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云熙和吴磊的现状简直可以去做娱乐圈耽美文原型,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真不熟》。
娱乐圈当红小生和事业上升期前辈因爱好电竞偶然相识,一来二去逐渐看对眼,奈何娱乐圈是个什么地方,今儿你素颜下楼倒个垃圾,明儿你的名字就得霸占娱乐版头条:某鲜肉身材走形面容憔悴独自现身街头疑似与公司解约,顺便震惊包括你七大姑八大姨在内的你全家。于是俩人明面上也不好有什么表示,就合计着要不先相处看看,等八字有一撇了再循序渐进,我自拍的时候偷偷带你脚趾头出场,暗示网友我俩私下有交情。
前辈说,成。
要不说人算不如天算,俩人这边连自己哪个脚趾头有显著特征便于网友辨认都想好了,结果晴天霹雳,网上突然掀起一股拉郎潮,二话...
罗云熙和吴磊的现状简直可以去做娱乐圈耽美文原型,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真不熟》。
娱乐圈当红小生和事业上升期前辈因爱好电竞偶然相识,一来二去逐渐看对眼,奈何娱乐圈是个什么地方,今儿你素颜下楼倒个垃圾,明儿你的名字就得霸占娱乐版头条:某鲜肉身材走形面容憔悴独自现身街头疑似与公司解约,顺便震惊包括你七大姑八大姨在内的你全家。于是俩人明面上也不好有什么表示,就合计着要不先相处看看,等八字有一撇了再循序渐进,我自拍的时候偷偷带你脚趾头出场,暗示网友我俩私下有交情。
前辈说,成。
要不说人算不如天算,俩人这边连自己哪个脚趾头有显著特征便于网友辨认都想好了,结果晴天霹雳,网上突然掀起一股拉郎潮,二话不说把俩人直接一个浪卷到了潮流最前沿,荣登拉郎cp榜top1,占据网友最想看他俩合作心愿榜榜首。
俩人被此番狂潮拍了个兜头盖脸,呈迎风破浪之势独占鳌头,两脸懵逼,真可谓是坏事不出门,好事传千里。两边经纪公司迅速行动,死命令立马传下来:你俩可千万不能认识,在这种情况下,认识即炒作,说话即热搜,对视超过十秒,糊逼不得翻身。
两人接到通知对望无言,在9.56秒时错开视线。
小生和前辈由此登上了人生演技巅峰。
去出席活动,品牌方同时邀请两人,小生:我刚查了一下行程这个月十五号我要得感冒,不能出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品牌方:……打扰了。
去参加晚宴,圈内好友想介绍他俩认识,前辈:这个弟弟我曾是见过的,算命的说我命里带云他命里带石,相生相克,见面必糊,就不必了。
朋友:……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
就这样为了隐瞒恋情,不惜封建迷信六亲不认胡言乱语,堪称为爱走钢索之模范情侣。
后来两人同居,地下工作难度直接翻倍。
两人回家前要绕路九九八十一弯以掩人耳目,白龙马见了都要落泪,大禹都治完水回家吃晚饭了,他俩还在上演流浪地球第二部。俩人天天在北京市内跑出自驾欧洲十三国游的里程数,去4S店做保养,经理还以为地月之间通了高速。
小生扛不住了,坐在家里抱着前辈细腰干嚎,前辈安慰他:其实也没绕多远对不对。小生:来,给你看看今天我下班路上和埃菲尔铁塔拍的合影。
苏州河畔
*8k,一发完
*不知道该怎么预警,就随意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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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先生:
展信佳。
首先,我必须先对我的冒昧打扰向您致歉。我对于您来讲定是一位全然陌生的人,但您却认得我的父亲,吴磊。我曾多次在父亲口中听得您的事,据父亲说,你们二人年少时曾是至交,后中国经历几番动荡,人生亦是诸多颠簸,彼此失联已有多年。
父亲每每提起此事便是叹气,而后独自坐在小院中许久,很是落寞。
去年年末,父亲查出身体出了些状况,住进了医院。今年十月,住院部的银杏全部变黄之时,父亲离世。父亲是在睡梦中走的,医生说他没有遭罪,算是天大噩耗中的一丝宽慰,在这里说给您听,万...
