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浩瀚星尘】《渡劫》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四世轮回(最后的记忆拼图)
阴间上下都知道有这么个鬼魂,选择保留前世记忆轮回,甚至有好事的鬼差跑过来围观。
与佛道有缘的人,大多性情洒脱,像他这么看不开的,实属少见。
时间长了,他放下拘谨,与鬼差们插科打诨,聊起家常。鬼差们生前也是人,但受到阴间气氛的影响,不得不绷着脸。等待畜生道第二世轮回的间隙,他开始四处瞎逛,爬到望乡石,划过忘川河,给不能下桥的孟婆采来彼岸花。
后期更过分,跑去十王殿探头,偷看阎王办公。不一会,他就被揪着耳朵提了出去。
“啊啊啊!疼!你放开!”
之前惧怕不已的黑白无常,随着日渐熟稔,对他...
第七十五章 四世轮回(最后的记忆拼图)
阴间上下都知道有这么个鬼魂,选择保留前世记忆轮回,甚至有好事的鬼差跑过来围观。
与佛道有缘的人,大多性情洒脱,像他这么看不开的,实属少见。
时间长了,他放下拘谨,与鬼差们插科打诨,聊起家常。鬼差们生前也是人,但受到阴间气氛的影响,不得不绷着脸。等待畜生道第二世轮回的间隙,他开始四处瞎逛,爬到望乡石,划过忘川河,给不能下桥的孟婆采来彼岸花。
后期更过分,跑去十王殿探头,偷看阎王办公。不一会,他就被揪着耳朵提了出去。
“啊啊啊!疼!你放开!”
之前惧怕不已的黑白无常,随着日渐熟稔,对他再无威慑力。
“你太放肆了,竟然跑过来?!”
白无常面容痛苦,嘴巴却带着阴森的笑意,吐出红色的长舌头,在他脸庞卷来卷去,“不害怕我把你吃掉!”
他主动将头凑过去,挑衅道:“有本事你就吃!吃了我,你的服役期再往上加,你要熬走多少搭档,才肯罢休?”
白无常:“....”
白无常身前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花和尚,死了之后,改不了习性,经常偷摸地吃小动物,服役期一加再加,熬走了好几个黑无常。
“跟我们出去。”
“上哪?”他被拎着衣领往人间通道走。
“孟婆说,你总是捣乱,让我们带着你出去收魂。”
作为编外人员,他悬在空中,看着黑白无常收魂,收魂是在死亡的前一刻到达。站在天台的女孩眼神空洞,神色哀伤,透着对世界的绝望。缓缓起身,纵情一跃,女孩好像是自由的鸟儿,在空中飞翔,然后轰然坠落....
黑白无常落到女孩面前,伸手打了下响指,生死簿浮在半空,书页快速阖动,中间飘出细小的光点。
“这是什么?”
他蹲在地上,惊奇地看着莹莹的光点落在死者身上,一连串的画面翻涌而出。
“走马灯,”白无常冷静地说道,“死者的走马灯。”
短暂的走马灯,记录下女孩的生平,与男孩相识于微末,男孩承诺给女孩幸福,但当男孩飞黄腾达后,攀上有钱人家的女儿,立即把女孩甩掉。
“好惨。”
收完女孩的魂魄,无常鬼赶往下一站,这是个妖族乱斗的现场,一个黑豹精将另一个压在身下,旁边的兔子精拨弄身后绒绒的尾巴,千娇百媚地说道:“你把她宰了,我就跟你。”
.....豹和兔子搞到一起,也挺奇葩。
垂死的母豹精大吼道:“你不得好死。”
然后原配被老公和小三搞死。
短短一天功夫,他跟在黑白无常后面,见识了吃掉同类的红蟹,被儿女遗弃,死在独居房的老人,被黑心母亲虐待致死的孩童....
他感觉不对劲:“等等,你们今天收的魂,怎么死状都这么惨?”
白无常翻动生死簿,慢悠悠地说道:“孟婆说,你太天真了,要给你看点残忍的东西,好好教育一下。”
他:“.........”
看他满脸的不乐意,白无常决定以自己渊博的学识,给这小屁孩上一课:“过来,问你个问题,若再世为人,寿命和头脑只能选一样,你怎么选?”
他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寿命。”
“肤浅!”
白无常露出蔑视一切的神情,高深地说道:“我会选择头脑,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冷冰冰地说道:“知道,因为人们都会选择自己缺少的东西!”
白无常:“.................”
黑无常嗤笑:“活这么多年被小孩秒杀,你确实缺少头脑。”
被两个贱鬼轮番嘲笑,白无常感觉颜面扫地,啪地一声,合上生死簿,瓮声瓮气地说道:“好啦,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我不要去啦!!”他耍脾气,撂挑子不干了,“一个比一个奇葩,我不要!!”
“赶快点。”
“我说不要!”
“.....”
白无常不得已重新翻开生死簿,浏览以后,指着其中一条道:“那...你到这个老头那里,等着我们。这个是遇到车祸意外去世,我们收完他,就返回阴间。”
在空中画圈,白无常开启时空之门,他熟练地跳了进去。一片白芒过后,他顺利来到老头家门外,用隐身咒悬浮在窗外,看着里面的情况。
家里不算富裕,铺的瓷砖出现明显的裂纹,书桌柜子颜色陈旧,皮质沙发脱脂掉漆,阳光透过老式的木窗,好像被调低亮度,看起来幽暗不明。
干瘪的老头坐在沙发上,好像饭桌前等待喂食的孩子,脖颈系着饭兜。老太太挺富态,穿着粗制的土红色衣服,从厨房将饭端出来,一份白粥,两碟小菜,嘴里说着抱怨的话:“白天就知道睡觉,晚上来精神出去瞎逛。醒了之后,啥也不干,往沙发一坐等着开饭,把你舒服的!”
老头手指哆嗦,拿不住勺子,老太太夺下来,挖一大勺白粥,凑到他嘴边。
老头慢吞吞地张开嘴,牙齿只剩下两侧的几颗,吃力地做出吞咽的动作,评价一句:“不好吃。”
老太太也不生气,还是一勺勺的喂:“刚结婚你就嫌我做饭不好吃,还不是吃到现在?”
即便喝粥,老头的速度也很慢,如同枯树皮般的脸颊往里凹陷,眼睛浑浊无神。
老太太趁着老头咀嚼的间隙,拿起馒头啃了两口,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初就没看上你,媒人吹你有一米八,哪有!连一米七五都够不着!”说着,拍了拍手腕的老式手表,“又不走针了,你看,没什么正经彩礼,就给了这块破手表,我就到你家来了...”
老头含着白粥,一张嘴淌出不少:“凑合,凑合。”不知道是说手表,还是其他。
“哎呀,你看看你!就会添乱!”老太太嘴上嫌弃,却拿出毛巾帮他擦嘴,“对呀,日子不就是凑合过来的吗?你也凑合,我也凑合。”
伴着暖黄的夕阳,一顿晚饭就这么过去了。柴米油盐繁杂琐碎的市井生活,却看得屋外的鬼魂红了眼眶。
老太太将毛巾搭在肩上,收拾好碗筷,进入厨房。老头不知怎么起身,脚步蹒跚地朝门外走去。
听到门响,老太太放下洗刷的瓷碗,见老头远走,只得远远喊了句:“在门口转转得了,别走远啦!”
鬼魂意识到不好,跟着老头飘了出去,果然老头佝偻着身体,颤颤巍巍地走出小区门口。
“不要去呀,爷爷!!”
疾驰的车不出意外地将老头撞飞,黑白无常出现,走马灯闪过老头的一生:木讷的小学教师,工作勤勤恳恳,教书育人,与妻子相濡以沫六十多年,晚年得了阿兹海默症....
将魂勾走,白无常活动筋骨,调正白色的大帽子:“好了,任务完成,回去交差。”见他脸上的难过,知道这小子又开始同情心泛滥。
“别看啦!逃逸的车子会被抓的,即便抓不住,撞人的家伙到阴间也会受到十王殿的审判。”
他好像没听到,将头转向看着老房子的方向:“我能不能留一会?”
白无常警惕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他说道:“你别紧张,我想回去看看他的老伴。”
“老伴?”
回到那片老小区的时候,警察正拿着现场掉落的钥匙,核实死者身份。
老太太因为丈夫迟迟未归,站在门口打听邻居,看到民警过来,用钥匙打开自己的门:“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民警心里有了数,问道:“老奶奶,你家里是走丢人了吗?”
说起这个,老太太开始唠叨:“要他不要出去,非得出去,我怕他摔了。我天天喊他,今天吃完饭,又出去消化食,我让他在门口,他非得走远。一直没回来!”
“我们找到他钥匙,人...还没找到。”
老太太一直在问:“他人在哪里?我老公他人在哪里?钥匙是我老公的,他人在哪里呀?这钥匙怎么丢的?”
民警害怕刺激老人,含糊其辞地说着:“额,钥匙掉在地上,被我们捡到....但人,没找到。”
老太太有了预感,紧张地问道:“是不是被人杀了?”
“没有没有,您老别担心。”
老太太抑制不住哭出来,手不停抚摸胸口,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喊他不要出去,他就是不听呀!白天睡饱觉,吃好饭,就喜欢出去转转!他脑袋不清楚,我就好好照顾他,不愁吃不愁穿。我安排他吃饭,随便他说难吃,我也不还嘴。有时讲我好,有时讲我不好,我都不理他。”
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没有人知道。
到了这个年龄,该吃的苦都吃过了,该遇到的事都遇过了,但六七十年的陪伴,怎么就换来无言的永别,我们连句再见都来不及说.....
老太太情绪激动,站起来指着旁边的椅子,椅子上有厚实的被褥:“你看,他说开空调冷,我就给他垫上,他说衣服破了,我还说晚上给他补上....”
少年夫妻老来伴,年轻的感情像是湍急的水流,汹涌澎湃,激情无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渐渐沉淀,如同河流的下游,宽广而平静,朝着大海的方向奔流。
他们将对方的一切映射在自己心中,将平凡生活的琐碎,拼成名为幸福的终极画卷。
茶米油盐周复始,当时只道是寻常。
......
回到阴间,孟婆通知他进入第二世畜生道,眼前闪过炫目的流光,流光擦过身体,像是无数个刀片快速割过,有时候手指被切到,强力的疼痛直冲进脑袋,他尽可能蜷缩身体,将手指窝在胸口。
接下来就是七段刀剐,好似刀刃钝了的斧头,横向拉过他的身体,第一次切掉手臂,第二次切掉大腿,整整七次,痛苦时间无限拉长,程度层层加深,他感觉喉咙喊不出声,只能无意识地阖动双唇....
窝在蛋壳里,他一点动静没有,鸟妈妈用喙啄开蛋壳,小鸟才冒出头来,这一世,他成为鸟窝中最小的雏鸟,淡黄色的羽毛,软踏踏的身体,若不是鸟妈妈强硬地喂给他小虫子,他根本抢不过窝里的兄弟姐妹。
学会飞翔,小鸟就展开翅膀,钻进莫道林的院子里。这么自投罗网的小鸟,伯远第一次见到,将他攥在手里,轻点他的脑袋,红彤彤的鸡冠应运而生。
松开手,小鸟还想飞行,但鸡冠的重量让他尚未起步,就垂直落体。伯远看得哈哈大笑,解除咒语,却甩出一个铃铛系在小鸟的尾巴上,小鸟围着屋子飞,铃铛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在心里,将这个童心未泯、调皮捣蛋的小舅舅骂了上千遍,差点骂到他的祖宗,但转念一想,他祖宗和自己好像是一家...
可惜,他还是没看到聚魂灯,因为苟了三天后,被晚上出来捕食的老鹰叼回窝,它将自己的内脏和最嫩的肉撕下,喂给嗷嗷待哺的鹰宝宝们....
身体被啄得生疼,就在他无法忍受的时候,灵魂从身体出来,一黑一白等在旁边。
“还挺疼的。”
白无常长叹口气:“你这是何苦呀。”
他嘿然一下,熟络地搭在白无常的肩膀:“我要回去和孟婆炫耀,这次我活过两个月呢!”
“炫耀?她恨不得把你骂死。”
白无常对孟婆是了解的,看到少年嬉皮笑脸地走上奈何桥,孟婆瞬间耷拉脸来,阴沉地问道:“这次怎么死的?”
“哈哈哈,被老鹰叼走,喂鹰宝宝啦!”
“.....”
孟婆知道骂他没用,于是,调转枪口...
“你们这群废物,吃干饭的吗?”对着黑白无常疯狂输出,孟婆的唾沫星子喷的老远,“就这么干看着,不知道把他的魂魄提出来,你们良心被狗吃了吗?!”
“.....”黑白无常表示很无辜。
“好啦,他们要是提前把我提出来,自己就违反规矩啦,”他帮垂头认错的黑白无常说了两句公道话,然后跳上奈何桥的台阶,“姐姐过得怎么样,我不在,是不是很无聊。”
“是呀,好无聊,还碰到个糟老头子,痴痴傻傻,烦死了!”
他欢快地荡着腿:“什么样的老头?”
孟婆没好气地说道:“孟婆汤不喝,问他话不回答,讨厌死啦!”
他知道,对于不肯喝孟婆汤,又不能暴力对待的人,孟婆最是缺乏耐心,将他们干晾在桥上,不搭理,不放行,直至他们妥协,才现身递上一碗汤水。
“我去看看。”
走到桥面,他远远看着,一眼认出,那是之前车祸去世的老人,他佝偻着身体,扶着桥边,望向远方,白茫茫的形单影只,透着难以言说的悲凉。
他眨眨眼:“姐姐,把孟婆汤交给我,我能保证他喝下去。”
“吃饭了!”
一个体态较胖,穿着土红色衣服的老太太出现在奈何桥,手拿着瓷碗,颤颤巍巍地走近,嘴里念叨着:“老头子,吃饭了!”
走过去,老太太给他围上饭兜,嘴里说着:“以后,可不能走太远。钥匙丢了没事,人丢了,你让我上哪里寻你?”
“瑷。”
老头混沌的眼睛顿时清明了不少,一滴泪珠顺着沟壑纵横的老脸,落到干枯而颤抖的手背上。
老太太用汤匙一口口送到老头的嘴边:“赶快喝吧。”
老头盯着老太太,像是把她的容貌嵌进自己的心底,张嘴小一口抿,还是那句:“不好吃。”
这不好吃的饭,我真真切切吃了一辈子。
两人相视而笑,手腕的表针悄悄停下,轮回的白光在前面闪烁着。
谁能想到,结婚时送你的破手表,你带着它,跟我过到了老。
说的那句凑合凑合,竟然就这么凑合了一辈子,
认识你之前,我觉得长路漫漫,有无数个明天,
认识你之后,我才知道人这一辈子呀,真的太短了。
老婆子,咱们下一辈子见。
.....
第三世的轮回,他像是悬浮于半空,周围是不透光的黑,手腕脚腕被空间的力道朝着不同方向拉扯,四肢无限度地拉伸,他咬着嘴唇,疼痛已经无法用呼喊来缓解。
随后拉扯的力道方向改变,身体往上顶,再骤然停止,五脏六腑却受到惯性进行往上撞,像是要冲破前胸。再后来力道往下,骤然停止,脏腑受到反向冲击。九层车裂,如此反复九次,他仿佛听到心脏碎裂的声音....
意识落地,他脑袋昏昏沉沉,耳边的声响嗡嗡不停。他底盘极地,草丛盖过视野,下意识地想要站起,却栽倒地上,一开口就是:“汪汪汪。”
.....狗?
先是像小孩子爬行般,在地上慢慢蠕动,伴随着十多天狗妈妈的奶水,他终于学会奔跑。第一时间,小狗跑进莫道林,伯远正在院里晒太阳,看到跑来的小奶狗,出于好奇,伸出双手,他欢快地跳到自己的怀里。
伯远捉弄小动物的习性让莫道林的所有生物敬而远之,像小狗这样投怀送抱的,实属罕见。伯远欣喜不已,拉动他螺旋状的小尾巴:“你从哪来呀?多大了?饿不饿呀?”
“汪汪汪!”
“你的毛还没全!天气快要变冷了,给你变个毛绒大衣!”
话音刚落,小狗除了头,身体四肢被疯长出来的毛发覆盖,好像一颗狗头嵌在毛团上。
小狗:“.........”
我虽然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除了偶尔的恶趣味,伯远对他极为照顾,专程为他种上菠菜,红萝卜,土豆,自己不杀生,但小动物自然死亡时,在附近点上一堆火,假装看不见放他尝个荤腥。
他的体型渐渐壮硕,普通的动物威胁不到他的生命,最重要的是,伯远日常接雨水和露珠,早晨和中午擦拭聚魂灯灯身,傍晚再添灯油,他都蹲在旁边静静陪伴。每隔七日,在三更时聚魂灯被放于室外,伯远回房间休息,他就守在灯的周围,警惕别的动物破坏。
其实,他没有必要这么做,伯远早在院子周围布下隐身咒,只是,狗狗看着聚魂灯内晃动的魂魄光芒,从心底生出几分踏实,脑袋里回想着与猫妖相处的点点滴滴,好似华美的珠子,串联成永恒的珍宝。
圆月悬于房檐,鹧鸪鸟在丛林间鸣叫,从瓦片滚落的露水,浸湿地上的土。
从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到小院中的朝夕相伴,再到逃亡路上的相互扶持,他自己也难以说清对猫妖的感情,爱慕?感激?或是....不甘?
猫妖为保护他,拼到魂魄残缺,命悬一线,他为救回猫妖,舍弃活命的机会,若是放在天平两端,双方情谊大概相抵。
但,为何他心中的天平却是失衡的?
好像精彩的戏剧演到一半,戛然而止,台上的人悄然离去,只留下他抓心挠肝的难受和怅然若失的落寞。
他曾无数次幻想,如果再来一次,他们会怎样。
如果没有后来的亡命天涯,猫妖守住自己的秘密,以猫的形态陪着他继续过无忧的生活,或许他会像小舅舅说的那样,被安排一门亲事,即便对方达不到心中美人的标准,但,以他的性格,大概率是叹口气,然后乖乖地接受...
幻想太过真实,有时候他会无声抽泣,这让伯远惊愕不已,不懂一只狗何来如此丰富的情感?
