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玄亮】春睡
OOC预警
又名《刘耷的驭人之术》
01.
其实起因只是张飞不知从哪里新学了个词,倒不是风花雪月,是驭人之术。
于是张飞整日抓着关二哥,两个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几天刘备正在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烦闷着,本就有股邪火,看到张飞阴阳怪气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有话快说,休要磨磨蹭蹭跟个娘们儿一样!”
张飞向关羽使了个眼色,关羽没看见一般,只笑吟吟着捋着自己的长髯,于是他嘿了一声,大跨步走上前来,大声道:“请教大哥的驭人之术!”
刘备被震得一口滚烫的茶汤含在嘴里险些喷张飞一脸,连忙侧过身子掩着嘴吞下去了,呛咳了好几声才问道:“三弟,你说什么?”
张飞看他大哥狼狈...
OOC预警
又名《刘耷的驭人之术》
01.
其实起因只是张飞不知从哪里新学了个词,倒不是风花雪月,是驭人之术。
于是张飞整日抓着关二哥,两个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几天刘备正在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烦闷着,本就有股邪火,看到张飞阴阳怪气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有话快说,休要磨磨蹭蹭跟个娘们儿一样!”
张飞向关羽使了个眼色,关羽没看见一般,只笑吟吟着捋着自己的长髯,于是他嘿了一声,大跨步走上前来,大声道:“请教大哥的驭人之术!”
刘备被震得一口滚烫的茶汤含在嘴里险些喷张飞一脸,连忙侧过身子掩着嘴吞下去了,呛咳了好几声才问道:“三弟,你说什么?”
张飞看他大哥狼狈的样子,气势当即一矮:“这个……我说赤壁一役后,大哥现在好歹现在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手里也很有些人,但驭下之术好似没什么长进嘛,无非是把俺臭骂一通,让二哥立军令状,子龙脾气好性格好,大哥都不用驭他,所以我看大哥驭下左右不过这两招。”
关羽颔首,表示三弟说得极是。
刘备嘴角抽了抽,一句脏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皱眉沉思是不是曹孟德害他之心不死,又在军中安插细作散布谣言蛊惑人心。
无他,这几个字总教他想起些不好的事情来,譬如当年投奔曹操时,曹操略饮几杯便抓着他的手探讨驭人之道,盯着他,舔了舔嘴唇,抑扬顿挫地念:“夫驯鸟者断其下翎焉。断其下翎,则必恃人而食,焉得不驯乎?”
刘备虽然年轻时不爱读书,但也读过几篇《韩非子》,好端端的话被曹操念出来怎么就这般怪异,反正他是被曹操的眼神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说曹公你看我就关张这俩兄弟,驭臣之术这么高深的学问我哪里敢想之类的云云。
回想起曹操那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德行,刘备嘶了一声,总之……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便是了。
但今日之事,又觉着不像。一来曹孟德也没寂寞到这地步,二来想出这种蠢问题的细作怕是活不到现在,于是把杯子放下,笑得宽厚温和,慢悠悠地套话:“我何曾骂过你,三弟有话不妨直说。”
“是极,是极,大哥八成是被诸葛亮那小子挑拨的,连二哥的军令状都是他逼着立的!”
都不用多套几句,张飞就憋不住了,刘备听他一句话里提了两回诸葛亮,就猜到接下来对话的走向,不禁直了直身子,正襟危坐,一副持中守正的正经模样:“岂能怪罪军师?军令状是你二哥自己要立的,也是我点头的。”
“咱们兄弟跟旁人,能一样么!”张飞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诸葛亮真的不在,这才唯恐天下不乱地道破关键:“嘿,大哥,你的驭人之术里,是如何驭你的水的?你可不敢骂他罢?”
胡说八道,刘备腹诽。
说起来颇有些得意,其实他还真责骂过诸葛亮。
当然,私底下,私底下。
也算不上骂,就是说话的语气稍重了些,稍重了些。
那是前几日,刚刚扫平长沙、桂阳、零陵三郡,还未完全安定下来,诸葛亮毕竟是年轻,竟只带着马谡便跑出去城了,刘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军师没了踪影,须知彼时城中还有弓马精良的叛军作乱,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派了几批人去寻也没寻见,直到月上中天那两个人才回来。
虽然衣衫颇为凌乱,发冠也有些散乱,但还是兴致高昂的模样,诸葛亮甚至完全没意识到刘备的怒火,只从容解释:“我看府衙中所藏的與图老旧,不实之处甚多,今日带着马谡,出城查看去了。”
刘备一开始隐忍着怒气,好言好语地问:“可有遇到贼人?”
