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小鱼不能吃 的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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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韬】听说你喜欢搞义父·中
*主郭何拆桥，副桃元
*存在一丢丢的年龄差，甜文无虐
*重生＋白月光双buff预警
SUMMARY：“这么信我？还是在意的另有其人。”
黄子弘凡觉得何运晨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
那眼神看着郭文韬总是直勾勾的，可等郭文韬察觉到什么回头他又将视线移开，郭文韬没发现什么，可作为旁观者的黄子弘凡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苦于一直没抓住这人把柄。
要不是他还乖乖地叫着妈妈，黄子弘凡真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对郭文韬有什么想法。
终于在何运晨再一次仗着一米八几的身高将郭文韬抱个满...
*主郭何拆桥，副桃元
*存在一丢丢的年龄差，甜文无虐
*重生＋白月光双buff预警
SUMMARY：“这么信我？还是在意的另有其人。”
黄子弘凡觉得何运晨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
那眼神看着郭文韬总是直勾勾的，可等郭文韬察觉到什么回头他又将视线移开，郭文韬没发现什么，可作为旁观者的黄子弘凡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苦于一直没抓住这人把柄。
要不是他还乖乖地叫着妈妈，黄子弘凡真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对郭文韬有什么想法。
终于在何运晨再一次仗着一米八几的身高将郭文韬抱个满怀后黄子弘凡忍不住了。
同为男人的直觉绝对不会出错。
何运晨就是有问题！
“他？他能有什么问题？”
黄子弘凡把这事和郭文韬说了他还不相信，没两秒郭文韬又突然收起笑容正色起来，黄子弘凡以为他终于明白了，没想到郭文韬眯起眼睛，严肃道：“他一模考砸了？”
黄子弘凡心想你们学霸都是这个思维的吗？
“你觉不觉得你的宝贝儿子恋爱了？”
黄子弘凡还是没忍住直截了当地和郭文韬点明这件事，不然以郭文韬的EQ让他想十年他也想不到亲手养大的儿子能有哪里不对。
郭文韬向抱枕上靠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而后笑着调整个舒服的姿势看向黄子弘凡：“恋爱？就他？你确定？你看他那和身高严重不匹的巴掌大的脸，谁能看上他啊——”
黄子弘凡只是笑笑没敢说，你当年不就看上和他一样巴掌大的小脸了，还被迷得团团转。死了好多年都记心里，到现在手机里还留着他的照片，哦，就许你看上不许别人看上啊。
“你不信，自己问问去呗。”
黄子弘凡看郭文韬那表情就知道他不会去问，干脆一嗓门把何运晨从楼上喊下来。
何运晨还有点不满：“我复习呢，你干嘛？”
“你妈有话跟你说。”
何运晨一听是郭文韬找他，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圆圆的镜片都挡不住他眼里的笑意：“怎么啦，妈妈要和我说什么？”
“你爸说你恋爱了。”郭文韬可不背这锅。
黄子弘凡白和郭文韬使眼色，这小子上高中就和他水火不容，这话说出来不得呛死他？
没想到何运晨既没怼他也没转身就走，反倒点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了：“是啊，恋爱了。”
“你看，文韬你看！”黄子弘凡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可算让他抓住把柄了，“文韬你看看，我就说你儿子恋爱了吧，你还不信……”
郭文韬皱起眉，似乎是没想到何运晨真的背着他早恋，话还没开口就被别人抢了去。
“谁啊？哪个小男生？班上的吗？我见过吗？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俩咋认识的？谁先提的？他家里人知道吗？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我告诉你你可是未成年不能乱来……”
黄子弘凡欢悦得一点儿也不像个关心孩子早恋问题的老父亲，倒像是村口打听别人家八卦还准备给俩人撮合撮合的热心黄大爷。
何运晨咬着后槽牙，不耐烦写在脸上：“怎么就哪个小男生了，我就不能喜欢女生？”
他有时候真的不是很能理解黄子弘凡的脑回路是个什么构造。拜托，你儿子诶，高三未成年诶，上学的时候和别人谈恋爱，你不生气还好像很着急给人家娶回家当儿媳妇一样。
你是觉得我以后没人要是吗？
黄子弘凡哈哈大笑两声，一语道破天机：“你看着就不像喜欢女孩子的。”
何运晨：“……”
他用眼神询问郭文韬：我看着很gay吗？
郭文韬摇摇头：我儿子最帅了。
何运晨：“……”
我不是曹恩齐，不用夸我帅！
一声咳嗽过后，黄子弘凡好像终于想起自己是家长，这样心花怒放吃儿子的瓜不好。
在郭文韬和何运晨双重沉默的目光中黄子弘凡止住对于真相的探寻，背着手端起家长架势，假正经地说着：“啊，这个他既然主动承认了，文韬你…看你怎么想，你看着办。”
郭文韬就知道他不靠谱，更不指望何运晨会听他的话，眼睛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你明年高考你知道吗？”
“我知道。”
“嗯。”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黄子弘凡这边还等着郭文韬训人呢……就“嗯”就完了？那怎么解决都没说？这可不是郭文韬的行事风格啊。
“文韬你是不是对你儿子太过纵容了？”
“怎么了？”
“他都谈恋爱了这个问题你不应该……”
郭文韬还想说什么，何运晨突然说道：“等我高考结束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话说完何运晨就回屋刷题去了，黄子弘凡满脑子问号，靠着楼梯扶手冲上面喊道：“不是，你给谁交代啊？交代什么啊？眼里只有你妈了是吧，你还记不记得这家还有个老爸？这事我也有权知道……何运晨？何运晨！”
郭文韬微笑着去摸黄子弘凡头发。
“不是你这教的什么儿子啊，一点都不孝顺，可怜我小时候给他买八音盒的心了。”
“还说呢，你买的什么啊，质量那么差，儿子就玩了一会儿就坏了。”
黄子弘凡想起那个七十九块钱的八音盒就心疼：“那可是我斥巨资买回来的！谁知道你儿子怎么搞得，直接给人家腰斩了！！”
那是何运晨刚到他们家里的时候，可能是在孤儿院待久了，孩子稍微有些自闭，和谁都不太爱说话，也就愿意亲近亲近郭文韬。
郭文韬心想这可不成，冷落黄子弘凡他又该吃醋了，得想个法子让他俩关系突破一下。
在一次全家人外出采购中，郭文韬意外发现何运晨对着某家商店琳琅满目的展品驻足观赏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对里面的摆件感兴趣。
当着何运晨的面郭文韬没说什么，只是偷偷让黄子弘凡买了个八音盒给他。
想着这样父子之间能够增进一些感情。
何运晨回到家就开始拿着说明书研究，拼好后看着上面可爱的小人偶很喜欢，哼着歌破天荒地和黄子弘凡说了句“谢谢”。后者暗爽，一秒在脸上展示八个动作。
郭文韬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样总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吧，仿佛已经看见未来父慈子孝的场景，畅想他们三口之家和平共处的幸福生活。
没想到半小时后哼着小曲儿刷着短视频，在厨房悠哉悠哉偷吃晚饭食材的黄子弘凡听见楼上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我的老八——！”
黄子弘凡年纪轻轻有点耳背，以为何运晨是在叫他，仓啷啷一分钟就从楼下跑上来，推开门，急切道：“怎么了怎么了，叫老爸干什么？”
“老八！”
低头一看，十岁娃娃缩在郭文韬怀里，郭文韬手足无措地抱着他，何运晨看着手上只剩个腿的小人喊：“妈妈，老八不见了！”
黄子弘凡挑眉：“……老八？”
何运晨嗓子都喊破音了：“老八！喔——”
郭文韬忙搂住他给他顺气，何运晨大哭：“现在只剩一个八，上面老八不见啦。”
“没事没事，乖孩子不哭不哭。”
何运晨脑袋往郭文韬怀里拱：“What's up !”
黄子弘凡：“……”呦，还会英文呢？
“别哭别哭，妈妈给你找。”
“真的吗？”何运晨吸吸鼻子，抱住郭文韬的脖子，“妈妈能帮我找到我的老八么。”
黄子弘凡实在看不下去：“……债见。”
伤心小狗蹲在厨房一口一个小酥肉，呜呜呜呜呜我儿子一点也不关心他老爸还和他老爸抢老婆，这什么儿子啊，讨债的逆子吧呜呜呜呜。
当时黄子弘凡只是觉得这小家伙影响他和郭文韬的二人世界，争夺郭文韬心里重要位置，后来他才知道何运晨是真的在和他抢老婆。
黄子弘凡那叫一个悔啊，怪他年轻貌美善良单纯，没有及时识破何运晨这孙子奸计。
果然上辈子学律师的心眼都多！！
知道真相的黄子弘凡无力咆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好啊好啊，当年就不该收养你！何运晨你给我滚回孤儿院！！！”
何运晨摊手一乐：“晚了，妈妈是我的了。”
高考结束那天黄子弘凡说一定要给儿子好好庆祝一下，何运晨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黄子弘凡以为他还处在答题后精神损耗过大的状态，没再继续说，转头和郭文韬商量晚上吃什么。
谁知道他就下车买个水果的时间一回来发现这俩人都不见了，黄子弘凡急得车上车下到处找，打电话也没人接，第二遍再打过去手机还关机了，就给他留了个信息说：“别担心。”
黄子弘凡沉默几秒，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响亮的汽笛声都在宣泄他此刻的不悦。
屁的不担心！这么重要的日子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在大马路上消失了你让我怎么不担心！还有何运晨谁同意你把我老婆拐走的？！
黄子弘凡反科学的直觉又开始感到不妙。
那张脸，实在是太像了。
虽然他当年只是见过一次郭文韬学长的照片，可那张脸他记得很清楚，何运晨小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现在长开了简直和郭文韬那个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学长长得是一模一样。
那人死了十九年，何运晨快满十八周岁。
他俩不会真有什么关系吧？！
黄子弘凡这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边的郭文韬也是十分疑惑何运晨有什么不能当着黄子弘凡的面说的，还非要把他拉走。
郭文韬觉得刚高考完不能给孩子太大压力，只是试探着问一句：“能上北航吗？”
何运晨一愣，笑着回：“你还真挺贴心，怎么不直接问我能不能上北大？”
“所以能上北大吗？”
“你想我上北大？”
郭文韬摇摇头：“你喜欢就好。”
何运晨看了一眼郭文韬的左手：“你倒是民主，就不问问我准备学什么专业吗？”
“法学吧。”
“这个专业分数高，万一我考砸了呢？”
郭文韬走在何运晨后面，又是摇摇头：“你喜欢律师这个行业，就算没能考上北航，也会再考研究生的，可是你还是会学法学。”
“这么信我？”何运晨目视前方，眼神也变得黯淡，“还是在意的另有其人。”
“你想说什么？”
何运晨停下来，转过身，看向郭文韬：“你相册里的那个穿白衬衫男人是谁？”
郭文韬低头不语。
“你不是爱黄子弘凡吗，那为什么还要留着他的照片？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何运晨。”郭文韬喊了一声，抬了抬眼皮瞧向对面，“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爱的是他还是…手机里的那个人？”
郭文韬不说话，何运晨默认他是郁结于心说不出口正准备继续向前走找个清静的地方吃个饭，可郭文韬却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
“那我问问你，你又为什么想知道这些？是因为黄子吗？还是…你怕我把你忘了。”
他的声音沉闷隐忍，细听还有几分哽咽。
何运晨表情凝滞住：“你…怎么知道的？”
“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郭文韬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何运晨一眼认出那是当年他向郭文韬求婚的戒指盒，没想到他一直留着，这些年他在郭文韬家里都没看见，他还以为……
盒子打开，一个漂亮精巧的玫瑰金戒指安静的躺在里面，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和它的主人一样干净闪耀，像是岁月从来没有流逝过，他们还是准备毕业就结婚的那对璧人。
戒臂刻有几何图案浮雕，郭文韬还曾开玩笑说这是要我把“何”永远带在身上啊。何运晨就笑：“怎么，把我带在身上你不愿意啊？”
“不愿意。”郭文韬强压嘴角笑容，“干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我要你把我带在身上。”
可他还是盯着手上戒指，满眼欢喜。
何运晨就笑着蹲下来，要背郭文韬回酒店：“好，那我把你带在身上，这样可以吧。”
“这还差不多。”
他将盒子送到何运晨眼前：“我相信。”
何运晨再也忍不住压抑已久的情绪，一把抱住郭文韬，泪水夺眶而出，嘶哑的声音似是证明他在他身边日复一日的思念：“对不起……”
“小何。”
郭文韬这些年叫过何运晨很多称呼，运晨，宝贝，儿子…唯独没有叫过小何，那不属于以前的何运晨，但是现在他可以叫了。
他说：“你还在，真好。”
——TBC.——
彩蛋是何运晨前后撞见桃元亲热的反应。
因为在参加那个什么璨星活动，需要蓝手至少35，可否请各位看客老爷帮忙推荐一下，最近也是限丨流比较严重，帮忙养一下号，这样我更新你们也能看见……推荐了也先别取消，下个月再取消，这一个月请让它躺尸一段时间。
拜托各位了，祝各位天天开心。
【桃元/南北】太阳西沉
更新高亮预警：
⚠️一刷不要看评论 划线评尤其 有剧透⚠️
⚠️前十章含大量南北，二十五章左右会打碎滤镜干脆利落地BE（完结估计七八十章？）
⚠️换攻，年下，弘韬，类无限流
⚠️评论区有剧透，建议每个副本看完再看评论
⚠️人设统统勿上升，作者只看综艺，且综艺只看了前三季➕森林➕桃元。就是想写一个故事送给19年看院，20年退坑，23年森林回来的自己和同好。
能被大家看见非常惊喜也非常感激。
⚠️接受一切建议，有批评才会进步。只是期望讨论的内容不要再跟以上预警有关了，不能接受就关掉，大家不要吵架、不要为了很遥远的男人们互相攻击
以下是之前的内容：
summary...
更新高亮预警：
⚠️一刷不要看评论 划线评尤其 有剧透⚠️
⚠️前十章含大量南北，二十五章左右会打碎滤镜干脆利落地BE（完结估计七八十章？）
⚠️换攻，年下，弘韬，类无限流
⚠️评论区有剧透，建议每个副本看完再看评论
⚠️人设统统勿上升，作者只看综艺，且综艺只看了前三季➕森林➕桃元。就是想写一个故事送给19年看院，20年退坑，23年森林回来的自己和同好。
能被大家看见非常惊喜也非常感激。
⚠️接受一切建议，有批评才会进步。只是期望讨论的内容不要再跟以上预警有关了，不能接受就关掉，大家不要吵架、不要为了很遥远的男人们互相攻击
以下是之前的内容：
summary：
郭文韬就职的端脑集团低价收购了行将破产的《名侦探俱乐部》智脑游戏，首次游戏测评日，郭文韬见到了一同并入集团的游戏制作人——旧日好友蒲熠星，以及拥有着游戏主播身份的部门实习生黄子弘凡。
【换攻文，无限流】
预警：
1、带南北，不出意外是换攻。就是觉得人设带感，浅显设计，刻板印象，与现实无关，切勿上升。
2、名学只看了前三季+最新的森林法则（说实话就是因为后者才想到开这个文的），带这些综艺里出现过的所有人，此外，对黄子的性格有很多臆测，可以说，森林法则里他啥样，这文里他就啥样。
3、人设：空想家与实干者推拉的过程之中，混乱主义的热情小狗横插一脚
4、带tag是为了引流，一并致歉
5、看过了预警还愿意读下去的人，谢谢你的包容。
第一章 太阳
B市科技园，中午十二点。
午休的人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从大门涌出来，往临近的商业中心去。
一道道人潮像断续的河水，在正午的骄阳下，晒得波光粼粼。
郭文韬站在岸边，看见人潮中一个低头看手机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在拥挤的人行道上，低着头的蒲熠星其实并不显眼，或者说，蒲熠星不开口的时候，从来不是群里最显眼的所在。
所以郭文韬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一眼认出了他来。
毕竟，已经四年了。
已经四年没见过一面了。
“该说不说，你这色盲犯的不是时候，”齐思钧站在身后，指着绿灯揶揄。
跟郭文韬一样，他也提着四大袋鸡翅，额生薄汗，“新同事们可正在嗷嗷待哺呢，咱外卖小哥要做得做到位吧。”
郭文韬回了点神。他早该想到蒲熠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轻叹口气，“走吧。”
他和齐思钧，是端脑集团的员工，四年前因为一个项目相识。他主修计算机，齐思钧修商业管理，偏偏两个人都对游戏制作很感兴趣。于是几经变动，成为了同一个部门的产研组长和高级项管。四年后，端脑集团收购了曾经名噪一时的虚拟现实游戏《名侦探俱乐部》，对方团队中一半的人跟着并入了集团。
郭文韬、齐思钧领着一些小伙伴作为集团‘监工’，与新入职的员工一起成立了创新游戏部。
而蒲熠星，作为这款游戏的制作人，成为和郭文韬同级别的产研组长。
未来，或许会跟他竞争游戏部总负责人。
“我听说这公司并不想被收购，”齐思钧提着外卖躲过人群，跟他八卦。“毕竟在这大环境里，还能沉下心做游戏的人，都算理想主义者？既然是理想主义者，必然是追求梦想，追求自由，最怕被人指手画脚的。”郭文韬不置可否。齐思钧习惯了郭文韬的沉默，他话锋一转，“不过最近行业不景气，投资不好拉，与其担心公司哪天倒闭，员工能不能吃饱饭，不如找个财大气粗的金主，专心致志搞游戏内容，说实在一点，背靠大树好乘凉。”
郭文韬这才敷衍地嗯了一声。
四年前，他和蒲熠星最后那次见面，他跟齐思钧说得差不多，他让蒲熠星现实一点，创办公司不是嘴上说说，更不能只靠一腔热血，改变世界之前先让你公司里的人吃饱饭。
蒲熠星怎么回应的？
蒲熠星说，“我如果是个现实的人，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跟你吃这顿饭。”
那段时间蒲熠星对他的态度总是这么别扭、逃避又语出惊人，郭文韬不明白原委，也不愿意去深究。
他从来都不擅长挽留别人，或者说，他奉行真诚互换，你好我好，你走我也没必要强求，所以很少会产生挽留别人的欲望。
写有‘体面’二字的人生设计又让郭文韬试图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情绪碰撞。
所以那时候郭文韬虽然被这话里深藏的内涵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他表面冷静，没有问蒲熠星这是什么意思，郭文韬的语气甚至没什么起伏，他说，“你不想的话，以后不见了也行。”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想的话，以后不见了也行。”
这提议真诚无比，半点不像生气，像一句发自内心的为你着想。
就像他对于蒲熠星在他的未来人生里是否出现毫不在乎。对于关系里拧紧的绳结毫不想解。打了死结就剪掉，不开心就离开，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去了解和修复了。郭文韬是如此体面而理智地提出建议——如果我们的联系让你备受折磨，那你就不要见我了吧。
他没看见蒲熠星当时的表情。
郭文韬自己承认，因为某些显而易见的原因，他重复完这句话。垂下目光了。
于是蒲熠星的反应和郭文韬的这句话，共同组成了他们大学时代的结局。一暗一明，交织纠缠，将提出分开的人从某种程度来说困到了今天。
跟四年前最后那次见面一样，郭文韬此刻再见蒲熠星，表面还是风平浪静的。仿佛一个站在岸边看海的游客，没有人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这片海域埋葬过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郭文韬提着口袋的双手，不自觉紧了紧。
蒲熠星在人群最左边，靠近来车的方向——这是他的习惯，起码每次和郭文韬出去的时候都是这样。从前，郭文韬问过蒲熠星这是为什么，蒲熠星沉默片刻，对他说，“大概是舍己为人的概念深入我心。”他回答得很认真，但郭文韬知道蒲熠星是在逗他，因为他眼睛带笑，那时候蒲熠星的眼睛还没有现在这么疲惫，笑容真实而纯粹，隔着眼镜也清晰可见。所以郭文韬也总是很给面子地、被他传染地笑了。
“难道不是因为红了会被人拍，要维持人设吗？”
“郭文韬，我今天要教你一个处世哲学了：看破不说破，懂不懂哦？”
“哦哦，”郭文韬笑得刻意，“懂了，蒲老板。”
蒲熠星右边跟着一个黑衣服高个子男人，正在扇风，口中喋喋不休，似乎在吐槽北方干热的天气。而蒲熠星没有回应。蒲熠星微微蹙眉，仍旧低头看着手机。
“过马路也看手机？平衡感挺好啊。”郭文韬曾这样说过，每次蒲熠星一边揶揄，“太能管理了郭文韬。”又很听话地把手机放回去，然后下次再犯。
“笑什么呢。”走到路中环岛，齐思钧眯着眼睛审视郭文韬，狐疑地问。
大学校园的布景一点点在眼前消散，郭文韬微怔。“我笑了？”
齐思钧更觉得奇怪，“郭文韬老师，你今天可有点反常了。该不会是新同事要来，你决定扮猪吃老虎，装傻充愣玩三十六计？”
郭文韬嘴角垂了下去，他和小齐泛着精光的眼神对视，有点无奈，“瞎说啥。”
“我哪瞎说了，你刚才那段马路走得魂不守舍的，要不是我紧跟着你，恐怕你就要带着四袋炸鸡飞扑特斯拉。”
郭文韬这才发现齐思钧把四袋炸鸡都拿到右手去拎，左手轻轻拉着自己的手肘。
“不好意思。”郭文韬有点尴尬，也有点无奈于自己的尴尬，“状态不好。”
“你跟我状态不好没事，一会儿见了新同事，还是得有点产研组长的架势。毕竟……”毕竟空降到收购的游戏部门里，还是要在打成一片的基础上建立自己的管理信誉。
这边齐思钧还在措辞激励，环岛另一头，却忽然传来一个男声，在拥挤的人潮中惊雷般炸开。是在叫他。
“小齐哥！！”
郭文韬和齐思钧同时被吼得一愣，齐齐望去，只见声音来自一个黑衣服男人，正是站在蒲熠星身边的人。
眼神对视，那人咧嘴笑开，无视纷纷侧目的午休人群，摩西分海似的朝他们走过来。
蒲熠星自然也跟着走了过来。
只还是低着头，看手机，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这边，也根本没有认出郭文韬来。
黑衣男生戴着无片眼镜，天生一副笑眼，十分亲切，这样的气质，郭文韬感觉似曾相识
“我刚办完交接就听说小齐哥下楼拿快递去了，我还跟老韩他们说这怎么回事，怎么能让金主爸爸的人干体力活让他们坐享其成？这帮老年人真是不懂事啊不懂事。”
这人一口东北话，喜感十足，嗓门还大，一时之间，吸引了更多的路人关注。
成为众人视线焦点，郭文韬有点尴尬，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太能坦然应对过分热情的人。
齐思钧看出他的些微迟钝，熟练地接过话茬寒暄几句，很快认出那是来集团游戏科技部出差过的《名侦探学院》主程序之一——当初和他对接过数据库架构工作的唐九洲，“唐老师，以后都是志同道合的打工人啦，怎么好让你们来接我们。”齐思钧露出八颗牙齿微笑，顺理成章提到，“这位是？”
齐思钧望向唐九洲身边的男人。
白衬衫，脖子解开两颗扣子，正式又清爽，这人皮肤白，瞳孔颜色是浅棕，眉骨长得不错。算是帅哥。只是满脸疲惫，黑眼圈快蔓延到颧骨了。看起来像好几天没睡觉似的。
几次提前业务对接里，似乎没有见过这个人。
“这是我们蒲哥，大名蒲熠星，游戏主程序，当初的高校知名网红，也是咱们俱乐部发起人之一。”
被人介绍，蒲熠星不好再看手机，“收购还没收尾，有些流程要走。您——”
蒲熠星抬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郭文韬正站在面前，坦然望着他。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一瞬间里，梦境和现实重合，导致蒲熠星有点分不清身在何地。
特别是面前的郭文韬实在没什么变化。
八年前站在讲台前称得上文静的郭文韬是什么样，现在站在面前的他就还是什么样。
好像这么多年的故事在郭文韬这里只是匆匆一场电影，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电影散场了，他依旧年轻，依旧风华正茂，依旧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
郭文韬开口。“好久不见啊。”
蒲熠星喉咙滚动。
“你们认识？”齐思钧有点迷茫。
“当然啊！”唐九洲忽然瞪大了眼睛，“这不学神吗！”
“看名单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谁知道真的是你啊，我去，那我是要和学神在同一家公司了吗！？我出息了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捧杀，郭文韬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随口说了两句"没有，欢迎加入。"又听唐九洲紧跟着对一头雾水的齐思钧解释，“我们仨都是B大的，是校友啊。对吧，蒲哥？”
“……”
他撞了撞蒲熠星的肩膀，后者被撞得清醒几分。
蒲熠星点点头，敷衍地‘嗯’了一声。匆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答非所问。“抱歉，查下邮箱。”
“啊，没关系。”但凡懂些社交的人，都能看出蒲熠星在找借口逃避着什么。何况是齐思钧这种人精。他立刻接过话题，“哎呀，有创业能力的人哪个不忙啊。你俩这还亲自下来干体力活，我俩受宠若惊。”
唐九洲也就坡下驴，“哈哈哈，说起体力活，我必须得跟你讲个我逢人必讲的故事。”
这几乎是在为蒲熠星的失态打掩护。
齐思钧给面子地问，“什么？”
“大二的时候为了争系第一，他俩在图书馆学到半夜，比着谁先熬不住回寝室，被忍无可忍的保安当成不可描述的小情侣，扭送半个学校，要不是系主任知道这俩人脑子里只有学习，他俩就要被当成公共场所禁止亲热的典型通报批评。后来还是罚了义务劳动，罚俩人给图书馆擦地，结果他俩擦地也要比，给保洁阿姨吓得以为这俩人学习学疯了，可笑死我了……”
想到看起来有点清冷的郭文韬也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齐思钧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他还有这事儿呢？你入职之后多给我讲讲，我攒点素材。”
“这没问题啊小齐哥，当初文韬和蒲哥关系可好了，蒲哥经常回宿舍讲，文韬那点事我了如指掌，就比如说……”
“唐九洲。”一个淡漠的嗓音响起，打断了他，“你在马路上叙旧。想转行当街头艺人？”
蒲熠星好像调整好了状态，但他还是没有从手机办公里完全抬起头来，只是公事公办地制止。
蒲熠星的四川口音在多年的北漂生活中渐渐消失，只留下那更加尖酸刻薄的幽默，混在语气里，成了他独特的一种语言气质。郭文韬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先回去吧。绿灯。”
齐思钧调侃，“哟，文韬老师色盲好啦？”
郭文韬：“咳，老齐。”
唐九洲没懂齐思钧和郭文韬暗指的含义，不明就里地跟着齐思钧一起笑，又抢过齐思钧手里的鸡翅，“对对，叙旧有的是时间，咱别把正事忘了。”
蒲熠星看了一眼郭文韬，“用帮忙吗？”他问。
郭文韬也知道从蒲熠星出现在这组对话中开始，他就没有真正在用手机办公，那只是他逃避这场社交、或者说逃避郭文韬的工具。就像这句话的发问，也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辞令。
但郭文韬想起四年前那天，并不想让无疾而终重演。
“用。”他笑笑，“勒得挺疼。”郭文韬伸出左手，把两袋鸡翅提起来，递给蒲熠星。
后者愣住，像是根本没想过郭文韬会示弱。蒲熠星望着郭文韬左手上的一圈红痕，忽然笑了。笑得比冬天泛着寒光的铁器还冷。“不复当年勇了啊，韬韬。”他接过来。
“不是。”郭文韬想了想，“应该是比当年勇敢了。”
蒲熠星：“……”
几人拎着外卖往公司回，一路上，唐九洲和齐思钧说说笑笑，蒲熠星和郭文韬跟在两边，没有再发一言。
我喜欢的人是郭文韬
私设ooc
群像 七对一 快穿文
纬齐恩何元洲怂&韬
禁抄袭转载借梗
看不惯我的滚
撞梗抱歉
黄子弘凡撑着脸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生，女生似乎是被他盯害羞了，羞红着脸
“学姐约我出来就是想这么坐着吗？”
“我喜欢你”
黄子弘凡笑了一下，总是听“我喜欢你”四个字，万年不变，他都听腻了
他一笑，反倒让高二的学姐有些期待，她以为黄子弘凡是要同意了
“我不喜欢你，这次是第一次见面吧，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啊，而且你也没有...
私设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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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子弘凡撑着脸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生，女生似乎是被他盯害羞了，羞红着脸
“学姐约我出来就是想这么坐着吗？”
“我喜欢你”
黄子弘凡笑了一下，总是听“我喜欢你”四个字，万年不变，他都听腻了
他一笑，反倒让高二的学姐有些期待，她以为黄子弘凡是要同意了
“我不喜欢你，这次是第一次见面吧，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啊，而且你也没有喜欢的人”
“我有喜欢的人”
“陈安琳？”
“不是”
“那你就是骗我的，你根本没有喜欢的人”
黄子弘凡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亮了，是周峻纬在发消息催他，如果不是这个女的和他家有点合作，不然他早就走了
“郭文韬，我喜欢的人叫郭文韬”
黄子弘凡突然想起了上次偷听的男生，听周峻纬他叫郭文韬，那就用他当挡箭牌吧
虽然这件事或许会成为郭文韬的灾难，但他却不觉得愧疚，他只记得齐思钧说郭文韬是个恶毒的人
齐思钧既然怕被伯父伯母骂，那就让他来做这个好人，惩罚惩罚郭文韬，刚好也可以有理由甩掉这群人
周一很快就到了，在郭文韬进学校的时候，受到了不少同学对他的指指点点，他们看着郭文韬，然后悄悄的说着什么
很多女生看郭文韬的眼神都带着羡慕、嫉妒以及恨
郭文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他进班级的时候班里都有同学是如此
“jojo，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怎么感觉怪怪的”
“都在传你和黄子弘凡在一起了”
“啥玩意，传我和黄子弘凡在一起还不如传我和你在一起呢，我都不认识他”
“可人家认识你”
“哈？”
“有人跟他表白，他拒绝了，还说喜欢你”
“jojo，你别信这些玩意，谁知道他怎么想的，简直有病”
“嗯！”
郭文韬觉得黄子弘凡有病，想拒绝别人就直接了当拒绝呗，干嘛拿他当挡箭牌，这样他不就成全校公敌了？
难道是因为上次他偷听吗？可是他不是说没事吗？
他那么多小迷妹，自己上周和唐九洲曹恩齐周峻纬一起吃饭的事情也在学校论坛上被热议，黄子弘凡这顿操作直接让他成为全校的眼中钉
郭文韬都怕自己被那些小迷妹校园欺凌
“诶？你嘴角怎么了？”
郭文韬这才注意到唐九洲左边嘴角的淤青，他坐在唐九洲右边，刚才唐九洲也一直没转头看他，他都没发现有淤青
“没事”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是谁，我给你报仇”
“真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你相信我”
唐九洲转过头继续做着练习，郭文韬则是盯着他的侧颜
郭文韬虽然没心没肺的，可又不傻，那淤青一看就是被人打的，哪有可能是不小心弄到的
算了既然他不想说就不问了，多多保护他吧
周峻纬本来还刷着学校论坛，吃瓜吃得不亦乐乎，可突然看了一个让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瓜
关于黄子弘凡和郭文韬的爆料，周峻纬怎么都觉得两个人是那种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
“嘛玩意？”
黄子弘凡喜欢郭文韬？两个人疑似在谈恋爱？郭文韬抛弃曹恩齐？搁这造谣呢？
“纬哥你也吃元哥和郭文韬的瓜啊，听说元哥喜欢郭文韬，会不会成为我们的嫂子”
“成你妹嫂子！元元的事我会不知道？他喜欢谁我能不知道？沃日了，造谣是要烂手的”
“纬哥，我昨天听林四说郭文韬喜欢的是曹哥”
“他喜欢个屁！谁他妈再敢乱说试试，不把他嘴撕烂了”
明明周峻纬的小弟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周峻纬却跟吃了炸药似的一个劲的骂，还每句都带了脏字
平常周峻纬和小弟们也经常一起吃瓜，有时候都一起在吃假瓜，但这还是周峻纬第一次因为瓜而发火
虽然不知道周峻纬生气的原因，但小弟们又哪敢不听他的话，只能点头，他说什么是什么
见目的达成，黄子弘凡笑得可谓是很开心了，他相信老齐看到了也一定和他一样是开心的
评论区里不少骂郭文韬的，黄子弘凡看得笑出了声，他现在这副模样，在以后回想起来的时候，是真的让他很后悔
“曹哥，不然你就和郭文韬在一起吧”
“为什么”
“元哥喜欢郭文韬，郭文韬喜欢你，你可别辜负人家的喜欢”
啥玩意？黄子弘凡喜欢郭文韬？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倒想跟他在一起，可是他不同意啊，我也没办法啊”
“他肯定是害羞，我觉得曹哥和郭文韬简直是绝配！”
“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笑的那个不值钱
森林进化了吗【3】
写在前面
*all韬汤底，本章有恩齐出没，轻微黑化
*前章见合集
*微纪实（我已经开始魔改了）主要参考森林进化论
天幕说，游戏的规则有三个。
规则一，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只有排除异己，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郭文韬走在森林中，耳根带着红。
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了他的思绪，从另一个人身上传过来的温度是那么灼人，热度根本退不下去。
他抬手摸着自己的胸膛，心脏不知是不安还是兴奋地猛烈跳动，如雷的心跳声几欲冲破他薄薄的骨肉而出。
好吵。
在连鸟鸣和风声都不剩的森林中，郭文韬捂住耳朵咬了咬下唇。
黄子弘凡...