*8k,一发完
*不知道该怎么预警,就随意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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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先生:
展信佳。
首先,我必须先对我的冒昧打扰向您致歉。我对于您来讲定是一位全然陌生的人,但您却认得我的父亲,吴磊。我曾多次在父亲口中听得您的事,据父亲说,你们二人年少时曾是至交,后中国经历几番动荡,人生亦是诸多颠簸,彼此失联已有多年。
父亲每每提起此事便是叹气,而后独自坐在小院中许久,很是落寞。
去年年末,父亲查出身体出了些状况,住进了医院。今年十月,住院部的银杏全部变黄之时,父亲离世。父亲是在睡梦中走的,医生说他没有遭罪,算是天大噩耗中的一丝宽慰,在这里说给您听,万望您勿要过度伤心。
除告知此事外,我写信叨扰的另一原因便是此乃父亲遗愿。
父亲病重时仍不忘反复叮嘱我将此间数十年发生之事细细记下,整理成书信形式,一并寄到您的手中。我想大抵是因为您二人前半生交情甚笃,后再无联络,终令父亲抱憾。
以下,我将对我记事以来直到父亲去世前的种种向您做一个概述,一算替父亲向您做个交代,二算我怀念父亲的一种方式。
我生于冬至,那几年恰逢饥荒,少雨水,父亲便给我起名吴沛,平日在家中或私下里会唤我乳名三女。即便如此,我却并非家中老三,我其上只有一位兄长,年长我五岁,名叫吴霖。我幼时曾对自己的乳名颇为不解,若按辈分,好歹也应叫个“二女”才对。我将疑惑说给父亲,父亲听罢大笑,说“二女”这名字未免太过潦草,况且仔细算来,我确实应属家中老三。
此一言在幼时的我心中埋下颗种子。往后许多年我都试图找出我本应存在的那位大哥或大姐,直到某日我实在藏不住心事,趴在母亲膝头小心讲出我几番思虑后的猜测:我是否有过一位早夭的兄长或姐姐,您和父亲怕我们兄妹二人难过,便一直藏着不对我说?母亲听完后深感惊讶,忙问这是我从哪里听得的胡言,我一五一十讲道,是父亲对我说的。母亲又气又笑,拉着我的手去找父亲对峙,点着指头批评他“为老不尊,在孩子面前乱讲话”,正在读报的父亲起先很是不解,几番怔愣后,方才想起自己某年某月过的话,忙郑重对我与母亲道歉,说那日实属信口胡说,没想到凭白叫三女惦记许多年。当晚父亲补偿我们全家去饭店吃大餐,我对其中一道松鼠鱼印象尤为深刻,据说是上海做法,我生在北京,从未去过上海,只知道这菜甚是美味。
我出生之时,父亲已年过四十,算得上老来得子,因此对我诸多纵容。我幼时顽皮,最爱在家翻箱倒柜,搜刮母亲的饰物或是衣服鞋子将自己扮成大人。有次我不小心翻到父亲的皮箱,从中发现一张双人合影,一人是父亲,另一人却不认得,翻过来看,背面写着:民国二十六年秋,与云熙摄于和平饭店。