诸葛亮不以为意,随口答道:“是遇到几个小贼,同子龙将军借的宝剑削铁如泥,随手砍杀了几个。”
刘备担忧了他一天,若非实在走不开,自己就要带人去找了。此刻见他毫发无损地回来,心里宽慰之余,又冒出一股火来,忍不住刺了他几句: “子龙有在曹军中杀个七进七出的本事,现在看来,孔明竟也是与之不相上下的英雄人物。”
诸葛亮何等聪明,岂能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不过确实是自己不带人出去过于孟浪了,于是低头认了个错,想着把这事揭过去也就罢了,不料刘备竟又派人去细细盘问马谡,对着他也是冷眼相向:“军师几时也学会欺上瞒下了?”
诸葛亮皱眉不语,刘备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那你今天到了何处,遇到谁,说了什么,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喊人来问你?”
这种问罪的语气让诸葛亮脸色一沉,不可置信地颤声道:“主公疑亮与江东有勾结?”
刘备被他堵得眼前一黑,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站在远处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快步走上前去,抓着他的手臂,指着略显凌乱残破的衣袖,质问道:“这分明是箭矢擦过才会如此,几个流寇能让你陷入如此险境?”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诸葛亮凌乱衣领下白皙修长的颈项,掩在白色中衣里,光洁如玉。
诸葛亮唔了一声,这才反应他是何意,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神:“遇到两拨,前者是流寇,后来又同流窜作乱的韩玄旧部打了个照面,亮与幼常趁他们不备,走脱了。”
“这便是孔明所说的几个小贼?”刘备气得脸色涨红,心里那股邪火烧得更甚,若是张飞关羽这般做派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但他万不可能对诸葛亮这般,持剑将案上的茶盏烛台尽数扫落,力度之大,将桌案一角生生震裂,那声巨响惊得室外的侍卫纷纷隔窗询问。
偏偏诸葛亮又不知死活,梗着脖子同他吵:“主公何必不依不饶,若是不解气,那就按军法处置好了!”
刘备怒极反笑,握着诸葛亮手腕的手都加了几分力气,阴恻恻地问道:“敢问军师,该当何罪?”不等诸葛亮说话,他又咬着牙道,“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说罢还一脸愠怒地恐吓他,喊人进来将他拖出去。
诸葛亮惊疑不定,以为刘备气头上真要把他和马谡拖出去就地正法,连忙喝道:“且慢!”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主公欺亮不知军耶?岂能如此随意下令斩杀军师中郎将?”
刘备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冷哼道:“喊人送你去休息罢了,备何等丧心病狂才会斩你。”
诸葛亮神色稍霁,想去摸什么东西,摸了个空,悻悻地收回手来。
“孔明只会同备讲道理,可贼人未必会与你讲道理,万一直接将你砍了杀了,岂不是冤得很!”刘备是真的担心没上过战场的诸葛亮,平日里都生怕他磕着碰着,何况是在战乱未止的城外,于是又叹道,“我若是失了你,又该如何是好?望孔明明白,便是这万中之一的可能,备也承受不起。”
诸葛亮沉吟许久,许是想起今日遇到的叛军,也有些后怕,许是有有感于刘备斥责中的那份情谊,听到他这番话,竟双目含泪直接下拜叩首,说亮日后必定善保自身云云。
刘备见他失神落魄,倒有些于心不忍,诸葛亮毕竟年轻,又是世家出身,想来没被人这样指责过,连忙将他扶起来,这才发觉诸葛亮一直握在手里的羽扇不见了,想是当时境遇危险,奔走之间遗失了。
刘备心中好气又好笑,故意语调冷淡地赶人:“还不下去,等着军法处置?”