这次,他是寿终正寝的。
身体动弹不得,眼皮耷拉着,还盯着聚魂灯的方向。伯远难过地将他抱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你是我养过最长寿的小动物,我会想你的。”
跟着黑白无常返回阴间,孟婆等在奈何桥上。他振臂高喊,好像得胜一般:“这次,我是老死的!!”
孟婆一个没忍住,将头别过去,再回头,换上极其严肃的表情:“你的三世畜生道,已经轮回完毕,接下来...”
“嗯,我终于要去人间道啦!”
看着他如最初的模样,单纯,兴奋,迫不及待,孟婆被气地浑身颤动:“你怎么还没放弃!人间道的轮回之苦,是前三者的叠加!!上一世为狗,你差点魂飞魄散,你知不知道!!”
他笑得挠挠头:“知道呀,但,还是活了十五年。”稍微一顿,露出灿烂的笑容,“比我之前为人的年岁都要长呢。”
“....你到底为了什么呀?”孟婆难以遏制地流出眼泪,这是她来到阴间第一次流泪,“为一份说不清楚的感情,值得吗?”
他抬手擦掉孟婆脸颊的泪珠:“姐姐,就是说不清楚,我才要继续探寻。”
“...什么?”
“姐姐,你说得对,我见识少,弄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到底如何。但,想要弄清,不正是需要彼此相处的时间吗?还记得那个老爷爷吗?他和老奶奶并不是一开始就认定彼此,他们说着凑合凑合,从未将爱意说出口,但相知相伴六十年,疾病辛苦不离弃,所做的哪件事不是爱呢?”
“那...”
“你总是问我,值不值得,我现在想明白了,回答值不值得之前,不是要先经历吗?或许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会得到答案,或者,与他相处后,我会得到答案。但,无论值得与否,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要怨,就怨他们的邂逅太过浓墨重彩,就那样寡淡地收笔,他,不甘心。
“....”
孟婆知道劝他不动,身体一侧,让开路:“你去吧。”眼睛擒着温暖的泪珠,“不忘记他,也不能忘记我们。”
“好!”
他缓缓走向白芒,回头看向陪伴他的阴间众鬼,从茫然无知的富家少爷,经历三世轮回,那么幸运,他的身边伴着一群孤独又灿烂的鬼。
他用力的挥了挥手,义无反顾地走进人间道。
纸短情长,诉不尽当初年少,
岁月悠悠,道不尽别时离愁。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顺着铜铃的牵引,他强压下激动的心情,迈开匆忙的脚步往青南门赶去。
年少的相遇让他倾尽所有的过往,接下来,要以另外一种姿态,是怎样的一份情怀,他期待着。
看到猫妖懵然的表情,千般的情绪在重逢的那一刻汇聚,好像百川奔流到海,好像时间孕育陈酿,打开木塞的瞬间,挥出最浓郁的芬芳。
【四世轮回,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叫尹浩宇...专门抓你这样的小妖。”
【浩瀚星尘】《渡劫》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身死(最后的记忆拼图)
“谢谢大娘的饺子!这是七个银元,您数数。”
“不用数!不用数!吃完再过来盛,我包了两大篦子的饺子,多得是!”
“嗯,好的,”
大娘头微微一歪,看向里屋土炕趴着的黑猫,它眼皮耷拉着,没有一丝生气。
....是不是快死了?
黑猫察觉到窥探的目光,射来狠厉的眼刀,吓得她差点拿不稳手里的瓷碗。
前几日,一个抱着黑猫,来路不明的少年敲开自己的大门,说想要租她家的一间房,男人出门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惊恐万分,拿起笤帚进行驱赶。少年急得要哭出来,反复说着,我给钱,我给钱,我家猫生病了,再在...
第七十三章 身死(最后的记忆拼图)
“谢谢大娘的饺子!这是七个银元,您数数。”
“不用数!不用数!吃完再过来盛,我包了两大篦子的饺子,多得是!”
“嗯,好的,”
大娘头微微一歪,看向里屋土炕趴着的黑猫,它眼皮耷拉着,没有一丝生气。
....是不是快死了?
黑猫察觉到窥探的目光,射来狠厉的眼刀,吓得她差点拿不稳手里的瓷碗。
前几日,一个抱着黑猫,来路不明的少年敲开自己的大门,说想要租她家的一间房,男人出门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惊恐万分,拿起笤帚进行驱赶。少年急得要哭出来,反复说着,我给钱,我给钱,我家猫生病了,再在野外住,它会死的,您行行好吧!我给你五个银元,不,六个,七个总行吧!
可能是两人的争执太激烈,旁边的屋子亮起灯光,少年吃了一惊,不再纠缠,抱着猫往外跑。
等等!
大娘很庆幸当时叫住了少年,不单单是他出手阔绰,还因为他出众的相貌和散发的气质胜过村里那些土哈哈的混小子千倍万倍,并且在随后的相处中,更加佐证了她的想法,少年说话温润有礼,一看就是受过教育的大户人家孩子。
说不定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少爷,揣着银元环游世界,恰好到这里猫病了,选择歇脚。改天要是他家里人找过来,还能给自己点赏金呢。大娘心里想着美事,看向少年的眼神都变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要好好照顾这小金人。
刚入住,专程做了碗热汤面,说是给他暖身子的。
“额,谢谢大娘,附近有没有治小动物病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的猫,不知怎么回事精神不太好...”
“小伙子,这世道,人生病都没钱治,你还想给猫治病?”大娘忍不住吐槽,但看在钱的份上,还是应承下来,“村口的张老头养的猫猫狗狗多,说不定,他懂行,等我帮你问问。”
“好。”
....
他知道非常时期,不应该如此高调,但,在马不停蹄往南方赶的路上,小九身体越来越差,好像生病了,不仅不再变成人形,而且整天耷拉着脑袋,恹恹欲睡的模样。
他抱着猫,手指穿过它的腋下,竟然感觉不到胸口的跳动,大声喊好多遍名字,才勉强将它唤醒,蓝色的眼睛象征性地眨了眨,然后闭上。
大娘将储物用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留给他们住。当晚除了热汤面,还抱来床厚实的被褥。他摸着柔软的布料,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哀伤,强忍住眼泪,将被褥裹在黑猫的身上,柔声问道:“小九,暖不暖和?”
黑猫闭着眼,打了个哈欠。
他端起热乎乎的汤面,面条劲道,汤水鲜美,吃一口面喝一碗汤,从舌尖暖到心尖,心里像是炸开烟花,止不住的欢喜。
这是从逃亡以来,他吃过的最美味的大餐,吃着吃着,嘴里的味道多了几分酸涩,他想起了爷爷,还有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少,他们怎么样了?逃出去了吗?
“小九,你饿不饿,吃口面吧。”
他蹲在土坑边上,挑起面条,放在黑猫的嘴边,哀求道,“你吃一口吧!特别好吃。”
黑猫将前爪缩在身体下面,眼睛微微眯着,看了他一眼,然后伸出舌头将面条卷进嘴里,腮帮子鼓动几下,再次合上眼。
他担忧地摸着黑猫的头:“要不要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这次,黑猫并没有理睬。
之前遇到仆从叛变,他未感到害怕,但面对黑猫不正常的反应,他心中被深深的阴霾笼罩,除去世家小院将近十年的朝夕相伴,黑猫是他逃亡路上唯一的伙伴,说是精神支柱,也不为过。
若是出了事...
入住的第二天,他在大娘的引领下,抱着黑猫找到村口的张老头。那老头喝得醉醺醺,抬起眼皮看着黑猫,连诊断都不诊断,从伙房拿出菜刀,豪横地说道,猫呀狗呀这类的畜生,出了问题就往下面找原因。既然是个公的,横着一刀,把下面的东西切了,一了百了。
他:“........”
黑猫:“.................”
那天黑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攻击力,把老头挠的满脸是血。他赶紧赔偿几块银元,做为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在把黑猫抱回家的途中,他笑出声,看到小九生龙活虎的样子,稍微放下心来,或许他只是不想搭理人。
农家的日子里,他学着独立生活,跟着大娘到井边打水,到河里洗衣,进入伙房做饭,在烟熏火燎间端出能入口的食物。
他知道晴天时,要拿出被褥晒太阳,雨天时,要用破碗接住漏下的水。衣服不够用,他捡着别人不穿的,缝缝补补穿在身上,甚至学会改造布料,做成适合猫的样式,套在身上,伸出前爪。
另外,他开始放飞纸信鸽,术法处于起步阶段,会的东西不多,之前为躲避追捕,仆从们零零星星放出几只。现在,他担心小九的安全,想要尽快和伯远汇合。
一只只白色的纸鸽子在晚上起航,飞向遥远的南方,无不带着他的殷殷期待。
“小九,今天我放飞十只,小舅舅肯定能找到我们。”
“小九,今天我放飞十二只,小舅舅肯定能找到我们。”
“小九,今天我放飞二十只,小舅舅肯定....”
黑猫依旧精神萎靡,跟着它说半天的话,它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农家生活平淡而枯燥,他骨子里的乐观基因蠢蠢欲动,幻想是不是雨过天晴,爷爷解决了家中的困难?万城安全了,他们正在到处找寻自己?
他壮着胆子,跑去县城,一口气买下好几份报纸,翻来覆去地看,却没有找到关于万城的信息。失望之余,路过兽医馆。
一进门,就问兽医,猫咪总是闭着眼睡觉,不搭理人,是不是生病了。老兽医眼镜从鼻梁掉下来,哈哈大笑,说这很正常,猫咪生性冷淡,喜欢窝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喜交际。
他皱眉说不是,但又说不清楚,只能要求兽医开点常规的药。
提着药品和黑猫喜欢吃的枣糕,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农家,但一进门,看到大娘头顶鲜血躺在地上,立马意识到出了事。他将东西一扔,跑进厢房,发现穿着马靴的人坐在土炕边缘,手里提着黑猫。黑猫闭着眼睛,毫无反抗,好似死了一样。
“给我!”
那人冷冷笑着:“这就是猫妖吗?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的心好像浸入冰窖中,寒意从内扩散到四肢,额头泛起涔涔的冷汗,而后面冒出的两人架住他的身体....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却像是蝴蝶扇动翅膀,将命运调转到难以预知的方向。
而,看似普通的再见,其实就是永别,像是两条相交后的线,义无反顾地越来越远。
...
被压进厂房的时候,他的脑袋还是懵的,身体带着血粼粼的鞭伤,因为他试图抢下黑猫。
外面大雨倾盆而下,闪电划开,耀眼的亮光照得屋内的人如同阴森的恶鬼。
一拨人推门而入,边笑嘻嘻地说着,猫妖是个冒牌货,不会变身,边擦拭手指沾染的鲜血,他才回过神来,哭着哀求道:“我跟你们走,你们放过我的猫吧。”
稽查队的人冷漠地看着他:“你自身难保,还给别人求情?知道你那个天师爷爷什么下场吗?”将手往脖颈一横,满目煞气地说道,“被砍掉脑袋,掉在城门上示众呢!”
....爷,爷爷被砍了头?
“还有你的那些师兄们,早被推进万人坑埋了!哈哈哈哈哈!万城人被屠干净,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他睁着眼睛,一时间竟然流不出眼泪,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从外面又走进一群人,到他的面前,话语带着卑劣的笑声:“那只猫真的是妖吗?怎么死气沉沉,一点反抗都没有!哈哈,亏我们调集这么多人,真是浪费!”
他抓着那人的手,顺着他的话说,希望为黑猫找到一线生机:“它不是妖,只是普通的黑猫!你们放过他吧,把我带回去不行吗?”
“你当然要带回去。”
那人像是听到笑话,甩开他的手:“不把你们这个罪恶的家族扫荡干净,怎么向天下人交代?至于那个黑猫,哈哈哈,半死不活啦!它会走在你的前面,到阴曹地府等你,哈哈哈哈!”
闪电幽明,映照出他绝望到窒息的脸庞。
雷声轰鸣,脚下的镣铐摩擦着地面,发出叮当的响声。他趴在窗边,看到黑猫被钉在墙上,那些人好似找完玩具,一波又一波地挑衅传说中的猫妖,或拧动它的脑袋,或掐住它的脖子,甚至将未熄灭的烟头往它肚子上挫。
“小九,小九,你变回来呀!!”
他嘴里喃喃说着,猫妖明明有着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被欺负成这样,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我有聚魂灯,可以给你们!!”他回头对着屋里的人大吼,“我愿意用聚魂灯换它一命!”
“聚魂灯?”
屋里的人正在打牌,听到他的话,将纸牌扔在桌上,走过来询问:“那是什么东西?”
爷爷,对不起,我不能看着小九死掉。
他抿动嘴唇,似乎经过激烈的思想挣扎,说了出来:“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价值连城!能让人起死回生!”
天师之所以将聚魂灯交给他,因为那是唯一一个保证孙儿万无一失的宝贝。即便真的殒命,将残魂放在聚魂灯中,集天地之灵气滋魂养魄,甚至耗费些许灵力,可以魂魄为基础生出肌体,重生为人。
屋里的人一听两眼放光:“还有这样的宝贝?”
他被压着走出屋子,单衣湿漉漉的,皮鞭撕烂的部位露出淋漓的血肉,雨水像是从天扔下来的豆子,毫不留情地打在单薄的身躯上。他双脚拖着沉重的镣铐,地上的碎玻璃刺进脚底,走过的路留下一条蜿蜒的血迹。
“我把聚魂灯给你们,你们放过他吧。”
为首的男人走过来,漆黑的马靴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在哪里,拿出来。”
他运气凝神,将体内的聚魂灯一点点逼出来,没想到的是一颗绿色的珠子跟着钻出他的身体,珠子通体荧亮,闪烁夺目的光芒。
“这,这是?”
珠子离体的瞬间,他感觉身体的气力像是被抽掉般,一下子瘫软在地。
这,这是.....
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悬在空中的珠子像是受到指引,直冲黑猫而去。
黑猫周围泛起淡绿色的荧光,从开始的星星点点到绿海般的阵势,钉在它四肢的钉子被弹得老远,合着雨声发出脆响。
一阵强光过后,黑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古怪的剪影,似人非人,十指如爪,有十几公分长,尖部闪烁幽冷的寒光,头发过腰,在雨中自由漂浮,头顶钻出尖尖的兽耳,绒毛丝丝可见。
“猫,猫妖!!”
所有人大惊失色,为首的男人强做镇定,身体往后退了几步,挥手下令,手枪上膛,无数的枪口对准猫妖。
生命随着身上的雨水慢慢流走,视野中的画面模糊不清,但他努力睁着眼睛....
终于,我终于见到你了。
【浩瀚星尘】《渡劫》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变猫(最后的记忆拼图)
万城附近不太平,一行人扮成走亲访友的外地人。为躲避追捕,他们经常栖身野外,通常是荒废的院落、寺庙等,不久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完,仆从便想方设法地抓野味摘野果。
出逃的时候,天师将钱物分成两份,一份给仆从,以解决路上的花销,另一份偷偷塞给派派,恐怕仆从生出异心,这些钱物做后备之用。
事实证明,天师的决策相当正确。一开始,仆从们对派派算是恭敬,食物煮熟后首先端给他,但日子久了,三三两两有了别的心思,有的携款潜逃,有的掐住命门,就地抬价,说这是要命的活,你还能给多少钱?
小少爷从未被如此粗鲁对待,细声细语地说...
第七十二章 变猫(最后的记忆拼图)
万城附近不太平,一行人扮成走亲访友的外地人。为躲避追捕,他们经常栖身野外,通常是荒废的院落、寺庙等,不久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完,仆从便想方设法地抓野味摘野果。
出逃的时候,天师将钱物分成两份,一份给仆从,以解决路上的花销,另一份偷偷塞给派派,恐怕仆从生出异心,这些钱物做后备之用。
事实证明,天师的决策相当正确。一开始,仆从们对派派算是恭敬,食物煮熟后首先端给他,但日子久了,三三两两有了别的心思,有的携款潜逃,有的掐住命门,就地抬价,说这是要命的活,你还能给多少钱?
小少爷从未被如此粗鲁对待,细声细语地说着:“我,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仆从早已厌倦担惊受怕的日子,恐吓道,“要是我被你的行踪上报,获得的赏金绝对少不了,要不是看在天师有恩于我们,我们早跑了!”
“那,你们想要什么?”
“你还有多少钱?够不够咱们往下跑的,若是不够,给大家当做遣散费,你在这儿等你的小舅舅,反正他术法高超,迟早找到你。”
面对咄咄逼人的仆从,小少爷紧紧抓住钱袋子:“爷爷说,这是我救命的钱,不能分。他说,已经给你们几百块足够半年时...”
“艹!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
那人打断他的话,露出狰狞的面目,在他的鼓动下,其他人随声附和:“我们舍了命保护你出城,分的钱还不够吃!”“你什么用不着干,拿那么多干什么?”
那人扬起拳头,语气越发凶狠:“之前跑得几人,早就把钱偷走了!你今天给也要给,不给也要给!”
见他抿嘴不服软,那人的拳头呼啸着过来。他吓得闭上眼睛,但等了良久,没有情况,缓缓睁开,见到那人的手腕被猫妖扼住。
猫妖面如寒霜,薄唇微抿间,说话清冷:“答应要做的事情,半途加价,人都是这么不要脸吗?”
“你!!!”
那人惊讶于猫妖为他出头,出言挑拨道:“你管他干什么?他当初就是把你当成畜生养着,连天师最后也是利用你!”
猫妖冷笑:“利不利用,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指甲变尖变长,刺进那人的手腕里,滴滴答答流出鲜血,“那个老头再怎么不好,说话做事光明磊落,什么都摆在明面上,不像你们背地里玩阴的!”
“啊啊啊!”
