碗手牵手坐回客厅看碟片,DVD机老了,电视播出一团胡乱的雪花不动了好一阵才开始放片子。
看的依然是粤语片子,宋亚轩看的入迷,刘耀文睡得安稳,他听电视里头的女演员无休无止地用港话唱歌,人慢慢迷糊起来,躺在宋亚轩腿上想,这歌怎么唱的还没宋亚轩好听,没得橄榄树半点魂。
再醒来时是在床上,大半夜拉亮了床头的灯泡,刘耀文侧身揽住身旁的男人,小声问他,“几点了?”
宋亚轩揉眼晕乎回答,“快十二点了。”
刘耀文亲了亲他的脸蛋,“又过了一年了。”伸手在被子底下摸了摸寻到宋亚轩的手,指缝扣紧指缝,十指全黏在一起才放心,在昏黄的灯光里冲宋亚轩笑,“新年快乐。”
宋亚轩爱怜他这患得患失的样子,回抱住他亲他嘴,亲的两个人滚在一起喘气,刘耀文压的宋亚轩咯咯笑,睡衣被踢到了被子外面,刘耀文啃完他脖颈去亲他的耳垂,外头新年倒计时的声音震天,屋子里床板嘎吱。
他们喊,五,四。
宋亚轩在心里默数。
三.
二.
一.
他在黑暗中捧住刘耀文的脸,亲了上去。
新年快乐,刘耀文。
1999年的元宵节,出租屋里的冰箱里还剩最后一袋速冻汤圆,刘耀文和宋亚轩跑节日场子,赚三倍的工钱,丁程鑫仍然在歌乐山上,马嘉祺算算也结婚半年多了,宋亚轩看上一件有牌子的红毛衣,想买去给丁程鑫做新年礼物,攒了大半个春节,攒到了拉刘耀文去买,刘耀文喊了声饿,宋亚轩笑眯眯地亲了他一下说,“家里有汤圆啦。”把人亲晕了拉去买衣裳。
从大道回城中村十几分钟,晚上的风又急躁,刘耀文脱下棉外套裹住宋亚轩,一路冒着风蹒跚到达长梯边,宋亚轩被裹的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亮眼,刘耀文忍不住低头亲他,牵着人爬长长的楼梯。
走到一半,头顶忽炸出一声港话。
宋亚轩抬起头。
香港女人憔悴地站在那,用港话喊他的小名,阿轩。
宋亚轩没有说话,在这风里,没头没脑地开始记恨自己的母亲。
宋亚轩他妈打南边来,去英国挣够了钱,想起自己遗落在大陆的儿子,买了张机票跑回了国,却发现儿子在这地图上消失了,心急地在最发达的东南边寻找,最后是在弄堂里听回浙里探亲的中年女人说的,那女人在重庆做歌舞厅生意,犯了事场子被好阔气的老板砸了,灰溜溜被赶回东南边。
宋亚轩他妈漫不经心地听着,讲闲话的邻居八卦上一句,“到底犯上什么事。”
中年女人咂舌,“不就男的女的那点事了吗?我骗了个好靓的香港仔陪他,那小靓仔骗去还乖乖的,后面来了小靓仔相好,问我亚轩呢,还烧了我的开司米!在我的场子打起来了!把梁老板打的呀哎呦。”
宋亚轩他妈怔住了。
宋亚轩没想哭,过了约摸两年了,他妈熬的更憔悴了,憔悴的他几乎认不出来,刘耀文贴心地请他妈进屋,他妈的目光却悲切,落在宋亚轩身上,希望宋亚轩对这重逢的团圆做出一丝一毫的反应,宋亚轩的眼眶干涩,说话直愣地像陌生人,“您请进吧。”
宋亚轩他妈打量着刘耀文,瞧着阔阔的肩膀包住宋亚轩的身形,心里一阵诧异,却也笑着跟上搭话,“小伙子,你和亚轩……”
“你不要和他说话。”宋亚轩咬的嘴皮子出血。
宋亚轩埋进刘耀文怀里,“我们进屋睡觉,好不好。”
刘耀文抬手摸了摸宋亚轩的头,假装不知道他在哭。
宋亚轩一直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脾气比马嘉祺还好些,四个人在一起时,总是刘耀文与丁程鑫吵架,吵到一半马嘉祺便护着丁程鑫,刘耀文有气没处撒,宋亚轩就拿出当天的工钱请他吃雪糕,两个人半夜偷了隔壁家的凤凰牌自行车去嘉陵江边兜风,宋亚轩搂着他的腰大喊大叫,他回过头看宋亚轩,宋亚轩笑着贴上来说,耀文不要生气好不好。
刘耀文把他抵在墙边擦眼泪,宋亚轩许是这两年吃苦憋坏了自己,眼泪一股子一股子往外涌,替没为丁程鑫马嘉祺流完的眼泪全流光,他边哭边说,“刘耀文,我不想看见她,真的不想看见她。”