写在前面
*all韬汤底，本章有恩齐出没，轻微黑化
*前章见合集
*微纪实（我已经开始魔改了）主要参考森林进化论
天幕说，游戏的规则有三个。
规则一，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只有排除异己，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郭文韬走在森林中，耳根带着红。
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了他的思绪，从另一个人身上传过来的温度是那么灼人，热度根本退不下去。
他抬手摸着自己的胸膛，心脏不知是不安还是兴奋地猛烈跳动，如雷的心跳声几欲冲破他薄薄的骨肉而出。
好吵。
在连鸟鸣和风声都不剩的森林中，郭文韬捂住耳朵咬了咬下唇。
黄子弘凡离开他嘴唇的时候舔了下那个齿痕，同时用手锁住了郭文韬的腰不让对方逃脱。
被迫四目相对的姿|势让郭文韬的脑内警铃大作，却被不知吃什么长那么高的黄子弘凡压在背后的树桩上。
“文韬，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你说。”
表面不动声色却已经紧张地嘴上打磕绊，黄子弘凡笑了笑，主动错开了视线趴在郭文韬的肩上，这让两人的距离缩小到近乎为零。
不能逼得太紧。
他把郭文韬抱了满怀，同时不免想到，这个人还是太瘦了。
双臂轻松地圈住细瘦的腰，黄子弘凡轻声道：“算了，还是等一切结束后再告诉你吧。”
都是成年人，他要说的话郭文韬从学生时代以来听过不知多少人的多少种版本，数来大抵不过是那太轻又太重的四个字。
他心乱如麻，但理智又不合时宜地占据上位，告诉他应当去找下一个人游说了。
郭文韬放下手，看着左臂上的蝴蝶结怔然片刻，随后撸下卫衣的袖管遮住，强迫自己不去分神，继续往森林深处走去。
他记得上一夜分别后曹恩齐和李晋晔都往这个方向来了，怎么走那么久都见不到人。
越往深处走，树木越是粗壮，巨大的树冠连成一片遮天蔽地，不漏过任何一丝光线。
郭文韬拿出怀中的提灯，用火柴擦过点燃后细心地湮灭在柴盒中收回口袋。愈发密集的树木似乎彰显着危险的降临，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只手突然从暗处伸出捂住了他的嘴，多日没有休息且负伤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手中一松，提灯掉落在地。
——幸好有玻璃遮盖。
被拉走前的想法竟然是这个。
郭文韬在失重感中闭上了眼睛。
而他并没有坠落在地，而是背靠在某人的胸膛上。
他的身量高于自己，捂住他的指缝间有好闻的松木清香。
对方似乎没有伤害郭文韬的打算，在沉默的几分钟内只是静静地抱住他，低头靠在他的脖颈处细细地闻着什么。
那只捂住嘴的手也松开，缓缓下移，温热的手指摩挲着那块突起的喉结，随后张开掌心整个覆盖住那片薄薄的皮肉，收紧后形成一个控制欲极强的掐住喉咙的动作。
郭文韬艰难地滚了滚喉结，被森林深处的湿气侵入后带了点凉意的手指往上掰着那只手，因为用力导致指甲有点嵌入皮肤，拉出几道红痕。
有人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声，嘴唇顺着耳廓一路落到脖颈，同时，郭文韬的手指摸到了对方手背上一块凹凸不平触感粗粝的皮肤。
像是一个伤疤。
郭文韬突然僵住了一般停止了动作，不再挣扎。这恰好给了对方机会，后者一口咬在郭文韬的颈后，让他猝不及防叫出了声。
“你的身上有别人的味道呢。”
牙齿衔住皮/肉，郭文韬有种正在被捕猎的恐怖错觉。
但现在是白天，天幕规则之下的安全时间。
由于身量差距，他被掐住脖子提起来的时候脚尖只好离地，郭文韬有些颤抖地再度覆上身后人的小臂，开口喊了他的名字。
“恩齐，我这样很难受。”
即使这样，他也记得不要伤到自己的手。
曹恩齐笑了笑，并未松开他，只是道：“哎呀，那么快就被认出来了啊。”
“那当然……我，就是来找你的。”郭文韬有点喘不上气，干脆往后一倒彻底靠在曹恩齐身上。
他没有注意到曹恩齐突然变得粗重的呼吸，也许是先前在现实世界中与曹恩齐接触过多，本能地对他有信任感，郭文韬带了点抱怨的口吻道：“我脖子后面是有什么东西吗？怎么一个个的都咬来咬去的，我又不是大白馒头。”
“没，很干净。”曹恩齐回答。
很干净，就像雪后世界中干净无痕的处地。
曹恩齐有些挫败地松开了郭文韬的脖颈，让他能靠得更舒服。本想借由森林游戏的机会让对方认识到自己对他其实也抱着难以言说的心思，可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信任自己。
曹恩齐的目光落在郭文韬长长的睫毛上，叹了口气。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我是来找你聊聊今晚的清除夜的。”
郭文韬就着这个姿/势偏头问他，“除了我，你有别的攻击对象吗？”
“你想让我打谁？”曹恩齐直接问，挂上一个和平日气质略显不同的具有攻击性的笑容。
郭文韬没想到他这么爽快，于是也省去那些弯弯绕绕，直接道：“场上最大的威胁者是火树的势力，我们需要削弱他和寄生天赋拥有者的血量，不然到了后期谁也打不动。”
曹恩齐歪头，“我帮你有报酬吗？”
“诶？”
郭文韬一愣，他想自己应该是给出了目前来说对曹恩齐和自己的最优解，何谈报酬。况且就算曹恩齐要攻击自己也会因为闪避天赋的触发而顺位到李晋晔，他又打不过李晋晔……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曹恩齐突然双手一扣抱住了他。
钢琴家的手金贵，曹恩齐却在被拉入游戏之前受了伤，这让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叹息不已。
郭文韬无法很好地共情，但也能够明白这双手对于曹恩齐的价值相当于思考力之于自己，所以即便是在生死相搏的游戏中，他发觉掐住自己的人是曹恩齐的那一刻，还是从那双手上卸了力。
这是独属于郭文韬的心软。
曹恩齐从背后抱住他，就像孤独星球上的小王子抱住了他唯一的玫瑰。
“让我抱一会儿吧，文韬。那样我就答应帮你。”
郭文韬手脚僵硬，却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在他看不见的死角，曹恩齐蹭了蹭他柔软的头发，将下巴搁在他清瘦的肩膀上，露出了食肉动物一般餍足的笑容。
碎碎念
lof让我发出来啊啊啊别屏了啥也没写啊
我竟然已经写了六千字了，很难想象这是在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
只能说森林进化论中的all韬让我太上头（进一步说都是黄子弘凡的错）
本文是all韬汤底，可能会偏爱两位弟弟，指黄子弘凡和石凯
后面感觉还会拖出小齐和帮主，和前章预警一样还是不会有南北，说到这后面就不多说了，打字好累
如果有评论的话会很开心，开心到双更（暗示）
森林进化了吗【2】
写在前面
*前all韬偏南北乐子人已对南的滤镜碎完，我的文内不会有南北浓度
*可能涉及凡韬，石郭或更多，边想边写什么都有可能
*微纪实，主要参考森林进化论（微的意思是我主要在瞎写）
前篇走1
石凯乐于去做一个不可控因素，就如黄子弘凡因为某人的一句话越来越认真一般，他也想让对方意识到自己是有能力的。
最初他咬的那一口出自情难自禁，更是对自己底牌的尊重，毕竟数字编号者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出Joker。他没想到郭文韬会干脆地给自己交底，但那一瞬间他的第一反应想的不是怎么对付Joker，而是一个荒诞可笑的想法。
——果然...
写在前面
*前all韬偏南北乐子人已对南的滤镜碎完，我的文内不会有南北浓度
*可能涉及凡韬，石郭或更多，边想边写什么都有可能
*微纪实，主要参考森林进化论（微的意思是我主要在瞎写）
前篇走1
石凯乐于去做一个不可控因素，就如黄子弘凡因为某人的一句话越来越认真一般，他也想让对方意识到自己是有能力的。
最初他咬的那一口出自情难自禁，更是对自己底牌的尊重，毕竟数字编号者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出Joker。他没想到郭文韬会干脆地给自己交底，但那一瞬间他的第一反应想的不是怎么对付Joker，而是一个荒诞可笑的想法。
——果然，只有Joker牌才配得上他。
那么强大，那么美丽，却又……那么脆弱。
石凯盯着郭文韬薄薄的嘴唇，后者正在分析场上的形势，在蒲熠星拍下寄生并选择火树当做宿主之时，场上的最应该先遏制的势力便是这两人而非Joker。
那两片嘴唇生得薄，颜色偏粉，却又是天然弯起的弧度，看着就很好咬。
石凯眸色渐深，有点不受控制地舔了舔牙齿。
“所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郭文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在他们两个人里可以打谁？”
“嗯……”石凯被他拍回了神，肩膀上落下的余温犹存。为了掩饰自己飞远的思绪，他垂眸作思考状，半晌后道，“可以，那这一轮我不打你，我去打他们。”
“这样吧，我再去探听一下情况，听说火树手里屯了挺多自己的武器，我们不一定能带走他。”石凯倾身附在郭文韬耳边咬字，“回头我会来找你，保护好自己。”
明明是两个人独处，偏偏要凑那么近。
郭文韬不知道石凯是对自己的耳朵有什么执念，每次都要和那一小块皮肉过不去。但他此刻胸口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起码石凯现在不会进一步伤害他，那么这场游戏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好的，那我再去跟别人聊聊。”郭文韬笑了笑，再度拍了拍石凯的肩膀。
郭文韬向来认真对待每一场游戏，即便是在这个来源不明的生死游戏中，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能够赢的机会。
所以当他看见蒲熠星的时候，还是拦住他问道：“你手中有攻击我的武器吗？”
“肯定有你的武器。”蒲熠星看向他，有些随意地踱了几步，往外拉出一个安全距离。
这是面对异类的正常反应，郭文韬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更加靠近了问，“那你愿意和我交换吗？”
他即便在天幕的第二次进化下拿到了闪避技能，但一轮也只能发动一次，万一被人集火他还是会死。
蒲熠星思考了一下，手中的匕首转了个花，在空中扬起冷白的光。
郭文韬瞥到上面的数字写着10，那是属于攻击自己的武器。
“我先不换。”蒲熠星收回刀，摊手道，“但我应该不会先打你，要等别人出手。”
“好吧。”郭文韬垂下头，果然异类是没那么好说服别人的。他并没有停止思考，可一次失败已经足够让他认清现实，Joker的特殊性让他被孤立在众人之外，到底要用什么样的话术，什么样的真诚，什么样的利益交换，才能活下去呢。
森林的上空是虚伪的明蓝，像一块巨大的宝石一般晶莹剔透，他此刻却有点想念北京被雾笼罩呈灰蓝的天了。
起码那是真实存在的。
曾经有人将郭文韬比成兔子，黄子弘凡本来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看见独自蹲在树下画图，头发下仿佛生出两只具象化并且垂落的长耳一般的郭文韬，他才终于明白了广大网友的智慧。
“好像最近每次见你，你都闷闷不乐的。”黄子弘凡笑着站在他身边，看着郭文韬皱眉蹲在树下戳戳画画。
他一手拎着树枝，在地上圈写着数字和血量。号称从不动笔的学霸面对生存压力也不得不做些记录，郭文韬抬起头，叹了口气道：“我看起来是那么懊恼的样子吗？”
黄子弘凡点点头，再用手指按住眉毛往里挤，“这里皱得能夹死苍蝇了。”
虽然也很可爱，但皱眉果然不是很适合郭文韬。
黄子弘凡这么想着，也顺道坐在郭文韬身旁，想要抚平他的眉心。
“黄子。”
郭文韬突然正色道：“你手里有我的武器吗”
黄子弘凡伸出的手猛地收回，像是在空气中触了电。
他有点遗憾于郭文韬那么快就调理好了情绪，和他进入了谈判模式，不然自己应该可以碰到他的。
黄子弘凡摩挲了一下手指，从怀里拿出了标有10的蝴蝶刀，摊开给他看，
“你愿意和我交换吗？”郭文韬抓住黄子弘凡的手腕，舔了舔唇问道。
黄子弘凡注意到他的手掌很凉，大抵是前两次的伤所导致的血气不足，他的脸色看上去也很苍白，昨晚被他找到前应该也没有好好休息。
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对任何一个个体的怜悯可能都会导致不可挽回的过错，但黄子弘凡总是忍不住对郭文韬心软。
可他又知道，郭文韬不会想要他直接的赠与，而是尊重游戏规则之下的公平交易。
郭文韬显然误会了黄子弘凡的沉默不语，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黄子弘凡的脑内已经将游戏结束后如何一日三餐加水果地给他补回身体都想好了，只觉得那是拒绝的前兆。
“不愿意？”郭文韬看着他，苦笑道，“你也想打我？”
他又像是有了什么莫名的底气一般拍刀道：“那我现在要告诉你了，谁打我我打谁，你好好想想是要杀我还是想自己赢。”
晨雾还未散尽，半明半暗的光线照在人脸上莫名显得有些柔和，但这层柔和下又很明显地能让人察觉出包藏着一股锋利。
“不是这样。”黄子弘凡没有一次那么庆幸自己的嘴比脑子跑得快，他反握住郭文韬想要抽离的手，理了理思绪说道，“你的刀，我可以给你。”
他将那柄刀塞进郭文韬的手中，“现在就给你。”
包裹住自己手背的那只手很暖和，被推过来的刀柄也留存着温度，黄子弘凡像一团火焰，不容拒绝地侵入他的领地，几乎要灼伤他。
郭文韬有一些恍惚，上一次注视火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是电视机里能够吞噬任何一个鲜活存在过的个体的熊熊烈火吗？是能够焚毁任何证据痕迹的凶手吗？
然而就算是眼前这般的一小团火焰，也能毫无疑问地传达出热量和力量，让人无法轻易移开目光。
郭文韬摊开手中的武器，让黄子弘凡选了一把。
不知何时，他的眉头已经舒展开，甚至带着点浅笑。
黄子弘凡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也稍微松了口气，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郭文韬收好刀具，抬脸想要感谢黄子弘凡给了他一些力量，却猝不及防收到了一个吻。
不同于浅浅的碰触，却也不带什么侵略性，像是隐藏在晨雾中的山峦，在某一刻身披绚丽的阳光。
黄子弘凡张嘴，用牙齿轻轻碰了碰郭文韬的下唇。
——和看上去一样软。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心情忽而愉悦起来。会有别人经过看见吗？他心里居然产生了期待，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
他想，这是一个在世界尽头的吻，听起来浪漫极了，不是吗？
碎碎念
问：为什么是小黄那么早就亲到了
答：因为本人最近桃元上头了x
因为看节目被气到+被甜到而有的产物，没想到有人看
直接给我整得两点半还在写orz 感谢大家喜欢
另：有没有石郭or凡韬群带我玩x
哦内盖
【桃元新春联文|7:00】未接来电
*非典型无限流，时间循环
*年下，气象研究员🐶×海洋生物学家🍑
*he，2.1w
———我是分割线———
·前引·
“我选择……消除所有记忆。”
“好的，收到。”
纸条从扭蛋的裂隙里应声而落，年岁稍小一点的男孩好奇地拾起，蓝色的字体工整地写着：“欢迎来到时间循环的平行时空，在这个时空里，你们的身份是气象研究员与海洋生物学家，你们的任务是寻找这世上最难解答的问题的答案——祝二位旅途愉快。”
·
01.
再次睁眼时他在一片蔚蓝中醒来，舷窗外明媚的蓝天和蓝色...
*非典型无限流，时间循环
*年下，气象研究员🐶×海洋生物学家🍑
*he，2.1w
———我是分割线———
·前引·
“我选择……消除所有记忆。”
“好的，收到。”
纸条从扭蛋的裂隙里应声而落，年岁稍小一点的男孩好奇地拾起，蓝色的字体工整地写着：“欢迎来到时间循环的平行时空，在这个时空里，你们的身份是气象研究员与海洋生物学家，你们的任务是寻找这世上最难解答的问题的答案——祝二位旅途愉快。”
·
01.
再次睁眼时他在一片蔚蓝中醒来，舷窗外明媚的蓝天和蓝色大海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这样的蓝色他暌违已久却也再熟悉不过。
这蔚蓝海域让他有一些恍若隔世的错觉，上一次出海是什么时候，黄子弘凡有些回忆不起来了，但他能肯定的是自己昨天入睡的地方一定不是这间狭窄的上下铺船舱。这样的环境他虽然熟悉，但他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再回到这里了。
昨天睡觉之前在干什么？为什么醒来会在这里？黄子弘凡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脑袋从下铺床下来，一边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没有记错，昨晚他收拾行李到了很晚，定好了第二天八点的闹钟，预备着去机场——他今天就要离开这座沿海城市，回到自己熟悉的内陆生活。
正想着，枕头边的闹钟就响了起来，黄子弘凡抓过来摁灭，时间不偏不差正好是早上八点。他把手机放回兜里，准备出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船舱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人端了个盘子，人未到声先至，那声音带着笑意，说，“起床吃早饭了黄子，等下放凉了。”
黄子弘凡闻声一怔。
他一抬头，就对上一双已经许久未见的眼睛。
——郭文韬？
这双眼睛黄子弘凡太过于熟稔，甚至超过了对舷窗外蓝色大海的熟悉，他不可能认错人，更何况在大海上遇见郭文韬的概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在陆地上更大。但刚醒过来就面对的一切对黄子弘凡的冲击太大，他说不上来在这里醒来和与郭文韬重逢比起来哪个更不可思议。
但现在的状况就是两件不可思议的事同时发生了，他一向以机灵著称的脑袋也有些转不动。郭文韬见他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立在原地傻掉了，笑着嗔怪了句，“都给你带饭了，快接着呀，等着我喂你吗？”
“哦……”黄子弘凡醒过神来，从郭文韬手里接过那一盘鸡蛋小菜和面点，清淡简单的菜色，和他之前那么多次出海时吃过的所有配餐一样平平无奇。郭文韬给他送了饭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一扭头就在他刚刚醒过来的那张床上坐了下来，从上铺的床上摸出来个笔记本电脑，在腿上打开，十指翻飞着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
黄子弘凡接了早饭也没有要吃饭的心情，比起填饱肚子他更想弄懂自己现在到底在经历什么，尤其是为什么郭文韬此刻还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是已经……
“诶，你真的是郭文韬吗？”黄子弘凡斟酌措辞了良久，还是觉得直接问别人“你不是死了吗”也太过于不礼貌，所以换了个提问方式。床上坐着敲键盘的人闻言手指都不带停顿，头也不抬地回怼说，“我不是。”
“啊？”
“我不是郭文韬，刚给你带早饭的是海螺姑娘，行了吧。”郭文韬仰头瞥了他一眼，好气又好笑地说。
“你真不是啊？”黄子弘凡凑过来想仔细打量他的脸，“诶我说真的呢，这对我很重要……”
郭文韬抬手把他伸过来准备摸脸的爪子打掉，说，“你睡糊涂了吧？在这梦游呢？”
黄子弘凡把那句话到嘴边的“你不是死了吗”再一次努力吞了下去，改口问道，“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西经175°8'，南纬5°32'附近，南太平洋。”郭文韬不假思索地说，“你是一觉醒来失忆了吗？”他说着，伸手去试探黄子弘凡的额头。
黄子弘凡当然没有烧糊涂，他现在清醒得很，并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他摸出手机，和屏幕上令人匪夷所思的日期大眼瞪小眼，瞪完他清醒地知道了自己现在应该是摊上大事了——他一觉睡醒，来到了两个月前一条即将遇上海难的科考船上。
·
“不管你信不信，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一早上大脑的飞速运转下来，黄子弘凡还是感到饿了，风卷残云地把那盘快凉掉的早餐吃下去，一边吃一边跟郭文韬解释自己遇到的诡异状况。
郭文韬不出意料选择的是“不相信”，他皱着眉头理了理黄子弘凡的思路，说，“你的意思是，这艘船会在明晚出事，你从来没有上过这船，你在岸上，两个月后得知了船失联的消息，然后你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
“我真的从来没有上过这条船。”黄子弘凡说，他踌躇了一下，补充道，“这条船从南海出发的时候，我刚好从研究所辞职，如果那时候我不辞职，这一趟科考任务，参加的人确实是我。”
“你已经辞职了？”这下大脑转不过来的人变成了郭文韬，他说，“可是在我这里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你和我一起从南海上船出发，然后我俩被分到同一间船舱，你说你是带着研究任务来的，你没有辞职。”
黄子弘凡听得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他把最后一口鸡蛋咽下去，说，“如果真的有平行时空，文韬，以你的聪明才智，你觉得我们这个时空的船会不会出事？”
“我不知道。”郭文韬说，“这件事太奇怪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这艘船？或许我们能找到一些破局的线索。”
·
02.
黄子弘凡昨晚收拾行李搬家并不是心血来潮，从研究所辞职也不是，准确地说当年决定到海洋研究所工作，决定来这个沿海城市生活，才是他的心血来潮。
这个故事要讲起来就说来话长了，黄子弘凡现在也过了逢人就讲故事的年纪了，很多事情与其说给理解不了的人听，不如埋在心里融化腐烂。如果真的要讲起来，前面一大堆都可以不再赘述，从哪里开始呢，从两周前再一次和老同学齐思钧相遇开始吧。
与其说是老同学，不如说是郭文韬的老同学，他俩都比黄子弘凡大几个年级，机缘巧合下三个人都混的熟悉了。众所周知多年不联系的老同学突然找上门，不是借钱就是发结婚请柬，齐思钧看着不像前者，也不太像后者，所以当他找到黄子弘凡时，这个小几岁的学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齐思钧看起来很犹豫，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在黄子弘凡的再三催促下他终于说出了实情。但黄子弘凡后来觉得，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当场赶齐思钧走人，不让他继续往下说，他与其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也不想——
“文韬那条船失联了。”齐思钧说。
“在哪里？”
“南太平洋。”齐思钧顿了顿，“已经失联两个月了，我们联系过印尼和澳大利亚的海上救援寻求帮助，但是现在还无果。”
黄子弘凡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站起来推门而出的冲动，他找回一些仅存的理智，问，“失踪地点的坐标有吗？”
齐思钧报了一串数字，他埋头略微一回忆，大概明白了那艘船会遇上什么。
“热带气旋①还是暗礁？”
“不确定。”齐思钧说，“那一带暗礁很多，气旋的话，你应该比我了解，有没有这种可能，我做不了推断。船失联得很蹊跷，连一点求救信号都没发出来，就无声无息地没了。不过在船失联的时候，有记录显示船上拨出过一个没被接通的卫星电话，要查到是谁打给谁的还需要一些技术手段，目前还没有进展。”
黄子弘凡埋头沉默了，话题来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领域，他自然理解气旋和暗礁这看似轻飘飘的两个词语背后意味着什么。齐思钧搅动着咖啡杯里的小勺子，试探着问，“你……你和文韬还有联系吗？”
“很久不联系了，但还是很谢谢你告诉我关于他的消息。”黄子弘凡说着站起身，想了想，又说，“对了小齐哥，我前不久从研究所辞职了，估计很快就要搬家回成都了，有时间我们再吃个饭吧，就当是给我饯别了。”
他言罢拿起手机出了门，桌上齐思钧点的那两杯拿铁已经凉透了，但都没被喝掉一口，一杯的拉花被搅得乱七八糟，另一杯完全没动——那颗爱心拉花冰冷地对着齐思钧，他长叹了一口气。
·
黄子弘凡发现这条船上的一切都正常无比，正常到，令他有点恐惧。
这场景太过于真实，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现在并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世界。也正是因为如此，太过于正常的场景和现在荒谬的时空交错重叠在一起，就构成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情景。
这样的工作环境黄子弘凡轻车熟路到像回自己的家。他本科就学大气科学，后来深造，分小专业时几个领域的导师都抛来橄榄枝，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再三斟酌，最后还是选择了海洋气象。
黄子弘凡后来每次晕船的时候都会想起这次奋不顾身的决定，真要论，他个人其实更喜欢高原和沙漠，选海洋没别的原因，只是为了现在站在他面前这个男人——
“你有想起一点什么吗？”郭文韬问他。
“我应该想起什么吗？”黄子弘凡挠挠头，笑说，“想起我还在读书的时候第一次蹭你的项目出海，然后晕船吐了个昏天黑地吗？”
“我意思是你真的不记得这条船上发生的事了吗？”
黄子弘凡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热带的阳光毒辣，郭文韬带他在甲板上转了一圈，两个人被晒得受不了，又回了船舱内。郭文韬拉他到船上设置的实验室，翻出地图拿了纸笔，说，“你既然知道明天晚上船会失联，那船失联前最后的坐标你有吗？”
“10°28'S，165°12'W。”黄子弘凡不假思索地报出了这串他已经熟稔到倒背如流的数字，他伸手在郭文韬铺开的地图上点住了一个位置，说，“我和小齐哥之前分析的时候，我们不确定到底是撞上了暗礁还是遇到了台风。我后来查过这条船失联前后几天的卫星云图，这一带确实有气旋形成，但这不足以证明船出事的原因就是气旋。虽然它形成时是个强台风，但如果我没算错的话，等它运动到能和这条船相遇的位置，风力已经不足九级了。”
“不足九级的风，确实没办法对这艘船造成毁灭性伤害。所以是暗礁吗？这一带确实也有很多暗礁。”郭文韬沉思着，说，“在你本来的时空里，我们这艘船失联前有发出什么求救信号吗？”
“奇怪的点就在这里，按理说就算是遇到了十分紧急的情况，利用卫星发个求救信号的时间总还是有。但这艘船就是没有，一个求救信号也没有，直接无声无息地失联了。”黄子弘凡回忆道，“但这艘船上拨出过一个卫星电话，可是那个电话没有接通。”
“电话？谁打给谁的？”郭文韬突然有了点兴趣。
黄子弘凡摇摇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船失联的原因——文韬，你说我们说服团队改变航线的概率大吗？”
“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船真的会失联，以这个为理由让大家改航线，你只会被建议去和心理医生聊聊天。”郭文韬心绪有些混乱，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乱七八糟的线。
“那我们提前准备好逃生船呢？”黄子弘凡说着，下一秒自己又否定了，他说，“不对那这样也只能活下来一部分人，这条船上的人还是不能全部存活。”
“你可以试试让他们改变航向。”郭文韬权衡之后说，“虽然我觉得成功概率很低，这艘船上的队伍组成比较复杂，涉及了生物、气象、地质、矿产等很多个领域，出发前半年就定好了航线，大家都有各自的任务。”
“概率再低还是要试一试吧。”黄子弘凡无奈地笑笑说，“总不能就这么等死——领队是谁？我去和他聊聊。”
·
03.
郭文韬在他们学校一直小有名气，黄子弘凡刚进大学的时候他读研究生，当助教。导师开了门公共选修课讲濒危海洋生物，郭文韬便每节课都带着电脑去坐在第一排帮忙考勤和打杂。
他和黄子弘凡也就是在这门课上认识的，刚上大学没多久的小孩分辨不出助教和同学，第一节课踩着铃声冲进来时只剩了前排有座位。他想在郭文韬旁边坐下，压低声音问他，“同学，你旁边没人吧？”
郭文韬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没有。”
这一抬头倒是把黄子弘凡看懵了，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心里话，他对上了郭文韬那双深邃清冷的眼睛，脱口而出一句，“你好帅啊……”
被莫名其妙地夸了的人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郭文韬惊讶于他的直白，不知道怎么回应。黄子弘凡在他旁边坐下，背包塞进抽屉里，手怎么放都不自在，一整节课如坐针毡。
快下课的时候他终于递过来一张纸条问郭文韬要微信，借口拙劣到令郭文韬发笑，那张纸条上年轻的男大学生的字迹写着，“加个好友吧，以后我们可以互相帮着点到（＾ｖ＾）”
郭文韬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把纸条放进兜里，在黄子弘凡难以置信的眼神里站起身走上讲台，抖了抖手里的名单说，“现在点名。”
·
船上的生活枯燥，科考出海的时间从三四个月到七八个月不等，小半年的时光都在汪洋大海上度过，一成不变的日子里待出心理问题的也不稀奇。
显然黄子弘凡现在就被当成了其中之一。这次科考的总领队姓张，搞海洋地质勘探，黄子弘凡曾经和他有过几面之缘，彼此印象都不错，但是——
“小黄啊，年轻人在海上漂太久了，想家，想上岸，我们都是理解的嘛。”张领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如果觉得压力太大了，手上的工作可以暂时放一放，跟心理队医聊一聊——我们这一次出海是配备了的。”
“我心理没有问题。”黄子弘凡笃定地说，“这艘船真的会在明天失联，失联的坐标是10°28'S，165°12'W。”
“那失联的原因呢？”领队问。
“尚不清楚。”黄子弘凡选择把自己知道的都和盘托出，他说，“有遇到热带气旋和暗礁的两种可能性，但是证据太少，我排除不了。”
黄子弘凡说话的时候领队一直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光看向他，他话音刚落，领队捏了捏蹙起的眉头，问，“小黄，你有这症状多久了？”
郭文韬早就料到了黄子弘凡会吃闭门羹，也料到了他会被建议到队医那里去聊聊，一通折腾下来天都擦黑了，队医也给不出什么办法，只说应该是压力太大了，让他先放放手里的活。
吃晚饭的时候郭文韬又揣着纸笔和海图过来找他，餐厅里的人都走空了二人还在纸上你一笔我一笔的打草稿，黄子弘凡推翻了自己最先提出来的热带气旋，郭文韬又查了一下午的资料证明那个位置没有危险的暗礁。但失联总要有个原因，那目前还剩的方向，多半就是人为了。
“被海盗劫持吗？科考船一穷二白，不劫货船劫我们干嘛？”黄子弘凡摇摇头说，“国际因素？也不太像，难道船上有什么不能让我们带回国的秘密吗？”
“都不太像。”郭文韬说，“也不太像船上的人自己动的手，操作室里永远不会只留一个海员操作，就算是谁想报复我们，也没有作案的机会。”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觉得还是要从自然因素上找原因，一定还有我们没考虑到的东西。”
黄子弘凡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在今天睁眼见到郭文韬之前，他们已经快三年未见也没有联系了，有一些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但现在不是提出来的场合。
于是他想了想，问，“文韬，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呢？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一切真的是我的幻觉呢？”
“我是相信我自己。”郭文韬的眼色有一秒的变化，他补充道，“我相信我的判断，你不是一个会一觉醒来说胡话的人，所以你说的话是有真实性的。”
“仅此而已吗？”他的语气有些低落。
“嗯……”郭文韬顾左右而言他，收了纸笔放进衣兜里，说，“时候也不早了，餐厅该关门了，我们走吧。”
·
04.
他这一觉是自然醒，大海的波涛摇晃，熟睡时就像回到了儿时的摇篮，黄子弘凡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安眠。醒来时上铺的人已经不见了，黄子弘凡的枕头边压着一张纸条，郭文韬清秀的字迹写着，“睡醒后来实验室找我。”
他一边抓着凌乱的头发一边敲实验室的门，手上抱着白大褂的郭文韬打开门，笑着打趣他，“我还在想，再晚一点就可以让你直接来餐厅找我了。”
他条件反射地接过郭文韬手里的白大褂，帮他挂起来，郭文韬转身去收拾桌上的小笔记本揣进兜里。黄子弘凡解释道，“我明明设置了闹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也没有听见。”
“所以你也错过了一件大事。”郭文韬说，“在你不知道做到第几个梦的时候，我被叫去开会了。”
“开会是什么大事吗？”黄子弘凡不解。
“他们要改航向。”郭文韬顿了顿，“但是情况和我们设想的不太一样——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
黄子弘凡已经对着两张图发了半个小时的呆。
——看背影确实像在发呆，他把卫星云图和航道重合，发现新的航道在今晚依旧会到达10°28'S，165°12'W的坐标，只是已经避开了热带气旋的运动轨迹。
哪里出了问题呢——难道说在自己本来的那个时空里，科考船失联的地点已经是改变过的航线吗？那改航向的意义在于什么呢？
“今天早上跟我们开会说的是，从云图判断，旧的航线会遇上热带气旋，不安全，所以临时决定避开它。”郭文韬跟他解释道，“我和你第一反应一样，都以为逃过了一劫，但是仔细一看，才发现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所以出事的原因不是气旋，是——”黄子弘凡恍然大悟的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为了躲避气旋。”郭文韬明白他的意思，他说，“如果船会在那个坐标位置失联是既定事实，那么失联的原因应该是为了躲避气旋，而遇上了一些别的东西。”
再一次去敲领队的门时黄子弘凡自己都觉得他像神经病，昨天信誓旦旦地说要改航向的人是他，今天说要改回去的人也是他，他在等待门开的时候翻来覆去地措辞，思考着怎么表达才能不那么像个神经病。
思考的结果就是实话实说，黄子弘凡自认为心理素质已经足够好，换一个人被扔到一条在公海上航行即将失联的船上，极有可能已经闹得哭天抢地要下船了，他居然还能冷静理智地去分析形势——想到这里，门开了，张领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小黄？你找我？进来说吧。”
黄子弘凡是抱着电脑来的，他坐下把电脑打开，调出方才已经快盯出个洞来的海图和卫星云图，说，“张领队，你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这艘船失联的坐标吗？”
领队显然没把他昨天有些疯疯傻傻的话放在心上，一脸茫然，黄子弘凡在海图上点了个坐标，说，“10°28'S，165°12'W，这是这艘船最后的位置，也是按照我们现在这个速度和方向行驶，今天晚上23点左右将会达到的位置。”
“你想表达什么？”他有些听不懂眼前的年轻人在发什么疯，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张队，我昨天报出这个坐标的时候，你们还没有决定要改变航向吧？也就是说当我第一次提出这条船会失联的时候，本来我们不会到达这个坐标，但是今天我们改变了航向，就确实会到达这个坐标，那么我所说的失联也同样会发生，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黄，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
他不出所料地又被当作了心理出了问题在这里宣泄情绪，领队事务繁忙，三言两语把黄子弘凡打发了出去。黄子弘凡拉开门时看见郭文韬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踱步，像是思考着什么问题，他打了个响指，问，“你也来找张队吗？我是没辙了，沟通不了，他根本不信我说的话。”
“我不是来找他的。”郭文韬说，“我来接你，我带你去看点东西。”
他把黄子弘凡领到甲板上，明媚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他递给黄子弘凡一个望远镜，说，“八点钟方向，目测25海里的位置，你看看是什么。”
“风暴！”黄子弘凡接过望远镜，看清后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它移动的方向好像不是朝我们这边。”郭文韬把电脑上的云图递给他看，挠挠头说，“我不太懂你们专业的内容，但在这张图上它的方向很明显是朝北走的——除非它突然来个180°的大转弯。”
“如果真的有这种可能，那只能下辈子再积德行善了。”黄子弘凡苦笑着说。
他把望远镜还给郭文韬，郭文韬没接，他笑说，“别急，你往两点钟方向看，有惊喜。”
黄子弘凡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依旧听话照做，他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群争相跃出海面的动物，距离太遥远，黄子弘凡看不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他惊讶地问郭文韬，“是海豚吗？”
“和海豚属于同一个科，是虎鲸。”郭文韬回答，“成群的虎鲸跃出海面的场景不多见，这可能是他们的游戏，也有可能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他从黄子弘凡手里接过望远镜，补充道，“方才你去找领队的时候，这群虎鲸就出现了，而且离我们这条船的距离更近，用肉眼都可以观察到它们的活动。虎鲸跳出水面的动机迄今为止学界依旧有争议，但我总觉得，今天这群虎鲸，是想给我们传递一些信息。虎鲸是很聪明的生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比我们更了解大海。”
郭文韬把手机摸出来点开一个录音文件，播放给黄子弘凡听，录音里是一段类似于鲸类的歌声，他解释道，“这是我一年前在南极遇到的虎鲸，一头落单的雌性虎鲸，在我们快靠岸时追着船唱了一路的歌，后来靠岸了我们才发现它是想让我们救助它搁浅的幼崽。”
“后来呢？”黄子弘凡好奇地追问。
“后来我们跟着它的指引把幼崽放归了大海，离开南极洲的时候这头虎鲸又出现了，带着它的幼崽，就在我们的船边做这样跳跃的动作——跟现在这群虎鲸一样。”郭文韬说，“所以今天看到这群虎鲸，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万物有灵啊……”黄子弘凡感叹道。
郭文韬点点头，说，“是啊，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人类来到大海上实在是太渺小又不自量力了，它们才是这片蔚蓝的主人，我们对大海的了解，也许远不及这些海洋动物。”
“文韬，有个问题我想问你。”黄子弘凡说，“如果能平安靠岸，下船后你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
“回家撸我的猫。”郭文韬笑着说，“不过我一走就是大半年，它们认不认识我都难说，跟海豚比起来，那俩小东西笨多了——你呢？你下船后会干什么？”
“我想对一个人说喜欢你。”黄子弘凡说，“如果真的能下船的话。”
·
05.
