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独/授翻)【来自宇宙的信息:金独子必须死】(01)
第一章:介绍
在回到原来的世界线6个月后,金独子(再次)差点死亡。
事情发生的那天和其他的日子没什么区别,金独子正享受着崭新的‘场景后’生活,也就是,平和的、与刘众赫在一起的生活。从很久之前开始,金独子就认为任何的一天都不会从‘平和’和‘刘众赫’同时存在中开始,这两个概念显而易见是相互排斥的。但是,与他根深蒂固的信念相反,由于时间和意外,事物(人)确实会发生变化,而金独子能做的只有努力适应。
所以那天,当他听见空荡卧室里传来窗帘被拉上的声音时,他平静地从睡梦中醒来,正午的炽热阳光离开了他那睡眼惺忪的双眼。当他看见身旁皱巴巴的毯子时,他不得不下了床,穿上睡衣。【...
第一章:介绍
在回到原来的世界线6个月后,金独子(再次)差点死亡。
事情发生的那天和其他的日子没什么区别,金独子正享受着崭新的‘场景后’生活,也就是,平和的、与刘众赫在一起的生活。从很久之前开始,金独子就认为任何的一天都不会从‘平和’和‘刘众赫’同时存在中开始,这两个概念显而易见是相互排斥的。但是,与他根深蒂固的信念相反,由于时间和意外,事物(人)确实会发生变化,而金独子能做的只有努力适应。
所以那天,当他听见空荡卧室里传来窗帘被拉上的声音时,他平静地从睡梦中醒来,正午的炽热阳光离开了他那睡眼惺忪的双眼。当他看见身旁皱巴巴的毯子时,他不得不下了床,穿上睡衣。【刘众赫—金独子工业园】的屋子的走廊很安静,金独子慢悠悠地走进厨房。炉灶的水已经烧开,刘众赫正靠在柜台上,神色放松地盯着水壶。
“这是给我的吗?”
刘众赫的视线转向金独子,金独子点点头指向水壶,露出慵懒的微笑。
“应该是的。”
刘众赫直起身子,走到水槽前。那里放了一堆脏杯子,也就是说,其他的公司成员们今早来过这儿。
金独子感激地“哼”了一声。他看着那双带有肥皂、满是疤痕的手洗完了一只干净的杯子,于是眼疾手快地把杯子偷走,坐到厨房的吧台上开始喝热腾腾的茶。伴随着轻轻的叮当声和身后的水花声,他懒懒地一行又一行浏览着小说的发布页面,查看是否有更新。当他熟练地用拇指进出网站时,指尖恰好点在一滴不知从哪儿掉下来的水珠上,在屏幕上抹出一道长长的水痕。没过一秒,另一滴落了下来,然后又是一滴,正好滴在了扬声器上。金独子举起马克杯,看了看底部。陶瓷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缝,显然正不断地滴着茶。
随着手机发出一道微弱的白光,屏幕开始闪烁。金独子抱怨了一声,尝试把它弄干。他思考着再从刘众赫的劳动成果中偷一只马克杯。而如果他的手机真的在晨读时间罢工的话,他还会再偷偷拿走刘众赫的手机——但是,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设备突然迸发出火花,像素化的屏幕完全变白。幸运的是,在手机发出的惊人热量使金独子的皮肤烧出水泡前,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无力地让手机掉在了柜台上。而不太幸运的是,金独子花了最大的力气才让自己那突然变得疲软无力的身体挪开。
金独子下意识的努力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因为在下一次的心跳声中,屏幕玻璃突然爆炸,“砰”地一声有力地炸裂。一个又宽又尖的碎片以致命的精确度飞向他的脸。
险些会狠狠扎进他眼窝的碎片刺穿了他身后的橱柜,发出一声巨响,引得刘众赫转过头。
在做出刚才那个细微的举动后,金独子的第一个(显然也是愚蠢的)下意识动作是把杯子扔向房间的另一边。而当他试图去抓碎片的时候,他大叫起来。他的身体决定在这时候回归控制也许是一件好事,但也为时已晚。
于是,刘众赫转过头,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地、长久地看着那块牢牢嵌在木头里的玻璃碎片。
然后,他的目光狠狠地射向金独子。
猝不及防的金独子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他看着刘众赫拔出碎片,神情紧绷地检查着碎片,好像希望碎片能在他耳边低语它狡猾的秘密。金独子不管这个讨厌的东西究竟揭露了什么,他看着刘众赫走到一边,把碎片放在玻璃箱里,然后返回,用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脸颊。
当金独子的脸被迫从一边转向另一边,和碎片一样接受严密的审查的时候,他发出了小声的不满。
他是什么,看兽医的宠物吗?
但是,他还是选择了不反抗,好让刘众赫感到奇怪。这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我竟然不知道手机能做到这样。哈哈,你能相信这种事吗?”他的嘴被温暖而宽大的手掌轻轻遮住了,这也让他即兴的轻松微笑变得毫无意义。但他正忙于猜测刘众赫长时间沉默的原因,没时间考虑这一点,或者精心设计一个更好的破冰方法。
“我不能。”
出于某种原因,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警告。金独子不太清楚是因为什么,所以他又笑了笑,耸了耸肩。
“今天肯定是我的幸运日。”
也许是满意于金独子并没有受伤,刘众赫于是放开了金独子,开了口。
而就在他打算说出自己的想法前,一阵微弱的嗡嗡声同时提醒了他们俩。厨房的吧台上,爆裂的手机在它生命的尽头发出最后的震动,最终归于彻底的寂静。
“啊。”金独子叹了一口气,“我想我需要一个新手机。”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用这么低端的手机?”
走到金独子最爱的电子产品店要花费大半个小时,但他们并不着急。
事实上,现如今他的生活节奏就是这么反常地缺少‘着急’。自他离开医院病房、在一个更具有‘家庭的环境’当中继续康复身体以来,<金独子公司>一直固执地为他识别并清除任何被认为是压力和焦虑的潜在可能性。他们对压力和焦虑可能构成的评估通常都是些让金独子感到微妙尴尬的理由,但任何诚恳的抗议都会被统一战线地驳回,他们的热情就像深冬中的扫雪队一样炽热——他们似乎相信一个米粒般大小的压力就会让他粉碎成虚无。
对金独子来说,试着做他们要求他做的事情、过着看不到尽头的生活是可笑的。虽然他们现在居住的这个世界是他构建出来的最接近完美的世界,但他也无法阻止这个世界上任何事物的终结。
但最近,他被一次又一次地告知一些小的举措是好的,所以这一次,他试着听从建议。今天的举措就是进行一场长久的散步。
人行道上的人不是很多,所以金独子坚信走在路上是十分安全的。他的眼睛一直黏在刘众赫的手机上,他跳过打开的食谱界面,浏览着品牌选项。但不论如何,这也不代表刘众赫不会及时地推拉金独子的胳膊肘,免于他撞上无辜的路人和公共垃圾箱。虽然刘众赫似乎时不时地在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他,但他也没有命令他停下来。
“别低头,看着你前面的路。”
如今,看来刘众赫也学会了读心术。好极了。金独子从被指控的屏幕上抬起双眼,让屏幕对着刘众赫的脸摇晃。
“不要岔开话题。这就是个老人机啊,众赫。”
“我很少用它。”
“明明你打开了那么多美食网站……”
“我倾向于花钱在一台好的游戏电脑上。”
刘众赫的手还在金独子的手肘附近徘徊,似乎他认为金独子在骚扰完他之后还会继续盲行。莫名地,金独子笑了起来。
“还是有许多优秀的手机游戏的,你知道吗?”
但他言语中流露出的刻薄轻蔑意味还只来得及表现出部分,他就听见耳中传来微弱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以及脖子上传来一阵诡异的刺痛。他周围的世界开始高速移动——或者也许他才是那个减速的人。
这是他得到的所有警告。再然后,他猛地让自己的脚向前一步,他的右后方随之传来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凹陷的金属发出咯吱声,一旁传来无数声担忧的叫喊。金独子试着将自己贴在刘众赫肩膀上的脸移开,但失败了。他的肌肉像面条一样虚弱,他无法松开自己扣着刘众赫身体的手臂,只能紧紧地压着对方。
“众赫,放开我。”
他无力地拉了拉手心下的黑色袖子,但那混蛋似乎不愿意听从。金独子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快要饿死的、紧紧地抱着拥有茂密枝叶的树干的考拉,只能愤恨地等待他的力量重新渗透到他的四肢。当他终于有足够的力量抬起头时,他看到了刘众赫愤怒的、震惊的双眼,然后越过刘众赫的肩膀,凝视那个方向。
奇怪的是,金独子在瞬间就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是一个巨大的金属冰箱,它的一半仍然被破碎的运输带托架着,在铺满鹅卵石的人行道上凿出一个又深又脏乱的洞,冰箱底部已经完全被砸坏,门半掩着,发出滋滋的声音。
金独子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这肯定能杀死一个普通人。这就是为什么他迅速冲向刘众赫的原因——但也为时已晚。
翻车鱼的眼神已经变成了能杀死人的利刃,他扫视着周围,寻找第一个受害者。
黄色的起重机钩子在他们头顶上内疚地摆动着。在附近大楼的七楼上,两个戴着头盔的头从窗户里探出来,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而街上的另一名工人正朝着大坑跑来,手臂疯狂地摆动着,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大家都没事吧?!哦,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我,我不明白——呃!”
温暖的拥抱完全离开了金独子,但他迟缓的身体无法再次让他以足够快的速度阻止。如果时间能够暂停,哪怕只有一秒钟,一切都会变得容易很多。
“你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工作?”刘众赫抓住惊慌失措的男子的衣领,让他的身体完全离开了地面。他质问道。
有的围观群众惊恐地尖叫起来,有的窃窃私语着令人担忧的猜测(“他会杀了他吗?打电话给警察……!”,“他是不是有些眼熟……?”)。就在这时,金独子伸出手放在刘众赫的胳膊上,安抚刘众赫,他的脸上挂着愉快的微笑。
“众赫,别把气撒在工人身上,这只是个意外。实际上,我们没有受伤就已经很幸运了。”
“这和幸运完全相反。”刘众赫冷冷地说,他完全不在意或者故意不考虑周围的人群。这个固执的翻车鱼……
金独子紧咬下嘴唇,他的手伸入黑色的外套,带着期望与痛苦,他拉大了笑容。
“就像我之前说的,没有人受伤,这还不够幸运吗?让这些人干活去吧,我们走。”
刘众赫愤怒的目光接下来瞄准了他。有那么一会儿,金独子表面上的笑容正在颤抖——但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自信满满地(或者也许是孤注一掷地)控制住了它。
“我真的需要一部新手机。今天早上更新了一本非常好的小说,我不能再等了……”
最终,刘众赫烦躁地把这个可怜的家伙放在了地上。这是一个小小的成功,但金独子会记住它。
自金独子归来之后,某样东西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但不管它是什么,它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一个恰当的定义。它占据了他思想的角落,堵塞了他胸腔中的空隙。虽然它很小,但它就在那里,拒绝被压制。事实上,有时当金独子被他的星云包围的时候,或站在刘众赫面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需要深呼吸。幸运的是,这样做通常能让‘那东西’跑回去躲藏起来。
因此,当金独子站在城市的天桥上的时候,他吸气然后呼气,然后转身看向地平线。
他举着新手机轻轻按下拍照按钮,远处的地平线被快速定格成一个单一的、色彩鲜艳的画面。他看了圈周围,寻找另一个好角度,并试图回忆起和张夏英在上次见面时谈论的光线和曝光问题。又随意拍摄了几张照片后,金独子断定自己没有发现艺术的眼睛。
“张夏英在这方面比我强多了。虽然这并不值得令人惊讶,但她擅长的事情的确很多……”
“你可以送给她一台相机。”
“嗯?”
刘众赫站在金独子身侧,冷冷地观察着他们的周围。很显然,相比他身后的风景,他对过桥的行人更感兴趣。
“她的生日礼物。你正在挑选。”
金独子觉得自己不该吃惊于这一事实:刘众赫真的收集了许多有关<金独子公司>的社交活动和职务的信息。在这之前,刘众赫曾在不止一次的回归中认为那些是没有意义的信息,对他们通关场景毫无用处。但现在的他们已拥有美好的生活,这些都是新的优先考虑事项。
“……对。我可以给她买一台专业的相机。”
金独子放弃了拍摄城市的风景,把镜头对准刘众赫的脸。当他准备再次按下按钮的时候,他感觉这有点像作弊了。同样的道理,吹嘘暮光照片的举动对正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美得惊心动魄的暮光本身也是不公平的。
“什么。”
刘众赫盯着镜头。
“对着镜头微笑,众赫。”
“不。”
“来吧,你这该死的翻车鱼。笑一次并不会让你丢失风度。”
但对方强烈的拒绝表情让金独子不由得妥协。
“好吧。那一起来张合影怎么样……”
金独子的请求换来的是短暂的沉默。当刘众赫终于张开嘴的时候,他的回答被不祥的滋滋声打断了。已经被锁住肌肉和感官的金独子几乎没有听到熟悉的、像炉子上的火花一样的爆裂声,他脚下的地面开始松动。
当他即将从20楼坠落的时候,一只手迅速抓住了他的衬衫前襟,让他免于死亡。于是金独子有幸目睹那块桥板在瞬间坠落到下方繁忙的街道,被一辆行驶着的卡车撞得粉碎。虽然他与街道之间相隔着极大的距离,但他总觉得撞击的回响正震动着他的骨头。
【你的故事开始回应你的新困境。】
【故事‘生死与共的伙伴’认为这可太糟糕了。】
“啊……”他轻轻叫了一声,然后抬头看向他面前的手机屏幕,如今镜头画面中刘众赫的色彩同他那犀利的目光一样生动。
“金独子。”刘众赫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正从隆隆作响的地狱深渊中爬出来似的,与以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金独子感到非常困惑。刘众赫说:“你做了什么?”
刘众赫的质问让金独子重新鼓起了勇气,他的目光越过手机,与刘众赫对视,并让自己的眼神中满是受伤。
“你这个混蛋……!明明是我脚下的桥断了,你却说我是那个做了什么的人?!”
刘众赫盯着金独子,像是要在他的头盖骨上挖个洞一样。周围传来奔跑着的居民们的尖叫声。一直到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刘众赫仍旧盯着金独子。与那些人不同,刘众赫似乎并不担心桥的其他部分也随时可能有倒塌的风险。
“你做了些什么,或者知道些什么。”他最终笃定地说道。
“我什么也没有做!”
【化身‘刘众赫’使用了技能‘测谎’。】
【‘测谎’已经证实你的话是真的。】
金独子还没来得及对刘众赫不当地使用技能感到冒犯,刘众赫便再次对他进行了人身攻击。
“那么,你知道些什么。”
这一次,金独子刚张开嘴又闭上了。之后,他又张开嘴,说出了一些立刻让他后悔的话。
“我知道今天对我来说是非常幸运的一天,因为我连续三次都没有死。”
刘众赫这次甚至没有费心去‘测谎’的举动着实有些伤人。
——金独子又这样。
这条消息意外出现在了金独子正午幽会的频道上。他无力的眼神丝毫没有吓到刘众赫。
——又什么??
——成了傻子。
“嘿。”金独子抗议道。
“开始解释。”刘众赫命令道。
“解释什么?你本可以让我直接掉下去。”
金独子感觉自己衬衫的布料缓缓从微微松开的指间划走,他的手本能地抓住刘众赫的手臂。当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离地面近了几厘米的时候,变松的手重新抓紧了他。
“再装傻一次试试,看看会发生什么。”
如今的金独子几乎可以肯定刘众赫的这种花招完全是在虚张声势。
“好吧,众赫。”但他还是谨慎地开了口,安抚性地拍了拍自己的衣领。他悲伤地叹了口气,尽量不去想他即将面临的所有考验,“我们开个紧急会议吧。”
说实话,金独子确实知道——或者更准确地说,猜到——某些东西,但他为了想证明刘众赫确实已经完全惹恼了他,他陷入了长期而艰苦的思考,好像在过去的两周里他没有思考过任何可能性一样。
“我的想法是,”他慢慢地说着,他把指尖叠放在一起,摆出沉思的姿势。站在他面前的,是<金独子公司>的所有成员,他们正紧张地等待着他的裁决。“<星流>系统在突然恢复时遭受了严重的失衡。我的归来又造成了盖然性的累积,系统需要一个相反的盖然性风暴来保持平衡。这个方法的实际结论就是,宇宙临时决定消除导致失衡的原因,也就是……”
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会议室,这种难受的感觉就像是在仲夏时穿着一件厚重的斗篷。
时间比金独子预想的要长,周围所有人拉下来的沉重表情也没有得到改善。谢天谢地,郑熙媛第一个打破了它。
“现在突然发生这种事,是因为……?我的意思是,你回来有一段时间了。”
“事后看来。”金独子尽可能平静地说,“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前几天也发生了不少怪事。”
“什么?什么样的怪事?”
“我时不时听到火花的声音,还看见周围有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地破碎了。这些对当时的我看来无关紧要,但现在想想,它们可能就是最初的症状。”
金独子感觉到了试图要熔化他半边脸的视线。即使他没有转身,他也可以发誓他知道刘众赫站的位置,也许那家伙的一只手已经刻意地放在了他臀部的剑柄上。
“不管怎样。”他继续说道,“今天发生的事绝对是事态急速升级的证据。”
申俞胜担忧地十指紧扣,她咬着下唇思索:“大叔,躲避这种袭击对你来说不是很容易吗?你的‘风之道’或者我的‘野兽王的感知性’都会是完美的防御……”
“你说的不错。但不幸的是,当盖然性即将爆裂时,我的技能和属性都无法再使用。我的反应变慢,体能减弱。这和我们在转生者之岛时的影响很像,甚至要更糟糕。”
“这真是……”张夏英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摆着类似猴子栖息在树上的姿势,喃喃道,“宇宙已经决心这样做了,对吧?”
一想到张夏英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金独子就感觉一阵内疚,而在那时所有人考虑的也许只有金独子的‘小问题’。他真希望她的生日可以过得愉快。
“难道不可能是某些存活下来的星座他妈想要与你抗争到底?”郑熙媛分散了金独子的注意力,“上次你被告知‘命运’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也许是有人又想置你于死地。”
“那不太可能。”摇摇晃晃地漂浮在空中的比喻说,“剩下的几个星座目前都处于最虚弱的状态。他们不可能有足够的盖然性去产生‘命运’对抗他。”
“而且,当时的我收到了很多系统信息,那些都很清楚地表明‘命运’降临在了我的身上。”
柳尚雅“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她的目光远眺,似乎陷入了回忆。“那个时候似乎有一个完整的预言。‘金独子会被他最爱的人杀死’……”
让金独子感到羞愧和恐惧的是,所有人怀疑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刘众赫。
“……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要杀死大叔的计划?”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注,刘众赫无动于衷,没有屈尊给出他的回答。金独子不确定这是好的迹象还是坏的。但令他惊讶的是,刘众赫的手中并没有拿剑,所以这一定是好的迹象。除非他这次是想勒死金独子。
“好吧,如果你不愿意,那我来。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似乎都值得被这样对待。”
面对郑熙媛的威胁,金独子举起了双手,做出安抚的动作。
“嘿,嘿,这真的不是我计划好的……”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
“秀英,你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柳尚雅仁慈地打断了金独子的话。
韩秀英放在嘴前的手指因为惊讶而颤动,她锐利的目光射向柳尚雅,然后又射向金独子。然后,奇怪的是,她的目光最终与刘众赫的交织在一起。她的动作快到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在那之后,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摇了摇头,似乎在驱赶一个恼人的想法。
“我有一大堆论文要批改……它们已经堆成了小山,我要花非常长的时间。”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毫无说服力的回答。
“你……你有什么想法吗?”金独子谨慎地问道。
韩秀英用还没点燃的烟头敲了敲桌子,回答说:“我的想法就是你他妈的真倒霉。但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所以,我的理解是。”李贤成轻声说,“就好比,独子现在正在这个世界的胃里,然后……这个世界因为习惯于吃……没有魔力的食物,所以没有办法正确地消化他,因此现在……它想把他排出去?”
“我们也可以认为,免疫系统检测到了病毒,并试图把它清除出身体。”李雪花以一种专业的口吻说道。
李智慧闭上眼,悲伤地“嗯”了一声:“我更喜欢用便便这个比喻。”
“大叔不是便便!”
“我不赞成。”
“为什么总会有问题存在。”李贤成沮丧地叹了口气。他们的谈话进入了一段沉寂期,在此期间,似乎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寻找一个合适的、当之无愧的答案。
金独子可以很轻松地为他们提供自己的答案,因为这个宇宙中大多数问题的答案都是相同的。但出于某种原因,它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因此,他露出了一个不明显的、带着歉意的微笑,作为他无法说出口的答案的劣等替代。从现在看来,之前的他是多么得愚蠢,竟然认为他的归来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他的食指挠了挠手机背面,他的心中有一股痒意,试图打开《灭活法》的文本文档,搜索某些东西——一个不同的答案,或者是一个不同的解决方法,随便什么。
他的手背突然袭来一阵剧痛,是韩秀英狠狠地拧了一下他的皮肤。金独子瞪大了眼睛看她,等待她详细解释这次莫名的攻击,但她只是翻了个白眼。在韩秀英身后几英尺的地方,刘众赫也紧紧地皱着眉头,在濒临愤怒的边缘。金独子出于防御,也选择了皱眉作为回击。
“大家。”柳尚雅温和的语调打断了金独子想要解读那两个古怪动作的强烈念头。“问题会出现是因为它们是生活中非常自然的一部分。但是,解决问题是<金独子公司>最擅长的,不是吗?”作为曾经与灾难有过谈话的调解者,柳尚雅似乎让现在所有人的内心平静了下来。“毫无疑问,我们会一起成功地走出困境,因为上帝知道我们曾经历过比这更糟糕的事情。我敢打赌独子甚至已经准备好行动计划了?”
柳尚雅那通常温和的双眼现在正罕见地弯起。金独子有一种直觉,柳尚雅察觉到了不止一个他未说出口的真相。
金独子清了清嗓子,一根手指若有所思地反复拨弄着下嘴唇,他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想到了一些东西,虽然可能算不上是计划……”
“快说出来,大叔。”李智慧催促道,语气中含着期待,她身旁的每个人也露出相似的表情,“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嗯,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我们现在有两种选择。第一种选择——“
“我根本不想听这个。我打赌肯定是什么垃圾自杀计划。下一个。”
金独子看向郑熙媛,内心在自尊和冒犯之间摇摆不定,真希望他能够反驳。
“然后,第二种选择……会很困难。”
“不可能比我们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困难。”
“有话直说,独子。”
金独子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他的语气中有着怀念:“我们要挺过去。盖然性风暴和其他风暴一样:它没有无限的能量。一旦系统恢复了平衡,它必然会耗尽自己的能量。所以我们必须忍受它,直到那一刻的到来。而要做到那一点,我当然需要你们的帮助。”
寂静再次延伸,整个公司都在花时间消化这个简单却艰难的计划。然后,慢慢地,一种金独子不敢提及的明亮闪光开始在星云成员中扩散。
“所以,金便子(Kim Poopja)。我们要做的就是不停地保护你十几天,然后你只要像个落难的少女一样无用地站在那里?……很好。”
让金独子越来越担忧的是,李智慧闪着光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如果不是因为极度激动的话。
“上个月我和师父一起练习了一种新的剑术。我现在就能把一只苍蝇切成两半。”
“又不是要切苍蝇,而是要让哥虚弱的身体变得更具抵抗力。我的昆虫非常适合这份工作:我只要随时给他盖上一层昆虫保护层就行了……”
“大叔可不想一周都被虫子覆盖!我的野兽会永远保护他,它们不会让他的皮肤想要得到拯救!”
“你们两个都错了。你们必须在所有的威胁接近大叔之前对它们做出快速的反应。显然,只有剑术高手才能达到这种思维敏捷的水平。”
“那你快点思维敏捷吧!”李吉勇在质疑中爆发了,他从水果盘里拿起一只苹果,朝李智慧的头扔了过去。
与李智慧所说的相同,当苹果像彗星一样飞向她时,伴随着一阵火花,她把苹果切成了完美的两半。然后,许多的事情在非常迅速的瞬间连续发生。当分成两半的苹果像弹珠一样四处弹跳时,桌上的玻璃瞬间爆炸。刘众赫的剑在金独子还没来得及处理危险的动态之前就做出了反应,从金独子的脸和像子弹一样的碎片之间穿过。当一双纤细的胳膊拽着金独子的腋窝把他往后拉时,他才注意到他头顶上巨大的枝形吊灯正在危险地摇晃着。下一秒,它的链子瞬间断掉,压毁了金独子刚才坐着的椅子的一半。
“卧槽。”韩秀英在致命的寂静中喘息,她和金独子躺在地板上,并像抱着人质一样抱着金独子。
似乎是作为回应,在桌子上摇摇欲坠的金属枝形吊灯再次往下倒,毁掉了椅子的另一半。
【故事‘生死与共的伙伴’认为这一切都很荒谬。】
李智慧和李吉勇带着逐渐了解一切的恐惧,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金独子所在的地方现在已经一片混乱。当刘众赫抓住他们的衣领,把他们扔出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他们身后的门时,他们出奇地没有多少反抗。
说实话,金独子希望刘众赫保持愤怒:像以前一样用谋杀威胁他,对再次要战斗(或者至少,对金独子的事态事实上并没有像他们认为的改变得那么快)表示出怒意。
但是,在最初的一个小时之后,刘众赫的行为状态又恢复了相对的平静。或者,呃,与其说恢复平静,也许‘决心顺从’是更准确的说法。
再仔细一想,从大局来看,这其实是有道理的,因为刘众赫是最了解场景的人,而金独子面临的新问题与他们在过去6个月里遇到的过时场景极为类似。他当然不会大吵大闹,因为他天生就是处理问题的专家。刘众赫从来不会在战斗中退缩,尽管这场战斗他并不愿意打。
尽管如此,金独子觉得刘众赫还是要愤怒。至少那不会给金独子留下刘众赫终于放弃,开始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的印象。
这就是为什么金独子在开会的时候没有和刘众赫说太多的话,给了刘众赫距离,并且当其他的星云成员紧靠在他周围一起讨论计划的时候,他并没有惊讶于刘众赫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但当他在短暂的会议休息期间从人群中溜走后,他惊讶地发现刘众赫正在厨房里和韩秀英低声交谈。现在回想起来,韩秀英也早已消失了一段时间。
“在我数到‘三’的时候,我们一起说。”韩秀英告诉刘众赫,“一,二……”
但‘三’最终没有被说出来,因为金独子没有足够快的速度隐藏他的到来,于是三人尴尬地僵住了。
说真的,这两人是怎么回事?他们一直都表现得很可疑。
但无论如何,金独子都对他们露出了微笑,以此打破不自然的紧张气氛。
“你们俩……是在互相表白吗?”
他们瞬间而可怕的反应已经足够回答这个问题了。但当他们的脸扭曲成鄙夷的面具时,他们依旧咆哮出异口同声的回答。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这可能……呃?恶心?你才是这里最恶心的。”
一场势均力敌的拳脚战在金独子面前爆发了。
金独子立刻后悔说刚才的话了,除非他的目的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但显然不是。他试图回到最初的话题。
“好啦,没必要打架。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他们逐渐休战。如今金独子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两个人正用不同的表情看着他。如果说刘众赫的沉默是因为他根本不愿回答金独子的问题,那么韩秀英会沉默就是对她极大的挑战了。
与他的预料相同,一个依旧在沉默,而另一个开了口:“我们在玩‘让我们同时说出金独子有多少事没告诉我们’的游戏。”
金独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也许他不该问的。
“我可以解释。”
对金独子回答无动于衷的韩秀英叹了口气,大步走到门口。“加油吧,但我还是得在明早之前批改那堆论文。你就和你的情人单独待着吧,你们正好可以好好地谈谈心。”
“他不是我的……啊……”金独子试图向她解释,但她只是挥了挥手,消失在了金独子的视线中。她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金独子回头看向厨房里剩下的唯一一人,对方的目光显然在控诉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到头来,刘众赫反复无常的愤怒情绪似乎又突然高涨起来。
“众赫,我正要告诉你。”金独子亲切友好地说。就在这时,刘众赫轻轻哼了一声,伸手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玻璃杯。
【化身‘刘众赫’使用了技能‘测谎’。】
【星座‘救援的魔王’使用了技能‘扑克脸’。】
【技能‘扑克脸’阻挡了‘测谎’的效果。】
“我不想听你的谎言。”刘众赫说。
水从水槽的龙头里流出,缓缓地装满杯子。刘众赫转身靠在柜台上,透过他嘴边的玻璃观察金独子。金独子逐渐明白这是他得到的所有暗示。
“但我是认真的。我得先了解整个的情况。我不想在还没确定是不是真有问题的时候就把大家吓住了——”
“那天你手上的烧伤。”
这句意想不到的话让金独子支吾起来。啊,所以这就是刘众赫和韩秀英所指的事。
“……火炉突然烧了起来。”他承认道,并心不在焉地挥舞着那只被定罪的手,做了个不屑的手势。烧伤已经愈合很久了,他的手掌上没有一丁点的疤痕。
“你脖子上的伤口。”
“我喝水的时候杯子碎了?”