宋亚轩哑着嗓子道,“我小时候的梦想是让我妈住到太平山上,可这是重庆,哪来的太平山。”
1997年初,香港回归在即,宋亚轩读不了音乐学院只能在阁楼在弹吉他,主家要逃去英国立根,他妈准备跟去,却没告诉懵懵懂懂的香港仔,听了一晚上小孩子去中环寻酒吧驻唱的想法,笑盈盈地说别想了,先睡觉。小孩说,妈,我迟早让你住到太平山上。妈给他拣上被子,还是只说,睡吧。
第二天醒过来整个宅子全空了,那天天窗上盖了早春的灰尘,灰蒙一片让人看不清,楼下花园有一声声汽车发动声,宋亚轩醒来赤着脚慌张奔下楼,发现早就人去楼空,一场春雨浇的及时,浇去了天窗上的灰尘,浇的宋亚轩终于心灰意冷。
妈还是选择了自己,一稳定稍体面些的工作,她不想搬出大宅子卖早餐,看着丢脸儿子卖唱,苟活一生。
刘耀文那天睡的很晚,宋亚轩的故事很短,却让他睡不着觉,月光悄悄照进来,照亮宋亚轩半边沉睡的侧脸,刘耀文看着身旁人的睡颜想,这条路,其实各人有各人的苦痛,谁也不好受。
宋亚轩他妈在出租屋住了半个月,宋亚轩当她是隐身人,只烧两个人的早饭,一根多余的油条都不愿多给她,他母亲讪讪地笑,出去买了两个烧饼将就吃。
一日宋亚轩赶晚场,刘耀文正好早回家,打开门见宋亚轩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还珠格格,见着有人回来了忙关上电视叫人名字,“小刘。”刘耀文嗯了声,在开冰箱后的扑面冷气中寻食。
宋亚轩母亲说,我有话和你讲。
刘耀文的手指一抖。
“阿轩是个很倔的孩子,我怀他时,他爸上夜班的时候被人捅死了,我住的屋子被收去,一个人拎着包在兰桂坊上走,我想想我拿药流了他算了,”宋亚轩母亲眼角的皱纹漾开,继续絮絮说,“还是舍不得,我生了他后找工作 ,没人要一个生了孩子的断工女,我当过酒家女,卖过笑,两三点回家看到睡着的阿轩,不知道该笑还是哭,我挺恨他的,来的不那么是时候。”
他母亲喃喃道,“我是不是个很坏的妈妈。”
“后来我去做保姆,主人家也不待见他,他只能躲在阁楼里生活,没有朋友,他们都笑他是大宅子里的老鼠,那把吉他是他拿主人家的赏钱买的,他就天天在那弹啊弹,琴谱都翻烂了还弹,有天晚上我忙完回房,他突然跟我说他要学音乐,我哪有钱啊,这是有钱人的享受,他也乖,再也没提了,直到高中快毕业,他硬肄业出去驻唱赚钱,主人家要搬去英国,我才没了法子。”
“我当过酒家女,”他母亲抬手擦去眼角的泪,声音在发抖,“我知道他会受怎样的欺负,但我确实不是个好妈妈,我恨透了他,要不是因为他,我早就快活地一刀弄死自己了,主人家让我跟去英国,那是我最后的机会了,离开他成全自己,他恨我是我该死,因为我,因为我扔下他,他才会受那个老板欺负的。”
“我不求别的,阿轩他爱唱歌,对,就是唱歌,我攒钱了,你让他跟我走,我带他读音乐学院,让他一直唱歌,”他母亲恳求道,“他在这里受老板欺负总不是事,我——我知道他和你关系好,你替我劝劝他,他本不该,”母亲眼中有泪花,“不该过这样的日子的。”
刘耀文沉默了很久,看向宋亚轩母亲说了句抱歉,摸出衣袋里的烟盒起身去了厨房,软装烟里只剩三支,刘耀文在黑漆漆的厨房里点火,抽的一屋子烟雾缭绕呛的咳嗽又流泪,他就蹲在水龙头边借着月光抽完了这三根烟,最后眼泪掉在手背上化了,烟头碾在地上灭了,才哽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他起身掸掉身上的灰尘,拉开厨房的移门,和和气气地对宋亚轩母亲说,“您过两天来接他吧。”
他母亲的眼睛登时好亮,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
刘耀文却觉得太累了,脚步轻飘飘地越过他母亲向卧室走去,行至一半,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问她,“您听过宋亚轩唱橄榄树吗?”