“主公,亮的羽扇丢了。”偏偏诸葛亮又不知为何折回来,意兴阑珊地低诉,习惯性地想摇羽扇发现两又手空空,不知何处安放,强调道,“那是拙荆赠亮的羽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备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委屈的意味。
刘备愣了一下,忍不住笑道:“孔明莫恼,其实你那羽扇鹅毛成色一般,丢了也好,待你主公得闲了亲手给你做个更好的。”
他家军师这才露出狡黠的笑意来。
“孔明。”刘备忍不住叫住他,颇有些踌躇地开口,“你方才,是在同我……撒娇?”
诸葛亮脚步一顿,回过身来,依旧是端正持重的神情:“主公垂问,亮据实回禀,何来故作小女儿情态之说!”
“好,好,是备唐突了。”虽然这次交锋是以刘备讪讪地摸着鼻子送走诸葛亮为结局,但诸葛亮跟他服软乃至撒娇还是让一件让人极有成就感的事。
所以,刘备喝着茶,颇为自得地想,所谓驭人之道,不过如此,恩威并重赏罚并施嘛,先以威势震慑之,再以恩宠安抚之。
便是如诸葛亮这般人物,都要抓着他衣袖可怜兮兮地撒娇的。
张飞见他笑得一脸自得,露出了“果真如此”的笑容:“大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把诸葛亮那小子揍了一顿?”
“啊?”刘备吓得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翼德,何出此言啊?”
张飞啧啧了两声:“那日你屋里好一声响,诸葛亮从大哥这里出去,眼眶都是红的,衣服也是乱的,可真是大快人心哪!”
关羽附和道:“我等都觉得大哥做得对,这人不能一昧宠着!做错了事,是该重罚!你看那诸葛亮,这几日不就对大哥毕恭毕敬、服服帖帖,哪有往日的傲气。”
“不是,”刘备倒抽了口凉气,简直汗毛倒竖,他前两日方才如约赠给诸葛亮的一把羽扇,诸葛亮有感于这份情谊,所以同他情好日密,怎么翼德云长这边却传成了这般模样,“云长,莫要乱说啊,你等,是你,三弟,还有谁?”
02.
扫平三郡是刘备顿挫半生之后难得的大胜,自然是一派喜气洋洋,少不得论功行赏。
刘备心里欢欣,不知不觉也多饮了几盏,目光却忍不住朝着坐在他左手的人望去。
依旧是飘飘然神仙之姿,握着他亲手做的羽扇,只是羽扇上的扇坠被取下去了——那是刘备的一点隐秘心思,红色丝线编的方胜纹同心结流苏,说是寓意吉祥也好,寓意情爱也罢,终究是含糊暧昧的,追问不得。
不由得心下失落,长叹一声。
他正失落着,还在琢磨着驭人之术的张飞又在半真半假地挑衅,他平素就不拘小节,喝得酩酊大醉就是不加遮掩,大口喝尽碗里的水酒,抹了抹嘴,大呼痛快。目光一转,落到刘备左手旁的身影上,叫道:“我们兄弟在前面杀敌,甚是辛苦,大哥啊,这会儿吃酒吃到痛快处,何不唤你的水为我们弹首曲子,也好助兴啊!”
刘备额头青筋一跳。
年轻是诸葛亮的优势,让他注定比与座众人都走得长远,却也是他的为难,在最初的每一步都步履维艰。不及而立的后起之秀本就难以服众,又担负着刘备极尽的信任和宠爱,虽是打过几次胜仗,但久经沙场浴血尸骨里厮杀的武夫生死见得多了,哪里这么容易信服,人心浮动也是难免。
只是张飞这话听着就有几分调笑的意思了,马稷当场就变了神色,冷声道:“将军醉了!”
张飞也不管他气不气,只嘿嘿大笑:“你家军师八尺男儿,给我们弹个曲子,还能辱没了不成?”
这回饶是刘备也听出来话语里的冒犯之意了,虽然依旧是那副面瘫的样子,眼神里却露出几分不满来:“翼德这是喝了多少?”
马稷气得脸色发白,偏偏今日是得胜归来的大喜之日,谁先发作都会落了下乘,那张飞又不依不饶:“大哥,行不行给个准话啊,我们可使唤不动你的水哪!”