再一次醒来时黄子弘凡感觉自己昨晚做了一个真实无比的噩梦，梦里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他乘坐的这条船变成了海上漂浮的孤岛，在疾风骤雨中岌岌可危，船上的警报声发出刺耳的蜂鸣。然后孕育着滚雷的浓厚云层中突然有一道暗红色的光芒降落，那光芒飘忽不定，轨迹毫无规律，不像是寻常的线形闪电，更像是——
“球状闪电②！”
黄子弘凡惊呼着从床上坐起来，手机显示的时间提示他又回到了船失联的这一天，浑身的酸痛和冰冷，像被重重地扔进大海一样的感觉提醒他刚才那个噩梦在昨夜真实地发生过。那一道暗红色的球状闪电像一个幽灵，在他的眼前悬停了下来，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像在低语，随即就以肉眼已经难以分辨的速度，转头向控制室飞去……
他醒来发现枕头边已经没有了郭文韬留的纸条，但直觉告诉他郭文韬现在应该还在实验室里。冲过去推开实验室的门，郭文韬正在脱白大褂，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你找我吗？”郭文韬很疑惑这个研究气象的后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生物实验室里，黄子弘凡点点头，从他手上接过白大褂帮他挂好，把气喘匀，说，“你今早上去开会了是吧？”
“嗯？”郭文韬不明所以。
“开会通知各组负责人，今天突然改变了航向，为了避开一个热带气旋，对吗？”黄子弘凡说，“改变后的航线会在今晚23点经过10°28'S，165°12'W，然后我们会遇上一次强降雨——重点是这次强降雨伴随着闪电，球状闪电，它攻击了我们的总控室，造成了海难。”
郭文韬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你很难接受，但是文韬，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在这条即将失事的科考船上醒来。不管你相信与否，在我本来的那个时空里，我因为辞职错过了这次考察任务，于是两个月之后从齐思钧那里知道了这条船失联的消息，一觉醒来后就来到这条船上。”黄子弘凡努力地用正常人能听明白的思路解释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入局，也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次机会来扭转这条船和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但是我现在要做的绝不是坐以待毙。”
他看郭文韬迟迟没有反应，像是在努力的吸收和消化他刚刚那段话里爆炸的信息量，于是又补充道，“在上一个循环里，你跟我讲述了某一次在南极洲救助一只搁浅的虎鲸幼崽的故事，你的手机里有一段一年前的录音，是虎鲸妈妈的歌声，它用这样的方式指引你们去救助它的幼崽——我说的对吗？”
郭文韬霎时瞪大了双眼，他知道自己和黄子弘凡重逢的时间并不长，也没有聊到过这个话题，黄子弘凡更不可能听过他手机里这一段连命名都没有，只有自己知道是什么的录音。郭文韬收拾笔记本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神色复杂地看向黄子弘凡，说，“所以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
·
地图再一次在两个人面前铺开，就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当年黄子弘凡第一次出海，项目的总负责人是郭文韬的导师，他的团队主持了这次海洋气象学与海洋生物学合作的科考，郭文韬带着地图找到黄子弘凡，跟他讲解航行的线路和考察的重点。
虽然现在的电子地图软件层出不穷，功能也强大，但郭文韬还是喜欢纸质的地图海图，他自己有一张珍藏的地图，每一次出海的航线都会被他用不同颜色的笔仔细地描绘在图上。眼前这个小孩是土生土长的内陆人，虽然学着海洋相关的专业，但是从来没有真正到公海上航行过，郭文韬的描述让他双眼放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大海上乘风破浪了。
郭文韬笑吟吟地提醒他，“公海上很无聊哦小朋友，没有信号也没有网络，每天看到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无所谓。”黄子弘凡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再无聊也还有你和小齐哥陪我……”
后来郭文韬的导师退了休，齐思钧转行做了科教节目的编导，郭文韬还一直驻守在他热爱的大海上，拒绝了高校抛来的橄榄枝。被他称作“小朋友”的男孩也长成了男人，他选择到海洋研究所工作，只有他和郭文韬一样，想离大海近一点，再近一点。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黄子弘凡晕船这件事，就连郭文韬也是在出海顺利结束的庆功宴上听他酒后吐真言才知道的，这小孩隐藏得太好，从没在他们的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适。那时候适逢黄子弘凡要选择深造的专业方向，郭文韬拦住了要当机立断直接选海洋气象的小孩，说，“选方向是决定你未来一辈子工作对象的事，不要这么草率地决定，我觉得你可以到处走走看看，或许你能找到更喜欢的。”
“那你呢？你学生物，为什么选海洋？”黄子弘凡问他。
“不知道。”提起大海时郭文韬的脸上总是会浮现出微笑，他说，“也许是捡起第一片贝壳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这片蓝色吧，喜欢不需要理由，喜欢很难明说。”
那我也是这样的——黄子弘凡心想，你喜欢大海不需要理由，我喜欢你也是，在你抬头看我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了你的眼睛。但是现在郭文韬却想劝他走，他不会接受。
但郭文韬的建议他还是听取了，为期一年的gap被出海占据了一半之后，他还给自己剩个了六个月的时间，这六个月的时间他都没再去找郭文韬，郭文韬短暂地休整之后又漂去了哪一片海域，他不知道。在这六个月里他听了郭文韬的建议，走过了很多地方，看过了青藏高原的连绵雪山和高山湖泊，也看过了塔克拉玛干的满天狂沙。每到一个地方他总会想着要给郭文韬带点什么回去，于是行囊越装越满：遍布孔隙的黑色火山石、已经风干的胡杨树枯枝、张牙舞爪的红色大海星……还有一瓶白色的沙砾。
那瓶白色沙砾是他在内蒙的某片沙漠中带回来的，那片沙漠很神秘，传说中它会移动，会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又会在第二天出现。黄子弘凡不学地质，也不想去搞明白这传说的真实性，他只是想把这神奇的白色沙砾带给郭文韬看看，仅此而已。
于是郭文韬结束科考和他汇合的时候，眼前就是这样的场景，黄子弘凡从天南海北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堆了满桌，小孩眉飞色舞地解释着每一样物件的来历，郭文韬被那个白色的沙漏吸引了眼光。
“巴丹吉林，一个离海洋三千公里的地方。”黄子弘凡解释道，“那里有一片纯净的白色沙漠，我装了一瓶沙子回来，灌了这个沙漏，每漏一次的时间是七分钟。”
“谢谢。”郭文韬收下那一大堆东西，心中感叹他小狗一样什么新奇玩意儿都往家里叼的习惯，他想了想问，“所以你决定好了吗？”
“决定好了。”黄子弘凡笑着说，“我还是想选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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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这一次找到领队申请改变航向的人变成了郭文韬，黄子弘凡自知虽然能说会道，但是在海洋上他的话绝对没有郭文韬有说服力。他在领队的门外等得百无聊赖，门终于开了，郭文韬叹着气走了出来。
“张队特别难沟通对吧？”黄子弘凡迎了上去，关心地问，“上一个循环我被他拒绝了两次，还被质疑了精神状态，被建议去和心理队医聊天，他是不是也让你去看队医。”
“他答应了。”郭文韬说，“我叹气是因为——好累啊，说这么多话好累啊。”
黄子弘凡一双眼睛瞪圆了，他不敢相信，眨了眨眼，问，“你用的什么办法让他同意改航向？”
“就……实话实说啊，告诉他今晚我们有几率遇到闪电，威胁航行安全。他自己把云图调出来看了看，又找了几个气象研究员分析，最后大家都认为在排除不了这个风险的情况下，还是改航向最保险。”
“就没了？”黄子弘凡还是不敢相信。
郭文韬笑着摇头，说，“是啊，没了。”他翻开随身抱着的笔记本电脑给黄子弘凡看修改之后的航向，说，“这一次不会再经过你说的10°28'S，165°12'W这个坐标了，今晚你睡一觉，也许醒来就回到你本来的那个时空了。”
真这么简单吗？——一切来得太顺利了黄子弘凡又不敢相信，但现在除了等待他也无事可做，他突然想起点什么，拉着郭文韬急匆匆地上了甲板，从同事那里借了个望远镜递给他。
“快看两点钟方向，等下方向变了就看不见了。”他说，“是你熟悉的东西。”
“虎鲸……”郭文韬从望远镜里分辨出那一群活泼的生物，他说，“虎鲸成群地跃出水面并不多见，他们应该是在做游戏或是传递某种信息。”
“在上一个循环里你也这样跟我说。”黄子弘凡笑笑，“然后你就跟我讲了你在南极救助虎鲸幼崽的故事，你说虎鲸比我们更了解大海，这一群虎鲸应该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郭文韬把望远镜挂在脖子上，笑说，“你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那我说什么？”
“上一个循环里我问过你如果能下船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你说是想撸你的猫。”黄子弘凡说，“文韬，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吧——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这样问。如果这一次不能下船，你最遗憾没有做的事又是什么呢？”
“这两个问题难道不一样吗？”郭文韬笑着看着他，“最想做的事，没做就会遗憾呀。”
“不一样。”黄子弘凡否认，“最想做的事属于当下和未来，但遗憾也许来自过去，譬如你在出发前可能没有好好地抱一抱你的小猫，所以你当下很想再撸撸它，这是当下你能够完成的。但是遗憾属于过去，可能在某一个时间点你有一句话没有说，后来就再也无法说了。”
“这样吗……”郭文韬陷入了深思，他想了想说，“可能我曾经有过遗憾吧，不过现在没有了。”
“遗憾释怀了吗？”黄子弘凡笑着说，“真好，多希望我的遗憾也能释怀啊。”
郭文韬不知道怎么接他的长吁短叹，他把望远镜又举起来，船改变了方向，但是那群虎鲸依旧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像是本来就决定好了要远远地追随这艘船一样。郭文韬看着觉得有趣，在随身带着的小笔记本里记录下了这一物种神奇的举动。
他转过头问黄子弘凡，“黄子，你说，如果这群虎鲸真的是有信息要传递给我们的话，他们想对我们说什么呢？”
……
这一夜暴风雨如期来临，黄子弘凡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们已经离开了原来的航线，但这场雨还是追了过来，这从他所掌握的科学知识上完全无法解释，但从他第一次睁眼在这艘船上醒来开始，发生的事情就都解释不了了。
郭文韬睡眠一向浅，但此时外面的动静却没有把他惊醒，黄子弘凡独自跑出去看，虽然他大概能够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总还是想亲眼见证。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甲板上最冷静的人，天空中那道暗红色的闪电降落时他没有丝毫的惊讶。球状闪电在他的眼前停住，风雨中他能听见闪电燃烧的噼啪作响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下一秒闪电就飞走了，随即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黄子弘凡再一次睁眼，在一片蔚蓝中醒来。
手机的时间显示他又回到了科考船失事的这一天，黄子弘凡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他把手机收回兜里坐起身，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站着神情复杂的郭文韬，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
他径直走进来，踌躇着对黄子弘凡说，“可能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很难相信，但它真实地发生了……”
“我知道。”黄子弘凡打断他，“你也被卷入了时间循环，对吗？”
郭文韬瞬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黄子弘凡无奈地摊开双手摇摇头说，“但我隐约能猜到你为什么会被卷进来，因为上一次循环里找领队谈判的人是你，你改变了这条船的航向。虽然最后还是不能避免海难的发生，但你已经影响了故事的走向，所以你也被卷进了这个循环里。”
郭文韬把电脑打开，在下铺床上坐下，给黄子弘凡看刚才开会讨论出来的新航向，黄子弘凡低头扫了一眼，和前几次循环并没有不同。
“所以我们怎么办？还是我去找领队吗？”郭文韬很少有现在这样毫无头绪地向他人求助的时候，他皱起的眉尖看得黄子弘凡心软。在他以往的记忆里，只有自己求助于郭文韬，眨巴着眼睛问他“怎么办”的时候，如今身份陡然来了个颠倒，黄子弘凡一时间不习惯。
他想了想说，“文韬，我觉得可能前几次我们的方向错了——不是船的方向，是我们思考的方向，前几次我们一直把重点放在怎么调转船的航向让它避开风暴和闪电，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海难本身无法避免，但是有一些条件我们还没有达成，所以会被困在这个循环里，类似于……”
“类似于打游戏卡关。”郭文韬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捋，他一下子就理解了黄子弘凡想表达的意思，他说，“还没有达到通关条件，所以会被困在这个关卡里，我懂。那么通关条件是什么呢？来理一理思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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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郭文韬被卷入循环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在上一个循环里改变了船的航向，但是自己被卷进这整个事件里的原因是什么呢？——这么多天的时间过去，黄子弘凡还是没有想明白。要理清这一切，也许还是要回到和齐思钧重逢的那一天。
那天他从齐思钧那里得知了这艘科考船失联的消息，虽然在他的小齐哥面前黄子弘凡强装着像个无事人一样，他和郭文韬明面上也就是关系稍微好一点的校友而已，但只有黄子弘凡自己才知道他对郭文韬的那些心思。那些只能在暗无天日的深海里生长，绝对不能被其他世人知晓的心思。
告别了齐思钧之后黄子弘凡整夜整夜地失眠，一闭上眼睛就是郭文韬的样子与声音，他根本不敢入眠。过了几天他开了安眠药来服用，强制自己睡去，一做梦就是汪洋大海里漂浮的小船。
齐思钧不知道从哪个共同好友那里听说了他现在不太好的状况，有些后悔把这件事告诉黄子弘凡。黄子弘凡自己说和郭文韬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也许就让郭文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也挺好，总好过现在这样抓心挠肺——齐思钧愧疚到无地自容，思来想去又把黄子弘凡约了出来，介绍了个心理医生给他。
黄子弘凡没有去看心理医生，心病需要心药医，他的心药早就消亡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上了，如今这世上再无一人能渡他到彼岸。黄子弘凡并不是耿耿于怀一场海难就夺走了郭文韬，他最遗憾的是这艘船上本来应该有自己。
这个科考项目正在洽谈的时候黄子弘凡也正好在辞职，当年选择海洋气象专业学习，后来又到海洋研究所工作，百分之九十九的原因都是郭文韬。从那个跟在郭文韬身后的小孩到能与他并肩同行的研究员，黄子弘凡花了好多年的时间站到他的身边，但他也发现了，郭文韬这个人比他热爱的大海更加神秘，更加令人捉摸不透，就算是不断地靠近，他也永远无法读懂郭文韬的心。
“郭文韬啊，就像大海上的一阵风，他吹拂到你脸上的时候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瞬间，可是谁能抓住一阵风呢？他的去留哪里是我能决定的。”
离开这座沿海城市之前，黄子弘凡找来了他在这座城市里认识时间最长的朋友——齐思钧来为自己饯别，齐思钧以为他是受了郭文韬那件事的刺激才要搬回内陆，一顿饭也不敢多提多问，直到黄子弘凡自己在酒过三巡之后说起，“如果我不那么快辞职，我就能也跟着那条船出海了”的时候，齐思钧才逐渐意识到前些日子他的反常究竟是为了什么。
捡回来一条命的劫后余生，正常人应该开心才是，绝不可能有眼前这样哭得红了眼睛的，齐思钧不做声色，安静地听他往下说。面前的年轻人哽咽了，他说，“如果那时候我在他的身边就好了，至少我可以对他说出那句一直没说出口的话。”
齐思钧叹了口气，安慰道，“你还年轻，你应该有很宽广的人生，文韬不会愿意看见你和他一起在那场海难中丧命的。”
黄子弘凡不做声，把杯子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了。
齐思钧倒是滴酒未沾——再怎么借酒浇愁也总得有个人清醒，大家都是成年人，放纵情绪也放纵不到烂醉街头的地步。他把喝得乱七八糟的黄子弘凡送回家，送到门口了，年轻人依旧没想起这是自己的家门。
“可是我真的好想再见他一面，小齐哥，我好想再见郭文韬一面……”他赖在齐思钧的肩头不肯撒手，被人手脚并用缠住的年长者轻轻叹了口气，在黄子弘凡的衣兜里掏出钥匙开门。他把醉得已经不省人事的年轻人安置在沙发上，说，“我们都想再见他，但他不会再回来了。”
齐思钧蹲下来，像个温柔的长辈一样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声安慰道，“黄子，生活还是要过下去，他一定希望你好好地继续生活，就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知道，但我释怀不了。”年轻人呜咽着说，“小齐哥，我明天就回成都了，可能这里的一切，大海上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场梦吧。”
齐思钧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他说，“你能当做是一场梦也挺好，梦醒之后的世界才是真实的，回成都之后好好生活，安顿好了记得邀请我过来看看。”
“好。”黄子弘凡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微笑说。
是啊，黄子弘凡宁愿从遇见郭文韬的那一天开始就是在做梦，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至少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里还有这个人的身影，总好过梦醒之后他只能面对独自一人的未来，原来世上已无他。
他撑不住酒劲，在自己家的沙发上沉沉睡去，睡前他隐约感觉到齐思钧还在贴心地用温热的湿毛巾替他擦脸，这个年长几岁的哥哥蹲下来端详着年轻人带着泪痕的睡颜，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如果早一点说……你知道吗，文韬在失联前的最后一个卫星电话，是打给你的。”
齐思钧以为已经睡着了年轻人突然闭着眼笑了，不知是梦呓还是真的在答他的话，他喃喃地说，“如果可以和他一起上那条船就好了。”
“傻子。”齐思钧叹了口气，轻轻地带上了他家的门。
·
宿醉醒来的头痛感在第一次循环之后就逐渐消弭了，黄子弘凡也开始依稀记起那天喝多之后拉着齐思钧说的那些真心话与胡话参半的语言，那天最后到底喝了多少？他有些记不清了，记忆碎片里那些散落一地的酒瓶告诉他，那天他绝对醉得不轻，是谁送他回家的呢？想必也是小齐哥吧。
想到这里黄子弘凡又回忆起自己呢喃的“好想再见他一面”，这是他被卷入这场循环的原因吗？上帝听见了这句话，现在来满足他的心愿了吗？黄子弘凡总觉得好像找对了方向，但肯定还有一些东西被他忽略掉了。
他把回忆到的一切都对郭文韬和盘托出，唯独保留了自己酒后的那些肉麻话，但他略去的正好是这个故事的重点，于是郭文韬听得不明就里，反问他，“意思就是你要搬家了，叫老齐来喝酒，你喝多了老齐送你回家，等你一睁眼就在船上了？——这不还是没逻辑没道理吗？”
“唔……也不全是。”黄子弘凡挤牙膏似的又交代出一点东西，他说，“搬家是因为我辞职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在那待下去了，所以决定要回成都。在我原本的时间线里，如果我没有辞职，参与这一次科考任务的人，有我。”
“所以你的意思是，触发循环的关键是辞职和搬家？”郭文韬皱起了眉头，“这个推论会不会太无厘头了点？”
·
08.
两人讨论到夜幕降临也没讨论出任何结果，郭文韬在草稿纸上列出了他们能够想到的触发循环的所有原因，一一写出了他们猜测的“通关条件”。黄子弘凡埋头一看时间，说，“快到十一点了。”
“要去看看吗？”他转过头问郭文韬，“你见过球状闪电吗文韬？我研究气象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在这条船上是第一次，真的很壮观。”
“谢谢，我对亲眼目睹自己怎么死没有太大的兴趣。”郭文韬哭笑不得，但还是答应和他一起上到甲板上，天空中的暴雨正密密匝匝地砸落，雷电把云层撕破一道口子，然后他们都看见了那团暗红色的球状闪电向着这条船飞来。
它像前几次一样，在黄子弘凡的面前悬停了下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朵，但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闪电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它绕着两人像小鸟一样上下翻飞了几圈。郭文韬也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景象，他睁大了眼睛仔细地打量，黄子弘凡拽着他的衣袖，说，“那是等离子体③，遇到障碍物就会爆炸，千万不要伸手碰它。”
“我知道。”郭文韬说，“虽然快死了，但我还没这么急着去死。”
他话音刚落，那团暗红色的火球就飞上了天空，紧接着一个俯冲朝着总控室的方向而去，电光火石之间，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黄子弘凡再一次睁眼，还是那一片蔚蓝。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聊聊。”郭文韬带着早餐走进来，他一大早被通知去开会，会议的内容已经听到第三次了，接下来也没有什么继续听下去的必要。他干脆找借口从会议室溜了，路过餐厅时给黄子弘凡打了一份早饭。
黄子弘凡一觉睡得头晕眼花，耳边警报声的蜂鸣好像还在持续作响，被爆炸震起的冲击波此刻还让他身上的每个关节都作痛。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滚下来，踩在地板上险些站不稳，被郭文韬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
“你……没事吧？”郭文韬关心地问。
“没事。”黄子弘凡渐渐清醒了过来，说，“昨天……哦不，是上一次循环我应该是离爆炸点太近了，感觉影响有些大，今晚上我不去看热闹了，我再看那球状闪电都要认识我了。”
“我就是想跟你聊这个。”郭文韬把早餐盘子递给他，又拿暖壶给他的杯子里添了大半杯热水，他说，“我怎么觉得，那球状闪电好像认识你似的？船上那么多人，它唯独在你的面前停下来，而且也不袭击你……”
黄子弘凡听笑了，他笑说，“文韬哥哥，不应该吧，在你的知识范畴里，闪电难道是一种智慧生物吗？怎么还会有认不认识我这一说呢？”
“行啊黄子弘凡。”郭文韬也听笑了，他把杯子往人面前一推，摊摊手说，“我的知识领域解释不了，到盲区了，那你来解释，你用关于气象的知识能解释那闪电为啥就停在你面前吗？”
“球状闪电会在空中悬停是正常现象。”黄子弘凡说，“至于为什么停在我面前，我怎么知道，这条船上用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多这一件。”
郭文韬反驳不了，也懒得再反驳他，他想了想说，“如果我们真的是被‘卡关’了话，球状闪电应该不是通关的必要条件，因为我们根本就没办法防住它。”
“这一点我很赞同。”黄子弘凡说，“线形闪电还可以用避雷针或者绝缘物防范，但是球状闪电会引发爆炸，这才是海难的关键。正常逻辑设计的游戏，不会用玩家根本完成不了的指令来做通关条件，我想我们现在也是这样的，要解决的不是闪电，而是其他的东西。”
黄子弘凡从抽屉里摸出了空白的草稿纸，说，“我们昨天罗列了多少种可能性来着？要不穷举法一个一个试吧，大不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被子裹紧一点，说不定死的时候就没那么痛苦了。”
他的苦中作乐把郭文韬逗笑了，郭文韬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如此从容地谈起自己的死亡，他摇头反对说，“你怎么就知道循环是不是无限次的呢？万一哪一次不知不觉成最后一次循环了，我们不就把自己给作死了吗？”
“那就死了呗。”黄子弘凡一向嘴比脑子快，这句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作死的人不止自己一个，他呸呸呸了几声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就这么死了跟回到我原本的那个时空里活着没区别，除非我能把你带回去。”
“但如果真的带不回去呢？”郭文韬苦笑着说，“黄子，别执着了，也许把我们困在循环里的，就是你想要救我出去的执念吧。可是你还这么年轻，你的生活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我不想看到你在这条永远靠不了岸的船上被困住一生。”
“那你呢？”黄子弘凡差点扔了筷子站起来，但理智还是把他按了下去，他提高了音量，说，“那你就应该被困在这条永远没有回音的船上，连死都是离家万里吗？”
“郭文韬。”年轻人很难得对他直呼其名，黄子弘凡连名带姓地叫他，说，“你永远不会知道在岸上的世界里，有人是多么地在意你每一次能否平安归来，你不知道，你的眼里心里只有这片海，这片随时可能夺取你性命的无情的海。你曾经告诉我，因为热爱所以你永远会感到幸福，但是郭文韬，死在这里你真的一点遗憾也没有了吗？”
郭文韬埋着头不做声，他在轻轻地叹着气。
那份早餐只吃了两口，黄子弘凡重重地放下筷子，说了句，“抱歉，我情绪失控了。”郭文韬正开口想安慰些什么，黄子弘凡从他手边侧身而过，他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不必来找我。”
·
黄子弘凡记起了一切。
那天和齐思钧喝酒喝得烂醉，宿醉真是最好的忘情药，宿醉之后说过的情话醉话疯话他都能忘得一干二净，包括别人对他说过的安慰的话语，黄子弘凡也一并全忘记了。每一次循环爆炸带来的剧烈疼痛撕扯着他的思维回到现实里，那些七零八碎的记忆也逐渐回到本该属于它们的位置。
他借着酒精的麻痹对面前年长几岁的哥哥倾吐着被隐瞒了好多年的秘密，反复呢喃了不知多少遍“还想再见他一面”。黄子弘凡现在终于想起那天齐思钧走出他家门之前对他轻声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了，除了感叹他真是个傻子以外，齐思钧还告诉了他一个令他这辈子也释怀不了的秘密——
他说，船失联之前的那个没有接通的卫星电话，是郭文韬打给你的。
·
09.
三个月前。
那份外派任务是在黄子弘凡递交辞呈的同时递到他的手上的，交接的领导脸色有点尴尬，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平时做事风风火火的年轻人连辞职都是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的。
“真的现在就要辞吗？”领导有些犹豫地问，“这个远洋项目是到南太平洋的，热带海洋气象的考察，是你最擅长的领域。”
年轻人礼貌地笑笑，说，“李主任，谢谢您的信任和栽培，但我真的去意已决了，这么好的机会，就留给别的同事吧。”他笑笑说，“我在海边待够啦，还是想回生我养我的内陆，毕竟……”
“毕竟什么？”
“没什么。”黄子弘凡郑重地把辞呈放在桌上，笑着说，“毕竟当年让我选择这份工作的那个原因，现在已经对我不重要了。”
得不到就要学会放下，他这样宽慰自己。
放下这个过程并不顺利，也许还是因为离大海太近了，黄子弘凡的工作无处不是海洋，只要嗅到海风咸湿的气息，看到海水深邃的蓝色，他总是会想起郭文韬留在他生活里的那些点滴。黄子弘凡自认为是一个坦坦荡荡的体面人，但只有在关于郭文韬的事情上他才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坦荡，所有的坦荡都是装出来的。曾经有一次他跟着亲朋去烧香拜佛，那座庙里有位大师据说是最会解签，黄子弘凡也去求了一签，签文上明晃晃只有八个大字——
“求则得之，舍则失之。”
祈福的人都来求美满姻缘，只有最痴心的人在求斩断情根。黄子弘凡不解，他问，“可是求而不得的东西，不就是该放下吗？”
“有人求放下，有人求圆满。”大师微笑着说，“求不得是人生常态，求自己苦海回身何尝不是一种贪求？很多事情顺其自然最好，不属于你的终究会被忘掉，这一世错位的缘分，下一世或许还会来到你的身边。”
求来的那根竹签早就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黄子弘凡烧香时许愿的“放下”也终究没有做到，求与舍，得与失他都不想再去计较，总之自己就快要离开这段写满了“郭文韬”三个字的故事了，离开与他有关的工作与城市，开启自己新的人生。也许那庙里的大师说得对，能不能放下哪里又有那么重要呢，顺其自然最好，就算是一辈子也忘不掉了，那就让他远远地做一轮月亮，在深夜无人时供自己仰望，这样也挺不错。毕竟，哪是所有的爱都配有结局，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退路。
黄子弘凡递交了辞呈，在这座沿海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两个月来消耗公寓最后的租期，然后他等来的不是放下也不是释然，而是齐思钧带来的一纸噩耗。
直到那一刻黄子弘凡才真正明白，郭文韬留在他生命里的东西，远不止那些永远萦绕的海风与海浪，这个人是如此真实鲜明地来过他的生命，如今要让黄子弘凡接受与他擦肩而过就永远阴阳两隔的现实，黄子弘凡真的做不到。
他送给郭文韬的所有纪念品里，自己最满意的一样就是那个白色沙砾灌的沙漏，沙漏漏完一次的时间是七分钟——七分钟，没有过多的意义，鱼的记忆是七秒，他对郭文韬藏在崇拜与友谊之下的隐晦爱意最大的阈值是七分钟，沙漏漏尽时就代表这份感情也该放手。后来黄子弘凡总算是明白了，送沙漏本来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他试图定格他们之间所有美好的时间，贪婪地借着隐秘的身份把郭文韬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就算沙漏里的沙子可以一遍遍地翻转重来，人世间从未有过时间倒流的神迹，漏下即是过去，错过即是失去。早就应该领悟的道理，他却平白让自己多吃了无数的苦头。
沙漏不是计时，是倒计时，从翻转沙漏的那一秒开始，就意味着缘分像钟表的指针一样滴滴答答地往尽头奔去，即使那一条沙线气若游丝，也总是会有漏尽的那天。
“黄子弘凡，你要学会认命。”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
郭文韬看见这次科考的名单里有自己熟悉的那个四字名字，他小小地惊喜了一下，自己已经很久不做热带的项目，这些年往南极北极跑的次数太多，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和他一起出过海了。
但等到真正上船出发的那天，这个小孩却没有来赴约，领队说，“小黄啊？小黄辞职了没告诉你吗？他领导告诉我这孩子说海边待够了要回内陆了。也是哈，我们这种工作风里来雨里去，一年有一大半时间别说亲人了，连土地都见不到，年轻人耐不住寂寞，想另谋出路也很正常嘛，毕竟人家还有大好的人生……”
郭文韬有些失落，尴尬地笑了笑说，“是啊，他还有大好的人生，不应该受谁的影响选了自己并不爱的东西，他回内陆也挺好。”
一声汽笛声划破晴朗的天际，科考船从炎热的南海亚龙湾出发，向着每个人的远大前程驶去。
·
黄子弘凡也许早就忘记了自己手机上曾经深夜出现过的这个未接来电，陌生号码，只响了两声便匆匆挂断。黄子弘凡没有接到，第二天醒来之后尝试着回拨过去，对方已是忙音。
他没有接到这个电话，所以也听不到郭文韬最后没说出口的话。那颗暗红色的球状闪电悬停在郭文韬的面前，他认得出这是什么东西，也大概了解它的破坏威力。闪电上下微微地跳动着，像是在好奇地打量面前这个淡定到不正常的男人。郭文韬深吸一口气，在闪电转身飞向控制室的那一瞬间拨通了一个自己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曾经有很多人问过郭文韬的遗憾，他总是会回答自己一直为热爱的事业奔忙，就算是死在海上也不会有遗憾，直到这一刻郭文韬心下终于了然，原来他最大的遗憾竟和这个意外闯进他生命的年轻人有关。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闭上双眼的前一秒，郭文韬心想，他不在这里也挺好，至少他可以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
10.
快到十一点时黄子弘凡回到那间狭窄的船舱，郭文韬听话地没有出去找他，也没有去任何地方。黄子弘凡推门进来时看见他正坐在床上摆弄一个白色的沙漏，黄子弘凡不太敢确认，走上前定睛看了一眼。
郭文韬看了眼手表，把沙漏放在桌上，说，“还有七分钟，死亡倒计时。”
“你还带着它呀。”黄子弘凡的语气软了下来，“好多年前的小东西了。”
“喜欢嘛，所以总想着去哪儿都带着。”郭文韬笑着说。
黄子弘凡拉开桌子旁边的椅子坐下，盯着那条细若游丝的沙线，郭文韬也在盯，郭文韬想了想说，“对不起，早上不该那样对你说话。”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黄子弘凡转头道，“其实说完我就冷静了，我突然想到，如果这真是我们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们之间的故事居然是以吵架结束的，那该有多遗憾啊。”
“兰因絮果啊……”郭文韬喃喃地说，“幸好你在结束之前回来了，现在还剩五分钟，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那可太多啦，如果这真的是我人生的最后五分钟，我要用它来回忆好多事情，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吗？我以为你是我同学跟你搭讪，哇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你长得好好看啊，我活到那么大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看的人……后来你带我跟你一起做项目、出海，其实我每次出海都晕船吐得死去活来——现在也是这样，但是只要能跟你一起出海我就好开心。公海上没有娱乐也没有信号，但是有你，你教过我通过鲸鱼换气时喷出的水柱高低来判断它们的种类，教我认那只追着我们的船游了两天的粉色海豚的亚种。你愿意听我一朵一朵地跟你介绍天上飘过的云和它们预示着的天气。文韬，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出海回来靠岸的那天，亚龙湾有好大一片鲜红色的火烧云，那时候我跟你说了一句话。”
郭文韬想了想，旋即笑着说，“你说，哪怕是就这样死了，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是的。”黄子弘凡也笑了，“我现在也是一样的，虽然现在外面应该是狂风大作，没有星星月亮也没有漂亮云朵，但是哪怕是就这样死了，我也没有遗憾了，因为想说的话我都可以说出口了——文韬，我是真的喜欢你，哪怕这辈子只能对你求不得又放不下我还是喜欢，就像你喜欢大海一样的喜欢，不需要理由也不能够明说。就算你对我来说只是汪洋大海上过境的海风，但只要怀揣着对你的喜欢，这一点点幸福，已经足够我度过接下来独自一人的漫长人生。”
“傻子。”郭文韬转头看着沙漏里最后一点点正要漏下的白色沙砾，说出了和齐思钧那天一样的话，他说，“我怎么可能放任你独自一个人。”
最后几颗沙砾缓缓漏下，在黄子弘凡难以置信的眼神里，他看见面前的男人俯身吻了下来，他听见天崩地坼的声音，但这声音不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于他的心。他心中有一道城墙轰然倒下，只露出隐藏在深沉伪装下的那座玫瑰花园，郭文韬的吻印在他的唇间，眼泪砸进他的颈窝里，浇灌了花园里所有的玫瑰，开出明媚鲜艳的花朵。
一道暗红色的球状闪电在舷窗外悬停了片刻，似乎是看不懂这两个奇怪的人类到底想要干什么，转头跳入了大海里，只留下一道瑰丽的拖尾火花。
黄子弘凡再一次睁眼，船舱内摇晃的灯光下，是郭文韬深邃温柔的眼睛。
·
·尾声·
科考船在亚龙湾停靠入港，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
公海上的生活千篇一律，那夜之后大家纷纷相传在船上见到了极为罕见的球状闪电，并且整艘船毫发无损地躲过了一劫——故事传来传去越来越神奇，最后竟然变成了闪电良心未泯，放过了这一船的人。
“咳咳，我说各位兄弟姐妹都是搞科学研究的，大家都应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吧。”最后唯二的知情者之一，搞海洋气象的研究员小黄实在是听不下去，主动站出来辟这个有些荒诞的谣，给大家讲起了球状闪电的原理和危险。郭文韬混在人群里，笑着起哄道，“那你怎么解释那闪电来我们船上遛了个弯就跳海了呢？”
黄子弘凡挠挠头说，“这个嘛……球状闪电是路线很不固定的一种闪电，而且不受气流的影响，所以我们一船人是侥幸躲过的这一劫。大概是老天知道我们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太多了，暂时放了我们这一马……”
“你说好的唯物主义呢……”
“哈哈哈哈哈看吧，科学解释不了的问题还是只能归结于玄学……”
大家嘻嘻哈哈地散去，只把这件趣事作为枯燥的海上生活的调节，人群四散开后郭文韬还在原地，他笑着问黄子弘凡，“气象小专家，你真的解释不了吗？”
“我解释得了啊，我只是懒得跟他们解释而已，反正说了他们也不会信。”黄子弘凡无奈又调皮地摊摊手。
“那你倒是说来听听？”郭文韬投去好奇的目光。
黄子弘凡笑着说，“要我说啊，困住我们的关卡，通关的条件是——爱。”
“爱是所有难解问题的唯一答案，仅此而已。”
·
·余音·
“文韬，猜猜我们下一段冒险会在哪里？”
“猜不到，去看看吧。”他笑得眉眼弯弯，指了指视线尽头出现的一颗扭蛋，转头对身边的男孩说，“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
————
补充几个注释：
①热带气旋：热带气旋是生成于热带或副热带洋面上，具有有组织的对流和确定的气旋性环流的非锋面性的天气尺度的涡旋的统称。它包括热带低压、热带风暴、强热带风暴、台风、强台风和超强台风。热带气旋常见于西太平洋及其临近海域（台风）、大西洋和东北太平洋（飓风）以及印度洋和南太平洋。
②球状闪电：俗称滚地雷。通常在雷暴时发生，为圆球形状的闪电。这是一种真实的物理现象。球状闪电的危害较大，它可以随气流起伏在近地空中自在飘飞或逆风而行。它可以通过开着的门窗进入室内，常见的是穿过烟囱后进入建筑物。它甚至可以在导线上滑动，有时会悬停，有时会无声消失，有时又会因为碰到障碍物爆炸。
③等离子体：这句话只是文中人物对球状闪电状态的一种猜测，并不能够确定球状闪电就是一种等离子体。球状闪电似乎是某种等离子体或云雾状物质，有的球状闪电中心是透明的，有的是中空的，或根本没有明显的固定结构，有些球状闪电似乎处在动态变化之中。（等离子体又叫做电浆，是由部分电子被剥夺后的原子及原子团被电离后产生的正负离子组成的离子化气体状物质）。
下一棒@闻霁 读心能力者🍑×大欺诈师🐶
【写在后面的碎碎念】【不要先看这段话会被剧透的】关于这篇小说里设定的时空bug——大家看完之后应该就明白了，🐶被传送到科考船的那个时空，其实就是两个人尚不成熟的想法的总和。🐶还想再见🍑一面，🍑也期待过这次科考有🐶参与，而打破循环的通关条件，就是弥补两个人的遗憾。因为得知了🍑那个未接来电是打给自己的，所以🐶会被卷入循环来弥补这个电话的遗憾，这也是这篇小说名叫《未接来电》的原因。还有话没说出口真的不会遗憾吗？坦荡是装出来的，人最终还是逃离不了直面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爱，所以，爱才是唯一的答案。
这个关于爱的故事送给大家，希望我们在新的一年里都能够不再遗憾，勇敢拥抱所爱。祝大家新年快乐❤️
【北纬】莫比乌斯
这次搞一搞科幻实验文学。
有些长，全文3w字。
因为一些结构设计，不能分开发。所以一口气放出来。
莫比乌斯
周峻纬站在那扇白色的门前，推开它，走了进去。
————
他是在昨天中午收到那封神秘来信的，说是信，但摸起来有些不平整，似乎里面还塞着东西。朴素简洁的信封上既没有邮戳也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和名字，甚至没有可辨识的笔迹，只打印着简单的五个字：“周峻纬 亲启”。
很明显，无论写信的人是谁，必然是不辞劳苦，亲自将信放进了周峻纬的邮箱。
周峻纬左手捧...