“还有没有其他的。”
“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众赫舔了舔嘴唇,舔掉残留的水滴,然后把杯子放在了柜台上。他闭上眼睛,几秒后他说道:“你不能再那样做。”
“做什么?”
“自我行动。不关心你自己。”
一听到这种语气,金独子的胸口就结了个不舒服的结。他试着摆脱这种感觉,吸气呼气,然后露出了一个玩笑般的笑容:“你不用担心那种事。相信我,我现在甚至太过关心我自己了。”
刘众赫皱着的眉毛抽动了一下,略带惊讶和困惑:“金独子,那——”
金独子并没有在计划一场毫无意义的逃跑之类的东西。他后退一步的举动不是随机应变就是不由自主,但不管他的意图是什么,某种黏滑的东西就在这时抓住了他的鞋底。伴随着跳跃着的火花战战兢兢的声音,金独子无法控制地向后滑倒。
当他的身体失去平衡的时候,他的手本能地用最后的力气去抓柜台。但不幸的是,他的手抓住了其他东西,于是再次打滑了。
他的大脑没有跟上所有的动作:斜放在边缘的砧板被他打到一边,宽刀在空中旋转,然后瞄准了下方。但他看到了有力的手臂环绕住他的腰,阻止了他的摔倒,锋利的刀尖正停留在离他心脏几厘米远的地方,一只因为紧张而用力攥成拳的手握住了刀柄。
【故事‘生死与共的伙伴’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结束!】
【故事‘生死与共的伙伴’正在改编!】
【一个新的故事正在萌芽!】
在金独子弓起的身体上方,刘众赫正睁大双眼俯视他。他的胸部在每一次深呼吸中明显地浮动着,金独子很快意识到刘众赫是在模仿他。他们僵持在了危险的位置。当奇怪的信息从他们的故事中愤怒地弹出的时候,时间似乎被拉长了。
“哥哥,你真的要杀了他吗?这对你没有好处。”
刘美雅正站在几英尺外,她的头歪向一边,手中拿着一瓶果汁,像是在动物园里观察动物一样观察着他们。她的突然出现让金独子重新恢复了力量和理性,而在他上方的刘众赫只眨了眨眼,他脸上的表情让人无法读懂。
“或者这是你们调情仪式的一部分?你们真奇怪……”
“别说傻话。”刘众赫最终扶着金独子的腰拉起他,并反驳道。刘众赫的帮助让金独子没有在刘众赫的妹妹面前被粗暴地摔倒在地上(金独子曾担心过自己会被这样对待)。刘众赫一站起身就后退了一步,小心地把刀收起来,然后补充道:“他只是一个行走的灾难。”
“好吧,那应该是我们俩,众赫。”金独子边整理衣服边开玩笑。
“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面对着刘众赫执意的目光,正在整理凌乱的外套衣领的手立刻僵住了,然后他坚定地拉了一下:“我想是的……”
“请不要在孩子面前调情……”刘美雅抱怨道。
“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刘众赫说。遗憾的是,他没有抓住重点。
金独子不确定他们之间的‘谈心’(如果这算的话)有没有清理掉他们之间的任何隔阂。但刘众赫只是平静地拨弄着刘美雅的头发,没有一丝愤怒或者顺从的迹象。而当金独子跟着他们回到会议室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步伐变得异常轻盈。所以也许,就目前而言,这就足够了。
少年们花了半个小时激烈的头脑风暴为新出现的小组场景命名(“不可能的任务:盖然性清除”,“我不想让它变成不可能……‘c级场景:金独子绝不会因此而死’怎么样?”,“这一点都不酷……”),最终一致决定名字是‘任务:从此幸福地在一起了’。然后星云紧急会议的第二部分正式开始。除金独子之外的所有人都达成了一致共识(金独子曾在幕间休息时尝试提出反对意见,但完全没有),他们最终听从副总裁的命令,制定了公司新的行动计划。
“永远不要让金独子单独行动。”刘众赫在所有人面前说。
金独子皱起了眉头:“那我上厕所怎么办?”
“你可以和男性成员一起去。”
“这也太冒犯了。不可能在那种时候发生袭击的。”
“你可以让门稍微开着。”李贤成红着脸建议道,“除非必要,我不会偷看的。”
“我没有怀疑……”
“就这么定了。”刘众赫说,“我会在工作时间看管金独子。下午4点,张夏英和孩子们会进行几个小时的看护。到了晚上,其他人就轮流看管。韩秀英可以是最后一个,反正她不睡觉。”
韩秀英从面前一堆乱七八糟的学生论文中抬起头:“你是在我的卧室里装了监控吗?”
“没有,我又不关心你。”
柳尚雅用手捂着嘴笑:“更可能的是,每当晚上我们从床上起来喝水的时候,都会看到秀英像幽灵一样走来走去,或者……”
虽然这是事实,但韩秀英还是感觉被冒犯了:“我只是在深夜得到了灵感,不行吗?不管怎样,我会在午夜前接替看管白痴的。”
她为什么要把气撒在他身上?他们似乎都以这个场景为借口,开始欺负他……
“那深夜呢?”申俞胜疑惑地低声问道,“那个时候我们不也应该保持警惕吗?”
是了,她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好人。被感动到的金独子朝她亲切地微笑,并认为她的担忧并不是问题。“就讨论到这里吧。现在很晚了,你们都该休息了。”
“我会在那个时候看护他。”然而,刘众赫插了嘴,“我会在傍晚有人看管的时候睡觉。另外,从现在开始,我会住在金独子的家。”
金独子的嘴中发出窒息的声音,这引来了一些困惑的目光。“你会?”
他的耳朵因为充血而变烫,但遗憾的是这无法阻止他听到郑熙媛的评论。“你他妈脸红什么?那不是已经发生了吗……”
会议结束后,星云被分成几个小组分配到房子的各个地方,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把整个宅邸变成儿童模式的环境。
刀从厨房的柜台上消失了,被藏在用胶带封住的抽屉深处;家具的边角都明显地贴满了保护的橡胶球;橱柜和梳妆台被包裹在厚厚的玻璃纸茧里,这让某些房间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人类居住的地方,而是蚕卵大量滋生的地方。
有了这样的准备,所有人都带着勇敢决心,成功度过了刚开始几天的混乱。反复出现的‘杀戮序列’——这是李智慧的叫法——很难挡开,但仍然是可控的。几次的死里逃生似乎只会刺激公司成员更加努力地战斗,让他们变得更加自信。
再观金独子,虽然他现在已经熟悉了无数人盯着他看时的感觉,但这种感觉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不管怎样,没有什么比自己被当作珍贵却根本没用处的家具来对待更令人不快的了。金独子想要尽力向他们证明,他并没有太过担忧或焦虑这次的转折事件,也不需要最小细节的保护——尽管在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通常都会被一个或多个请求简短地打断:“请就这样坐下吧,哥……”,“我能做到的,大叔,这样更安全”以及“我们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你为了打开一罐豆子而失去一根手指”。
他的一些故事也同样让他头疼。
【故事‘打喷嚏不用手’正在享受它的生活!】
【故事‘被所有人爱着的人’说,轻松地接受它吧。】
然而,尽管每个人都付出了努力,一件让人足够懊恼三天的事情依旧发生了,某个爆炸了的消防栓拆毁了<金独子的公司>的一个10米广告牌。于是所有人几乎一致决定,禁止金独子离开‘工业园’。
但在所有强加的限制中,这倒不是最困难的。早在以前,金独子就经常在租来的单间公寓里窝上几天。虽然他被囚禁在了这个巨大的宅邸里,但他关心的所有人都在,所以这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痛苦。当一些声音悲伤地告知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试图澄清,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即使他告诉他们自己其实并不介意,这种安慰也并不是<金独子公司>想要的。
金独子已经注意到,他们对把他关起来这件事似乎有一种令他担忧的喜悦。
“老实说,这不单单是为了你好。”郑慧媛公正地补充道,“对大家来说,在户外被死神追赶也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所以至少待在房子里,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应对袭击。”
“这也是很好的防御策略。”李贤成说,“和开放的环境相比,在封闭的墙壁里需要警惕的事就少了很多了。”
“让我们把它当作能使你身体康复的绝佳机会吧。毕竟,从你归来后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有适当的休息。”李雪花总是这样提醒他。
“你也可以不再假装你不知道如何利用和你情人独自在家的时间做些什么。”韩秀英夸张地露出下流的表情,“你只需要在我们挣完房租钱回来之前,把这里打扫干净就好了。”
“他不是我的……”
金独子发出一阵濒死的呻吟,试图在这个房间里寻求刘众赫的支持,并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加无辜。但那家伙正在全神贯注地擦拭着他的剑,保持着明显的沉默。和往常一样,刘众赫选择成为叛徒。
“……我们不需要付这个地方的租金。”金独子无奈地回答道。
无论是出于同情还是自我保护,韩秀英决定不再和金独子说话。但是,刘众赫却没有得到同样的待遇。
“这对那个白痴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法。这样他就不会仅仅因为‘他们正在鬼鬼祟祟地看金独子’而对无辜的旁观者进行疯狂的谋杀。”
听到这句话,刘众赫抬起了头,而金独子则有些羞愧地小心揉着他的太阳穴。不可否认的是,刘众赫很快就回到了之前的蛮横状态。上次他们出去的时候,他用剑指着一位向金独子问路的年长女士,好像她拿着枪指着金独子似的。如果那种行为都算是一种暗示的话,那么刘众赫通过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来优化他守卫时间的举动就不是那么不合理了。
“我正准备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
“她只是举起了一根手指,而你却差点把她的胳膊砍了!”
“她的袖子上有一枚胸针。”刘众赫说,好像这有什么意义似的,“她还在抽烟。”
金独子闭上双眼,沉思着双手合十。希望隔离在家能减轻所有相关人员的负担。
实话实说,如今定居在‘工业园’家中的生活与过去几个月的日常生活差别不大。毕竟,就像李雪花诚恳地提醒金独子的那样,他仍然被视为‘康复中患者’,因此,对于公务,他除了能做柳尚雅从自己的政府活动中精心计算出来的量之外,并不能做更多的。同样的,正如韩秀英经常提醒的那样,刘众赫仍然被认为是‘康复中的恐怖分子’,这意味着他还没有重新获得政府的青睐,并被‘强烈建议’再低调一段时间。
金独子回归后的最初困惑是,刘众赫从没有真正抗议过这种长期的困境:他顺从地在医院安静地度过了6个月。直到金独子回归,然后才回了家。
现在,金独子怀疑即使他跪下来求刘众赫给自己私人空间,刘众赫也不会离开这个家。
“你并没有‘占用他的时间’。”韩秀英不屑一顾地回答他的担忧,“刘美雅现在是一个独立的青少年,而且那家伙有分离焦虑症。你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借口公开缠着你。我敢肯定他一定欣喜若狂。”
金独子很想打断并反驳韩秀英的许多观点,但韩秀英自从他归来以来就一直力图于将他的感情公之于众,他害怕那样的谈话会造成极大的后果。所以金独子中断了他的思考——‘欣喜若狂’绝对不是正确的用词。于是他没有太激烈地反对。
但是,事实的确如此:除了刘众赫的睡眠时间以及他那失去已久的锋芒重新从他的性格深处显露出来之外,他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因此除了一些偶尔的碰撞之外,他们都轻松地融入了新的节奏。
然后,当第一周结束的时候,三个有趣的事实摆在了金独子的面前。
第一个是,一些公司成员非常擅长预测或者阻止‘杀戮序列’。
在一个多云的周二,一小群阿凡达出现在了客厅的热水瓶周围,热水瓶低沉的滋滋声也许会引起金独子更多的关注。不需要进一步的干涉:一个阿凡达从侧面抓住了爆炸的盖子;另外两个固定了因为压力而弯曲的管子;第四个的胃被一根任性的管子刺穿,然后被爆炸的蒸汽推成了宇宙想要的样子。在‘砰’地一声中,韩秀英消失了,只留下一团烟雾,基本上已经无害的管子噼噼啪啪地掉在了地上。
“那真是相当得顺利。”柳尚雅最终说出了每个人转瞬即逝的想法,表现得十分感动。
“我是一名作家,我知道这些事情。”当韩秀英关掉技能‘预想剽窃’时,她直截了当地说道,但她不以为然的冷静并没有完全遮盖住她听到赞美时发自内心的喜悦,“……我也看过许多垃圾电影。”
第二个,和第一个相反,某些公司成员非常精通于推动宇宙的工作。
“哥,我不是故意的!”某一天,李吉勇第二次不小心砸碎了金独子一旁的窗户,他绝望地大喊道。
“我知道。”金独子只是微笑着回答,同时阻止了申俞胜想把李吉勇扔出窗外的举动。
我知道我们的偶像组合被暂时禁止进入房子,但是求求了。如果你需要一个天使来守护你和刘众赫的睡眠,那就打电话给我吧。
这是乌列尔最新发来的20条信息,内容都大同小异,带着请求。
谢谢你,乌列尔。我们现在已经没事了。
金独子回复了每一个。
“嘿,大叔……你不会告诉师父的,对吧?我有和你说过你今天很帅吗?”
周四,李智慧这样说道,她把一支插在会议室墙上4英寸深的铅笔抽了出来。
“我不会。”金独子宽容地回复,却没有来得及抓住向女孩发起惩罚性冲撞的郑熙媛。
“这让我想起了我在军队的时候。”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五,李贤成带着温柔的微笑小声说。他是刘众赫新起草的名单上被认为是有用的人。李贤成把金独子包裹在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钢铁里。卡车撞进院子大门,撞在了他们安全的茧上,发出可怕的尖叫声。但李贤成似乎很平静,他知道如何处理这种场景,以至于金独子没忍心将自己从茧的预留空间里拉出来。所以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直到茧脱落。不知怎么也完好无损的孔必斗跳出驾驶座,对着他们又惊又怒地尖叫。
就在这时,金独子注意到李贤成的外壳上有了深深的痕迹——这个壳甚至连强大的星座都无法将它凹陷下去。
因此,第三个事实——盖然性风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强大和激烈——引起了公司成员们的注意。但金独子的反应正好相反,他只是冷淡地叹了口气、漠不关心地耸了耸肩。
“没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郑熙媛用一种实事求是的语气指出,这很好地表明这个信息几乎没有挫伤她的决心。
没有,这是金独子可以赞同的。因此当天晚上,金独子闭上双眼,再次梦见了空荡荡的地铁站。
【故事‘永恒之旅’开始了它的叙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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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众赫,你为什么想去月球?》
*刘众赫*金独子
*全知读者视角EP551后全剧透
*已完结,全篇公开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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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好]希望能够有反馈,转赞评大感谢~
大眼转瞅两位送出这个的纪念册本体,可折现52.1(见评)
要出远门因此提前发了
被大家所爱着的读者,祝你情人节与生日快乐!
实体化企划请看另一条PO文
去年画的同类型前篇补充:http://t.cn/A61ZG8uC (没看过也不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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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众赫,你为什么想去月球?》
*刘众赫*金独子
*全知读者视角EP551后全剧透
*已完结,全篇公开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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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张起灵的十封回信
{后篇·怀袖莲心}
来自2006年的第一封回信
吴邪:
信已收到,这里一切正常。
想过你会执着,会迷茫,但未曾料到你如此难以接受这个局面。让你这样痛苦并非我的本意。
逃避痛苦是人的本能,这并不代表你懦弱,是你原本的人生塑造了这种性格。
把你牵扯进来,走上另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和张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此我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只是谁都未曾料到,我们之间会产生后来这些情谊和牵绊。
是什么都不告诉你,还是对你全盘托出,这是我过去做过的最艰难决定,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下定决心。
只有来杭州找你这件事,是我反复推翻后,仍无法阻断的一个念头。这个决定或许有些冲动,也打乱了......
{后篇·怀袖莲心}
来自2006年的第一封回信
吴邪:
信已收到,这里一切正常。
想过你会执着,会迷茫,但未曾料到你如此难以接受这个局面。让你这样痛苦并非我的本意。
逃避痛苦是人的本能,这并不代表你懦弱,是你原本的人生塑造了这种性格。
把你牵扯进来,走上另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和张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此我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只是谁都未曾料到,我们之间会产生后来这些情谊和牵绊。
是什么都不告诉你,还是对你全盘托出,这是我过去做过的最艰难决定,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下定决心。
只有来杭州找你这件事,是我反复推翻后,仍无法阻断的一个念头。这个决定或许有些冲动,也打乱了事情的走向,但即便回到那个时刻,我依然无法左右自己当时的决定。
吴邪,好好吃饭,少喝点酒,注意身体。
张起灵
2006.8.8
来自2007年的第二封回信
吴邪:
已收到信,一切如常,手腕的伤已经痊愈。
我无法告诉你门后有什么,但暂且安全,并且平静,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你生病了,应该要听医生的,多出去走走,交一些新朋友,不要总是牵挂我。
听说你忙着打理生意,但人心难测,你要当心。干这行的,少不了狡狯的亡命徒,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掏心掏肺。你总是这样。
看到你如此执着地追查关于我的事,不免有些担心。也许将来会有人拿着新的线索找到你,引你进入一些圈套,要提高警惕,注意甄别。
喝酒伤身,如遇到不可避免的酒局,记得圆滑一些,必要时可使些手段。
不知道该如何让你安眠,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从未梦到我。
醉了就早点休息,做个好梦。
张起灵
2007.8.18
来自2008年的第三封回信
吴邪:
已收到信,一切如常,不必太担心我的处境。
看到你开始到处走走,做自己喜欢的事,我感到欣慰,起码你没有走进死胡同。相信你的三叔也不一定愿意看到这种局面。
以后再去沙漠这些地方,记得带足装备,不要掉队,如无必要,不要让自己涉足险境。
听你说起雪山里不为人知的细节,不知道和我想的是否是同一回事。虽然那个时候是为了让你身体回温才抱你,但你毕竟回应了我,即便那时你可能神志不清。
你从前是个很容易看透的人,但说实在的,那时候我却猜不透你的心思。其实我们都明白,在那种环境下,谁都跨不出去那一步。
但是如今从你的字里行间,我多少看明白了你的态度。
记得在广西时,胖子曾经问你,如果将来成了家,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你说要和那个人一起在门前种下一棵树。
我会当做这是你给我的暗示和答案,希望我没有会错意。
你说今年下了很大的雪,我听不到,也没看见,但姜汤很甜,谢谢。
好梦容易醒,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亲自和你一起在屋外种下一棵树。
张起灵
2008.8.18
来自2009年的第四封回信
吴邪:
已收到信,一切如旧。
很多时候我在黑暗里沉睡,清醒时我也时常想起你。时间在这里不存在意义,通常我只能靠水滴声来勉强计算时间。
你在信里问我如何消除痛苦,我无法回答你。一个人感到痛苦,往往是因为他面临着人生中的无常,而无法坦然接受这样的变化。
我与你不同,我从出生起,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变化之中。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适应了由此带来的痛苦,说明事情已经走向一个极端,形势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严峻,那是我最不想看见的局面。
如果真有这一天,面对这个问题而无解的将不再是你,而是我,还有你的身边的人。
不要害怕变化,吴邪,学着去主导情绪,而不是让情绪掌控你。
今年的烟花没能看到,希望未来能再看一次。
入秋天气渐凉,记得添衣保暖。
张起灵
2009.10.25
来自2010年的第五封回信
吴邪:
信已收到,一切安好。
我知道以你的执着,总有一天会到达墨脱,见到那里的东西。因此在来杭州找你之前,我曾经前往广西见了胖子一面,给他留下了口信。既然你们已经到达雪山深处,相信你已经得到了这些信息。
并非有意欺瞒你,只是希望你远离漩涡中心。但我深知,如果你发掘到真相,将无人能再阻拦你,那么我所留给你的东西,至少可以让你拥有更多的胜算。
看到你描述自己见到那幅油画时的情形,这样的体会,其实我未曾没有感受过。那年在二道白河下车,我看到你千里迢迢来找我,当时的心情几乎也是如此了。
你留给张海客的遗言,我已经听到,他在某天转述给了我,于是我收到了你曾经未寄出的这些信,才知道你过得有多艰难。
但正如我所说,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只是或许会为你清理掉更多的障碍,也留下更多的线索,以免你毫无准备地面对这一切。
去找你之前,我已经去过一趟墨脱,顺便看望了一位长辈,你应该已经认识她了。临走前我告诉她,我拥有了两个完全值得信任的朋友。
当我和她说起你的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杭州见你最后一面。事情大概就是从这时候起,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张起灵
2010年末
来自2011年的第六封回信
吴邪:
今天阳光明媚,我坐在你买的新房子里读这封信,浑身充满冷意。
你还是走上了这条路,而且比我设想的要更决绝和坚定,好像一点余地都不打算再留给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产生后悔的念头,后悔自己害你到这种地步。
在看到这封信之前,我曾听胖子说起过你这些年的经历,但只是寥寥几语,你大概也没有让他知晓这段过往的太多细节。
你之前说,你想回到我年少时看看那时的我,而我无比想回到那几年,看看这时的你。
瞎子是可以信任的,我和你的三叔都曾经托付过他,他会尽全力去帮助你。
还有,你永远不会变成怪物,吴邪,你是一个不可替代的人。
你已经是光本身。
张起灵
2011年8月
来自2012年的第七封回信
吴邪:
蛇毒对身体的伤害很大,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你并不是第一个执着于我过去的人,但从没有人像你这样,通过损耗自身的方式,来做这一切,而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幻影。
曾经有人为了找寻我的踪迹,间接地伤害了很多无辜之人,而你却在不断伤害自己,甚至仍觉亏欠。你怎么会认为,自己有一天会变成恶鬼,只有恶鬼才会害怕你。
我早该明白,当你在塔木陀的营地里,对我说出那句话时,我就已经明白且相信,你对别人的承诺从不是说说而已。
我很痛惜你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我知道,有些事是你不得不去做,而非你本意。
你问我如何看待你,我只看到你的痛苦。
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没有人保护你的时候,只有你可以保护你自己。
张起灵
2012年8月
来自2013年的第八封回信
吴邪:
看完这一年的信,我终于明白你把自己逼到了什么样的险境地。
你这么轻飘飘的,就给我留下了离别的几句话,甚至这封信都不一定能如期到达我手中。
你似乎总是认为,我是习惯于把生死看淡的人,其实真正不在意的人是你。
我能对她释怀,并不是因为时间本身,而是因为我见到了她最后的样子,她也如愿等到了我。
但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我将无法释怀。吴邪,时间在你身上,在这件事情上,会完全失去意义。
你大概不知道,经过这些年,你的身体已经到了什么地步。这段时间,我和你家里人、你身边的很多朋友,都在寻求解决的办法。
你的二叔他们带来了一个转机,我们知晓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很特别,同时也充满危险,但或许有机会恢复你的身体情况。
如果我活着回来,我会把这些信交到你的手里,如果没有,你总有一天会看到,那时你才会明白,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读这封信。
记得保护好自己,不论什么时候。
张起灵
2013年7月
来自2014年的第九封回信
吴邪:
这封信是我从雷城回来以后才写的,你在信里问我,一个人在生命尽头会看到什么。如果是在这之前,我恐怕无法准确地回答你,现在我似乎有了答案。
大概是一场下不完的雨。
你说想要改变我的孤独,可是自从认识你们以来,哪怕是失去记忆的日子里,我也从未感受到孤独。
你想要做的每件事,都已经做得足够好,而且完成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现在,你该休息一下了,真正需要好好睡上一觉的,其实是你自己。
张起灵
2014.8.18
来自2015年的第十封回信
吴邪:
十年了,我一直很害怕忘记过去共同经历的一切,于是总是在回忆,不断在黑暗中想象你的样子。
后来我见到你,看到了你身上太多变化,这些变化有些是我所预见到的,有些却是我未曾料到,也害怕看见的。
保持初心很难,但你做到了。
这些年是怎么样的,哪怕我读完了你的信,也只窥见一斑,有机会的话,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这一次你可以喝点酒,然后畅所欲言,不必担心醒来之后只是一场梦。
还想看看你在那些年里拍的照片,在路上记录的见闻,你用另一个名字所经历的一切。
更想你慢慢淡忘那些伤痛,这也是胖子所乐见的。
荷花我看到了,梧桐树我也看到了,它们都长得很好。
记得那年你问过我,要不要留在杭州,那时我没法回答你,其实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雨村的风景很好,民风淳朴,我很喜欢住在这里。
我从来没有一刻忘记你,吴邪,我只怕自己遗忘得太快。
你回头看一看。
张起灵
2015.8.17
尾声
雷城回来以后,吴邪已经快有一年没有见过那只盒子,在这之前,他仍未想好要如何处理它。
这一年开春的时候,他再次见到了当初精挑细选的这只盒子,就静静地放在别馆的书桌上。几乎是一个瞬间,他就想到了之前张海客和张起灵窃窃私语的样子,于是立马猜到了其中的猫腻。
他把盒子打开来,那些信件仍旧在里面有序排列着,但恐怕已经被人看过了,这让他忽然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吴邪随意打开一封,却忽然发现里面多了一页纸,心中不由有个惊人的猜测,于是把每一封信都按顺序打开来,看到都多了一份回信。
从第一年到第十年,一年都不落。
他按照顺序,仔细地把这些信读完,读到最后一封之后,他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去,看到张起灵就站在他的身后。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似乎永远都不会再离开。
吴邪视线朦胧地看着他,只看清楚一个模糊的轮廓,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流眼泪。他胡乱地抹了抹眼睛,哭笑不得道:“张海客那家伙告诉你的吧?”
张起灵点头,抬手碰了一下他沾着眼泪的睫毛,动作轻得像没有力气一样,接着看了一眼窗外,问道:“去山里走走吗?”
吴邪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整理好那些信件,把盒子放到了架子上最高的地方,接着穿好外套。
“走吧。”他说道。
去看一看真正的春天。
三月了,门外已经是一片韶光淑气,他们慢慢走着,一直朝山里走去。
END
【FGO➕综英美】36我在哥谭扮演此世全部之恶?—36
【接下来更新就不会那么勤了,因为,我要去学画画!我不想写了!!还欠人家七八个稿子没搞……】
藤丸立香抬起右手,在小安期待的目光中缓缓竖起大拇指,然后掐住自己的人中。
“医院在附近,需要我帮你那个氧气机吗?”
“不用了,这个医院在镇定剂里掺氧气……”藤丸立香大脑有点眩晕,她昨天还在好好的学习,面对的是没有调料包的泡面和死活做不出来的数学,苦恼的是衣柜里没有几套像样的搭配以及捉襟见肘的余额。
今天,呵,和反英雄红头罩组队了,被一群写作英雄读作问题儿童的英灵安排去当超级英雄,还有最大的问题是,自己可能已经被蝙蝠侠安排去小丑那一桌了。
人生真奇妙啊。
头好痛...
【接下来更新就不会那么勤了,因为,我要去学画画!我不想写了!!还欠人家七八个稿子没搞……】
藤丸立香抬起右手,在小安期待的目光中缓缓竖起大拇指,然后掐住自己的人中。
“医院在附近,需要我帮你那个氧气机吗?”
“不用了,这个医院在镇定剂里掺氧气……”藤丸立香大脑有点眩晕,她昨天还在好好的学习,面对的是没有调料包的泡面和死活做不出来的数学,苦恼的是衣柜里没有几套像样的搭配以及捉襟见肘的余额。
今天,呵,和反英雄红头罩组队了,被一群写作英雄读作问题儿童的英灵安排去当超级英雄,还有最大的问题是,自己可能已经被蝙蝠侠安排去小丑那一桌了。
人生真奇妙啊。
头好痛!
藤丸立香恶狠狠地晃着安哥拉曼纽的肩膀:“为什么要去招惹蝙蝠侠啊啊啊啊啊啊!你自己什么属性你没点AC数吗!”
小安好脾气地顺着她的力道晃荡:“我必须解释,他先追查我的,我只是面对犯罪分子时做出了正当防卫……”
“嗯?”
“以及事后报复……”
藤丸立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管怎么样,你做的也没有太出格,我们现在登门道歉……”
“我刚刚让他对着他死去的爸开了一枪……”
“……”藤丸立香淡定起身,拍了拍裙子上不存在的尘土,目光凶狠且坚定,“受死吧,幽灵怪!”
“不要给我起奇怪的代号!”
不知名的白色魔法少女被黑暗生物带走之后,戈登警长很快就赶到了现场,熟练地安排事后处理。
蝙蝠侠在现场找到了晕过去的红罗宾和夜翼,小心的翻看了孩子们的眼睛,发现没有异常之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蝙蝠洞。
红罗宾和夜翼躺在营养罐里,机器手臂上下扫动,莹蓝色的光线在二人身上缓缓移动。
“B,我真的没事了,我既没有觉得身上痛苦,也没有想要毁灭世界的想法。”夜翼从束缚带中艰难地伸出一只手。
“不,你还需要进一步检查,等扎坦娜过来,我们所有人都需要。”蝙蝠侠头也不回的回答道。
红头罩走过去帮他把带子重新扎紧,拇指比了一下旁边:“安静点,学学他怎么样?”
夜翼顺着红头罩指得方向看了过去,红罗宾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旁边,一动不动。
“提姆受伤了!?”