她说没有。
刘耀文笑了,“有空听听吧,他唱的很好听。”
刘耀文请了两天假待在家里,宋亚轩回家没见着妈妈,也不问她去哪了,两人平平淡淡地挨着做一切事,刘耀文痴缠他痴缠的紧,两个人到哪都亲,做个饭都黏在后背上吻耳垂,家里夏天使的那辆又老又破的二手自行车终于派上了用场,刘耀文把它拉出来擦干净,在饭桌上说晚上带宋亚轩出去兜风,宋亚轩拍筷子瞪他,“大冬天的你疯啦?”下一秒又笑开了。
他们又去嘉陵江边骑车,风烈烈地吹,宋亚轩隔着厚厚的棉袄抱着刘耀文的腰坐在后座,刘耀文喊了声坐稳了便发狠似地往前骑,风迎面吹来,吹的面庞鼻尖通红,冷的像是被冰渣子扎了。宋亚轩眯着眼睛笑,“快点啊!”
刘耀文喊道,“你让我快先唱歌给我听。”
“想听什么。”
“橄榄树,你遇见我时唱的那首。”
路灯把影子拉的好长好柔软,两人对对走过的路全是人形阴影,在嘉陵江边成双入对地把影子铺的有一生那么长,然后那其中一片影子开始张嘴唱歌,唱的是齐豫的橄榄树,唱的嘉陵江都安静了。
他唱给爱人听。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为什么流浪远方
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刘耀文把自行车慢慢骑慢下来,车轮滚三圈,宋亚轩唱一句词,风仍然不知疲倦地向他们扑来,他却不管不顾了,这样深的夜,这样冷的天,他就要在这阔绰的江和烟火的边际完完整整地听一遍宋亚轩唱的橄榄树,他爱人唱的橄榄树。他一边向前骑一边笑,眼泪啪嗒啪嗒一滴落的比一滴急。
宋亚轩儿,你唱慢点,一晚唱够一生便值得了。
他买了凌晨三点的火车票,离开重庆去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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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欧洲读书回来,安家到内陆直辖市重庆,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事了,他没再去过香港,他妈回国后歇在香港开茶餐厅,听说生意很好的样子。他去重庆,是为了寻人,找一个在99年抛弃他的负心汉,要学历没学历,就生的好些,他的朋友奇怪于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他却从没回答过这个问题。
过了世纪大关,重庆的日子越过越好,城中村拆了建新式小区商厦,他回重庆后一遍遍走那趟长梯,眼看着出租屋被画上红色的拆字,像是拿他和二十世纪老东西的血给涂上去的,他攒钱买出租屋旁新起的商品房,买在十五楼,能看到大半个旧颜新妆的重庆与嘉陵江。
他在少年宫工作,除了教课不出门,半夜十二点推着一辆老牌子自行车去嘉陵江边兜风,在老房子边的长阶梯边发呆,一同授课的老师有时会来家里聚餐,抱着一颗好奇心问他初恋的事,他一边笑一边切菜,“哪有那么多事,就是他走了我还在等他。”
朋友走后他在客厅里看书,他这时已不大看才女李碧华了,只是仍然会看霸王别姬的电影。
周末去歌乐山探望好友,回来时看见家家户户贴了春联才发觉年关将至了,他买了春联扔在墙角落灰,除夕中午才后知后觉贴上,春联买来就有字,不用他写繁体的财源滚滚,也不用那个人写心想事成了。
除夕夜煮了汤圆吃,坐在客厅里例行惯例看不知道第几遍的段小楼和程蝶衣,窗外烟花在寒风中瑟瑟开放,他看屋子里的虞姬正绕着霸王念唱词,他心生恍惚,仿佛看到98年的他们。
其实张国荣都快去了一年了。
然后是除夕夜的倒计时,小区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朦朦胧胧抽丝细雨在灯海里撒泼,他听那电视里一年一月一天一时辰的经典台词,望向一玻璃之隔夜里重重的山峦,黑黑重重沉沉向他的心脏压来,再轻快的唱腔也没办法四两拨千斤。
他到底在坚持些什么,他坐在重庆这方漂浮在江心的磐石上,像边城里的翠翠看远方,等待一个喜欢的人,可他知道,他其实和翠翠一样,那个人也许明天会来,也许永远不会来。
他不想哭了,他想把眼泪留给他回来以后,快快乐乐地哭。
他小声地说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刘耀文。
然后世界安静了,世界在等刘耀文回家。
香港有太平山,重庆有歌乐山,他的心脏被香港重庆压过,也永永远远住着一座二十世纪的山。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