这次搞一搞科幻实验文学。
有些长，全文3w字。
因为一些结构设计，不能分开发。所以一口气放出来。
莫比乌斯
周峻纬站在那扇白色的门前，推开它，走了进去。
————
他是在昨天中午收到那封神秘来信的，说是信，但摸起来有些不平整，似乎里面还塞着东西。朴素简洁的信封上既没有邮戳也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和名字，甚至没有可辨识的笔迹，只打印着简单的五个字：“周峻纬 亲启”。
很明显，无论写信的人是谁，必然是不辞劳苦，亲自将信放进了周峻纬的邮箱。
周峻纬左手捧着一堆刚从图书馆借来的文献材料，右手拎着顺道从超市买回来的菜，实在没有手能腾出来拆信了，回到家后又免不得一阵忙碌，给家里的猫添猫粮，忙着处理生鲜的食材，直到几小时后才重新想起了这封有些奇怪的信件。
拆开信封，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棕色的信纸，一样朴素简洁，一样被平平整整打印出来的字。
————
周峻纬先生：
你好
我能想象出此刻在看着这封信的你，一定皱着眉，心里有一丝怀疑：这封信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很正常，也不算什么，因为在读完这封信后，你才会陷入真正的困惑中。
相信我，我很想为你一一做出解答，但很抱歉，我不能透露我的身份，也不能在这个阶段为你给出任何答案。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这样一件事：
你现在每天都会去市图书馆查论文资料吧？你有注意过它的楼层指引吗？在那上面显示它总共有五层地上建筑。另外还有两层地下室，它们一般用来堆放一些杂物，鲜少有人光顾。
也因此，我相信很少有人知道在地下二层走廊的两边，在两个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各有一层台阶，它们一起通往地下室的三层，它没有被写在楼层指南里，是一个几乎彻底被遗忘的角落。
地下室的三层只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它光线昏暗，所以你前去的时候，请记得带上手电。
假设你是从地下室二层左侧走廊的楼梯下去，只要沿着地下三层的长走廊一直往前走，走到走廊的中间，你就会看到一扇白色的门。
它没有门把，也没有门牌。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在它的背后有着一个惊人的空间。
因为只要从门的左边跨过它，你就会来到十年之后的世界。
当然，你也可以从地下室二层右侧走廊的楼梯下去，同样沿着长走廊往前，在走廊的中点你会再次遇到那扇白色的门，区别是这一次，你会站在门的右边。
从这个方向跨过它，你就可以回到十年之前的世界。
左边是十年后，右边是十年前。很简单吧？我相信你是不会搞错的。
通过这扇门的过程也很轻松，你既不需要把灵魂卖给魔鬼，也不用支付高额的费用，你只需要走过它，就可以穿越时间。
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任意横行于时间长河了，使用这扇门需要三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它只能在整数的十年被启动，去往整十年后或整十年前的世界。也就是2010年，2020年，2030年，2040年，以此类推。
我知道你收到这封信的日期是2020年的4月24日，那么在今年启动它的时间还剩下七个多月，如果错过了，就要再等十年。
第二个条件，每一次穿梭，只能去往十年前或十年后对应的时间点，如果你选择在今天打开那扇门，那么你只能去往2030年的4月24日，或者2010年的4月24日。与此同时，空间是不会改变的，你会出现在十年前或十年后的同一个地点，也就是这间图书馆的地下三层。
遗憾的是，你也不能长久地待在另一个时间线，时间的限制是24小时。24小时后，你将自动回到你原本所在的时间线。
第三个条件，一个人的一生只能进行三次时间的横向穿梭，只要回到自己的时间线，那就算你完成了一次穿梭。再之后，这扇门就只是一扇普通的门了。
不知道我讲清楚没有，但我想，以你的悟性和理解力，一定能明白的。
我知道现在在看这行字的你，对上面的内容一定不会相信，你会觉得它是某个人恶意的玩笑，或者是一次无聊的行为实验。但……不是的，尽管时间是相对的，但这封信，以及它所描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当然我无法强迫你去相信什么，我也无法要求你做任何事，你有权利和自由做出任何选择。我只能衷心地希望，希望你能在明天去到图书馆的地下室，从左侧的方向迈过那扇门。这一行动将对你和我的人生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就算你不相信我，去看一看，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那么，我的话讲完了……谢谢你愿意看到这里。
PS：随信附上给小虎的礼物，它会很喜欢的。
替我向它问好，我很想念它。
————
抖了抖信封，一根逗猫棒从信封里掉了出来，木杆尾端的玩具被做成了一个螺旋棒棒糖的形状，红白色的花纹一圈一圈地绕着中心展开，鲜亮可爱。
小虎像是也预感到了什么，晃晃荡荡地从旁边跑了过来，跳到桌上，盯着周峻纬手中的玩具喵喵地叫唤。
周峻纬笑起来，摸摸它的头，“有人叫我跟你问好呢。”
他弯腰将玩具放在地上，小虎一个健步就蹿了过去，兴高采烈地玩了起来，看上去的确很喜欢的样子。
趁着小虎自个儿玩得起劲的功夫，周峻纬又反复地读了三遍信。然而就算看懂了每个句子代表的含义，也很难真的接受信中描述的内容。
它实在是太怪诞了，图书馆隐藏的地下室，可以前后穿梭时间的门，以及限定它的这几条规则，都像是从科幻小说里直接摘抄来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现实中能存在的事情。
看到第三遍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直接将它扔进垃圾桶里，彻底地忘了这件事——像他这样的专业，深知有些事情一旦成为可能性，即使无法真的实现，也会对人产生一种心理上的影响。
时空穿梭就是这样，人或多或少都有后悔做出的决定，也有想要去未来确认的事物……总之，这对人的心理健康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他终究没有把这封信扔掉，很难说原因是什么，也许是信中那种熟悉真切的语气实在不像是恶意的玩笑。更也许是那最后附带的一句话。
“替我跟它问好，我很想念它。”
写信的人是怎么知道小虎的存在的呢？他才刚刚收养它三天而已。
而直到昨天，他才决定要给它取名叫小虎，除他自己之外，这个世界应该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它的名字。
————
十九小时后，周峻纬站在那扇门前，那是一扇简单而优雅的门，通体雪白，在手电筒的灯光照射下几乎有些刺眼。
他原本只是照例在图书馆找论文需要的资料，路过楼层指引的时候难免想起了昨天那封信中提到的地下室，抱着试试也没什么的心态，决定下来一探究竟。
尽管他一再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出于好奇的求证，但他心里清楚这仅仅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在一种非理性的层面，那封信中真诚的恳求已经打动了他，让他很难置之不理。
况且还有最后关于小虎的那个谜团……他想要知道答案，想要知道那句轻描淡写的附言背后，以及这封没有落款的信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而他有一种预感，一旦今天不来这里，那这些问题将永远也无法得到解答。这封信就会像一个未解之谜，永久地悬置在心中的某个角落。
始料未及的是，那扇门真的存在，此刻它就安静地伫立在他的眼前。
到达它的方式和信中描述的一模一样，从地下二层左侧的楼梯下去，到达黑洞洞的地下三层，只要开了手电一路往前走，就能在走廊中点的位置看到这堵墙和这扇门。按照常理，门的另一边会是走廊的右半部分。
前提是，按照常理。
周峻纬小心地摸了摸那扇门，触手光滑，摸不出是什么材质。一如信中所述，没有门把也没有门牌。他把耳朵贴到上面，试图听一下门背后的声音。然而迎接他的只是一片寂静。
他直起身，听着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声，在黑暗的空间里，它们像某种命运的擂鼓，让人近乎本能地战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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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的几分钟，他以为一切终究只是个玩笑。
迈过那扇门的时候没有任何奇怪的反应，呕吐、头晕或者四肢酸软，所有科幻小说中描绘的时空排异反应都不见踪影。他就只是普普通通地走了过去。
在门的这一头，依然是一片漆黑的走廊，和自己刚刚离开的那段走廊没有什么不同。他打开手电往前照，可以看到走廊尽头向上通往地下二层的阶梯。
周峻纬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自嘲了下自己的幼稚和轻信。然后便舒展了下四肢，向着前方漫步走去。
一路不紧不慢地往上爬着楼梯，直到快要走到一楼，他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信中的那句话。
“空间是不会改变的，你会出现在十年前或十年后的同一个地点，也就是这间图书馆的地下室。”
他看着自己的双脚，它们即将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突然间，他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了。
这间百年历史的老图书馆有着古雅的大厅，乍一眼，一切看上去和周峻纬印象中的没什么不同。
但只要凝神细看，就能立刻发现一些不相符的细节，工作人员的问询台已经换了模样，从老式的隔栏换成了一个更时髦前卫的设计。而另一边的角落里多出了一块休憩的区域，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椅子上，看书或者低声闲谈。
注意到这些的周峻纬只觉得心中一沉，脑中的警铃开始大作，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鸣响。
也许这些都是在我刚才不在的时候装上去的，这也不是不可能。他的目光有些绝望地在大厅里搜寻着相关的佐证，却不得不停在了问询台背后的电子屏幕上。
黑色的背景上，红色的文字分外鲜明，似乎唯恐人们引起误解。
“2030年4月25日，11：34：27”
代表秒钟的数字还在不断跳动着，时间无情地行进，似乎全然不知某处已经乱了套。
走出图书馆大厅的时候，周峻纬的脚部有些虚浮，也不知是因为坚持了二十五年的理性思维受到了本质意义的冲击，还是直接从阴暗的室内走到正午的阳光下，让人在生理上有些晕眩。
还好旁边的一个好心人伸出手扶住了他。那双手骨节分明，看上去莫名地熟悉。
“你没事吧？”一个很耳熟的声音。
“啊……没事，谢谢。”他条件反射地道谢，抬起头，看到了对面人的脸。
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停滞了。脑海中某块仍在顽抗的区域轰然倒塌，只留下一地烟云。
与狼狈的他相比，十年后的周峻纬显得十分淡定，对这一场景像是毫不意外。
他斜靠在图书馆门口的门柱上，手依然伸着，虚扶住十年前的自己。
“我等你很久了。”
他说话时微微弯起嘴角，很温和的样子，但也许是出于某种直觉，周峻纬总觉得那笑容并不是全然温暖的。
在那双本应无比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眼中，他感觉到了一种近乎哀愁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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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很普遍的思维误区，当人们处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去眺望将来时，总会在想象中放大变化的部分。十几岁的时候，三十多岁的生活看上去近乎不可想象，即使有，那个遥远的自己也一定和现在相比有着巨大的变化。
然而当周峻纬看着餐桌对面那个未来的自己时，他看到的更多是自我的延续而非差异。眼前人的眉眼和今早镜中自己的样子并无多少本质的不同，更多的是发型和着装有了变化，多了些成熟的气质。
最大的区别可能是周围的环境，和自己租住的那间狭小的学生公寓相比，他们现在所处的这间宽敞亮堂的高层公寓无疑要豪华许多，但他仍然能在很多装修的细节上看出自己一贯喜欢的元素：唱片架、吉他、海报和木制的餐桌，柔软的沙发。
除此之外，另有一些物件和装饰有着不太一样的风格，虽然很好地融合在整体之中，但他莫名地可以确信，购买它们的主人并不是十年后的自己。
比起时间流逝的痕迹，最让他感到冲击的仍然是能够直接和自己对话这件事本身，和镜中准确的复制不同，和他人照片影像中的记录也不同，坐在对面的人就是他自己，这是一种极端奇妙，甚至算得上怪异的感受。
十年后的他拿来两杯清咖，放了一杯在周峻纬的面前。他没有多余地问要不要加糖，需不需要奶精。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他说，“但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比你知道得更多。”
周峻纬皱起眉，这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在想，这怎么可能？”十年后的他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挑了挑眉，“但真的是这样，我知道那扇门，你也知道，我知道规则，你也知道。我只使用过一次那扇门，就在十年前，那一次我和今天的你一样，见到了比我大十岁的那个我。我们发生过这段对话。”
一种猜想被证实。周峻纬思考着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那是不是意味着，未来已经被决定了，无论我怎么做，我都必然会成为你。”
十年后的他苦笑了下，“十年来，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人是否存在自由意志，我们的选择是否必将导向一个终点。过去和未来不过是被提前写好的书页，区别只是我们有没有翻到那一页而已。”
他们沉默下来，十年后的他像是深陷在思绪里，周峻纬观察着他的样子，最初的惊愕和诧异过去后，那些被隐藏在精英表象下的细节被凸显出来。
他的黑眼圈，他有些过长的头发，他憔悴的脸色，还有他那双充斥着悲伤的眼睛。
甚至包括这间房间，乍看上去很干净整洁，但却莫名透着一股沉郁的气息。很多物件摆在了像是不属于它们的位置，餐桌的角落里散落的两本书有些受潮，似乎许久未曾翻动。
他瞥了一眼，那是两本金融类的专著。
十年后的自己是改行了吗？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峻纬忍不住想。
他知道自己可以问，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当然，我可以告诉你这十年环境的变化，告诉你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你回到过去后，也许可以利用这些来做得更好，”十年后的他突然开口，“也许‘飞黄腾达’以后，十年后的你就不必像我一样坐在这里。”
他的语气很温柔，但却让周峻纬感到莫名的刺痛。“不，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这种功利的理由。你难道不清楚这一点吗？”
十年后的他却很平静，像再次确认了什么，有些疲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想，但我总要问一句，也许这一次的‘我’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周峻纬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冒失了，“……抱歉，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需要知道这些。”
“因为你有信心可以靠你自己去实现你的未来。”十年后的他注视着周峻纬，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灼灼的光。
“也因为我希望我的未来……依然是不确定的。”周峻纬迎向那目光，有一丝不甘示弱的傲气。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来到这里呢？”
“因为那封信。”周峻纬脱口而出，面对自己，他不需要再隐瞒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封信中的请求……”
“不能放着不管，是吧？”十年后的他替周峻纬说完了下半句，然后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等一下。”
他起身离开，走去了另一个房间，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握着一个信封，一言不发地递给了周峻纬。
信封上依然是那五个字，“周峻纬 亲启”，信纸已经有些旧了，失去了原本的挺括，中间的折痕很深，像是被反复看过多次。
翻开以后，果然内容和自己昨天收到的那封信一模一样。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谁。”十年后的他说，带着一丝自嘲，“你看，我说过，我不比你知道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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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周峻纬借宿在了自己十年后的家里，当他躺在舒适柔软的沙发上思考这一天的奇遇时，脑海中飘过了之前看过的关于平行宇宙的电影。
也许这一个未来只是许多可能性中的一个？也许这个十年后的自己，以及这个十年后的自己当初遇到的上上个自己，还有再之前的……都只是没有能够逃脱这个可能性罢了。
那他，当下的，现在的这个周峻纬，又能否做到呢？还是在十年后，他会注定等在那间图书馆的门口，伸出手扶住另一个二十五岁的周峻纬？
他想起那封信，想起信中的逗猫棒。他早就注意到这间公寓里没有任何宠物的痕迹。
小虎……
沙发旁边的矮柜上放着一罐香薰蜡烛，没有点燃，但依然能在空气中闻到淡淡的木香，那并不是他惯常喜欢的香味，但在这个夜晚，却让他莫名地安下心来。
在睡去前，他依稀地听到了窗外来自2030年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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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周峻纬决定早点回图书馆，虽然时间还剩下几个小时，但待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总让他有些不安。
十年后的他像是一晚没睡，一脸心事重重。在听到周峻纬要走后，他也只是草草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我送你过去。”
当他们终于一起在清晨的图书馆前站定，周峻纬忍不住转过头，再次注视着这个十年后的自己。在朝阳下，那张熟悉的脸庞看上去更显憔悴。
周峻纬突然有一种本能般的顿悟，那是昨晚他一直无法具体言明的感觉：眼前的这个自己，像是某个永远在寻找什么的人。
他一定失去了什么，某个无法被取代的东西，一块灵魂的碎片，或者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你很不快乐。”他终究忍不住开口，“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十年后的他笑了笑，他的眼中满溢着深切的孤独。
“这是你第一次问我关于我的事情，我告诉你以后，你会努力避免成为这个版本的我吗？”
“我不确定我能否做得到，”周峻纬诚实地说，“我们的见面和交谈，到目前为止是不是都和你十年前的那次进行得一样？”
十年后的他没有回答，只是兀自盯着图书馆的大门，看着来来去去的人，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最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你不确定你能否做得到，但我想要让你做到。”
“做到什么？”周峻纬一愣。
“不去成为现在的这个我，”他顿了一顿，“但不是为了逃避我现在的痛苦，相反，我对这十年的生活，一点都不后悔。”
他像是回忆起了一些什么，在短暂的一瞬间，那笑容不再有任何哀伤的暗影，而是重新被一种光点亮，充满着暖意和柔情。
“但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为了他的心愿，我……”
那笑容渐渐淡去，只余下苦涩的余音，最后他定了定神，语气重又变得坚定。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在今天回家的时候，不要从图书馆门前左边的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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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右边走过那扇白色的门，一切依然像第一次一样毫无异样，黑暗的走廊在眼前延伸开来，周峻纬掏出手电，照亮了左侧尽头的阶梯。
他一步步往上走，出现在他眼前的图书馆大厅重新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样子，老旧的木制问询台旁工作人员们在闲聊，将来会装修成休息区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只有一个保安坐在折叠椅上打着盹。
电子屏幕上显示着当前的时间，“2020年4月26日，9：2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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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图书馆大厅，春日的阳光和刚才相比似乎毫无变化，他想起自己不久前就站在这里，和十年后的周峻纬告别。
不久前，十年后，过去和未来，到底分界在哪里？
他的头有些痛起来，一种他之前没有意识到的疲惫涌上四肢百骸。
正在恍神的时候，一个男人从图书馆中突然跑了出来，脚步匆忙，周峻纬没来得及躲开，肩膀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条件反射地喊了一声，再抬头去看时，那人居然已经跑远了，这一来一回不过几秒。
他不曾看到对方的样子。只有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估计是那人掉落的，明明白白地躺在图书馆门前。
周峻纬皱了皱眉，揉着肩，将那张纸捡起。
那是一张白色的便签纸，上面只简单地写着一句话。
“命运并非由他人支配，它只在乎你我的选择。”
周峻纬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拔腿就跑，飞速地向着刚才那个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这当然不会是什么巧合，就像那封夹着逗猫棒的信一样，周峻纬可以确定它们的背后一定有人力的因素，绝不只是某种虚无缥缈的命运。
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峻纬已经跑到了图书馆的大门口，门前的这条马路历史悠久，两边的树木长得郁郁葱葱，在春风中飘动的树叶遮去了大半的阳光，只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周峻纬停下脚步，左右张望，那人已经彻底不见了，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叹了口气。又一个未解之谜。再次看向手中的那张纸条，写得方方正正的字像是为了不让人看出笔迹。
抬头望着眼前的马路，图书馆就建在它的中间地带，无论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在差不多的距离各有一个车站，可以坐班车回周峻纬的家。
往常来说，他会选择右边的路，因为右侧路边有一些杂货铺，他会顺带买些日用品回家。
——不要从图书馆门前左边的路走。
他的脑海中响起十年后的自己叮嘱的那句话，只是如今站在熟悉的街景中，被和煦的阳光照着，那段刚刚结束的2030年的奇遇已然显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并非由他人支配。”纸条上的话是这样说的，就好像一种刻意的回应。
2030年的周峻纬一定是为了改变一些什么才会这样说，但如果当年的他也得到过相同的告诫呢？他究竟有没有选择遵守？他走了左边的路还是右边的？
如果这句告诫在这个时间循环中曾经无数次地被发出，那它还有意义吗？
周峻纬的目光扫过几米开外几个抱着书站在门口聊天的学生，扫过传达室里正在掰着橘子吃的保安，周围的人们都在拥有无限可能的人生道路上行进着，浑然不觉此刻有人正面对着一个人类终极的问题，关于自由意志，关于时间。
如果一切是注定的话，那我不管怎么做都将走向那个终点，如果不是的话，那只要顺着自己的心做出选择就可以了。
而比起宿命的告诫，他更喜欢也更认同这张纸条上传达出来的想法。
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周峻纬终于将纸条塞进了裤兜里，迈开腿，向左边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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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峻纬的每一个脚步都迈得很自信，一双长腿脚下生风。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中的忐忑，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走向某种未知的命运。
结果一条路都快走完了也无事发生，眼看往右一转就要走到相邻的路上了，周峻纬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站在转角，回头望向刚才走过的道路，想要确认下是不是真的没有任何意外。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声惊呼从背后传来。
“啊——小心！”
可惜的是，这提醒声来得还是迟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的斜后方就被什么东西狠狠冲撞了一下，全身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往旁边一摔，头磕在了一旁的围墙上。
一阵阵痛楚的感觉传来，大脑嗡嗡作响，周峻纬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想勉力起身，却又摔了回去，只能躺在原地，隐约能感觉到四周闻声围过来的人群，耳中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每个人的音色都像是浸泡在水中一样空洞。
有一个人靠近了自己，语气焦急地询问着什么，周峻纬辨认了半天终于发现他在问，“你还好吗？”
好个什么啊，一点都不好。他迷迷糊糊地想。
在意识彻底昏沉之前，他能看到这个人穿着的淡蓝色的牛仔服，但无论周峻纬如何努力，他的脸始终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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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峻纬醒来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他眨眨眼，偏过头，看到了旁边挂输液袋的架子和淡粉色的隔帘，自己的身上正盖着雪白的被单。
在隔帘外，其他病患和家属在低声交谈着，病房的门应该开着，他能听到走廊里人们的脚步声。
只有他这个靠窗的床位没有旁人，十分安静。然而说没有人似乎也不准确，因为病床旁的扶手椅上扔着一个书包，椅背上盖着一件淡蓝色的牛仔外套。
周峻纬试图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头依然有些昏沉，思考时有一种使不上劲的感觉。
“啊，你醒了！”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响起，周峻纬转过头，看到一个人拎着一篮水果站在隔帘旁边。
那是一个清瘦的黑发青年，面容俊秀，额前的刘海柔顺地落下来，让有些凌厉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柔和清爽的气息。白色的T，牛仔裤，十分大学生的打扮。
他走过来，将果篮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然后又抬头检查了下输液袋里剩余的量，确认没有问题后，才重新看向周峻纬。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中似有话要讲，但最后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尴尬，周峻纬能感觉到对方有些懊丧，似乎正在努力地重新组织语言。
“不用担心，我没有失忆。”他半是玩笑地说，也许是心理咨询的职业病犯了，总是想让对面的人放松一点，“我还记得我是谁。”
黑发青年果然笑起来，他的笑容柔软而敞亮，别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连带着周峻纬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
“那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黑发青年问。
“这我倒是忘了……”周峻纬摸摸鼻子，想起自己晕倒前最后的记忆，“……有什么东西把我撞倒了？”
黑发青年有些腼腆地嗯了一声，“是我的车撞了你，我拐弯的时候没注意到你站在那儿……”
“你的车？你开的车？”
“啊，是自行车，共享单车。”黑发青年认真地解释道，“你磕到了脑袋，医生说伤口撞击的情况不严重，大概率只是脑震荡。但你待会还是要做一下检查，确认有没有别的问题。”
周峻纬有些哭笑不得，被共享单车撞成了脑震荡，自己这一世英名啊。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黑发青年极为诚恳地说，语气中透着十万分的内疚和自责，“都是我的错，医药费和检查的费用我都付了，其他任何损失我也都会承担。”
黑发青年一口气把话都讲完了，长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极不容易的任务。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似乎在等着周峻纬的回应。
看他这样子，周峻纬忍不住伸出手，安慰般拍了拍身旁青年的手臂，“没事的。你不用太自责，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那个时候我……”
那个时候我在往回看，想要确认我选择的这个方向到底会不会遭遇某种决定性的命运，这命运一定很重要，重要到足以让十年后的我希望改变它，或者重塑它。
思及此，周峻纬一时忘了讲下半句，只是有些怔忡地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
也许是这样的目光太过直接了，青年低了低头，避开了视线。
“啊，还没有自我介绍，”片刻后周峻纬恢复了原先的镇定，他伸出一只手，笑着说，“我是周峻纬。”
黑发青年抬眼重又看向他，露出了一个短促的笑容。
“郭文韬。”
他握住了周峻纬的手，细长的手指带着微微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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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各项检查的结果出来都很正常，周峻纬依然被医生勒令留院察看两天。
一在医院躺着，似乎生物钟就会因为过多的睡眠而有些紊乱。第二天傍晚，周峻纬从一场漫长的午睡中醒来，意识依然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像是刚从海底深处浮上来一般昏沉。
彼时太阳快要下山，夕阳正是烧得最好看的时候，血一般的残阳从窗外照射进来，连带这个病房的小小角落都被罩上了一层近乎妖冶的色泽。
周峻纬揉了揉眼，郭文韬还坐在窗前的扶手椅上，此时整个人已经快要陷到椅子里面，头歪在一侧的扶手上，脑袋下垫着他的牛仔外套。
看上去并不是什么舒适的姿势，但他依然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而绵长。在一切被夕阳浸润的这个短暂时刻，他白净的脸孔也被晕染上了霞光。刘海有些散乱地搭在衣服和脸上。
病房内难得地安静，只从走廊上断断续续地传来某个女孩轻声的哼唱，反倒给这一刻更添上了不真实的质感，让周峻纬几乎有一种奇异的错觉，也许这一切，包括自己，都不过是郭文韬此刻梦境的造物。
逢魔时刻转瞬而逝，夕阳很快地沉落，夜色逐渐侵袭，郭文韬的眉眼也随之落进阴影里，光影流转间，唯有他本人对此无知无觉。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周峻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郭文韬看了良久，这让他有些无来由地心慌。
头顶的灯在这一刻亮了起来，病房中的一切被印在身旁的玻璃窗上，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像是某个被刻意定格下来的瞬间。
你会是我的命运吗？看着镜中自己和郭文韬的投影，周峻纬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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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就要出院了，郭文韬依然兢兢业业地坐在病床边，用小刀不紧不慢地削着苹果，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苹果皮连成片，一寸寸地往下垂落。
“你家小虎挺乖的，”他说，“就是给它添粮添水的时候，还有些防备我。”
“很正常，”周峻纬想象了下小虎忌惮的眼神，“它是我刚收养的，戒心要强一些，对周围出现陌生人难免会不适应。”
郭文韬笑起来，“但是，嗯，很可爱。”
看着他弯起的嘴角，周峻纬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
郭文韬停下了削苹果的手，瞪着周峻纬，“你请我？我请你才对吧。是我撞的……”
“和谁撞谁没有关系，”周峻纬笑起来，“只是单纯想请你吃饭，就当做是答谢你帮我照顾小虎吧。”
郭文韬眨了眨眼，像是找不到其他话来推辞，最后只能说，“呃……那去哪呢？”
“去我家，我做给你吃，你想吃什么都行。”
周峻纬满意地看到郭文韬手一抖，连绵至今的苹果皮终于断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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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医生，你相信真爱吗？”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女人望着周峻纬，语气中略带着惆怅。
“我们应该谈的是你，而不是我。”周峻纬露出了一个职业性的微笑，“真正重要的问题是，你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呢？”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相信，但又想要相信，所以才会这么问你。”女人沉默了一会，“但是我难免好奇，大家都知道周医生你和你那位恋人在一起那么多年了，还是那么恩爱呢。”
周峻纬有些无奈，“我不知道我的私生活原来还能成为某种共识。”
“人们也没有恶意，只是这样的八卦总是会传出来的。”女人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我想大家都只是渴望能有一个正面的例子，现在这年头很少有真正的情投意合了，只有快餐式的凑合，还有虚情假意的谎言。”
“这是很悲观的认知，虽然我某种意义上能够理解。”
周峻纬顿了一顿，目光扫过茶几上的日历，2028年4月26日，这日期他再熟悉不过，他和文韬相遇的纪念日。
他们在八年前因为一场意外的撞车事故相识，典型的爱情小说的开场。而之后他们的相知相爱，似乎也和所有爱情小说没有什么不同。
在最初几年，每到这个时候，除了对纪念日的期待之外，周峻纬的心底总还潜藏着一丝隐隐的不安。一如每一次打开抽屉，看到那封讲述时空之门的来信，或者那张陌生人留下的神秘纸条，他的心底都会泛起一阵古怪的涟漪。
然而八年过去了，这期间他完成了博士学位，和师兄一起合开了心理诊所，生活一切如常。
他再没有去过那间图书馆的地下三层，甚至连那间图书馆本身都特意地绕开了，像是在规避某一段过去，或者某一段未来。
人的自我催眠有着强大的力量，久而久之，那段前往未来的奇遇，那个春日的午后，也在记忆中变得遥远起来，
“我……”周峻纬开口，顿了顿，有些少见地语塞。
他想文韬如果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会说些什么，也许不那么能说会道的他会回答得更好，用他简单而清晰的方式，用他明亮温柔的眼睛。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周峻纬忍不住想。也许是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工作，眼镜架在鼻梁上，刘海垂落下来，思考的时候，会用手肘撑着头，紧紧皱起好看的眉。
周峻纬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一个不那么职业的微笑。“我相信真爱，因为我现在就在这样一段关系中。”
他思考了下该如何形容，最后终于找到了满意的表达，“在智性上，我们能够相互理解，在情感上，我们又有互补和共鸣。比如……他和别人相处时不爱主动，其实是怕遭到拒绝。而我有时候又过于周全，总要展现最从容的样子，但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不用紧张和强求，也不用做出某一种姿态，我们……可以完全地成为我们自己。”
“听上去太完美了。”对面的人感慨道。
周峻纬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最初和他相遇的时候，我也犹豫过很久，但爱上他实在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就好像水自然地下落，顺流而下时毫不费力，逆水行舟却需要很大的努力。”
他停顿了下，回忆涌上来，带起心头经年不变的悸动。
“我还记得那是我们认识的第一个夏天，他来找我玩，结果我住的学生公寓空调坏了，我们只能一起坐在地板上等维修人员上门。我那时候在赶一个学术报告，他在一边和我养的猫玩，那会儿他满身都是汗，T恤都湿透了，依然全神贯注地在和猫抢球，笑得傻呵呵的，毫无堂堂理科博士的形象可言。
“但那时我看着他，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这一刻是完美的，他也是完美的。”
女人了然地说，“是那一刻让你决定和他在一起？”
周峻纬微笑着点点头，“是的，我决定不再试图证明什么，听从我内心的声音，顺流而下。”
“流到哪里呢？”女人喃喃自语，“‘Until death do us apart？’”
“我当然希望，它能一直流淌到时间的尽头，”周峻纬的笑容有些惆怅，“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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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峻纬特意提早下班，买全了食材，开车回到了他和文韬一起同住的公寓。
这间干净宽敞、采光良好的高层公寓是文韬在三年前看中的，周峻纬在第一眼看到它时，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一种冥冥注定的命运，一种时空错置的迷乱。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曾在这间公寓的沙发上睡过一晚，而当他被兴奋的文韬带着，“第一次”来到这间公寓时，四周依然空空荡荡，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用生活的痕迹一点点将它填满。
过去与未来，到底是过去在靠近未来，还是未来影响了过去？
有一个瞬间，他想要跟文韬说走吧，我们再找一个地方，哪里都可以，只要不是这里。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也许是他能感觉到文韬真的很喜欢这间公寓，也许是内心中有个声音在说，这样的刻意逃避，也是一种反过来被未来束缚的表现。
如果哪里都可以，为什么这里不行？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文韬是在那天晚上六点到家的，进门的时候一片漆黑，周峻纬能听到他困惑地喊了一声，“峻纬？”
掐准时机，周峻纬按下了电灯的开关，温暖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客厅，也照亮了餐桌上丰盛的晚餐。
周峻纬盘腿坐在玄关门前的地板上，正对着文韬，怀中抱着的吉他弹出了第一个音节。
You're my end and my beginning
Even when I lose I'm winning
'Cause I give you all, all of me
And you give me all, all of you
……
他看着文韬弯腰将新买来的香槟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也径自往周峻纬身前的地板上一坐，甚至不顾刚买的西装长裤是否会留下折痕。
想到这里周峻纬就有些想笑，牵起的嘴角让歌声中也带上了笑意。坐在对面的文韬也笑起来，跟着歌声轻轻哼唱，他的双眸里闪着光，这光落进周峻纬的眼中，一路荡开涟漪。
他们就这样相对而坐，在彼此的笑容和目光中唱完了一首歌。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周峻纬按住了吉他，抬起了头。
“纪念日快乐，文韬。”他笑着说。
文韬没有回答，他只是直起身，俯身凑近，用一个轻柔的吻代替了所有的语言。
一顿大餐后，两个人都退居到了沙发上。周峻纬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着吉他的琴弦，文韬照例窝在沙发上捧着笔记本电脑加班。按他的话说，残酷的金融业不会因为浪漫的周年庆而对人手下留情。
小虎已经上了年纪，最近越发不爱动弹，歪在沙发脚边打着盹。客厅里点着一只香薰蜡烛，是文韬买回来的，木调的香味，温暖而沉静。
“难得买了香槟，要不要敬一点什么？晚餐时居然忘了。”周峻纬抬起桌上喝到一半的酒杯，抿了一口。
“敬什么呢？”文韬转过头来。
“既然是相遇的纪念日，那我……”周峻纬想了想，“我敬一下共享单车好了。要没有它撞上我，我可能遇不到你。”
“什么呀，”文韬哼哼了一声，“那我敬那个打错的电话好了。”
“打错的电话？”
文韬嗯了一声，重又转回头处理起了工作。“我没跟你说过么？我那天骑车赶过去，是因为之前有人用学校教务处的名义给我打电话，让我在两天后到学校处理某个关于学分的事。结果后来去问了，发现根本没这回事。”
周峻纬哇了一声，“听上去好像针对老年市民的那一类电信诈骗。”
文韬重新转过头，眼镜从高高的鼻梁上往下滑了几寸，他也懒得抬，只从镜框的上方抬眼看着周峻纬，“你的意思是我是老年人？”
周峻纬指着他的眼镜笑，“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像老先生。”
文韬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很快板起脸，把笔记本电脑往茶几上一放，然后伸出手将周峻纬怀中的吉他也拉过来，轻轻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站起身，腿一跨，就坐到了周峻纬的身上，他的眼镜依然歪歪地架在鼻梁上，一双眼睛自上而下，有些挑衅地看着周峻纬，“老先生……你才老呢。”
说着，他终于把眼镜摘下来，随手放到一边，在周峻纬低低的笑声中，吻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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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9年的冬天，小虎生了一场病，年事已高，最后没有挺过来。
他们一起送走了小虎，那天晚上家中显得莫名地空荡。他们靠在沙发的一角，就这么安静地依偎而坐。
窗外，有细雪开始落下，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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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韬是在小虎走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2030年，开始突然变得有些不对劲的。
那是1月初的一天晚上，文韬说要加班，要晚点回家，周峻纬也没有在意，叮嘱了几句，就回房先睡了。
半夜，他被一场噩梦惊醒，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凌晨两点。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摸向床的另一边，平整，透着一丝凉意，没有人回来过。
是要加通宵的班吗？周峻纬模模糊糊地想，一边从床上翻起身，决定去客厅为文韬留盏灯。
客厅里一片黑暗，但却并不是空无一人，透过身后卧室的台灯，周峻纬看到有一个人正坐在餐桌边，头埋在臂弯里。
有一瞬间周峻纬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方才噩梦中的恐惧感像是跟着他来到现实。直到下一秒，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身形和身上的衣服。
“文韬？”他试探性地喊道，一边走过去，“喝醉了吗？”
走到近前，他才意识到文韬并不是趴着睡着了，而是在哭。
周峻纬认识郭文韬将近十年，见过他伤心时低垂的眼眸，见过他愤怒时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般的双眼，也见过他不甘心时皱得要打结的眉，但从来，从来没有见好强的他哭过。
而此刻，低低的啜泣声不论如何被压抑，依然从文韬紧扣的臂弯里逃逸出来，纠动着周峻纬的心弦。
片刻之后，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慢慢地在文韬的身旁坐下，小心翼翼地握住文韬的手，那双手中一片湿漉，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他们就这样在黑暗的客厅里坐了许久，直到文韬的低泣声慢慢平息，但他似乎还不愿意抬起头来。
又过了一会，文韬闷而沙哑的声音传来，“你不问我为什么哭吗？”
“你愿意告诉我的话，就总会说的。”周峻纬轻声回答。
文韬沉默了一会，终于抬起头来，微弱的光线中，他的五官被隐去，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我现在还没办法说。脑子里太乱了。”他哑声说。