“不,无明显外伤,精神波动正常,呼吸平稳,睡着了。”
芭芭拉突然举手:“我有看到B在提姆在的氧气机里掺安眠气体,真是太过分了。”
“就是,夜翼的为什么不参,一碗水端不平啊老家伙。”
蝙蝠侠将肩膀上的某样小东西拆了下来,熟练的装进电脑里:“康斯坦丁还没到吗?”
“康斯坦丁先生目前在英国,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到,老爷。”
“价格到位的话,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地狱侦探都会竭诚为您服务。”从电梯上走出来西装革履的男人优雅地行礼,他从阿尔费雷德的餐盘上顺了一杯热茶,“即使在英国也难找到这么好喝的茶,阿福。”
“您过誉了。”
蝙蝠侠转身:“来的太慢了,看看他俩两个有什么问题。”
康斯坦丁皱了皱眉,即便蝙蝠侠是万年的扑克脸,但同事多年,他还是敏锐感觉到了蝙蝠侠现在极其的不高兴。识时务地没有多说话,来到培养罐前。
唐斯坦丁前倾身子,皱眉看了看罐子里的两个人,又看了看身后其他人一脸凝重,最后他伸手给夜翼把了个脉。
“小伙子注意节制。”
“呃……”迪克脸涨得通红。
“我是问你他们身上有没有魔法痕迹!”蝙蝠侠打断即将发生的没营养的对话。
康斯坦丁皱眉,他绕过迪克,仔细检查了熟睡中的提姆:“没有,完全没有,很正常啊,不过……”
随着拉长的尾音,康斯坦丁踩着皮鞋来到蝙蝠侠身旁:“你最近接触了什么?一股地狱深渊的味道,罪大恶极,不可救药。”
蝙蝠侠没有回答,他转身打开一个文件,电脑上蹦出安哥拉曼纽的身影,出乎意料的年轻英俊,赤裸的上半身纹满奇异的花纹,只一眼就让人心生不安。
“他,你知道来历吗?”
“详细些?”康斯坦丁摸了根烟,在阿尔弗雷德不赞同的目光中缓缓方向,转而松了松领带。
“无实体,入侵人心,操控黑色的触手,像缎带,还拥有洗脑和扭曲记忆的能力。”蝙蝠侠尽可能的简略。
屏幕上黝黑的青年正用恶劣的笑容面对他们,仿佛他本人就在这里。
康斯坦丁挠了挠头,有些为难:“情报不够,看起来是个棘手的家伙。”
“我想你们在等我,处理了点事,抱歉。”电梯再次启动,扎坦娜从上面走下来,“我没有错过什么吧?”
“迪克间接夜间生活情报算不算?”红头罩随意的摆了下手算作打招呼。
扎坦娜耸耸肩:“我对小朋友不感兴趣。”
“是我们那天遇到的幽灵,我拍到了他的正面,正在分析纹身,应该会有点线索。”蝙蝠侠单刀直入,“还有我们交战的视频,神谕。”
“得令,破损严重,但是我已经修复好了。”
随着视频的播放,众人的心情愈加沉重,仿佛面对咆哮的大海,铺天盖地的绝望伴随着黑暗相拥而来,啃食意志,吞噬人性。
但那洁白的身影,瘦小脆弱到不可思议,宛如黎明第一束阳光,轻而易举的割开黑夜。
巨大的城墙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大家才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想起呼吸。
“已然遥远的理想之城……”扎坦娜轻声呢喃,“不会吧……”
蝙蝠侠快速点了暂停,敏锐转头:“什么?”
扎坦娜从空中摸出一本古老的传记丢给他:“卡美洛,英国传说中,亚瑟王的国都,坚不可摧的城堡,这女孩召唤了一座城?”
“用魔法建造护盾很常见,但是少有人会如此具象化,哪怕魔力再怎么充沛,这也是非常浪费的行为,更何况细致到每一块砖、每一个花纹,所以,这是召唤。”康斯坦丁眼睛微微瞪大,“不可思议,一个东方人在美国,召唤了大不列颠传说中的城堡,哇哦!”
扎坦娜点了点头,补充道:“截屏记得给我,我想收藏做壁纸。”
蝙蝠侠:“我得和她聊聊……”
红头罩轻哼了一声:“我们得先找到她,而且,那是我的队员。”
“她很危险,她一直是潜在高智商犯罪名单榜首。”蝙蝠侠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那个黑漆漆的纹身有没有消息了?”
蝙蝠侠知道红头罩完全不会听自己的,他只能尽己所能把一切提前做好,蝙蝠电脑传出机械冰冷的女声:“比对结果,波斯文明。”
话音刚落,康斯坦丁如遭雷击,他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他接触过的罪犯是不是说过,我们都是无罪的?”
众人转头看向他,康斯坦丁在蝙蝠侠的沉默中得到了最令他绝望的答案。
“各位,很高兴能认识你们,现在,在下告辞!”
“拦住他!”
不等蝙蝠侠话说完,红头罩几个健步上前,抓着康斯坦丁的领结,给这明显激动过头的男人来了个后空翻。
红头罩将康斯坦丁双手反剪背后,用膝盖死死抵住,使他只能像蚯蚓一样在地上扭曲,阿尔弗雷德看准时机递了根麻绳上前。
“放开我!我不干了!!你们这群疯子,你们哥谭居然邪门到招来了安哥拉曼纽!!!”
【本薄荷】祈祷要在黄昏后
*充满我流捏造的原作向,假设薄荷知道认罪的有罪之人会有强大灵魂这回事的话
*关于牲祭和垂怜
summary:无神论者的祝词
薄荷不信教,但入乡随俗,圣诞照样过,没人会和节日这种事情过不去,无论在哪个国家,和重要之人团聚的日子总是寄托了人们美好的愿望。但他的学生时代实在是乏善可陈,常常有即使圣诞也回不了家而是因学业奔波劳累的情况,时间一长他也习惯了一个人过圣诞。同学们总是会对他投来同情或是嘲笑的目光,但说实在的,他自己并不太在意这些。今年的平安夜他难得有了一天的空闲,但若要赶回家去与家人共度未免有些勉强,脑子一根筋的亚裔也没什么朋友,任何一拨人的前夜派对都和他无关,于是他只...
*充满我流捏造的原作向,假设薄荷知道认罪的有罪之人会有强大灵魂这回事的话
*关于牲祭和垂怜
summary:无神论者的祝词
薄荷不信教,但入乡随俗,圣诞照样过,没人会和节日这种事情过不去,无论在哪个国家,和重要之人团聚的日子总是寄托了人们美好的愿望。但他的学生时代实在是乏善可陈,常常有即使圣诞也回不了家而是因学业奔波劳累的情况,时间一长他也习惯了一个人过圣诞。同学们总是会对他投来同情或是嘲笑的目光,但说实在的,他自己并不太在意这些。今年的平安夜他难得有了一天的空闲,但若要赶回家去与家人共度未免有些勉强,脑子一根筋的亚裔也没什么朋友,任何一拨人的前夜派对都和他无关,于是他只好孤身一人走在平安夜的商店街上——听上去有些悲惨,但他自得其乐。
社区教堂中传来唱诗班空灵澄澈的歌声,薄荷不信教,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欣赏艺术,他驻足聆听交织着风琴声的歌声,试图用自己在专业中学到的那点可怜的拉丁语知识分辨歌词的含义。看,上帝的纯洁羔羊,被宰杀十字架上,承担了痛苦无量。薄荷拢了拢围巾,眼前莫名浮现出那头慷慨赴死的羔羊的形象,尽管已经在美国生活多年,但根植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唯物倾向依然让他对此疑惑不解。他平日忙于学业,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这类问题,但人活在这世上总有些时刻会被这种超验的感受击中,这导致他难得沉浸在思绪中,甚至没有注意到歌声渐歇。
有着橄榄色皮肤的神父在门口送走唱诗班的孩子们时注意到了这个举止怪异的中国人,他伫立在教堂门前陷入沉思,头顶和肩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意语社区的亚洲面孔属实少见,但他并不介意接待任何需要帮助的人,于是他用带有意大利口音的英语邀请薄荷进去坐下一叙。薄荷犹豫了一会跨进了教堂的门槛——毕竟平安夜在教堂门口淋雪实在是个奇怪的选择。
你在犹豫什么?神父问,我注意到你的神色十分迷茫。
这个问题对于基督徒而言恐怕有些冒犯,薄荷抿了抿唇。
在这个时代,已经有许多人用比你能想到的任何问题更冒犯的话语攻击过我们了,神父微笑,说吧,没关系。
薄荷抬头望向神龛中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那人的塑像,他没有完整地读过圣经,但学校的宿舍里设有祈祷室,每次他路过祈祷室时都能听见人们祷告的零碎片段,长此以往竟也把内容记了不少下来。我感到不解,薄荷斟酌了一下语言后开口,为什么非得要一个人去背负所有人的罪孽不可?
因为他是基督。
薄荷摇头,这样的解释不能使我信服,或者我换一个提问方式,究竟怎样的灵魂才能沉重得足以承担全人类的罪孽?说到底,他也只是加利利的牧羊人,玛丽亚之子,木匠约瑟的儿子,究竟是谁给他的权利——或者说责任,去背负所有人的罪?我认为每个人应当为自己的业果负责,而不是期望着什么救主。
话已至此,就算神经大条如薄荷也觉得自己似乎该被赶出去了。但年迈的意大利人沉思片刻,只是轻轻一笑,不必紧张,是我邀请你进来的,所以断不会轻易逐客。我说过比你冒犯的人多了去了,但你并不是故意来拆台的,对吗?保持求知欲是很重要的品质,即使是神学也必须回应一切质疑。
薄荷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关于这一点,你去问不同的人大概会得到不同的答案,但如果要我来回答的话,我认为祂去背负罪孽并非是因为只有祂才能承担,也不是希望其他人来膜拜祂。神父带着意大利口音的声音低沉而粗粝,相反,祂这个举动是象征性的——通过献出自己的血肉来告诉所有人,若我们不为自己的罪孽负责,那么义人就将平白流下无辜的血,这是教诲也是警戒。
那么,这个灵魂实际上没有承载所有人罪孽的重量?薄荷依然以提问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没有灵魂可以承载所有人的罪孽。神父摇头,不过也确实有一些说法,灵魂有重量也有强弱之分,愿意承担的罪孽和责任越多,此人的灵魂就越强大,越是强大的灵魂,流的血也就越珍贵。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流血?薄荷眼前无端地再次浮现起那只慷慨赴死的羔羊,是谁规定了一定用血才能够赎清罪孽?神吗?如果神是这样的存在,我恐怕很难认同他。在法治社会,人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一定得是这样的方式吗?
时隔多年,那场圣夜对谈的结尾已经在薄荷的记忆中模糊不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位和蔼的神父一直到最后都对亚裔那一根筋的较真劲表示了宽容。他如今已经变得圆滑了一些,每当回想起那场谈话,就不免对那位神父产生一丝歉疚。
“说起来,你们家族是意大利人吗?”阴暗的地牢里,薄荷问,“我看到你书架上有意语书。”
本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中国佬的字典里莫不是没有胆怯二字:“祖上是的,不过我已经是许多代移民了。”
“我曾经遇到过一位很好心的神父——不是康斯坦丁那种,他也是个意大利人。”薄荷说,“我们曾经就基督的殉难展开过一场谈话。”
本难得被勾起了兴趣,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瞥了薄荷一眼:“你不像是会讨论这种问题的人。”
“确实不是,但我只是忽然想到,你把自己的画像挂在神的位置,那么在你心中,罪责归于谁?”他问,“人们需要信仰,是因为若没有一个存在替自己扛下责任的话会过得很辛苦。人们供奉义人,因为义人为他人的罪孽流下无辜的血……”
“我们之中没有人是无辜的。”本黑着脸迅速打断他,仿佛薄荷接下来要说的东西是对他极大的侮辱,“我也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担责,这么形容未免太看不起我一个黑手党了。”
薄荷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但他忽然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力压在了他的话语上,他无意为眼前这个黑手党教父开脱,然而他想起多年前那番关于灵魂之轻重的说辞。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他在那一瞬间竟然想到这个执意要一路走到黑的灵魂一定不轻,如果灵魂有质感的话,想必眼前的这个人是过刚易折的类型吧?他脑子虽然轴,但是在此刻他猛然发觉多年前的论道其实是一个悖论,若一个人主动承担的罪孽越重,流的血便越珍贵,那么人们把认罪的暴徒推上处刑台,岂不是将刻意养肥的羔羊在神前屠戮并献上。布鲁诺要留下来做祭品,这样卡森德拉的灾难便能够被控制在小镇的范围内,所罗门说,所以他走不了了,但你们必须在一切为时已晚之前离开——
如果我说我是去救布鲁诺的,你还会开枪吗?本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带着一丝微笑。珊德拉整个人都僵住了,但薄荷却一个激灵,有些东西在他的脑子里迅速串了起来,他尚且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想准确与否,但他冥冥之中回想起教堂对谈的那夜,他怀揣着一种耿直的愚蠢问神父为何一定要有人流血,神明对此沉默不语,神坛前羔羊燔祭的馨香依旧。他自诩无神论者,却也不该愚蠢到会去奋不顾身地挑战高于自己认知的存在,本该是这样的,本该是这样的,他看着逐渐消逝在风雪中的黑色背影想。
任何一个人都会评价薄荷为理智之人,所以他的生命中鲜少有这样身体率先做出判断的时刻,在他的神智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被站台的路面硌得生疼。你有病吧?你找死啊?本拎起他冲他咆哮,为什么要跳下来?薄荷因为猎猎的寒风差点睁不开眼,却也能瞧见那双刺眼的金色眸子中燃烧着的火焰——燃尽所有迷茫的火焰,燃尽所有罪孽的火焰,燃尽自己生命的火焰,燔祭羔羊的火焰。他确实感觉到重量了,薄荷想,若是作为祭品,这份量一定能让神明满意吧?
因为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说,薄荷说,以及,大概还因为我是个无神论者吧。
fin。
【本薄荷】香槟魔法
*薄荷单性转预警,因为上一篇老大说还好你是男的所以就让他渡一下劫
*本质还是搞笑小品被雷到了不要骂我,圣诞快乐
summary:女人缘很差的本·萨瓦托雷
本·萨瓦托雷,卡森德拉黑手党教父,芝加哥大学法学系高材生,外貌条件出众,能文能武,从巴顿术到俄罗斯轮盘再到唱歌都不在话下,目前节日的常驻伴侣是750ml装的杰克丹尼。
再优秀的条件也救不了本仿佛被诅咒一般的女人缘,尽管本人已经认命,但最关心他情感状况的塔林从未放弃过努力,今年年初他从一位据说是声名远扬的灵媒那里买来了一尊造型怪异的摆件送给了本,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大师开过光的东西,有利于...
*薄荷单性转预警,因为上一篇老大说还好你是男的所以就让他渡一下劫
*本质还是搞笑小品被雷到了不要骂我,圣诞快乐
summary:女人缘很差的本·萨瓦托雷
本·萨瓦托雷,卡森德拉黑手党教父,芝加哥大学法学系高材生,外貌条件出众,能文能武,从巴顿术到俄罗斯轮盘再到唱歌都不在话下,目前节日的常驻伴侣是750ml装的杰克丹尼。
再优秀的条件也救不了本仿佛被诅咒一般的女人缘,尽管本人已经认命,但最关心他情感状况的塔林从未放弃过努力,今年年初他从一位据说是声名远扬的灵媒那里买来了一尊造型怪异的摆件送给了本,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大师开过光的东西,有利于他这一年的桃花运。本看着那摆件眼皮直跳,一是他近来忙着和帕德里奇那边斗法,这种儿女私情完全被他抛之脑后;二是他对家族经历过的一系列富有神秘色彩的灾难心怀阴影,当然这件事没法告诉塔林。不过根据本对卡珊德拉日记的研究成果,这个雕像摆件应该不涉及任何真材实料的隐秘知识,和真的招来麻烦相比,塔林被骗钱显然是小事,所以本选择沉默,接受了塔林的好意。
这大半年他的桃花运无甚起色,老实说他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开玩笑,一个中型企业领导哪有去想这种事情的空闲。不过本忽然回想起摆件这回事是临近圣诞的时候,这一切都要赖在一群爱多管闲事的外乡疯子脑袋上——赌场里站着的华裔女人一点也不惊慌,直直看着本的眼睛。
“所以你不是基督徒?也不是神父的手下?”她问。
“真是让人火大的问题。”本拉下脸,按了按太阳穴,“黑手党能相信的只有身后的家族,手中的枪,还有自己的心,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上帝。”
“所以你和康斯坦丁只是互利互惠的关系?”薄荷皱起眉头,“他一个神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想杀他?还有你不怕康斯坦丁把你出卖给帕德里奇吗?还是说那个地下赌场帕德里奇也知道?”
本被一连串的问题轰炸得脑袋有点晕,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指了指身前的两把皮质座椅:“你很爱刨根问底,但是一个一个来,既然你想听我和盘托出,那就坐下慢慢聊。”
他瞥了一眼薄荷攥着的手和白衬衫下紧绷的腰部肌肉,尽管她面上镇定并无异样,但哪有一个本和这种事态无缘的守法公民会在误入黑手党老巢时一点也不害怕呢?不过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似乎并未意识到本的好意,依然谨慎地审视着眼前的教父:“不用了,我喜欢站着说话。”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我不讨厌聪明的女人,所以我没有恶意,目前。”本笑了笑,“倔强在我看来是个优点,但是有时候太过死脑筋反倒会让自己钻牛角尖——这是作为年纪稍长的人的建议,坐吧。”
薄荷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本的话题重心会突然转移到她本人身上,沉默片刻后,她自觉抓住了重点:“你怎么会知道我比你小?你调查过我们的背景?”
本彻底无语了,不过即使是无语这个神态体现在他这张脸上也会带上几分凶神恶煞的气息:“有外乡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卡森德拉,我要是不做点功课我这个黑手党首领也就白当了,而且你把你的名片当不要钱似的到处发,这个时候倒是警惕起这种事情来了……先坐。”
说得倒也有道理,薄荷稍加思索,再看了看本的脸色,很难相信他完全没有恶意。男人都要面子,她想到所罗门语重心长地告诫过自己的话,虽然有骨气是优点,但太拂人面子总是会让对方难做的。
“既然这样……”薄荷犹豫地拉开椅子坐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很好奇,问那么多问题你不口渴吗?”本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用眼神示意手下去倒水,看到薄荷下意识想要拒绝的表情,他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接下来不会还要怀疑我给你的水里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吧?”
其实是我真的不渴,薄荷把刚到喉咙的这句话咽下去,摇了摇头:“没有,我觉得你大概不是会用这种手段的人,你要是想要我的命直接杀了我就好了。要是想抓住我的话,直接绑架我就好了。”
本挑了挑眉,忽然产生了某种不甘心——他虽然忙得没空去思考什么感情问题,但在这件事上他多少有些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尽管从以前到现在他身边的女人个个都要么想杀他要么想睡他,不过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他魅力的一种肯定。但是这个中国女人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对递过来的酒水也没什么防备心,要么就是她认为本是大好人,要么就是她完全没把本当男人,基于在谈话中对此人建立的初步认知,他认为薄荷应该是后者。
“你对现状的认知倒是很清楚,不过总是这么紧绷着神经,你不累吗?”本打了个响指,手下送来的水被换成了一杯金黄色的澄澈液体,观察着薄荷的反应,“你这两天一直忙着收集情报没有歇过吧?偶尔也休息一下如何?”
“这就是你给我送酒的理由?”薄荷嗅了嗅杯中的液体,“虽然你这么说我,但我倒觉得你才是更需要休息的那个,不然也不会总看起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她说完,坦然地喝下那杯带着气泡的香槟,被本的手下包围着的范围里都因为她这句对本过于直接的评价陷入了震惊和沉寂。本嘴角抽了抽,本能地想压下眉头以示严肃,但忽然又想到这么做反倒是落实了薄荷的说法,只好摁住眉心遮住半张脸:“我以为你不会喝。”鉴于你这么防备我。
“我好歹也是个成年人,总感觉你好像把我想得太……年轻了?”薄荷把本的意思理解为了“我以为你不会喝酒”,敏锐地察觉到了本态度中的异样,“好了,进入正题,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吧。”
她的直觉不假,本的确对她有几分捉弄和保护混杂的意图,只不过曾经行之有效的捉弄手段都被这中国女人四两拨千斤似地化解——还是无意识的。塔林清楚本的恋情,总是嘲笑他喜欢的类型太过明显,不过除开那层意思不谈,他本就对这类人带着某种补偿心理似的向往——尽管他绝不会亲口承认这件事。本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小小地陷入神游中,或许因为酒精真的会放松人的神经,薄荷的确没有一开始那么紧绷了,二人之间的气氛因此变得有些微妙起来,本感到一种隔靴搔痒的闷意,便支开了周围的手下。
“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康斯坦丁和帕德里奇是一派?你们是调查出些什么了吗?”本单方面心情不错地抿了口酒。
“你先再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再回答你。”不知薄荷是不是察觉了本的愉快心情,她眨了眨眼,讨价还价道。
有意思,本微微眯起眼睛,故作威慑地眯起眼睛:“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笑话,一群黑帮拿枪口指着薄荷都没吓倒她,这点脸色怎么能让那张讨人厌的嘴闭上呢?薄荷咳嗽两声,把酒杯放到一旁,眼神重新变得严肃起来:“听我说,我不知道你想知道的和我们在调查的是不是同一件事,这样能给我们彼此都节省不少时间。”
她看了看周围,摊开手:“而且,你看,我又要说了,我们手无寸铁,杀死我们不必杀死一只蚂蚁更轻松,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听我们先说说呢?”
这个人总是能在气氛正好的时候兜头给本浇一盆冷水,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才能,本心想,或许她真逗弄不得,一逗她就真的会开始讲正事,他是喜欢聪明的女人,但是太不解风情也很难办,那种隔靴搔痒的闷意更强烈了。他看着她正经的神色良久,用手支着下巴,叹了口气:“你一定是会在约会的时候谈工作的那种人。”
薄荷愣怔片刻,居然还认真想了想:“我没怎么约会过,不过不是和同行约会的话,一般不会谈工作吧?”
她酒量不太好,现在脸色已经微微泛红,那种在谈话过程中一直折磨着本的痒意终于爆发,他的太阳穴青筋直冒,忍无可忍地俯下身,从她手里夺过那个杯子。薄荷的身量在亚裔女性里不算矮,但运动神经并不发达,因此可以称得上纤细,忽然被本的身影笼罩住使她莫名生出了本能的逃避反应——没有动物在面对比自己危险得多的兽类时能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有。
“想听听我作为人生前辈给你的几点建议吗?”本维持着那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低头看着这个亚洲女人,尽量挂住嘴角的笑容——尽管在薄荷看来这更像威胁。此刻好像也别无选择,她瑟缩了一下,只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第一,有骨气是好事,我喜欢有骨气的人,但是在面对明显比自己更强大的人时,多少还是不要选择激怒对方比较好。”本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示意她认识到双方的体格差距。薄荷仰头看着男人,眼中流露出些许不解:“可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杀我。”
“第二,问题不要太多,也不要随便插嘴。”本继续道,“不然对方有的是办法让你闭嘴。”
“比如?”女人依然眼神清澈。
本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但即使如此,比起惧意她眼中因吃痛流露出的意外神色更甚。既然枪口不能让那张讨人厌的嘴闭上,那就试试别的方法好了,其实做这件事的时候本没想更多,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想要霸王硬上弓的意思,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咬上了一瓣柔软的唇。受害者因这变故浑身僵硬,反抗和挣扎全然忘记,这个距离本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从身体反应来看,想必那双从不动摇的眼中此刻一定是极大的震惊吧,想到这一点本忽然心情很好——即使事后对方想状告他性骚扰他也认了。
“第三,多想想对方的言外之意。”分开后,本依然维持着极近的距离,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打在女人僵硬着的脸颊上,“不要只从字面意思去理解,我看你从小到大成绩都不错,怎么这么不会做人?还是说亚裔都这样?”
沉默在他们之间延续了很久,等到薄荷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她眨了眨眼,抬头望向本,眉毛拧成了一块,好像在审视某个难解的谜题。本的心中警铃大作,一旦这女人露出这种眼神接下来迎接他的必然是连珠炮般的提问,不打破砂锅问到底誓不罢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本觉得若真有神存在,这女人估计就是祂派下来治自己的——
“所以,”她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刚刚是在跟我调情啊,怎么不直说呢?”
本浑身冒汗地醒了,他气喘吁吁地抚摸着胸口,不太确定刚刚那个诡异的梦到底应该归类成美梦还是噩梦——但不管怎么说都很惊悚所以还是算成噩梦好了。他打开灯,在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脸才冷静下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安慰自己,不过是那个多事的中国佬在梦里变成了女人还让自己很难办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比起这点无足轻重的心绪,他还有更重要的人和事要关心。初步整理好心情后,他回到床边,偶然瞥见了那个被他放在床头的、塔林送给他的摆件,忽而想起什么。
“这个是月老像啊。”薄荷看到这个摆件时,摸了摸下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本,“是中国的姻缘神。看不出啊,你很想遇到你的正缘吗?”
本黑着脸把那个摆件扔进了垃圾箱。
fin.
【本薄荷】口舌之祸
*60话的密道谈话部分捏造,依然有本对珊的过去式单箭头提及
*坚持家产是两个直男原则,本质是搞笑小品文别带脑子看
summary:“珊德拉知道你喜欢她吗?”薄荷突然说。
一时间狭窄昏暗的地下通道里陷入了骇人的死寂,本的表情极大地扭曲了,黑得像快要滴出石油来。
其实整件事发生得很突然,薄荷不是个对感情方面非常敏感的人,大约是因为耿直的性格和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情商,自打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是个桃花绝缘体,甚至有时会连累身边的人——至少所罗门是以神秘兮兮的语气这么下断言的。尚在学生时代,他就是那种会在同学们八卦班上某人和某人是否为情侣时露出一无所知的迷茫表情的人,...
*60话的密道谈话部分捏造,依然有本对珊的过去式单箭头提及
*坚持家产是两个直男原则,本质是搞笑小品文别带脑子看
summary:“珊德拉知道你喜欢她吗?”薄荷突然说。
一时间狭窄昏暗的地下通道里陷入了骇人的死寂,本的表情极大地扭曲了,黑得像快要滴出石油来。
其实整件事发生得很突然,薄荷不是个对感情方面非常敏感的人,大约是因为耿直的性格和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情商,自打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是个桃花绝缘体,甚至有时会连累身边的人——至少所罗门是以神秘兮兮的语气这么下断言的。尚在学生时代,他就是那种会在同学们八卦班上某人和某人是否为情侣时露出一无所知的迷茫表情的人,即使有身边的人出双入对的情况,他一般也是微笑送上祝福的角色,并不会因此产生不满嫉妒等情绪,毕竟他对谈恋爱这事真的不算很有想法——这导致了他的钝感。
不过话又说回来,正如他虽然不懂得人心但却意外能直击要害的敏锐直觉一样,作为推理爱好者一些时候他脑中的灰色细胞偶尔也会对感情上的事情产生反应,尤其是不太明显,需要从各种线索中推测出来的结果,毕竟在他看来,感情这件事并非毫无逻辑——既然有逻辑,就可以解出那个谜底。
“别误会,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珊德拉。她的身份和她知道的那些信息。”在结束那段关于魔法的解释后,本有些疲惫地长舒一口气,“我本来以为宝石会是靠谱的后山,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和美人鱼是一丘之貉。我希望你们能告知真相并说服她离开,这女人现在怕是只能听得进你们的话了。”
“珊德拉知道你喜欢她吗?”薄荷突然福至心灵地来了一句。
一时间狭窄昏暗的地下通道里陷入了骇人的死寂,罗宾瞪大了眼睛,好像在消化薄荷这个惊世骇俗的结论,所罗门眼皮直跳,更在乎薄荷这话会不会激怒现在情绪明显不太稳定的本——完蛋,不需要任何心理学知识,是个人都能看到本的表情极大地扭曲了,黑得像快要滴出石油来,再下一步就是引发中东战争了。
“你这家伙居然还是个情种?”罗宾惊叫出声,“她对你误会那么深,这你都不解释一句?”
“罗宾你闭嘴——本,我觉得薄荷应该不是那个意思。”所罗门深吸一口气,打断罗宾的火上浇油,试图打圆场,“毕竟你们是师兄妹对吧?她以前那么信任你,所以现在才格外讨厌你,呃,我也不是这意思,总之就是——”
薄荷张了张嘴,似乎才意识到尽管刚才那个结论直直击中了他的脑仁,但直接对着本说出这话不太合适:第一,就算本对珊德拉出格的关心的确暗示着某种情愫 ,但不管是珊德拉和布鲁诺的感情还是她对本的恨意都表明这份情感注定只能无疾而终;第二,现在不是聊情情爱爱的时候,本是个头脑清楚,行动力强的务实派;第三,他们也不是可以聊起情史的关系。但,老天在上,其实薄荷也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直接把那句话说出来,或许是某种不知名的上位存在控制了他的行动导致他不经思考地说出这种推测。神经大条但好心的中国人思考再三,决定给人诚恳地道个歉:“对不起,我没有那个……”
“如果知道的话又怎样?不知道的话又怎么样?”本忽然开口,紧锁的眉间展不开半分,阴沉的眼睛直直盯着那个出言不逊的亚裔,“你觉得纠结这件事有意义吗?”