那人疼得弯下膝盖,“你放手!!艹,不给钱,凭什么让我们和他送死!你看看一路上多少关卡,大家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看出猫妖眼中的杀意,他轻声呼唤道:“小,小九,算了,他们为自己考虑无可厚非。”
猫妖冷冷地说道:“你想清楚,若是放了他们,他们肯定会向官府举报的。”
知道离心的人留不住,他轻叹口气,重复道:“算了。”
猫妖看人是准的,半夜放走的人,清晨就带着稽查队赶来,但他们忽略了猫妖的恐怖。
三两下,荷枪实弹的官兵被撕成碎片,告密的仆从跪成一排,痛哭流涕地说着悔不该当初,期望小少爷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而这次不管他如何求情,猫妖没有犹豫,像是做肉饼般,将仆从高高擎起后摔死。
猫妖给出的理由很简单:死人,他都不信,何况是活人。
但,强大的战斗力,不代表有生活能力。
缺少仆从的照顾,两人的生活举步维艰。猫妖不会照顾人,再带着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少爷,睡在荒废的庙宇中,连干稻草都找不到,最后跑到附近的村庄,看到人家晾晒的被褥,顺手牵羊偷了回来。
最难解决的是吃饭,猫妖只会采集野菜野果,但这些东西不能饱腹。猫妖便盯上路边人,本想杀人劫掠,但经不住他的百般哀求,夺走手里的干粮后,把人放走。
饥一顿饱一顿的后果,是他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消瘦,体质羸弱,走不了几步,就要坐下休息,如此两人的行进速度特别慢。
爷爷说,已经通知伯远,但远在南方的伯远什么时候来,能不能找到他们,都是未知数。往南方行进的路上,两人少不了闲聊,他寻问猫妖以前的经历,比如无忧山,比如深宫内苑,猫妖被问烦了,就简单地说上两句。
即便轻描淡写,也让没见识的他无比震撼,原来猫妖这么了不起,并心里暗暗为自己的无能懊恼,想着他真是个累赘,心慈手软也就罢了,还看不得人落难。
那次路边有人被山间滚落的巨石砸中腿,猫妖目不斜视拉着他匆匆走过,而他却一再回头,那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拼命呼救。
“小九...”
“闭嘴。”
“他看上去很痛苦。”
“管好你自己!”
“小九....”
猫妖抓了抓脑袋,一脸烦躁,却不得不折返。凝神聚力,锐利的指尖穿过巨石中心,轰隆一声,那人得以生还,对着他们拼命磕头,连说多谢恩人,请恩人留下姓名,他日必定重谢。
他摆手道,不用不用,转头一看,猫妖已经走远。
追过去,他挨饿后饥黄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天会帮我们的。”
猫妖嗤之以鼻,冷笑道:“自己都顾不过来,还救别人。”
走几步路,他已经气喘吁吁,还是不停规劝:“你已犯下杀戮,要多做善事,多积累功德,这样....”
“你有完没完!”猫妖听得耳朵出了茧子,自从杀死仆从,他就不停灌输什么行善事得善果,罪业相抵,功德无量之类的,“我做什么和你没关系,你不要再说啦!”
“小九,积累功德不难,多做好事、存好心、无得失心而去行,会功德无量的....”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却在摸手腕的时候发现少了什么,“啊!!我的铃铛掉了!肯定是刚才救那人的时候。”
“哈。”
猫妖找到嘲笑的契机:“这就是做好事的代价?”
他心里着急,转头要回去找,却被猫妖一把拉住:“好了。走远啦。不要也罢。”
“我弄丢了。”他眼眸暗淡,“这是你送我的。”
“喂,与其纠结铃铛,不如想想今天在哪里过夜!”猫妖抬头看了眼天,眉头皱巴巴的,“看样子,要下雨啦。”
下雨的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人只能钻进幽暗的山洞中。外面雨水如珠帘般垂落,里面的猫妖好不容易燃起火堆,橘黄火焰在寒冷的雨夜营起些许的暖意,婆娑的人影晃动在石壁上。
“把衣服脱下来,凉一下吧。”
猫妖注意到他脱衣服时,动作迟缓,脑袋晃来晃去。
“你...生病了?”
他喉咙干涩,眼皮像是坠着小石头,快睁不开:“不知道,就是有些迷糊。”
猫妖皱眉,赶紧将衣服在火上烘烤几下,重新披在他身上,顺势用手背试探温度,烫得好像煮熟一般。
洞外的雨势越来越大,没有停止的迹象,火堆的柴火顶多支撑一个时辰,猫妖有些慌神,将他往火堆旁推了推,但他身体支持不住坐姿,往旁边栽倒过去。
猫妖没了办法,将他抱在怀里,聚集妖力将自身温度调高,以此暖热对方。感受到舒服的温热,他像是初生的幼兽本能地贴近猫妖的身体。
鼻息间的热气扑在猫妖的脖颈,猫妖经不住闷痒,小幅度地蠕动身体,怀里的人立马觉察到,将手臂环紧,头埋进猫妖的胸前。
细细的雨水被斜卷进洞穴,朦胧间,好似回到小院,不同的是黑猫窝在人怀里,头顶的桂花缀满枝头,浅淡的花香弥漫四季,指尖揉进软和的猫毛中,盈着一湾柔情水....
火堆还是熄灭了,黑暗的洞穴中,幽蓝的眼睛眨了眨,猫妖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祈祷明天是个晴天。
老话流传至今,总有它的道理,比如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接下来的几天,大雨连续不断,滂沱之势好似天空被划开口子。
两人被困在洞穴中,又冷又饿,直到降雨停止,但骤降的温度和灌进的凉风,激得他浑身发颤。病来如山倒,再加上肚子空荡荡,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猫妖知道他必须尽快就医,否则危及生命,上前晃动他的身体。
“小九,我跑不动了,你走吧。”
猫妖想了想,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他虚弱地摇头:“不,我真的...”
“上来!”猫妖的声音不容置喙。
他苦笑一声,强撑身体,趴到猫妖的背上。
猫妖的肩膀很窄,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小九,”看着猫妖清晰的下颌,他眼神有些迷离,“我是不是快死了?”
猫妖冷冷地说道:“闭嘴。”
他嘴唇裂开,白皮卷翘,精神已然涣散,话语喃喃道:“小九,要是没有我,你能跑的更远,把我放下吧。”
猫妖不说话。
盯着猫妖的侧脸,他眼中的轮廓开始模糊,脑袋不清醒,嘴巴像是打开闸门,有的没的说个不停:“小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家,但看到你,我总会想起在小院里无忧无虑的那些年。”
看到猫妖,他就想起承载着自己小半生的家,以及那座被迫逃离的万城。
他是他一眼望到的故乡。
“小九,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比你在无休山上快乐?”
猫妖眼眸垂下,好似流过过往缤纷的色彩,随后睫羽一眨:“这有什么好比的?都已过去,没什么值得回忆的。”
他苦笑道:“也对,他们对你那么差,怎么会比上无休山呢?”目光带着几分幽怨,“不知为何,我总是在意你的过往,希望你在我身边是最开心的。”
猫妖不再搭腔。
“要是可以,你回去吧。这个世道,实在不值得你留下。”他声音越来越小,“等我...等我死了,你要是有空,就把我埋了,要是没空,把我扔进湖里。我喜欢水,与其被野兽吃的七分五裂,不如让小鱼填饱肚子....”
猫妖感觉背后的人气息越来越低,缓缓停下脚步。
......
“唔...”
手被水润的东西舔舐着,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我,还没死?
他有些恍惚,看了眼四周,再垂头,黑猫正蜷缩在他的身旁。
“小九,你怎么变回猫了?”
他抬手将黑猫抱起,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再发热,甚至腹部灼热,似有气力源源不断地冲往四肢。
“小九,你,没事吧?”
黑猫怏怏地低着头,他感觉哪里不对:“你是给我吃了什么吗?为什么我一点不感觉累?”将黑猫抱起,叹气道,“何必呢,你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黑猫翻了个白眼,打了个哈欠,安心地在他臂弯中睡觉。
“你是打算回归猫型?是因为人形耗费妖力吗?”
黑猫迟迟不作答,他也无从探究。
猜测黑猫是从哪里搞来灵丹妙药分与自己,既然还活着,那就继续找到小舅舅,起码在自己死之前,将黑猫托付出去。
“走,我们去找小舅舅。”
【浩瀚星尘】《渡劫》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我怕疼
尹浩宇,高卿尘几乎是和周柯宇AK一同赶到,眼前的一切让他们目瞪口呆——
镇魂塔不断地掉落砖瓦,从露出的缺口中,黑雾争先恐后地涌出。数不尽的黑雾围绕着镇魂塔,东冲西撞,体积时而变化,细看之下,才发现是两团相互撕咬。
灵异调查科的人站在石阶上,推出符咒对着黑雾进行狙击,看到周柯宇来到,喊道:“赶快!从塔里冒出很多凶鬼!”
周柯宇没有行动,而是看向塔顶扭打在一起的人,中尉仗着魁梧的身材,将张嘉元压在身下。
“艹!”
周柯宇眸光一寒,掏出双枪,朝着中尉射出子弹。
“你打错了!!!”
同事赶...
第六十九章 我怕疼
尹浩宇,高卿尘几乎是和周柯宇AK一同赶到,眼前的一切让他们目瞪口呆——
镇魂塔不断地掉落砖瓦,从露出的缺口中,黑雾争先恐后地涌出。数不尽的黑雾围绕着镇魂塔,东冲西撞,体积时而变化,细看之下,才发现是两团相互撕咬。
灵异调查科的人站在石阶上,推出符咒对着黑雾进行狙击,看到周柯宇来到,喊道:“赶快!从塔里冒出很多凶鬼!”
周柯宇没有行动,而是看向塔顶扭打在一起的人,中尉仗着魁梧的身材,将张嘉元压在身下。
“艹!”
周柯宇眸光一寒,掏出双枪,朝着中尉射出子弹。
“你打错了!!!”
同事赶紧提醒:“上面是咱们的人,下面的那个才是鬼王!”
周柯宇毫不理睬,跳下台阶,嘴中念起浮身诀,虚空一点,纵身冲向塔顶。
剩下三人不知道他是何意图,但知道放任镇魂塔里的鬼魂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尹浩宇看到人群中的伯远,喊道:“伯远,把石门关上!”
伯远对事情原委一知半解,只因小瓷人卷入其中,才尾随到此。如今事态超出控制,他想的是抽身离去。谁料,家里另两个崽子跑过来送人头,还指挥他关门。
看着高大厚重的石门,伯远被气笑:“喂,你说的容易,我怎么关呀!”
高卿尘边拦截凶鬼,边吼道:“你赶快点!塔里装着上千只凶鬼,要是跑出去,就完蛋了!”
“!!!”
伯远大惊失色,他知道张嘉元最后的大招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疯狂。
眼见着从镇魂塔中源源不断泄出鬼魂,伯远权衡再三,确认自己没做好为苍生献身的准备,对着高卿尘大喊:“喂,这么多,咱们控制不住的!赶快跑!”
像伯远这样术法高超的修道者,都打起退堂鼓,别说是本就恐惧的调查科科员们。听到高卿尘的话,有几人双腿瘫软,差点直接缴械:“艹!上千凶鬼,这可怎么办!”“跑吧!”“让他们自己残杀。”
达成共识后,科员们放弃抵抗,纷纷往外逃跑。出于某种自私的目的,最后的人合力推动石门,想要将地宫彻底封闭,伯远急得大喊:“你们干什么,里面还有人!”
“你要么出来,要么就留在里面,我们必须关门!”
“靠!!!”
伯远自顾不暇,偏偏小瓷人也不安生,从伯远口袋里伸出手,作势往外跳:“我要去帮元儿!”
“你!你能帮什么!”
伯远被气得肺管要炸,将小瓷人塞回口袋,推出爆破符,在石门前炸开,迫得使坏的人放弃关门,仓皇逃跑。
转头再看,越来越多的黑雾充满地宫,伯远心头的烦躁无以复加。
他只是个悠闲的散人,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在莫道林里呆着,不香吗?为什么要出来?出来也就算了,还碰上这么多闯祸精!
虽满腹牢骚,但老人家还是安分地守在石门前,把住最后一道关卡,或许改变不了结果,至少问心无愧。
地宫中只剩下几个人面对两波恶鬼,AK念动清心咒,但如此级别的鬼魂,稳住的数量以及时间大打折扣。
“怎么办!”AK同样慌乱,朝旁边大喊,“越杀越多!快控制不住啦!”
尹浩宇刚要回话,一团黑雾朝他袭来,闪身躲避,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鬼魂撕咬在一起。
其中一个身上穿着铁甲战斗力强劲,对着另一个凶狠输出。只是好景不长,从镇魂塔出来的鬼魂数量占绝对的优势,他们再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平民,经过七十多年的发酵,早已将怨气化为强有力的武器。见到同伴落于下风,他们一哄而上,对着兵痞疯狂群殴。
那兵痞平时有特殊香火供奉,自以为鬼力超群,想着再展神威,没想到镇魂塔里跑出来这么多,扛不住拳打加撕咬,兵痞想要跑回祠堂。
但,来不及了,他的魂魄被不停地啃食,最后成为其他鬼魂的养料。
目睹这一切,尹浩宇感觉头皮发麻,虽然他对兵痞鬼魂没好感,但对如此凶残的恶鬼,心中的不安急剧增加,这要是放出去,后果难以想象?!
“快守不住啦!”
在门口守卫十几分钟,伯远已经感觉力不从心,身上被抓出几道口子,久违的痛感直钻心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不少黑雾趁伯远不注意钻出石门,遥遥传来的惨叫,是没来及跑出的灵异调查科科员。
“我们已经尽力了,撤吧!”
伯远很少气急败坏,这次他感到彻头彻尾的无力,却依旧放不下高卿尘他们,只能原地大喊:“这里的事情,我们管不了!叫上嘉元,走吧!”
因为小瓷人的事,伯远在老宅没少骂张嘉元,但到关键时候,他还是不忘捎上他。毕竟老宅的日子,是他悠长回忆里最难以割舍的时光。
高卿尘同样不肯放弃,既然大祸酿成,他要做一次假公济私的混蛋,对着塔顶缠斗的人,大喊道:“张嘉元,收手!我们一起走!”
张嘉元早已听不进话,中尉的手掌像是钳子紧紧扼住张嘉元的脖颈,脸上带着狰狞的笑:“行!你行!我这幅模样都是拜你所赐,这次,你还想阴我!我非要整死你这小兔崽子!”
周柯宇想上去帮忙,但围在身边的鬼魂太多,而且分不清各自阵营,只得一视同仁,站在塔尖朝下方无差别扫射。
被擒住的张嘉元咬紧牙关,抬腿踢向对方的腰腹。结果是两人一同摔倒塔底,张嘉元在地上滚了一圈,迅速起身,攥拳朝着中尉的脸开揍。
生前,中尉的身体素质极好,死后体能依旧,对阵细胳膊细腿的张嘉元,存在天然的优势。几下猛拳到他脸上,最多像是猫眯的抓挠,不痛不痒。
中尉冷笑一声,抱住他的身体,狠狠地撞到旁边的石壁,石子簌簌掉落,蒙上张嘉元的视线。稍微看清楚,突然被两手掌扼住脑袋,朝石壁继续撞击,注入鬼力的手指极其强劲,像是要将他的脸揪下来。
砰——
从旁边射来的子弹,中尉虽提前察觉,将头移开,但还是贴着额头过去,留下热灼的伤痕。
张嘉元瞅准时机,拱着他飞起,像是两头缠斗的野兽撞到镇魂塔,本就千疮百孔的塔身,掉落更多的瓦片,加快鬼魂钻出的速度。
新出来的鬼魂们缠住中尉的身体,四肢被勒在塔身动弹不得,张嘉元出现一丝喘息的机会,嘴角露出狞笑,将手指撑出爪状,准备乘胜追击,却在前一刻被周柯宇挡在身前。
他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能不能收回鬼魂?”
张嘉元杀红了眼,喘着粗气道:“没办法了,让他们出来就是随便报仇,我已经招不回来了。”
这个答案让周柯宇慌神一秒钟,随后,拎着张嘉元的手臂朝石门方向一甩:“那你赶快走....”
张嘉元察觉到话语不对劲,看向周柯宇:“什么?”
“元儿!小心!”
小瓷人的急喊没能阻止张嘉元被强大的冲击力砸到石壁,等他看清,发现中尉已经脱掉人类的皮,露出鬼魂的本貌。说是本貌,也不准确,因为长久吸取供奉的香火,他已经变成黑色的巨蟒,盘着身体在空中悬浮。
鬼魂拘于肉体中,就像是缩进保护壳,削弱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制约了自身鬼力的释放。变成巨蟒的中尉眼睛淬着毒,身体像拉紧的弓,嗖的一声朝着张嘉元直窜而出。
张嘉元在空中打了个旋,重重地摔倒石壁上,拖着肉身,灵活性减弱一大截。但,他看了眼旁边的周柯宇,堪堪压下以元魂对抗的念头。既然要死,留下变化莫测的人类样貌,好过扯下最后一层面具,露出丑陋的自己。
伯远拼上老命堵石门,直到小瓷人高喊,才发现他已经跳出自己的口袋,趴在石阶边缘往下伸头。
“你这小子,快回来啦!!”
老父亲伯远要哭了,怎么这些孩子都不听话呢!
经过巨蟒的撞击,地宫的琉璃顶碎裂,细细的沙土像是下雨般落下,瓦里的火龙油遇到空气,引发熊熊大火。
“靠!着火了!”
AK和尹浩宇对视,一同朝着顶部放出冰冻符,骤然降低的温度压制火势的蔓延。
沙尘与浓烟让地宫内的可视范围降低,小瓷人趴在石阶上,看不到张嘉元的身影,焦急地呼喊着:“元儿,元儿!”
底下的巨蟒寻着声音,发现石阶边缘的那抹白,阴冷的眼睛里透出微微凉光,张开两颗尖锐的獠牙,直冲而去。
巨大的冲击力像是破空的剑气,散开遮目的烟气与尘土,张嘉元锁定巨蟒的位置,手头蓄满鬼力准备做殊死一搏,却发现它嘴里叼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不!!!”
面对声嘶力竭的张嘉元,巨蟒的獠牙闪过幽冷的寒光,从小瓷人的身体穿过,牙齿上下咬合,露出的陶瓷碎片像是雪花点点洒落,最后细长的信子一卷,将残余的部分吞下去。
如果这是张嘉元唯一的命门,那么,他要让他生不如死!!
“.....”
最喜欢的大白老鼠,就这么被条蛇吞了下去,伯远顿时傻了眼,不再挡门,直冲过去,接住瓷人的残片,手指声音一同颤动:“没,没了吗?怎么会这样!!!”