周峻纬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对面人的脸颊，触手一片柔软的潮湿。
他轻轻抚去那看不见的泪痕，“不着急，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文韬颤了颤，也许是眨了眨眼，一滴新的泪水落在周峻纬的手腕间。
————
周峻纬还记得那个具体的日子，2030年的1月11日，那一天，文韬从他的生命中突然消失。
早上离开家去诊所的时候，文韬还没有醒。家中一切如常，昭示着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然而傍晚回家时，文韬却消失了，不止人消失了，一些贴身用品和证件也都不见了。
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用熟悉的笔迹写着简单的三行字，但在周峻纬眼中看来，却如一把尖刀，在瞬间跳出纸面，刺穿了他的心脏。
“不想再浪费更多的时间了，这一切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必再来找我，我们都放手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从未遇见过你。”
落款是两个字，文韬。
当然，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是文韬会说的话，冰冷而绝情，带着不留余地的冷酷。
但这又不折不扣是文韬的字迹，房间中少去的一些物件，也的确都是文韬的行李。
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吗？情急之下，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很多可能性，也许是出于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也许是有人威胁他，他才不得不离开。
这些可能性在前一秒被他笃信又在下一秒遭到动摇，交错着混杂在一起，思绪凌乱不堪。
直到电话响起，他在一片混沌中接起。是文韬投行的同事，和周峻纬有过几面之缘。
“……文韬今早来办的离职手续，然后下午就走了，我们甚至来不及和他吃个饭道别一下。”
“他的电话已经停机了，谁都联系不上，你知道他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们有点担心。”
周峻纬的心逐渐沉下去，最后他终于咬牙问出该问的问题，“他今早来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劲的对方吗？”
“好像没有，一切正常。”电话对面的人努力回忆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哦，他走之前好像和我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周峻纬的心跳加快了。
电话那头的男声像是一时间又犹豫起来，停顿片刻，才迟疑地回答。
“他说，如果周峻纬找过来，要我转告你，他写在纸条上的话，都是真心的。”
周峻纬挂下电话，在沙发上坐下，耳朵里开始响起杂音，四周的空间扭曲和旋转起来，像是一场只关乎他一个人的海啸，铺天盖地地将世界覆灭。
一切都是假的吗？这十年的时间，十年的快乐，十年的相知相伴，十年的爱恋。
文韬。文韬。
他想起十年前他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从隔帘外钻出来的清瘦的青年；想起那个被夕阳浸透的病房，他在自己的床前沉入梦乡。
还有这十年中无数点滴回忆，那些印在记忆中的微小片段。他怀中抱着小虎时闪亮的笑容，他鼻梁上歪着的眼镜，他轻柔温暖的吻，他在黑暗中流下的眼泪。
“我当然希望，它能一直流淌到时间的尽头。”
————
在没有遇见文韬之前，周峻纬也曾失恋过，但那些青春的过往，和眼前这一场肝肠寸断、摧枯拉朽的失恋相比，都成了苍白的影子，微不足道。
比起失恋，更像是“失魂”。虽然他还能勉强维持生活的基本程序，但每到早晨洗漱的时候，当他盯着镜中的自己，总会发现那个自信爽朗、对世界仍然充满热爱和期待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只在原地剩下一张憔悴而忧郁的脸庞。
诊所没有工作时，他实在不想出门，只整天地躺在沙发上，落地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连绵不绝，像是无尽的挽歌。
快要到四月下旬了，他想，抬起手，将手背压在合拢的眼睑上。
泪水在其下集聚，和文韬不同，他从不阻止自己哭泣，因为他一直相信那是人类生存和拥有情感的证明。
他第无数次地默念着，文韬，文韬。
————
2030年4月25日的11点，他离开家门，前往那个多年没有踏足的老图书馆。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像是在重新演绎一出已经演过的舞台剧，只不过调换了角色，拿到了另一面的剧本和台词。
整整十年，他都在试图证明当初的那个未来只是很多可能性中的一种，但最后他终于还是一步步实现了它。人的自由意志真的存在吗？时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肌理，它是无尽的可能，还是一条漫长曲折但是唯一的道路？
如果当初他没有往左边走，如果他按照以往的习惯，往图书馆的右方前行，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或者说，他希望它发生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从未后悔过，和文韬的相遇，这十年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但是文韬呢？他又是否后悔？又或者他早已给出了答案。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从未遇见过你。”
————
他在正午的阳光下，倚在图书馆大门前的柱子旁，看着那个更年轻一些的自己从门口脚步虚浮地走出来。
当时的他还没有遇见文韬，这想法在刹那间划过周峻纬的脑海，带来一阵甜蜜的酸涩，一种温柔的惆怅。
过去和未来的分界在哪里？他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也许那个遍寻不得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在遇见他之前，在遇见他之后。
那个青年的身形一晃，有些支撑不住，眼看就要倒下，周峻纬伸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你没事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
文韬的回来，和文韬的离开一样突然，一如当初他出现在周峻纬的生命中那样，令人措手不及，像一场小型的飓风，一颗未曾预告的流星。
那是七月的某一天，十一日。距他离开周峻纬整整过了半年，这是他们相遇以来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
那是一个平凡的周末，周峻纬在清晨听到门铃声，他从厨房里走出来，打开了大门。
就这样，像一场大变活人的魔术，如同半年中周峻纬曾经无数次梦见的那样，文韬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他的手上拎着一个箱子，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依然是凌厉的眉眼和柔和的笑容，让周峻纬在恍惚间有回到十年前的错觉。
然而此刻那笑容像水中的波纹，浸润着泪光，带着颤抖的弧度。
“对不起。”他用嘶哑的声音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
周峻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将文韬拉过来圈住，本就清瘦的身板比离开时更单薄了，用力抱紧时骨节相抵，近乎疼痛，但此刻他们谁都没有在意，只是无言地紧紧相拥。
“我按门铃的时候，手都在抖，”许久之后，文韬抵着周峻纬的肩头，低声说，“我以为你会把门直接关上。”
“为什么？”周峻纬轻吻着他的发丝，“我怎么会这么做？”
“因为我伤害到了你。”文韬吸了口气，“我留下的那张纸条……”
周峻纬稍稍退开身，看着文韬，他的手抚上那张熟悉的脸庞，有一瞬间，他惧怕这重逢终究是一场幻梦，然而指尖触及的温热告诉他，他的爱人回来了。
“你写下它，一定有你的理由，”拇指轻轻抚过文韬的脸颊、鼻尖和嘴唇，“人是会改变想法的，这没有什么。”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那间图书馆前给出的劝告，当时的自己也是真心的。
只是不知十年前的那个他，这一次是否真的会遵守，还是像自己当初一样，故意反叛地违逆。
他希望是后者，也许一直都是后者。
文韬凝视着他，眼中眸光闪动，有一刹那，像是有无数矛盾的情绪在其中闪过。满溢的爱意中暗藏着无尽的悲伤。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他轻轻地说。
尾音被包裹在亲吻中，像是一声缠绵的叹息，又像是一句被封印的誓言。
————
让周峻纬没有想到的是，文韬告诉他当年离开原因的方式，并非他想象中的促膝长谈，也不是多年后下定决心的自白，而是一本手写的日记。
那是在2035年的秋天，他们相遇的第十五年，重逢的第五年。
对于周峻纬来说，这五年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黄金期，失恋时沉郁的日子已经过去，如今他和文韬的感情甚至胜过以往。在事业上，正是春风得意的阶段，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心理诊所，文韬也升任了另一间公司的中层。
随着薪资水涨船高，他们考虑过买一间更大的公寓，但最后还是不舍得这间屋子里承载的回忆。也商量过要不要再养一只宠物。然而失去小虎的记忆依然如此鲜明，最后两人都选择了放弃。
之前潜藏在周峻纬内心深处的担忧在这五年里一并消解，原先2030这个数字就如同悬置于头顶的灰暗未来，随时等着落下，又像是一个等在前方的节点，散发着不安的气息。
而如今这节点已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留在了过去。他不再需要去顾虑和印证什么，也因此感到了一种真正的自由。
人的奇妙之处就在这里，当未来重新变成不确定的空白，人们反而愿意相信它会顺着自己的心意继续下去。
反倒是文韬，周峻纬能感觉到他自回来以后始终有心事。
有时周峻纬甚至会有一种角色倒转的错觉，现在的文韬就像五年前的自己，似乎总在无声地默数着度过的每一天，等待着一个倒计时走到终点。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掩饰得很好，依然是那个时而锋锐时而柔软，带着一丝傲气，却又很需要陪伴的文韬。
只是偶尔，他的心事还是会浮现出来，像一片无垠蓝天中的灰云，投下一片突如其来的阴影。
有时候，当他们分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整理着病患的记录，一个对着笔记本电脑加班，周峻纬会注意到文韬突然停下敲动键盘的手指，抬起头，目光扫过客厅里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那目光落到周峻纬的身上，像是在默默地记取这个瞬间，将它深深地印在脑海中。
“怎么了？”周峻纬会放下工作，迎向他的目光，关心地问。
每到这个时候，文韬的眼中总会再次闪过那些复杂的情绪，像是有无数不能说出口的千言万语，只能靠这目光来传递。
但那也只是转瞬间的事，片刻后，他会笑着摇头，清澈柔和的声音一如既往，“没什么。”
————
那一天是2035年的10月10日，天空中飘起细雨。秋雨洗去了残余的夏日气息，连同吹落的树叶，一同为这个秋天带来第一缕薄薄的凉意。
周峻纬下班回家的时候，文韬已经先回来了，正端坐在餐桌边，对着窗外的细雨出神。
周峻纬走过去，喊了一声文韬。对面的人像是被从梦中惊醒般，缓缓地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周峻纬。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格外严肃，“峻纬，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文韬就是在那天把那本笔记本递给周峻纬的。
软皮的封面，很有质感，看上去像是有一些年头，但能看出来一直被精心爱护着。
“我曾经跟你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当初突然离开的原因。”文韬把笔记本往前一推，“这里面就写着它前后的原委。你只要看了，就能明白。”
这实在有些突然。周峻纬看着眼前的笔记本，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其实当初是什么原因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现在在这儿，这不就够了吗？”
“不够，”出乎他的意料，文韬的语气陡然激烈起来，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很重要，你必须要知道。”
他的样子让周峻纬有些担心，忍不住问，“……但为什么是现在？发生了什么吗？”
文韬顿了顿，像是努力自我平复了一下，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平静，话语却依然让人不解。
“因为现在是唯一的机会了。”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只是深深地看着周峻纬，又一次像要用尽全力记取这一瞬间。
“答应我，现在先不要翻开它，等明天晚上六点之后，再把它拿出来，从头到尾地读完。”
这奇怪的要求让周峻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但他只停顿了片刻，便伸出手，握住对面文韬不由自主捏紧的拳头，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文韬什么也没说，只是松开了拳头，反手握紧了周峻纬的手。
他转头重新看向窗外的秋雨，有一阵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唯有十指交缠，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碰触，像风雨欲来时海浪中的锚。
“如果……如果筵席总要散场，离别不可避免，你会希望它从未开始吗？”文韬问，声音很低，像是在问自己。
周峻纬的心沉了沉，他想起那张写着“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从未遇见过你”的纸条，还有那个图书馆门口的正午。
他沉默了一会，看着窗外即将凋落的树叶在秋雨中摇摇欲坠。
许久之后，他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开口，“小虎。你会后悔我们一起养过小虎吗？”
文韬愣了一下，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昵称，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的柔情，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周峻纬笑了笑，“我也是。它离开的时候，我们都很伤心。但我从未后悔在那一天把它带回家，我很感谢它来到我们的生命中，陪伴了我们九年。”
他转回头，凝视着对面的文韬，“其实没有什么‘如果’，只有必然。所有筵席必然会散场，我们终将走向死亡，无论是小虎，你我，人类，亦或是整个宇宙。”
他轻轻将依然紧握着的文韬的手牵起，把它贴近自己的胸口。
“但我们在筵席上的歌声不是必然的，我们相伴时的快乐和悲伤也不是必然的，在注定覆灭的终点之前，这些挣扎和努力，这些过程本身，都不是必然的。”
他仿佛能隔着文韬的手，感受自己的心跳，“正因为这样，就算明天世界就要终结，但在那之前我们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们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依然有意义。”
文韬的手有一丝微微的颤抖，他闭上眼，像是在用心感受着掌心之下的周峻纬。
“峻纬，我爱你。”最后，他轻轻地说。
周峻纬站起来，他没有松开文韬的手，只是俯下身，越过桌子，吻了文韬的嘴角。
“我也爱你。”
窗外，秋雨断断续续，但始终不曾停歇，像在满怀不舍地挽留一次离别。
————
周峻纬是在第二天下午接到电话的，电话的内容很简单。
“周峻纬先生吗？郭文韬是你的家人吧？刚才他心脏骤停了，现在正在抢救，请你抓紧时间赶快过来！”
周峻纬站在那里，茫然地听着听筒对面的声音，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一刻，他有一种无比真实的错觉。脚下踩着的木地板突然龟裂，整个世界被撕扯开来，那铺天盖地的海啸重又袭来，比先前更甚百倍，像是要将他彻底吞没。
“不幸的万幸，他是在我们医院的门前倒下的，命是救过来了，但是脑部缺氧的时间太长了，现在还处在昏迷中，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来。”
“唉，你要做好长期照顾他的准备，这种都没个准，可能很快就能醒过来，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
周峻纬坐在文韬的病床前，目光一寸寸掠过眼前沉睡的人的面容。那些在十五年的时光中被镌刻在心上的细节。
他眼角的细小纹路，他耳蜗的弧度，他脖子侧面一颗细小的痣，他嘴唇的线条。
还有，他总爱在思考时皱眉，学生时代思考数学题时爱皱，毕业以后面对金融业繁重的工作时也爱皱。周峻纬还记得自己有一段时间总爱用亲吻抚平他无意识皱紧的眉。
但是现在他的眉舒展着，神态平静而柔和，似乎在做一个和煦的美梦，似乎只要再等一等，他就会自己醒来，睁开那双明亮的眼睛，笑着和自己道一句早安。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昨日的秋雨过后，澄明的天空被霞光笼罩。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在文韬的脸上。
周峻纬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在病房醒来，身旁文韬蜷在扶手椅上沉沉睡去，那一天的晚霞也曾如此美丽。
在无人的病房中，周峻纬一遍遍地呼唤他的名字。
“文韬。文韬。”
回应他的只有医疗器械冰冷的运转声，和一滴滴泪水打在地板上的声音。
——————
回到家拿看护需要的盥洗用品时，周峻纬看到了那本仍然放在桌上的笔记本。
他想起了昨天和文韬的对话，如今看来，那一幕近乎某种诡异的预兆。
就仿佛，就仿佛文韬早就预料到今天将会发生一场巨变。
“等明天晚上六点之后，再把它拿出来，从头到尾地读完。”
他看了看表，七点了。
一个小时后，周峻纬坐在文韬的病床边，翻开了文韬写下的笔记。
—————
亲爱的峻纬，
你好。
我知道当你真的看到这行文字的时候，已经是2035年的10月了，而我写下这篇日记的此时此刻，是在2030年的冬天。距我那次无情的不告而别已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而距我重新回到峻纬你的身边，也已经过了五个月。
我靠着床头，写下这些文字，只要稍微歪一歪头，我就能看到对面书房的灯光还亮着，我知道峻纬你还在里面看书，你的鼻子上一定正架着一副眼镜，一脸认真勤勉。
你总说我像个老先生，但其实你比我还要像。
不过你老先生的样子也还是很好看的。而且，我们总有一天会一起成为老先生的，所以那也没什么关系。
我在今年的一月初收到一封信，那是一封很古怪的来信，信上说在市图书馆的地下三层，有一扇白色的大门，走过它，就可以去到十年后的世界。
我一开始当然不信，严格来说，这种遵循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时间装置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实际具现化出一个门，这实在是太出离于现实，完全是科幻小说里的片段了。
但那封信的结尾，有一句话让我非常介意。
“当你来到十年后的世界，请不要浪费时间，直接前往XXX医院的306号病房，在那里，你会看到你必须要看到的东西。而在这之后，你要如何做出选择，是你的自由。
“很遗憾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是谁，但是我衷心希望你能按照我说的试一次，这对你，对峻纬，都至关重要。”
峻纬，在看着这篇日记的你一定不会对这封信的内容和语气感到陌生，因为你在2020年也收到过这样一封信，你用了那扇白色的门，去到了2030年的4月，也就是我现在这个时间的八个月前。
而2030年，深陷失恋情绪中的你，因为我留下的字条，决定试着改变历史，你希望二十五岁的你，不要再遇见我。
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你告诉我了，别急，不是现在刚打开这本笔记本的你，是2040年的你。
好像有点混乱是吧？那还是回到2030年的年初吧，那个时候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我也不知道这扇门是否真实存在。
那时的我想，试试也没什么损失。于是那天中午我提早下班，去了那间老图书馆。
在地下三层，我真的找到了那扇门，按照信中的指示，我也真的来到了十年后的世界。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受到的冲击，一下子从2030年的1月来到2040年的1月。我当时跌跌撞撞地走出图书馆，看到门前熟悉的道路都变了模样，在街上茫然地走了一会，直到看到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我才想起信中交代给我的那个地址。
当我来到那家医院，正在看着门牌号找地方的时候，有个年长的女性叫住了我。
她问我是不是来探病的，因为她觉得我的脸和她认识的一个病人很像，问我是不是他的弟弟。
我很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跳开始加快，我听到自己问，你说的病人叫？
她看着我，有些困惑，“你不是郭文韬的家属吗？”
那一刻，我手脚冰凉，不祥的预感渐渐在我眼前变成现实。
我当然能猜想到，不惜让我穿过十年的光阴来见证的，绝不是什么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我点点头，拜托她带我过去。最后我们一起来到306病房的门口，那是一间独立的病房，很安静。
透过门上的窗户，我能看到里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我一眼就知道，那是我自己，是2040年的我。
他的样子比我现在要年长一些，但还好，没有老太多，他的表情很平和，仿佛只是在睡一个过长的午觉。
而在他的身边，有另一个人，当我看到他的时候，原本跳动得很剧烈的心脏像是突然停止，然后被狠狠纠紧了。
峻纬，那是你。是2040年的你。
你的样子，比2030年要苍老一些，但这是很自然的事情，2040年你四十五岁了。你的鬓边有了白发，你的眼角增添了新的纹路。
但你依然那么好看，五官清隽，带着一幅很衬你的金丝眼镜，穿着暖栗色的毛衣，还是那样颀长、优雅而温柔。
你正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你的手中有一本英文的书，《The Collected Poems of W.B. Yeats》，威廉·巴特勒·叶芝的诗选。
从这个角度看去，我能看到你的嘴唇轻轻开合，愣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你是在为病床上的我读诗。
我多想听听2040年的你念诗的声音，但是在病房外的我听不清。而病房内的我，他能听到吗？
带我来的大姐本来要领着我进去，我拉住了她，谎称我刚从国外回来，不想打扰他们，只想在门外看一看，她虽然有些失望，但依然答应了我的要求。
她看上去似乎很喜欢2040年的你，当然了，没人会不喜欢你的。
我们一起注视着病房内宁静的画面，她开始长吁短叹起来，感慨着命运的无常，有情人却不得不遭遇这样的悲剧。
“心脏骤停这种事啊，虽然抢救回来了，还是白搭，成了植物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躺了五年，医生说还可能一直躺下去。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唉。”
她放低声音，指了指病房中的峻纬，“小周是你哥的爱人吧，我看也是真的痴情，就这么照顾了五年。
“我听说他是很有名的心理医生呢，可惜因为多了一个要照顾的人，事业上也没什么新的建树了，唉，本来两个人多好啊。现在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太煎熬了。”
我应和着她，目光却始终停在病房中那两个人的身上。我想象着这五年来，你是怎样照顾我的，那些身而为人的最基本的能力都丧失，必须要把一切都交付于你。你要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照顾我，而我对此无知无觉，不能给与你任何回应，不能安抚你的悲伤，不能分享你的快乐，我什么都不能做。
如果我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如果我们之间的爱能让这样的关系坚持五年的时间，那十年呢？二十年？
被这样一日日的重担消磨着，爱会不会最后只剩下疲惫不堪的责任，只剩下良心道义的束缚，只剩下一地狼藉的不堪？
我们余下的人生，会变得怎样？是否倾注所有，到头来浪费了无数时间，只是走进一个没有出路的死活同？
那天，我终究没有走进那间病房，当我从医院走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我漫无目的地在陌生而又熟悉的街道上游走，满脑子都是病房中的画面。
而当我回到2030年的家中，已经是深夜了。我知道2030年的你正在卧室里安睡，像在这一天之前的我那样，对未来一无所觉，时而心怀着种种甜蜜的期待，时而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烦忧。
但我已经知道了，也因此无法再回到那个从前的我。
我就这样坐在黑暗中，被熟悉的家的气息包围，它是如此温暖而安心，以至于我心中强撑到现在的某块堤坝在一瞬间突然崩溃了。
不知什么时候，你来到我的身边，你还是那样温柔包容，你握住我的手，对我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会在我的身边。
在那之前，我还没有想好该怎样做，但听到这句话之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因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无论发生什么，即使我真的永远无法醒来，你都会在我的身边。所以我才必须要离开你。
峻纬，我亲爱的峻纬。原谅我，我的自尊不会容许我成为任何人的拖累，我更不希望你的未来因为我的关系被局限，我希望你能一直一往无前，一直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现在，2035年的峻纬，你应该终于能明白为什么我当初选择了这样绝情的告别。
那张纸条上的话，我曾说它是真心的。的确，当时的我写下的这三句话，都不能说是违心之言。在极为痛苦矛盾的那个时刻，我是真的希望我们从未相遇，我们的命运不必有这样的纠缠，也不必导向未来的悲剧。
但是，我能坐在这里，在这个和你一起度过的冬夜，写下这些话，就说明我最终还是改变了想法。
因为在那一年的7月10号，我再一次遇到了四十五岁的你。
和你分手后，我辞去了之前的工作，租住在郊区的一间公寓里，接一些外快，加上积蓄，经济上还过得去，并不拮据。
当时不是没有想过再找份工作重新开始，但是那种离开挚爱的痛楚，那种排山倒海而来的负疚感，像是抽筋剥骨一般，让人陷入一种无力而恍惚的状态。
直到七月份，我状态才慢慢地好一些。而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来找我的。
那一天，我打开门，看到2040年的你站在门外，除了冬日的毛衣换成衬衫，和我半年前在医院病房外看到的你一模一样。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震惊，而你在看到我的瞬间，也露出了恍惚的神情，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也许都觉得像在凝视一个久违的梦。
最后是你开了口，2040年的你微笑着和我说，“文韬，好久不见。”
峻纬，你看这本笔记的时候，还在2035年，你还没有办法回到2030年的7月，对我来说这段属于过去的谈话，对你来说还是未曾到来的将来时。
之后发生的对话，某种意义上，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节点。但我不会巨细靡遗地把对话的内容都写下来，因为我知道你不需要这种“指导”，你自己就可以做得到。你总能让我鼓起勇气，去面对未知，面对不那么好的可能性。
但前提是，你一定要在2040年的7月10日，带着这本笔记本，以及那封你在2020年收到的关于时空之门的来信，回到十年前。
我会把我当时住的地址附在后面，请一定要找到我，说服我，让我回到2030年的峻纬身边，再之后，请让我看完这本笔记和那封信，告诉我你2020年那次时空穿梭经历的一切。我也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也许2030年的我就不会回到你的身边，在一环套一环的因果律中，一旦少了这一环，我们就有可能再也无法在时间的长河中相遇。
六个月前的我也许会喜欢这个可能，但我现在却在千方百计地阻止它实现，我想，你也是一样。
……
2035年的峻纬，如果我没有估计错，你读到这里的时候，应该是2035年的10月11日晚上，2040年的你告诉了我心脏骤停的日期和时间，我会在前一天把这本笔记交给你，让你在第二天打开。
你读到这行字的时候，我一定就在你的身边，只不过是沉睡着，我会沉睡上起码五年，这将会是一段漫长的岁月。
但我总觉得它不会持续太久的，我有一种预感，或者比预感更多一点的东西。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将会有一些乐观的发现。
好了，写到这里似乎也终于是道别的时候了。
从我写下这段文字，到我陷入昏迷，还有五年的时间。我们可以再相伴五年。
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能加倍地快乐，加倍地幸福，我一定会记取每一个珍贵的瞬间，让它们刻在我的脑海深处，这样即使我的意识躲藏在黑暗的海底，无法拥有现在，我也至少可以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拥有它们，拥有那些和你一起度过的时光。
亲爱的峻纬，不管是哪个年龄段的你，你永远是我亲爱的峻纬。
谢谢你，我爱你。
期待着与你再次相见。
文韬
——————
周峻纬再次站在那扇白色的门前，和二十年前不同，他手中已经不用拿着手电，也不必点开手机的照明软件，他戴着的眼镜已经自动添加了光感装置，可以随着周边的环境调节。
在他的视野里，那扇门依然一如既往地伫立在原地，洁白如新，像是完全抵御着时代的变化，置身于时间长河之外。
他看了看表，2040年4月26日，早上八点半。他将手伸进兜里，确认写好的纸条还在里面，然后从右边推开了门。
十分钟后，他再次来到同一侧走廊，自动校准的表上显示现在的时间是2030年的4月26日，早上八点五十，再一次，他从右边走进了门中。
重新看到记忆中的老图书馆给人一种怀念的感觉。四十五岁的周峻纬站在大厅里，抬头看了一眼电子屏，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020年4月26日，9：17：47”。
他按摩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睛，慢慢地踱步到大厅的角落，找了一个可以观察去往地下室的楼梯的位置，倚在墙边，耐心地等待着。
不久之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二十年前的自己从地下室一步步走上来，先是看了一眼电子屏的时间，然后像是依然有些恍神，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这才转身缓步走出了大厅。
看着那个青春的、笔挺的背影，周峻纬一时竟有些恍惚。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眨眼之间，二十年倏忽而过。然而时间又像是一直在原地踏步，在不断的循环中，让他们一次次遇见自己。
但如果说时间是潮水，不断把人带回原点。时机却不会，它不容许分毫的差错和犹豫。
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二十五岁的他待会会做出什么选择，也许他这一次会选择走向右边，从此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自己也将随着他的选择烟消云散。
当然，也可能并不会。
但他总还是要去做这件事，为了与文韬相遇，为了能拥有将来相伴的那些时光，美好的，痛楚的，不可割舍的，独一无二的。
二十六岁的文韬在做什么呢？他想，也许现在正在踩着共享单车赶来的路上，也许只差两三个路口了。
想到当初那两个稚拙的恋人，周峻纬忍不住笑起来。他整了整衣衫，下一秒，他从大厅角落出发，飞快地往外跑去。
他的手里，捏着一张白色的便签纸。
“命运并非由他人支配，它只在乎你我的选择。”
————————
如果说直面过去的自己，给人一种恍惚感。那这种感觉在直面过去的爱人时，则要更为复杂许多。
四十五岁的周峻纬坐在三十六岁的文韬对面，就像在看着一个午后的梦，梦里他的爱人依然鲜活，那双明亮的眼眸不再沉睡于眼睑之下，而是明明白白地注视着自己。
皱起的眉有着如此熟悉的弧度，嘴唇总会微微抿紧，那是他固执地不肯服输的样子。
这一切的细节不断堆叠，在胸口郁结成一块无法驱散的积雨云，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文韬，他是如此想念这样的文韬，
茫然中，他听到对面人的声音，清朗的声线，那久违了五年的声音。
“……我不能回到他的身边，你既然已经照顾了我五年，就知道这对你有多不公平。”
周峻纬努力地深呼吸，努力将自己拉回此时此刻，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自己完成。
“什么是公平呢？”他望着眼前的人，嘴角不由得带上一丝苦笑。“五年来，所有人觉得我一定过得很痛苦，觉得我在受折磨，但是……”
他环顾着这间出租屋，东西很少，收拾得也很干净，但空气中似乎依然有挥之不去的哀愁。
“在我与你相识到现在的这整整二十年间，我真正痛苦的记忆，只有一段，那就是你离开我的那六个月。”
文韬原本防备的神情在这一刻有些绷不住，他的眼中开始泛起泪光。再开口时，声音有一丝微微的颤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只是五年，如果再十年呢，二十年？你今后的整个人生都会被我捆绑住，你没有办法再实现你的理想，你的抱负，你……”
周峻纬摇了摇头，“但是，文韬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我所有理想中的人生，都有你，我们一起。”
“但你也知道，这理想已经做不到了。”
“怎么会呢，也许我的文韬明天就会醒来，也许现在他已经醒来了。说到底，我们都在赌一个可能性，不是吗？”
周峻纬的眼前似乎已经真的浮现出文韬坐在病床边，等待着自己的样子。他会在自己进门的瞬间回过头，微笑着望向自己，然后他们会紧紧相拥，然后他们终于可以一起回家。
“为了一个可能性，你要赌上你的自由。”文韬有些绝望地说。
周峻纬平静地说，“你也一样，为了一个你认为的可能性，你要提前剥夺我选择的自由。”
文韬没有回答，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一言不发地面对着彼此，凝视着来自另一个时空的错位的恋人。
最后是文韬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我……我总是这样，害怕失败，害怕结束。如果我们终将遇到这些苦难，如果一切终将是悲剧收场，那最初又为什么要开始呢？”
这让周峻纬想起五年前那个秋雨连绵的时刻，十指交缠的温度，微闭着的眼睛，隔着桌子的亲吻。
“是啊，既然死亡是在所难逃的终点，我们又为什么要活着？又为什么要去爱，去感受，去铭记？”
周峻纬伸出手，像五年前那样，握住了文韬的手。他们的掌心再次交叠，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暖。
“因为……因为我们想要这样做，这就足够了。死亡、遗忘和离别不可避免，时间是那么有限，所以才更要珍惜每一个瞬间。在虚无的世界里，这是我们自己给自己的礼物：一个意义。”
他轻轻牵起文韬的手，再一次让它贴近自己的胸口，心跳一下接着一下，每一下都是活着的证明。
“而和你在一起的这二十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最珍贵和不可替代的瞬间，是我们共同创造的意义。”
文韬闭了闭眼，他的声音像轻柔的叹息，“即使我一直沉睡着，也是吗？”
“当然。”
“即使有可能要这样一辈子？”
周峻纬笑了笑，“那就一辈子。”
文韬有一瞬间像是说不出话来，他张开眼，愣愣地注视着周峻纬。
最后他也笑起来，泪水在同时落下来，将那笑容浸得湿润而恍惚。
“我从没见过这么傻的人，”他轻声说，“太傻了。”
——————
文韬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笔记，用了十年的本子虽然一直得到很好的保管，但纸页已然有些旧了。
天色已经暗了，客厅的灯被打开，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面前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本笔记本和一封信。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住在这里，又为什么会知道你来过2040年，这本笔记里有你要的答案。”
周峻纬想起了五年前自己第一次阅读这些文字的晚上，文韬啊文韬，总是算得如此准。
他笑了笑，“这算提前剧透了，在你的时间线上，这些文字要在五个月后才会被写下。”
文韬点点头，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你读完以后，这里还有一封信，然后我们可能要从头到尾把每一件事都理一遍。”他看了看表，他来到这个时间线已经四个小时了。
“还好，时间还来得及。”
—————
“所以规则原来是这样的，”三十六岁的文韬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地上的那封信，“回到自己的那条时间线算一次，一共只能三次。”
他皱眉思索着，眼神十分专注，让周峻纬想起当年他和他的那些难解的数学谜题，他全力开动思维引擎的时候，总有一种格外凌厉而美妙的气场。
不久之后，他索性拿出一张纸，在纸上奋笔直书：
“你在2020年4月25日收到这封信，来到2030年的4月25日，见到了十年后的自己。这是第一次。
“之后是2040年的4月26日，你连续两次从右边通过那扇门，跨越两个十年，回到2020年的4月26日，为刚刚回到2020年时间线的年轻的自己留下了那张便签，这是第二次。”
他抬起头，指了指对面的周峻纬，又指了指自己，“然后是现在，你在2040年的7月10日，回到了2030年的7月10日。这是第三次。
“三次的机会都用完了，如果那封信说得没错的话，那你这一次回去后，将无法再使用它前往过去和未来。”
周峻纬点点头，“我知道。而你到现在为止只使用了一次。”
“是的，就是我在今年，也就是我收到信，在2030年1月初去2040年的那一次。”
文韬顿了顿，突然站起身回到里间，不久后拿着一封信回来了。
“这是我在这篇日记里提到的那封信，信也是用打印机打的，但内容比你的那封要简单很多，只写着让我在特定时间穿过那道门，前往某个医院。没有提到任何规则，我甚至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从门的右边进入，可以反向回到过去。”
“所以问题来了，是为什么呢？”周峻纬轻皱起眉，“为什么我的这封信如此详细，而你的那封如此简单，刻意保留了信息？”
“因为给我写这封信的人，不希望我知道，也不希望我回到过去。”文韬苦笑了下，“如果我知道的话，知道了将来命运的我一定会再次利用那扇门，回到2020年，影响二十六岁的我，确保我不会遇见你。”
“但是——如果写信的人的目的是希望我们能够遇见的话，那何必给你写信，特意让你前往2040年，看到将来？”
文韬摇了摇头，“他必须要给我写信，因为只有写了信，我才会去2040年，才会和你分手，只有这样，2030年的你才会对2020年的你说，不要走左边那条路。”
“我以前更多是走图书馆右边那条路的，”周峻纬沉吟道，“那天会故意走左边那条路，有一半是出于对未来的自己的叛逆，更有一半是因为收到了那张便签纸。”
文韬笑起来，“你看，就是这样。给我写信的人，知道这所有的因果链，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我们遇见。”
“我的那封信，也是这个目的，”周峻纬看着信上的打印字体，“写下他的人是为了确保2020年的我能够前往2030年，遇见未来的自己。”
“你收到这封信是几号？”文韬问。
“2020年的4月24日，信应该是当天放进去的。我那天早上去图书馆时检查过信箱，还没有信。”
“4月24日……我也是在那一天，接到那个打错的电话的，让我在4月26日去教务处。”
两个人沉默了会，一起看着那两封信，最后是文韬先开口，周峻纬能感觉到他的声音中有一丝兴奋，“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写下这个笔记的我，要你把它带给我了。”
不等周峻纬反问，他便等不及地接了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我一定会愿意回到2030年的你的身边。”
他指了指桌上的两封信，“写下它们的人，如果是同一个人，那他显然来自未来，所以他才会知道医院的事，知道小虎。
“而他一定要使用两次机会，一次是到2020年的4月24日，给你送那封最开始的信，没猜错的话，我的电话也很可能是他打的。
“另一次是到2030年的1月，交给我那封信，告知我时空之门的存在。
“除了我们之外，谁还会这么努力地想要让我们相遇呢？峻纬，你的三次机会已经用完了。我还剩下两次。
“2040年的我吗？但他还躺在医院里没有醒来，那这样一算，答案就只有一个。”
文韬看着周峻纬，他的眼中闪动着光，“是2050年的我，只有他可以做到。”
——————
第二天，他们一起站在图书馆旁大树的树荫下，夏日的清晨，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夜晚的清凉。
“不再待一会吗？”三十六岁的郭文韬看着四十五岁的周峻纬，眼神中有一丝不舍。
“不了，”周峻纬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个微笑，“我要赶快回到我的文韬的身边。你也是，你也要回到属于你的峻纬的身边。”
文韬像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周峻纬，像是想要再一次记取周峻纬的面容。
“怎么了？”周峻纬有些疑惑。
文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没什么，我想多看你几眼，因为……因为我可能没办法再亲眼看到四十五岁的你了。”
那一瞬间，周峻纬心中的那片积雨云又一次升腾起来，包裹住了他，让他无法呼吸。
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了眼前另一个时空的恋人。
文韬也回抱着他，不管时间如何将他们错位，这拥抱永远熟悉，永远像家一样温暖。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相拥。直到很久之后，才终于慢慢分开。
“我在未来等你。”周峻纬抬起手，轻轻抚了抚文韬的刘海。
“我也会在未来等你。”文韬笑着说。
————
站在图书馆的大厅里，四十五岁的周峻纬往回最后看了一眼2030年。眼前的图书馆有着新的问询台，而新开辟的休憩区里，早自习的人们正在翻阅着书籍。
周峻纬知道十年后，眼前这些崭新的装饰，也将变得陈旧，再鲜亮的颜色也会褪色，再时髦的设计也会过时。
时间是如此无情，又是如此公平地划过每件事物的皮肤，留下统一的刻痕。
时间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场横跨了几十年的时空奇遇，一再地提醒他，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存在唯一自洽的一条时间线。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也好，文韬也好，都不过是在参与一场无止境的循环，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像莫比乌斯环，没有起始，也没有结尾。因为开始即是结束，结束即是开始。
究竟有没有自由意志可言？我们是否只是某种被写好的命运的提线木偶？
这些问题曾经深深困扰着2020年的他，2030年的他也没有什么确切的答案。
而现在，2040年的他站在图书馆的角落，回想着这二十年来的种种。
不是的，他想要对过去的自己们说，不是的。
即使人无法在一个更高的维度看清自己的命运，但当下的每一个选择，依然来自我们的自由意志。比如选择一条左边或者右边的道路，比如选择离开还是留下。
比如为了成全彼此，他和文韬都曾经尝试过改变某个看上去既定的未来。
比如为了遇见彼此，他们又都在努力想让过去再一次重现。
而这二十年的时光，汇聚成一条河流，其中的快乐与悲伤，每一个亲吻，每一次眼眸的交汇，每一个相伴的日夜，如他曾经说的那样，这过程中的一切，都不是由命运决定好的必然。
是只因为他是他，文韬是文韬，才能实现的意义。
“我当然希望它能一直流淌到时间的尽头，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
即使时间的尽头不存在也没有关系。
一直在时间中流淌下去，也是一种永恒。
————
2020年4月26日，四十五岁的周峻纬坐在某间咖啡馆窗前的座位，看着对面的街角。
便签条已经丢下，在回到2040年之前，他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在这里等待。
很快地，街角的一侧出现了一辆共享单车，黑发青年用力地踩着车踏，他的样子清瘦而俊秀，蓝色的牛仔衣被迎面吹来的风微微鼓起，像一片淡蓝的海帆。
另一侧，另一个高挑的青年突然站住，转回身往刚才走过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他们就将相遇。
——————
假如让时空就停在这一秒，将时钟往回拨，拨回四十多个小时之前。
在周峻纬的学生公寓对面，有一个电话亭，在这个年代早就没有什么人使用。
的确，它的时日无多了，2023年它就会和这个城市成千上万个电话亭一样，被整齐地拆除。
但是现在它还伫立着，门庭冷落。直到这一天的清晨，一个身影闪了进去。投了币，拨通了一个电话。
“你好，我找数学系的郭文韬……”
看上去谈话进行得很顺利，这个身影不久后就走出了电话亭，之后他像是散着步，慢悠悠地穿过了马路，一路踱步到周峻纬的公寓门口。
停下脚步，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信在手中停顿了片刻，像是出于某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信封。
随后，手腕一翻，信被精准无误地扔进了周峻纬的信箱。
在原地又站了一会，他笑了下，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缓步离开了公寓。
朴素的信封在信箱里安然地躺着，里面放着一根精心挑选的崭新的逗猫棒。
到了中午，信箱会被打开，信会被放在一堆文献资料的最上面，拎着菜回家的周峻纬会忙着处理食材，准备猫粮，直到几小时后才想起这封信的存在。
——————
然后，在信被拆开的十九小时之后。
周峻纬站在那扇白色的门前，推开它，走了进去。
The End
* 这篇文的起源只有一个很简单的想法：想要写一个“开头和结尾是同一句话”的故事，最好还能是个回文结构。
但要做到似乎很难，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具体实现，直到读了特德姜的科幻短篇《商人与炼金术师之门》，才想到可以利用时空穿梭的设定。
写完大纲之后的第二天，看到文韬在节目里说，如果结局是失败的话，那他宁愿不要有开始，当时已经觉得很契合这个故事，等到看到小周的日记时，整个人都惊了。
某种意义上我当时构想的整个大纲刚好是在尝试回答他的三句话。
（虽然我写大纲的时候真的还没看到这个日记……奇妙的缘分）
Why play if you cannot win?