他竟然没有否认,在场三个人都瞠目结舌,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罗宾,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被薄荷捂住了嘴巴。
“对不起,确实没有意义。”薄荷诚恳地说,“是我提起了不合适的话题。”
本其实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生气,只是长期恐吓他人所形成的面部肌肉反应让他显得很阴沉,注意到薄荷的退却后,他轻轻咳嗽两声:“不要误会,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和布鲁诺本来就很合适,我也欣赏布鲁诺,只不过我们毕竟师兄妹一场,我也确实算对她有所亏欠,保护她也算是还清这份人情……总之,这只是我单方面的自作主张罢了。”
所罗门所言不虚,谈起情伤是男人之间建立情谊的最快方式之一,罗宾咬了咬牙,叹了声气,但依然小声嘀咕了一句“演什么深情隐忍男二号呢”。所罗门挠了挠脑袋,绞尽脑汁寻找着可以用来安慰眼前这个黑帮老大的话语。本看着两人的表情,眉毛一横,脸色更黑了:“安慰的话就免了,我早就不需要那种东西了,而且比起这种——”
“我觉得你是个挺不错的人,”薄荷认真地说,“真的。”
密道再次陷入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薄荷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珊德拉有正当的恨你的理由,作为布鲁诺的朋友我也支持她的决定。不过,这话不是安慰或者客套——我觉得你实际上是个很不错的人。如果你真的是因为愧对她而想要保护她,说明你仍然有产生愧疚的良知;如果你是因为情分一场想要保护她,说明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本的嘴角抽了抽,眼前一阵晕眩,他这辈子很少产生这么强烈的无力感,但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已经因为这个中国佬无力过许多次了。他并不害怕指责和谩骂,这些年来他背负的东西已经使这些口头的攻击对他全然无效,但面对这么真情实感且有理有据的夸奖,他却束手无策——尤其是对面这个脑子一根筋的人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夸人。
“而且我终于发现了,根据你之前的言行,你好像很喜欢用充满攻击性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在意。”薄荷越理越顺,一条关于黑帮教父行为逻辑的完整链条在他的脑子迅速建立起来,他眼前一亮,那种逻辑链被补足的快感让他的脑子运转飞速,谁说人心是不能用理性去理解的?这种成就感一时让他忽视了此地诡异而尴尬的气氛,“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很多时候的态度就说得通了!不管对我们还是对珊德拉,你总是这样才引人误解,实际上你做过的坏事没你表演出来的那么多——”
薄荷的话被打断了,因为本粗暴地抓住了他的衣领,眼神凶狠地盯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亚洲人,动作之快让罗宾和所罗门都来不及阻止。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本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我不需要你的肯定和同情,少自作聪明了,中国佬。”
受伤的猛兽,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眼神薄荷想起了这个比喻,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已知会给人带来安全感,而在已经摸清楚本这个人行为的大部分逻辑链条后,即使本的眼神再凶恶,他也并不真正感到害怕,不过更重要的是,一种蛮不讲理的直觉告诉他本不会真的伤害他。
“我没有觉得自己很聪明,也没有在同情你。”薄荷只是眨了眨眼,眼神清澈得像被玫瑰色的晚霞染得泛紫的晚空,“我刚刚的话冒犯到你了吗?如果是的话很抱歉,不过觉得你是很不错的人是真心话,所以我想说——既然你都已经负了这么多责了,你可以再稍微再把自己看得重一点的。”
本愣了一下。
“嗯,而且你长得其实也好看——站在一个人类的立场上。从各方面条件上来讲,你是个很优秀的男性。”薄荷忽然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在一开始极其冒犯地点明珊德拉的事——本的感情本身就是个复杂拧巴得像毛线球的结构,他本能的解谜冲动显然在这个不太合适的时机应验到了人类身上,“所以我觉得,只要你肯好好说话,你喜欢的那个类型的女孩肯定会再出现也会喜欢你的。说真的,你不要觉得自己不值得这些。”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恳,他甚至抬起手拍了拍本抓着自己领口的手以示鼓励。
所罗门和罗宾已经听得下巴掉在了地上,在他们的印象中,薄荷很少有这么——用不太礼貌的说法——通情达理的时候。不过这时罗宾很快想到,尽管所罗门对于未知一直有着某种倾家荡产的执着,但他们之中对于why done it本身最感兴趣的其实一直是薄荷。他对于凶手动机的分析虽然比不上侧写师,但应付推理小说绰绰有余,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这个技能还能用在给活人做感情咨询上。
“牛逼。”罗宾幡然醒悟后小声说了一句。
本呼吸沉重,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强烈的冲动,在脸色如波士顿的晴雨表般变化了好几次后,他终于认命般放下手,冷静片刻后瞥了薄荷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
“挺明显的。”薄荷说,“应该珊德拉那种正直但是又有点死脑筋的类型吧。”
所罗门忽然皱起了眉,总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不好的预感让他眼皮又开始跳起来。
本被噎住了,他觉得自己恐吓了别人大半辈子的报应可能就是遇到眼前这个中国人。内心深处的某个缝隙里,一簇尚未被命名的新芽携带着某个怪异的想法破土而出——其实薄荷这人比他想的还要有意思一点。本被自己这个想法刺得一个激灵,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不过说到底,他们真的是可以在这里谈论情史和喜欢的类型的关系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让他脑子混乱不堪,薄荷直接而单纯的眼神像某种拷打着他的酷刑一样让他苦不堪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薄荷,嘴唇翕动。
“还好你是……”本眼神有些放空,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还好你是男人,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小车在道路尽头停下,忍受不了这种诡异气氛的本逃似地离开了这个逼仄的空间,剩下三人在黑暗的密道里面面相觑。所罗门嘴角抽了抽,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薄荷开口了。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薄荷挠了挠头,“我是真心想鼓励他,为什么他说还好我是男人?”
“你保持这样就好了。”所罗门头一次感谢薄荷的神经大条,欣慰地说,“继续保持。”
薄荷一头雾水。
fin.
流浪的灵魂
(给小吴也点点酒XD
张家人哪怕个别青春期过分悠长的,其实都不难相处,上百年的老油条,知道面对什么样的人摆出什么样的姿态最合适。还有些是山里蹲,一生只做一件事,只等一支箭,这么傻,说都不好意思说他。
所以也不怪吴邪对张家人抱有幻想,因为确实还有淳朴的心灵在流浪,这样的人,不是还在青春期的那几个想回收的,自己应该也没有认亲的打算。吴邪寻找张家人的行动没有知会任何一方,纯粹他个人想提供一个渠道,对方如果有需要,可以来诉说,或是寻求帮助。
胖子笑他,世界上不知名角落里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没见他去大庇天下。
吴邪答得坦荡,“我又不是搞慈善的,很明显我是出于私心。”
这个私心几乎是明码摆在面上,谁都知道,他......
(给小吴也点点酒XD
张家人哪怕个别青春期过分悠长的,其实都不难相处,上百年的老油条,知道面对什么样的人摆出什么样的姿态最合适。还有些是山里蹲,一生只做一件事,只等一支箭,这么傻,说都不好意思说他。
所以也不怪吴邪对张家人抱有幻想,因为确实还有淳朴的心灵在流浪,这样的人,不是还在青春期的那几个想回收的,自己应该也没有认亲的打算。吴邪寻找张家人的行动没有知会任何一方,纯粹他个人想提供一个渠道,对方如果有需要,可以来诉说,或是寻求帮助。
胖子笑他,世界上不知名角落里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没见他去大庇天下。
吴邪答得坦荡,“我又不是搞慈善的,很明显我是出于私心。”
这个私心几乎是明码摆在面上,谁都知道,他也不遮掩,张家的那几个就抓着他这点可劲造,吴邪偶尔被气得想不理他们,又无法真的不管,他们当家的跟他跑到山里了,能找到的联系只有他了。
张起灵没有对这件事发表意见,历任族长并非都主张避世,有一任张起灵积极过了头,结果招致祸端。看到他们的存在,认可他们的意义,张家人不需要这些。但就像坟墓对活人才有意义,吴邪认为这件事值得,那便去做,张起灵不会干涉。何况如今的社会,人人都只想赚钱,形色各异的诱惑也多种多样,花费巨量的时间精力去寻求一些毫无根据的东西并不值当。
不夸张地说,吴邪已是目前与张家结识最多、关系最密切的人。
当时他们便谈论过,仅谈论张家人的部分,张起灵没有要见面的意思,吴邪便不再提。从长白到福建一直有张家人跟着他们,一路都能看到隐秘的印记,被张起灵直接抹去,吴邪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能追查至此的一定是牵涉最深的核心人物。对方识相地没有出现,直到吴邪调整到可以出去活蹦乱跳。
再后来,吴邪能够轻松地调侃,林六人是不是张家奸细?山上的ufo是不是张家的怪亲戚?怎么还没个张家人来省亲呢?
结果真被他念叨来了,张起灵不知道这是不是吴邪想看到的张家人,平静地迎接自己的终点,还有余力与闲情逸致为自己准备一场盛大的送别。
繁华花灯之中,没有人说话,回去的路上也非常沉默,吴邪突然抓了一下张起灵的手,很快便放开。
张起灵试图记忆那点余温,可散的太快。任何东西都不是永恒的,没有什么真正属于他,被人珍重地交到他手里的、他也想紧握住的,总有一天会再次被剥夺。
这件事之后,吴邪更主动地寻找失落在外的张家人,张起灵又先他一步发现一个,鬼影般站在院墙的角落,看了一会儿后静悄悄离开,将夜晚还给他们。张起灵并不介意这些张家人的出现,他们只是漂泊的灵魂,静默地旁观,真正需要堤防的是会使用手机邮件联系吴邪的张家人,那通常意味着比较多事。
“认祖需要做什么?”吴邪直接来问他,“你们家有个小孩儿了。”这是让人喜悦的好事,吴邪看起来很高兴。
张起灵想了下,是有一些模糊的画面,便道:“点酒。”
“然后呢?”
“没了。”
“这么简约?不需要请个唢呐队吹点什么把排场搞起来吗?”得到否定回答后,吴邪转身出去打电话,他可能已经预约了什么要去取消。
解决完,吴邪又过来问他:“酒有什么要求?是不是需要上千年的女儿红?”
张起灵一边思考上千年的女儿红存在的可能性一边说,“普通的就行。”
“远山净儿也行?”
张起灵还没点头,吴邪抢先自问自答,“不行,远山净儿怎么行,这么大的事。”紧接着他又问:“你那天穿什么衣服?”
“短袖。”
“短袖怎么行?”吴邪再次满脸的不可理喻,“我二叔有几套长衫,料子手艺都很好,我去问问他在哪做的,给你也做几套,你喜欢什么颜色?”
张起灵无所谓什么颜色,但他不想在这种天气穿长衫,所以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吴邪,吴邪也很认真地看着他,他们就这么看了会儿,吴邪幽幽叹了一声,边叹边摇头,大概是觉得张起灵难伺候的意思。
隔几日,吴邪抱着快递回来,“小哥,酒来了,你要不要先试试合不合适。”
坛身上还带着土,似乎是为了证明这是刚挖出来的新鲜老酒而刻意保留或者伪造,吴邪想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添个好彩头,这是他的心意。张起灵取来菜刀帮忙敲掉封泥,打开后浓醇的酒味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吴邪似乎没有察觉,因为他更好奇另一件事。
有时候张起灵会怀疑自己在吴邪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张家又是什么形象,吴邪看着他的眼神好像他的发丘二指能把这酒发成什么精怪。
吴邪实在很期待,他便点了酒,出其不意地沾在吴邪脑门上,用眼神问他,什么感觉?
吴邪一动不动,呼吸都放缓了,仿佛在调用全身去感知那一滴小小的酒。
“它变热了。”吴邪严肃地交出自己的答卷。
张起灵沉默半秒,“因为人是热的。”
“不。”吴邪坚持,“它变烫了。”
张起灵抹掉那滴酒,沾了一滴水点上去。
吴邪感受了一下,自信道:“也变烫了。”
胖子说吴邪对他有些迷信的成分在,看来是真的。
吴邪直到亲眼见证的那一刻仍十分期待。
一群人挤在厨房,张起灵扛着众人灼灼的目光,在一秒内完成了仪式。
没有五光十色,没有祥云齐天,什么都没发生,连小孩莫名的啼闹都没有止住。
可大人们却好像很兴奋,互相看着,对视着,微笑着,充满脉脉温情,只有不管气氛的小孩在奋力大哭。
吴邪握住他小小的拳头摇了摇,应该是想哄一下的意思,那藕节般的胳膊上浮出一条小鱼,能哭出这种效果确实罕见。
“他是不是疼?”吴邪问。
“不是,疼不是这样哭的,他就是闹。”孩子父亲让他放心,说这孩子就这样,脾气大。
小孩好像知道他们在说他坏话,涨红了脸更大声地哭。
吴邪仔细地看着,自言自语,“肯定疼吧,你们纹小一点啊。”
之后孩子父亲请求族长给孩子起名,吴邪看出张起灵之前没想过这事,临危受命,招呼其他人出去坐,给他时间空间。
张起灵独自待了会儿,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串名字,张大力,张大声,张大嘴,都是用吴邪的声音念出来的。
小孩长大后肯定会抱怨,会愤怒,会强烈要求改名。
他大人会说,哎呀没办法啊这是族长给你的起的啊。
小孩怒极,去他的族长!去他的封建糟粕!然后杀去找族长。
族长淡淡地看着他,不是我起的,是我脑中的声音让我起的。
这竟然是天意?!小孩咬牙切齿,去他的天意!
不是天意,是吴邪。
张wúxié是谁?
不是张吴邪,是吴邪。
他姓吴?那他为什么可以给我起名字?
因为他是小时候抱过你的叔叔。
小孩脸都气歪了,他在哪!我要找他算账!
吴邪那时候可能在看书,也可能拿着什么新鲜玩意儿来找他。
哦……你是那谁!来放野?可把你等来了。啊?你要改名?吴邪开始睁眼说瞎话。
大俗即大雅,而且这名字可不是随随便便给的,大,通达,希望你好好长大,向世界传达你的声音,这是个很好的名字啊。
小孩欲言又止,将信将疑地吃起吴邪给他的糖,琢磨其中深意,吴邪扭头冲族长狡猾地笑笑。
张起灵想着他那个样子,眼底也浮起一丝浅淡笑意。
言归正传,张家的命名系统早就断掉了,他脑子里没有存储这些不重要的信息,所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名字而已 。
张家的规则里,山字辈和海字辈是被刻意分开,终生不允许见面的两批人,他们相见之日,必是张家凋敝之时。现在已经不需要在意这些,山海葬尘埃,何处无相见?
张起灵落笔写了一个字。
再补上左右两边的字。
吾。
张吾声。
虽然,只是名字而已。
张起灵在这一刻,却真切地冒出一个念头。
希望张家自这一代,能彻底拥有自我。
有来处,有归途。
有大好人生。
这也是被他藏入这个中字里的那个人,对他们会有的祝福与期待。
【瓶邪】极昼之城
虽然一开始看上去不是很像但是它确实是原著向,全文3w字已完结,总之先感谢大家的耐心阅读
吴邪长生if
请和《撕魂》这篇文一起观看
1
我闲得很无聊,以致于盯着我房间门口范围的监控看空荡荡的走廊,这一下倒是恰好遇上有人来找我,是我长期合作的法务带的实习生。一个状态框在他的头上出现,告知我他此时的情绪状态,我在他申请访问之前就开了门,状态框显示情绪变成了“惊惧”。
私下里我经常会去听关于我的八卦,非常有意思,鉴于大部分对我的身份津津乐道的人都并不知道我实际的长相,有时候我还会混入其中制造一些新的,或者对已有的进行二次扭曲——比如上一次被人目睹我和张海客的同时现身后,不到三个月...
虽然一开始看上去不是很像但是它确实是原著向,全文3w字已完结,总之先感谢大家的耐心阅读
吴邪长生if
请和《撕魂》这篇文一起观看
1
我闲得很无聊,以致于盯着我房间门口范围的监控看空荡荡的走廊,这一下倒是恰好遇上有人来找我,是我长期合作的法务带的实习生。一个状态框在他的头上出现,告知我他此时的情绪状态,我在他申请访问之前就开了门,状态框显示情绪变成了“惊惧”。
私下里我经常会去听关于我的八卦,非常有意思,鉴于大部分对我的身份津津乐道的人都并不知道我实际的长相,有时候我还会混入其中制造一些新的,或者对已有的进行二次扭曲——比如上一次被人目睹我和张海客的同时现身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就听到有几个压根连我有没有长第三个鼻孔都不太确定的人宣称看到我和我的幽灵同行,我坐在旁边接口说也可能是关老板驯服了他的二重身,这是他不死的秘诀,因为据说见到自己的二重身就会在三天内去世。
如果这位年轻客人喜欢分享,这一下我估计要被安上预言家的名号,或者类似索伦之眼一样的天眼称呼,这和我会不断地将自己的大脑拷贝到克隆出的我里以保持年轻之类的猜想相比要少一些伦理上的纠纷,如果下次我能遇上他们讨论这个,我就打算借鉴一番大概一百年前的一个巨型骗局,声称鸟早已灭绝,现在的鸟都是人工做的机械飞行监控器,而现在这批监控器的最高权限在我手里。
毕竟就我涉及的方方面面来讲,搞点高深莫测的神秘人设还是很有好处,师从黑瞎子的时候他就有特别提过这一点,说这叫晕轮效应,我被他的专业震慑住了,接着就听他说他一度参与编造了他和一行人下墓遇险最后只有他回来了这样的谎话,很玄乎,让人产生一些浮想联翩,一部分人觉得他会吃人,另一部分人觉得他很老道。不完全使人害怕,反倒也许有利于生意。
胖子听完大受启发,立刻挟老张以令小张,希望通过张家人的造谣式宣传让他在业内的路子能得到拓宽,使得身价能逐步赶上张学友。甚至还和我分享了一下他的造谣内容,有点过分往玄学的方向走了,听说那段时间他有些沉迷于修仙小说,里面加入了很多诸如筑基期之类的名词和御洛阳铲飞行的剧情,离谱得让人害怕,可信度也大打折扣。
我劝说他不如用现成的,柯南里的绷带怪人杀人事件就很合适,其实他不胖,只是杀了禁婆以后把禁婆的头藏在肚子里,属于一种长期的个人癖好,这怎么样都比御洛阳铲飞行听上去合理一些,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做我们这行的究竟有什么需要摒弃波音747自主飞行,难道是做逃犯吗。
胖子让我滚蛋。被挟的天子正好从鸡窝捡鸡蛋回来,举着一篮子蛋问我怎么吃,这事就过去了,毕竟那时谁也没想到会有早就洒出去挥发得无从找寻的旧事重新一口气回来引发大洪水的事发生。
科技进步了,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发明出了这样的回收器,可以轻松回收已经挥发或是被吹散的液体和粉尘,这项技术被广泛用于实验、刑侦以及环保等工作,使得覆水难收这样的词语变得很难理解。
前些日子我以张海客的名义参加了一个考古方面的峰会,演讲的时候用了这个词,下台坐下之后,一位研究汉语言文学的教授特意找到我赞叹我用词之考究。我第一反应是汉语言文学不存在了,我是临时代替张海客过来的,演讲稿的撰写耗时十五分钟,基本上和上台胡扯没有差别,根本不值得任何赞美。我看着他的秃头竟然恍惚了一下,想是不是闷油瓶又恶趣味扮秃头男来整我,这个荒谬的想法还没滑走,教授的话立刻把我拉回现实:
“像你这一辈的年轻人应该没有几个知道覆水难收这个词。”
原来是这样。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评估了一下他可能的年纪,我也许活了他年龄的四倍之久。
可能以前闷油瓶听人叫他小哥也是一样的心情,但更有可能他根本无所谓叫他什么,把他接出来以后,我和胖子平均每个星期给他取五个绰号,有一次小花带来了两缸百年好酒,我对酒没有太多兴趣,倒是胖子激动得像河马一样狂饮。整个过程身体在逐渐变矮,等到他完全缩到桌底的时候已经彻底进入舌头很大逼话很多的狂热阶段,抓着闷油瓶的胳膊试图交心,在一些难以辨认的类人发音中间不时地以屁仔的称呼做断句,闷油瓶也面不改色地像个石墩一样坐在那里。
这让我有时候觉得闷油瓶非常像隔壁的小姑娘养的一只不管如何称呼都会回答的猫,或是苹果手机的投送功能,对他来说称呼好像只是引起他注意对话的一个工具,如果我乐意,叫他太上老君擎天柱哈利波特和莎士比亚他也会点点头,好像我发起了消息投送他就点击接收,连原因都不会过问。
进门的人先喊了一声“三爷”。小字是什么时候不再被人提起,照理来说应该是有一个日期的,可惜那时候我还没有完全意识到长生究竟会有多无趣,无趣到我逐渐开始赞成天授的机制,并且认为天授也许是一个为了确保长生者不会集体自杀的心理疗法,不被岁月记起就需要忘记岁月,否则长此以往和永远没有结果的单相思有什么差别。
这个顿悟来得晚了,不然我一定会在第一次被叫三爷的时候办一个改名纪念派对,每年进行欢庆,至少可以增加一个有意义的日子,让三百六十五的煎熬得以减一,虽然这对于积极生活的诚意基本类似于促销的时候买劳斯莱斯送鸡蛋,但这么多年下来我的人生信条早就已经是活一个聊胜于无。
黑瞎子跟我说人不能这样活着,要有一些对生活生命的热爱。我说譬如呢,黑瞎子说譬如他最近找了份卖保险的活,对生命有了新的理解,如果我实在感觉活着没意义的话可以先去投保,然后把受益人写成他,之后再去找死,让他能一次赚两份钱。
我说这也不是对生命的热爱吧,黑瞎子说对他生命的热爱也是热爱。
来人看我陷入恍惚就又叫了一声,我将注意力绑回来,意识到自己像是树皮被用高精度砂纸打磨过的千年老树,时间没有在我的外貌上留下什么痕迹,却在思想上形成内隐年轮,让我时常暴露一些老年化的思维——有海量的记忆会随时被弥散的神经兴奋唤醒。
我说:“什么事?”
他的表情看上去是觉得我早就算出来了,只是为了假装普通人故意问一句。我正感到有点好笑,潜意识里觉得如果因为来人并非法务本人就不会涉及到什么大事,根本毫无准备,因此在他第一遍说完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都没有理解整句话的意思,体验感类似于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突然之间它升空到五十米的高度,然后开始上下颠倒地将我直接摔下地面。
他说:“齐福先生过世了,他赠予了您一套四合院,并且有一份受益人是您的保单。”
齐福这个名字是黑瞎子入解雨臣户籍的时候编的,书面关系很健康,实际关系很不堪。我和胖子都觉得这个名字的人出场的时候会带有微妙的唢呐背景音乐,像周星驰电影里的搞笑配角,而黑瞎子则是十分得意地跟我们吹嘘这个名字的意思,说这下子爹也有了老婆也有了,也是一种齐人之福。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都感到自己的大脑受到一定损伤,闷油瓶因为要处理一些小张们的事不在现场幸免于难,那是我第一次由心底感谢张家的存在,至少这种反人类的语言不会污染闷油瓶的耳朵,有一瞬间我都能理解举报动画片的极端变态家长了,如果闷油瓶在场我一定会打电话让广电总局派人来将黑瞎子禁了。
我说你不是清朝人吗,能不能封建一点,不要在公共场合分享你们的闺房秘辛,有点恶心。
小花这时从门外结完账回来,听到我的话给了我后脑勺一巴掌,我眼前一黑,差点他就要赡养第二个瞎子。
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我却记得很清楚,连那一刻胖子打包菜品时偷偷将几块纯肥的扣肉藏在鱼肉下面都记忆犹新,那时候他跟我和闷油瓶宣称要减肥至少二十公斤,虽然我们都没有相信他的鬼话,但他还是在一段时间里努力地将高糖高脂的东西藏起来吃,似乎希望食物的热量能和我与闷油瓶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它不存在。
长生如果硬要说好处的话就是可以细细反刍过去,一段不过只有十分钟长的经历能不在每一次反刍的时候又复活一次,算起来就能拉长到许多年。
我没有别的人能聊的,尽管闷油瓶做了很多工作,张家人还是对我有了怨恨,除了张海客以十年为单位偶尔来访,或是我顶着他的名字到处活动,其他大小张们对我都有种对殖民者一样的同仇敌忾。憋得很难受的时候我会去找黑瞎子瞎侃,毕竟老不死的就只剩我们两个,他有一次在我进行大段的记忆闪回后进行评价,说活得久就不能对过去太魔怔。
说这话的时候黑瞎子恰好正站在解雨臣的院子里三两颗地往池子里丢鱼食。解雨臣过世以后他就成天蹲在里头养解雨臣的鱼,死了又补补了又死,后来市面上买不到那种纯白的鲤鱼了,黑瞎子还一度去黑市的生物实验室跟人耗了大几个月,花了不计其数的钱,成为了黑市里的美谈。那家生物实验室后来我去过一次,拜的财神爷脸上架了一副墨镜。
不要太魔怔,他说的话好像放屁。
后来为了节约用地,四合院被像积木一样整个铲下垒到天上,在这个过程里,闷油瓶胖子小花这些人在我和黑瞎子的嘴里变得形象越来越离奇,朝着搞笑荒谬和伟岸正直的两个极端同时拉长,我当然能感受到这些话有多不合理,然而却没有办法停下来。死人不能提供新的记忆,能说的东西翻来覆去已经说过太多次,只能不停地添加细节,直到让它们都变得越来越完整,甚至满溢,而这些细节的真伪是无从考证的,因此一定会出现偏差,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我和黑瞎子关注的东西其实并不相同,很多时候都是各说各的,只是在对方开口的时候另一个就会闭嘴,显得好像这是一场交流。但有人可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慰藉,像一个中华鲎和一个中华鲟拼桌吃饭,同是活化石,坐在一起就算安慰,语言不通相比之下已经是太小的问题。
“怎么死的?”我问,其实已经没什么可问,黑瞎子一直都有一种很强的自毁倾向,跟日子过得像仇人,解雨臣死了以后这个倾向变得更加明显。
这一度让我感到非常意外,实际上我对他和小花之间的感情一直看得很模糊,他们两个在这方面比我沉得住气,闷油瓶在门里的十年间我已经像情感喷泉一样用对闷油瓶的感情淹没世界,然而小花扮演的却一直都是听众大于说书人,只有那么几次谈到黑瞎子的视力问题时他才因为焦虑而向情绪妥协,直到他过世之前我都没有太见识过黑瞎子的态度,或者说我见识过黑瞎子很多的态度,让我不知道究竟哪些是真的。
因此黑瞎子在小花的葬礼上念出那篇洋洋洒洒的忆妻书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砸场子,只有我意识到这是他表达痛苦的荒诞方式,他念完以后就下来站在我旁边,我拍拍他的肩,他说其实他一直想闯进文坛,今天来参加葬礼的都是大人物,希望有人能慧眼识英雄,让他成为齐觉民登上教科书。
既然还知道把解雨臣的四合院丢给我打理,那很大可能就是看似在某次雇佣活动里意外死亡,实际上根本是有预谋的自杀,唯一有良知的部分在人身险受益人上,毕竟继承小花的四合院需要一大笔税款。
“他是在一个民间组织的雨林调研过程里坠崖了。”
我挥手让他别说了,狗日的黑瞎子。我心里清楚自己在嫉妒的是他拥有选择死亡的自由,而我即使想一想这类的问题,一种正在密谋杀害闷油瓶的巨大负罪感就立刻骑在我的脖子上作威作福。
我通过实习生简单地约好和法务的见面时间,唯一需求就是越快越好,不至于让那些鲤鱼在等待的日子里饿死。
安排好一切以后,我在通讯录中找到一个名字,黑瞎子的死成为了我将彻底和孤独为伴的起始按钮,情况既然已经到了最糟的阶段,那我就要放纵自己见一见闷油瓶。
2
“这个墓邪得很。”胖子嘟哝,即使他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不对劲,这地方也他娘的太亮了,不是对于古墓来说亮得很,甚至对于任何一个开了大灯的客厅来说都亮得过头。墓是典型的汉墓,坟墓中轴线朝北,基座是正方形,尖顶被人为削平,规格不低,能找到一个长方的盗洞,这是古代盗洞的形制,我们之前这里已经被人光顾过,但这是一座大墓,形制看上去又有些特别,还是值得进入其中探探究竟的。而且——而且我们似乎有什么不得不进去的原因,只是我想不起来了。
基座面向南北的方位有一对成对的砂岩蛇圆雕,形状怪异,长着鸡冠和人舌。这不是寻常的雕像种类,我隐约觉得熟悉却说不出来,只得扭头看闷油瓶,他摇摇头,表示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接着就是打通盗洞,一阵刺眼的光路像列车一样从中闯出来,好像我们打进了哪盏探照灯中心。
“闭气。”闷油瓶捂住口鼻闷闷地下指示,我和胖子赶快依葫芦画瓢并让出位置,只见他从背包里掏出这次出门前我新买的测量仪,印象里是小花给介绍的,说是还没上市场的狠货,什么气体都能检验,狠刮了我的钱包一番。
闷油瓶点点头,表示一切没有问题,我和胖子松一口气。
“高科技真屌。”胖子比了个大拇指,“就该多带高科技去见见老祖宗,给他们长长见识。”
我感到无语,伸腿踢了胖子一脚,希望他对自己的身份有一些认知而少一些认同:“哥几个在这里做的是贼。”
胖子的口气像是准备为国家抢救文物:“天真,你这种思维就很有问题,盗墓贼怎么了,盗墓贼那也是手艺人,工匠精神大大的有,再说了,我们这次下墓也不偷东西,还不是为了……”
“什么?”