尹浩宇和高卿尘同样震惊,愣神的时候,被扑上来的凶鬼咬了好几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嘉元发了疯般腾空而起,硬撞向巨蟒的头,然后放出黑色的绳索,绕住巨蟒身体,双手紧握绳索两头。以同归于尽的狠劲勒住巨蟒,张嘉元面目已然扭曲,张嘴撕咬它的七寸。
巨蟒疼痛难忍,尾部左右横扫,差点掀翻塔基,镇魂塔摇摇欲坠,从底部冒出大量的黑雾。巨蟒故意撞向石壁,企图将勒在身上的人撞下去。但张嘉元咬紧牙,即便被撞得吐出闷血,也不肯松手。
砰砰砰——
几声枪直接射进巨蟒的头颅,巨蟒受到重创,仰头发出嘶嘶的叫声,吐出白色的瓷块。
尹浩宇在上面急得跳脚:“快,快接住!!”
原来像是石柱般勒住巨蟒纹丝不动,听到这话时,瓷块正好从张嘉元眼前掉落,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残魄不全的瓷人,中间断裂露出白色的胎骨,脑袋也碎掉一半。
“没事,没事,你会没事!我帮你再换新的!”
张嘉元捧着瓷人,落到地宫地面,魔怔般地自语道,“我带你走,马上,马上给你换新的,更好看,更漂亮的...”
许是回光返照,躺在张嘉元手心的瓷人仅有的一个墨点眨了眨,语调与之前有所不同:“元儿,元儿...”
“是我,是我,我带你走...”
“收手吧,不要再造杀孽了。”
张嘉元瞬间愣怔,这语气,这神态...
“一切的错都在我,我对不起你。”
“.....三,三少,三少!!!”
“原谅我...”
“三少!!!”
张嘉元呼喊着,但瓷人无法回复,仅剩的陶瓷哗得一下碎裂,晶晶莹莹,散在空中成为碎屑。
本就羸弱的魂魄没了载体,向上空漂浮,颜色越来越淡。张嘉元腾空而起,拼命地捞住一缕清魂,他往石阶上看了眼,落到高卿尘跟前,扑通跪了下去。
“小九,不,猫妖大人,求求你,求你救救他!”
本来缠斗的鬼魂,看到张嘉元自动避让,留给两人说话的空间。
高卿尘看他捧着的那一缕微弱的魂魄,眼睛盈起眼泪,哽咽地说道:“我?我救他?怎么救?”
张嘉元心里着急,话语颠倒不清:“魂器,不,魂灯,是聚魂灯!你是在聚魂灯里养足魂魄,求你将他放入聚魂灯里!经过几年,几十年,肯定能养好!”
听到这话,高卿尘心中同样燃起希望,但马上投落阴影:他并不知道如何操作聚魂灯呀!
“我...”
张嘉元反复磕头,带着明显的哭腔哀求着:“他从来没伤过人,是我自私,是我强留他在世上,否则他早该轮回转世啦!我求你,救救他!我魂飞魄散无所谓,他真的是无辜的!若你能救他,我...立即毁掉法事,束手就擒!”
念动释鬼咒,放出镇魂塔凶鬼的时候,张嘉元想的是玉石俱焚,他要拉人陪葬。而现在,才发现他做好一切的准备,唯独没有想过让珍惜的人陪他送死。
高卿尘陷入两难的境地,他不是不想救,而是真不知道如何去救。聚魂灯认主,连伯远都说,他的魂魄修成之后,聚魂灯再没有亮起,而原来的主人早已轮回....
突然,旁边伸出手,将那一缕残魂接过,高卿尘吃惊地看着尹浩宇,只见他面容冷峻,缓缓说道:“我来救他,但,你要说话算话。”
张嘉元脸上同样疑惑,紧咬嘴唇:“你,你能行?你是...”
尹浩宇知道他心中的忧虑,弯身贴近他的耳朵:“聚魂灯原主。”
张嘉元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本已相熟的俊逸脸庞变圆变窄,成为月光下手捧桂花糕食盒的男童....
他眸光清澈如水,笑起来满是幼稚,却难掩真诚,是天师世家的那些年照进他心底为数不多的光亮:“明年花开,我多收集一些,再来给你们送。”
没有明年了....
原来他从来不是一个人,身边的都是故人。
张嘉元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从前种种浮在眼前,泛起黄裂开纹,成为再难触及的回忆,深深地磕了个头:“少爷,三少交给你了。”
“三少?”
尹浩宇惊讶于小瓷人真实的身份。
“少爷?”
高卿尘惊讶于张嘉元嘴里的称呼。
连磕了三个头,张嘉元缓缓站起身,回头看到巨蟒正在消散,嘴里放肆地叫嚣着:“小鬼,还是我赢啦!别以为你能跑掉!等着受刑吧!哈哈哈哈哈。”
张嘉元知道他的意思,眼睛木然地环视地宫,头顶的琉璃瓦重新燃起火,而镇魂塔只差一步彻底坍塌,到时候九千人魂就会跑出来.....
恍惚间,听到幻梦破碎的声音,张嘉元感觉脚底轻飘飘,像是踏在棉花上,喘息逐渐粗重,气流落进胸腔,好似投入无底的深渊。
视野中的地宫,黑压压的色彩糊成一团,只有朝他跑来的人清晰而鲜明,那俊朗的脸庞挂着焦急,英挺的眉宇凝着担忧:“结束了,他死了!你快走吧!”
张嘉元歪头浅笑,好似彼岸花开,带着绝望的美丽:“什么?”
周柯宇抓紧他的手臂,暗暗用力,以提示话语的重要:“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我会处理好,你赶快走!”
“....”
看着他从脸颊到手臂的斑斑血迹,张嘉元感觉心空了一块,反身挣脱,看着他笑:“周柯宇,你是对我最好的人,真的是最好!可惜我太笨了,总是让你生气....”
周柯宇不知道他为什么忏悔,揪着他的胳膊往出口推:“知道我对你好,你就走啦!!”
“柯宇,我,我...”
张嘉元再也撑不住,无助的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我走不了了!”
哗啦——哗啦——
山壁像是裂开深不可测的黑洞,闪出一黑一白,后面跟着层层的阴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地府再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逃不了了。
无数次地,幻想过如何了结,先是搞个天翻地覆,然后慷慨赴死,但现在看着周柯宇,他突然不想消失,真的不想.....
“我应该听你的话,早点放弃,但,来不及了。”
“......”
看到鬼差的瞬间,周柯宇一阵头昏目弦,为什么!就差一步呀!!
从进入灵异调查科的第一天,周柯宇就被警告,鬼差是极为强大的存在,遇到鬼差拘魂,一定要绕路走,但这一刻,他竟抓紧手枪,缓缓抬起....
“柯宇,帮帮我,”冰冷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先一步阻止这疯狂的行为,周柯宇回头,张嘉元重新扬起笑脸,并将膝盖弯了下去,“你知道的,只要我死,一切就结束了。”
是,他知道。
张嘉元曾经说过,天师徒弟害怕法器失传,轻点他的胸口,将法器藏在他的体内。
其他人知道张嘉元能控制凶鬼,但除了周柯宇,没人知道,号鬼符是藏在他体内,只要一枪,就能解决所有....
周柯宇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看着鬼差拖着长长的锁链逼近,再看向犹豫不决的周柯宇,张嘉元眼眸被慌乱占据,一开口吐出黑血:“算我求你!若是被他们抓到地府,我要遭好多好多的罪!”
回到在天师家做小仆从的年岁,受到欺负的他,再也没有人依靠。
他跪在地上,哭得难以自已,泪水好似岁月的珍珠,在坠入尘土前,璀璨最后的华光:
“我,我从小怕疼,不愿再受那样的酷刑,求求你,柯宇!!”
————————
还记得第五十五章元周率初识篇最后提的问题吗?
【被切掉獬豸的手枪,到底会朝向何方?】
【仗露】不要随便进不认识的黑心商店
7.5k+ 设定是露伴22岁,仗助17岁,已交往两年。
那是一个偶然。
如果不是因为吵架离开了杜王町,拖着行李来到隔壁小镇四处乱逛,露伴怎么也想不到会看到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场景——空地上,有一家干货店。
硕大的空地就一间小屋子,明明是白天,且店门口就只有几块布遮住里面,却在仅仅离它几米的地方无法看清里面有什么。
被冷风摧残的露伴搓了搓手,现在是12月31号,正值寒冬,并且还下着大雪,实在是冻得不行了的他抱着不管是人还是鬼反正都是好素材的想法,便踏进...
7.5k+ 设定是露伴22岁,仗助17岁,已交往两年。
那是一个偶然。
如果不是因为吵架离开了杜王町,拖着行李来到隔壁小镇四处乱逛,露伴怎么也想不到会看到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场景——空地上,有一家干货店。
硕大的空地就一间小屋子,明明是白天,且店门口就只有几块布遮住里面,却在仅仅离它几米的地方无法看清里面有什么。
被冷风摧残的露伴搓了搓手,现在是12月31号,正值寒冬,并且还下着大雪,实在是冻得不行了的他抱着不管是人还是鬼反正都是好素材的想法,便踏进了店里。
店里装修很老,不管是装修材料、风格,都复古到让漫画家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的感觉,2001年的成年人的童年,在飞速发展的时代也算是古董了。
屋子里怎么会这么亮?岸边露伴心生出一丝诡异,刚才站在外面,望向里面是什么都看不清,现如今反了一下,却将里里外外看的清清楚楚。
眼球扫过离自己最近的一排架子,露伴注意到了一个盒子,说是盒子,但不过也就是不超过十厘米的正方体罢了,在面对着自己的那一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时光机”三个字。
本来这并不能让漫画家为之心动,可旁边的告示却是着“将您想要去的年份写下来放到时光机上,便可享受一场时光旅行,但本店将会于2010年第一天闭店,请您赶在闭店前回到自己的时空里。”
用正经的语气讲述着荒诞而又滑稽的事情,露伴来了心思,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还是掏出纸笔刷刷地写下了2009年这几个字,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但无聊的生活总是需要一点乐子来打发的,不是么?
要是真的能去到八年后,那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自己的漫画连载到什么程度,然后再是东方仗助这个臭小鬼,露伴这么想着。
他本来并不打算重视这个接近妄想一般的“时光机”,但在逛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守在这个店里,东西也买不了,只能无奈地走出这个店,可就在他出门后的第一步,他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
低血糖犯了?岸边露伴在脸埋进雪里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件事,即使东方仗助每日跟老妈子一样告诉他要记得按时吃早餐,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经常将这玩意抛之脑后。
真是倒霉……露伴在心里低骂了一句,想要努力站起来却是失了力气,转而又栽进了雪地里,不过幸好这次不是脸着地,而是后脑勺。
直到坐起身,按时会去体检的漫画家才意识到了不对,就算低血糖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视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甩了甩头才发现原来他面前还站着一个人,有些恼火地想要问这个陌生人到底这样看了自己多久的笑话,可一抬头看见的就是本该在杜王町的恋人,东方仗助。
“你看了多久?”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本来还算消掉一点气的露伴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直到对上了那充满着惊诧的湛蓝色眼眸,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虽然发型还是那个滑稽又可笑的牛排头,但眉宇之间已经有了属于男人的成熟与内敛,身形似乎跟竹笋一样,唰唰地往上跳,至少有一米九以上了。
我真的来到了八年后?岸边露伴想要开口说什么,但那个人却是往后退了几步,讪讪地开口:“不,我也没想到露伴老师……您真的会在这里。”
没有跟以往一样,看见露伴受了点小伤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要求使用疯狂钻石,也没有第一时间扶起自己的恋人,而是用“您”这个陌生人之间才有的称谓?
上一次这个臭小鬼喊我老师可是在床上呢……露伴冷哼一声,就算再怎么想嘲讽一下眼前的男人,却还是伸出了手,慵懒地开口:“不拉我起来吗?”
就算已经知道事情朝着不太好的方向发展……最大的可能就是分手了,可现在的自己又不是八年后的自己,他并无什么心理压力,反倒说他很好奇,八年过后,正值25岁的长大版本东方仗助面对前男友,会是什么反应。
大号仗助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什么,可最后还是在露伴手麻前伸出了一只手,没耗多少力就把眼前的人拉了起来。
在起来的一瞬间露伴就感觉到手上失了力气,差一点就就再次摔倒,稳住了身形后才反应过来,是眼前的人在自己直起身的一瞬间,就跟触电一样放了手。
东方仗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太自然,便扯出一个微笑,说道:“那我先走了,老师您多保重。”
这番好孩子的话语让漫画家不明所以,全当他是面对前男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便挑了挑眉,看着那人走远后拉起行李就跟了上去。
敏锐的仗助自然是发现了曾经的恋人跟随在自己的后面,一开始还不太相信,只觉得是同路罢了,可都到了车站,回头一看还是那个人。
稍微踌躇了两下,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去询问那人为何要这样跟着自己,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何必这么多愁善感,就放下了心,转身开口:“我看您一直跟着我,有什么事吗,老师?”
露伴觉得有些好笑,但同时又有些心里发堵,即使他从不认为二人的感情能维系多久,可真的见到了实际情况又有些伤感,无非是自己终于把这个人气走了吧?
漫画家一边乱想,一边回答:“当然是有事才跟着你。”
沉默在这个时候蔓延开来,二人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露伴也知道自己讲的话容易冷场,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和东方仗助之间,毕竟没话找话可是这个小鬼……应该说是八年前的仗助的长项。
露伴和他对视着,他看不懂对面的人想表达什么情绪,谈不上悲伤也不算尴尬,那个人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来。
已经变得连我都看不懂了吗,露伴有些怀念怀念他的小男友了,即使实际上离吵架出来和未来仗助相遇的一档事,流逝的时间对于露伴来说,只不过是过去了几个小时罢了。
“够了,我也不为难你,只不过我有些事想问你……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房间,怎么样?”赤裸裸的性暗示,露伴不清楚现在这个时间段的自己究竟和仗助分手了多久,他也不知道仗助究竟会不会愿意和他一起,但他只不过想试一下罢了。
而原因只是有些不甘心,即使不懂这个心情究竟从何而来,毕竟他以前也一直都是一个人,按理来说应该只把分手这件事当做理所应当的才对。
“好。”仗助出乎意料的答应了,但下一秒他就直接让疯狂钻石攥住露伴的手腕,把人往旁边的酒店扯去,一路上也不管那人的叫骂以及痛呼,穿越前台就精准地找到了二楼一个房间,拿出房卡打开了门。
这小混蛋不会是被我先分手的吧,怎么这么大的怨气,露伴被甩进床里,甚至都无心思考为什么刚刚明明要去坐车,却还有旁边酒店的房卡。
缓了接近半分钟,露伴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撸起袖子一看,刚刚被疯狂钻石抓住的地方已经青紫了,明明穿的跟粽子一样,却都能弄成这样,不是恨之入骨都说不过去。
愤怒地转头,想要质问仗助究竟在发什么神经,可那人抿着嘴唇而又略显悲伤的神情却让他没能叫骂出口。
这跟他正在交往的高中生的神情一模一样,恍惚间漫画家甚至都要以为这个人还是那个高中生,在自己因为取材而忽略仗助的时候,那人就会抿着唇露出一副被抛弃的表情给他看。
露伴大概也懂了,分手或许是自己先提的,眨了眨眼,其实他想做爱是假的,有些事情要问是真的。
“我不想和你做,我有些事想问你,”仗助闷闷地开口,同时也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就将其点燃,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但刚把烟嘴放进嘴里就僵住了,过了几秒才把烟给熄灭。“我差一点忘了你讨厌烟味。”
见到此景,露伴心里吐槽原来还是舍不得旧爱,可越发想不明白自己分手究竟是为了什么,虽然这个小鬼是惹人厌了点,但也是自己唯一一个可以接受的伴侣。
“你想问什么?”露伴知道自己不见得能回答上来,可还是选择先问了再说,大不了告诉仗助自己是八年前穿越过来的。
可仗助却是张了张口却又闭上,有些烦闷地把烟丢进垃圾桶,似乎是斟酌该怎么开口,到了后面甚至直接坐在了床边,背对着露伴。
“我知道一直纠结这个很可笑,但……露伴老师,当初我们吵完架后你一声不吭地消失八年,是因为你早就受够了我吗。”男人转头,眼里没有期待,似乎是已经认定了这个答案,只不过想要本人亲口回答来验证自己的想法。
可他不知道的是,本人也无法回答,露伴现在就仿佛被人打了当头一棒,脑子里嗡嗡作响,时光机的穿越,是真的让自己快进了八年,而不是直接去到八年后。
也就是说,东方仗助这个傻小子在这八年里,一直在等自己吗?
“你一直在等我吗,这八年?”声音颤抖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露伴的眼神有些闪烁,他以为时光机是将时间快进八年,去到未来后就可以看到八年后的自己与东方仗助。
可结果居然是这八年来自己一直都在时空裂缝里,穿越时空的后遗症让他在踏出店门的那一刻倒在了地上,即使本人没有在空间层里待了八年的感觉,可实际上就是如此。
东方仗助自然是听出了露伴的声音不太对劲,可也只是在良久后笑了下,回答:“不,准确来说我只是等了你五年,在我22岁大学毕业的那年,我就决定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全新的生活?露伴心里有些苦涩,他有种冲动,他巴不得现在冲回去找到自己的小男友,但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是太悲伤了,就算只有一个眼神,那铺天盖地的落寞却让他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露伴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敢直视那人的眼睛,他很少道歉,尤其是面对东方仗助,字典里退让两个字都貌似被删除了,可这一次他也无法想象出其他的词句。
突然,漫画家就这么从床上跳下来,连棉袄都不打算穿上,拉起行李箱就准备回到那片空地,他现在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多待,倒也不是受不了这样的东方仗助,只是他很害怕,他不敢深入这样的仗助的内心,他不敢接触心已经碎成渣渣的男人,他想要安慰,那该怎么安慰呢?