Why try to remember if we are bound to forget?
But then, why live if we all must die?
也不知道最后写出来，这个回答能否算得上合格。
当然其实这篇文还有一些我不满意的地方，总觉得能写得更好……诶，就这样吧！我尽力了XD
【南瓜灯奇幻之旅｜15:00】倒吊的血魔
十字架*
上一棒：@是聿年年鸭
下一棒：@怎么这么喜欢栗子
蒲尔摩斯 x ？？？韬
Warning：对圣经故事的大量篡改，直接改成了克系恐怖故事，请有宗教信仰的朋友不要点开折磨自己。
summary：第二天，帕特里克·米切尔公爵在十字架上倒吊而死，他是最邪恶的吸血鬼，或是邪恶之后还有更深的邪恶。
————————————
第一夜：神罚
跟随克雷登警长穿过幽深的回廊，蒲熠星看到了那个瘦削的青年。...
十字架*
上一棒：@是聿年年鸭
下一棒：@怎么这么喜欢栗子
蒲尔摩斯 x ？？？韬
Warning：对圣经故事的大量篡改，直接改成了克系恐怖故事，请有宗教信仰的朋友不要点开折磨自己。
summary：第二天，帕特里克·米切尔公爵在十字架上倒吊而死，他是最邪恶的吸血鬼，或是邪恶之后还有更深的邪恶。
————————————
第一夜：神罚
跟随克雷登警长穿过幽深的回廊，蒲熠星看到了那个瘦削的青年。
坦白说，在看到他的时候，蒲熠星是感觉到欣喜的，因为在这里黑眼睛黑头发的远东人并不多见，蒲熠星的某位先祖奇迹般地跨越重洋来到了这里，其难度不亚于摩西带领神的子民出走埃及*，他还没有见到过跟自己有同样血统的人。
克雷登警长表情有些闪烁地说：“出于某些原因，我们没有把他和其他那些人关在一起，你确定要保释他吗？”
蒲熠星的眼睛在昏暗的地方亮的像野生动物，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虚弱地闭着眼睛的青年，看他轻微而紊乱地呼吸，这个人显然没有睡着，又不敢睁眼。
他盯住那闭合的眼睫定上一会，看到青年的眼睛紧张地颤动了一下，然后说：“是的，我要保释他。”
于是他就这样得到了郭文韬，郭文韬如此年轻英俊，不管是不是以远东的审美来看他都算得上是一位美人，于是他便如拥有秀发的押沙龙一样要遭受厄运*。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苏格兰场请他作为目击者协助调查，一位贵族暴毙在家中，他豢养的情人拨通了电话，而这些被吓坏了的宠物都在苏格兰场，经过问询后其他的都陆续被保释了，只有郭文韬还留在这里，他似乎在伦敦不认识任何人。
克雷登求蒲熠星帮忙调查这起贵族意外死亡的案件：帕特里克·米切尔公爵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庄园里。他的死状堪称可怖——他是赤身裸体在十字架上倒吊而死的，即便是与圣人相同的死状也难掩他身体发生的可怖形变——他背后展开了一双黑色的蝠翼，伸长的尖牙探出唇间，任何人若看见他的死状必会想起那则可怖的传说：该隐因不敬上帝被罚做可怖的怪物，不得见光，依靠血液进食。
一个疑似是吸血鬼的贵族以与圣伯多禄*同样的姿势死在了自己的庄园里，而在警方排查的时候还在庄园里发现了四十多具身份不明的尸体。这场面十分诡异以至于民间议论纷纷，这被视为对教会极大的侮辱，苏格兰场压力极大，只能请来了这位伦敦颇有名望的咨询侦探帮他们一起处理这件案子。
米切尔吸血鬼身份的另一个佐证是苏格兰场的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恰好迎来黎明，第一缕阳光照在米切尔那邪恶的尸身上时，他的皮肤像是被烈火焚烧一般迅速地焦化蜷曲，即使现场的警官很快意识到应该拉上窗帘，他的身体也几乎焚烧殆尽了，如今只是一具可怖的焦尸。
这神罚的景象把人们吓坏了，警察里虔诚的教徒当场就跪下开始祷告，祈求神的宽恕，可神降下愤怒的消息还是在伦敦传开了。卖报的小童都在街头大声吆喝，伦敦有人做下了我主耶和华不能容忍之事，神将降下硫磺与火焰作为惩罚。
克雷登警长带蒲熠星去看过了现场，可惜由于米切尔已经被烧成了一堆焦炭，他只能向蒲熠星尽可能详尽地描述米切尔的形貌，再加以自己的论断：“他显然是吸血鬼，豢养少男少女作为血食，又被上帝降罪而死。”
蒲熠星自顾自地查看资料，没怎么理他，“我把这血赐给你们，可以在坛上为你们的生命赎罪，因血里有生命，所以能赎罪。”*
“什么意思？”克雷登警长怒视他，“你把他比作向神献上的祭品？我必须得说，先生，你这可是渎神的罪名！”
“别这么激动，”蒲熠星拍了拍他，“他死亡的仪式感太重了，况且，他恐怕不是向我们的神献祭的。”
“哦，该死的异教徒……我们检查了其他几个米切尔的情人，他们身上都有被吸血的痕迹，而且已经神志错乱了，只有这个——”他朝郭文韬点点下巴，小声说道：“但我们和他的交流有些困难，他好像被吓坏了，而且英语也不太好，说话颠三倒四的。”
蒲熠星点点头，示意他会大发慈悲接下这个烂摊子：“或许你们应该先请个医生帮他看看。”
“我们当然找了！”克雷登说，“他现在很排斥医生的接触，而且力气大的吓人！我们三个警员才按住他做的检查，结果就是他被咬了。”
蒲熠星又打量了一下郭文韬，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他修长的骨架和看上去没几两肉的脸颊：“他看上去随时都能晕倒，可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会暴起伤人的野兽。”
恰逢此时，郭文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里是一片纯粹的黑。
[以色列人离开埃及*：出埃及记，摩西带领被奴役的以色列人出走埃及，要前往神赐的丰娆之土迦南地。著名的摩西分红海就来自这个故事。]
[押沙龙*：美丽的秀发使他成为了美男子，可最终因为头发被树枝缠住而招来不幸。]
[圣伯多禄*：又译圣彼得，耶稣的门徒之一，倒钉在十字架上殉道。]
[*来自圣经·利未记]
第二夜 神印
针对郭文韬的调查进行的不顺利，倒不是说他不配合，只是克雷登警长说的没错，他这个人实在寡淡地像一张纸。而蒲熠星则更愿意把他比作一张画报，他足够美丽，但是没有厚度。
他说自己是小时候被陌生人带走缩在一条船的船舱里跨越重洋来的，然后米切尔买下了他和很多孩子。蒲熠星问他这些年做什么工作养活自己，他诧异地看着蒲熠星，似乎人要靠工作赚取酬劳养活自己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他思考了一会才对蒲熠星说：“米切尔先生养着我呀，我没有工作。”
郭文韬英语说的不怎么样，用词颠倒混乱，蒲熠星几乎是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郭文韬并不工作，只是和那些同批次被买下的小孩一起被养在了米切尔的庄园里，作为宠物，情人，或者祭品。
“哦，”他尴尬地发出一个音节，他的当事人被米切尔偷偷豢养在家里长达十几年，其身份其实是显而易见的。
蒲熠星轻声念诵：“你不可与男人同寝，像与女人一样，他们二人犯了可憎的事……”*
郭文韬听英文都很吃力，希伯来文更是一窍不通，于是他只是用那双黑的透亮的眼睛看着蒲熠星。他的态度太坦然了，以至于蒲熠星一开始怀疑自己误解了郭文韬，他在那双玻璃球一样的眼睛里几乎要背不出经文，但他还是继续念诵道：“总要把他们治死，他们的血要归到他们身上。”*
郭文韬说：“什么？可以麻烦您再重复一遍吗？”
蒲熠星并不信奉主，他只是像任何一个这里的绅士一样精读过圣经，读过圣经并不意味着他会像清教徒那样恪守每个条款。在他看来同性恋者并没有犯什么错误，相反，他们可比起那些明面上按着心口处的十字架背地里对儿童垂涎欲滴的神父们高尚多啦。蒲熠星当然不支持将同性恋者都处以极刑，于是他也没有再重复自己的问题，只是随便问了个问题敷衍郭文韬。
在蒲熠星的理解里郭文韬是个出卖神赐的肉身以获得生存资本的娼妓，这当然是种值得羞耻的营生，但郭文韬的脸上看不到羞耻，蒲熠星又想或许他的故乡并不像这里一样保守封闭，或许那里是个开放的地方？
很快他就知道他错了，并不是他的故乡民风开放，而是郭文韬几乎没有羞耻观念，也不太分善恶，很难想象米切尔是怎么教育他的——蒲熠星猜想或许在郭文韬未成年的时候他就被米切尔灌输了太多异教思想，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五谷不分，脑袋空空，有种纯然的美丽和愚蠢。
郭文韬愚蠢的太过纯粹，几乎到了残忍的地步。蒲熠星曾经跟他讨论起其他从米切尔的庄园里救出的受害者，他们好像曾经遭受过残忍的虐待——意思是，从他们的身上并没有发现疤痕或是其他虐待的痕迹，可是这些人被发现的时候无一不神智癫狂，嘴里说着难懂的词汇。
苏格兰场的意见是他们可能是遭遇了睡眠剥夺或者类似的精神虐待，但坊间悄悄传说这些人之所以癫狂，是因为灵魂已经被米切尔当做祭品献给了魔鬼。
而郭文韬的意见则更恐怖一些，蒲熠星询问他案情的时候顺嘴说了其他受害人的情况，而郭文韬并没有对这些和他一起被卖进那个恐怖地方的同伴们表现出关心。蒲熠星本来准备好带着一堆他没听说过的人名去克雷登警长那里询问他们的近况，可郭文韬连一个人的名字都没有过问过——不如说他从来就没有记住过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而在蒲熠星愁苦地说这些可怜人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痊愈了的时候，郭文韬却说：“或许他们已经在癫狂中看见了最真的主。”
他的用词总有种微妙的错乱感，蒲熠星为此倒吸了一口凉气，郭文韬说这话的语气过于理所当然，让他错觉郭文韬有种以此为乐的意思。但他仔细观察郭文韬的神情发现他还是那样轻佻又愚蠢，或许他并没有恶意，而是真心这样期盼着，只是米切尔对他的教育太失败了。
[*圣经 利行记18:22和20:13]
第三夜 神迹
郭文韬似乎很少跟人聊天，被蒲熠星带回家后他总是想跟蒲熠星用母语交谈，可能出于某种代偿心态。他显得如此热切，但蒲熠星其实听不懂他嘴里吐出的大段大段的中文。耶和华令巴别塔倒塌，人类因彼此不通而无休止地征战残杀*，而他的故乡和这片土地或许是处于最远的两端，郭文韬嘴里那些古老的表意文字跟英文完全不是一个体系，极其晦涩难懂，蒲熠星幼时听父母说过的零星几句蹩脚的中文和郭文韬嘴里那古老优美的韵脚简直像是两种语言，他根本无法解读。
郭文韬的喋喋不休只能不断地提醒蒲熠星他们都是背离了故乡的人，在这里永远流浪。这感觉很不好，他的父母教过他一个中文词汇叫做客死他乡，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蒲熠星试图委婉地告诉郭文韬他不喜欢这个，但郭文韬总是仿佛没听见一样坚持说，一直说，重复地说，蒲熠星烦不胜烦，而郭文韬又没地方住，作为这次“吸血公爵案”的幸存者，蒲熠星总要经常见他，所以还是让他住在自己家。
然而他还是有一天忍无可忍了。郭文韬闲暇时会看他的书，但他似乎没见过这种用脆弱的纸印刷又装订起来的造物，总是会不小心破坏它们，这次被蒲熠星发现的时候，他几乎将整本书都撕碎了。
蒲熠星气坏了，冲他大吼让郭文韬滚出他的房子，而郭文韬拿着书愣在原地，像是不明白自己的新饲主为什么突然发火。蒲熠星没有跟他动手，只是把他送到了警局，告诉克雷登警官随便怎么处理这个人的生活问题，反正他是不准备管了。
晚上回到家时，蒲熠星意外地看见郭文韬沉默地站在他家门口，他跟夜色几乎融为一体，是身上蒲熠星的羊毛打晕和围巾让蒲熠星认出了他。
“你回来干什么？我告诉过你你以后不再在这里住了。”蒲熠星冷冷地甩下一句话，想要越过他去开门。
郭文韬在他身后闷闷地说：“克雷登长官说我自由了，找到住的地方后告诉他地址方便他来就好，可是这里太大了，所有房子里都有人在住……我记得警局到这里的路。”
夜风习习，空气潮湿而寒冷，这样的天气他在街边躺一夜肯定会得病的。蒲熠星扭头看阴沉的街道，只有微弱的光亮，又想到自己只带郭文韬去了警局一次，他竟然就记住路了 ，或许郭文韬一路上看着窗外不是在看伦敦繁荣的风景，他只是像只预感到要被丢弃的猫一样想记住回家的路。蒲熠星最后还是把郭文韬放了进来，点上灯看他的鼻头已经被冻红了，身上的马甲和外套都是蒲熠星的，他穿倒也合身。
蒲熠星叹了口气：“你不能一直就这样白住在这里。”
像往常一样，郭文韬在脑子里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他恍然大悟一般抬起头，顺从地跪在了地上。
“嘿！不不，不是这个！”蒲熠星在他的嘴唇碰到自己某些部位的时候才意识到郭文韬要干什么，他连忙扯着郭文韬的衣领拎小动物一样把他拎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应该搬出去自己住，找个工作养活自己，你不能一直住在我家明白吗？”
他情急之下语速太快了，于是郭文韬又停下来去思考他说的话，他被蒲熠星粗暴的动作勒的有点呼吸困难，眼睛睁得大大的，是蒲熠星从未见过的，故乡的黑，他这样看上去有些可怜了。
蒲熠星不自觉放软了语气：“或者你至少找个工作，这样你还能跟我一起分担房租呢。”
郭文韬咀嚼着房租这个单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所以你是说我们还可以住在一起吗？”
“是的。”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干。”
“你可以试着让自己变得有用起来。”
[*圣经·旧约·创世纪 人们联合起来想要建造能通向天堂的高塔，这触怒了耶和华，于是他让人类彼此语言不通。 ]
第四夜 神龛
那次谈话不能说起到了很大的效果，但至少郭文韬开始读书了，蒲熠星建议他和刚启蒙的儿童一样先看看圣经，郭文韬没什么异议。蒲熠星发现其实郭文韬很聪明，这一点从他仅仅来回各经过一次就能自己从苏格兰场找到蒲熠星的家就可见一斑，他短暂地适应了一段时间之后读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这让蒲熠星感到很高兴。
其他时候郭文韬一般和蒲熠星一起办案，他充当蒲熠星的助手，而在处理米切尔的案子的时候就变成了当事人，这起离奇的吸血鬼祭祀案还远没有结束，随着走访的人越来越多，米切尔异教徒的身份越发明显——他献祭如此巨额的祭品是想要沟通什么或者召唤什么呢？他已诡异的姿势倒掉而死，那他的魔法成功了吗？
之前根据郭文韬给出的消息，他们顺利在米切尔的房子里找到了一个密室，里面躺着剩下七个孩子干瘪的尸体，米切尔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取走了他们全身的血液，只留下了空壳。
密室被人收拾过了，里面只剩下了蜡烛和一个看上去像是黑魔法产物的五芒星，空气里隐约有腥臭的味道，可是再闻又变成了一股诡异的芬芳。蒲熠星在里面简单地查看了一下，认为米切尔是在这里进行了某种黑魔法仪式，或许就是郭文韬所说的那样。
郭文韬说：“他蒙上我的眼睛，然后牵着我走路，我在心里偷偷数着步数，我不知道他打开的那扇门是通往什么地方的，但我清楚我走的路已经超出了那个房间的宽度。然后，然后我闻到了蜡烛的味道，那很......很恶心，不像我平时闻到的蜡烛气味，它很臭，但我闻了一会又觉得很香。他解下了蒙着我眼睛的布料，然后他开始咬我......”
蒲熠星问：“他是试图把你转化成他的血裔吗？”
他心想：哦，可怜的没受过教育的傻子，恐怕连圣经都是听米切尔讲给他听的。
“血裔？”郭文韬不能理解似的重复了这个词语，然后过了一会才说：“他是要用我去交换什么东西，他放了我的血，然后又放出自己的血，他在向什么东西祷告，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好像不是英文，只知道他试图在用这些血换取什么东西。”
交易，蒲熠星想到，魔鬼总是会引诱人与他立约，立约的代价是向魔鬼献上他想要的东西，或许是灵魂，也或许是这些年轻人的血液。
“可他已经是吸血鬼了，”他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吸血鬼也要向更恶的魔鬼献上燔祭吗？”
“只有唯一的耶和华，但或许并不只有唯一的魔鬼。”郭文韬淡淡地说，“或许世界上本就充斥着群魔，人则根本无法窥探他们。”
蒲熠星震惊地看了郭文韬一眼，他本就充满离经叛道的想法，能熟练地背诵圣经却没有那么虔诚地履行教义。而郭文韬随着阅读量的增加，措辞和观点都很快地变得犀利了起来——正是蒲熠星喜欢的那种反叛的犀利。
“四十八具尸体，加上这七具，还差一具就六十六具了......”蒲熠星若有所思，“你是缺少的那一具尸体？”
“你知道亚比煞的故事吗？”郭文韬反问他。
蒲熠星条件反射般背诵道：“不如为我主我王寻找一个处女，使她伺候王，奉养王，睡在王的怀中，好叫我主我王得暖。”*
“我们每个人都是亚比煞，而他是年老昏聩的大卫王，恐惧着离神越来越远。”郭文韬声音低沉，“在我的——我们的家乡，也有这样的传闻，权倾朝野的官员年老后常常感觉身体寒冷，就唤美貌少女用温热的胸部给他暖脚。”
蒲熠星吃了一惊：“你......”
郭文韬冷冷地说：“上位者将下位者视为牲畜物品之流，总是如此。”
他刀锋般的薄唇和吐出的话语一样尖刻，蒲熠星猜他之前一定是藏拙了，他明明这么锐不可当，是怎么装的轻佻又愚蠢的。
“所以他折磨你们，因为他不是信仰耶和华的大卫王，他信仰着更加邪恶和扭曲的东西。他觉得越痛苦的灵魂越接近魔鬼，放血只是游戏，他献祭的不是你们的血肉，而是你们痛苦的灵魂，对么？这些被放血死亡的人不是祭品，或者不是主要的祭品，那些疯了的人才是，他是以痛苦的灵魂换取他的神降临的。”蒲熠星推理道，他观察郭文韬的神色，那么惶惑又那么憎恨，他知道就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他说对了。
郭文韬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地翻看着密室里剩下的物件。这里的陈设并不复杂，墙上挂山羊的头颅，烛台上却雕刻着翻涌的触手，看上去米切尔自己也不知道他所膜拜的是什么存在。蒲熠星拿起那根黄色的蜡烛，它已经融化了大半，黄色的凝固膏脂在下半截柱身堆叠着，让他想到凝固的鼻涕和脂肪，他拿出火折子把这根蜡烛点燃，刺鼻的腥臭又充斥着这间房间。
“天呐，这可能是人油做的蜡烛。”蒲熠星捂着鼻子闷闷地说，“至少是粗制猪油蜡烛，反正绝对不是蜜蜡或者牛油。”
他忍着恶臭拿着那根蜡烛在室内走了一圈，终于在一个地方发现蜡烛的烛火微微摇晃，他蹲下寻找那道细小的，有风的缝隙，在那附近，他摸到了机关。
密室的里面竟然还是密室，这条新打开的门后面是长长的密道，看上去仿佛要直通到地狱去，米切尔祭祀的地方就在眼前了，他如果还造了更深的密室，那作用是什么呢？
蒲熠星握着手里的烛台，密道深处有风吹来，他在摇曳的烛火里恍然觉得蜡烛下面虬结的烛泪和烛台上的触手融为一体，就那么扭曲着蠕动了起来。可是再仔细去看的时候烛泪和烛台都还是了无生气的样子，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他知道人在密闭空间里精神波动太明显容易产生幻觉把自己吓疯，但蒲熠星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软弱的人，他还是想看看密道的尽头到底有什么，或许密道里面藏着的东西才跟密切尔变成吸血鬼的原因有关。
“我想去下面看看，”他问郭文韬，“你要跟我一起下去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向听他指挥的郭文韬似乎并不想让他去，他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回去了，去威尔餐馆享受一顿晚饭。”
蒲熠星皱着眉观察郭文韬的表情，烛火在他的眼睛里点亮摇晃的影，他比东亚人深一些的眼窝里只有那一点摇曳的光，这让他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被那个入口吞掉了：“为什么呢？我们检查完这个隧道也可以……”
“已经很晚了，好吗？”郭文韬放软了声音，“我们应该先告诉苏格兰场今天的发现，你回去研究一下这根蜡烛的成分，明天多拿些照明工具来。”
他当了很多年侦探了，一眼就能看出嫌疑人的反应，他能看得出郭文韬不是在遮掩什么，他只是对那个隧道充满了恐惧。郭文韬一定知道那个隧道通向哪里，蒲熠星想，既然这样，那他今天晚上问清楚这条密道明日再来也不迟。
[*圣经·列王记 大卫王年老后被妻子和孩子疏远，他选出了美貌的童女亚比煞作为侍女，晚上亚比煞睡在他的怀中好让他获得温暖，而年老体衰的大卫王并没有与亚比煞圆房。]
第五夜 神降
“你知道那条密道通向哪里，是吗？”
他们最后还是没去约好的餐厅吃饭，去完苏格兰场就太晚了，而那帮尸位素餐的混蛋居然准备明天一早再出警，克雷登警长在蒲熠星用尖锐的用词批判完他们的效率后依然坚持天一亮再出发，他颇为肃穆地对蒲熠星说“神的光辉照耀不到的时候我们须得谨慎，以防魔鬼真的降临。”
蒲熠星颇为无语地回家了，郭文韬做菜也没什么天赋，不过比蒲熠星强一些，想必是在米切尔庄园里的时候和公爵宅邸的厨师偷学了一些手艺，看到他做的晚饭蒲熠星简直热泪盈眶。他心怀感念，但还是要逼问郭文韬。
郭文韬诧异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问，蒲熠星被他看的心脏发紧，那个器官似乎突然发生了病变，让他疼痛难忍，但他最终还是开口问了。
他说：“我能看出来，你知道那里是什么，你去过那里，对吗？”
郭文韬愣愣地看了他一会，然后突然就有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那里是他用刑的地方，他觉得那里最接近神。”
“他会给我们的痛苦估价，我们就像等待收割的农作物一样，成熟的灵魂被献给神，不成熟的依旧等着迎接无边的痛苦。”郭文韬继续说道，他明明在哭泣，可表情却很平静，他的泪腺和面部肌肉各行其是，显出一种扭曲感，而蒲熠星就从这错乱的表情里察觉到了郭文韬的痛。
可是郭文韬看上去似乎完全不会痛苦，这就是他从祭品中活下来的缘故吗？他是个残次品，不配被献到神的面前。
蒲熠星抱住郭文韬，像贪婪之徒揽住了装满珠宝的袋子：“没关系的，我不要你痛苦，我看不到你的灵魂，我不会给你的灵魂估价。我只是喜欢你。”
郭文韬紧紧回抱住蒲熠星，此刻没有耶和华的神罚降临，两名男子身体相拥，可也如此契合。
蒲熠星从纷乱的梦境里睁开眼，他似乎做了个很恐怖的梦境，但他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了，他从自己豪华的床上起身，轻车熟路地打开密室和密道的两扇门，顺着那倾斜的坡度直向地底走去。
地道的坡度在人能保持平稳的基础上做到了最陡峭，前后都看不见亮光，蒲熠星依靠自己手里的烛台照明，蜡烛焚烧发出清新的香味，每一步都更靠近那伟大的所在。
走到隧道的尽头，他点上了墙壁上的几盏油灯，这底下的神秘居所马上亮堂了起来，这里称得上宏伟了，蒲熠星竟不知道自己走了这么深，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处地穴，顶上画满了难懂的画面，不可名状的神吞噬了整个星球，祂的信徒为神不停地征战，这些信徒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异化，变得越来越不像人。
他沉迷地盯着那幅壁画，忽的心神俱颤，感觉到了来自群星的呼唤，那些画面在他的眼睛里动了起来，信徒的蝠翼遮天蔽日，血色攀上圆月，手持十字盾徽的士兵浑身爬出奇怪的蠕虫，世界因神的争端陷入战火，而整片欧洲大陆所信奉的万能的主也只是群星中较早降世的一个。
“喂，”身后忽然有人叫他，蒲熠星回头，接触到了郭文韬担心的目光。
他一直跟着我，蒲熠星想，他劝我别下来，但我还是一意孤行地下来了。
但此刻这些想法都变得模糊，蒲熠星看着那庞大的壁画，他知道自己正在看的就是《死灵之书》*，有人把它从疯诗人的羊皮卷上誊到了这处穹顶，这里是地底的深处，但他头顶着星空，无数炼金术师和神秘学者疯狂地找寻这本书，而它所蕴含的所有知识正在涌入蒲熠星的脑海。
他突然无师自通了召唤祂的仪式，他看着大地，随着他的心意地上升起了古奥的法阵，法阵上立着精巧的容器，不同于他认知里的任何杯皿，但他知道用途。
“我要把我的血献给祂了。”蒲熠星拿银制的小刀划开自己手掌，向法阵中央的杯子里滴进去，他似乎是疯了，但又很清醒。他一遍按照那古老而精密的流程操作着一边嘱咐郭文韬，“你拿好枪，必要的时候自己逃命就好，如果没有混乱只有我陷入疯狂的话那就叫醒我或者把我带走......总之你注意安全。”
他掌心的血滴满了那个雕着无数羽翼的杯子，最后一滴血在饱满的液面上，液体张力形成的那个向上鼓起的形状陡然破裂，血液四溅溢了出来，或许是失血过多，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仿佛听到了众人其其颂祂的名，就差一点他就能听清是什么了，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他喋喋不休地说着，颇有郭文韬当时执着地对他讲中文的样子，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组织语言的能力正在逐步消失，他正在说的话已经从嘱咐郭文韬的话变成了他的想法，再最后变成了混乱不堪的呓语。
“你一定注意安全，必要时候果断地射击，像我教你的那样。我献上鲜血以呼唤神，祂还会向我索求什么呢......而后最终从内埃及前来的，乃是那另农夫们屈膝下跪的诡异黑暗者......愿世人皆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被遗忘的土地上长着野草的黄金螺旋尖塔；大地开始龟裂，同时疯狂的极光在颤抖的人类城堡上方翻滚而下*......”
而郭文韬俯身在他的耳边问道，语气就像他以往无数次听不懂蒲熠星在说什么时那样纯良：“一杯鲜血就可以了吗？祂比你想的贪婪很多，为了得到微不足道的一点神的伟力，米切尔献上了六十六个少年的血，而你——”他的语气危险地绕了个圈，“竟然妄图见神的面。你觉得，一双眼睛如何？”
“什么？”蒲熠星愣愣地回头问道，他已经看不到郭文韬了，随着他的抬头，他的眼眶里直直流出两行血泪来。
但失明反而保护了他，他看不见郭文韬的样子，于是他还能保持摇摇欲坠的理智，用人类的有条理的语言跟郭文韬沟通。
他的大脑仿佛此时才意识到不对劲：“你是谁？”
“不可妄称神的名，凡妄称耶和华的名的，耶和华必不以他为无罪。”*顶着郭文韬的脸的怪物笑道，“你能叫的出我的名吗？米切尔那样狂信之徒都不可颂我的名，见我面者，识我名者，悖逆我，信仰我者，都将被天降之火与硫磺焚烧。”
蒲熠星又划破了自己的手掌，不是他对这疯狂而混乱的祭祀仪式产生了依赖，而是他需要疼痛和失血让自己清醒。他攥紧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寒冷和疼痛似乎要钻到他的脑子里，他靠着让自己残酷地清醒着。他此刻终于明白郭文韬那天说的话了，面对这样不可窥探的存在时，清醒是一种酷刑，疯了才是福音。
他的指甲嵌进了伤口里，用尽全力说：“我还以为你的名字就叫郭文韬。”
祂轻松地说：“郭文韬也是我的名字，你可以把他理解为我的笔名。”
“是吗，我以为郭文韬会是你写故事的时候给角色起的名字。”
“不，郭文韬当然不是我故事里的角色，”祂笑了起来，“郭文韬就是我啊，我是讲故事的人。”
[*《死灵之书》：克苏鲁神话中虚构的一本书，传说记载了宇宙最深的奥秘。]
[*前面和最后是吟诵旧日奈亚拉托提普的诗篇，中间是基督教地祷告词，吟诵奈亚的诗全文在彩蛋]
[*摩西十诫，第三诫]
第六夜 安息日
蒲熠星从梦中醒来，他似乎梦见了极可怕的事情，但他记不起来是什么了，只记得那种不可名状的混乱之感，还有被窥伺的感觉如影随形。
他今天起的有些晚了，阳光洒进卧室，今天是伦敦罕见的晴天，空中灰黄的雾霾似乎都消散了一些。
他独居很久了，和以往的任何一天一样，他决定做一份培根煎蛋作为自己的早饭。
可他推开门，闻到了客厅里充盈的食物香味。
———————fin————————
用了大量圣经典故，主要是为了那个神神叨叨的气氛。全文连查带编，估计会有很多典故用的不恰当的地方，如果有知道的还请指出。
最后蒲子背的诗是基督教的祷告词和一首吟诵奈亚拉托提普的诗混在一起，主要是为了表示他已经san值狂掉疯了orz. 还有最后是个开放式结局，主要是觉得这样有氛围......@六朝金粉总不如 咪你点的克苏鲁来了。
诗在彩蛋 谢谢大家
【南北】尘世间的AO关系真是一塌糊涂（中）
*为什么是中不是下，因为我是废话大王。
*年下，三岁年龄差以及ooc注意
“额，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饭店门口的合家欢照片鉴赏被一个陌生的男声打断，所有人回头，一个穿着白T恤的年轻男人从郭文韬身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刘小怂第一个心中警铃大作。
完了完了，那些暴躁的橘子又开始杀人，这位要但凡跟我们小郭总裁有点关系，这不能真的有关系吧，刘小怂咬着牙根吸气，窜上来的酸味刺激地他舌头发麻。
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看向蒲熠星的观众，如果瓜蛋不算的话，刘小怂合理怀疑如果不是室外的环境嘈杂，他理应听见蒲熠星后槽牙嘎吱作响的动静。
哥们儿，我建议你谨慎措辞，刘小怂终于移...