刘备无奈地按了按额角,看向诸葛亮:“既然如此,孔明啊,去取你的琴来。”
若是换作旁人提了这般无礼的要求,诸葛亮定会捉弄回去,但若是刘备的意思,他自然无有不从。于是他笑了笑:“遵命。”
马谡恨恨地瞪了张飞一眼,刘备估摸着马谡其实是想瞪他,但没敢。
诸葛亮抱着琴匆匆归来,神色如常,好似被张飞唐突取笑的不是他一般,端坐之后,轻轻捻了捻琴弦,奏出清脆的一个音节。
月光照着羽扇纶巾,真如气质出尘,人间谪仙。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诸葛亮,不知是感叹其风姿还是想看其笑话,却看见刘备唰地抽出佩剑,朗声笑道:“自当为孔明舞剑助兴!”
一片哄然叫好之声。
诸葛亮眸中的笑意渐深。
张飞蒸腾着酒气的黑脸有几分红,嘿嘿笑着拍掌:“多年未见大哥舞剑了!”
起先是琴声悠扬如流水淙淙,剑影婆娑如行云滚滚,一派高山流水之意,而后琴声忽地转艰涩,似流水变作冷涩坚冰,似青山变作草枯霜白,似星夜里瞭望台上烽烟四起,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刘备舞剑的力道也为之一变,恍如鬼神啸聚魂魄嘶鸣,黑压压的暮霭压得天色阴沉惨淡。
直到琴声渐激昂渐昂扬渐灵动,以声析江河,势崩雷电之势逼得众人不得不仰首屏息,刘备的剑影才如惊鸿掠面,挟裹着秋水长天的雷霆之怒,将沉沉蔽日的乌云撕得粉碎,火光、月光与锋利的剑光相映照,积雪坚冰化作春泉,堆叠枯骨化作春泥。
诸葛亮的琴声一停,刘备的剑亦入鞘,接过侍女递上的布巾擦了擦额角的薄汗,道:“多年不舞剑,有几分生疏。”
关羽抚着长髯,笑道:“大哥英雄气魄,一如往日!关羽该敬主公和军师一杯。”
众人如梦初醒,本着不能白嫖主公的原则,纷纷凑上前去:“是是,我等敬主公和军师一杯!”
“孔明是文人,不善饮酒,我替他喝了。”刘备来者不拒一饮而尽,看着张飞,似笑非笑,“这琴也听了剑也看了,翼德可以安生喝酒了?”
张飞以不变应万变,嘿嘿嘿地傻笑着,给刘备把酒满上了。
刘备颇为受用地接受了这一片赞叹之声,美滋滋地想:嘿,驭人之术嘛,无非是在众人面前小心呵护他的颜面,再顺便展示一下自己的文武双全的英雄气概便是,就如此刻,他看见诸葛亮的桃花也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定是被他舞剑时的英姿折服了。
诸葛亮也有几分醉意,他远远望着舞剑的刘备,忍不住遐想他主公当年铁马嘶风、毡裘凌雪之时,该是何等的英雄气魄,或许手持这双股剑一声长啸,将那迢迢天河拦腰斩断,星河落在眼睛里,就成了明亮凛冽的、孤注一掷的光。
诸葛亮喜欢占卜,更喜欢观星。
星光会消长,会暗淡,会长逝,会被岁月和风霜打磨成细碎而温柔的微光照耀着后来人,但不会沉寂。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身后传来刘备朗声的吟诵,诸葛亮回过神来,才发现众人已经散了。
刘备将就酒杯递过来:“孔明只顾着出神,竟忘了饮我这杯庆功酒。”
星光映在清冽的酒水里,诸葛亮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酒气上浮,夜风凉爽,竟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沉醉,诸葛亮挑眉,璀然一笑:“主公喜欢曹孟德……”
“的诗。”刘备眉心一跳,从善如流地跟上,“孔明不要说半句留半句。”
诸葛亮哑然失笑:“亮正是想说,曹孟德的诗。”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刘备反反复复吟诵着这半句诗,语气竟有几分萧瑟,“曹孟德虽然奸诈,但诗写得极好。胸有丘壑,堪称一时英雄,譬如这星汉沧海。”
“只可惜,唯有金乌西沉之后,才能望见星河;正如只有大汉倾颓、天下播乱之后,才会有我辈。”
诸葛亮面色有些不悦:“主公岂不闻‘雝雝鸣雁,旭日始旦’。金乌西沉之后,自当是长天将晓、旭日初升时。主公天赐雄才,大业必成,今方取胜,正是人心振奋鼓舞之际,何必作惆怅之语,徒增伤感!”