八年的伤痛以及超出想象的落寞让露伴不敢开口,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立刻回到那家店,回到八年前,回到他们还在一起去的时候,告诉东方仗助除非自己死了或者仗助出轨,不然自己这辈子或许都可能不会离开他,然后,将这个被自己狠狠伤害的东方仗助杀死在时间的长河里。
可现在这个东方仗助全当露伴是受不了这样的自己,那一声“对不起”只当是这突然消失八年不痛不痒的道歉,他咬了咬牙,两三步往前走抓住了已经握住门把手露伴的手腕。
他召唤出疯狂钻石,将露伴牢牢固定在自己粉色替身的怀里,看着那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仗助笑了下,附身在露伴的耳边低语:“这可是露伴老师先要求的,您可不能先走啊。”
说完就让疯狂钻石捂住了露伴的嘴,他实在是不想听到那薄情之人口里再吐出什么令人伤心的话来,就把人推进了浴室,上手扯下了漫画家的衣服。
“如果不是已经切切实实过去了八年,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变老……露伴老师,”东方仗助抚摸着露伴颤抖着的身子,根本不在意那人是不是想要对自己说什么,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啊……前面的毛都被剃掉了,滑溜溜的,连后面也都是肿的,是现在有了别的男人吗?”
语气听起来有些愤怒,可露伴只是心里吐槽这还不是早上你搞的吗,这下到让露伴想起来,今天早上吵架就是因为东方仗助这小子纵欲过度造成的,虽然说他的今天早上是现在仗助八年前的今日。
一想到这露伴就心软了,想着现在还有时间,并且反正也反抗不了,就由着仗助胡来了,不管是要求帮他口或是自己动,露伴都尽量满足本来认为十分羞耻的事情,这使得东方仗助更加肆无忌惮,几乎是有着把露伴弄死在床上的势头。
最后的露伴只能是强撑着自己不昏过去,在仗助最后一波身寸精中高潮着要求仗助放开他。
天晓得仗助怎么想的,让疯狂钻石在整个过程中一直抓住了他手腕,露伴迷迷糊糊地趴在仗助身上,他告诫自己不能够睡过去,他记得,今天是2001……不对,2009年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那家店就应该会消失了吧?
他得赶回去,露伴深知这次有些放纵了,本来只要认真拒绝,按照东方仗助的性格也倒不会真的进行到最后,但自己该死的心一软,居然就妥协了。
听着比自己还大一些男人的心跳,露伴只能努力不去想这个仗助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让一个人记住了他八年。
“我一直都有看露伴老师你的漫画哦,当然是在老师你走后,”东方仗助见露伴一动不动,便以为那人睡着了。“果然是因为老师有了新的恋人,所以在粉黑少年完结后的新漫画,情感描写才会变的那么细腻么?”
语气变的低落了起来,露伴却是觉得奇怪,这才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如果说自己真的是消失了八年,那按理来说应该算是失踪处理。
毕竟没有人再会更新漫画了,可东方仗助这么笃定自己就是离他而去,肯定是有什么依据,例如仗助说的……完结的粉黑少年和连载的新漫画。
“漫画里的剧情是一对情侣冒险的故事,漫画里有很多的桥段和我们经历的很像,就例如公路隧道里女主受伤,男主找到主谋然后暴揍了主谋一顿……如果不是因为你已经不要仗助君了,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迫离开我,”仗助的语气里有的只是满满的自嘲,似乎是在嘲笑自己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妄想。“可我都忘了,只要是好素材,你怎么可能会不用来创作。”
“一开始我还以为老师你只是生气了,只不过生气的时间有点久……”仗助静静地说着,就跟讲述一个故事一般,把这八年来的心里路程都讲给空气听,到了最后几乎都有些哽咽。
他告诉空气,这八年来他都快成了一个旅行家,大学毕业后四处游走,露伴的漫画里画了哪个国家,他就去哪个国家一探究竟,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因为语言不通,他也被骗了很多次,但最后好在都挺了过去,毕竟他告诉自己,只要能实现目标,一切都是值得的。
其实说大学毕业后就放弃了是假的,他一直一直都在等露伴,他希望找到露伴,让露伴亲口说出分手才打算死心。
这一次,是看漫画里的主角们回到了日本,来到了这个小镇的著名景点“空地上的干货店”,追寻着漫画的主角们,才与露伴相遇,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二人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原来,你真的在这”。
露伴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打断仗助讲述这几乎是可以令人崩溃的经历,直到仗助安静了许久,他才动了动已经麻了的身子,赤身裸体地坐在仗助的身上,跟那人对视,很好,还是那个清澈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双眼。
“装可怜这招对我已经没用了,你明知道我没有睡着,”露伴嘴上这么说,但手上却在悄悄地摸索着自己的衣服。
仗助眨了下眼,倒是径直地笑了出来,就像他还是无害的少年一般。
他说:“露伴老师太狡猾了,明明早就看出来了却不打断仗助君,不过我说的倒是真的,我一直在找你,只不过除了被骗了很多次是假的,其他的我可是可以用人格担保,全部——都是实话哦。”
“就你那点文学涵养,还能够知道我画的是什么地方?”露伴哼了一声,看似风云轻淡,可心里却在狂打鼓,他没想到时空还会自动弥补“岸边露伴消失”的漏洞,让漫画继续连载,他更没想到的是东方仗助居然会变的这么多。
左手刚摸到那已经失了温度的高领羊毛衫,下一秒露伴就召唤出了天堂之门,可却被手疾眼快的仗助遏制住了,他居然让疯狂钻石掐住了天堂之门的脖子。
知道自己已经错失了大好机会的露伴没有继续反击,但却没有松开手上的高领毛衣,东方仗助这个混蛋已经疯了。
刚刚那番话只不过是想让“抛弃他的岸边露伴”回心转意,如果不行就来硬的,虽然露伴早想到了,可实力上的差距却使其无法避免。
仗助知道什么是分寸,也就没有让疯狂钻石勒得太紧,也就单单限制住天堂之门的行动罢了,漫画家想要呼吸还是没问题的。
男人笑了笑,看着怒视他的爱人,自己却是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然后把人藏进被窝里。
岸边露伴自知现在处境很不妙,也就没有在身体上有什么大的反抗,只是试探地开口:“你总不可能把我囚禁一辈子,只要我有替身一天,我就有无数的机会逃出去。”
死鸭子嘴硬,露伴这么评价自己,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十五了,还有四十五分钟那家店就要跟告示上说的一样消失了,他不能留在这个时空,即使这个时间线里就只有一个岸边露伴,可终究也是与社会脱节了八年,与东方仗助少共处了八年。
仗助却不以为然,只是在床头柜里摸索着什么,然后拿出一个药剂,将那透明的液体浇到了天堂之门的的身上。
露伴先是感觉到一阵剧痛,接着就是五脏六腑都跟灼烧一般地痛,他想问你这混蛋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可只是惊恐地看见天堂之门的身形逐渐透明,接着消失不见。
似乎是被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取悦到了,仗助好心地回答:“这是spw集团最新研制出的药,可以让替身消失一段时间。”他也并非想要报复露伴,只不过他无法放下,他始终没有办法将这段有始无终的感情抛之脑后。
实际上一段时间后……也许是一个星期,也可能是一个月,他会强迫自己慢慢接受露伴不在乎自己这个事实,然后将这个人放走,但是此时此刻 ,他需要露伴,他需要这个人来慢慢地磨平自己的爱。
不知眼前人心里所想的露伴只是默默地窝回了被窝里,这都是他的错,即使不知者无罪,但这不知时间穿越带来的后果的自己,的确是铁证如山的犯人。
突然的温顺让仗助明白这个人已经是拒绝与自己沟通了,他只是叹了口气,撂下一句“我去买点宵夜”后就离开了,离开前还不忘把露伴的衣物和行李一并带走。
等确定仗助已经离开,露伴立刻掀开了被子,床头的电话已经被打烂了,皱了下眉头,他冲进了厕所,找到了之前在厕所被脱掉、并且已经湿透了的白衬衫和仗助的黑色西装裤。
也顾不得湿不湿,露伴匆匆套了上去就打算离开,可是门口传来的开门声让他却是一惊,东方仗助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
一瞬间明白了那人可能已经预料到自己会逃跑,岸边露伴打开窗户也不仔细看下面是什么,就跳了下去。
还好是二楼……脸着地的露伴没时间感慨自己的脸和雪地是不是有什么缘分,因为伤的更重的可是他的右手臂,他应该是骨折了。
忍着剧痛往空地的方向跑去,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按照正常的步行速度应该是半小时就可以到,可是现如今只穿着湿的白色衬衫和大几号西装裤的他,只能是用着赤脚在雪地上狂奔。
岸边露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右手骨折了却跟患了帕金森一样,四肢都不协调了起来,可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已经被冻僵了。
跟作对一般,雪越下越大,露伴顶着一头的白雪在雪地里行走,他不断地哈着气,想要让自己的左手能感受到一丝温暖,省的还没到干货店就已经先精神崩溃了。
真是个混蛋!露伴就算生气也无处发,自己一个赤脚的人能跑多快,再快也没有带着替身的东方仗助快,果不其然,他一回头,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跟着我多久了,你这混蛋……”漫画家的牙齿都在打颤,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向身后默默跟着他的人求助。
仗助没有回答,只是脱下了自己的棉袄,将怀中瑟瑟发抖的人包起来,一个公主抱起来,就犹如一个易碎的珍宝,没有再做出什么粗暴的动作。
“不打算把我关起来了?”露伴往那人怀里蹭了蹭。
男人失落地垂下了头,在露伴的唇上啄了一口,说道:“仗助君认输了。”
是预料中的回答,露伴也顾不得这姿势是否会让骨折更严重,叹了口气,要求仗助带自己去往那家杂货店。
“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五十八。”
露伴站在店门口,把棉袄还给了仗助,他能猜出那个人想要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家店,但露伴只是笑了笑,说:“等我找你。”
仿佛看见了男人眼中的光,身着单薄的露伴感觉自己眼睛湿润了,没有言语,转身走进了那家店里。
店里的风格还是没变,露伴颤颤巍巍地举起冻伤的左手,拿起了毛笔,写下了2001,放到了时光机上面。
接着,似乎是要面临死刑一般,露伴走出了店里,看见的是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和他的行李箱。
如重释负地往下倒,没有预想中的冰冷,有的只是熟悉的怀抱,撑着最后一丝精神抬头,引入眼帘的便是他的大男孩充满焦急的脸。
也不记得那人究竟叫了自己多少次,至少露伴在昏倒前,他都是心满意足的。
站在店门外的仗助恍惚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找你找了半个小时。”不耐烦的声音从后边传来,不用猜也知道是被自己落在酒店的爱人。
仗助露出一个笑容,指着干货店,说:“露伴你看,这就是八年前我们吵架后你来的地方,不过啊,我现在还是没能明白,为什么你说衣服湿了是因为一条踏空进了水池里,这家店这么小,怎么可能会有水池?”
这个白痴居然还记得那件事,露伴翻了个白眼,他也没想到二人还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因此从来没想过还怎么圆这个谎。
“你先别管这么多,准备回酒店收拾收拾,这个小镇在三天都被我们逛完了,是时候该回杜王町了。”露伴牵起了仗助的手,他知道仗助为什么会呆在这里,这个时间点无非是八年前的自己回去的时间。
“不过露伴在那次吵架后变的主动了许多呢,嘿嘿。”仗助笑着,眼眸中的深情与爱意,与2001年的那个冬日一般,毫无变化。
【仗露丨乔西】归去之地
“十八岁的大男孩恨不得抓紧世上一切热烈的喜欢,生怕只遗漏一瞬就错过一生。”
*私设有,乔瑟仗助同住中。
01
恋爱。
东方仗助反复咀嚼着这个词时,落到眼前有关于岸边露伴的画面数不胜数,宽广的海阔天空都像被广角镜头拉伸后的艺术品,天上的云朵怀里掬着大捧飘散的碎片,如同甘霖遍洒疆土。他握住其中一片,只能窥见七零八落的月光,岸边露伴的眼睛骤然降临,东方仗助清晰地听见心口闸门轰塌的声音,失去约束的潮水汹涌漫开,有恃无恐,又反反复复地叩击着神智。...
“十八岁的大男孩恨不得抓紧世上一切热烈的喜欢,生怕只遗漏一瞬就错过一生。”
*私设有,乔瑟仗助同住中。
01
恋爱。
东方仗助反复咀嚼着这个词时,落到眼前有关于岸边露伴的画面数不胜数,宽广的海阔天空都像被广角镜头拉伸后的艺术品,天上的云朵怀里掬着大捧飘散的碎片,如同甘霖遍洒疆土。他握住其中一片,只能窥见七零八落的月光,岸边露伴的眼睛骤然降临,东方仗助清晰地听见心口闸门轰塌的声音,失去约束的潮水汹涌漫开,有恃无恐,又反反复复地叩击着神智。
然而激流从来都是勇进不可回头。
他忽然读懂了那时候乔瑟夫和他看似插科打诨的谈话,长者亲自浇完花才舍得回头递给他一个眼神,藏在笑意里的情绪缓缓暗潮涌动:
循着自由的心意前进。
02
东方仗助距离真正陷入爱河只有一碗鱼丸面的热度。
雪天的问候总是突如其来,细碎的雪花飘进东方仗助的领口夹层,他正哆哆嗦嗦地蹲在便利店门口,捧着一杯日本茶固执地跟寒风作斗争,鼻梁骨上是新蹭的伤口,高高淤肿的唇尾稍一牵扯就痛得他呲牙咧嘴,他只好小口小口地抿着茶,一边腹诽着刚刚打架的混账下手真狠,一边骄傲心说我还手的那一拳铁定让人一周下不了床,我也很了不起嘛。
岸边露伴夹着速写画板从街尾走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跟流浪小动物别无二致的东方仗助,用指腹不断地摩挲着纸杯取暖,喝一小口热饮就飞快地把脸颊缩回领子里,飘摇回旋的雪花落到他的鼻尖上。东方仗助被凉意惊动,狠狠地打了个喷嚏,霎时像戏剧演员那样夸张地捂住脸扑腾,岸边露伴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伤。
岸边露伴挑了挑眉,终于看不下去,慢条斯理地踱到东方仗助身前,东方仗助这才因为那双骚包的靴子抬起头,下意识冲着岸边露伴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露伴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岸边露伴打量他片刻,想说怎么,就许你在这里扮演流浪不良少年,不许我在这里做奉公守法好市民。但东方仗助抢在这个空档又打了一个喷嚏,表情比先前更狰狞地捏住杯壁,极力忍住痛感的演技拙劣无比,立刻把没有良心的大人逗笑。于是岸边露伴一下子心情明朗起来,连带着觉得东方仗助脚边这块被踏得泥泞不堪的雪地都顺眼不少。
于是岸边露伴故作正经地哼一声,有意跟毛头小子拉开距离:“我在这里很奇怪?当然是来买大人的东西。”
东方仗助的眼神一下子变得不可置信又古怪,悲愤地憋出一句:“你怎么连买个套子都装模作样的!”
岸边露伴一个踉跄,接连赶稿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让他完全舍弃了半个月的娱乐生活,只想立刻冲进店里找到自己要的塑形膏,拿最大罐的型号,哐的砸到东方仗助那张看了就讨厌的脸上,打得这小子在雪地里趴一个晚上,我一罐子下去你可能会死。
察觉到岸边露伴吃人眼神的东方仗助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摁住咕噜噜叫的肚子,以在自己看来诚恳友好,实则在岸边露伴看来不知死活的表情得寸进尺:“露伴老师可以顺便给我买一碗鱼丸面吗,我没带钱,下次一定会还给你的。”
好大的狗胆,岸边露伴阴仄仄地磨了磨后槽牙。东方仗助保持蹲在便利店门口的窘迫姿势,像是舍不得怀里那点暖意散掉,抬起脸颊再恰到好处地抽抽鼻尖,一点也不遮掩脸上横七竖八的伤,大有仗着伤势卖乖的模样,岸边露伴这才发现,这小子有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是标准的狗狗眼,泛着一点潮意。
于是东方仗助终究还是成功吃上了鱼丸面。
岸边露伴黑着一张脸从便利店里出来,提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丸面,他才不会说小心烫这种话。但东方仗助倒是一点都不介意,欢呼着接过去,掌心托上了一小块硬硬的方盒,他不明所以地捏了捏,低头发觉是一盒刻意压在底下的创可贴。
东方仗助猛地抬起头,望向岸边露伴的眼神不可置信。岸边露伴一点都不客气地避开了对视,揶揄着怎么你还真的以为是套子。东方仗助看在创可贴的份上,才不接岸边露伴挑衅的话茬,他看着岸边露伴说话时唇齿间呵出模糊的白雾,散开来融落进沉沉雪夜里,漫天的暗都铺落头顶,从这个角度只能看不见岸边露伴的眼睛,却能够望见男人漂亮的鼻尖,和干燥的嘴唇,于是东方仗助鬼使神差地再没移开视线,听见岸边露伴嗓音里似有若无的叹息,像一抹定下决心开口的感叹。岸边露伴果然问了,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谁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别扭得简直不像一句关心,但东方仗助还是咧嘴笑了起来,握着那盒创可贴塞进了口袋,声音很轻:露伴老师,你喜欢狗吗?