我转头去问胖子,听到自己的声调一下子高得将我们几个的背景都拉到百老汇。最后几个字被胖子说得很含糊,我产生一种很奇怪的错觉,好像就在这一刻有什么东西猛然抓住胖子的灵魂坠进水里好让我听不清他的话,而且我的确想不起来我们这一次为什么来这里,似乎没有任何人在行动前标注“龙脊背速来”,况且这还是一个被盗过的墓,下墓不是报团旅游,印象里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干这个,生活的频道都从法治走向农业,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不太可能把闷油瓶又带回这种环境,毕竟我的确不愿意他过那种在墓道里像没有感情和生活需求的可动兵马俑的日子,带他下墓就像是领着刚治好网瘾的青少年移居网咖,孟母三迁也不是这样的迁法。
到底为什么呢?我用尽全力去想,但脑子里没有一点头绪,也许是墓里有什么会让人精神错乱的气体,或者这道光的尽头是两个带着墨镜让人失忆的黑衣人。我想了一会儿,难道是因为张家的什么事对闷油瓶产生了某种影响,这次我们的行动就是为了消除这种影响而导致的。
“什么什么,少他娘一惊一乍的,胖爷我这个年纪经不起惊吓,虽然你生不出幼来了至少可以尊一下老。”
胖子低头把手电筒和荧光棒塞回包里,整个人展现出一种十分自然的属于胖子的气息。强烈的不适感攥住我的胸口,我开始用神经质的眼神死死盯着胖子,想从他的身上找出一些线索来证明他有问题,但他的一举一动都毫无破绽,连最细微的动作幅度都没有问题。
这样程度的模仿连张海客面对我都做不到,如果他以我的身份出现在闷油瓶和胖子面前,用不了一分钟就会被毒打一顿捆在椅子上被拷问我的下落,要说有人能做到连我们都需要竭力分辨才能认出他伪装的胖子,算是对我们三个关系的羞辱。
闷油瓶伸手捏住我的手腕,我顺着他的眼睛找到我的手,这才发现它正在不自觉地颤抖,我意识到这是因为对眼前的不和谐产生的恐惧,我居然被自己的错觉吓得半死,光是说出来就十分招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一切轻微的情绪都被放大,像恐惧心理吃了一口会让人变大的蘑菇,现在正打算撑破我的皮肉伸展开来。
“吴邪。”闷油瓶轻声说,然而依旧引起了胖子的注意,他也顺着我和闷油瓶的注意力看向我的手,接着用一种无比烦人的方式表达了关心。
“怎么了,没听说你罹患癫痫啊?”
“去你妈的。”我骂了胖子一嘴,对着闷油瓶摇头示意我一切都好。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找到事情的根源,想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得怪闷油瓶,他把我惯得太好了,从我三叔手里接过我的襁褓,还变本加厉地把尿布换得更勤,接着陡然离开十年,我就自然成长得比其他的拖油瓶要更敏感乖张,甚至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现下他倒是回来了,我大体是在精神上又过上一日三餐有人喂的神仙日子,但生活毕竟不是游戏,被毒打以后等体力恢复又是一条能刷材料的好汉,这十年给我留下的东西太不容忽视了且不可逆了,相当于砍了我的两根大拇指,要说使得我已经完全生活不下去了倒也不至于,但也能领个残疾证书,而且它就一直待在肉眼随时可及的地方,让人很难真的就当日前的折磨不复存在,一部分的向外的攻击力也被削弱,至少我想要双手比枪的时候只能伸出两个一,还不时做一些并不美好的梦,时刻用5D的沉浸体验唤醒我失去闷油瓶的经历。
好在近日里这些梦做得少了,闷油瓶在家里很安静,按理讲应当存在感不高,但武林高手身上就会自然带一些结界,睡在结界范围里就鬼神勿近,每次大刀往下砍时,梦里就会向刚才这样伸出一只手捏住我的手腕,产生关公亲临都取不走我的大拇指的信心,让我离逃出精神病院又近了一步。
我放平心态,刚刚应该是我神经过敏,我和胖子也不是需要扭捏的关系,有什么不如直接问清楚,因此我又再开口:“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什么来着?”
胖子背对着我,似乎被地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没有与我专心交流的闲心,只是嘴里很含糊地说了几个字,我没有太听清,只隐约听见了“张家……”。
我心里一惊,我的猜想得到印证,可我却说不出具体内容,这是一件事能让人感到焦虑的最好存在模式。我被逼得想伸手去抓胖子的肩膀,打算催他转头把话说个明白。张家怎么了,我心里有一套对危机的评估系统,张家两个字在其中属于高危风险,然而闷油瓶没有放手的意思,不仅没有松开握着我的手,反而将它从我的手腕移到手心,紧紧和我交握。这很奇怪,我们两个之间对于肢体接触有着强烈需求的显然一直是我,会在这样的时刻牵手不像他的风格,除非他希望我在这时将全部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
我扭头看他,就听见他又叫了我一声:“吴邪。”
“吴邪!”
我在睡眠舱里睁开眼,这个睡眠舱让我好像在干性子宫里一样,但还是有些区别,起码在子宫里我可以尽情翻身踢腿,然而在这里我连手指都不怎么能动弹。据说这是因为所注射的针剂会使得我的身体开始模拟眼动睡眠时身体的全部状态,因此我的脊髓会发出信号使我的肌肉与我一并陷入睡眠,以防我在梦里因为被人追杀而在实际生活中也为了逃跑不幸坠楼。
“能来一支吗?”随着我的意识跳出程序,睡眠舱嗡地打开,我坐起来,感到头昏脑涨,眼下最需要的是一点难得的清醒。霍秀秀的曾孙女霍无用屈着手指敲敲禁烟标识牌,这个标识牌很陈旧,金属制品,在这么多年的辗转下生了锈也变了形,毫无疑问是我那个时代的老物件。现在抽烟的人不多,她要淘到这个玩意儿比找古董还难,越没有价值的东西在未来会变得越稀缺,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囤积一大堆现今觉得毫不特别的东西再活得够长,兴许手上的东西就能变得因为量少而珍贵。我现在烟瘾已经很小,之前来这里了十多次,抽了仅仅两支烟,下次再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块牌子,她专门淘来挂给我看的。
“我和你祖奶奶是发小。”我提醒她,至少给我这个老头一些起码的面子。九门现在就剩吴家和霍家两支,盗墓贼断子绝孙的诅咒在我和小花身上以一种非常戏剧化的方式达成,我倒不是抱怨,相比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五弊三缺之类的可怖人生,搞上断袖显得富有人情味得多。不过话说回来,究竟吴家还能不能算是一支血脉尚待商榷,也许我一个人并不能算一支,因为肉眼可见只要我不会被外星人绑架去飞碟上进行第七类接触,我都不可能和任何人拥有一个流淌着部分吴家血液的后代,所以我不能算一个连续的支线,我只属于吴家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点。
“你清醒得太快了。”霍无用完全无视了我的抱怨,有时候顶着一张永远二十的脸要立威的确是一件难事。她只是翘着二郎腿告诉我:“你只进入了不到一分钟,这不是很正常。”
“但在里面我至少待了——”我算了一下确定位置到打通盗洞的时间,“至少有四个小时。”
霍无用看着投影出的我的大脑上乱窜的电信号陷入沉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的表情显然在说“即使是四个小时也太短了”。
“这个里面的剧情是怎么生成的?”我换了一个问题,我这辈子可没有去过这么亮堂的墓,也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想象来设计这样的场景,我本来以为我会进入一个模板或者地图,只是里面的主角替换成我和我生成的人物,就像那些支持捏脸的角色扮演游戏,戴上AR装置就能成为另一个人,类似这样的操作,但是实际体验下来这和我之前的预测完全大相径庭。
“和做梦很类似,”霍无用说,“我的针剂会加强你在类睡眠情况下的无规律脑电波释放,接着仪器会对它进行接收和成像,形成一个大的故事背景,其中的背景和细节都会来自你原来的生活经历,只不过加以拼接和调整构成新的故事。基本上就是用已知的动物构建出不存在的龙一样。
但它和做梦并不完全一致,AI会矫正其中不连续的内容,并模拟你的思维方式解释那些会让你感到怪异的部分,而这些过程都会以数据的模式记录下来,因此需要你多次配合进入故事以便AI更好地对你进行模仿。”
“听上去很不安全,”我评价,同时想到那两个蛇雕原型绝对来自于我听野鸡脖子叫我的记忆,“像保存爱因斯坦的大脑切片。”
霍无用没有回应。她和霍秀秀在长相上还有些相似,但性格上却截然不同。我能大概感受到她对于我们这些人做的事抱有一种嗤之以鼻的态度,盗墓和贩卖文物在她的眼里都是违法且缺德的。我不介意这点,相反对此怀有类似长辈般的欣慰,好像眼见着有莲花出淤泥的全过程,并由此猜测或许这就是霍家能延续下来的原因之一——它的子孙已经彻底逃离了九门的束缚,无论是从维生的手段还是思想和观念上都得到了释放。
我能和霍无用联系上还是因为小花。他的离世给我带来了巨大打击,甚至能说是毁灭性打击,我们那辈人里小花是走得最晚的一个,他的离世让我们那一代人达成了功能性灭绝,我成了全世界唯一一棵的银杏树,强烈的冲击让我在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去和任何同时认识我和小花的人联系,第一个被我放进这个黑名单列表的人就是黑瞎子。
再次联系上他是五年后的事情了,我给他打了电话过去,黑瞎子听上去有点惊讶,也许是觉得我已经死了,但这个惊讶转瞬而逝,可能是因为想到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寻死的人之一。
“他给你留了东西。”黑瞎子说。
霍无用母亲的联系方式就是小花给我留的东西,我对着那个地址狠狠地嚎啕大哭了一番,他妈的解语花,我想着他苍老的样子,黑瞎子评价说风韵犹存,但实际上衰老还是无药可救地把他一点点吞噬,并没有因为我和黑瞎子的希望就因此手下留情。就这样的状态下他竟然还想着给我这个满头黑发的没用废物留个安全屋。
“你发小就这样,操心的命。”黑瞎子说,这句话说完之后彼此都觉得痛苦,我们都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几秒之后黑瞎子就挂了电话。
我参与的这个项目是霍无用的母亲开始做的,名字叫梵天,我说这种命名很不利于推广,一眼看上去根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硬要猜的话感觉能在你们的工作室领取一些免费的素食午餐,也许可以换一个听上去不那么双手合十的。但霍家人显然没有打算听我的建议,也不准备加一个什么前缀后缀。实际上项目的目的是为了医疗,辅助治疗创伤后应激综合征一类的精神疾病,用数据来搭建一个富有逻辑的潜意识世界,给人一个通往痛苦根源的电梯。
“人体实验的案例很少,”霍无用坦诚地说,“在现今这个世界,很难找到愿意让AI模仿思维的被试,相关的犯罪事件太多了,我们每次招募被试都会被人举报,你要是不担心就可以来试试,在安全技术上来说,被试的潜意识世界是上了锁的,其实我们根本看不到。”
我说好的,心想被举报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被试都是抱着领免费素食餐的心情来的,结果刚到目的地就要躺下让大脑尽情裸奔,导致想象和实践的落差过于巨大,因此产生了举报的冲动。
前几次我来都只是在实验室里晃来晃去,好像春游的时候逛科技馆。并非不信任霍无用,我是不信任自己,不管是什么幻境,我的梦中人都一定会有闷油瓶和胖子,但一想到要和他们,尤其是闷油瓶见面,我就当场退缩到五公里之外。我了解自己,明白自己肯定会上瘾,不管霍无用怎么样告诉我等醒来以后这就像是一个深刻的梦,就算醒来的那一刻痛彻心扉,但也不会对真实的生活造成太大的蒙蔽,它对于现实生活来说就像是趁主人不在家的时候维修旧房子里的热水器——尽管如此,我都非常清楚地知道我肯定会上瘾,甚至把现在所处的世界当做梦境,把那边的生活当做真实。
黑瞎子死了,这成为我第一次真的躺进舱体内的契机,原因很简单,其实我将这边的生活当真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能活着跟别人说我是谁的人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能说说你这么快醒来的原因吗?”霍无用将话题又绕回原来的问题。我没有很快回答,她也没有催促,这让我能慢慢回想刚刚经历的一切。
脱离了梦境之后,我终于能理性地分析先前所处的状况,让我感到所处环境不协调的是胖子的含糊其辞,然而AI迅速根据我的逻辑方式让胖子对自己的话进行了补充,这算不上什么太大的问题,最多只是吓了我一跳。真正让我醒来的是闷油瓶——他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场景,好像在做梦的时候突然从耳边听到了来自真实世界的呼唤,让人迅速意识到眼前的不协调全部都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背景构建上还有些不合理的地方。”我说,没有把闷油瓶的事情和盘托出,以免让霍无用觉得我是一个脆弱的老不死。
霍无用点点头:“再多给AI一些调试的机会,这次的问题已经被计入数据,下次会有更好的体验。”
3.
最伟大的遗书结果是被遗忘,我不知道黑瞎子是在遵循自己说过的话,还是想要留下遗言对象早已不在,除了小花的四合院、一大笔税款以及保险金,他半句话都没有留下。
律师建议我考虑一下捐赠,因为像这样的四合院是无法在市场上进行交易的,即使我付了高额的税金也只能获得居住权,捐赠的话起码能省下一大笔钱。我当然选择留下它,一方面拿了黑瞎子的卖命钱就要为他办事,另一方面漫长的失去让我成为了一个囤积癖,似乎长生者只会有两种状态,一种是身上除了自己的性命什么都不揣的闷油瓶那一类人,另一种则是我这样的,连用过的纸巾都恨不得收藏起来,以防万一哪一天纸巾也在时间的长河里被冲走,我只能坐在未来的椅子上进行毫无必要的怀旧。
交完税以后黑瞎子的保险金也见底,我怀疑他是故意算好的,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证实的渠道。我去领黑瞎子的骨灰,下葬的过程倒是没有什么波折,小花死前给他也买了一块墓地,风水很好,能给子孙带来福泽。
我忍不住笑了两声,这听上去实在有点像地狱笑话,但又很快想到小花也许有其他考量,比如秉承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传统,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属于黑瞎子的子孙。只是这样的福泽领也不是不领也不是,我对着小花的墓碑感叹,这种体贴中带点阴阳的照料手段除了他也很难有人能想出类似的,这门绝学就这么后继无人真是可惜,他和黑瞎子也许应该领养一个谁,把他们两人特有的烦人能耐传下去。我在脑子里列备选名单,苏万差点,黎簇可能会更合适。
可能。我只能这样说,黎簇和我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闷油瓶的葬礼上,他对我仍然有很大的怨气,我一直希望能做些弥补,可是并非任何事都有弥补的切入点。我分批次给他打过几笔钱,他收下了第一笔,后面几次都退回来,似乎不愿意让我自欺欺人地让自己好受,我理解他的做法,换做是我可能会做得更决绝。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个消息,闷油瓶的葬礼就办在雨村,来的除了张家人外都是些老友或是附近的住户。实话说对于葬礼的整个流程我几乎都不记得了,胖子和小花操持着一切,我似乎就只是以一种生魂出窍的方式贴在天花板上达成字面上的作壁上观,甚至我都没办法确认闷油瓶的葬礼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也无法确定和黎簇的对话是否属实,每当我试图回忆当时的场景时,就只能得到一片好像未被加载完成的抽象画面,闷油瓶的遗像放在一个纯黑的平台上,平台自然地融入了纯黑的背景,让闷油瓶的遗像像一张悬浮在半空中的脸。
胖子小花黑瞎子和霍秀秀以一种对待临终病人的态度小心地维持着至少有一个人在我旁边的状态,我觉得这多少有些夸张了,于是开玩笑地说不必担心,我不会去殉情。很明显这是一个失败的笑话,因为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咧开嘴,好像我刚刚说的其实是相反的话,类似于等着吧葬礼办完我就去跳楼。
黎簇在我旁边坐下,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但也许他已经坐了一会儿,只是我的注意力没有被唤醒,导致他所在的空间也融入了黑色。那么最先出现的应该是他的嘴,一张悬在空中的嘴叫了我一声,我扭过头,渐渐才认出整张脸的主人。黎簇帮着我把折好的金元宝丢进火盆里,我看着他脸上出现的皱纹和疲态,感到一种强烈的对时间的恍惚。
黎簇问我:“吴邪,你后悔吗?”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或许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他说出来刺痛我,用一种语焉不详的态度太容易让我浑水摸鱼,也可能我只是想要感觉到一些真实,就像口腔溃疡的时候故意刺激伤口来迷信自己才是身体的主人。
于是我回问他:“后悔什么?”
黎簇带着讽刺的态度露出一个笑容,但他最后说的是:“我不希望你后悔,你要是后悔了,我就白被你毁掉一生了。”
这就是我印象里和黎簇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即使苏万偶尔地还会与我们聚在一起,黎簇也从来没有跟着一起出席过任何一次饭局。我对他所有的了解就只能停留在现在他应该已经死了的认知上,这也并不是因为我确实收到了他的死讯,只是根据时间推定,在他没有遇到和我一样离奇的遭遇的情况下,一个正常的人类大概率是不会活到这个岁数的。
可是他最后问我的问题却始终困扰着我,我后悔吗,在一个又一个的日夜里,这像是黎簇以及他之前的十七个孩子共同组成的幽灵,不断在我的耳边问我同一个问题,我后悔吗。
当一个问题被自我诘问太多次,这基本上就已经是一个回答。我当然是后悔的,但是这个后悔拥有的不是沙石的气味而是冰雪的温度。我并不为那十年间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如果我的人生是一条大船,这十年间我所做的实际上是不断地将船体里进入的水一瓢一瓢舀出好支持自己到对岸的孤岛接出闷油瓶,这时候船体已经破了洞,只是我光顾着舀水和划船,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些水都是从哪里来的,到现在我再去回溯才想起来船破洞的过程,然而这早就太迟,我被不能回头的风已经吹得太远。
我确切知道的其实是苏万的死,在某一天我和黑瞎子又在小花的四合院里开活化石派对的时候,我提起了有苏万参与的那一段历史,然后黑瞎子就那么平常地用买的盒饭过期了的口吻顺口说:“对了,苏万前段时间死了。”
我顿了一下,第一反应是他那么小,怎么就死了。这个想法来得太顺其自然了,所以我的嘴几乎是和大脑一起说出的这句话,黑瞎子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很快反应过来,我总是忍不住用自己的状态去评估其他人的状态,后来我和苏万见得也不多,见面内容至多也只是吃饭,对他最深的印象还是他背着一书包练习册的时候,即使见过他成熟的样子,心里的对他建立的原型中过了几十年苏万仍然应该在备战高考。算一算年纪的话苏万也已经是个八九十岁的老头,死亡是很合乎常理的发生。
长生是门课题,这件事表面上看似乎每个看过暮光之城的人都能说上两句,光鲜亮丽地反复在世界各地读高中,不能让人发现自己不老的秘密,可是实际执行起来真正的课堂却是一个又一个同龄人的离世,接着是一个又一个比自己年少的人的离世。黑瞎子又摆起师父的谱,但不得不承认在如何做个老不死上我还有得学。
我站在黑瞎子的碑前默哀了一会儿,倒不是为他默哀,他在活着的时候已经给自己雕刻好了墓志铭,摒弃了一切新潮的高科技样式,纯粹的原教旨主义手工雕刻,上书四个大字,内容是“终于死了”,不知道其他来扫墓的看到这个会是什么感想,这块墓园非常高级,价格贵得让人咋舌,大概会被人猜测这是等着继承黑瞎子遗产的后代终于熬死他以后的报复之作,没人能想到这四个字其实等同于肖申克的救赎中男主在暴雨中张开双臂的一瞬间。
我默哀的对象是自己,长生真是让我吃尽苦头,在闷油瓶活着的最后一段时间,他开始想方设法地教授不死之道。一开始我十分排斥,没有人希望自己的课表上写满第一堂课不老之人如何与邻居相处,第二堂课当朋友老死时的心态调整,第三堂课如何适应和出生时截然不同的时代。这种感觉让我想起大学时期末周的状态,最不想面对的困难科目明明应当花费最多时间,事实却是一直在重复学习那些已经烂熟于心的简单内容,直到不得不学的时刻骑在我的脖子上作威作福,才不得已勉强翻开了完全空白的新笔记本。
这个时刻放在我身上其实只是闷油瓶的一句话,他在有一天饭后落下胖子,和我独自在村子里散步,我心里隐隐已经感觉到他这么做的理由,这么多年下来哪怕把我眼睛蒙上叫闷油瓶打手语我都能知道他在说什么,然而这种了解是双向的,闷油瓶当然也明白我的预感,所以他没有拐弯抹角,也不可能长篇大论,他只说了一句让我永远没办法忘记和拒绝的话。
他说:“吴邪,我没有时间了。”
我的嘴张开又闭上,闷油瓶就是这样的性格,一击必杀,可我知道这不是他的手段,这不像是他对付禁婆的招式,他只是在跟我说实话,他没有时间了,如果我再不愿意听就再也没办法去听,我们与时间讨价还价,最后硬是把标价五毛钱的东西花十块钱买下来。
我开始去听闷油瓶的长寿大师课,其实他的课程讲得很一般,我没有办法遗忘,这是整件事最大的问题所在,但我仍然去听他讲,他说吴邪,不要把感情寄托在任何人身上,除非他也能长寿。
知易行难,我问他,曾经的我们正是现在状况相反的情形,他是否会做到——或者是否能做到不将感情寄托在我们这些短命鬼身上。
闷油瓶有一会儿没有说话,院子里的鸡咯咯在叫,这是接连下了一周雨后的第一个晴天,满地都是蚯蚓,够它们饱餐好几顿。生活就在以这么简单地方式运作,宏观地去看自然会感到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世间自有一套生存法则。
然后他回答我:“我希望你能做到。”
这是强人所难,我靠着他,眼角形成水渠,把眼泪全部引到他的肩膀上,他是我的悲伤目的地,我用泪水在他的身上种出伤心稻田。
“我做不到。”我直接地说,闷油瓶没有回应,也仿佛没有感受到薄薄的上衣因为我的流泪带来的濡湿,他只是伸出手,让我把手放在上面,像在教一条狗握手。
我给霍无用拨过去,问她什么时候有空。距离上一次进入舱体已经过了两个星期,这倒不是我有多么坚信现实主义而对造梦的行为嗤之以鼻,单纯只是因为我给自己开启了防沉迷系统,把工作安排得相当满,并且还抽空给自己加了个考硕士研究生的任务,每天除了睡觉的时候,其他时间都忙得像被抖的空竹一样身不由己地团团转,我心里知道这有点糖尿病患者为了不吃甜点猛干八碗饭的架势,自认为是规避了风险,其实只是换一种方法磨损自己的生命。
霍无用没跟我端架子,很坦诚地说目前这个计划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被试,所以可以为了我的时间做出一切让步,哪怕我半夜三点给她打电话都可以随时进入实验——只是环境必须无烟。
我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过七分,我当然不可能深更半夜去像一团巨大的释放高电压的球形闪电一样到别人的实验室一通噼里啪啦地作乱,眼下的时间似乎很合适,我立即就赶过去,觉得自己的形象像是恒河猴实验中抱着布偶娃娃获取母爱的可悲小猴子。
霍无用已经在实验室等我,我到了之后向我简单解说了一下读档流程,同时向我展示了存储的想象资源,通过ai辅助,可以做到将幻境中的每个角色所占资源的比重进行明确划分,这样就能用数据化的模式替代用催眠治疗带来的患者为迎合催眠师产生的模棱两可的反应。
我说好的,心里根本不在乎这些说辞,是不是数据化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于是敷衍了她两句,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塞进睡眠舱,开始做会在另一个美丽星球醒来的好梦。
4
胖子将荧光棒和手电放到包里收好——不知为何这个场景让我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既视感,似乎他已经做过这样的动作。闷油瓶打头阵往墓道里爬。我们是顺着老盗洞往里打的,果然见到用木板搭出的一条越开越窄的三角形通道,这是老派土夫子对流沙层的传统处理方法,非常耗时耗力,这次算是让我们捡了漏。
我和闷油瓶很快通过了通道,胖子骂骂咧咧地挤进来,险些卡在洞口。我和闷油瓶合力将他身上的包扯出来,没了这个包袱以后他出来得也相当勉强,爬出来的时候裤子都被拉了个口子。我从包里把冲锋衣抽出来让他绑腰上遮遮,遭到非常干脆的拒绝,说哥几个这样的关系,遮不遮一个意思。
倒是确实也如此,但我还是和他拌嘴,我说可是我和小哥不太想看你的屁股,胖子说少他妈的废话,你们两个天天躲在被窝里看对方的屁股我也没说什么,想不想看现在都给我忍着。
闷油瓶轻声“嘘”了一声,我和胖子赶紧闭嘴凑上去听他指示,他摇摇头又指了指耳朵,示意我们自己去听,我屏气凝神地侧耳听了一会儿,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爬出土夫子搭建的通道后可见整个墓道规整而宽阔,墓道尽头有两扇青铜所制的门,由一种白色的砖块累成墙壁。我们刚刚通过了流沙层,照理来说会有流沙因为我们的动作带起的振动又一次顺着木板倾泻,然而这里没有一丁点的落沙声——顺着这个思路,我发现这里甚至连落沙都没有。
胖子也意识到了这个,吹了一声口哨,声波好像立刻就被墙壁吞噬了,不仅没有回音,声音似乎都没有走到门的位置,只是到半路就已经全部消失。
什么东西能吸收声音?我凑近白色砖块上手敲了敲,意外地发现它的硬度并不高,与常见的墓石都不相同,虽然是实心的砖块,但似乎可以被轻易切割,且用手擦过后会透出一些亮色,看上去像某种玉石。
我扭头正要问闷油瓶这是怎么回事,却听到闷油瓶的声音从远处的青铜门后传来,我心里顿时发毛,转身发现闷油瓶果然已经不在我们身边。胖子也被这个变数吓了一跳,明明处在我们中间的闷油瓶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通过这条没有任何视觉死角的墓道去往门的那一边?
“妈的。”胖子一下子站起来,“小哥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他娘的难道打洞钻过去的?”
我赶紧也跟着站起来,如果这个地方有某种能让人瞬间移动的机关,至少现在我和胖子不能走散。我从包里掏出登山绳把我和胖子的腰扣穿在一起,闷油瓶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模糊,只能隐约让人辨认出说话者,但是完全分辨不出具体的内容。我和胖子对视一眼,面前的这个墓道简直像是某个米其林餐厅的走廊。我们去过的所有墓都比这里环境险恶,然而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往这里行走危机重重。
“怎么办?”胖子问我,我心里没底,然而闷油瓶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虽然无法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光从时间来看闷油瓶已经在这一会儿说了至少一个星期的话量。这绝对不正常,我好不容易把他从神经病之家捞出来,不能任由他又进入某种恍惚状态。
“我得过去。”我看了一眼我们身上的绳子,意识到现在并不是我一个人想做什么就能任性的状态,于是修改了措辞,“我想过去。”
“得了,”胖子说,“别他娘磨磨唧唧的了,这我也得过去,难道放着小哥不管。”
他帮我把背包拉链拉上,检测仪器都在闷油瓶的包里,现在我们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探索,谁想这地方居然一块石头都找不到,我只能丢了几根荧光棒过去,又和胖子各自在两面墙上漫无目的地摸索一番,倒是并没有什么毒箭飞过来。我心里一横,恐怕只能硬闯了,胖子点点头,突然问我有没有什么遗言。我一惊,扭头去看胖子,他表情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好像真的打算掏出纸笔让我写一篇遗嘱再前进。
这本身就让人感到很奇怪,我强撑着用半真半假的恼怒语气问他什么时候了开这缺德玩笑,胖子只是直视着我,然后又用严肃的口吻问我:
“天真,你是不是求死?”
我的后脑勺一下子麻了,低头一看,那根拴在我腰上的绳子的另一头拖在地上,胖子的裤子也完全没有撕破的痕迹。
“你不想活了。”
我后退几步,让自己的背贴在墙壁上,眼睛不敢动作地盯着胖子。
这是幻觉吗?也许从我们进来开始一切就都是幻觉,这里有什么仪器检测不出来的致幻气体,或者这个光亮本身就带有催眠的功效。
“那是什么?”胖子突然指着我身后的墙壁问,“一个人影在里面移动?”