“是!是!孔明说的极是。”刘备笑了笑,“日后还需多多提点我,教我勿失了少年时的志气。”
诸葛亮想了想,道:“亮虽不耻曹孟德为人,也不喜他的诗。但他有一言说得极好。”
刘备挑眉,奇道:“哪句?”
诸葛亮定定地望着他的主公:“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那眼神炽热坦诚,饶是脸皮厚如刘备亦不由得心神激荡,无端的生出一种豪情来:“便是为着孔明这番话,备也该抖擞精神,光复王业,纵战死沙场,又有何惜!”
“主公汉帝之后,待扫平曹魏,还都洛阳时,必将旌旗麾动,行歌满路!”诸葛亮想起那日草堂对答之时,刘备愁郁谦卑但暗藏热烈锋芒的神情,就是那个眼神令诸葛亮心神激荡不已,义无反顾地跟他出山而来,如今又听得他这番话,心中更是激昂,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竟忍不住下拜泣道:“主公持危扶颠,亮自当效犬马之劳,虽斧钺汤镬,亦在所不辞!”
刘备最是见不得他哭,用力将他搀起来:“孔明啊,快起来,今夜定要同你柄烛而谈!”
03.
烛光摇曳,双股剑悬在古琴旁,剑影交错在琴弦上。
虽说刘备打定主意要再同诸葛亮交心一番,奈何自家军师平日不沾酒水,今日多饮了几杯,只谈到了半夜,诸葛亮便受不住了,便一边告罪一边翻了个身睡得迷糊,留刘备一个人看着他背影出神。
青黄色的竹枕衬得修长的脖颈白皙细腻,他抬着手臂遮住眼睛,浑然不觉衣袖滑落间露出半截皓白纤瘦的手腕。
刘备想起初见时,诸葛亮也是这般模样。
彼时他征战半生,奈何屡战屡败,四处奔波依旧寄人篱下,镇日里黯然惨悴,风悲日曛。
将诸葛亮的兄弟书童见了个遍之后,隆中来报,诸葛亮云游回来,他便携了关羽张飞去寻人。
修长的白色背影横卧在榻上,手边垂着羽扇,炉里烹着山泉,翩翩然似一只白鹤,虽是悠闲地卧在水边,但下一刻便要驾风鞭霆,扶摇直上。
他不知不觉便看了两个时辰。
直到张飞点了一把火,熏得憩在渊薮间的白鹤惊身嘹唳而起,撑起修长白皙的颈项,一身白玉也似的毛羽叠霜赛雪,徐徐引步上前。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面如冠玉,色如桃花。裾生惠气,袖起阳春。
一双桃花眼暗暗明黑,水波流转,若是在女子身上定然婉转婀娜,生在身长八尺的修长男儿身上,便是风神洒落,器宇深弘了。
他怔怔地望着,那只鹤振羽履云而来,将乍暖的春光也带到他眼前。
“何故扰我春睡?”
嘶——
当年惊扰人春睡的报应来了,刘备想着那个背影如今就在他身侧安卧,愈发心浮气躁,火气在心底翻腾又无处发泄,拱到身下有些滚烫,叫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主公何故坐立难安?倒教亮也睡不着了!” 诸葛亮素来浅眠,早被他的动静惊醒了,迷迷瞪瞪摸起羽扇扑了扑并不存在的蚊虫,有些气恼地裹紧了身上的衾被。
刘备立刻躺平了不敢再动,屏息凝神了半晌,偏偏烛火又“啪”的爆出一声轻响,声音不大不小,但也足够让半睡半醒的诸葛亮气得哼了一声。
刘备越瞧,心里越爱,索性不忍了,伸手搭上了诸葛亮的后背,扯了扯诸葛亮腰间的绦带:“孔明总是和衣而卧,不觉得别扭?”