微微下撇的眼尾一下扬起热烈的弧度,睁得溜圆的蓝紫色眼睛立刻变成战无不胜的武器,远处的风雪声消失了,身后便利店推门时的那句欢迎光临也一同溜走,东方仗助自然而然地握住地握住了岸边露伴的手指,他看见岸边露伴漂亮的瞳仁里投落着完整的自己,于是大男孩循着心跳撞击的响动反复确认,我的眼睛里也一定有他。
岸边露伴的指尖被裹在温暖的掌心里,随即轻轻搭到一团毛茸茸的动物上,东方仗助半敞拉链的外套抖了抖,很快从领口探出一个棕色的小狗脑袋,爪子亲热又讨好地凑向岸边露伴的手背,却被东方仗助眼疾手快地一把摁住。东方仗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小狗耳朵,解释道这小家伙还没剪指甲,又低下头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岸边露伴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挨在一起,东方仗助专心致志地跟小狗对话,老实一点,你的晚饭还是这位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漫画家买的,你抓伤他我们都得负责到底。大男孩絮絮叨叨地戳起一个鱼丸喂小动物,收拢的目光回落到岸边露伴身上:
“我可是一点好处都没让对方捞着啊!不仅救下了被欺负的小狗,还……”
东方仗助顿了顿,把卡在喉头的半句还把对方打得一周无法下床咽了回去,而少年人这次向岸边露伴看过去的眼睛不再囊括其他东西,满满当当映着岸边露伴的影子,无师自通地接上了后半句:“还骗到了露伴老师一碗鱼丸面。”
岸边露伴很不客气地扬言我已经记账了小子,你可是要按照约定还给我的。东方仗助马上笑了起来,那对年轻的蓝紫色眼珠像铺落一层细碎的光,如镀了蜡一般泛着温柔的润泽,他抬眼时微微仰了仰脸,和外套里抬头的小狗动作如出一辙,两对澄澈的眼睛同时望向了岸边露伴,一大一小都是明亮又干净的柔软注视,亮晶晶的。
“……小孩子就是喜欢吃这些花里胡哨的。”
嘴里还叼着半个鱼丸的东方仗助假装听不见岸边露伴的轻嗤,却敏锐地捕捉到一划而过的笑意,举起正在嚼另外半个鱼丸的小狗佯装教训,听见没,露伴老师骂你了。
最后一颗鱼丸被生涩又顺理成章地夹起,珍而重之地凑到了岸边露伴唇边。
03
十七八岁的大男孩,拥有无数无处安放的澎湃心情,就像没有人能够质问可乐为什么永远在最新鲜的时候咕噜咕噜冒气泡,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个命题能够为年轻的心潮跃动解谜。因此东方仗助在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多捕捉岸边露伴两眼时,大事不好,缺乏经验的年轻人遍寻不得靠谱的咨询,决心死马当活马医地问问过来人。
可惜乔瑟夫·乔斯达也不是什么靠谱的心理咨询师,听完东方仗助别扭的“我说老爷子,你十八岁时有过在意的人吗”之后,乔瑟夫打理向日葵盆栽的动作不停——已经养了有段时日,且坚决不让亲儿子插手帮忙,从浇水除虫到施肥全部亲力亲为,大有我的花我说了算的无赖气质。
乔瑟夫回头看向东方仗助的那一眼近乎是漫不经心的,并没有专注地聚焦到大男孩身上,稍作的一刹停顿像在与漫长的追忆握手言和,但他很快就收拢视线,跟东方仗助插科打诨:“十八岁?那我简直忙得像个陀螺!每天都在生死边缘游走,一个不留神就会有毒药附体,还要忙着拯救世界,”说到最后乔瑟夫似乎也被自己逗笑,笃定落音,“最大的消遣就是逗鸽子生气。”
这老爷子,东方仗助有些好笑地想。果然没有靠谱答案,得到匪夷所思回答也早有所料,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鸽子?乔瑟夫一下子来了兴趣,煞有介事地补充说明:“那种扑棱扑棱的,顶着一对翅膀,仗着自己羽毛漂亮神奇得要命,爪子和眼神都是一等一的锋利,一不留神就窜得无影无踪,很混蛋的。”
鸽子怎么会有很锋利的爪子和眼神,东方仗助提出异议,这下乔瑟夫的语气更笃定了:所以说年轻人孤陋寡闻!睿智的长者像洞悉所有秘密的鹰隼,绿眼睛里润泽流动着狡黠的光,一副你抓不到我尾巴的得意相。
04
东方仗助曾经遇见过早冬里快要沉没的日落月升,刚浮起来的弯月浸泡在如水的暮色里,天地交织一线搅碎云层,逐渐降临的夜裹挟着低温袭击小镇。东方仗助早上出门时忘记戴围巾,只好哆哆嗦嗦地骑着机车回家,隐约看到前方由于施工需要临时封路的指示牌,鬼使神差地绕路到漫画杂志社的必经之路上,怀着难以说清道明的心情劝服自己:我只是因为封路绕了路,我就远远地看一眼。
与此同时,正巧看见从大楼里出来的岸边露伴。原本被冻得六神无主的东方仗助立刻毫不犹豫地踩下了刹车。
大概是为了工作方便,岸边露伴没戴手套,也因为手上抱着一沓画稿的缘由没能把手揣进口袋,他站在大门口和同事讲话,一时之间也无从分辨是闲聊或是商量要事,东方仗助只能看见他似乎不悦挑起的眉眼,和翻飞在风里的一角围巾。
我就等五分钟,东方仗助盯着站在冷风口顶的岸边露伴默默立誓,五分钟一到我就走了,谅他可能还不知道封路的事情,我不过好心提醒一句,有什么可心虚的,讲完了我就咻地开走。
大概是誓言不能乱立,足足十分钟之后,岸边露伴才结束交谈转身告别,走了几步迎面撞上的就是这么一只冻得鼻尖微微发红的大型犬,东方仗助的眼睛颜色偏蓝紫,在温柔的日落西沉下酿得更深,几乎让岸边露伴以为对方是早有预谋,才足以解释他像有备赴约的架势。东方仗助显然等了一段时间,整片天空沉沉掩住镶嵌金边的云,才刚暗下去小半,又铺满肉眼可见的漫天星子亮起来。
露伴老师…!紧张又委屈的尾音一般不是个良好的开端,疯狂钻石就不能修复语气吗,东方仗助慌忙之下胡思乱想,他还没来得及重新纠正语气,就迎着晚间的冷空气打了个重重的喷嚏。岸边露伴皱着眉头,像想斥责大男孩平白受冻的模样,动了动唇又再三缄口,终究也只是想要速战速决地结束交谈。
“等我,真稀奇啊,有什么事?”
早就大事不好了。东方仗助心想岸边露伴果然是个油盐不进的混蛋,今天很冷,岸边露伴大概是仗着有车内暖气偷懒,并没有穿得很多,但他却似乎有千万个不能在东方仗助面前败给冷空气的理由,挺直腰杆的模样从容不迫,半抬的睫毛下是小片澄透的翠绿。前一秒就心绪不宁的高中生在这一刻更是拼命地发散思维,岸边露伴不皱眉头的样子肯定会更好看。
“前面封路了,你肯定不知道吧!你的车是肯定开不过去了,但我可以顺道送你回家。”这次的表现要顺畅多了,只在开头两个音节卡壳一瞬,之后便提起勇气流利到底,不愧是我啊东方仗助。
你脑子坏掉了吗,岸边露伴险些脱口而出,公交、电车,我岸边露伴有成百上千种不靠你就能回去的方法。可是当岸边露伴的视线仓促撞上大男孩认真的眼睛,通篇挖苦立刻溃不成军,抵在了牙关背后。
东方仗助望向岸边露伴的眼神不偏不倚,甚至是在顷刻间便替岸边露伴做出了决定,他从晚霞中抬起眼,就避无可避地目睹东方仗助的目光在夕阳的色泽里流转,寒风掠起的衣领拍打着暮色,东方仗助伸出手时,从缝隙中泄出有些刺眼的云和光。东方仗助把头盔抛给了岸边露伴,单脚支撑着机车的重量发动引擎,上来,露伴老师,再磨蹭就更冷了。岸边露伴眯起眼,指腹贴着头盔系带摩挲,忽然之间不再急着寻找一条退路。
“你小子有摩托车驾照吗这么大摇大摆的。”岸边露伴坐上后座,越过东方仗助的肩膀去找到倒后镜里的眼睛,下一秒,东方仗助坐直了,挡住了大片凛冽不止的冷风。
倒后镜不会配合着撒谎,东方仗助也从镜子里去捕捉注视,成功与岸边露伴对视时,不良少年神情无辜地眨了眨左眼:“露伴老师现在是共犯了,要帮我保守秘密。”
岸边露伴想举起画稿去敲大男孩的头,又像怕被风吹跑一样僵持放下,最终还是向明亮的眼睛妥协,花样百出的嘲讽忘了词,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只觉得熬夜赶稿的困意如洪水般倾泻袭来,柔和排列成他此时此刻能够稍微放松的理由,开口时的轻哼也飞快流淌进寒风里:“这么冷的天还骑机车,有够不要命的。”
那你不也上了我的后座。东方仗助得逞般弯了弯眼睛,摘下手套,在岸边露伴抬手决心给他的宝贝发型一点教训时,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岸边露伴的手腕,把手套套进了对方冰凉的手指,连带着残留的余温一并严丝合缝地扣牢。东方仗助手痒痒地去捏了捏手套的指尖,像是发现了自己的手套原来也能适合岸边露伴,一下子笑了起来。
岸边露伴挣扎了一瞬,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干什么?
东方仗助理直气壮地抬头:哈?你刚刚自己也说冷了吧,你回去不是还要画漫画吗。
直到东方仗助载着岸边露伴飞驰在完全沉下来的夜色里,两个人再也没有多余的话。风太大了,一开口就会灌进满嘴的沙尘,岸边露伴笃定着这样的想法,第一次对烦不胜烦的不良少年哑口无言,不知好歹地说关你什么事可是他的长项,可当他在呼啸耳边的冷风中勉力睁眼,眼前还是东方仗助笼罩在外套下的肩膀,而弯曲指节时,手套的内绒不缓不急地摩擦出一股暖意。
而他看见了东方仗助不明缘由泛红的耳尖。
该死的天气,果然是太冷了。岸边露伴握住围巾的一角,臭着脸罩上了微微透红的那对耳朵。当一个人就坐在另一个人身后的距离是最近的吗,岸边露伴看不见东方仗助的脸和表情,当一个人背对着另一个人的距离是最远的吗,可东方仗助却在怦然之间捕捉到了另一份心跳如雷。隔着手套和围巾的触感本应近似于无,或者再怎么说都该是冰凉的,岸边露伴却想也不想地认定拢住的是一汪滚烫。
东方仗助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的月色和这样的岸边露伴。
老爷子说得对,我果然是孤陋寡闻。
05
东方仗助毕业的日子正好和生日撞上,理所应当地喊了一群朋友来庆祝脱离苦海,借着成人的名头,偷偷打起从长辈酒柜撬宝藏的主意。乔瑟夫很少喝酒,也没有这方面的爱好,但不知是否出于成功人士的收集癖,他收藏了满满一个酒柜的瓶瓶罐罐,从蒙大维的赤霞珠到不知名的陌生啤酒一应俱全,产自意大利的品种数量更是一骑绝尘,远超其他地区的藏品数量。东方仗助好奇发问时,原本是做好了准备听老爷子振振有词“意大利是西欧最早酿制葡萄酒的国家”,却不料乔瑟夫只是屈起指节,隔着手套敲了敲玻璃柜门:“看到了吗,这个酒没有名字,是几十年前在罗马的贫民窟,一时兴起收了两瓶,那里的人都喝这个。”
这老头,东方仗助听了一耳朵漫无边际的回忆碎片,什么随意又无从追溯的收藏理由啊!年轻人隐约窥探到长者过去的一个缝隙,若有所思地绕开那两瓶无名酒,抽走了另外几瓶超市里就能买到的常客,翘着尾巴去给朋友们发催促消息。
当虹村亿泰知道东方仗助邀请了岸边露伴时大为震惊,大喊着我以为你们很合不来的,东方仗助赶紧背对着乔瑟夫捏造理由:老爷子喜欢热闹嘛!广濑康一不忍心听拙劣无比的借口,拍拍友人的肩膀捅刀表示没有啦,露伴老师现在没那么讨厌仗助了。虹村亿泰忙不迭补上更重一刀:也是,你邀请了他,他还不一定想搭理你呢!
东方仗助忍无可忍,切水果的桌布一掀,正想直接将还没切开的整个凤梨塞到虹村亿泰嘴里,却又硬生生在眼角余光扫到门口时顿住,来者照例在今天披了一件潇洒的风衣,极具设计感地半束着长衬衫,边脱手套边瞥了东方仗助一眼。东方仗助立刻朝虹村亿泰重重地哼了声,谁说他不来?这不是看在我过生日的份上……
“看在可能有素材的份上过来了,”岸边露伴才是最会捅刀的一流好手,故意在东方仗助不甘的眼神中微笑,抿了抿唇抬起下巴,“生日快乐,东方仗助。”
那年毕业派对也成为了东方仗助后来念念不忘的记忆,无关那阵子忽冷忽热的无常气候,无关那天餐桌上浇满番茄酱黏黏糊糊的通心粉,也无关一晚上的打闹终究不过夹在人生洪流里匆匆而过。他记得那天晚上有那样好的月色,他记得阁楼下第一个楼梯拐角的阳台,岸边露伴干燥的手背和第一眼望过来的眼神。东方仗助记得,有一张卡牌被压在指腹之下,而始终有一个心愿在当时秘而不宣。
将聚会气氛推向高潮的无疑是全民参与的游戏,一群人热闹非凡地轮流抽牌,要么回答卡牌上的问题,要么满足围观者恶作剧的要求,广濑康一抽中初恋是谁的卡牌时心道大事不妙,顶着山岸由花子剐人的眼神磕磕绊绊发誓自己只对现任女友一心一意,虹村亿泰在第三次抽到内裤颜色后忍无可忍,抓起卡牌盒子就势抖洒,嚷嚷着我倒要看看这里面是不是只有这一张牌。飘落满桌的卡牌推搡而下,借着鼓风机的轨道逃之夭夭,就连坐在远处的乔瑟夫都捡到了一张落在脚边的卡牌,老人看了一眼就唯恐天下不乱地应声:“不是啊亿泰,我这张就没问内裤颜色!”
围着桌子的一圈人都笑了起来,有眼尖者看到东方仗助手里还握着一张卡牌:“来来来,寿星总要接受挑战的吧!”
东方仗助在先前几轮里已经有不少罚酒下肚,晕乎乎地甩了甩脑袋,眼睁睁看着手里的一张牌影子晃动化为两张,心说有什么了不起,两张我也翻给你看,手里的卡牌被爽快地翻面,啪地撂在桌子上:未遂之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寿星身上,反倒是东方仗助沉默了一瞬清醒不少,未遂之愿。他在人群里环视了一圈,没有找到岸边露伴,脑子里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岸边露伴的眼睛,疏离的绿色,真正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应该有一点柔和的弯。
回答不上来就罚酒!再给大家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周围的一圈朋友起哄得更凶,好好好,东方仗助把推过来的酒杯挑战都一一应下,在阁楼上,我去拿,亿泰不许耍赖,一个个都给我继续抽!
东方仗助迷迷瞪瞪地小声打了个酒嗝,从急潮一般的人群中退出来时腹诽着赶紧找到照片给他们看完就不玩了,在摇摇晃晃中勉力维持平衡,摸着楼梯的扶手蹭上了阁楼,借着窗口漏进来的模糊月光找到存放相册的架子。握住相册的一角稍稍外抽,啪地掉下了一整沓被叠在最底下的信件。东方仗助在瞬间就意识到自己拿错了,这一层的回忆都是属于乔瑟夫·乔斯达的。
信件边角泛黄,折叠得整整齐齐,也不知道被有意保存了多久,但根据纸质的程度可以判断出已经过去了相当长一段年岁,却连一个边页的卷翘也舍不得有。东方仗助无意窥视长辈的秘密,蹲下身想要捡起那沓陈旧的信件,却因信封上陌生的收件人姓名而微微发怔:
西撒·齐贝林。
这是谁,老爷子的朋友吗。东方仗助摸了摸信封上早已干涸至暗沉的深色墨迹,发现父亲替这位先生代收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书信。整沓信件上的收件姓名都是同一个人,字迹从一开始的一板一正到后面越来越龙飞凤舞,称呼也渐趋于五花八门:
西撒·齐贝林。
西撒·A·齐贝林先生。
不爱回信的齐贝林先生。
西撒。师兄。冬天的西撒。夏天的西撒。
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西撒。
睡着的小西撒。
翻到最后一封,信封上终于有了比较长又详尽的句子,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的撒娇口吻:
看在鸽子这么勤劳上班送信——我也这么卖力写信的份上,西撒,你就收一封嘛。
东方仗助一下子全都明白过来,这些并不是代收的信件,而是写信人终其一生都没能寄出去的信。纷飞的信纸,老去的孤独,盛大的错过,未竟的遗憾,最初的几封还浅浅地留有几处干涸的水渍,默不作声地在黑暗里隐匿半生,终究再无人探究其中缘由。吝啬的光亮只匆匆透过窗台铺到柜前一角,连月光都无法见证大半个世纪前的眼泪。
年轻的冒险家终究也不敌岁月。
东方仗助将信件物归原主,像做错事一般心有惴惴,甚至还细心地用疯狂钻石将周围修复成原先的模样,连灰尘都不例外地重新沉落,就像那些沉睡的信件从来没有被打扰过那样悄无声息。
他轻手蹑足地走下楼梯,发现岸边露伴就站在第一个拐角的楼梯间,背对着月光,却正好面对着此刻下楼的东方仗助。岸边露伴必然是不会参与楼下闹哄哄的游戏,也不知道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看到东方仗助时甚至惊了一瞬,稳住端杯子的手:“你怎么从这个角落冒出来?也不怕吹风感冒。”
明明刚刚我在人群里也没找到你。东方仗助很不服气地想要回嘴,却在想起卡牌上的问题后生生卡住,尘封信件上的厚重灰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东方仗助怔愣了不止一瞬,但发现岸边露伴并没有抛下他走开的意思,大概是月光正好,未遂之愿,未遂之愿,东方仗助鼓起勇气去捕捉岸边露伴的目光,在刹那间因为这份巨大的冲动掉进心跳滔天的陷阱里。大男孩义无反顾地任由醉醺醺的意识发酵,像要被云朵载走一样飘忽:
“你和我喜欢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岸边露伴霎时顿住了呼吸。
很快,东方仗助仿佛又很委屈地补上一句:“不过他才不会管我感不感冒。”
楼梯间是可以探出身去的阳台,岸边露伴在风口站得已经有些寒意,他皱起眉搓了搓冰凉手指,用干燥手背探了一下东方仗助的额头,判断出大男孩只是喝多了之后很无奈地松了口气。极轻的叹气声在瞬间就消散于风中,岸边露伴屈起手指,毫不客气地弹了一下东方仗助的鼻梁骨。层层重叠的云雾终于散开,原先躲躲藏藏的漂亮月色完完全全投落,东方仗助还来不及捂住抽疼的鼻梁,就听见岸边露伴不满的声音钻进耳廓,一下烫得眼角肌理纹路都泛起泪意:
“胡说前动动脑子,我明明也给你分过围巾。”
楼下的友人渐渐散去,潮水般的嬉闹也在将来不复过往。东方仗助在后来的岁月里回忆那天夜里的种种来去,岸边露伴冰凉的指尖被他攥在手心,握紧了片刻后一点点回暖。而岸边露伴也没有挣开,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所有都让不过刚满十八的大男孩如置梦境。
后来他们拥有了一整层只属于彼此的家,按时工作的面包机在每个早晨都不曾缺席,偶尔东方仗助会亲自动手做早餐,一般都是在岸边露伴熬夜赶稿的次日清早。他们拥有了成对的领带和大衣,岸边露伴逼着东方仗助纠正土里土气的审美,衣帽架上的围巾越来越多,最开始挂上去的那一条却也从未遗弃,永远替十八岁的东方仗助提醒生命中重要的日子。
那张曾被乔瑟夫捡起的卡牌也终究没有被长者归还到盒子里,不知打着卷偷溜到哪里蒙尘,后来整盒游戏卡牌都鲜少问津,便永远地缺失了那一张,却也因为问题的不起眼再无人发觉:
未竟之事。
06
因此,世上真的存在我心安处吗?