我没有理会,现在他显然已经不可信了。叮的一声,好像有人在我的耳边敲响了一个沉重的铃铛,一只手从我身后伸出来——也就是从墙壁里伸出来,紧紧攥着我的肩,我吓得僵住,听到的却是一个非常温和的声音。
闷油瓶说:“吴邪,醒醒。”
“靠!”我坐起来,全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霍无用看了一眼时间,告诉我比上次要稍微久了一点。
我连着喘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甚至有点被吓得气急败坏,我说你这个生成的剧情也太恐怖了,这谁能从中获得治愈,没有ptsd的也该吓出ptsd了,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卖水的偷偷给人菜里加盐了。
霍无用奇怪地看着我,好像我刚刚说了一句非常莫名其妙的话,接着她让我先坐一会儿,顺手递来一杯热水。我看着她调出我的大脑建模,认真读取生成的数据,那种奇怪的神情变得更加明显,疑问似乎从我的身上扩大到了整个项目。我逐渐变得越来越紧张,是否我的大脑电流已经透露了一些关于我的秘密,这样的胡思乱想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出,我甚至开始觉得她现在正对着我的脑电波看穿我现在的外强中干。
“不对。”
“什么不对?”我问她,心里决定从今晚开始就自学脑神经相关的课程,在我不了解的领域里面对专家的时候我难免会发怵,更别提此刻对方手中握着的还是我最脆弱的脚踝。
霍无用说:“一些应该被抑制的脑区发生了活跃,上次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我诚心提问:“这说明什么?”
霍无用说:“你的大脑里有某种东西成为了未知的误差影响了既定的效果。”
某种东西,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天授,但事实是天授这件事从来就没有真的发生在我身上,即使到了后期我开始对它抱有一种消极的欢迎态度,天授也从来没有一次发生过,尽管理论上它应该会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告诉我现在应当去做什么事,让我可以短暂地放弃思考随波逐流,但它的确没有让我如愿。接着我想到的是蛇毒,也许它绕过了每一次检查在我的脑子里扎根,即使到现在,人类也只能根据大脑表现出来的规律加以利用,并不能对它进行完全的理解,也许它就因此在我的大脑里潜伏至今,如果不是我参加这次的实验,它会永远隐藏在某处,直到我在某天迎来死亡。
“能查得出来是什么东西吗?”
霍无用摇摇头:“我不确定。”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气氛稍微有些尴尬,我就开始找话题,我问她,这个治疗是无休无止的吗,是只要我躺下就能进入相关的剧情,一个副本结束就有另一个副本,我能在里面拥有另一个人生的吗?
问完我感到自己的意图太明显,那种夹杂在语气里无法忽视的希望让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很悲凉。为了蒙蔽自己,我很快加上补充:“如果这样等推广开了光是机器投入都很大吧。”
霍无用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项目叫梵天。
我大概知道,在印度教中,毗湿奴的肚脐上会生出一株莲花,梵天就在其中创造新的世界。
霍无用说得比这个更加深入,梦是一种无意识地表达,梵天则是无限无意识之神的创世者面,每个世界都不过是大梦一场,等到毗湿奴醒来,无限无意识之神的毁灭者面湿婆便会摧毁掉旧的宇宙,世界由此循环,生生不息,然而对于每个人而言,只能存在于一个宇宙。
霍无用说我就是那个毗湿奴,或者每个参与这个项目的人都是毗湿奴,等我睡着之后,就会成为自己的梵天,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等走到世界的结尾我就会彻底醒来,理论上,我就将走出构建这一个世界的创伤。
“我只是在寻找这个世界的结尾?”
霍无用说:“是的。”
这之后我又很久没有再去霍无用那里。有一个生物实验室里存着我的细胞,一代一代地换了几批人在里面做研究,我以前很偶尔才会去一趟,这段时间里花了更多精力待在里面。
我想知道我的大脑里有什么,会不会和我的细胞变异有关系。实验室的人认为我应该去脑科学研究所,但霍无用做的就是这方面的研究,她从中看不出问题所在。大脑是人体中的深海,我们好像很熟悉这个星球,但对海洋的探索却仍然少之又少。
解雨臣院子里的鱼随着黑瞎子的死不久就一条条死去了,我不确定问题出在哪里,我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喂鱼,根据黑瞎子生前喂养的数量精心数出鱼食颗粒,到后来我甚至怀疑它们是否有些认眼镜,真的胡闹到戴着墨镜站在院子里哄骗那些鱼。又从里面捞起一条新的死鱼以后我把墨镜摘掉,这太可笑了,人绝望到一定程度就会开始尝试偏方,我居然相信墨镜是养鱼成功的秘籍。
那家供着戴墨镜的黑瞎子的实验室在这之前就关门了,我去找过几次,最后一次碰上了垂垂老矣的老板。他不再做这个了,接下来的时光想靠着大部分从黑瞎子手里赚来的钱多参加一些星际旅游,近来新开发的几条航线他都很感兴趣。自从意识上载可以实现以后人们似乎就不太花心思在研究肉体的长生上了,他告诉我,他并不想将意识上载,他是推崇自然一派,也因此才会在这之前选择了复刻灭绝物种的工作。他说他已经八十岁了,不打算再在实验室里燃烧余下不多的生命。
我当然没有办法强迫他,只能辗转找了其他的一些实验室,都以失败告终。
小花的池塘终于彻底空了,霍无用在这期间给我发过很多消息,并不是催促我回去。梵天得到一笔政府拨款,闷油瓶在生前为我铺垫了很多张家的关系,这是我第一次真的找上门拜托他们帮忙,即使并不情愿,仍然把事情做到位。现在这个项目不再缺被试了,一批参与过战争的雇佣兵集体加入了项目,他们和霍无用一定签订了详细的合同,至少不会有人在那里抽烟,我这样不守规矩的关系户就更加没有紧盯的必要。
霍无用发消息给我,是想知道我到底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没有一个人像我那样总是在很短的时间里惊醒,除了我以外也没有人出现被抑制的脑区激活的现象。
并不是我想要阻碍她的研究,我不习惯和任何人提起闷油瓶,这和让我在街上顶着自己的名字实名裸奔没有太大区别。我只能模糊地告诉她,在梦里总是有一个和剧情融合度很低的角色让我意识到环境的不协调,她接着问我这个人的身份,我的舌头就黏在上颚,多一个字都无法呈现。
她不再逼我,只说希望我能在那里完成整个周期的治疗,我说好,心里明白我谁都对不起,可我已经体验过闷油瓶死去时的那种愧疚的极致,导致现在任何的抱歉都像蚊子在对着身上的茧子吸血,甚至那种会让人瘙痒的物质都无法真的到达我的皮下。
梵天在十年间飞速推广开来,成了每个社区医院必备的装置,一些有钱人甚至愿意花高价购买一台放在家中私用,随之萌生了许多相关的灰色产业,可以通过改变针剂抑制脑区的方式控制梦境内容。
霍无用仍然坚持在每一年的春节发祝福给我,结尾一定是她的实验室所在的地址,这中间它换了几个位置,扩大了若干次,现在已经有一栋单独的大楼。我偶尔路过,但没有一次真的上去。
每次收到消息的时候我都在浇树,喜来眠院子里有一棵很好的树,雨村被开发的时候我带走了它,从此就种在楼里,有整整两层的空间被我用来供它生长,天花板能提供所需要的日照,它的长势一直不错,后来两层的高度也到顶了,它就横向发展,把我的住所变成巨大的树屋。春节是我和这棵树的团圆节,这样听上去似乎有些凄凉,所以我会将自己也想象成为一棵树——至少我这个老不死的特性和树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的,这样就变成了一个很绿色环保的聚会。
春晚好多年前就消失了,我可能是唯一一个真情实感觉得伤心的人,幸好在网上还能找到以前的视频存档,我从第一年开始往后播,每个除夕夜播一年的,今年刚好播到2015年。2015年的春晚我没有看过,准确说那十年间的春晚我都几乎没有看过,想不到是给很久以后的我谋福利,看的时候十分新鲜,只有极少数时候会有一丝不好的念头告诉我所有出现在这个视频里的人至少都已经肉体死亡,但这没有给我造成很大的影响,死亡不是终点,网络大清空才是。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赛博,但不够朋克,大家仍然过得庸庸碌碌,只是换了高科技的载体,像一株半死不活的盆栽从陶土花盆里移栽到会发出蓝紫色光芒的新型材料花盆里。
5
霍无用在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后的二十七年后选择了登门拜访,她在脑后挽了一个规整的发髻,并没有刻意去染发,这让那些一缕一缕的白发像水蚀的线条一样在黑色的土地上延伸。
她说:“第一代的梵天机器只剩下最初的那台没有被处理了,现在我们打算将其报废,你的存档也会随之消失,如果你还想要继续走完这条路,就抓紧最后的机会。”
“具体报废日期是?”
霍无用用一种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我:“三十天后。”
她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将问题抛向我。也许因为她做的就是相关研究,也可能是九门人天生就了解彼此,我看得出来她知道我问报废日期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最后期限,如果这台机器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被销毁,这件事或许就这么过去,但是只要我知道了它要被销毁,我就一定会在最后期限到来之前重新躺进那个睡眠舱,这是毫无疑问的。我猜这么多年过去,霍无用始终没有找到第二个和我遇到的问题类似的被试,这对于一个科学家而言绝对是残酷的,所以她给我设计了一个我一定会跳进去的坑,而我确实决定好了要往里跳。
不过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
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做心理建设,在发觉我也许无法独自面对这个以后,我又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找到咨询师做心理辅导。一旦走到结尾,我就要再一次和胖子以及闷油瓶告别,根据霍无用的理论,那时我会走出自己的心结,可是我不确定这个理论对我是否有同样的效果,我能预见到的未来只有离别,好像胖子和闷油瓶要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第十五天到来的时候我拿着霍无用留在我桌上的权限卡终于又一次走入了她的实验室。我愿意去相信她的理论,如果大脑里有一首歌反复卡在某一句唱个不停,要将它赶出去的最好方法就是从头到尾完整地唱一遍。
这是我给自己的理由。
霍无用并不惊讶于我的到来,这果然是她为我设下的陷阱,唯一人性化的部分是她至少克制住了胜利的笑容。
我躺进机器里,睡眠舱的盖子带来了绝对的黑暗,接着我睁开眼,一条宽敞而亮堂的墓道出现在我的眼前。
闷油瓶牵着我的手,同时抓着胖子的胳膊,我和胖子似乎同时从某种幻觉里醒来,我第一时间去看那根拴在我和胖子腰扣上的绳子,幸好,和我记忆中的不同,它正牢牢拴在胖子的腰间,顺着看下去,那道在他的裤子上留下的撕裂也还在。
“我刚才听到你的声音在……”我有些困惑地看着闷油瓶,接着很快想起来刚才听到的铃声,我不知道六角铜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它显然将我和胖子都拖进了幻象中。
“我的声音在哪里?”闷油瓶低声轻柔地问。
“在门后面。”我一边说着,一边又一次听到了他在门后的声音,可是这并不可能,闷油瓶的手正被我紧紧攥在手中。
我说:“你听。”
“是小哥的声音。”胖子听了一会儿向我肯定道。
要不然这里有两个闷油瓶,要不然就是门后有某种会模仿人声音的怪物,要不然就是我还在幻象里。我看向闷油瓶,他的神色微微有一些动摇,余光里我似乎看到刚才还几乎纯白的墙面逐渐变得越来越透明,无数个闷油瓶的身影在里面倒映出来,我吓了一跳,等仔细去看的时候墙面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倒映出任何人影。
再一抬头,长长的墓道也消失了,眼前只有两道青铜门,闷油瓶的声音在门后变得更明显了,我身边的闷油瓶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那道有他声音的门。
“这边听上去很像诱饵。”我提出,但闷油瓶似乎有其他考虑,飞快地抽刀在掌心割开一道口子,用血滴进门上突出的人面浮雕的口中,门打开的一瞬间,我似乎在里面看到了另一个闷油瓶,可是等我定睛再看,却什么都没有。
一口木制的棺椁停在空空的房间,整个墓室非常小,并不符合墓道给人带来的印象,我和闷油瓶对视了一眼,墓室的墙壁和地面都没有被挖掘的痕迹,这有两个可能性,一个是前人走到这里发觉墓里没什么值得偷盗的宝贝就转身离开,另一个则是这里存在着某种机关,叫他们根本来不及挖掘就在此地消失。
“疑棺。”闷油瓶轻声说。
“他娘的。”胖子骂了一句。
这不是一种常见的防盗手段,但在历史上并非从未出现,在真正的墓室上方建立一个更小的墓室以混淆视听,古人没有那么多的工具可用,到达这间假墓室的时候已经耗费了太多精力,要继续下挖所需的试错成本太高,况且用疑棺防盗的方法几乎没有几例,对那些身处信息交流困难的年代的土夫子而言,根本无从判断这里的真实情况,大概率会在强行挖掘的过程里被机关吞没,或是选择无功而返。
闷油瓶从包里掏出扫描机器人,好消息是那间隐藏的墓室就在这间墓室的正下方,坏消息是它太大了,通过扫描根本无法准确看出其中究竟有什么样的机关。
“我们非得下去不可吗?”我问,到目前为之我都不清楚我们这次下斗的原因,即使下面有宝贝,也并不值得我们用生命去下注,毕竟我们也没有穷到不靠这次捞一笔就必须上大街乞讨,就算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可以定点打给小花请他扶贫。
“为了你。”胖子说。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
闷油瓶摇摇头,他说:“为了我。”
好吧,这确实就是一个非得下去不可的原因了。我和胖子按照闷油瓶的指示退开几步,他无声地念了一串口诀,然后他告诉我们,必须要打开这个腐朽的棺椁。
我和胖子点头,要打开它并不困难,胖子用刀削了一片木头下来,里面全是虫蛀的痕迹,于是他索性将斜着将洛阳铲的尖插进木头的裂缝中,用尽全力一撬,果然撬出一个巨大的空洞,里面似乎还有一层白色的泥膏,胖子把整个铲子伸进去探了一会儿,又骂了一句。
“他娘的,里面还有个石棺。”
“先把外面的木头弄掉。”闷油瓶说。
我赶紧抽出大白狗腿跟着劈砍,闷油瓶则直接用手开始像掰玉米一样掰开断裂的木条。等到基本完全露出里面内里被白色泥膏覆盖的石棺,我和胖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长时间没有下斗,我们完全是两个体力在中上水平的中年男人。
闷油瓶用黑金古刀很快将上面的泥膏削得干干净净,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材质,它们落在地上以后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机关吗,”胖子喘着粗气问,“不会石棺也要硬砸吧?”
闷油瓶沿着石棺看了一圈,伸手摸索着什么,很快就见他将奇长二指沿着某个缝隙滑过,石棺内部立刻回应般响起了一阵混乱的闷响,我和胖子跳起来,各自拿好自己的武器,闷油瓶后退两步,专心致志地盯着石棺。
咚咚地两声,似乎某种类似堵门球一样的机关被触发,石棺的盖子被推动着升起,顿时有许多只手臂从缝隙里伸出来,紧紧抓着石棺的边缘。
“我草,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多手?”
“十七。”
“十七?”胖子顺着数了一下,“你他妈数数也太快了。”
我不是数的,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这个数字是怎么从我嘴里蹦出来的,一种天然的直觉莫名其妙让我得到灵感,或者是诅咒,因为它感觉起来非常不祥。
“这到底是什么?”石棺的盖子继续上升,那个东西终于从里面完整爬出来,我的脑子轰地炸开,闷油瓶迅速挡在我的面前,可已经来不及了,我看到那个东西正长着我的脸,而这十七只手臂全都是从“我”的胳膊上长出来的。
我感到一阵眩晕,闷油瓶出人意料地没有去斩杀那个东西,他反而反常地让自己背对着它转过身来,紧紧攥着我的双肩:“吴邪!”
睡眠舱伴随着我的苏醒打开,霍无用又递过来一杯热水,我一口气全部喝光,仍然止不住地颤抖。
“我建议今天到此为止。”她说。
“你现在还有时间吗?”我问,“我想继续。”
“为什么?”
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那种表情,我的大脑又一次出现了那种每一次都会出现的特殊情况,我现在已经能确切地知道那是什么,每一次我陷入了剧情的迷雾的时候,闷油瓶都会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叫醒我,他的存在大过了ai程序,大过了我的潜意识,大过了霍无用的针剂,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如果说我在我的梦中是制造一切的梵天,那么他就是激活我的毗湿奴。
为什么?他在我的意识里以这样的方法叫醒了我三次,这三次都在以最直接的形式展示我的心魔,张家、对于自毁的愧疚以及被我所害的十七个孩子。我没有办法跟霍无用很清楚地说明白这件事,我的思维一片混乱,只有再次进入,必须要再次进入。
“我也在找这个原因。”
霍无用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拿起新的针剂。
6
“这到底是他妈的什么?”胖子粗手粗脚地拿洛阳铲捅了那个怪物一下,“长着天真的脸让我怪下不去手的。”
“它在流泪。”闷油瓶抬手制止了胖子的动作,“我想它没有攻击性。”
我大脑一片空白地被闷油瓶拦在身后,他什么时候开始会对怪物手下留情了?我又想起来之前听到的他的声音,以及那个隐约的身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为什么闷油瓶会选择那道有说话声的门?
有十七只手臂的怪物从我们的身边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一样很快逃走,和它对上视线的一瞬间,我真的看到了那张属于我的脸正在流泪。
“就这么让它过去了?”胖子有点迟疑,但闷油瓶的态度显得相当坚决,遇到分歧的时候我和胖子都习惯性地会选择听从他的判断,因此我们没有去追,只是又把注意力放回石棺。
石棺的地步有一层同样是白色的封土,胖子用洛阳铲探了一下,厚度大概在三米左右。我们很快将洞打通,通过它能清楚看到地面的环境,目测大概有十米的高度。一切都有点过分顺利。我解下绑在我和胖子身上的登山绳,加上背包里的长度刚好有十五米,我将它固定在石棺上,胖子打算第一个下去,被闷油瓶抢先,我忍不住说也许小哥是怕你直接把绳子坠断,他说滚你妈的。这么一来一回地对骂了两句,我刚刚的怪异体验似乎得到了一些缓解。
“安全。”闷油瓶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第二个往下爬,下去之前再三叮嘱胖子在我落地之前不要擅自下来,他踹了我一脚,妈的,非常痛。
我好久没锻炼,爬得相当笨拙,距离地面还有两米多高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闷油瓶从我视线的前方远处走了过去,我吓了一跳,直接摔下去,闷油瓶像狮子王里的狒狒一样将我托举起来,这么一下子我的鸡皮疙瘩顿时窜起来,因为在我扭头看他的时候,我看到了在这个方形的墓室中间,有一棵几乎和墓室的顶等高的青铜树,一个黑色的陨玉像鸟巢一样结在上面。
这里有两个闷油瓶。
我一下子醒来,大脑飞速运转。
形势已经变得很清楚,那个在我的大脑里产生影响的因素一定和闷油瓶有关。
霍无用曾经告诉我,她的系统可以记录下每个角色所占的资源比重,如果闷油瓶是以正常的形态出现的,那么他的资源比重一定会和胖子相差不大,也就是说在我的梦境里,剖除那些出现在我回忆或是想象中的角色,会有两个所占资源明显突出的人物,而这个多出来的闷油瓶,单独呈现出第三个占用一定程度比重的角色。
我不需要分辨那两个人物如何和胖子以及闷油瓶对应,只要有这样的规律出现,说明一切都走在正轨上。
我跳下睡眠舱:“我的人物资源占比结果是多少?”
霍无用很快调取数据,接着她告诉我了一个让我感到荒谬至极的结论。
“显示有一个人物的资源占比达到百分之八十五,其他有一个占比在百分之八左右,别的都非常零碎。”
“一个人物占了百分之八十五?”
“一个人物。”
毫无疑问,那个占比百分之八的人物就是第二个闷油瓶,可是为什么剩下的资源只被一个人物占有呢?
我笑起来,尽管我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但笑声就像风一样从我的喉咙里刮出来,根本无法停止。我说不出话来,除了发笑之外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别的反应。
闷油瓶不是我生成的人物,或者说我的大脑确实生成了一个闷油瓶,所以偶尔我会在梦里看到两个闷油瓶同时出现。这个现象被ai结合我的记忆做出了修正,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墓室中突然看到一株青铜树,因为最能对这件事进行合理化解释的方式就是青铜树的物质化,只有这样,我同时看到两个闷油瓶的情形才不会让我感到怪异进而导致我从梦中脱离。而这个被我生成的闷油瓶出现的时候并不多,所以他成了我资源中占比百分之八的角色。
直到现在人类还是没有完全参透死亡的秘密,灵魂究竟是否存在仍然是一个热门但未知的话题。我假设灵魂存在,于是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以某种我们不了解的形式,闷油瓶的一片灵魂寄居在我的大脑之中,他存在于我的意识,超脱于我的意识,因此他能凌驾在梦境之上唤醒我,能激活我的大脑那些本该被抑制的脑区——因为针剂只能作用在我物质的肉体上,而闷油瓶的灵魂根本是思维上的存在,无法被针剂左右。
我顾不得更多,将这一切对霍无用和盘托出,我需要得到她的反应,她在脑神经方面深耕已久,我需要从她这里知道这些猜测到底有没有乖谬到绝无可能。
霍无用一言不发地听完我的所有供述,花了很长时间试图理解,然后她说:“给我一点时间。”
她消失了一个星期。一切都倒过来了,我成了那个不断给她发消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的人,但是她没有回复,没有给我任何应答。我一秒一秒地等,坐在那棵从雨村带来的树边,我无数次用大脑、用声音、用纸笔试图和闷油瓶进行沟通,我拼尽全力地想,大声地问,力透纸背地写。
你在吗?
没有回答,我的特殊体质只是让我更加倒霉,却没有给我带来通灵的能力,所以我联系不上他,听见不了他。
我不知道他到底存不存在,不知道他这几天频繁出现在我每一段短暂的睡眠里是因为我在潜意识里强烈的暗示,还是他真的现身。我在梦里追问他,风雪灌进我的耳朵,所以我听不清他的回答。
霍无用终于叫我过去。我坐在她的对面,我们的影子被打在墙上,她挺直着腰背,显得非常年轻,我几乎瘫软在椅子上,留下颓唐的一团阴影。
她说她不知道灵魂是否存在,但对于自己的研究足够自信,因此如果无法找到其他的答案——这正是她这一整个星期都在忙着做却已失败告终的事,那么灵魂就是唯一的正解。
我的大脑是一个壳,闷油瓶是其中的寄居蟹。
我又一次躺在那台机器中,霍无用告诉我,这一次她给我注射的针剂会让我在梦里清楚地知道这是模拟出的环境,这样我就能在其中自己去寻找那个结论。
我睁开眼,看到墓室中央的青铜树,整个墓室的砖块都是纯白的,我看到两个闷油瓶站在青铜树的旁边,清晰地在脑中想着,没有物质化,也没有青铜树。
青铜树和其中一个闷油瓶立即就消失不见了。
实际上一切都不见了,没有胖子,没有陨玉,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完全纯白的环境和闷油瓶。他看着我,用一种显而易见的哀伤神色,我一步一步走过去,我开始明白这整个环境的构建是怎么样的,这里的每一块白色砖块,都是由冰雪构成,为什么流沙层上没有沙子流下来,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流沙,而是雪,而那些吸收掉我们声音的东西,根本也全都是冰雪。
把所有的一切都清除掉,这里剩下的只有长白山的大雪,这是我所有梦境的基石,是我心魔的心魔。
我伸手握住闷油瓶的手,为什么这是一座极昼之城,因为这是阳光照在冰雪上,让眼睛陷入雪盲前所看到的一切。
当我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归于黑暗。
“我根本没办法确定你到底是真的存在在我的脑子里,”我说,“还是我根本已经疯了?”
黑暗蒙住了我的眼睛,让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说:“我一直在看着你,吴邪,走吧,不要留在这里。”
接着他猛地推了我一把,我向后倒去,好像坠入深深的湖泊。
我猛地从水中站起,刺眼的阳光像细密的针扎进我的眼睛里,光的染料被水柔和,让我一时之间无法适应直接泼上瞳孔的光照。
和闷油瓶一起巡山看来是个相当好的主意,我的肺从喷着黑烟的柴油发动机更新换代到加上了90号的汽油,这会儿我一点也没有感到憋气带来的不适,好像我的整个呼吸系统升级换代成了永动气泵,甚至站起也不是因为我实在没气了,而是我总觉得时间已经过了很久,让我产生了混乱感,因此急于站起来确认时间的流速还算正常。
“惯子如杀子,”胖子语重心长地跟闷油瓶说,“即使你想让天真重拾生活信心,也不至于放水到这种程度。”
听到胖子的话我一时有点迷茫,不确定他在表达什么。夏天到泉水里游泳的人很多,我看得很心动,网购了三条泳裤,非要拉着胖子和闷油瓶和我一起下水。喜来眠伙食很好,当然是拜胖子所赐,不过他也是吃得最多的,体重又有了质的上升。我看看闷油瓶又看看胖子,忍不住揶揄胖子将闷油瓶的饭都给吃光,一下水就导致水平面整体上升十公分,再过一段时间雨村都要因为他下水形成洪涝灾害。
胖子说滚蛋,我借着这个话题去拉闷油瓶做憋气训练,其实根本没有多少关联性,我只是喜欢拉着他一起做点什么。当时闷油瓶犹豫了一下,我那时以为他是担心我的肺部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更是不肯放过他,死皮赖脸起来。闷油瓶拗不过我,只能陪我玩闹。这时候我才想起,刚刚确实在水里听到了一声不真切的响动,结合胖子的反应来看,那是闷油瓶起身的声音。
我在憋气里赢了闷油瓶。
虽然不是毛头小子,照理说对这种幼稚游戏的胜负已经不至于有太强的情绪波动,但赢的对象是闷油瓶,让我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即便闷油瓶应该的确放水不少,但我从肺部感受到的生命力却做不了假。我当然很自然地把这个和雷城的经历以及麒麟蝎的功效联系在一起,好像中风偏瘫的病患又一次站起身,甚至还能走两步,一抬腿还把博尔特甩在身后。
这都不是单纯的振奋了,这些年我的生存焦虑重得几近病态,条件允许的话我恐怕也会走上寻觅长生不老药的道路,带着万一呢的心态虔诚地回复所有“我是秦始皇”开头的诈骗短信。做的最多的噩梦是我死后变得透明,眼睁睁看着闷油瓶被抓进传销组织,在小黑屋里诵读张家祖训洗脑,不听话就绑起来电击。醒来擦完冷汗自己都感觉无语,因为梦里的张家祖训甚至是最近给我洗脑最多的口水歌歌词,我无法解救闷油瓶,只能看着他一遍一遍念诵我是女王卡片。
尽管这个梦比起恐怖来说更多只是在告诫我应该减少刷短视频的时间,这种强烈的不安全感还是让我快要罹患焦虑症,一只猫当然可以是自由的野猫,但是一旦被你捡回家,即使只是一天也好,再放其出门流浪就变成了一种遗弃。业余爱好甚至变成了对镜自观,每每发现一根白发就要消沉一整天,胖子有点看不下去,也可能是被我的自怨自艾逼得心烦,时不时以我头上有东西为由在我发现之前拔除我的白头发。后来我意识到秃头比起满头华发要更可怕一些,于是在胖子故技重施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恶人先告状,说胖子你心态好点,不能因为自己的头发少就去拔别人的头发,不要试图通过嫉妒的尖酸刻薄显瘦。胖子说这中间有什么逻辑关联,我说很明显尖酸刻薄听上去就比较瘦,胖子说这根本没有任何道理。
我们就这么胡扯打屁起来,闷油瓶像往常每一天一样在我和胖子的废话连篇里假寐,这种场景实在太自然,以至于后来我根本想不起来闷油瓶那时候有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寻常,他是不是在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什么我当时还完全没有发现的事。如果有机会能回到过去看一看,我一定会选择这一天的这一分钟,我太想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了,然而无论我作何努力,都只能想起雨村的风的气味,有关闷油瓶的真相永远融在风中被吹散不见了。
变化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有时候缓慢到人类无法将它归因于正确的理由。闷油瓶逐渐开始减少巡山的时间,微信步数也越来越趋近正常,偶尔还会和我一起睡过早饭的时间,起床后也只是坐在太阳笼罩的院子里看着走来走去的鸡,似乎已经完全陷入安逸的泥沼。
对此我当然感到很高兴,泥巴浴据说相当养生,只要闷油瓶能感到舒适,我情愿做溺爱小孩的家长,他不需要做什么,或者说我干脆就希望他什么都不要做,前路迢迢,我和胖子都达成一种隐约的共识,如果我们注定要离开,至少让我们存在时的闷油瓶的这一段生命区间的幸福能深刻到在未来也留有余震。
喜来眠的生意越来越好,带动着雨村都成了一个网红打卡地。做了半辈子生意,第一次感到门庭若市,我一度想把王盟叫来帮忙,但他在电话里显现出了对吴山居夸张的忠心耿耿,我不逼他,那边的日子确实要舒坦很多,王盟陪我出生入死过,我把他养到退休也没什么关系。
剩下我们三个分工明确,我接待客人和算账,胖子干后厨,闷油瓶则干些杂事,或者靠脸充当吉祥物。有客人在网上分享攻略的时候说我们这个小店很像同福客栈,闷油瓶是哑巴白展堂,胖子是京城李大嘴,我是江南吕秀才。这把我搞得很郁闷,胖子发现后那种欠抽的气质又弥散开来,每当有闷油瓶在的时候他就一定叫我佟掌柜。我在几个社交平台都开了账号,流水账一样写每天林林总总的杂事,发一些山清水秀的照片,偶尔夹带一些闷油瓶出现在角落的私货。这些文字影像中既没有墓道也没有禁婆,更没有这个家族那个家族遗留下来的恩怨情仇,相比之前堪称无聊,但不得不承认日子过得越来越接近于“吴邪”这个名字里包含的最原始的期望。
时间平稳滑过,从那次憋气胜利之后,也许是信心得到了很大增强的缘故,我甚至不觉得自己在持续衰老了,每天过得目标简单,经营步入正轨之后每天的闲暇时间也多起来,在没有了等待之后时间带来的压迫感尽数消失。闷油瓶多了一个钓鱼的爱好,这成为了他唯一不擅长的事,常常带着空桶无功而返,我猜测即使是无功而返对于闷油瓶而言都是新体验,毕竟他的前半生过的都是一种目标导向的生活,整个人像生活在闯关游戏里,一个任务接着一个任务,停歇一下都是违背天理,现在他愿意花时间去做就结果来说没有意义的事,说明他已经学会体验过程带来的享受。
闷油瓶更加像一个普通人了,在他的头上发现第一根白头发的时候我和胖子拉着他自拍了一张作为纪念,我用手指捻着那根白头发,拍出来的画面里却只能看出我在他的头上跳孔雀舞,我没有灰心,用画笔硬是圈出那根在相片里肉眼不可见的白发,批注上日期发到了朋友圈,心情像是孩子第一次换牙的母亲。
我逐渐变得越来越乐观,我跟闷油瓶说,只要我们各自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搞不好真能在未来变成两个相互搀扶的白发老头,到时候也不用去纠结我要不要在雪山上坐化成永恒的雕像,如果能跳过寿命的困扰,我们大可以直接期望共同的来生,一起做人或是做动物都不错,我不信小张们能神通广大到来地府绑人。
闷油瓶没有接话,他的手机闹钟响起,这是我该吃药的时间,但一个星期前他陪着我去医院做了一次全面的复查和体检,报告下来之后医生又问了一次我在服用的药物,然后告诉我以后都可以不用再吃药了。
我健康得像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
闷油瓶关掉闹钟,他看上去并没有因为我的话受到鼓舞,有一团巨大的迷雾把他笼罩在其中,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团迷雾似乎具有生命,和闷油瓶形成寄生关系,蚕食着他的活力。
他告诉我他要出一趟门。
我说行,拿出手机准备给我俩订票,但是他摇摇头,伸手将我的屏幕压到我们的视线之外。他看着我的眼睛,以一种认真到我不由感到恐惧的语气重复说:“吴邪,我要出一趟门。”
“好吧,”我说,努力装出一副开明的家长的样子,“你要去哪里?”