*为什么是中不是下，因为我是废话大王。
*年下，三岁年龄差以及ooc注意
“额，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饭店门口的合家欢照片鉴赏被一个陌生的男声打断，所有人回头，一个穿着白T恤的年轻男人从郭文韬身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刘小怂第一个心中警铃大作。
完了完了，那些暴躁的橘子又开始杀人，这位要但凡跟我们小郭总裁有点关系，这不能真的有关系吧，刘小怂咬着牙根吸气，窜上来的酸味刺激地他舌头发麻。
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看向蒲熠星的观众，如果瓜蛋不算的话，刘小怂合理怀疑如果不是室外的环境嘈杂，他理应听见蒲熠星后槽牙嘎吱作响的动静。
哥们儿，我建议你谨慎措辞，刘小怂终于移动了目光看向正准备张嘴的年轻人。但同时，他的眼神里还有无声的祷告，这可别真是孩子他爸，不然眼下要杀人可能就不止是橘子了。
“请问，是郭先生叫的代驾吗？”
郭文韬毫无留恋地跟着代驾转身就走，蒲熠星这下好像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抱刘小怂怀里的瓜蛋。
饭店的位置在市中心，晚上十一二点照样堵车，蒲熠星看着也不好打车就决定走回去。只不过在刚刚的一出好戏过后，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瓜蛋是真正的开心，他伸手环住蒲熠星的脖子，把整张脸都埋进去蹭个不停。
而等蒲熠星都走远了，少帮主扭头看了一眼JY手机上仍在排队的打车软件，终于开口：“前面还有二十三位等候呢，小怂不打算给我们讲讲？”
“噢。”JY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所以说，如果你这个邻居真的跟人郭总裁有一腿。我操，那咱们这不是亲上加亲！”然后JY两个手猛地一拍，“刘小怂都替人看了三天孩子了，免费保姆啊。诶帮主你能不能再给问问，就这交情，借钱的利息不得抹个零啊！”
“多新鲜呐。”少帮主不屑地哼了一声，“做您的春秋大梦去吧，你看看刚刚那气氛，有一点爱侣重逢的喜悦吗。要我看，是人韬韬根本不稀得搭理你那邻居。”
“韬韬？”刘小怂的眉毛又很难分难舍地皱在一起。
少帮主感受到对面的两道视线，摊开手心咧嘴一笑：“嗐，我这不是，入乡随俗，显得咱们和金主爸爸更亲切一点嘛。”
“不过说真的。”少帮主低头看了一眼JY的手机屏幕，接单的司机师傅正在一公里外待命，他对着满脸嫌弃的刘小怂认真解释，“我觉得你这回去了还是应该好好关注一下你那个邻居的精神状态。”
“为啥啊？蒲熠星这人你们不了解，这么大点的小屁孩他都一个人拉扯大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心思素质绝对没问题。”
“话不是正说到这儿了！你看啊，他一个单亲爸爸还是个alpha，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独自一人带着孩子找老婆。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了，曾经的老婆三年抱俩了，孩子他爸还可能不是他。你说这打击，搁你你受得了吗？”
“我可受不了。”JY率先抢答。
但少帮主怎么也没想到，三天后他居然接到的是刘小怂的求救消息。
整整三段六十秒的语音里刘小怂声泪俱下，控诉每天晚上隔壁的alpha都来堵他的门，就是为了要人家总裁的联系方式。
但刘小怂哪知道啊，饭局前后的联系人都是少帮主，他单纯择日不如撞日地挑了个馆子而已，清清白白地为何就要糟这罪。
地狱空荡荡，单亲alpha在人间。
刘小怂在最后一条语音里大喊，你妈的，这破地球有你蒲熠星一天，我刘小怂不活。
听得少帮主胆战心惊，觉得这实在是不能坐视不理，好歹人命一条，七级浮屠平地起。
“那个星星啊。”少帮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经历了那天饭馆门前的大戏之后，自觉叠词叫人能够拉近距离感，很成功地现学现用举一反三，“我其实也不认识韬韬。当时是我认识的一个做咖啡的老板，当的介绍人。但人家老板呢，手底下也百十家店铺要打理，时间上也不太好安排，这个呢，我只能尽力。”
蒲熠星坐在对面，心下了然，他面无表情地端起面前的水杯，然后平淡地说，如果你们的工作室需要人手，我可以来帮忙。
嚯，要么说爱情才是人类文学永恒的主题，少帮主很难忍住不在心里啧啧称奇。
但说到底还是少帮主心善，这眼看着爱如潮水浪奔浪涌，那他又怎能继续无动于衷隔岸观火。而为爱献身的年轻人都一个猛子直接扎下去了，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怎么说他这高低也该扔个救生圈下去。
“试用期没有五险一金哈。”少帮主搓了搓手，笑得很真诚。
当然，你如果要让齐思钧自己说，他也会很坦然地承认，他也不是从小就立志要开咖啡店的。
作为当地一个较为典型的富二代，齐思钧的童年乃至青少年时期，都过得非常符合各类文学作品中对于纨绔子弟的刻板印象。以至于，在他中二病最严重的那几年，齐思钧甚至把“寻欢作恶”当做了人生信条——谁让他爸那会儿是校董。
但比较令人意外的是，在齐思钧的“恶友联盟”里，有一位是相当与众不同的。
众所周知，上帝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此生唯爱TC Test。而齐思钧本人的那个倒霉对照组，就是郭文韬。
相同的殷实家境，相同的年龄性别，相同的成长环境，但是不知道上帝站在创造郭文韬的那个脸盆前，到底是往里面多加了点什么或者还是忘加了什么。总而言之，跟齐思钧不一样，郭文韬就很顺利地成长为了别人家的小孩。
齐思钧本人很好奇，到底是为什么，大家的上梁既然都不太正，那你小子怎么就没长歪。但反而知道他和郭文韬是好友的其他人更好奇，这到底是打了几杆子才能把这俩人打到一起，八杆子肯定不够。
不过郭文韬本人对此泰然处之，他只是觉得齐思钧本质上人不坏。
因为中学时代的成绩很拿不出手，齐家那会一开始甚至没打算让齐思钧参加高考。本意是想着直接送他出国去念本科，混个海归的文凭起码回来后看上去还像模像样。
齐思钧本来觉得也挺好，他甚至已经设想好了未来要如何在加州的阳光海岸边与金发辣妹风流几夜。然后就在他做着美梦的当晚，他分化了。
分化成alpha的经历对于齐思钧来说不算太愉快，他甚至去医院里躺了一个礼拜才彻底让自己的信息素稳定下来。而要说这一场糟糕的分化真的有带来什么意外收获，那就是齐思钧出院后决定“洗心革面”了。
下学期就要上高三，郭文韬那会帮着齐思钧补习功课，连着半个月都在啧啧称奇，甚至直言齐思钧住院的那一个礼拜是不是偷偷打了什么名为“迷途知返”的神秘血清。
当然齐思钧自己其实也不说清楚。
他那会在持续不退的高烧里浮浮沉沉，好像有河水汤汤也有火光灼灼，天地搅浑一片，融化的枫糖变成琥珀，而他被包裹其中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最后齐思钧从凌乱的稿纸里抬头，跟郭文韬说可能是因为成为了alpha后让他突然领悟了关于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意义。
而郭文韬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平静地说：“那像我这种从小就对自己人生负责的人，将来必然是个铁A。”
所以后来齐思钧真的有严肃思考过，郭文韬日后的人生轨迹里那些曲折离奇，到底跟他当初分化成了一个omega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如果说，齐思钧的年少轻狂时期是典型的叛逆期来得早走得晚，那郭文韬则属于更加典型的——弹簧压久了一旦你松手就很难再回去的那一种类型。
当年的郭氏补习班成果显著，不过更重要的是离不开齐思钧自己的玩命努力，他的高考成绩下来虽然比不上郭文韬的分数，但好歹两个人还是考到了同一座城市。两家家长当然更是觉得高兴，至少他乡求学多少能有个照应。
郭文韬在自己二十一岁生日的前一天约齐思钧出来吃饭，说跟家里吵架了。
其实齐思钧之前多少都隐约地感觉到了一些，不管是郭文韬性格上的变化或者跟家里的态度，谁让齐思钧一向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察言观色一向手到擒来，更不要说他俩认识也有快二十年了。虽然其中细节性的东西齐思钧不得而知，但他也能模糊着猜个大概，无非是家族安排之类老套的东西。
但也许是齐思钧小时候离经叛道的惯了，长大了反而有了一种类似循规蹈矩的谨慎，开始每天勤勤恳恳地规划未来人生。他本来是想劝劝郭文韬，跟谁过不去也别跟家里过不去，明天生日是个多好的契机，回家吃顿饭，道个歉，服个软，你还郭家最心尖上的小宝贝。
只不过齐思钧这边还没张开嘴，郭文韬挖了一勺炒饭，慢吞吞地说：“明天生日我在学校对面的酒吧定了包厢，你一定得来。”
齐思钧眨了眨眼睛，小声哇哦了一声。喝酒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难事，但见证郭文韬喝酒却还是难得的新鲜。这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如果说，站在现如今的视角再次回看所有年少轻狂的选择，齐思钧会很郑重地表示他十分愿意投身于时光机或者后悔药的科研中去。
大学城附近的酒吧街生意从来火爆，齐思钧平时没事也经常跟朋友去喝两杯。但他大三那会已经开始做兼职，从零开始的咖啡师——倒不是说他真的缺这点钱，主要是拓展人脉资源去了。
是熟识的师姐介绍的，认识的外国老板在CBD开咖啡店，店里刚巧缺人手。一周四天，都要横穿大半个城区，齐思钧忙忙碌碌却也乐在其中。所以当晚等他下了班再赶到酒吧的时候，气氛早已经炒热了。
郭文韬叫的同学不多，但大多是关系真的好，年轻人在一起闹哄哄的也没什么拘束。齐思钧累了一天，这会终于能坐下好好享受一下，辛辣的酒液灌入喉咙，光怪陆离里他闻见了那些似乎已经开始隐隐纠缠在一起的信息素的味道。
是肉桂，是青苹果，是远山的林木，是香水百合，是炸开的樱桃，是四月未落雨的云，是海潮，是新鲜的奶油，是羊皮纸，是十二月的初雪，是冻住的橘子，是蠢蠢欲动的爱情。
骰子落在玻璃茶几上，清脆的声响在哄笑里不可闻，原本坐在郭文韬身边的女孩突然站起来一把拉住了来送酒的服务生的胳膊：“小帅哥！来跟我们喝一杯吧！”
端着托盘的服务生看上去比他们年纪都要小，这会看上去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齐思钧靠在柔软的沙发里，那些酒精正在快马加鞭地返上他的大脑，甚至让他感受到了一丝的困意，迷迷糊糊里他看到是郭文韬站起来，把手里的酒递过去，对着那个服务生说：“今天是我生日。”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齐思钧其实没什么印象了，大概是他也在哄笑里跟着一起笑，然后可能还有女孩们的尖叫。头顶的彩灯一直闪，那些粉色的蓝色的紫色的光织成一张网落下来，晃得他更想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齐思钧困得神魂颠倒，身残志坚地爬起来去上早课，结果课间休息的时候收到了昨晚一起喝酒的朋友的消息，说郭文韬一晚上没回宿舍也没来上课，问他跟没跟对方在一起。
这是当然没有的。齐思钧的学校离酒吧街更远一点，他昨天晚上为了赶上宿舍的关门时间提早走了。而郭文韬他们学校就在酒吧街边上，回校就两步路的事情，他觉得总出不了什么大事。但这会听到这话也有点心里打鼓，趁课间休息一通电话就打过去。
第一遍没人接。
齐思钧看着自动挂断的电话皱了皱眉头，锲而不舍地开始打第二遍。单调的铃声一直在响，齐思钧靠在教学楼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四月初的晨风还有些凉，乍暖还寒。他在催眠的铃声里不自觉地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而就在齐思钧以为这次又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
“文——”
呼啦啦一阵冷风吹来，齐思钧舌头冻住，大脑也冻住。
是个男人的声音，但不是郭文韬的声音。
齐思钧猛地拿过手机再次确认他没打错电话，郭文韬三个大字稳稳当当地挂在屏幕正中央。等又一阵冷风吹过，齐思钧这才举着手机再次小心翼翼地靠近耳边。
然后一些细细簌簌的明显属于织物摩擦的声响透过电波传来，再然后，齐思钧听到郭文韬哼哼唧唧一听就是还没睡醒的声音，问是谁。
没等对面再说话，齐思钧猛地挂断了电话。
有些事情当然经不起细想。
但齐思钧自诩也是个稳重的成年人，自我安慰都是小场面不要慌，而且郭文韬也是个认知健全的成年人，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齐思钧就突然不确定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概念，昨天晚上他们到底喝了多少酒。
惴惴不安了大半天后，齐思钧回到宿舍决定还是给郭文韬发微信，起码先问问接自己电话的人是谁。
谨慎措辞，再谨慎措辞，齐思钧握着手机甚至想过是不是要先说一句恭喜——在自己生日当天脱离处男之身，好像也算是人生一大步，如果真的是两情相悦的话。
应该是两情相悦吧，齐思钧盯着手机屏幕咽了咽口水，如果不是那他今天早上就应该跟着去公安局做笔录了去了。
反正郭文韬还没报警，齐思钧就比较微妙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才开始琢磨，刚刚接电话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毕竟不是同校，郭文韬的朋友圈齐思钧也不是特别熟。昨天晚上去喝酒的那些人他大多停留在打过照面知道名字的程度，只是听说其中有个同级的女孩追了郭文韬挺久，好像是个beta。
但管她是beta，omega还是alpha，学姐学妹或者同级生都没用，接电话的是个男的啊！齐思钧拿着手机越想越缺氧，掐着鼻梁面如菜色，搞得室友看他都紧张起来，旁敲侧击地问，怎么了，上次小考你挂了？
齐思钧没来得及回答室友，郭文韬的微信发过来了，简简单单一句话：哦，是昨天来送酒的那个服务生。
手机咣当一声摔地上，上铺的室友吓了一大跳，探出来半个身子去看坐在椅子上好像魂飞魄散的齐思钧，语气里都有了一点同情，啊，小考真挂了啊。
过了半天齐思钧才弯腰把手机捡起来，脸色已经镇定如常，说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是我好兄弟跟陌生男人睡了而已。
室友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但仍然大受震撼，只好顿了顿才说，哦，那没挂科就行。
齐思钧握着手机冲出宿舍，打字是没法打字了，他的手指头直哆嗦，最后决定还是给郭文韬情真意切地发语音。
而在说话的这二十几秒里，齐思钧仔细回忆了那个服务生的长相，只不过越回忆越觉得两眼发黑。
“韬，我知道你们学金融的都讲究理性，可人也不能光有理性。我相信你是个能挣大钱做大事的人，但起码也要先做个人。你最好先告诉我，昨天那个小服务生，他成年了吗。”
郭文韬没再回他了。齐思钧靠着走廊的墙壁，抹了一把脸，保佑自己这次最好是真的不用去公安局做笔录。
而大约十天后，齐思钧去咖啡店里帮忙，跟着店长在学拉花。在做准备工作的时候，郭文韬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他今天成年了[愉快]
齐思钧手一抖，他的咖啡壶碎了，而老板从南美空运来的两百美金一袋的咖啡豆也被他洒了一地。
于是自此以后，蒲熠星在齐思钧这里算是明码标价了，个人价值约等同于一袋两百美金的咖啡豆。
而现在，齐思钧很小幅度地叹了口气，那位两百美金先生正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少帮主坐在一边，连连称赞说齐老板今天这冰美式做的真是地道！
然后就没人说话了。
漫长的沉默里齐思钧率先败下阵来，他顶着蒲熠星直勾勾的眼光，抬起双手做了一个安抚性的动作，郑重声明：“先说好，那俩孩子的爸不是我。”
蒲熠星还没说话，少帮主却被咖啡呛了个结实，他咣咣咳个不停，但还是摆着手回避齐思钧的关爱目光，说没事就是冰块有点塞牙。
事情走到这一步，齐思钧也不想的。
当初人不是他睡的，恋爱也不是他谈的，分手更不是他提的，无辜小齐有什么错，他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
如果硬要归因，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算他交友不慎——这种认知让齐思钧觉得很新奇，因为毕竟从小他跟郭文韬站一起，郭文韬才是那个被别人认为交友不慎的。
而如今风水轮流转，他齐思钧也有朝一日用的上这个词了。
只不过，这到底是他真的交友不慎，还是他的这位友恋爱不慎，就很难讲。
两天前。
“所以……”齐思钧觉得整个事情的离奇程度已经确实超乎了他的想象，如果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最后一个正常人，他会由衷感觉是自己，“你就给他看了露露和汤汤的照片？”
郭文韬坐在齐思钧旁边，一只手捂着脸，他在十五秒前才放过自己的头发，以至于现在他的脑袋上像顶着一朵乱蓬蓬的云。不过面对齐思钧的灵魂发问，郭文韬却觉得自己还挺委屈，他端起面前的柠檬水猛地喝了一大口，才说：“那我能怎么办？那个小男孩管他叫爸爸！”
齐思钧短暂地没有说话，他眨了眨眼睛，微微后仰，然后屈起食指蹭了蹭自己的鼻梁：“那个文韬啊。一般来说，正常人，正常的成年人，”齐思钧边说边用手点了点自己，意有所指，“不会因为前任有了一个孩子，就要跟对方攀比说自己有两个。”
“那不一样！那——”郭文韬微微提高了声调，似乎还要反驳。
但齐思钧分外平静地打断了他：“哪不一样？”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但郭文韬发现他回答不上来。
他在三年前所选择的答案的满意保质期是如此之短，令人始料未及。于是郭文韬理所当然地在跟自己怄气，他以为那是一个让自己不会后悔终身的答案。
郭文韬觉得自己曾经横刀立马为民除害，成功将坏事做尽的丘比特斩于马下，但那天在日料店门口，晚风拂柳明月当头，咧开嘴的小朋友在喊爸爸，而命运三女神就站在郭文韬面前从左到右依次举牌，每个牌子上各有一个大字：你、做、梦。
“这么跟你解释好了。”齐思钧不理会对方的沉默，循循善诱耐心加倍，“我前女友——我们和平分手的，所以我还有她微信。她前两天发朋友圈，儿子过满月宴。而我，作为一个已经成为过去式的前任，选择默默给她的朋友圈点赞，而不是拿之前去福利院跟小朋友的合影，告诉她你看我现在也有个可爱女儿，比你儿子年纪还大。”
郭文韬继续不说话，空气里愁眉苦脸的樱桃在叹气，而齐思钧选择再补一刀。
“当然哈，我俩是和平分手的，或许对于你的案例来说不太适用。但大概来说，是那么个意思。”
半响，郭文韬才又闷闷开口：“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不然你今天去福利院问问，领养手续最快几天能办下来？”
“……”
微信提示音响起，齐思钧低头去看少帮主给他发来的消息，然后他淡然转告对方：“不出意外的话，我明天会跟蒲熠星见面，你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
“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再多问一句，那孩子真的跟你没关系吗？”
“……”
蒲熠星当然想过放弃，无数次。
他自诩年轻时确实有些异禀的天赋，但从茫茫人海里找人确实也不是他的强项。但或许是在一起的那三年时间太过宝贵，带给他的快乐足以支撑着看不到尽头的寻人之路。虽然带着小朋友不太方便，但也是幸运瓜蛋的年纪还是太小，没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蒲熠星去解答，这在无形中倒是为了省了不少麻烦。
一周两周，春天落过一场雪，一个月个两个月，盛夏月牙白，划过冬季星座的冷风与雪，一年两年，梁间的燕子筑了巢，明年还会飞回来吗？
等到第三年的时候，蒲熠星终于陷入了一种未知的迷茫中，反复在问自己这一切真的值得吗。他所经历的痛苦时长，已经快要赶上那些如梦一般的好时光了。
而蒲熠星曾经也想过很多次他跟郭文韬重逢的场景。
并且针对不同的场景，他甚至精心准备了不同的说辞。婚礼、葬礼、清晨大雾的街巷， 雨林、荒漠、世界尽头的星空，他把那些反复排练过的话语写在一张张便签上，贴满了他租住的公寓的冰箱。
但命运就是这样颠沛流离就是这样曲折离奇。
再次相遇的场景并不存在于蒲熠星事先设定好的场面中，更重要的，他完全没想过会有孩子。除了瓜蛋以外的，孩子。
蒲熠星理所应当的感受到了挫败。
只不过陈年的心事无人可说，蒲熠星从电脑屏幕前抬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而扭头发现瓜蛋抱着怀里的小海豚已经倒在床上睡过去了。
于是他短暂地离开电脑前，去床边给小朋友盖好被子，才又回到桌边。最后决定匿名上网发帖求助。
一篇帖子删删改改写到了凌晨，键盘与十指连心，声声敲碎旧日好时光。
从最开始的那一年写起，写到最后甚至蒲熠星自己也不清楚要表达什么，等待、寻找、还有期盼，三年又三年，在那些曾经不温不凉的思虑过度似乎终于覆水难收。而如今这般境遇之下，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求些什么，如果不做爱侣不做情人，那能否做只猫做只狗，还能不能做朋友。
但第二天一早，深夜emo情绪彻底消失干净，蒲熠星思前想后觉得在网上发帖还是太过丢人，虽然是匿名帖，但他最后还是决定删掉，为那一片赛博坟场里在添一块新碑。
只不过等蒲熠星再次打开论坛才发现，他凌晨两三点发的帖子都有了不少回复，赛博守夜人们正义慷慨又热情，争相出谋划策。而被顶到最赞的一条评论赤裸裸地写着：无语，做什么朋友，给我滚去做爱！
那个惊叹号砸得蒲熠星晕头转向两眼发昏，半天才得出结论，这b互联网真的有点子东西。
阳光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外留下耀眼的光，蒲熠星双手叉腰站在那，去看天上那朵就要飘走的云。齐思钧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老实说，不管哪个孩子，也都不是我生的。所以，家庭事务还是找当事人解决比较好。”
倘若他与郭文韬真的消散于人海，那蒲熠星或许也不会再过苛求什么。只不过个人的奋斗固然重要，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而命运以然这般慷慨解囊，那他多少也该意思意思。
于是蒲熠星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然后他迎着最灿烂的阳光走向写字楼的入口。
菲狄亚斯*就是一玩石头的，他懂个锤子的命运。
办公区里忙碌的商务人士人来人往，蒲熠星一身的短袖牛仔裤运动鞋混在一众职业套装里显得相当违和。打印机嗡嗡作响，还有交谈的嘈杂声，踩着一双猫跟的女士快步从蒲熠星身边走过，留下一点点不明显的香水味道。
然后蒲熠星抬头，对上了前台探究的目光。
他清了清嗓子，在对方打算叫保安来撵人之前走了过去。坐在前台的女孩将他来回打量，不确定地问：“您好？”
而蒲熠星镇定开口：“您好，我来面试的。”
女孩的态度明显有所缓和，但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登记表，眉头又皱了起来，好像不确定在今天这个时间段被通知说有面试。但或许是蒲熠星的表情过于诚恳，于是她尽责地问了一句：“您面试的是什么岗位？”
“你们总裁的未婚夫。”
tbc
*菲狄亚斯，《命运三女神》大理石雕塑的主制作人
*想必明眼人已经看出来了，齐拉花的少年人设参考了我们红哥
【南北】中华alpha魅力时刻
*借两位老师的三只猫一用（磕头。
*非典型带崽，有病，是真的有病，我先道歉。
在高级百货商场的童装区偶遇分手两年的前男友，对方带着一儿一女。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蒲熠星心跳正常呼吸平稳，脸色白里透红红了芭蕉绿了樱桃，总之还算人模狗样。他抬起左手推了推鼻梁上五位数的金丝框眼镜，四平八稳地露出半个笑，微微点头致意，直到牵着他右手的小男孩拽着他的袖口轻声说：“爸爸，你的手捏疼我了。”
蒲熠星如梦初醒，靠啊，那我慌什么，我明明也带着我儿子。
瓜蛋坐在沙发上拿着金属勺子挖冰激凌球吃，巧克力香草和草莓，三个口味。平时蒲熠星不让他吃这些东西，小孩子肠胃脆弱容易闹肚子，但眼下确...
*借两位老师的三只猫一用（磕头。
*非典型带崽，有病，是真的有病，我先道歉。
在高级百货商场的童装区偶遇分手两年的前男友，对方带着一儿一女。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蒲熠星心跳正常呼吸平稳，脸色白里透红红了芭蕉绿了樱桃，总之还算人模狗样。他抬起左手推了推鼻梁上五位数的金丝框眼镜，四平八稳地露出半个笑，微微点头致意，直到牵着他右手的小男孩拽着他的袖口轻声说：“爸爸，你的手捏疼我了。”
蒲熠星如梦初醒，靠啊，那我慌什么，我明明也带着我儿子。
瓜蛋坐在沙发上拿着金属勺子挖冰激凌球吃，巧克力香草和草莓，三个口味。平时蒲熠星不让他吃这些东西，小孩子肠胃脆弱容易闹肚子，但眼下确实是没工夫管他。
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衬衣袖口也挽起来，蒲熠星说了半个多小时嘴都不停，但里面大部分内容瓜蛋都听不懂，于是他就只好继续去吃自己碗里的冰激凌。蒲熠星叹气的时候吃巧克力口味的，声调拔高了就轮到香草，如果提到了那个他没听过的人名就吃草莓味道的。
金属的边缘碰上玻璃的底部，清脆一声响，瓜蛋发现他已经把那颗草莓球吃完了。
齐思钧坐在沙发对面，蒲熠星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敲手机，劈里啪啦的，白酒股价的波折程度一点不失当年毫无人性的臭情侣。等下午三点收市，齐思钧终于放下手机，在蒲熠星喝咖啡润嗓的间隙才插上了话：“那现在的情况是，你的前任有两个孩子，而你只有一个，所以这波是你惜败。”
蒲熠星端着陶瓷杯的手顿住，拿铁变茅台，酸甜苦辣咸，个中滋味无人能解，但他的眉毛很难看地皱到一起，翻译成中文的大概意思是，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但齐思钧无所畏惧得寸进尺火上浇石油，冲着蒲熠星挑了挑眉毛：“但看开点，有一个总比没有强。况且差距不大，还有弥补的空间。”
“不不不，你根本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我怎么不了解，谁还能有我了解。”
齐思钧心平气和，K线从三千点跳水的震撼都不及他当年被拉着和狗情侣一起组队玩游戏的伤害大。他拿起吸管搅动果汁，絮状的果肉浮浮沉沉，是二十几年人生海海，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但蒲熠星不知道齐思钧这点看破红尘的超脱自然，话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百货商场里偶遇的情景。
郭文韬抱着怀里的小姑娘站在那，一堆可爱的小裙子红得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是春花朵朵开遍天涯。抓着郭文韬衣角那个小男孩转身要跑，他伸手去捞小孩的时候，才抬头跟蒲熠星对上视线。
“那个小屁孩！跟瓜蛋也太像了！”蒲熠星的声调不自觉地升上去，但好像又是顾及到周围八卦的目光而有所收敛，他说完伸手去捏瓜蛋的小脸，又补充一句，“但比我们瓜蛋胖一点。”
“额……”齐思钧用食指去揉自己的眉心，这是他大无语时的标志动作之一，他上一次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还是名下公司一天内市值蒸发了上百万，可见如今情况已经有些严重，“你是想跟我说，你前男友的儿子长得像你儿子，所以四舍五入是像你。”
蒲熠星猛地一拍大腿，摊开双手，表示你终于懂了，这问题还不严重吗？他当年跟我说他是alpha是不是在骗我？其实我们有一个孩子！
但齐思钧抬起眉毛不说话，只是身体微微向后靠上椅背，挤出好几层双下巴。
“你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但凡不想这么多，那俩孩子现在应该都是你的。”
“但我算过了，日子都对不上啊！而且我们每次都有做好措……”
“停，停，停，”齐思钧索性闭上眼睛偏过头去，抬起一只手示意对方，“别说了，我不是很想了解这种细节。”
于是蒲熠星又叹气。
瓜蛋吃完那个香草球的时候听到齐思钧叫他：“瓜蛋，你这个爹不能要了，跟叔叔走吧，叔叔炒股票养你。”
在不短暂的沉默里，服务生来添柠檬水，瓜蛋叼着嘴里的金属勺子去看蒲熠星，蒲熠星捂着胸口大喘气，说好你个齐思钧，我拿你当兄弟，你要偷我儿子，是不是郭文韬在我之前联系过你了？你背叛了alpha阶级！You traitor！
齐思钧听不下去了：“收一收你脑内的小剧场。我理解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但王八和绿豆看对眼的时候，其实也知道绿豆根本生不出小王八的，对吧！”
蒲熠星似乎因为这个过于生动的类比而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中，半晌才严肃发问：“你说谁是王八？”
“……”齐思钧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你们俩现在的情况只能用一部经典影视剧完美诠释。”
“《神雕侠侣》？”
“《家有儿女》！”
蒲熠星和齐思钧异口同声，但众所周知，论嗓门，没人赢得过齐思钧。
整个咖啡厅在某一刻被按下暂停键，八卦的目光自五湖四海而来。铜锣一声震天响，单亲男妈妈连夜买站票离开绝情谷。
齐思钧看着被一口气哽住的蒲熠星更是心情大好，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看连孩子的数量都能对上。”他边说边伸手去摸旁边楞住的小朋友的脑袋，无比慈爱，“瓜蛋要听你爸爸的话，可不敢把这玩意儿染成绿的*。”
但好景不长，齐思钧的愉悦心情只维持到了他在咖啡厅门口打到车的那一刻。
因为就在他伸手去拉车门的瞬间，微信上弹出来了一条新消息，5g基站修到断肠崖边，小龙女终于想起手机密码了：我昨天在商场遇到蒲熠星了。他……有孩子了？
齐思钧累了，他说，要不我给你俩拉个群吧。
是露露最先感觉到了不对劲。
当她那天为了最后一个泡芙跟汤汤在客厅里大打出手，郭文韬却在阳台上看手机而不是出来拉偏架的那一刻，露露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这个家要完蛋了，露露语气沉重。
但汤汤还在扯着她的衣领不松手，说我要那个泡芙。
而作为已经上小学一年级，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大孩子，露露从这最后一个泡芙开始回忆，最终发现问题就出在了那天的百货商场。
那个牵着孩子的男人露露没见过，但不妨碍她从对方的眼神里感觉到了危险，好像动画片里的恶龙拦路，蛮不讲理定有所图，目标就是露公主手里的稀世珍宝。
而鉴于当时被抱在怀里的露露左手勾着她爸的脖子，右手抓着新买的裙子，危机当下，小姑娘胆战心惊地想，他是看上我的裙子了还是看上我爸了？
蒲熠星给瓜蛋做早饭的时候手机弹出来新的消息，他握着锅铲去解锁屏幕，看到原来是齐思钧新建了一个微信群。
群名：是的，他们有三个孩子
蒲熠星正要发问号，但手指停在了屏幕上方三毫米处，因为他看到了群里除了他和齐思钧之外第三人——郭文韬那个半蓝不灰的头像迎着早晨七点三十五分的阳光冲他say hi。
瞳孔八级地震的当下，齐思钧率先在群里发了两个呲牙笑的表情包，和蔼又可亲，阴阳还怪气，缺德程度基本相当于夺走成都大熊猫繁育基地一年口粮的水平。于是身为四川人的蒲熠星出离愤怒了，他深吸一口气，点开齐思钧的头像，在对话框里一次性敲了二十个问号。
蒲熠星点击发送扬眉吐气，而瓜蛋的声音在他身旁适时响起：“爸，鸡蛋糊了。”
瓜蛋坐在餐桌上吃着那个仿佛从火灾现场里抢救出来的煎鸡蛋的时候，不自觉地进行了有端联想。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他没听过的人名吗？但上次他因为这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吃到了冰激凌，今天怎么只有烧糊的早饭。
新鲜的蛋白质在烈油猛火下烧得焦黑，瓜蛋用叉子戳着碗里的早饭小声叹气，他原因以为那个名字代表着草莓冰激凌球，有凉丝丝的甜，但没想到其实还代表着一颗糊掉的煎蛋，也有热腾腾的苦。
郭文韬在送完露露上学的路上看到那个新建群的微信消息提示。
并不是他有多八卦，只是当年分手把所有联系方式删的太干净，而早高峰的环路又是天然的包庇场所，反正堵着也是堵着，不如找点事情做。
于是郭文韬毫不犹豫地点开了蒲熠星的头像。
好吧，严格来说还是有犹豫了那么两到三秒——只展示半年的朋友圈寥寥数条，很快就见了底。
每一张照片的主角都是郭文韬在商场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小男孩。
吃蛋糕的时候鼻子上蹭了奶油，抱着泰迪熊在沙发上的睡姿不够优雅，背着的小书包上有一个钢铁侠的挂坠，大踏步地走在手机镜头前。
只有一张照片，蒲熠星也出镜了。
迪士尼的城堡前，天蓝蓝草青青，小男孩骑在蒲熠星的肩膀上，手里抓着一支红气球，当代父慈子孝的业界标杆。
拥堵的车流是行动缓慢的多足虫，在耀眼日光下悠哉悠哉地爬遍开枝散叶的城市主干道。但在车里吹着冷风的郭文韬没有这份心情，他的心脏超负荷工作，四肢百骸的血液不着调地左冲右撞，烧得他的大脑CPU直冒青烟，控制不住地在想这张照片到底是谁给蒲熠星拍的。
二十迈的车速下人就容易胡思乱想，郭文韬将一切归因于日益糟糕的城市交通。
绿灯跳红灯，说不定是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呢，米妮米奇唐老鸭，奇奇蒂蒂和高飞，还有路过的游客千千万，红灯又变绿灯，可就算是个香香软软的omega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别再想了，好奇害死猫，也能害死郭文韬，但是——
后车一声尖锐的鸣笛打断了郭文韬的思绪，于是他一脚油门踩出去，猛打方向盘，心想——但是去他妈的，我就好奇了怎么着！
Stefan：我有问题想问你。
齐思钧直到午饭时间才摸上自己的手机，但迎面而来的这条未读消息让他本不富裕的胃口雪上加霜。他咬着嘴里的三明治，被面包和生菜噎了个结结实实，腾出一只手来回对方消息：一个问题一百块。
一万块的转账消息弹出来。
啥他妈的爱情不爱情的，齐思钧含泪忍痛点击收款，心说，妈的，富二代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郭文韬按照齐思钧发的定位，坐在这家西餐厅里已经喝了六杯柠檬水，但依然不见人影。
在服务生要来倒第七杯水的时候，郭文韬终于决定给齐思钧打电话——他刚刚给对方发过去的微信都没有回复。凭借多年的同窗关系，郭文韬愿意相信齐思钧不是那种收人钱财放人鸽子的道德败坏之人。
但他刚点开通讯录，齐思钧就回了他的微信消息，发过了来了一个新的定位。
郭文韬按照市人民医院的导览图，七拐八拐地才终于找到儿科诊区，结果刚出电梯就跟拿着挂号单的齐思钧撞了个正着。
“就说了两句话的功夫，”齐思钧翻着手里的挂号单和病历本很耐心地跟郭文韬解释，“瓜蛋一个没看住，就跑到马路边了。”
“……小朋友没事了吧？”
“不是什么大事，被自行车碰了一下，小腿上破了个口子。刚刚上药的时候还勇敢的不得了，结果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齐思钧领着郭文韬穿过菜市场一样的科室走廊，终于来到候诊区，“哭得几个医生护士都镇不住。”
他向着前方抬了抬下巴朝郭文韬示意，连带语气都无奈了起来：“你看，我也不是故意要放你鸽子的。”
趴在蒲熠星怀里的小男孩哭得不亦乐乎，围在蒲熠星身边的两个护士也明显已经精疲力竭，而正抱着小孩的蒲熠星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齐思钧也从口袋里掏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装进去的橡皮鸭，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哄娃大军。
候诊的队伍里有嗡嗡的交谈声，走廊中来回奔波的护士和家属眉眼焦急，近邻的科室里还在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小孩呜咽的哭声。而在这种雨落在毛玻璃上一样的嘈杂中，郭文韬站在那里不自觉地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蒲熠星是用了什么法术能让他一眼就在人堆里精准定位。
不知道是不是郭文韬的目光过于明显，原本抱着怀里小孩来回踱步的蒲熠星突然抬头，温温柔柔的眉眼像水波一样穿越人潮荡了过来。
上一次的对视是在商场的童装区。
欢快的儿童歌曲立体环绕，小兔子要跳舞小老虎要回家。四目相对，三尺电两寸光一秒钟，那些陈年旧事就跨过七百多天的空白，变成飞烟过眼，但过着过着就全部鲜活起来，飞烟就又变云霞，是曾经无比灿烂的千百个日日夜夜。
郭文韬抬腿走了过去。
他停在蒲熠星的面前，伸出手：“给我吧。”
“我完了。”蒲熠星目视前方语调平稳。
两分钟前他把还在不停哭闹的瓜蛋递给郭文韬，现在抱着小孩的郭文韬已经快要走到走廊尽头。虽然听不见郭文韬跟瓜蛋说了什么，但不难发现小孩的眼泪已经有止住的倾向。
齐思钧还在低头研究手里的病例，蒲熠星嘴里蹦出来的那三个字从他左耳朵进去再从右耳朵出来，连个弯儿都不带拐的。但齐思钧一心二用，充当聆听者这活儿他熟练到都快锻炼出来肌肉记忆——嗯了一声全当自己听见了，意思是你继续说我有在听。
“我现在越看瓜蛋越觉得像郭文韬。这到底是谁儿子？”
“……”
齐思钧把手里的缴费单一股脑地全拍蒲熠星怀里：“你要是实在不想去交钱，就再去给自己挂个号。眼科在楼下，脑科在楼上。”
蒲熠星抱着两兜子的药赶回儿科候诊区，找了半天才在楼梯拐角的窗户口找到郭文韬，而瓜蛋不仅不哭了，甚至已经趴在对方怀里睡着了。