父亲与母亲极少对我提及他们年轻时的事,我也是偶然得知父亲年轻时曾是上海红极一时的影星,这张照片上父亲年纪极轻,是少年模样,相貌好看极了,浓眉圆眼意气风发,另一位稍显年长,亦是英俊,尤其剑眉下一双美目,黑白照中亦可流转光华,二人穿成套西装,并排而立,仿若美国电影海报。我当时心思幼稚,只想着定要将这张照片带到学校去与同学炫耀,便将其偷偷藏起。
不成想我无意间的举动,会成了日后父母关系的转折点。三日后我放学归来,还未进门便听客厅传来争吵,家中女佣兰姨见我进门便立刻迎上来,直带我去二楼,不欲让我见到客厅中情形。
在此之前,我印象中的父母总是恩爱有加,莫说争吵,便是平日交谈也温声细语,彬彬有礼。如今这一遭当即将我吓蒙在原地,兰姨推我上台阶,他们二人不知谁砸了台灯,我被惊得摔倒在台阶上,放声大哭。直到此时二人才发现我放学归来,父亲立刻上前关切我,母亲径自去一楼客房,关上门不许人进。
那是我记忆中父母第一次争吵。我也是成年之后才知道,那日二人矛盾的源头便是那张被我偷偷拿走的旧照。这些是后来母亲说给我听的,那日父亲雷霆之怒,她亦是第一次见,彼时她年轻气盛,哪能受半点委屈,家中一切玻璃陶瓷全部砸了个稀烂,但母亲说,比父亲的怒火更令人难以应对的是其后沉默,如野火燎原后,剩下的只有千里万里绵延无尽的死寂。
父亲珍视那张旧照,也珍视他的家庭,那场争吵的首要受难者其实是他自己,他苛责自己因一件死物而迁怒最亲近的活人,这使他惩罚自己,罚自己在日后不得不从各方面加倍补偿母亲。
可就是这份补偿,让我的父母再也回不到从前。爱从来与补偿无关,补偿只会将爱意消磨。
母亲同我旧事重提时已年过半百,可见这事对二人影响多深,我心知自己便是那罪魁祸首,可那一刻却还是问出口:那照片是您拿走的吗?母亲头脑不及从前灵活,沉吟良久,回我:是的,许是被我剪坏了。我不再言语。
我六岁那年随父亲去观看文工团演出,见到芭蕾舞演员个个身姿秀美,艳羡非常,回家便央着母亲送我去学。母亲心疼我,说那是个苦差事,何必去折腾,父亲听后倒是陷入沉思,最终赞同母亲的看法,劝我道:我有一位朋友也是学习芭蕾的,自小掰腿弄腰,吃尽苦楚,年岁一长就落下不少病根儿,陈年挫伤逢阴雨天气便疼个不停,很是恼人,非得先用热毛巾敷,再拿红花油揉上半个小时才能稍有好转,叫人操心。
后来我还是去学了舞蹈,如愿进入文工团,才知道父亲所言非虚。我的很多战友都有关节疼痛和肌肉劳损的毛病,也包括我,我教她们用父亲说过的方法先热敷再上药,果真有奇效,只是帮人揉药油是个苦差事,很费体力,且药油辣手,我不由羡慕起父亲的那位朋友,至少还有父亲照顾一二。
我入总政歌舞团的同年,兄长吴霖参军入伍。这是一件不得不提的大事。
此事吴霖是主动和父亲私下提出的,彼时越南霸权主义者一再对中国进行武装侵犯,百万热血男儿无不义愤填膺,吴霖也是其中之一。他先是与我商议,我自然万分赞同,还拉拢战友一起给他做动员,与之共读红宝书,亲手将一枚毛章别在他胸前,俨然已成战友。霖哥大受鼓舞,当夜去到父亲书房中表明理想。
我记得清楚,霖哥是第二日清晨才从父亲处回来,眼眶很红,像是放肆哭过一场。他同我讲,三女,父亲应了我的请求,同意我去参军,你可知晓父亲原也竟是参过军的?我大骇,急忙追问道,我只知父亲曾是影星,影星怎么又去参军?霖哥便同我讲述父亲告知他的陈年旧事。