闷油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向我保证他会回来。
我没有理由去阻拦他,毕竟我这里没有押着他的卖身契。于是他就这么离开了,也许是怕我知道他的目的地,他没有选择乘坐飞机,当然也可能只是我想多了,因为患得患失将他的所有行为都进行过度解读。
那几天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做,焦虑让我的大脑彻底停摆,我不由去想着是不是又一次天授降临,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又恢复到格盘模式,可是如果他进入格盘模式的话又怎么回来呢。
我越想越感到害怕,抖着手给小花去电,希望他能动用一些特殊手段帮我定位闷油瓶的位置,他很仗义且知道轻重,没有对我进行嘲讽在我的精神状态上火上浇油,小花很简短地应了一声,干脆挂了电话,我的心里稳了一些,实在不行我就去把闷油瓶打晕绑回来。
然而这些全是画蛇添足,还不等小花传回消息闷油瓶就在那天回来了,他看上去很疲惫,我从来没在他的身上见过这样的状态,眼下的阴影重得像是活在素描里。
之后的一段时间,尽管表现出的状态与以前差别不大,他仍然习惯于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坐在一旁闭着眼,但以前一旦有任何不和谐的声音他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现在却是真的陷入睡眠,甚至有一次他因为就这样睡过去导致着凉,躺在床上发了两天的高烧。
这时候我是真的意识到事情出了大问题,他的白发成几何倍数增长,肠胃状态一塌糊涂,眼睛周围的纹路每天早上醒来都要多出一道。还没到每年一次的体检日期,我提前带他去医院,医生看了一眼他的身份证,又看了一眼检测报告,告诉我闷油瓶患上了罕见的早衰症,而且似乎曾经有过慢性中毒史,肝肾功能的指标都有问题。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医生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显然这不是一个得知亲友患病的正常反应,他也许都要以为我就是那个给闷油瓶下毒的疯子偷偷去隔壁报警。但我真的没有忍住,我觉得太荒谬离奇匪夷所思了,像是一个巨大的恶作剧,难以置信到我都不知道应该从这件事的哪里开始感到震惊,我有点想伸手捏一下医生的脸,看看是不是套着皮套的小花黑瞎子胖子或者哪位小张,可能生活太无聊了,这群人想找点乐子,现在正有个隐形摄像头对着我,只要我表现出悲痛欲绝就会登上明年的张家春晚,在所有节目的背景中循环播放,或者被传上社交平台,成为点击量破百万的搞笑视频素材,马上医生和闷油瓶都会站起来握我的手,说恭喜你吴邪,你是第一个通过我们这个承受力大考验的幸运嘉宾。
这一切当然都没有发生。我开着车带闷油瓶回家,他像往常一样将连帽衫的帽子整个罩在头上,可是他没有像曾经那样坐得笔直,而是困倦地打着盹,脑袋不时撞在车窗上也没有反应。
回过神的时候眼泪已经顺着我的领口流到肚脐眼,我感到自己很脆弱,前所未有的脆弱,外部出现怎么样的问题我都能想办法解决,如果我一个人做不到,我就死乞白赖拉上周围的所有人一起应对,但是现在问题出在闷油瓶的身体里,我不知道能怎么办,我希望能像孙悟空一样变小钻到闷油瓶的肚子里,找到问题的根源,然后把它切除带走。
闷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他伸出手放在我的腿上,什么也没有说。这就是闷油瓶的答案,如果他知道要如何解决,一定会说出来,他不是那种会故弄玄虚放任我被痛苦折磨再在最后表演神兵天降的类型。他早就知道了,我一下子明白他消失的那几天去做什么了,他是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或者人,可是却空手而归。
“这是什么家族遗传病吗?”
闷油瓶摇头,接着又说:“我不知道。”
这不是。闷油瓶的摇头是他最无意识的反应,我知道闷油瓶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我的状态和他的状态整个对调了,回到最初露出端倪的那次憋气,闷油瓶没有放水,他在开始前的犹豫也并非是因为对我的担心,他那时候就已经意识到有一些改变在他的身上不可逆转地发生了,他的犹豫是因为担心这些改变暴露在我的面前,而我太蠢了,我明明眼睁睁地看到了,却以为这只是我的身体转好的标志。
我在第二天带着我和闷油瓶近五年和最新的检查报告飞去了北京,小花安排了一号难求的专家为我们诊断,得到的结果是闷油瓶突然的衰败和我突然的复苏在以往的指标里都看不出端倪,而且在去年的体检中,我和闷油瓶的各项指标都与前几年的指标呈现持平的状态,似乎我们是同时在这半年里突然遇到了难以理解的际遇。
专家告诉我,闷油瓶的症状是少见,但绝非没有可能,早衰症虽然是罕见病,但也有先例。问题在于我的情况,它只能以奇迹来论处,全世界没有听说过第二个这样的例子。
她说我像一只人形的裸鼹鼠。
我是学建筑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所以我问她这象征着什么。
她说这象征着我似乎可以达成永生。
我迷茫地听着她说起裸鼹鼠的习性,这种动物能活普通小鼠的十倍之久,并且它们直到死亡都会保持年轻的状态。它们的体内有着高浓度的活性蛋白,能轻而易举带走细胞垃圾,从而延缓衰老。
我低头查了一下裸鼹鼠,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一堆皱皱巴巴的无毛老鼠,一种荒诞感让我没忍住笑了起来,我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变成了人形的它?
专家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如果我愿意,可以提供我的细胞,为人类的进化做出贡献,就像海拉细胞一样,我也可以有用我的名字命名的细胞。
我扭头看小花,他的表情很严肃,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堵住了,一个长长的管子从医生的嘴连接到我的耳朵,顺着往我的头骨里灌注大量的水泥,我想完蛋了,那个笑话真的成真了,我要有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变异了。
回小花家的路上,我能感觉到他的大脑正在我的旁边急速转动,车里的气氛很凝重,我问他能抽烟吗,小花竟然同意了。我叼着烟,把车窗打开,北京的路上每辆车都只能靠蠕动,没有风能被车速带起,烟被冻结在空气里久久无法散开。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小花。
他没有看我,只是机械性地玩着俄罗斯方块,当我以为他已经不会回答我的时候,小花把手机锁屏,然后他终于扭头,他说:“你是我们这一辈里最聪明的,这个结论只有你能说出来。”
校正。
这个词没由来地跳出来,我顺从着大脑的第一反应,我说:“被校正了。”
接下来思维就变得毫无阻碍了,我说:“应该进入青铜门的是我,小哥代替我进入青铜门,而我刚好以张家的立场解决了汪家遗留下来的问题,我们都在做对方的身份需要做的事,所以我们的命运被校正了。”
我看着小花的脸说完这段话,希望能在他的脸上看到任何一点不赞成的表情,但是他的肌肉只展现出一种悲伤,我在之前都没有见过如此直白的悲伤从小花的毛孔里散开。
命是不可违抗的,我和闷油瓶举家搬迁进对方的元辰宫,所以在更现实的层面上,我们真的成为了对方。
我回到雨村,小花转达了专家的意见,闷油瓶的各项指标看上去能喘气都已经算不可思议,除了陪伴以外没有更多的办法,想要治疗内脏衰竭,除非将闷油瓶变成第二个弗兰克斯坦——可是他的状态恐怕连一个内脏移植手术都支撑不了。
只是两天的时间,闷油瓶似乎苍老了十岁,他的躯体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伤痕,好像他曾经受到的所有伤都只是暂时隐藏在皮肤之下,现在那层掩盖的蜡被烧化了,我看到了无数的刀痕像缝线一样在他的手上蔓延,大块大块的青紫在他的身上晕开,曾经的无数次骨折和脱臼形成的伤害同时爆发,被下过的毒药开始延迟地撕咬他的内脏。
闷油瓶的前半生以最残酷的方式向我扑面而来。
他已经没办法站起,我想上网买一把轮椅,可是快递需要三到四天的时间,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胖子跑遍雨村和隔壁的村落,终于找到了一把闲置的轮椅,喜来眠无限期地进入关闭状态,我和胖子只能推着苍老的闷油瓶在村子里慢慢散着步。他的听力下降得非常快,所以更多的都是他在不停地对我说,告诉我要如何适应长生,教我有了麻烦要去找谁去求助。
他告诉我在他离开的那几天里,他造访了好几个关键的小张,无论我需要做什么,他们都可以帮上忙,他说也许他们会对我有怨恨,但我不必在乎,张家本身就是命运的产物,他顺从于命运,我也顺从于命运,我和张家都是囚犯,没有谁优谁劣。
闷油瓶跟我说了很多,只要他还醒着就一直在说,可是他醒着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曾经的苦难透支了他的时间和活力,现在被一口气连本带利地讨回,到了后来几乎很难清醒地完整说完整段话。
我则不再睡觉了,我发现我能长久地保持着清醒状态,只会感到一点疲倦。我不敢入睡,甚至眨眼的频率都想要降低,我担心他在我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就孤独地逝去。我握着他的手,像捧着一截烧过的树根。
有一天的夜里两点,他突然反过来握回我的手,我凑到他的脸旁,听到了他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听上去那是一个“吴”字。
小花黑瞎子和霍秀秀都赶了过来,张海客也带着张家在雨村聚合,整个追悼会很安静,只能听到胖子一个人的抽泣声,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麻木地坐在火盆面前不停地折金元宝。
闷油瓶的骨灰没有被送去张家古楼,他希望能埋在喜来眠院子中的树下。
安葬好他的那一天晚上我靠着树对他说话,说到半截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满落叶。
我擦脸的时候擦掉了一手的寒露。
天气转凉了。
全文完
讨封
简而言之,吴邪遇到一桩怪事,闷油瓶丢了一件衣服,胖子表示建国后动物不许成精。
“就昨天夜里,我醒了一下,看到小哥回来了,在那儿找衣服,我还跟他说话来着。”吴邪剥着花生,花生很新鲜,吃起来脆脆甜甜的,感觉不错,伸手又抓了一把。
“不可能,我昨天看电视看到四点,除非小哥爬窗户上楼的。哎你不帮忙做事就算了,别都吃完了。”胖子打算做醋泡花生,他边剥边吃,吴邪也边剥边吃,到现在还没攒出一碗。
“那小哥衣服少了一件你怎么解释?”
胖子看着他:“解释个蛋,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不是小哥自己带上山了?这几天降温,小哥肯定早翻出来了。”
吴邪不认同这个说法,闷油瓶才进山两天,他做这么个梦太没道理了。他仔细回想着,小哥之后还......
简而言之,吴邪遇到一桩怪事,闷油瓶丢了一件衣服,胖子表示建国后动物不许成精。
“就昨天夜里,我醒了一下,看到小哥回来了,在那儿找衣服,我还跟他说话来着。”吴邪剥着花生,花生很新鲜,吃起来脆脆甜甜的,感觉不错,伸手又抓了一把。
“不可能,我昨天看电视看到四点,除非小哥爬窗户上楼的。哎你不帮忙做事就算了,别都吃完了。”胖子打算做醋泡花生,他边剥边吃,吴邪也边剥边吃,到现在还没攒出一碗。
“那小哥衣服少了一件你怎么解释?”
胖子看着他:“解释个蛋,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不是小哥自己带上山了?这几天降温,小哥肯定早翻出来了。”
吴邪不认同这个说法,闷油瓶才进山两天,他做这么个梦太没道理了。他仔细回想着,小哥之后还在他床前站了会儿,胖子被他说的有点发毛,想到最近吴邪跟黄鼠狼交际颇多,就问,“是不是你惹的那家黄鼠狼来报复你?”
“这算什么报复?”吴邪其实好几天没见过它们了,开关他已经给黄鼠狼装上了,还放了食物作为引导,但一直没有动静。
胖子就给吴邪讲黄鼠狼讨封的故事,还跟他分析:“你这种闲出屁来胆大包天的人类,简直是讨封的不二人选,你再好好想想,那天晚上你们都说了什么?如果黄鼠狼被你点化成人了,小哥再回来,我们就得当心,搞不好回来的是妖怪。”
吴邪听的有些不舒服,“我只问小哥,是不是你,别的没多说,这也算数?”随后又神情笃定地说道:“它要讨封,首先得会说话,黄鼠狼说话要先考试的。”
胖子看着他:“你吃什么了?”
张起灵从山里满载而归,看见的就是自家两个好大兄弟跟狗一起坐在院子里望着他来的方向。
应该是有事,但并不是急事,所以张起灵没有调整步伐,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用眼神询问什么情况。
胖子率先告状:“丫被黄鼠狼迷了,快看看怎么整。”
吴邪啧了一声,他很清醒!连做了两套小学六年级的数学试卷,全对好不好!吴邪一边去接张起灵背的东西一边问:“小哥,黄鼠狼会找你说话吗?”
张起灵把背篓里的东西倒出来,问胖子:“他吃了什么?”
胖子手一摊,意思是看吧!不止我会这么怀疑!“没吃什么,就是太想你,想的天天晚上做梦。”
吴邪踢了胖子的板凳一脚,把事情大概交待了一番,起初张起灵并未当真,等他们吃完晚饭,打开衣柜,张起灵发现确实少了一件黑色的连帽衫,神情变得严肃,去拿了一卷胶带在柜子里粘来粘去,吴邪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没记错!真的少了!
这他妈就很恐怖,他们真是被村子养废了,这点警觉心都没有,直接被人偷到家里来了。可这贼偷什么不好,就偷衣服?
吴邪蹲在旁边恶狠狠地想要怎么对付这个贼,就看见闷油瓶从胶带上取下几根毛,颜色偏黄棕,软乎乎的,看起来像是动物的毛发。
这他妈就离谱,吴邪眼中充满不可置信,难道真的是黄鼠狼?平时找它们玩结果躲这躲那的,到了晚上竟然这么主动?那个什么讨封,也是真的?可那不是作弊吗?吴邪直接问出声,“黄鼠狼真有这么灵性?它会捣乱影响我种地吗?它是不是就不帮我抓耗子,或者把耗子赶到我地里?我这算不算打扰它修行啊,会折寿吗?”
闷油瓶丢掉那几根毛,看着吴邪,看了好一会儿,说:“你会长命百岁。”
吴邪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闷油瓶神色太认真了,他一下又是一通噼里啪啦,“什么意思?我活到一百岁就会死吗?虚岁实岁,是当天死还是当天夜里死啊,还是那年死啊?胖子呢?”
问完,闷油瓶看起来像石化了一样,吴邪连他的呼吸都感觉不到,眼睛睁得有点累,吴邪忍不住眨了一下,然后闷油瓶活了,沉默地走出房间。
吴邪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不像胖子会在闷油瓶面前说这些,遗言都不听,说这些不得被捏死,但今天太突然了,一个没忍住就死来死去的。
鬼或神,吴邪都不大信,就像白玛从未显灵保佑闷油瓶,他也从未见过自己爷爷的灵魂来为他指明道路。最最痛苦的时候,灰尘与血液同时侵入他肺里,让他挣扎起来的是昔日的种种幻影,他见过许多不堪,也见过无数渺小缔造出的奇迹,如果非要信点什么,就去信人的心吧。
吴邪不想要来生,因为他不想忘记,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他们三个都长生不老了,开始一场星际旅行,他不知道闷油瓶的未来将走向何等光景,只希望那可以是多姿多彩丰富多味的,别再把自己活得像块石头。
吃点甜的吧。吴邪想。
于是他下楼拿出冰镇好的甜酒,盛了一些进碗里,他们有三个甜品专用碗,分别是小鸡碗 ,小狗碗和小猪碗,用起来的时候很搞笑。
吴邪给甜酒撒上芝麻,还加了点葡萄干,给了瘫在沙发上的胖子一碗,再出门找闷油瓶,这家伙正坐在院子里收拾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有一些板栗,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植物。
闷油瓶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处理枝条之类的细小的活,他的背影看起来几乎没有动作,就这么坐着,让吴邪有一瞬的松怔。
吴邪也想找个特别牛掰的大师给自己和胖子打尊石像,特征抓的特别准一眼入魂的那种,等以后自己跟胖子不在了,托人偷偷放在院子里,好吓闷油瓶一下。
不知道闷油瓶看到会是什么表情。
最好不要有表情。
不然,吴邪光想一想,都觉得胸闷得喘不上气,闷油瓶不要有表情,闷油瓶可以偷偷地在心里难过一会儿,想念一会儿,但只能一会儿。
不然,不然,能怎么办呢?
他所有的不甘不舍,这辈子到头,完了就是完了,闷油瓶要怎么办?如果他想要记住怎么办?如果将来记得变得很难很痛苦怎么办?
吴邪呼出一口气,几步跑过去,和闷油瓶并排坐在一起,闷油瓶手里什么都没有,正好把甜酒塞给他。
夜里植物的气息变得浓郁,不知道是什么花在开,闻起来很怡人,吴邪看着院子里的月光,背后是胖子看的电视的声音,他想要的一切都在这里了。
“小哥,我觉得,”吴邪扭头看向闷油瓶,“有你在的话,我跟胖子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你觉得呢?”
闷油瓶看着他,没有任何停顿地点头。
吴邪朝闷油瓶笑了笑 ,神秘兮兮地凑近,“以后要是有黄鼠狼来找你讨封,你就应一声吧,因为那搞不好是我。”如果有来生,他也许可以朝着这样的方向努力。
闷油瓶依旧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为这个玩笑般的约定颔首。
闷油瓶。
哎,闷油瓶。
吴邪在心里叹息,抿嘴做出微笑的样子,扭过头,躲在阴影里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将朦胧的水汽眨出去。
有时候,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该给闷油瓶一个拥抱,像胖子遇到云彩的事时那样,可那会让闷油瓶显得可怜,他不想那样。
吴邪动了动勺子,喝了口甜酒,这是闷油瓶晨练完买回来的,那家做的好吃,生意好得很,早上一两个小时就卖完了,不过有闷油瓶在,想吃就一定能吃到。
“真好吃,”吴邪说,“怎么我们自己做不出来。”
那家老板不收学徒,也不愁继承人,而且这是人家立身之本,不轻易外传的。吴邪想到他们自己酿酒,也是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味道嘛……
吴邪怪笑一声,惹的闷油瓶看了他一眼,吴邪也看看他,记忆就该是这样的,他希望将来闷油瓶想起他们经历的一切时能是这样的心情。
“小哥,我们明天一起去骚扰黄鼠狼吧,看看你的衣服是不是被偷去做窝了。”
闷油瓶点点头,吴邪愉快地又喝了一大口甜酒。
【众独】Shelter
Summary:金独子与一个未曾见面的人有一场婚礼。
金独子匆匆离开了学校。
他屏住呼吸一路狂奔,直到离开了学校所在的街区以后才松了一口气——正如计划的那样,他没被宋民宇他们逮到,这代表今天彻底安全了。至于明天……管他呢!
只有今天,他有一件不能迟到的事情。
想到这里,金独子的心情越发雀跃。他脚步轻快地沿着街道一路前进,抄小道穿过公园,又走过了两个街区,如风一般卷进了熟悉的网吧。
金独子熟练地操作着前台摆放的机器,先是勾选了自己常坐的位置,然后便点开了点餐界面。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金独子无视系统根据历史订单推荐的包子,咬咬牙,选择了超出日常饮食规格的豪华速食套餐。
“今天有什...
Summary:金独子与一个未曾见面的人有一场婚礼。
金独子匆匆离开了学校。
他屏住呼吸一路狂奔,直到离开了学校所在的街区以后才松了一口气——正如计划的那样,他没被宋民宇他们逮到,这代表今天彻底安全了。至于明天……管他呢!
只有今天,他有一件不能迟到的事情。
想到这里,金独子的心情越发雀跃。他脚步轻快地沿着街道一路前进,抄小道穿过公园,又走过了两个街区,如风一般卷进了熟悉的网吧。
金独子熟练地操作着前台摆放的机器,先是勾选了自己常坐的位置,然后便点开了点餐界面。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金独子无视系统根据历史订单推荐的包子,咬咬牙,选择了超出日常饮食规格的豪华速食套餐。
“今天有什么好事情吗?”就连前台店员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位几乎每日光顾的高中生脸上难得出现了笑容。
“嗯。”金独子笑着点点头。
点完餐后,金独子来到几乎成为自己专属位置的#9158号机位。登录游戏的动作已经刻入了条件反射,随着登录画面的音乐响起,电脑屏幕上跳出了熟悉的游戏LOGO——
《星流之战》。
登录游戏以后,金独子第一时间打开好友列表,他要找的人果然已经在线了。
KimDokja:我来了。
OVERLORD:1
金独子又看了一眼好友列表的提示,OVERLORD正在任务场景里,或许是还在工作。他今天来得比之前更早,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在半小时以后,他与这个未曾见面的人有一场婚礼。
……
到底为什么会开始玩这个游戏?金独子已经有些记不清了。最开始似乎是因为这个游戏突然在学校里风靡,就连同班的恶霸们也将它挂在嘴边,这令他产生了一丝好奇。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金独子找到附近收费最便宜的一家网吧,注册了一个游戏账号。就这样,他的游戏之旅开启了。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和霸凌者们喜欢上同一款游戏,但不可否认,星流之战确实非常有趣。金独子因它那宏大的世界观与丰富的剧情而着迷,他操纵着名为KimDokja的魔族法师走遍了各个故事副本,与每一个NPC对话,阅读各个道具、武器的说明,品味星流背后的故事。
在星流之战里,所有人都拥有一个新的角色,就像是开启了一段与现实截然不同的人生,金独子难得感到了自由——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现实不同,这个虚幻的游戏世界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
就在不久前的新版本中,星流之战推出了新的家园系统,玩家可以在游戏中购买地皮,开辟自己的家园。
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金独子被新版本宣传片深深打动了,这或许正是他真正需要的。
但要建立金独子之家并不那么容易,购买地皮所需要的Coin对金独子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他毕竟还是个学生,就连来网吧的钱都是从每日的伙食中节省出来的,根本没有更多的余裕为游戏充值。
幸运的是,星流之战还是仁慈地为囊中羞涩的玩家们留出了机会。游戏中设置了一个赏金任务,玩家可以与鬼怪联盟签订合同,前往某个特定难度的战役故事副本中进行战斗,只要能顺利完成副本,就能获得一定数量的Coin;在这之外,如果能在副本中完成额外任务,博得对应神秘星座的欢心,还能获得来自星座的额外打赏。
为了能攒到足够的Coin,金独子也不得不放弃了快乐游戏的宗旨,堕落为鬼怪联盟的奴隶,开始了艰难的打工生涯。
对于一般玩家来说,要通过修饰语去猜测随机星座的身份和任务条件实在费时又费力,许多玩家都会选择直接放弃,但对金独子来说,这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即便是碰上实力参差不齐、毫无团队精神的路人队友导致频频团灭,他多少还是能拿到一些星座打赏,不至于颗粒无收。
他和OVERLORD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
在经历了三天的连败以后,星流之战终于大发慈悲地为金独子匹配到了一位ID是一串数字乱码的绝世高手。
今晚连续胜出多少局了?金独子已经数不清了,他从未有过这样梦幻的游戏体验。屏幕中的黑衣剑客在怪海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依然屹立不倒,在金独子眼中,他仿佛是蒙上了一层属于强者的滤镜,怎么看怎么英俊帅气。
压力最大的时候已经过去,金独子在队伍语音中说:“这一波基本结束了,我去野怪那试试额外任务。”
另外两位路人队友冲他发了几个友好的系统表情,只有黑衣剑客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
……他是不是觉得我很菜?金独子不太自信地想。
无论如何,有一位高手在身旁保驾护航实在令人感觉安心。他们配合得十分默契,在黑衣剑客的神一样的操作以及金独子捧场的赞美声中,星流系统很快弹出奖励信息,提示他们完成了额外任务。
队友们来了又走,唯有他们二人一直没有离开队伍。不过一个晚上,黑衣剑客已经单方面成为了金独子在星流之战中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快乐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就算再依依不舍,也很快到了金独子不得不下线的时候了。他看了一眼战绩结算列表,除了鬼怪联盟的工资以外,他们还收获了许多星座打赏,鏖战一晚的收获比他此前三天所赚的Coin加起来都要多。
自他开始为鬼怪联盟打工以来,从未有过这样轻松愉快的体验,他绝对不能错过这样的搭档。在下线之前,金独子难得主动向对方发去了好友申请,操纵着自己的角色绕着黑衣剑客转圈表示友好:“你明天还来吗?”
对方没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但却没有拒绝他的邀请。黑衣剑客在今晚第一次说话了:“明天七点?”
唉,不愧是高手,声音也很好听。被对方的游戏技术折服的金独子盲目地发出了毫无逻辑的赞美。
“没问题!”他马上回答。
高手高冷地离开了。
金独子痴痴地站在原地,感觉暗无天日的打工生涯终于迎来了一抹亮色——或者应该说是暗色——无所谓了。
第二天晚上,金独子特地提早了十分钟来到鬼怪联盟的任务领取点,将队伍名称改为“等人”。他心不在焉地在作业本上写写画画,又时不时抬起头来,尝试寻找黑衣剑客的身影。
在接近约定的时间,有一位兽族格斗家加入了他的队伍。金独子放下笔,在队伍频道中说:“不好意思,这是固定队伍,我在等人……”
“是我。”对方说话了,“开始吧。”
是他。金独子眨了眨眼睛,他不会认错这样好听的声音。
“你来了!”金独子高兴地与他打了个招呼,开始与鬼怪NPC对话领取任务,“这是小号吗?”
“不是,都是工作室的账号。”
他是工作室的职业玩家?金独子对此也并不惊讶。确实有许多工作室在这个游戏中活跃着,在游戏黑市里向工作室购买Coin会比直接充值更加划算——原来对方来“打工”是真正意义上的打工。
系统很快为他们匹配到了剩下两名队友,金独子切换到组队频道,继续发问:“那你自己的账号呢?”
“我不玩游戏。”
金独子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你现在不是在玩游戏吗?”
对方平静地回答:“这是工作。”
所以,他的意思是身为职业玩家,他会像对待工作一样认真地进行每一场游戏吗?金独子带着对高手的滤镜胡乱猜测。无论如何,他不会对别人的工作态度指手画脚,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了。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金独子问。
对方在对话框中敲下了自己的ID:OVERLORD。
在这以后,他们就成为了一对稳定的打工搭档。在星流的世界中,金独子第一次有了一个同伴,一位不在好友列表中的朋友。
OVERLORD总在约定的时间出现,与他在故事副本中并肩作战,直到网吧系统的续费提示如同午夜的钟声一般响起,魔法时刻结束,金独子不得不匆匆离开星流,回到冰冷的现实世界之中。虽然听起来像是什么童话故事,但不知怎的,这样脆弱的关系反而让金独子感到安全。
金独子全神贯注地操纵着自己的角色左右走位,虽然操作略显慌乱,但确实从第一波最强的怪潮中坚持了下来,一旁的OVERLORD稳稳地拉过了仇恨——他今天的职业是圣骑士。
最开始那个ID是数字乱码的黑衣剑客是OVERLORD最常用的账号,但他也常常使用不同的账号,据说是为了练习使用不同的职业的角色,方便代打竞技场。
金独子的心脏砰砰直跳,回味了一番刚刚的操作,忍不住向队友寻求肯定:“我也进步了不少吧?”