掌心状似无意地贴在他身上,温热的暖意在刘备略带轻浮语调下显得有些暧昧,更何况那手掌又顺着脊背向下滑去。
诸葛亮僵了一下,终于清醒过来,缓缓翻身,谨慎地答道:“亮惯常如此。”
刘备见他转过身来,满意地一笑,意犹未尽地收回手,笑道:“也是,当年我第一次见你,你也是这般和衣而睡,当时我就在想,果真是卧龙,青天白日里竟也能睡两个时辰,若非翼德在草庐外放了一把火,熏得蛰龙睡起,你怕不是要安枕到第二日天明?”
“亮早年躬耕山野,慵懒成性,倒是怠慢了主公。”
“无妨,无妨。”刘备笑得温和又坦荡,“孔明睡姿好看,我爱看。”
“咳咳——”诸葛亮被呛了一下,“主公若是无有睡意,不妨同亮聊些兵法……”
“聊那扫兴的东西作甚。”刘备终于忍不住了,心一横,牢牢地抓着他的手,指腹上坚硬的剑茧轻轻刮蹭着诸葛亮柔软的掌心,很是赖皮语气:“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孔明又生得好看,我焉能坐怀不乱……不若孔明陪我找找消遣。”
如果是方才还是含蓄的试探,现下便是直白的调戏了。
诸葛亮怔了一下,脸色微红,脱口而出:“主公大可再去庭中舞剑。”
刘备为什么今日自信满满地舞剑还颇受赞美,虽然自称舞剑法生疏,但诸葛亮却知道两人若是共寝,刘备就时常一大早就爬起来舞剑,原因无他,夜里贴得太近,男子于晨间又阳气旺盛,迷迷糊糊间磨蹭几下,难免有些尴尬的反应。
“啊。”刘备很快反应过来,眼中露出几分笑意,一脸无辜地推锅给诸葛亮:“孔明有所不知,你睡相不好,夜里总是投怀送抱,我也忍得很辛苦。”
驭人之术嘛,“事成则君收其功,规败则臣任其罪”,这种羞于启齿的境况,必然不是因为我这个主公不够端正,是你诸葛亮的问题……
虽说两个人一个跟曹操青梅煮酒论完英雄还毫发无损,一个伶牙俐齿舌战群儒还全身而退,俱是人中龙凤,但论及这方面,诸葛亮还是远不及刘备脸皮厚:“主公何故迁怒于亮,亮何曾投怀……这,真的不曾。”
刘备笑呵呵地:“孔明爱枕着我胳膊睡,备几次醒来,手臂都酸麻不已。”
诸葛亮这才反应过来,迷迷糊糊时脑袋下那个比木枕柔软、比竹枕暖和,枕着分外舒服的物事竟是刘备的胳膊。
于是刘备得寸进尺:“既知备那几日忍得辛苦,何不成全了备。”
诸葛亮心如擂鼓,脸颊酡红,但还是半支着身子,抬臂堪堪挡住刘备的视线,沉声道:“亮出山以来,多蒙主公垂爱,然,韩非子有云,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亮何德何能,得主公恩宠如斯!但人言可畏,恐于主公威信有所妨碍。”
刘备听他说得郑重,知他无意应许,心中失落无比,但还是笑着着解释道:“备一时唐突,先生勿怪。”
静默了片刻,却又听见诸葛亮似笑非笑地试探:“主公如此进退自如,莫非也时常唐突关张赵几位将军?”
“嗯?”刘备转忧为喜,心神一荡,将诸葛亮挡在身前的手臂荡开,反手擒住他的手腕,又顺着手臂一路摸上去,“孔明这是醋了?”
诸葛亮并不挣开,只仰面看着他:“只是为主公忧愁,若天下志士,都要如此这般笼络,恐主公力不能及耳!
刘备哈哈大笑:“孔明过虑了,过虑了,对着别人,断不至此!”又闭着眼开始胡言乱语,“孔明啊,你主公可是深谙驭人之术,若能同你外托君臣之义,内结肌肤之亲,不也是一桩美谈,哪里就于威信有所妨碍了!”
诸葛亮被他惊世骇俗,或者说厚颜无耻的言论震得晕头转向,连象征性地恭维说不出口了,艰难地拼凑了言辞,讷讷道:“听主公一言,真是,真是……主公同关张两位将军、同子龙也是这般说的吗?”