父亲生在上海,家境优渥,祖父是商人,结交来往者皆是当时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某次晚宴,十六岁的父亲偶然与冯深导演结识,冯导邀他出演自己新作的男主角。次年,父亲主演的第一部电影《苏堤拂晓》上映,红透上海滩,父亲一夜间成为沪上最炙手可热的男明星。此外,他还通过这部电影认识了另一位演员,云先生。据父亲说,这位云先生年长父亲数岁,为人谦逊且性子温和,使人一见如故。
往后时日,父亲常与云先生一同消磨时光。云先生非上海本地人士,上海话讲得不太好,往往需要父亲在旁翻译,有次二人在红宝石吃下午茶,听得旁边桌两位上海太太闲聊,内容说的是菜场鱼摊女与送货车夫偷情被抓的腌臜事,两人行那事儿时被女人的丈夫被捉住,从屋子里光溜溜地拎到阳光下,惹得居委会的人也来劝架,围观者里里外外足站满三层,还有不少人趴着窗子看。因着用的是上海话,云先生即便是听到了却也并不能听懂,只是苦了父亲,那年父亲才十八,在一旁听得是耳根通红,却也不敢在云先生面前表现出来,只能故作镇定地去喝咖啡,偏云先生看出他神色奇怪,便问是否隔壁桌的太太认出了他们二人,父亲哪里敢作答,云先生一想要张嘴发问,他便举手叫来服务生上一块黑森林,让云先生快吃蛋糕,把嘴占住。
那日父亲在红宝石硬着头皮足喝了六杯咖啡,云先生硬着头皮足吃了三块蛋糕,吓坏服务生。
霖哥讲到此处与我笑成一团,我忙问霖哥后来呢。
后来便出了事。
当时上海继百乐门之后,又兴起一家名叫仙乐斯的舞厅,舞厅老板姓程,与吴家有生意往来,时常借着人情邀父亲前去一坐,因为明星坐镇很能多多招揽生意。那时父亲已与云先生走得很近,称云先生为哥哥,小报也经常赞颂二位青年演员英俊潇洒且情谊深厚,如活生生一道靓丽风光,某夜父亲与两三好友相伴,照例去仙乐斯照拂程先生生意,其中也有云先生一个,喝酒谈天到一半,忽有服务生前来恭敬邀云先生去往二楼包厢。
在场众人皆是警惕,一来因着自己的公众身份,二来因这是风月场所,稍有不慎怕是落人口实。父亲便道,云先生乃程老板座上贵宾,若是有意结识,也应是亲自前来才对,哪有带人离开的道理?服务生面露难色,解释道对方是日本来的贵宾,马虎不得,望云先生体谅。
此一言满座沉寂,此时中日关系如何已无需多言,服务生又道,大佐先生说是极喜爱那部电影《苏堤拂晓》,盛赞云先生好演技,想要一睹真人风采。云先生脸色极为难看,父亲坚定道,既是喜欢我主演的电影,那我这个男主角便没理由不陪着云先生一同去了。
日本人嘴上说是欣赏,实则干的却是些糟贱人的事儿。先是说云先生在电影中饰演的艄公颇具神韵,又说那场黎明撑船那一幕中,云先生唱了首江南小调,嗓子比此时此刻仙乐斯台上的苏小姐还要俏丽,不知是否有耳福现场再听一遍。云先生遭此大辱却没有发作,已是忍常人所不能忍,父亲抢先道,云先生并非苏南人,上海话都讲不利落,片场现学现卖的几句小调怕是早已忘到脑后,我是地道上海人,声乐也是学过几年的,不如由我来给各位唱。