东方仗助原也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充其量做做学校器材室里偷喝饮料的不良少年,接二连三的战役是推动宿命的冒险,他和岸边露伴交换着名字,交手着赌注,交错着故事,齿轮里混沌又模糊地心愿化为胆大包天的念想。我还想对他交付一个秘密,东方仗助依稀盼望了那么一瞬间。
相望过千百回的视线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交汇,流转的眸光倾泻成一条去路。
“总会有一个想要归去的地方,”乔瑟夫听完零碎又隐晦的少年心事后一点也不意外,不挑明也不调侃,倒突然扮演起了可靠的父辈,他终究确实拥有给予源源力量的天赋,垂眼时半覆的小片深色睫毛像栖息的隼翼,长者的语气稍顿了片刻,似有若无地愉快轻哼,“回到这个人身边会安心许多,明天的训练也不要紧,未知的敌人也无所惧,他总会是你最坚定的战友,你总不会是一个人。”
像在娓娓道来只有彼此知晓的隐秘往事。
东方仗助听得云里雾里,只明白了归去和安心的大致含义,脑子里岸边露伴的脸原本化为了虚幻的模糊胶片,双眼忽然眨起点澄透的绿色光纹,唇尾的弧度状似嘲讽,一切都鲜活地流动着,安静地流跃向四肢百骸,一点点渗透进骨髓。这么说来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东方仗助的紧张忐忑使冲动卡壳了一瞬,可又毫无负担地怦然起来:“……如果想跟这个人告白呢,会吓到那家伙吧。”
乔瑟夫浇花的动作一顿,沉默了更长时间。
和亲生儿子见面时,已经是在许久之前天清气朗的码头。成群的水鸟拍翅结伴而过,突如其来又像是顺其自然,少年人的指节扣紧了父亲裹在白手套里的掌心,也是坚定的信念,在素未谋面时就付出了力所能及的保护。于是乔瑟夫温柔地笑起来,放下水壶的动作像镇抚迷惘的落槌,他招了招手让东方仗助上前。在一刹那,东方仗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信任迈步,隐约在长者姗姗来迟却宽容的引导下犹豫委屈起来,最终也被温和的力量所支撑。
乔瑟夫的绿眼睛带着一点“早就看穿你了”的笑意,没有苦口婆心的劝诫,也没有絮絮不停的叮咛,他指了指花盆示意凑上来的东方仗助看看,侧身漏过的阳光从容铺洒了整面地板,而花叶悉数沐浴着光线摇动:“你见过因为害怕耀眼就枯萎的向日葵吗?”
“你的下一句话是——真的被拒绝了怎么办。”
“……真的被拒绝了怎么办。”
乔瑟夫意料之内地大笑起来,像捕捉到久违的快乐,指尖轻快地拨了拨金黄色的花瓣,收起玩闹的神色,沉下来的眉眼却流露出异样精神的色彩:“往他窗户上扔小石头烦他,他要是出来揍你就打一架,总归打完了也还会是你一辈子的挚友。”
馊主意越出越偏了老爷子——我跟岸边露伴才不算挚友。东方仗助堪堪咬住舌尖下半句秘密,维护住早已在父亲眼中暴露得一干二净的底牌,忍了一瞬没有刹住,到底还是跟着无奈地笑了起来。无论如何都该尽力一试,老爷子说得对。
他还什么都没错过。
07
人在年少时都曾为过一个心愿奋不顾身吗?
东方仗助真正站在岸边露伴的家门口时,从摁响门铃的第一下起,那是东方仗助人生中最幸福的几分钟。漫长到可以听心跳声擂跃成鼓,心意与愿望终于积攒到高峰,再也藏躲不起般泄洪。因为等待而拉长的勇气几欲喷薄,他想不计较答案地只是告白,然而时间偷跑,短暂得又不过转瞬即逝,直到岸边露伴打开门站在他面前时,沉默涌动的紧张感攥得东方仗助的心口微微发疼。
岸边露伴没有第一时间询问东方仗助的用意,曾经这混小子也这样贸然上门,但总没好事。岸边露伴背着灯光而立,眉眼都淹没在暗色之中,他敏感地发现了空气中的暗流,凉风拂得嘴唇冰冷,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谁教你这么凶地按门铃?发明出来不是为了让你按坏的。”
没有,老爷子教的是扔小石头。东方仗助稀里糊涂地想,原本不过点滴的紧张交织不安,又掺杂半分大胆的期待,他听见脑海里的堤坝如雪崩般地动山摇,捏住袖子的指骨几乎陷进布料的纹理间:
“岸边露伴——不需要再用天堂之门看我了!我以后可以亲自翻开我的第一页。”
嗓音稍有顿滞,卡壳一瞬后雪崩终于结束,动荡归于平静,铺天盖地的雪花也终将重归大地,东方仗助深吸一口气,开了头之后的话语也无师自通地顺畅起来,痛痛快快地不再压抑:
“我的所有交给你,露伴的也交给我吧?”
顷刻间,先前的一切积郁难释都灰飞烟灭。
东方仗助看到岸边露伴微微睁大的眼睛,第一刻怔住的反应,温柔的暖意沿着冰凉的鼻尖一点点向内渗涌,岸边露伴睫毛的剪影流浪在星辰也无从照亮的暗处之下,是今晚无月无星的缘故,东方仗助的漫天猜想在刹那间尘埃落定。他看见,他确认,岸边露伴笑起来时,眼尾果然会有一点柔和的弯。
“说得跟做了场化学实验一样。”岸边露伴挪开抵着门的鞋尖,漏出的灯光投落遍地暖色。
东方仗助发自内心地扬起唇尾,是大男孩的得意:“不是,做化学实验时,方程式左边的一个元素终究只能得到右边等质量的一个元素——我现在却只凭一个我,交换到岸边露伴整个缤纷又诱人的世界。”
十八岁的大男孩恨不得抓紧世上一切热烈的喜欢,生怕只遗漏一瞬就错过一生。戛玉敲冰的誓言落成新衣走到旧服的褶皱,落成指尖相融的温度,落成肺腑翻涌的热潮,再不绝于耳,且永不停歇。
繁星一点一点拨开厚云探头,这次是岸边露伴亲自给东方仗助开的门,对他说,进来吧。
08
肉体的老去总是无可避免,但灵魂往往能随着精神的打磨萃洗越来越坚韧,时间的沙漏一天不落地向前迈去,直到有一天乔瑟夫也意识到,自己已经跨越了两个世纪的光阴,所幸一切都没有虚度。他目送了无数的离开,年幼单薄的岁月里便与父母分离,奋力成长的时候失去了朝夕相对的战友,所有人都认为乔乔已经成长,艾莉娜奶奶也在岁月的洪流里远去,当众人尊他为老练的长者时,年轻的后辈也在他眼前接连逝去。
可他仍活着怀念太阳,可他无坚不摧,珍藏未尽的遗憾,仍然爱当下的勇气。于是,灵魂外壳愈发坚硬,内里却愈加柔软,有时躺在摇椅上无所事事就下意识想向那个人炫耀,却也习惯了再没有人来训斥他又偷懒。
千万次、无数次,乔瑟夫想起西撒·齐贝林恍如隔世的脸,温柔的轮廓成为灵魂内里的一部分。当时是怎么想的呢,竟然也没有留下合照,大概是觉得明天他也一样会来喊自己起床,睁开眼就能看到的人,谁曾想过,又怎么会舍得只把他留在方方角角的相片纸里呢。想起他低头微笑的模样,想起他发脾气训斥自己的模样,想起他给自己调整呼吸面罩的模样,想起他指尖夹着点燃的烟、在看到自己走过去时飞快摁熄的模样。最后,想不起他的模样。
罗马的喷泉边环绕着鲜花与情话的气息,乔瑟夫看见金发男人微抬着下巴回头轻哼,初见的记忆也开始恍惚,任凭意大利的风掠起金发间的白羽,成群的白鸽从他身边振翅,通通在游人的歌谣里溃散成沙,灵魂胄甲内的心意就此痛恸起来。
他们的相遇明明铁证如山。
乔瑟夫手里捧着的茶杯已经不再腾起热气,没有人看见茶水里泛起的一圈涟漪。
今天是周末,东方仗助理所当然地赖了个床,走近时一边打哈欠一边替乔瑟夫挽起一侧的窗帘,惊呼着今天天气不错嘛老爷子你也看看,乔瑟夫放下茶杯,配合地打趣起晚上有约会吧小子,发型都还没梳就这么神清气爽可不多见。东方仗助习惯了万事都瞒不过阅经风霜的长者,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要不要把露伴带回来陪你吃个饭?
乔瑟夫大笑起来,用隐者之紫作弊地挽起了另一侧的窗帘,铺落的阳光切割成细碎的温暖,绿色的虹膜在迎面的光束下变得透明又澄澈,好啊,我就喜欢热闹的晚餐,可以偷偷不按医嘱,吃点别的。
东方仗助不假思索地回应你想得美,老老实实地吃营养餐……下次,嗯!下次准备好了再带他回来。
乔瑟夫没有再说话,只是笑音里微不可闻地含混着叹息。
不料傍晚时计划有变,东方仗助发现乔瑟夫又再度自顾自陷入了没头没尾的情绪里,半抬的眼睛在灯下覆上湿润的浑浊,虽说是年老病重后不太清醒的正常反应,也已经有过多次先例。但东方仗助隐隐约约的不安使他根本无法放心出门,于是约会推后,他一边冲泡药剂一边搜索着买个什么给岸边露伴赔罪,倏然依稀听见乔瑟夫低低呢喃着含糊的单词:
“……快到平安夜了,可以许愿吧?”
“回去…。”
东方仗助不明所以地俯身,老人的记忆七零八落很正常,但他仍然试图捕捉那点碎片似的诉求:“我说老爷子,日本可是有我啊,你想回英国还是美国?那里可没……”
“……威尼斯。”
答案千锤万磨,倏而在刻意放轻的声调里吻上了潮涨潮落的海浪,是海岛上咸涩的气息,是生怕惊动什么沉睡鸟类的音量,在转瞬间就被炉火的声音盖住。
东方仗助手一顿,父辈人讲旧事从来都是轻描淡写,首次听闻故事的一角,却险些被突如其来又哀恸的洪流带走。远古的书页翻开一个铺满灰尘的缝隙,东方仗助确信听见了一声模糊的叹息,心底涌起柔软的潮水,在同一瞬间想起发黄的信件,鼻酸紧跟其后。
扑棱扑棱的白鸽头也不回地跃进了风雪。
而我仍然不知道信是否能寄给他。
乔瑟夫的睫毛一动,屏住呼吸一刹之后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瞬间的清明使舌尖紧紧压下未完的语句。留给听者的仅仅止步于一个朦胧美丽的地名,再不闻其中。
以后谁还会记得要寄到哪里呢。时至今日,威尼斯半个世纪前的声声浪潮仍然兀自潜入梦里,安静流淌在大洋彼岸,波纹流转的海水泛着晶莹的光,一切都仍未熟睡,从指尖再不回身地逃窜远去,流浪的海潮在他的梦里也模糊起来。
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意大利。
09
岸边露伴总是为了漫画素材到处跑,直到真正开始谈恋爱后,东方仗助才发现了恋人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细节习惯。好比此刻东方仗助正在给他切牛排,不知道从哪里掏出速写本的岸边露伴饶有兴致道:“别动,我涂一张”——牛排头切牛排,把后半句咽下去的岸边露伴保存了惜命的良心,虽然料定现在的东方仗助已经铁定不能拿他怎么办,但男人还是装模作样地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果不其然,东方仗助飞快地妥协了,僵住姿势的同时还不忘询问:“露伴你要什么酱?”
这下岸边露伴是真的被逗笑了,收起了本子,接过早已被握得温热的刀叉,心情很好地叩叩洁白的餐盘边檐,吃饭,什么酱都不要,现在眼前的这份牛排就很好。
他们恰巧坐在窗边,窗外是流泻一地的夜色,来往的车流旅人形形色色,街头哼唱摇滚的卖艺人唱完一首又一首,追逐打闹的晚风抢先亲吻过窗口的风铃,岸边露伴却一眼都没再分心给窗外,俨然专心吃饭的样子。
漫画家最终还是要了一份酱料,在干净的餐盘上勾了个东方仗助的轮廓,他以刀为笔的架势行云流水,熟练得让东方仗助以为这是排练好的预谋。岸边露伴匆匆描了个形,在要去画眼睛的时候顿住,放下了蘸满酱料的画笔,东方仗助以为他是酱料不够用,懵懵地就要把自己那份推过去,岸边露伴挑起眼尾示意他好好吃东西,不玩了,浪费食物要罚款的。
卖艺歌者的前奏正好流淌完毕,切成了一首真真正正的情歌。而窗内餐桌前的漫画家执意用肉眼去记录大男孩清澈的眼睛。
东方仗助来回打量不能带走的画作,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我们去旅游吧露伴,生怕对方拒绝又赶紧补上一句,去别的地方走走肯定会有很多漫画素材的。岸边露伴正一心一意地从沙拉里挑小番茄吃,那对绿色的眼睛映在室内的暖光下,头也不抬地说你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好啊,乔斯达先生同意了的话就去吧。
东方仗助明知道他是让自己征求监护人对出远门的意见,心跳却不可抑制地雀跃了起来,听起来就像在向父辈讨要恋爱的祝福。有成千上万的蝴蝶堵住年轻人的胃袋和食道,振翅欲飞,忽扇的翅膀挠得他心脏发痒。
他应了声,想了想又补充,老爷子才不管我往哪跑,前两天还跟我吹嘘他像我这个年纪时已经全世界遍地窜了。岸边露伴咽下最后一口沙拉:那你也得问过他的意见。话没说完,又手痒痒地给餐盘上的东方仗助画像补了个活灵活现的小狗耳朵。
最终消息流落到乔瑟夫耳朵里时,做父亲的果然爽快地应承了儿子的要求,去吧,打算去哪里?东方仗助挠了挠耳尖,还没想好,你有推荐的地方吗,乔瑟夫意料之中地带着捉弄的笑意看了看东方仗助,认定年轻人果不其然都爱临时兴起,顿了片刻才提议:
“去看海吧,可以潜水,还能遇见鲸鱼。”
东方仗助听着听着心动不已,但很快又冷静不少,犹豫了一瞬,摸不准自己也不了解的地方能不能让岸边露伴喜欢:“可我从来没去过啊!”