“我现编了哄你的。”这一惯狡猾伶俐的小狐狸也有被人堵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刘备忍不住放声大笑,“孔明劝我言‘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岂会不知下一句便是‘士如归妻,迨冰未泮’?说孔明对备无意,备也是不信的。”
不等诸葛亮反驳,他又道:“孔明啊,你主公老了,你可莫要效仿吕望钓鱼般,等个十年八载。”
诸葛亮低头闷笑,轻轻推开衾被,跪坐在他身边,脸上倒是没有被取笑的气恼,桃花眼含笑望着刘备:“既然主公自认年老体衰,不若由亮代劳。”
刘备见他目光灼灼,狡黠灵动,料想他已经应了,不由哼笑一声:“论这个,孔明却是想得远了。”
直起身子,掐着诸葛亮的腰将他推在衾被上,抬手把他的绦带抽掉了。
诸葛亮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便从善如流地躺下,任凭灰色深衣松散开来。
刘备欺身压过去,将深衣衣领扯开些许,白色中衣系着的东西映入眼帘。
刘备目光一滞。
却是个红线方胜同心结。
——正是刘备一点私心,结在那把羽扇上的扇坠。
仿佛福至心灵一般,巨大的喜悦绽放开来,他用力攥着贴在他胸口的同心结,那抹温热烫他指尖有些发抖:“孔明啊……”
“如主公所见。” 孺慕向往的神色毫不遮掩,目光灼灼,“主公神武之姿,亮亦仰慕许久。”
刘备静静地望着他,哪怕是此时此刻,是卧于床榻之上而非拜于庙堂之下,诸葛亮的眼神依旧是赤诚而坦荡,所谓渊渟之深沉肃静,秋霜之贞白高洁。
不外如是。
诸葛亮是不世出之奇才,那他刘备合该是不世出之英雄。
那种情绪来得惊心动魄,刘备的一腔豪情全化作爱意,迎着诸葛亮的目光,缓慢又不容拒绝地褪去单薄的衣裳。
微那个博 “马总的花朵”
04.
两个人走出门外,就听到张飞在院子里将丈八蛇矛舞得虎虎生风。
声如洪钟,气如雷电,想不听见都难。
“大哥呢?又跟孔明一起睡啦?大哥怎么还没起?”张飞放下手里的兵器,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鹅腿,大声发着牢骚,“怎得又吃炙鹅?我要去问问大哥,咱们是不是发财啦!以后天天有肉吃?”
“回禀将军,是前些天主公让人买了几只大鹅。”
“闲着无事,买这多鹅做甚?”
孙乾是个老好人,惯于打圆场:“三将军近来辛苦,多吃点。”
张飞立刻被说服了,得意地咬了一口烤得流油的鹅腿:“这才是咱哥,知道心疼人,我们跟人厮杀,就该吃鹅腿,孔明那小子,只会耍嘴皮子,跟在后面捡点鹅掌吃就得了。”
诸葛亮噗嗤一笑,下意识地把玩起手里的羽扇,翅羽饱满圆整,纤毫不乱,鹅毛洁白细腻,色如霜雪,只羽尖褐黑,如漆如墨。摸上去软质风柔,光滑如缎。
刘备冲他眯了眯眼,宽厚温和的主公也难得有几分促狭与得意。
大大方方携了诸葛亮,慢慢地在庭院中闲逛。
诸葛亮腰酸腿疼,那处更疼,简直坐立难安,见刘备神清气爽,更是气苦,小声抱怨道:“主公若真心怜爱亮,何不下手轻些。”
刘备故作威风:“胆子大了,竟敢挑你主公的不是!”
诸葛亮叹气:“这几日亮如何骑马?”
挠得刘备心里痒痒,心神一动,擒住诸葛亮的手腕,笑道:“这回孔明可是在同我撒娇?”
诸葛亮挣扎不开,索性就由着他握了, 桃花眼眯成月牙的弧度,笑着承认:“是。”
纶巾羽扇,衣裾风流。
刘备一边牵着诸葛亮的手一边心满意足地想,翼德整日闲着没事给他出难题,岂知鱼遇到他的水,只会恰如其分、相得益彰,哪里用得着驭人之术这种东西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