“失误还是太多了。”OVERLORD毫不留情地说。
“你就不能鼓励一下吗?”金独子哼哼地抱怨。明明他喊NICE的时候,这家伙也很高兴吧?
圣骑士沉默了一阵子,勉强发送了一个系统默认的赞赏表情。
金独子被他逗乐了。在他的心目中,OVERLORD还是初遇时那个高冷的黑衣剑客,因此这个爽朗的赞赏表情在此刻变得格外好笑。他操纵着角色在OVERLORD身边下蹲了几下,鞠躬感谢高手的肯定。
“我先打活动去了,再见!”又一个副本结束,领取完奖励以后,两位路人队友先后向他们告别。星流之战推出了限时活动,今天是活动的第一天,玩家们忙着在限时开放的冥界活动地图中探索,匹配组队的时间也变得格外地长。
在等待匹配期间,OVERLORD突然问他:“你也要打活动吗?”
说不想打活动,那肯定是假的。先不提特殊道具奖励,这次活动背景还是关于冥界的故事,金独子对此当然非常感兴趣。但当活动和OVERLORD放在选择的两端,他心中的天秤毫无疑问会倒向OVERLORD。
金独子回答:“我?我不着急。”
“先退出吧。”OVERLORD说。
虽然迷惑,但金独子还是依他所言停止匹配,退出了任务界面。在这以后,圣骑士一言不发地退出队伍,消失在了原地。
他下线了。魔族法师呆呆地站在大鬼怪的身边,开始感觉有点不知所措了。他做错了什么吗?
金独子开始从头检讨自己:是回答得不够干脆吗?他或许应该更坚定地告诉对方,比起做活动任务,他更愿意跟他一起打工。又或许,他不应该做那个下蹲的动作,OVERLORD会把那个动作当作是嘲讽吗?
在他反省完毕之前,一棵圣诞树……一位挂满花里胡哨特效的女精灵加入了他的队伍。这样的特效充满着金钱的气息,看起来并不像是工作室的账号。金独子迟疑地喊:“OVERLORD?”
“是我。”OVERLORD理所当然地指挥,“走吧,去接活动任务。”
“什么?”金独子还没反应过来,“你的工作呢?我们不打工了吗?”
“金独子。”对方用傲慢的语气打断了他,“工作室也有代打活动的业务。”
就算是金独子这样迟钝的人,此刻也意识到OVERLORD做了什么:他特地换了一个需要代打活动的账号来跟他一起做任务。
在这一刻,即便是这样傲慢的语气,听起来也有点可爱了。
金独子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望着女精灵身上不断飘落的花瓣特效,他只感觉心脏酸酸胀胀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我们走吧。”他说。
在星流中的组队活动终于走出了鬼怪联盟的故事副本,他们的关系逐渐变得更加紧密。
在游戏之外,金独子偶尔也会故作轻松地提到自己的现实生活,包括繁重的课业,即将到来的考试,讨厌人的同学——他小心地剪掉那些令人不适的尖刺,撕掉枯萎的花瓣,向他这位属于星流世界的朋友展示了一朵看上去还不错的玫瑰。
OVERLORD通常是个沉默的聆听者,只会在转折的间隙发问:“然后呢?”在这之后,金独子就能继续他的讲述了。
他很少谈论自己的生活,但要是金独子提问,他也会诚实地回答。不知不觉中,金独子也对现实中的OVERLORD有了一些了解。
OVERLORD年纪比他大,但也还不到20岁。理论上说,金独子应该喊他哥,但他不太想。
此外,OVERLORD对很多其他游戏都有涉猎,但他最擅长的其实是即时战略游戏。实际上,除了星流之战以外,工作室平常也会给他分派其他游戏的代练任务——为了迁就只能在晚上上线的金独子,他通常会选择在其他时间完成那些工作。
与想尽办法逃过体育课的金独子不同,OVERLORD有锻炼的习惯。他会在每天晚上到公园夜跑,然后才回到宿舍休息,这打破了金独子对职业玩家的刻板印象。
OVERLORD也住在首尔。
OVERLORD或许长得不错,因为超市的阿姨总会送给他赠品试吃。
OVERLORD不喜欢工作室提供的速食,他认为沙拉和鸡胸肉是更健康的选择。
OVERLORD觉得星流之战变得有趣了。
……
OVERLORD的真名是刘众赫。
今天的金独子比平常要更沉默,就连冥界地图开放的新区域爱丽舍乐园也没法让他提起精神来。刘众赫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换在平时,这家伙早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星流中关于爱丽舍的故事了。
他忍不住问:“你不是考完试了吗?”
在前段时间,即将要面对期中考试的金独子也在压力中陷入了情绪的低谷。刘众赫没有关于上学的记忆,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金独子如临大敌的态度让他对考试也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考完了。”金独子顿了顿,还是没有忍住倾诉的欲望,“考完以后,很快就要召开家长会了。”
“考得不好吗?”
“还可以吧。”
“那为什么要担心家长会?”
“因为……”金独子说,“没有人会来参加。”
他寄养在亲戚家里,他们从来没有参加过他的家长会——因为他们不想因为跟杀人犯和她的孩子扯上关系而被指指点点。在每一次家长会召开时,金独子都必须忍受那个空置的座位,以及霸凌者们的奚落和嘲笑。
队伍频道里陷入了沉默,耳机里只剩下细小的电流声和呼吸声。不知从何时开始,金独子已经不会再因为沉默而感觉不安了,这样的沉默也是一种陪伴。在金独子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刘众赫终于说话了。
“我也没有。”他平静地说。
这句话或许有很多其他的解读方式,但金独子确信自己理解了他真正的意思,就像是他们的精神在同一个频率下形成了共振。他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手指微微战栗。他明白了。他们是一样的。
金独子突兀地转向了另一个话题:“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每天去鬼怪联盟打工吗?”
“为什么?”刘众赫问。
“我想买一块地。”金独子说,“我想要一个家。”
爱丽舍乐园的风景十分美丽,冥王用绚烂的色彩为春日女王堆砌出了最美的春天,就像是名家笔下的风景油画。魔族法师和黑衣剑客站在熙熙攘攘的任务领取点旁,在队伍语音里说着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话。
在一种奇妙的安全感的包裹之下,金独子向他分享了自己那个从未诉之于口的天真计划。他本以为自己会犹豫,但说出口的话却意外地流畅——或许是因为他确信OVERLORD不会嘲笑他。这种信任感是在他们每一次的战斗、每一刻的相处中积累起来的。自认识以来,OVERLORD从未让他感到失望。
一个家。
这是一个陌生的,温暖的……毛茸茸的词语。刘众赫出神地望着屏幕中的穿着纯白法师袍的魔族法师,他在寒冷的雪夜之中擦亮了一根火柴,让刘众赫也窥见了一些从未想象过的可能性。
刘众赫没有父母,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也没有想象过未来的生活。他就像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浑浑噩噩地待在半地下室里,为了活下去而进食,像机器一样在不同的游戏里重复着无意义的杀戮。
真的会有人在这样的杀戮中获得乐趣吗?刘众赫有时候也会产生这样的疑惑。“玩游戏”应该是会感受到快乐的,因此他并没有在玩游戏。他只是为了生存下去而重复着不得不做的事情。直到……直到金独子出现了。
金独子就像是星星一样,在夜晚才会出现。
金独子用自己的真名作为游戏ID。
金独子的校园生活不太愉快。
金独子说没有人会来参加他的家长会,但他会为自己建一个家。他想要一个家。
刘众赫能洞察他的言外之意。这让他联想到他常常跑步经过的公园,那里有许多流浪猫出没。
“外面又黑又冷,还在下雨,你怎么在流浪?”流浪猫关心地看着他,为他掀开了被雨水打湿的旧报纸,“来我家休息一下吧。”
刘众赫想给他一个纸箱。
应该如何用言语去表达这种感受?他想了很久,还是无法找到合适的话语。刘众赫移动鼠标,将这个账号持有的所有Coin打包在礼物盒里,向魔族法师发起了赠送。
他说:“分我一半吧。”
金独子接受了他的礼物。
未成立的金独子之家迎来了一位新的家人,至少金独子是这样定义的。他和刘众赫的关系因为这个共同的目标而变得更加亲密了。
今天刘众赫使用的是一个没见过的账号。帅气的女剑客看起来与他最常用的黑衣剑客十分相似,但她头上的游戏ID却是OVERLORD——如果只是工作室的账号,刘众赫不会花Coin去修改ID。
“众赫?”金独子通过了来自OVERLORD的好友申请,“这是你的账号?”
“之前是工作室的,现在是我的了。”刘众赫回答。工作室最不缺的就是账号,此前他没有自己账号,不过是觉得没有必要,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那为什么不用之前那个账号?”金独子操纵着角色绕着女剑客转了一圈,“这个号比较好吗?”
“金独子。”刘众赫又在用那种傲慢的语气说话了,就像是他觉得金独子是傻瓜一样,“因为我们要结婚。”
金独子:“……”
是的,基于事实出发,如果刘众赫想要占有金独子之家一半的份额,他们当然应该结婚。这就是刘众赫只能用女号的原因,他考虑得十分全面。但是……
金独子开始觉得,他确实是个傻瓜。若非如此,他就不会因为刘众赫这句话而感到心跳加速。
在星流之战里,玩家如果想要结婚,需要先提升两个角色之间的亲密度。随着亲密度的不断提升,好友信息中展示的信息会越来越多——最近刘众赫一直在使用他的新账号登录游戏,这也暴露了他那相当不健康的工作时长。
“众赫啊……”金独子当然关注到了这一点,他的眉头轻轻皱起,“你不会累吗?”
“我习惯了。”刘众赫平静地回答。
“真的有好好吃饭吗?”
刘众赫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泡面碗,这是工作室最常提供的食物。这算是好好吃饭吗?或许不是。
“跟平常一样。”他顿了顿,“你呢?”
“当然。”金独子叼着包子,这是他在网吧能买到的最便宜的食物,他敲击着键盘回复,“吃了大餐。”
在刘众赫加入以后,金独子之家的建设资金每天都在不断增加,距离他们的家正式成立的那一天似乎已经不远了。
但生活总不会一帆风顺,在他们快要攒够足够的Coin的时候,金独子再次被霸凌团体堵在了学校的角落——他们已经无视了他一段时间,但不知为何又有了兴致,因此这次他被打得格外地重。
在他们离开以后,金独子在冰冷的地面上又躺了一会儿,才勉强爬了起来。他熟练地检查了身上的伤,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还买了冷饮给红肿的手腕做冰敷。
他在便利店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地挪动脚步,走向了熟悉的地点。
金独子推开门的时候,网吧的前台店员都被他这副惨状吓了一跳,似乎觉得他都这副模样了还来网吧相当不可思议。
但除了这里,他又能去哪儿呢?金独子想。更何况,刘众赫在等他。
“我摔了一跤。”迟到的金独子登录了游戏,他对刘众赫撒谎,“手扭伤了,今晚我没办法玩了。”
隐瞒真相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金独子认为这对他们双方都有好处。
对刘众赫而言,假定如果他确实会关心的话,那么他最好不知道。而对于金独子而言,他更宁愿保留“有人会关心他的安全”的可能性——只要不打开箱子,猫的生死就无法被证明,他可以永远保留这份期待和好奇。
尽管如此,有一个固执的人还是不管不顾地掀开了他的箱子。
听完了他的话,刘众赫笃定地说:“你在撒谎。”
是哪里露馅了?金独子心头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什么?”
“你被打了吗?”刘众赫回忆起了金独子曾经提到过的名字,“被你的同学……宋民宇?”
金独子哑口无言,刘众赫读懂了他的沉默。
“严重吗?”
“还好……”
金独子永远只会给出含糊其辞的回答。刘众赫继续逼问:“除了手以外,还有哪里受伤了?”
金独子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部位,将这个问题应付了过去。但这并非蓄意撒谎,毕竟这真的很难描述。真要说的话,他全身都在痛——就连说话的时候,嗓子都会火辣辣地痛,或许是被勒住脖子的时候留下的伤。
对方没有说话,语音频道里只剩下沉沉的呼吸声。这就是金独子会选择隐瞒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他依然为刘众赫的关心而感到感激。
“你生气了吗?”他问。
“我没有。”刘众赫怒气冲冲地回答。
金独子轻轻地笑了起来,肉体上的疼痛似乎也因此而减弱了。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撑着脸颊,屏幕上展示着两个角色的亲密度面板,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他们的亲密度已经突破了90。
“很快就会好了,不会耽误太久。”金独子又擦亮了一根火柴,两只挤在同一张报纸下的流浪动物汲取着火光带来的一丝温暖,“Coin也快要攒够了,正好可以休息两天。就算只是组队,也可以提升角色亲密度……”
刘众赫沉默地听着。他确实感到了愤怒,但这种愤怒当然不是针对金独子,而是对那些伤害他的人,对这个令人不快的现实世界,甚至对他自己。
在金独子的讲述中,刘众赫抬起了头。他所在的游戏工作室在半地下室,这里的采光窗户在很高的地方,从他这个位置望向窗外,恰好可以看见一小片天空。
但今夜多云,他看不到星星。
在这一刻,刘众赫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他想离开这个地方。
OVERLORD:我结束了。
OVERLORD:去伊甸园。
KimDokja:现在来。
金独子看了一眼时间,果然已经到了七点。他匆匆地关闭了星流论坛的结婚攻略贴,将已经吃空的餐盘推到一边,操纵着角色传送到伊甸园。
英姿飒爽的黑衣女侠就站在传送点的一旁,金独子毫不费劲地找到了他——他们的亲度已经到了满级,对方的游戏ID变成了金色,在人群中十分醒目。
他们的目的地是伊甸园中央的大教堂,星流之战将玩家宣誓结婚的地点设置在了这个地方,让玩家在神和天使的见证下许下爱的誓言。在星流的玩家心目中,伊甸园也从圣洁的乐园变为了粉色的情侣圣地。
在他们走向教堂的路上,金独子看到了许多穿着华丽时装,做出各种表情拍照的情侣。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魔族法师和黑衣女侠组队走进教堂,来到教堂中央的大天使乌列尔面前。乌列尔也是星流剧情中常常出现的老朋友,这位星座修饰语是“恶魔般的火之审判者”的天使总是穿得像个恶魔,但在这个场景里,她终于穿得像个天使了。
“OVERLORD,KimDokja,很高兴我能在这里见证你们的故事。”恶魔般的火之审判者对他们说,“请向星流证明你们的同志情谊吧。”
他们被大天使传送到一个陌生的副本中,在房间的中央有一颗闪亮的星星。在开场的倒计时结束之前,金独子扫了一眼副本说明:
[#星星的证明:曾经有一对生死同伴在这个房间中战斗,他们最终证明了自己的信任。]
“这很简单。”金独子在刚刚的帖子里读到了攻略,“只要别碰到那颗星星,在副本结束之前还活着就行。”
“如果碰了呢?”刘众赫问。
“乌列尔可能会很生气。”金独子猜测,“我们或许得重新交一次结婚的入场费。”
星流之战虽然总是不干人事,但还不至于将结婚任务的难度设置得太高,象征性地刷新了几波怪物以后,星流系统就宣布他们完成了副本任务。
系统将他们传送回教堂中,被他们的同志情谊折服的大天使拿出了小手帕,感动地擦着眼泪。在她的提示之下,金独子和刘众赫交换了早已准备好的戒指道具——至此,需要玩家操作的部分已经结束,接下来的宣誓环节是系统自动播放的剧情。
在这个时刻,刘众赫突然说话了:“前两天,我接受了一份新工作。”
“你离开工作室了吗?”这个消息让金独子屏住了呼吸,“什么工作?”
“职业选手。”刘众赫告诉他,“是一个即时战略游戏。游戏即将组建联盟,我会加入一个新战队……”
“这很好,那是你最擅长的游戏。你一定会成为优秀的选手!”金独子确实为他感到高兴,刘众赫终于离开了那个待遇糟糕、将员工像机器一样使用的工作室。但与此同时,在内心深处,他也在为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而感到恐惧。
两个角色在星流的见证下念起了托付终生的庄重誓言,金独子的心却仿佛被冻结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本书已经来到了结局,作为读者,他只能看着主角启程走向新的故事。刘众赫在继续往前走,但他还留在原地。金独子想起了母亲入狱时离开他的背影。
刘众赫还会上线吗?他们的关系会因此而疏远吗?
金独子张了张嘴,却没有足够的勇气支撑他问出这个问题。不,或许他不该问。他应该让箱子保持封闭,直到时间证明一切,或者冲淡一切——
但有一个人永远会选择打开他的箱子。
刘众赫问:“金独子,要见面吗?”
金独子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刘众赫平常喜欢用祈使句,说话时总是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气势,有时候甚至会显得傲慢。常常有匹配到的队友觉得他是在挑衅,每当这个时候,金独子总要出来为他打圆场。
但他此时的语气却并非如此。他的问题像是一个邀请,带着疑问,试探……还有希望。刘众赫希望他们可以见面。
那些悲观的想法、对未来的恐惧都被这个问题彻底击碎了,金独子被冻结的心脏开始重新跳动。一个仅存在于网络之中的同伴,一个跟他一样孤独的灵魂向他伸出了双手,邀请他前往下一个篇章。这一次,他不会被留下了。
在头脑可以开始思考之前,金独子的心已经给出了唯一一个答案。有一只流浪猫在他的胸膛里翻滚着,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到刘众赫的纸箱里。
金独子听到了它的渴望。
他回答:“好。”
……
“刘众赫,你这是做什么?”同宿舍的室友好奇地问,“星流之战?你结婚了?”
他们即将会成为队友,今天是他们搬进战队宿舍的第一天。虽然还不熟悉,但偷瞄到的画面让他忍不住主动向刘众赫搭话。
“嗯。”刘众赫点点头。在星流的见证下,他和金独子已经完成了誓约,两个角色在屏幕中拥抱在一起。在离开教堂以后,他们会一起去购买地皮,建立一个属于他们的家。
不是金独子之家,是刘众赫-金独子之家。
“哇,恭喜!”室友为他鼓掌,“你这是在网恋吗?”
“不是网恋。”刘众赫把头转回屏幕,盯着熟悉的魔族法师。他确信金独子正在听他们的对话。
刘众赫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光,就像星星掉进了他的眼眸里。已经赢得了一切的世界之王向全世界宣布:“我们马上要见面了。”
-FIN-
Live in my house, I'll be your shelter
Just pay me back with one thousand kisses ♪
写网恋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快乐老家……
给众独婚礼接龙写的小短篇,一个流浪猫狗先婚后爱()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众独】一个关于生日的故事
[图片]
“说起来,不是一般都会有那个吗?”金独子说。
“什么?”韩秀英没听懂他的意思。
“为了庆祝主角的生日,作者会更新贺文什么的……”金独子向她展示了下个月的日历,8月3日的格子上画了一个蛋糕。
那是刘众赫的生日,他们在那天有一个生日派对。作者明白了,这家伙是来催稿的。她就知道,作者不应该和读者有阅读之外的联系,否则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你要我给那家伙写贺文?”作者皱了皱鼻子,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按照惯例的话,是应该写吧。”
“但是……”
“你看,灭活法写的是刘众赫的故事。”
“你在说什么废话?”
“我的意思是,在那个故事完结以后,难道就没有一个你真正想写的、关...
“说起来,不是一般都会有那个吗?”金独子说。
“什么?”韩秀英没听懂他的意思。
“为了庆祝主角的生日,作者会更新贺文什么的……”金独子向她展示了下个月的日历,8月3日的格子上画了一个蛋糕。
那是刘众赫的生日,他们在那天有一个生日派对。作者明白了,这家伙是来催稿的。她就知道,作者不应该和读者有阅读之外的联系,否则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你要我给那家伙写贺文?”作者皱了皱鼻子,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按照惯例的话,是应该写吧。”
“但是……”
“你看,灭活法写的是刘众赫的故事。”
“你在说什么废话?”
“我的意思是,在那个故事完结以后,难道就没有一个你真正想写的、关于刘众赫的情节吗?”读者问。
这么说的话,确实有一个。作者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望向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试试吧?”邪恶的魔王在一旁煽动,“我也很好奇。”
韩秀英:“……”
于是,一个又一个文字从作者的指尖流淌而出,在空白的文档中汇成了段落,就像是雪原上留下的脚印。
“那是发生在宇宙中的一个故事。”
最古老的梦开始了阅读。
那是发生在宇宙中的一个故事。
为了找回金独子,刘众赫和比喻正乘坐着方舟在宇宙中旅行,在不同的星球散播金独子的故事。宇宙非常辽阔,他们一起走过了很多星球。有一些星球非常陌生,但也有一些和地球很相似的地方。
就像他们现在所在的星球。
“啊,队长。”比喻说,“今天是8月3日。”
刘众赫站在昏倒的作家身旁,等待着星流系统将作家的潜意识连接至云系统。听了鬼怪的话,他瞥了电脑屏幕一眼,那里展示着今天的日期。确实是8月3日。
“今天是你的生日。”
“这没有意义。”刘众赫回答。他们已经远离了地球,也远离了太阳系。这个陌生的星球有属于自己的历法,这不过是两个平凡的数字,组成了不属于他的时间,巧合地与某个日期重合了。
比喻问:“你要庆祝吗?他的冰箱里有一块蛋糕。”
“走吧。”刘众赫摇了摇头,“还没有到休息的时候。”
确认云系统完成同步以后,两位外星来客回到了方舟上,继续奔赴下一个星球。这就是他们工作的日常。
“我们得补充燃料了。”比喻认真地检查了方舟的状态,得出了一个结论。根据她给出的新坐标,刘众赫调整了方舟的航线。
到底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呢?坐在熟悉的座位上,刘众赫向窗外望去,窗外宇宙群星依然璀璨而神秘,但它们已经开始令人感觉乏味了。
“我只是觉得太巧合了。”鬼怪王与他一起望着窗外的星星,再次拾起了刚刚的话题,“这样的巧合就像是故事中会发生的情节。”
“什么巧合?”
“我们的旅行还不到一百年。”比喻告诉他,“但是队长,你的人生已经过去一百年了。”
刘众赫理解了她的意思。如果以一个人所经历的时间来衡量,或许这一天就是他经历的第一个百年结束的日子。而恰好在这一天,他们在一个陌生的星球看到了熟悉的数字——听起来,就像是他的生日。
人们之所以庆祝生日,是为了纪念一个人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而他的“生日”并不是这样一回事,那只是一个约定。
……但既然他已经离人生的起点这么远了,为什么他的■■看起来还那么遥远?
旅途的疲惫在不断地积累,有时候,刘众赫会产生一丝怀疑。真的还会有救赎吗?在旅程的尽头,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这一切都结束以后,他的人生还会发生什么呢?那都是他无法想象的故事。
偶尔,刘众赫也会回忆起那些星星还在天上的时间,还有金独子变得越来越模糊的脸。
在这一百年的人生中,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有多长呢?思考这个或许没有意义,故事在一段人生中的重量并不是以它经历的时间来衡量的。
……
无论如何,怀表的指针会继续前进。明天是他人生的第一百年零一天,他们的旅程还会像这样继续下去。
“时间还很长呢。”比喻说,“要是每年都过生日的话,有点太频繁了。”
眼前的鬼怪独自度过了更长、更久的时间。她的第一百个生日,也是这样度过的吗?刘众赫问:“你的下一个生日在什么时候?”
他的旅伴回答:“在下一个一百年,我会告诉你的。”
在这个时刻,方舟中却突然出现了一道空间裂缝。是敌人吗?刘众赫和比喻瞬间绷紧了神经,戒备地远离了那道缝隙。
但裂缝里传来的却是熟悉的、吵吵嚷嚷的声音。第一个从空间中探出头来的是李贤诚。他与刘众赫四目对视,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回头冲空间裂缝中的其他人喊道:“没错,就是这里!”
在刘众赫和比喻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李贤诚走出了空间裂缝,然后是戴着滑稽眼镜的李智慧。两个已经长大的孩子手里拿着两个礼花筒,一前一后互相追逐着,雀跃地跳出了空间裂缝,接着是刘尚雅,郑熙媛,张夏景,李雪花……
“哇,这里还真小!”
“我们现在离地球有多远呢?”
“燃料果然已经不多了,不过没关系,我带了很多故事……”
“药物和食物的补给放这里可以吗?”
“我们不是来开生日派对的吗?你们怎么还带了这些?”
跟在吵闹的同伴们身后,叼着吹卷的韩秀英也出现了。作者左右打量着这个方舟,看起来就像是来参观的游客。她站在空间裂缝的旁边,仿佛还在等待着某个人。
……等待某个人。
刘众赫的心脏开始狂跳。
仿佛是响应他的期待,有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男人出现了。他的头上戴着一个可笑的生日帽,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一个燃烧的蛋糕,跨过了空间裂缝,走进了方舟之中。刘众赫紧紧地盯着他,那张在他脑海中已经变得遥远而模糊的脸,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金独子。”主角喊出了他的名字。
“好久不见,众赫。”金独子若无其事地向他打招呼,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读者来到他和比喻身边,将蛋糕放到了他的面前的桌子上。刘众赫这才注意到,这个蛋糕之所以看起来像是在燃烧,是因为上面插了很多蜡烛——一百根蜡烛。
“我们开始吧。”金独子宣布。
金独子公司的同伴们马上响应了公司代表,簇拥着今日的寿星和比喻,齐声唱起了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
趁着霸王呆愣之际,金独子捧着一个寿星专属的纸王冠为他加冕。韩秀英抱着双臂,毫无感情地跟着节奏吹着嘴里的吹卷,李吉永和申流承则一左一右拉开了礼花筒,将彩带炸得整个方舟都是。
“生日快乐!”
即便是在最疯狂的幻想里,刘众赫都没有想象过这样的画面。不知从何而来的同伴们鼓掌起哄,欢呼声和尖叫声几乎要把这个小小的方舟掀翻。
[故事‘生死与共的同伴’正在讲述故事。]
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有一个已经沉默了很久的故事在刘众赫的耳边窃窃私语。就像是第1863轮里发生的那样,他读到了一个他还未经历的故事,故事的另一个主人正在对他微笑。
“来许个愿吧!”
刘众赫定定地看着他,重新记住了这张脸。记住了他长长的睫毛,明亮的眼睛,白皙的皮肤,还有微微上扬的嘴角……
他闭上了眼睛。在许愿环节之后,刘众赫在同伴们的催促中熄灭了所有的蜡烛,接着终于看清了蛋糕上写的字:
刘众赫一百岁生日快乐。
……
刘众赫和比喻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方舟就停靠在他们预定前往的星球轨道上,燃料已经奇迹般地补充完毕,但他们谁也不记得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方舟上的两位乘客面面相觑。
“就像是掉进了兔子洞的爱丽丝……话说回来,你读过这个童话故事吗?”
“我没有。”
“小王子呢?”
“他是星座吗?”
“唉,你真无趣。”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品味着刚刚那个如梦似幻的场景,感觉就像是把书本翻到了最后一页,从句号之中窥探到了结局之后的故事。
最后,比喻问:“你觉得那是真实存在的吗?”
刘众赫也无法回答她。理论上说,这个方舟不可能容纳这么多人,同伴们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刻来到他们的身边……
尽管如此,如果宇宙中真的存在某种奇迹,某种偏爱……或许,它真的能允许这样的情节发生。
“我们出发吧。”刘众赫说。
充满了希望的方舟重新起航,轻盈地穿过了鬼怪的传送门,向着更遥远的故事航行。
毕竟,这只是一个关于生日的故事。
在这个相似的时刻,遥远的回忆造访了刘众赫的脑海。
他眨了眨眼睛,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在他的面前,摆着一个三层高的、像篝火一样燃烧的蛋糕——第一层是来自深渊的黑焰,第二层是天堂的审判之火,第三层是三昧真火。这似乎成了每年的保留节目,并且一年比一年过分,若不是拥有超凡座的实力,恐怕刘众赫也无法一瞬间将它们全部熄灭。
客厅里挂满了五彩缤纷的生日派对装饰,同伴们已经发射过一轮礼炮,作为今天的主角,刘众赫受到了重点关注,他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各色的亮片,头上还挂着彩带。
今天同伴们的模样与记忆中十分相似,一切都像是昨日重现。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么大概是宣称每年过生日太频繁的鬼怪王现在恨不得每天都能过生日——救赎的魔王同意为她补办所有的生日派对。
同伴们手里拿着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礼物盒,准备在霸王的挑战结束以后第一时间塞到他的怀中。刘众赫的目光一路扫过他们,落在了队伍最后两手空空的两个人身上。
作者瞪着他:“看什么?我都剧透了,你还想要什么礼物?”
“我也帮忙了。”读者笑着问,“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刘众赫收回了视线。霸王一剑熄灭了所有的蜡烛,旋即就被礼物、欢呼和祝福声淹没了。
“生日快乐,刘众赫!”
这些还记得他的人在祝他生日快乐。
而刘众赫已经没有需要祈祷才能达成的愿望了。
生日快乐,刘众赫!
后续cp应该会印点方形本做无料,大家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