“我去过,”乔瑟夫飞快地眨眨眼,在那一瞬间几乎称得上孩子气地骄傲起来,“还玩了一个月呢。”
东方仗助忍不住翘起唇尾,好吧!但愿不是馊主意。
乔瑟夫也笑了起来,这次要比先前都温和得多。
10
平安夜真的来临的前后几天,乔瑟夫有了许久难得的、长时间的清醒,老人意志清明的时候总是抬眼专注地笼罩窗台上的向日葵,隆冬的花已经不如夏秋时活泼,但他的目光近乎于温柔,又从中沉下点跋山涉水翻渡日夜的留恋。周围的小辈趁着准备派对的氛围打打闹闹,追逐到他的摇椅附近,乔瑟夫根本不恼,从未屈服于年岁的乔斯达无不骄傲地心想,从前我一个人能比这一群小鬼都要吵。
小辈们也不怕他,嘻嘻哈哈地围在他脚边,还是东方仗助听见闹声赶过来,嚷嚷着不要吵老爷子睡觉了小兔崽子们。一哄而散的年轻人们留下了一地流光溢彩的礼花,反射着熠熠的光,漂亮的星星装饰也被怀抱于灿烂之中,整个屋子都跳跃着过节的气氛,从窗柩望出去的皑皑白雪簌簌而落,糊得玻璃窗凉意更甚,壁炉里的木柴声不甘示弱地噼里啪啦,火星成排地灵巧起舞,一切都是喜悦又崭新的模样。
东方仗助蹲下身来,握住父亲搭在扶手上的手背,他听见乔瑟夫似有若无的一声轻快叹气,混在吐息里飞快隐去,轻悠得如同错觉。他不由得收拢了力度,温热的暖意自指尖覆住不再提起的过往,他调整了一下语气,像谈论今年的雪下得更厚了那样平常:“老爷子,你说到了平安夜想许愿的,现在还有什么心愿吗,让你占个年纪大的便宜好了。”
乔瑟夫的目光落到了覆雪的窗面上,屋外隆冬正盛,骤降的大雪在昨夜冷彻大地,一只鸟也看不见。长者的视线跃过冰冷的时间,与前半生的某场大雪相接,客厅为了派对准备的泡泡机尽职尽责地工作着,飘起的泡泡还来不及触碰到明火就裂开,年幼的孩童们反复追逐着泡泡游走的轨迹跑窜,于是老人微微弯起的眼尾偷藏起一份缱绻,仿佛刚刚的一声叹息真的只是深冬的风声。
乔瑟夫很轻地笑起来,拍了拍东方仗助的手背:“没有啦。”
有从孩子们手中侥幸逃脱的泡泡越升越高,最终幸运儿吻上了冰冷的玻璃窗,悄无声息化为色彩瑰丽的泡沫水,隔着一层屏障试图潜进风雪。
最后一点风声也被悄然隐去,像埋下了很深的眷恋,也像期待一场默不作声的重逢,只有泡泡机的声音还在徐徐运作。
乔瑟夫捧起了泡好的药,腾起的袅袅热气氲上眉眼,像一层薄薄的霜雾,指腹轻轻摩挲着早已花纹淡去的杯壁,隔着千重山水向上个世纪的时光致敬。乔斯达的目光像是最遥远的怀念,他对着年轻的儿子举起发烫的水杯,将岁月赋予的风霜与祝福一饮而尽。乔瑟夫虚虚与东方仗助碰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敬十八岁。”
冬雪始终义无反顾地回归春天。
东方仗助一瞬间理解了那些含糊呢喃着的低语,也是一瞬间知晓了那些信要寄往何方,也是在同一时间明白了那些信件再也无法寄往意大利。
贡多拉的尖头游船仍在每日不断更换新鲜花束,摇桨的船夫往往有一副好歌喉,或是威尼斯日月更替,水花打湿白鸽的羽翼,哼成歌谣的情话流传大街小巷,所有都隐秘成过往的故事,悄然无响地落幕。雪停了,乔瑟夫的目光从窗户上移开。
东方仗助用日本茶和乔瑟夫草草碰杯,乔瑟夫颇为遗憾地打趣,年轻人怎么能不喝加冰的可乐呢。
东方仗助笑起来,回斥道一把年纪了还馋什么可乐,想了想又飞快补充道,等医生批准了我就给你倒一小杯。
11
像是拥有什么必须跃过这场大雪的理由,乔瑟夫最终还是选择了沉睡在初春,长长的寒风在耳边有意般地轻吟,来回盘旋的落叶最终沉沉停留在他时常往外张望的窗台上,众人听闻他离开的消息时,圣诞和新年的装束甚至还来不及撤下,就迎来匆匆告别与又一个轮回。温柔的祝词混进冷冽的白雾,乔瑟夫垂着眼睛的模样就像他仍在倾听每一声海潮。
春寒料峭,坚硬的鞋底踏上才消融的雪,发出吱呀吱呀的沙哑声音,明明还不到鸟类回迁的天气,东方仗助抬起头时,扑棱拍翅的白鸽却沿着风过的痕迹掠过,失群般地盘旋着不肯离去,几乎能够乱假成真为一场蓄谋已久的等人。
众人的送行过后,东方仗助还是决意和岸边露伴一同向老爷子做单独的告别,他带了一小袋向日葵的种子,近日因为大家忙于这场慌乱的离别,得不到妥善恒温照顾的向日葵终究还是凋零在寒冷的季节里,等东方仗助发现时,枯萎的花叶已经微微发卷,像脆弱又美丽的艺术品。他忽然发觉,甚至没有来得及探究过父亲为什么情有独钟于向日葵。
乔瑟夫·乔斯达。东方仗助的目光研磨过工整的碑文,心想,他一定也舍不得匆匆辜负生命中的美好。
所以东方仗助还是带了向日葵的种子来。
单薄的种子轻轻在早春中沉睡着,见证晨光升起。东方仗助出门时忘记带围巾,岸边露伴照例分了他一半,冻得眼尾微微发红的大男孩吸了吸鼻子,握住了岸边露伴的尾指,随即又将整个温暖的手掌拢进手心,自然地和恋人在父亲的见证下牵手,握住万千洪流,坚定又郑重。
“老爸……我还是想认真带他见见你。露伴,你们也认识很久了,今天好冷……也不知道老爷子会不会也抱怨冷得要命。”
岸边露伴轻轻回握着东方仗助微凉的掌心,也动了动嘴唇,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风里:谢谢您,乔斯达先生。
曾几何时,在毛头小子们不知天高地厚的毕业庆贺派对上,那个东方仗助借着醺意赖皮兮兮的夜里,铺地的如洗月光也替乔瑟夫保密。当时的岸边露伴避开喧闹的人群,无意中看见狡猾的长者背对着欢声笑语得人群,偷偷背着所有人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可乐,铺满浅浅一层杯底,像是只想尝个高糖分碳酸饮料的味。
岸边露伴不巧撞个正着,老人澄透如珠石的绿眼睛里闪过精明促狭的笑意,他遥遥地向岸边露伴竖起一根食指,戴着手套也不影响偷做坏事的熟练:嘘。
岸边露伴走上前去,无奈感叹东方仗助果然是亲生的基因,他向乔瑟夫礼貌地打了招呼,老人抿了一小口可乐,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将视线高高越过大厅,而大厅那头是和朋友闹成一团的东方仗助。那是个温柔又信任的眼神,最终,乔瑟夫以同样的眼神回望岸边露伴,意有所指地眨眨眼,像最温和的祝福。
乔瑟夫从来就什么都知道。
岸边露伴回握东方仗助的力度再没松开,东方仗助带了一小瓶甜酒来,片刻后又念叨着,什么啊老爷子从来就不喝这个,早知道给你带点冰可乐了,老不正经的……还是喝一杯吧,什么都要勇敢尝试,你教我的嘛。东方仗助开瓶的动作磕磕绊绊,不算灵活,甜酒香碰撞着空气起舞,就此打翻在今年格外寒冷的早春。
“……敬十八岁。”
东方仗助瞬间便平静了下来,有一刻甚至怀疑这是乔瑟夫发明的咒语。他从携带的袋子里掏出了一沓边角泛黄的书信,折叠得整整齐齐,信封字迹从一开始的一板一正到最后的龙飞凤舞,良好的保存让它们连一个卷翘都舍不得有,只有微微暗沉的深色墨迹证明着年月。
岸边露伴还来不及看清第一封信上面写的收件人,就有一阵匆忙闯来的长风穿过大地赶路前来,太阳将一切都晒得发烫,回旋的风来到身前,卷起了最上方的两三封信件,打了个转就霸道地夺走,很快就飘散得不见踪影。东方仗助愣了愣,有些懊悔,应该拿点东西稍微压一压的。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风已经停了,不明来处的泡泡像流浪的精灵,在阳光的怀里折射出明亮灿烂的色彩,从东方仗助耳边轻轻地擦过,几乎吻过他的脸颊,又撞上了冰冷的碑面,破裂开来,变成小片残留的泡沫水。
东方仗助摸了摸温热的耳际,疑惑地抬头向天上望去,再没有第二个泡泡,状似朦胧的错觉。
今天也是个艳阳温暖的好天气。
END
后记:
感谢阅读,如果有打动到你,非常荣幸。
是写给友人的生贺但没有想到絮絮叨叨了这么长!
因为这篇文主要从仗助的视角展开,后辈无从探究前人的过去,年轻人不会知道长者过去的热爱、遇见和失去,所以波纹战士曾经有过怎样的故事只能悄悄透露朦胧细节,他们的未竟之事只好交给读到这里的你去猜测啦。
有的十八岁能够抓紧一瞬,有的十八岁却意外错过一生。
愿人人都能把握自己的热烈。
[喻黄][索夜]莱麦塔的黑玫瑰(06-08)
06
“你知道那个夜雨的故事吗?那可是个谜团哦,每一年来希尔顿我都期望有人能解开它,可惜这么多年了,谁都不知道蓝雨的秘密。”
夜雨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阿尔奇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希尔顿啊,从前是个很热闹的镇子。大得多,也热闹得多。当然,我没有见过,小苏西也没有见过。”
阿尔奇家世代是巡游的商人,他们挑着担子从南往北,带着最好最有趣的货物,穿越那些被林立的城邦所遗忘的小镇。
“因为有蓝雨在,希尔顿其...
06
“你知道那个夜雨的故事吗?那可是个谜团哦,每一年来希尔顿我都期望有人能解开它,可惜这么多年了,谁都不知道蓝雨的秘密。”
夜雨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阿尔奇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希尔顿啊,从前是个很热闹的镇子。大得多,也热闹得多。当然,我没有见过,小苏西也没有见过。”
阿尔奇家世代是巡游的商人,他们挑着担子从南往北,带着最好最有趣的货物,穿越那些被林立的城邦所遗忘的小镇。
“因为有蓝雨在,希尔顿其实不少那些稀奇的玩意儿。因而父亲一年只来蓝雨一次,待上两三天,就往北边的地方去了。在蓝雨灭亡的几个月前,他在苏西家的旅馆里里听到了几个蓝雨人的对话。他们在说那个预言,‘蓝雨将要灭亡,而只有王子夜雨才可拯救’。蓝雨人将它当做笑话,希尔顿人也不相信,因为那个时候的蓝雨在大陆上是最繁荣的城邦之一,蓝雨王英勇而贤明,谁也不相信会有突如其来的灾难。那个预言,苏西知道吧?”
苏西点了点头,她看向夜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她知道夜雨听到这些会不好受,但他也知道他需要知道这些。
一直沉默着的夜雨忽然说话了,他给了苏西一个安抚的眼神,将仅剩的牛奶喝完了:“那个预言啊?苏西昨晚和我唱过,可它说的很模棱两可,不是吗?什么是‘生与死的夹缝’?什么又是‘远归的亡魂’?莱麦塔的黑玫瑰又是什么?还有,蓝雨人真的都消失了吗?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真的曾发生过吗?”
“是的,都消失了。”苏西看着夜雨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来,似乎放下了心,她说:“爷爷说那时候他看见了冲天的火焰,还有龙,夜雨刺穿了龙的心脏,火焰停息了。等到似乎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希尔顿人才试图往蓝雨走去。那时候已经太晚了,蓝雨成了一座死城,爷爷和其他人在里边找了三天三夜,几乎走遍了每一个角落,他都没有找到我的奶奶,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
阿尔奇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这些,他揉了揉苏西的脑袋,又转头对夜雨说:“再过一年之后,我的父亲再次来到希尔顿,才发现蓝雨已死,而希尔顿一片萧条,苏西的奶奶失踪了。那场灾难,就发生在那个预言出现之后的第三个月。”
“别那么惊讶。”看着夜雨皱起的眉头,苏西笑着对他说:“那时候在蓝雨的希尔顿人,可不止我奶奶一个。所以,很多时候,我们都希望那个预言是真的。”
一边的诺森也发出了一声喟叹:“小哥说的对,这预言太模棱两可了。‘生与死的夹缝’是哪里?‘远归的亡魂’?是指人真的可以死而复生吗?从来没有人见过黑玫瑰,莱麦塔里会有黑玫瑰吗?”
“莱麦塔?”夜雨皱了皱眉,他的记忆虽开始生长,但尘土仍多于萌芽。
“蓝雨后边的莱麦塔森林,你从那边来的时候应该有看到过。从前人们穿过那儿可直接到蓝雨,而如今那儿被迷雾围绕着,没有人能从那儿进去,或者说,没有人能找到它的边界。”
“蓝雨呢?”夜雨问道:“它的边界是否可寻?”
苏西摇了摇头:“与其说边界不可寻 ,不如说那迷雾不让人接近。试图走进去的人,他们甚至看到蓝雨的废墟了,可最终还是返回了原地。”
“说不定只有夜雨可进去呢。”阿尔奇的桌上已然一片狼藉,他抹了抹嘴巴,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灿烂的阳光透过厅堂里的玻璃窗户撒了进来,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拉开了一条细长的白色缝隙。
商人们上路了,他们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推着拉车,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水晶球,还有镶钻的盒子,北方的阿斯达草叶,干瘪的龟背竹和着泥土制成的容器……蓝雨城死后的五十年,希尔顿人尚可温饱,可曾经精致的生活也像那屋顶上的风向标一样一年一年地被风雨挫败,生锈,腐烂,最终只剩下了勉强站立的支架。而远方的商人带来的这些小物带着异乡的情怀,还有他们所不知道的魔法,攫取了希尔顿人的目光。
“我们需要一些新鲜的东西,希尔顿干枯太久了。”苏西看着阿尔奇他们离去的背影,喃喃说道。
07
天气变得太快了,苏西从来没有在希尔顿见过这样来去都让人措手不及的大雨。从前希尔顿的雨水都是细而密的,它出现在夏季的首尾,像个拖杳的老人,从来不会即刻来即刻走,总是慢悠悠地游荡那么六七天,才肯拖着他的长袍离开这片土地。她抬头看了一眼碧蓝如洗的天空,只觉得昨夜的那场磅礴的夜雨如梦似幻,仿佛只为了迎接它的同胞——那个也被唤作夜雨的剑客。
“你真的要去吗?”苏西问道。
夜雨换上了他的盔甲,冰雨挂在他的腰间。他此时此刻并不像是昨夜站在门口的那个湿漉漉的剑客,眼神空洞,只知来处,不知去处。他向着苏西笑了。
“我要去蓝雨。”他一边笑着,一边这样回答说。
“你记起什么了吗?”苏西有些着急地问道。她和希尔顿的所有人都一样,相信着那个一直被人所吟唱着的预言——既然预言的最开始成了真,那么预言的后半部分也终有一天会到来。英雄拯救世人的戏码永远值得赞颂,可那被一笔代过的过程呢——?
夜雨摇了摇头:“只是一些碎片罢了。”他朝着蓝雨的那个方向看去,那个预言在指使着他,而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一股不明所以的力量在对着那个方向叫嚣。
“我想我该去那儿,我既能从那里出来,也必能再次进去。”
“可是……”苏西想说些什么,可一下子到嘴边的话又卡住了。
夜雨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阳光仿佛将他溶到了金色的光芒中,它们不分彼此,同样宽厚而温暖。
“再见了。”
他像是要去往末日的骑士,还差一匹供他驰骋的骏马。苏西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能见到她,她站在旅店的门口,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在自己的视线中撤离,忽然间便有一股忍不住的空旷感从心底里升起来了。
“夜雨召唤他的臣民,从那虚无之中归来,而雨水停息,永世的阳光再度照临。”
“哎?那位小哥呢?”最后一缕光芒终于被地平线吞噬的时候,阿尔奇他们回来了。苏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为她们端上美酒佳肴,却没有说一句话一个词。阿尔奇有些纳闷地环顾四周,斟酌良久才问出了这一句话。
苏西拿着盘子的手轻轻一颤,她皱着眉头,像是不想回忆一般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叹息。
“他走了。”苏西说道,“他去往蓝雨了。”
“什么?”她的声音很低,每一个字却都准确无误地传到了众人的耳里,他们纷纷转过头来,忘记了杯中的葡萄酒,也忘记了手中的还没有掰开的奶酪。
“他叫夜雨啊……”苏西终于忍不住用双手掩住了面孔,颤声道:“他就是夜雨啊……”
雨突然又来了,苏西的哽咽声被一声惊雷埋没了,有人关上了厅堂里的窗户,却挡不住那雨水对玻璃猛烈的进攻。
“可……这怎么可能……”终于有人不可置信地问道。
“那是冰雨——那是冰雨啊——”阿尔奇想起了那人的那把配剑,忽然间站了起了,“不会错的……我怎么当时只觉得眼熟却没有想起来,那是冰雨啊,和图鉴上的明明一模一样啊——”
厅堂里炸了开来,苏西知道,整个希尔顿明日就会知道这个消息了——蓝雨王的子嗣归来了,蓝雨的封印将被解开,希尔顿的荒凉也终会成为过去。
他大概已经到蓝雨了,苏西想,不然这澎湃的雨水,又怎么会突然到来?
08
夜雨很快就离开了希尔顿。
夜雨在去往蓝雨的路上,那是他的故土,他的来处,他的归处。
这个小镇昔日繁荣的模样依稀还可辨别,创世神的石雕还立在两条街的交界口,只是旁边的井水已经干枯了,藤蔓与苔藓找到了最好的栖身之所,它们在这五十年里攀爬在井口与石雕的缝隙处,骄傲而极具野心。可即使这镇子破败了,还有人卖着黄油面包,还有人吆喝着卖着水果,还有人拉着马匹走过拥挤的街道——
而远处的那座废墟,笼罩在经年不停的蓝色雨水之下,除了风雨,别无其他。
日头正好的时候,他在一棵茂密的刺槐树下停下了脚步。他不记得昨夜从那儿走来的时候花了多少时间了,那时候的他像个刚刚苏醒的游魂,脑中空无一物,只听得一个声音驱使着他一路走一路走,直到走出蓝雨,来到希尔顿,他停在了苏西的旅店门口。
他坐在了树下,背脊靠着粗糙的树皮,他将冰雨抱在了胸前,疲惫让他很快合上了双眼。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又来到了梦里,那记忆之土,那昨日之地——
“哎?他会留下来吗!”夜雨挂在蓝雨王宽厚的肩膀上,惊讶地问道。
“当然了。”蓝雨王温和地说道:“索克萨尔本是蓝雨的首席术士,在你出生的那一年,他正巧赴命前往极北之地,现在他回来了,便不会再走了。”
年幼的蓝雨王子从蓝雨王宽厚的背脊上爬了下来,他跑到了父亲的面前,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白色的礼袍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着。
“极北之地?那是那里?他去那里干什么?”
蓝雨王笑了起来,他并不认为好奇心是一件坏事,相反,对于这座城邦未来的王来说,这虽然不是最重要,却仍是必要的。
“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我便告诉你。”
夜雨皱了皱眉眉头,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不过转眼间更重要的事情取代了这点小心思。“那我可以常常去找他吗?他会很忙吗?”
蓝雨王微笑:“索克会很忙,但在他不忙的时候,你随时可以去找他。他会喜欢你的,夜雨。”
年幼的王子满心欢喜,他的弟弟流云还只有三岁,不足以成为他的玩伴,他没有年纪相似的同伴,身边的人们不是对他毕恭毕敬便是见他便怕三分,实在是索然无趣。但索克萨尔一定不是这样,他可接下他的剑,也并不如别人一般惊慌失措。他很强大,他能够感觉得到。他把这当做是强者与强者之间的吸引,即使那时候的夜雨只有七岁,还举不起一把真正的剑。
“我真的可以常常来找你吗?”他揪着索克萨尔银白色的长袍,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年幼的蓝雨王子还没有长高,索克萨尔抬起的手正巧能笼在他的头发上。他轻轻地揉了揉他柔软的金色短发,点了点头。
“那你可以教我魔法吗?”夜雨举起了手中的木剑,挥舞了几下说:“剑客也可以学习魔法的吧?”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学习魔法的,王子殿下。”索克萨尔弯下了腰,在夜雨抬起头的时候,他们正巧额头顶着额头,索克萨尔散落的长发扫到了夜雨的脸颊。
夜雨并不知道这件事,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并没有遇见过另一个真正的术士。“为什么呢?”他闻到了索克萨尔身上草木的清香,抓着他长袍的手,握得更紧了。
“殿下,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就好像你生而为王,而我呢,生来便能令这法杖发光。”
-tbc-
1.我懒得没捉虫
2.我出爷爷了(别理
3.看出来我在玩养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