此一番刁难被父亲承下后,大佐又让服务生连开三瓶洋酒,执意要敬云先生,云先生喝空一杯,服务生紧接着又满上,如此几番下来云先生已是面如火烧,父亲又道,诸位看见了,云哥酒量很差,怕是不能陪诸位喝到尽兴,我自认酒量还算不错,诸位先放我哥哥回去,我留在此处陪好几位。
那夜父亲喝得酩酊大醉,祖父派司机直接将父亲接回了家。
我听到此处也跟着愤怒起来,愤怒之余更多的是意外,我知道父亲这人素来重情义,却没想到他会为朋友做到如此地步。
第二日报纸的头版头条是一张放大的照片,照片中父亲与日本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旁书黑体加粗几个大字,痛斥当红演员卖国求荣,竟做汉奸。祖父本意是听父亲的解释,父亲却只是跪着不发一言,祖父将父亲拖进祠堂,抽断了三根藤条才作罢。父亲卧床数月,再出公馆时外面早已换了天地。
时值1937年年末,淞沪会战落幕,国军撤离去往南京,日军占据上海,上海彻底沦陷,街头巷尾挤满逃难的人,有走丢的孩子当街大哭亦是无人在意,父亲茫然看着眼前种种,心头一时空白。他在人群中第一个看见的熟人便是云先生,云先生在离吴公馆不远处候着,二人并肩逆着人流沉默地走在街头,身边掠过无数匆匆逃难的人群,撞歪他们肩膀,却撞不歪他们脚下的路。二人照习惯依旧去到红宝石,点了两杯咖啡,两块黑森林,云先生歉意说,我读了那篇报道后立刻写了文章澄清,然而送到报社去,任我苦苦相求,皆无一愿意发表。
父亲则说,哥哥,我年少成名,偌大上海滩待我如众星捧月,可星星月亮人们总归是看倦了,便盼着有一日它们从天上掉下来,摔到地上,摔成泥土,摔成普通人也不如,才好拍手称快。不是这一件,还有下一件,桩桩件件,我逃不过的。人性本就如此,你又何须自责。
云先生又要开口,父亲便逗他,招来服务员,笑说劳烦再给这位先生上一块蛋糕。
从此,父亲便不再做演员,后在一些机缘巧合下先是去参了军,同年加入共产党,自此全然改变了生活轨迹。粗粗算来父亲从上流红人变作革命斗士,其间不过三年,前半生纸醉金迷恍如一场大梦,醒时已然山河破碎,家国飘零。
我听完霖哥转述后也哭了一场,却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而哭,或许是觉得父亲年少时受过委屈太多,又或许那本就是个吃人的世道。
在得到父亲的许可后,本以为此事尘埃落定,没想到母亲知晓吴霖要去参军后整个人都发了疯。若是把父母为了一张丢失的旧照而争吵的那日当作两人关系变质的开始,那这次爆发的争吵则可以看作是一段关系的完全腐坏,我与吴霖眼看着自己的家庭像一床破旧的老棉被,撕开锦绣被面,露出里面早已发霉的棉芯来。
母亲歇斯底里地扯开吴霖的行李,衣物鞋子飞散在家中各处,父亲厉声制止,母亲开始掩面痛哭,她先是毫无缘由地指责吴霖要抛下自己离去,接着又拉扯自己的头发,说先是父亲,而后是我,最后是吴霖,所有人都要离开她。父亲哄劝她说,你是我这一生中陪伴我最久的人,我不会离开你。母亲整个人都被这句话点燃了,尖锐地反问只是如此吗,我在你心中就只是如此了吗?父亲沉默良久,也问,如此竟还是不够的吗?
母亲近些年越发多疑,脾气也变得古怪,我这么说并不代表我不再爱她,相反,我有时甚至觉得我爱母亲要甚于父亲。我的母亲年轻时在医院做护士,生得极为美丽,尤其是一双深邃美目,时常有患者和医生问母亲是否有外国血统,毕竟生得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实在很少,若不是时局动荡,母亲应该去做影视明星。父亲与母亲的相遇就是在医院,据说那时父亲受了伤住进医院,母亲负责看护父亲,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
当时我的心境远不如现在叙述这般平静,我只记得母亲瘫坐在地上哭,我伏在她膝头哭,霖哥跪下痛哭着向母亲认错,说自己心意已决,男儿为家为国必要上战场,而我的家此时此刻已混乱如战场中心,父亲在漫天的眼泪中变得苍老。
罗先生,您是否听说过国外有一种说法,女性天生有一种超乎常人的直觉,在五感之外,称为第六感。现在再回头看,那夜的母亲或许是用第六感察觉到了什么,才坚决不让霖哥走出家门。果然,第二日清晨霖哥与我们告别,挥挥手从家中离开,从此再没有归来。
在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我的哥哥吴霖壮烈牺牲。
父亲自那年起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起先是记性变差,而后便是人也认不全了。那一年我从部队退伍,回到家中与母亲一起照看父亲。母亲说这并不是父亲第一次犯病,上一次还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年轻的父亲也是这般神智昏聩,有时连现实和梦中也分不清楚。
有时父亲会将我错认成别人,忽然唤我汝安,拉着我的手端详我许久,轻轻叹息你也长得这般大了。我虽不知汝安是谁,但父亲望向我的神色却带着希冀,我便应下,说汝安在这里陪着您,您放宽心,歇息一会儿吧,他听了便露出满足的神色沉沉睡去。
人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意思是人老了反而会越来越像小孩。或许是因为糊涂了,父亲有时会忘记我和母亲,甚至吴霖,这时他的心情便会很好,与我谈话间言辞多带打趣,连带着神色也生动起来,眉眼间重现出一种我曾在那张旧照片上才得以窥见的,属于那个浓眉圆眼少年的意气风发。
他会全然当我是个偶遇的陌生人,与我热络聊天,问我知不知道霞飞路新开了家新馆子,糖水很有滋味,松鼠鱼做得也是一绝,连云哥那么爱吃辣的人都能一个人吃下半条。我想到儿时那条好滋味的松鼠鱼,应和说是的,真是好吃极了,心里却冷了一半,知道父亲这是以为自己还在上海,从未离开。
有时他又说起拍戏时和剧组去苏州,河堤上的春柳如丝如雾,他们一行人晨起去拍日出的景色,云哥撑一杆竹篙从晨曦破晓处来,哼一支水乡小调,笑得极好看,导演夸他,女演员夸他,在场的所有人都夸,偏他这个男主角嘴巴闭得死紧,就是不夸,只是打那以后自己便再也没有看过日出。我问为什么,父亲笑了笑,我不敢再看。
他总说自己一生只喝醉过一次,醉意朦胧中听到有人同他说,我们逃吧,逃到苏州,去河堤旁安家,谁也不认得我们,就这样过完一生。他当时酒意翻腾,天旋地转,除了吐之外说不出其他话,但其实耳朵听见了,心里也说了一万个好。待第二日人清醒了却发现已经跪在自家祠堂,身上挨了不知道多少棍子,咬着牙不吭气儿,想着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其实这世间哪有什么来日方长,错过了便是真的错过了。
有时他又好像忽然清醒了,无端端问我是否怪他,我忙说自然是不怪您的,您不要瞎想,他说你的母亲对我实在很好,养育你与吴霖也尽心尽责,我这一生拼力对她好,那日忽听她责问我“只是如此吗”,方察觉原来仍是不够的。三女,人这一生有时太过漫长,有时又太过匆匆,我年少时有过一段极好的日子,花团锦簇,春风得意,当真是极好,只可惜当时没有意识到那段日子正是我的匆匆,待匆匆过了,余下都觉漫长。
那日我照顾父亲睡下,母亲在厨房准备第二日的早饭,我站在母亲身后,问她认不认得有谁叫汝安。母亲洗菜的手没有停,说那是你父亲还在上海时身边带过的一个小孩子,那时上海动乱,许多逃难的家庭丢下自己的小孩在上海,你父亲心中不忍,收养了那样一个孩子在身边,只不过只养了半年不到,听说后来是走丢了,再无音讯。
自霖哥去世后,母亲与我和父亲都疏远了许多。
这时我又听到父亲醒来,从在卧室唤我,三女,三女。
越到后来,父亲迷糊的时候越多了,他好像完全变回一个少年,时常让我觉得陌生又新奇。为人子女,注定只能参与父母后半段人生,而我却通过这样一种方式了解到了我不曾见过的父亲。他有时说话轻佻,却又不失礼仪,俨然是公馆里养出的少爷做派,这要放在他那时候怕是要迷倒万千小姐太太,他依然认不出我,却还要指使我去红宝石买两块黑森林,为什么是两块,因为云哥午后要来。又同我抱怨红宝石的咖啡实在难喝,苦得要命,偏偏他年纪小,第一次请客吃饭只知道挑贵的地方去,生怕丢面,便拉着云先生去到红宝石,故作老成点一杯咖啡,第一次喝苦得差点吐舌头,后来竟也习惯了。
他问我,你有没有心上人?我说还没有,他就笑我,说动心要赶着年少才好,年少时的心才是活的,是真的,永远不说谎话,永远发热发烫。我听了也笑,问他您的心活在哪儿呀,他说十七岁,苏州河畔上。
我其实也没感到有多意外。父亲一辈子只有一个秘密,这一个秘密他守了一生,我用了几乎三十年才将这秘密一点一点窥见完整,温水煮青蛙,我早已失去惊讶的资格。我这半生见过国家盛衰,世道更迭,经历过亲人离散,其实早想通透,父亲的那位云先生就是民国二十六年秋,和平饭店前的云熙,那样一双漂亮眼睛我没能亲自见过,却时常在父亲目光所到之处的余波中感知一二,我从未见过父亲如照片中鲜衣怒马的模样,实则是因为我从未见过他站在云先生身旁的样子。
后来的事想必您也猜到,父亲的身体没能好转,后住进医院,追随兄长而去。
罗先生,父亲离开后我又做了些调查,询问过一些人,发现了一些他不曾对我提起的事。
当年指责父亲是汉奸的报道现世后,各界批判声四起,然而这等娱乐消息未能长存,因为淞沪会战已初显败势,上海人心惶惶,谁又在乎戏子家事。当时我的祖父正准备带着父亲及全家前往香港一带避难,父亲执意不走,死活也要留在上海,最后一家人都登上了飞机,独独除我父亲。至于汝安,母亲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她不关心时事亦很少读报,若是她当时稍加留意,便会注意到那月报纸上一则小文,赞颂影业演员心怀善念,拿出私款设立儿童临时救助站,并亲自收养一名儿童,资鼓励上海各界尚有能力者领养战争孤儿。
那位心善演员正是云先生。汝安不是父亲收养的,而是云先生,父亲是在与云先生共同抚养汝安。
父亲并非是不想离开上海,他只是尚未能将云先生与汝安安顿好,怎能独自离开。民国二十七年春,飞机已难从上海起飞,海运船只与诸多港口皆在日军严密监控下,父亲好不容易联系到宁波船厂,得知“金宝利”装载了些饭碗柴爿等杂货预备从吴淞口返航,船上位置恰余两人,足够让父亲与云先生撤离上海。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父亲没有离开,当夜他选择将云先生与汝安送上船。
次日凌晨,“金宝利”与钓船“恒昌”相撞,当即沉没,吴淞救生船知情后立刻驾舟前往施救,然沉船内已积淤泥,一时难以捞起,两船共载二十三人全部遇难。
父亲自那以后便去参军,上了前线。他那时年纪也才二十出头而已,同其他战士一样,胸前口袋紧贴心脏放一张照片,可上了战场却是次次冲在最前头,连长问他,是心里头没牵挂的人吗?他说,有。连长呵他,这么不要命,是再不想见了吗!他答,正是因为想见。
后父亲受了枪伤,被从前线送往医院,神智不清楚,只依稀记得有人一直在照顾自己,醒来看见的便是母亲。
罗先生,草草数言无法概括父亲的后半生,只能说他于我们兄妹是位极好的父亲,于我母亲亦是位尽职的丈夫。父亲临走前并未给我留下您的住址,我会将此信一并照片亲自带往苏州,叠成纸船于黎明破晓时放于河堤之下。
最后,祝您与汝安长姐一切安好。
另,倘若您见到父亲,劳烦带话一句,三女诸事顺利,请他放心。
吴沛,于北京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