这一次，是郭文韬先回过头看他，目光越过小孩子毛茸茸的头顶，好像也变得毛茸茸了起来。
“小齐呢？”
“这怎么做到的？”
两个人同时开口，但因为郭文韬的问题比较短，所以获得了优先被回答的机会。
“哦，他刚刚回去了。”蒲熠星低头去扒拉着怀里杂七杂八的药，似乎是要在当下这个略显尴尬的当口熟读每一种药物说明书，“他说他要去挣他的第十个一百万。”
郭文韬眨了眨眼，似乎是对于这个理由非常买账，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有了一点点的得意：“小朋友不能老哄，有时候也要教育才能学得乖。”
蒲熠星手里拿着药猛点头，就恨手里没个纸笔好好做记录，回家定要把此等金玉良言挂墙上。他看到郭文韬在不弄醒小孩子的前提下很谨慎地换了双手的力量去抱，就下意识地伸出手：“要不还是给我吧，瓜蛋最近在长个子，有点沉了。”
“这算什么，汤汤可比他沉多了。之前去医院打针都是我带——”
话接过来的太自然，说到一半才发觉似乎是哪里不太对。
说到底，眼下他们并不是放学等在幼儿园门口的同班家长，交流育儿经验，诸如怎样才能让我的宝贝不要把饭里的胡萝卜丁都挑出来，然后顺带吐槽生活里的一地鸡毛和蒜皮，类似加班到十点回家还要做老师布置的手工作业是什么体验，但总而言之痛并快乐着。
而如今，分手的阵痛期早已经过去，但快乐不知道还有多少。郭文韬刚刚的话头止住的过于突然，倒让医院里这个原本就僻静的拐角显得更加安静了起来，温吞吞的夕阳从窗户边缘淌进来，像融化的橘子糖，也像过去的好时光，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等了一个红灯的功夫，蒲熠星已经是第二十七次去瞟后视镜——郭文韬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在看窗外的风景，怀里抱着的瓜蛋还没醒。
而确实在某一刻，蒲熠星觉得自己也没醒。
扒在窗边的那半个太阳终于掉下去的时候，蒲熠星无声地笑出来，他很坚持地伸出手想把瓜蛋接回来，根本不顾自己的怀里还抱着五颜六色的药盒。好像哪怕会再次唤醒安睡的恶魔，哭声引来彗星撞地球也在所不惜。
但郭文韬似乎在乎。
地球和蒲熠星，他总要救一个。
“我帮你把小朋友送回去吧。”
“真的假的？”
有那么两秒，蒲熠星愣在原地，怀疑自己在做梦。他伸出去的手都没放下去，还在那里逐字分析郭文韬刚刚说的那句话，就好像是怨侣多年不见，说话的声调背后都有暗箭难防，值得他拿着每个偏旁部首去做阅读理解。
但郭文韬没理会蒲熠星向来丰富的内心世界，他把怀里的瓜蛋往上抱了抱，直接绕过蒲熠星向电梯口走，发现半天没人跟上才又回过身问：“你车停哪了？”
蒲熠星的手指轻轻敲在方向盘上，敲到第三下的时候，有雨滴落在车玻璃上。
很快，有更多的雨水光临，雨刷器刮过玻璃的动静为安静的车内提供了一些悦耳的噪音。蒲熠星把车窗特意开了两指宽的缝，于是新鲜的潮气被晚风送进来，洇湿了那些被风干的陈情过往。那些又红又白又黄的灯光在斑驳的水珠下模糊出更多潋滟的色彩，如同少年时代里五光十色的轰烈爱意，三分假七分真，有银鞍白马，有春花秋云，也有凛冬的枯瘦枝桠。
等雨势渐小，只有风还在吹，吹过旷野，吹过城市，吹过浮生绮梦一场。
车子驶入了地库，郭文韬才有了那么一点真实的感觉，仿佛刚刚那一路较为顺畅的交通只是为了纪念光芒万丈的青春年华。而回忆的时间太短，但分别的时间好像又有点太长。蒲熠星抱着那些药，特意绕过来给他开门，但等郭文韬一脚踩上地面，他的反射弧好像才开始正常工作。
说是送佛送到西，但却近乡情更怯，郭文韬跟在蒲熠星身后往电梯间走，而原本坚硬的水泥地面，现在每走一步都变成奶油，也变成沼泽。
真是太糟糕了，郭文韬很绝望地发现，那些太过熟悉的感觉正在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并且在无情践踏他的肌肉记忆——地下车库的整体布局，西南角的标识缺了一个小角，蒲熠星用车钥匙尖按电梯的习惯，没有变化的楼层，甚至是电梯上行带来的轻微失重感。
唯一不一样的，大概就是在电梯开门的时候从里面走出来那一对嬉笑打闹的小情侣。他们很自然地跟蒲熠星打招呼，应该是邻居，但郭文韬不认识，所以起码是只搬来不到两年的新邻居。但即便如此，仍然不妨碍他们看向跟在蒲熠星身后抱着瓜蛋的郭文韬的探究眼神，有故事，有很多故事。
但自认为默契的小情侣闭口不谈，相视一笑就侧身而过，消失在车库里。那一刻，郭文韬突然没有任何由来地想，大意了，孩子他妈竟是我自己。
电梯到达预定楼层的叮咚声响起，郭文韬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偷窥过的对方朋友圈里的那张迪士尼的游客照堂而皇之地出现，蒲熠星架着坐在肩膀的瓜蛋在他的大脑皮层上疯狂蹦迪，震得他的心脏跟着突突直跳。那个按下快门的人是否此刻正在那扇门的背后，准备好了喷香的饭菜还有温暖的床铺，而他该又如何体面地介绍自己，一位路过的热心市民吗？
但没有。
蒲熠星掏出钥匙打开门的那一刻，只有冷清清的黑暗涌出来。他放下钥匙还有怀里杂七杂八的药，打开灯，手忙脚乱地去接郭文韬怀里的瓜蛋：“哎呀，不好意思，家里太乱了，我都没来得及收拾。”
郭文韬如释重负，虽然他自己将这归因于抱了一路的小家伙终于被接走了。
夜色在下沉，海水在上涨，红尘困住月亮，而此刻郭文韬站在门厅那里，环视四周，发现这里的一切好像和自己两年前离开的时候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也不尽然，多了很多儿童用品。
蒲熠星把瓜蛋抱回卧室，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带上门，转身发现郭文韬依然直直地站在门口那里。于是他松开手里的门把手，发现准备了一路的草稿措辞似乎全部作废，隔着大半个客厅斟酌着开口：“你……要不要吃个饭？”
郭文韬不得不承认，他看着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的蒲熠星，那些该死的胜负欲就突然作祟。
“不了吧，”郭文韬歪了歪脑袋说，“家里还有人在等我。”
蒲熠星那一瞬间的表情很精彩，至少郭文韬有这么觉得。于是那种成年人在报复之后才特有的快乐让郭文韬的心情变得美丽了起来，好像这一路上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变得值得。
“那？我就先回——”
“你等一下。”
被打断的突然，但蒲熠星说完就转身去书房，甚至没有多给郭文韬一个眼神。而郭文韬一个人被晾在客厅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原来是露露给他发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郭文韬在回消息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是他的手机自动连接上了蒲熠星家里的wifi。于是他打字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每一个字敲下去，就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没想到，分手多年，归来还有wifi替我爱你。实在是感人至深。
“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要谢谢你。”蒲熠星抱着一个纸箱子从书房出来，慢吞吞地朝郭文韬面前走，“但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的……这些是之前给瓜蛋买的玩具，不过都是新的！就当是我给……给……给……”蒲熠星像一卷卡壳的磁带一样，有在努力措辞，但结果实在不尽如人意。
“小朋友们的。”说完这五个字，蒲熠星才把手里的纸箱子塞到郭文韬怀里。
郭文韬低头去看纸箱里满满的各类绒毛玩具，又抬头去看站在面前的蒲熠星，等客厅的钟表嘀嗒过七下，他才说：“女孩子叫露露，男孩子叫汤汤。”
客厅的门关上，蒲熠星又悄悄推开卧室的门，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不那么意外地看到瓜蛋睁着圆圆亮亮的眼睛看他。于是他在床边蹲下去，伸手去揉瓜蛋的脑袋：“什么时候醒的？”
但瓜蛋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抓着小被子的边沿说：“那个叔叔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蒲熠星挑了挑眉毛，想起来郭文韬的信息素大概是混着水果的夏日汽水，又香又凉又甜，难怪小孩子会喜欢。但他还是决定继续问：“哦？是什么味道啊？”
瓜蛋眨了眨眼睛看他：“像爸爸的味道，但又不像。”
郭文韬抱着那些绒毛玩具进家门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他今天给齐思钧转了一万块，最后却买回来了一堆娃娃，血亏。
但汤汤和露露却很高兴，尤其是汤汤。虽然露露在得知这些玩具来自那天商场见过的男人后，表情有了那么一些许的微妙，勇敢的公主当然不放心恶龙的馈赠。但在汤汤的情绪感染下，两个人很快就围在纸箱子前翻了个干净，绒毛玩具铺了客厅一地。而郭文韬洗了个手的工夫回来，却看见在一堆崭新的玩具中间，躺着一只看上去旧兮兮的绿色小恐龙。
那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汤汤走过去抱起那只小恐龙冲他说：“爸爸，我喜欢这个。”
那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
在某个暑假正式来临的前一晚，他们两个人出去吃夜宵，路过电玩城的时候，在一台抓娃娃机前赌上了alpha的全部尊严。而这个小恐龙是蒲熠星花光了身上的最后的十块钱才得到的唯一的战利品，但高兴了没两分钟，郭文韬突然意识到他们没钱打车回学校了。
于是只好走回去。
夏夜星辰几寸，世界是一抔璀璨的泡沫，晚风树影，命运险棋一着，但脚下通天大道宽又阔，可以一路走到天尽头。
给小朋友们的。
郭文韬看着那个小恐龙在想，我把自己算进这个“们”里，应该不过分吧。
郭文韬走到汤汤身边，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爸爸也喜欢。”
汤汤窝进郭文韬怀里撒娇，但露露却在一旁严阵以待，她抱着怀里的小长颈鹿十分严肃地下了一个结论，如果我爸留不住了，那我的小裙子一定要留住。
齐思钧挣到人生中第十个一百万的那天早上，他的手机叮叮咣咣的响个不停。
他点开微信。非常好，蒲熠星给他发了二十一条微信，郭文韬给他发了十一条，而他之前拉的那个三人群里还是只有自己发出去的那两个孤零零的呲牙笑的表情包。
齐思钧看了一眼自己银行卡的账户余额，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微信消息，他决定从此要过平静的生活。
PPP：小齐，韬韬他是不是一直跟你有联系。
PPP：你别想骗我
PPP：我有事情要问你。
PPP：所以，韬韬那两个孩子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PPP：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PPP：那个女孩子，叫露露，我知道，今年多大了？
PPP：上小学了吗？
PPP：几年级了？
PPP：汤汤呢？
PPP：你看到我微信了吧？别装没看到[微笑]
PPP：我那天在医院感觉韬韬又瘦了
PPP：是怎么搞的？
PPP：孩子都是他一个人在带吗？
……
Stefan：我那天去蒲熠星家了
Stefan：没过夜
Stefan：他家里只有一个人吗？
Stefan：我觉得他那个教育方式真的有问题。
Stefan：老齐你在吗？
Stefan：对了，我上次是不是转了你一万块。
Stefan：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
于是齐思钧把两个人分别发给他消息直接截屏，然后再一次点开了那个三人群。
cheese君：截图1.jpg
cheese君：截图2.jpg
cheese君：我亲爱的朋友们，或许你们不知道，其实微信现在有一个功能，可以群内互加好友了呢[呲牙]
cheese君：只要你点开ta的头像，然后添加到通讯录就可以了
cheese君：但是记得要通过哦[呲牙][呲牙][呲牙]
cheese君：动动手指，你们会收获一个新的朋友
cheese君：而不是失去一个[微笑]
cheese君 修改群名为 如果你们现在复合就能实现儿女双全
END
*孩子是领养的。人帅心善小齐哥，活该你发大财👍
*染成绿的：是《家有儿女》里刘星的台词，应该都知道吧（）
【南北】关于去世的鸡蛋给我一个过肩摔
*cp：哨兵 x 哨兵
*本双哨兵推广大使不请自来，整点末世逃生来热烈庆祝本季蜜桃收官！
*虽然末世，但是业余，ooc注意
“火向导，何故大笑？”
“我非笑其他，单笑南大无谋，北大少智*。”
黄子在末日求生的第三十三天遇见了三个人。
两个哨兵一个向导，十分抽象的几何组合，三个点三条线，不构成三角形，也不具有稳定性。
保持好奇是人类在末日到来前所仍旧拥有的为数不多的美德之一。黄子咬断嘴里的干酪棒，在嘎吱嘎吱的咀嚼声里虚心提问，所以是怎么遇到一起的呢。
“我本来吧，是觉得救上一个哨兵一起跑路会安全一点。但没想到，救一送一，加量不加价。...
*cp：哨兵 x 哨兵
*本双哨兵推广大使不请自来，整点末世逃生来热烈庆祝本季蜜桃收官！
*虽然末世，但是业余，ooc注意
“火向导，何故大笑？”
“我非笑其他，单笑南大无谋，北大少智*。”
黄子在末日求生的第三十三天遇见了三个人。
两个哨兵一个向导，十分抽象的几何组合，三个点三条线，不构成三角形，也不具有稳定性。
保持好奇是人类在末日到来前所仍旧拥有的为数不多的美德之一。黄子咬断嘴里的干酪棒，在嘎吱嘎吱的咀嚼声里虚心提问，所以是怎么遇到一起的呢。
“我本来吧，是觉得救上一个哨兵一起跑路会安全一点。但没想到，救一送一，加量不加价。”
是我命不好，性格沉稳的向导边说摘下眼镜来擦拭。
“哦。”
黄子吃完了最后一口干酪，拖长了一个单音节字符来为这个故事画上句号。虽然他此时还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其中微妙的内在逻辑——理论上来说，代表战斗力单位的哨兵越多不是应该越安全吗。
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细节的时候，自我介绍的压力来到了他这边。黄子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食物残渣，然后清了清嗓子，接上了刚刚火树的话。
“那我的命的话，属于是，不好但也好。”
说命不好，是因为在一个月前，黄子的休眠舱所在的地堡因为地质运动而坍塌，休眠舱的外壳破损，因此被迫唤醒，来在这末世里艰难求生。
并不意外的，在黄子提到第一次提到休眠舱这三个字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两个哨兵和向导脸面上都闪烁过了一瞬间的神情微妙。
早在中央塔陷落之前，联合政府率先一步放弃了这颗星球上的所有平民。
核冬天之后的星球日渐脆弱，已经无法承担起人类的资源消耗，而虫群的变异几乎是来自天命的最后一击。但就在中央塔受命于军方，组织各方哨兵与向导奋力进行反击时，军方的高层则与联合政府秘密制定了方舟计划。
只不过，这一艘方舟不是驶向星际尽头，而是潜入地底，以休眠来躲避这颗星球的自我毁灭。科学委员会预估的休眠时间在五百年至七百年之间，金尊玉贵们双眼一闭再不管洪水滔天。而休眠舱的数量有限，可以想象，能够参与方舟计划的就只有权力金字塔尖的那些人以及他们的家眷。
于是在方舟计划正式启动之后，手无寸铁的平民因为实在难以在极端的条件下生存，数量以非常可怕的速度在减少，曾经高度发达的城市文明转瞬崩溃。
而原本还在抵御各路变异虫群的中央塔，也因缺少来自军方物资上的支援而快速沦陷，至于幸存下来的哨兵向导们也只能四散各处，在这一片废土上各凭本事活命。
所以，当他们三个在这座废弃的写字楼里遇到黄子的时候，蒲熠星以为对方也是个流亡哨兵，因为奔跑的身手实在不俗。而郭文韬则以为对方是个感染变异的丧尸，因为在如今这种条件下很难想象能有普通人存活下来。
至于火树，他没有想那么多，因为当时在黑漆漆的走廊里，黄子那一道黑影蹿出来的时候，他毫无防备，就直接晕过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因为地堡塌陷，储存在那里的七八个休眠舱全部暴露出了地面。你们是没有看到那个场景，因为舱体破损，除了我之外的剩下的人，让过境的虫群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似乎是回忆起了不好的画面，黄子的脸色即便是在火光的映衬下都不见什么血色，他边说边抱着自己的胳膊又浑身抖了抖。
“诶不是……等会儿，那大家的舱体都破碎了，别人都让虫子吃了，怎么你没事儿啊？”火树终于放弃跟手里的那个午餐肉罐头较劲，率先提问。
“嘿嘿，这不就是我说的，命不好也好嘛。”黄子似乎是得意了起来，但很快他又眨了眨眼睛，撸起袖子冲着另外三个人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但也有可能是拜这玩意儿所赐。”
细瘦的手腕上系着一圈红绳，一打眼是很普通的款式，只有离得近了看，才会注意到红色的丝线里似乎还裹缠着一些金色的线。
“这是什么啊？”郭文韬离得近，但凑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我也不知道。”黄子摊开手，抓了抓头发，才又说，“是我的母亲给我求的，说是找高人开过光，戴着能保命。你们看，这不是还挺管用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们三个可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蒲熠星靠在自己的背包上，晃晃脑袋也不忘阴阳怪气。
“我看啊，八成是那绳子被什么特殊药剂浸泡过，才有一些驱虫的功效。”
火树终于打开了那个午餐肉罐头，但毫无口感可言的肉泥并没有抚慰到他那颗渴望美食的心，只不过眼下又实在没得挑，“这也就是我的实验室被毁了，不然怎么着也要把这成分给分析出来。”
话聊到这里，黄子终于是感觉到一些来自对面三个人若有似无的敌意。
而他也心下了然，或许就是来自于他曾经家世身份的缘故——就算末日到来，众生依旧不平等。
因为他的父辈们的一个或者几个决策，这些中央塔收集的刀与刀鞘，在一声令下中投身于一场毫无胜算的厮杀，被利用，被背叛，最后被抛弃。
但黄子更加明白的是，如今在这世道里，多一个人抱团，生存的几率也就多提高一分，更不要说还是对比普通人来说拥有强大精神力的哨兵和向导。于是就在此刻诡异的安静中，黄子决定优先示好。
“说起来，我半个月前在这个写字楼的地下室里找到了一些没有被吃完的储存物资。”黄子说着起身离开了火堆，走到放在墙角的铁皮箱里开始翻找，不一会就拿着一个小罐子回来了。
“尝尝嘛，来自家乡的深情馈赠，我这大半个月可是全靠它续命了！”黄子真诚一笑，眉梢眼角又有了一些自豪的情绪。
跳跃的火光打在玻璃瓶的表面，让其中流淌的红油折射出更潋滟的光。
“我去！”火树和蒲熠星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而火树甚至已经举着勺子直接就冲到了黄子身边，好像此刻他嘴里那面糊口感一般的肉泥终于拥有了作为食物存在的意义——末日逃生里食物的资源已经极度匮乏，更不要说这种作为调味品的辣椒酱。
瓶盖被拧开，椒麻咸香的味道一下子窜出来，是生命之光是欲念之火，是人类文明史上不可抹去的浓重一笔。火树是一点不客气，直接挖出来一勺，然后心满意足地拌进自己那个可怜兮兮的午餐肉罐头里，如同一只雀跃的麻雀。
“哇，火老师，吃独食也太过分了吧。”
蒲熠星跟着晃过来，但不等他蹲下去来一起过过嘴瘾，从身后飞来的小石子直接打在了他的左肩。蒲熠星回过身，就看到郭文韬仍然窝在原地，冲着他歪了歪脑袋，脸上没什么表情，问，你能吃？
“诶？这个没毒的！”黄子似乎是怕自己好心被认做驴肝肺一样，立马开口补充，“这小半罐都是我吃的，我跟你们保证没有问题的！”
听见黄子的话，火树很勉为其难地从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里抬头，张嘴解释：“哎呀，别管他们俩，哨兵的五感比咱们发达，太刺激的食物一向吃不了，害怕精神过载。”
“噢这样啊，那是有点可惜。”
黄子很真诚地感到遗憾，但火树吃的实在又太香，看得他都觉得饿，思想挣扎半天，又从口袋里又摸出来一包压缩饼干，想就着瓶口的那点红油来打牙祭。
包装袋撕开，刺啦一声，但饼干还没送到嘴跟前，黄子就看见蒲熠星一张望眼欲穿的脸，看久了是于心难忍。黄子举着饼干觉得自己似乎应该众乐乐一把，但是他回头又看见郭文韬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哨兵的气场加持，看得他冷汗直流。
于是那块饼干就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只有饼干上那一口红油在缓慢流淌，淌成一条蜿蜒的蛇信子。
“不让四川人吃辣也太残忍了，韬韬。”蒲熠星率先打破僵局，他主动伸手把那块饼干接了过来，“就这一口，没事的。”
“哦，那你吃吧。”郭文韬拎着自己背包起身去找休息的地方，“到时候难受了可别来找我要向导素。”
一瓶辣椒酱终于成功建立起坚实的革命友谊。
黄子搜罗完了地下室里还能用的上的物资，就跟着另外三个人一起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废弃的写字楼在这样的末世里并不能作为一个长久的据点，资源耗尽不说，主要是没有可以进行防御的工程，火树评价黄子居然真的能一个人在这里活上一个月，确实命挺好。
郭文韬从睡梦中突然醒来，他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夜间值班的交接点，但是没人来叫他。黄子和火树依然在安睡，黎明的夜色在逐渐溶解。
放轻动作，郭文韬缓慢地坐起来，就看到蒲熠星抱着胳膊仍旧窝在火堆边，脑袋上顶着一个傻不拉几的冰袋，听见身后的动静才回过头来看他。
“我吵到你了？”蒲熠星仰靠着身后的石块，注视着郭文韬慢慢走过来。
红油一口，香是真的香，但难受也是真的难受，尤其是在长时间的素食之后，辛辣的痛感对于哨兵的五感都造成了无法忽视的冲击。
但蒲熠星为了过嘴瘾那会大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如今找不到台阶下，只能硬扛着。好在他也就吃了那么一口，精神力过载的冲击也只是持续了这么两天，眼下就靠着那个朴素的冰袋来从物理上缓解一些头痛。
不过，对于他刚刚的问题，郭文韬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走过来，盘腿坐在火边，挑了挑火堆里的木柴，又去看表，然后才问：“值班的交接时间都过了，怎么不来换我？”
“我看你，咳，那个我是说你们三个，都睡得挺香的。”蒲熠星摊开双手，说得很自然，“反正我现在也左右睡不着，不如站完最后一班岗。”
对于这样的回答，郭文韬只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是有一些“早提醒过你你不听”的报复情绪在里面。而这一声哼自然也落在蒲熠星的耳朵里，他想笑，但太阳穴一闪而过的针刺痛感让这个面部表情呈现的很失败，变成了一张哭不哭笑不笑的脸。
于是郭文韬就默默叹气，他的手伸进上衣的口袋里，是要拿什么东西出来。蒲熠星见状连忙猛地摆手，连头顶上的冰袋都晃了下来：“欸欸欸，之前我可是说好的，有事我自己扛着，绝对不要你的向导素的。”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郭文韬没控制翻了半个白眼，然后他便从地上起身，把手里的东西朝着对方扔过去，才又转身，“我回去继续睡了，不打扰您在这儿为人民服务了。”
蒲熠星张开手掌，他这下看清，自己刚刚接住的是一颗椰子糖。
天边已经有了隐约的鱼肚白，像那颗在舌上融化的椰子。
“我其实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黄子在一次午间的整修时候举手提问。
彼时，他们四个人早已离开了那座废弃的写字楼，因为需要找寻更多的物资而不得不向着城市的边缘地带进发，趁着中午的天气暖和，便在一片土坡上解决午饭，再向西边望去就能看见茂密的山林。
这一路走得算是太平，也就只是在途径地下水道的时候遭遇了几只在觅食的狼。
两个哨兵的身手不凡，豹类的精神体在追击中互相配合，很快就冲散了狼群的阵型。也就是这个时候黄子才注意到，在近战交锋中，割断头狼喉咙的是一把长度不过小臂的军刀。
蒲熠星和郭文韬都用刀，每个人有两把，黄子没有仔细看过，但看上去应该是军刀和匕首。而身为向导的火树没有这类攻击性这么强的武器，他随身携带的防身物件只有一根电击棍和一把兵工铲——不要小瞧这把兵工铲，蒲熠星如是说。
之前他们有一次遇上了有剧毒的变异飞蛾，在临危之际全靠郭文韬眼疾手快拿着铲子拍碎了蛾巢才侥幸逃脱。
“这一路上，怎么不见你们用枪啊？”
此话一出，对面原本正在吃饭的三个人同时停手，抬头去看他。齐刷刷的三道目光扫过来，黄子也不敢动了，嘴巴里的饼干渣也心惊胆战停止下咽。
沉默中火树抬手推了推眼镜，长叹一声：“我上一次听到这种问题，还是在晋惠帝发表的重要讲话里。”
“啊？”
这话听来听去的实在不像好话，但黄子也不知道事出何因，只好继续解释，“我记得我小时候上军事史的时候，老师说的，哨兵向导的武器配备同国家卫队是一样的，甚至因为要配合精神体的作战，还会更高级一些。”
“那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你说咱们现在喝冷水吃饼干，不吃牛排，是因为不喜欢吗？”
蒲熠星吃完了手里的罐头，开始解决那块干酪，说话的时候后槽牙都在用劲，好像是只要他咀嚼得足够用力，就真的能把那块干酪变成牛排一样。
眼看着黄子的表情似乎是尴尬了起来，郭文韬好心，又补充道：“主要还是因为核冬天之后，热兵器都消耗完了，这不是只能返璞归真了。”
“而且更重要的，在你们爹地的休眠计划实施之后，中央塔崩溃，后勤物资还有那些枪炮弹药也没有人能造了啊。”
火树边说边整理起自己的背包，但似乎是感念于那一瓶辣椒酱的友谊，还是出言安慰，“不过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归根结底也不是你的错，更何况你看你现在不是跟我们一样了，凑活活呗。”
事到如今，转移话题才是上上策。
黄子颇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拿起身边的水壶战术喝水，才又重新起了一个话头：“火老师，那向导一般是怎么……我看你带的这两个东西，感觉杀伤力不是很大的样子。”
“偏见了不是。”聊到向导相关的话题，火树似乎是终于兴奋了起来，“单论近战水平，向导肯定比不上哨兵啊，但我们向导也不靠那个。简单来说，精神力控制你懂吗，这两位，你现在别看他俩好像很能打的样子，但如果真的遇到级别更高的向导，那也都是轮流送的份儿。”
“这么厉害吗？”
“那当然，级别越高的哨兵和向导，精神力也就自然越强，高层级向下打击，那基本都是碾——”
火树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注意到郭文韬不知道什么站起来了，正看向前方的密林深处。而蒲熠星抽出绑在小腿侧的军刀，冲着黄子抬了抬下巴：“你这嘴开过光了吧。火老师，机会来了，展示里你精神力的时候到了。”
是脚踩在干枯树枝上的破碎声先从百米外传入耳朵，下一秒鸣叫的猛禽俯冲而来，四个人一时间朝着不同的方向躲避。蒲熠星握着刀，抬手便向攻击而来的游隼挥去，坚硬的金属碰撞上锋利的鹰嘴，震得他虎口都发麻。遭受攻击后的禽类振翅而鸣，盘旋着又向着他而来。
蒲熠星侧身闪躲，他的黑豹精神体腾空而出，在火树的精神屏障落下的时候，终于将那只仍在挣扎的游隼一扑在地。
哀鸣不已的禽鸟已经让蒲熠星的黑豹咬下来了半边翅膀，站在不远处的郭文韬看着蒲熠星握着刀去要再补一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危险信号沿着脊柱往大脑窜，他握着匕首猛地转过身。
怒吼的棕熊飞扑而来，郭文韬侧身一蹲，在地上连着滚了两圈才躲出攻击范围，然后他才突然明白，这只熊是冲着他们的向导来的。
“火树！”
所有注意力都在控制刚刚那只游隼上的火树根本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一只愤怒的熊在等着自己，他将精神屏障快速收回，但是依然来不及，攻击状态下的棕熊一掌打飞了他的精神体——那只体型并不强壮的猕猴。
精神屏障破碎的冲击直接将火树摔翻在地，他的口鼻瞬间血流不止，离得稍微近一点的黄子冲过去一把将意识已经不太清醒的向导拖走，而那只熊仍旧吼叫着朝两个人扑来。
黄子下意识地闭眼睛，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他听见猛兽的怒吼，层林震动，这才敢睁开一只眼睛，原来是两个哨兵的精神体正跟那只熊厮打在一起——棕熊将咬在后背上的黑豹一把甩开，又踢开了正咬着它后腿的雪豹，才嘶吼着后退了两步。
也就是这时，黄子才终于看到了，是有一个男人，穿着满是血污的工装服，站在树林的边缘。
蒲熠星跑过来，先检查了一下还没有清醒的火树，确认并无大碍后才跟黄子说让他把昏迷的向导先带远一点。然后他抬头，跟郭文韬对视上，才又转头去看那只倒在地上已经被自己的黑豹咬得濒死的游隼。
“你觉得。”郭文韬握着刀，看向那只已经瞎了一只眼睛的棕熊，缓慢地朝蒲熠星的方向挪了两步，“一个人，正常来说会有两个精神体吗？”
“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根本不是人。”
话音刚落，那只棕熊又再度扑了过来。蒲熠星握着军刀从正面迎上去，他的精神体则又跳上了熊背，试图咬穿对方的脖颈。
而郭文韬则在同一时间朝着那个穿工装服的男人冲了过去，两步便已经跃至对方身前的郭文韬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按照正常哨兵的反应能力，在他刚刚动身时对方理应开始进行反击或者防御了。
但是即便是等到郭文韬已经挥刀至眼前，那个男人似乎才后知后觉一般猛地抬起手臂，硬生生地扛下了这一刀。
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破开肌肉组织，郭文韬的眼睛缓慢地瞪大，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而借着已经嵌入身体的军刀，男人突然抬手一把抓住了郭文韬胳膊，而一时间挣脱不开的郭文韬也只能顺势在推搡中屈膝猛顶上对方腹部。似乎是吃痛的男人终于放手，一把将人甩开。
失去平衡的郭文韬反手将刀插在地上这才喘着气站稳，而那个满身血污的男人则因为刚刚的打斗，脸上的面罩终于掉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张五官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焦黑的脸。
黄子终于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而随着那个男人迈步向前走来，他的额头上开始有虫类触手在蠕动。
这下连身经百战的哨兵们都楞住了。
原先只是听闻，有一种变异的寄生体以人体的脑组织为食，在找寻到新的宿主之后，会叠加上一个被其吞噬过的尸体机能。那么眼前这个死去的哨兵为何会有两个精神体也就可以理解，是那个寄生于他尸体内的虫类带来的。
问题变得棘手起来，那个狡猾的寄生体不仅在操纵这具尸体，还在同时控制着两个精神体。平日里，杀死本体或者精神体自然意味着战斗结束，但眼下很明显你无法杀死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但危机时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蒲熠星蹲下身，冲着斜前方的郭文韬打手势——我先解决这头熊，被控制的尸体交给你。然后两个人对视一眼，同一时间冲了出去。
蒲熠星俯身躲开挥来的熊掌后，照着那熊后腿上被郭文韬的精神体咬出的伤口就是一刀。疼痛难忍的熊咆哮着站立不稳，蒲熠星见机踩上了熊的腹部，在他的那只黑豹跃上熊背扑咬的那一刻，抬手便朝着熊的颈部斜刺下去。
血液一瞬间喷溅而出，蒲熠星松开摇摇欲坠的熊，正要跳回地面，可是没想到游隼尖利的叫声突然在近处响起，刺穿一般的痛感先从耳膜达到，然后才是他的右肩。
蒲熠星整个人重重摔回到地面上的时候，才看清，原来是那只将死的游隼不知道为何，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振翅而起，锋利的鹰爪直直刺进了扑在熊身上的黑豹的肩部。
受伤的精神体和蒲熠星一起猛地摔落在地，呜咽不止。而蒲熠星侧躺在地上，眩晕的视线一时间都无法集中。刚刚那只游隼高分贝的叫声离他的耳朵太近，声波的冲击对于五感发达的哨兵来说如同灭顶之灾，神经和肉体上的疼痛一起袭来，恍惚间只能看到流血不止的熊拖着断掉的后腿朝自己扑来。
郭文韬原本的计划是先将那个死去的哨兵的头颅割下来。
他的想法很简单，这种虫类是寄生在尸体的脑内，身首分离之后，也许能暂时消减它的控制力。死去的哨兵身手虽然不再灵活，但是因为生前训练过的肌肉记忆，依旧难缠。
躲开挥来的拳头后，郭文韬终于找准机会，冲过去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胳膊反扭到背后，接着抬腿照着膝窝就踹了上去，将对方压制着跪倒在地后，他手里的刀口反转就要照着咽喉割下去。
然后他就听到了猛禽的鸣唳声。
眼见着蒲熠星摔倒在地了，郭文韬才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接着，几乎是如同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一样，他在那只熊摇晃着扑过去的那一瞬间，直接将手里的刀甩了出去。刀刃尽数没入棕熊的后心，高壮的猛兽终于轰然倒地。
郭文韬悬着的那口气终于松掉，然后他就看到蒲熠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冲他喊：“小心！”
挣脱控制的哨兵一把就将注意力分散的郭文韬直接掀翻在地，后脑磕在地面的晕眩让郭文韬一瞬间的躲闪不及，就被对方的一只脚猛地踩住了小腿。而他的精神体在第一时间扑上了来，奋力撕咬着对方的躯干。
只不过死去的尸体无法感知到疼痛，如同一个敦实的沙袋一般，任由郭文韬的雪豹如何啃咬也毫无反应。
郭文韬在挣扎中去摸自己的另一把匕首，但哨兵的阴影如一座小山一样笼罩下来，他猛地抬头才发现那个寄生在尸体脑内的虫，悄然延伸出了几条触手。
一个不太妙的信号，郭文韬突然意识到，是那个变异的寄生体要抛弃这个已经破破烂烂的尸体，找寻新的宿主。
持续性的耳鸣阵痛里，蒲熠星终于意识到他还是没有办法站起来。甚至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刚刚大喊出来的那一声“小心”，已经在无形中加重了岌岌可危的精神负担，他听到猫科动物的哀鸣，但是却分辨不出那是来自自己的那只黑豹还是不远处郭文韬的那只雪豹。
疼痛莫名地带来了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蒲熠星撑着双臂，那只游隼的利爪留下的伤口终于显现在他的右肩，但如今疼痛似乎已经是最细微的感知，仍旧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侧躺在地上的郭文韬握着匕首，正要挥向那些张牙舞爪的虫类触手。
郭文韬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甚至有在那一瞬间里认真思考，砍断这些触手和砍断他被踩住的小腿，哪一个生还的几率会更大一些。
但就在他拿刀抬起手臂的一刹那，眼前这个已经死去的哨兵的半个脑袋却猛地被打碎了。
头骨破碎之后，脑内的寄生体被突然的冲击力一把甩了出去，落在满身泥土的地面后上，如同脱水的鱼的一样很快速地丧失了活力，而那具尸体也终于缓慢地倒了下去。
郭文韬收回已经被踩麻的小腿，就看到黄子举着那根属于火树的电击棍，一脸惊恐地站在倒下的尸体身后，胸膛急速地起伏着。
劫后余生的那一刻里，没有人说话。
还是黄子率先反应了过来，他好像触电一般飞快地扔掉了手里的铁棍，哆哆嗦嗦地问，我是不是杀人了。
抹了抹鼻血的火树从地上坐起来，他说，杀死人当然不算杀人。
蒲熠星觉得他那颗心脏终于开始正常工作，他卸了半身力气，彻底躺倒在地，安心地感受着血液回流冲撞所带来更加真实的痛感。
半山腰的这座山神庙是被黄子偶然发现的。
那天在经历了一场恶战后，受伤的哨兵和向导原地休整了大半天才算是回过一口气。火树翻着手里的地图，摆在眼前的有两条路——继续向西走林道上山，或者沿着城市边缘的河道向东南下平原。
“黄子，要不你来选吧。”
火树思考了半天，才把地图收起来，这两条路从目前情况来看似乎并无什么差别，“刚刚也算你一个人救了我们三个人的命，你说走哪边，我们听你的。”
“啊？我啊？”突然被点名的黄子，吓了一跳，接着由惊转喜，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但很快，惊喜就转变了为了无形的压力。黄子站在那个岔路口，一会向山林看看，一会又向远方的河道看看，要知道，作为普通人的他，其实没有像哨兵向导那样能够延伸几百米去感知一切的精神触角。这个时候要他来选，颇有一种开盲盒的刺激感。
“哎呀，别紧张嘛。”蒲熠星站在黄子的对面，低着头去整理小臂上的那两圈绷带，看着黄子一脸纠结的表情，又开口，“火老师既然都发话了，我们必定无条件服从。你放宽心，随便选大胆选，你说走哪边？”
一席话成功安慰了黄子那颗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他咧开一个真诚的笑，搓了搓手，然后颇为郑重地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背后远处的河道，说：“那要让我选，水是生命之源嘛，走这边！”
“……走这边。”蒲熠星的嘴角抽搐，然后一把将瞪大了双眼的郭文韬拽到身侧，向着身后山林的方向倒退了几步，才又重复了一遍，“必须走这边。”
黄子看他的反应，万分委屈地泄了气：“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刚刚不是说好了听我的吗！”
“我觉得，是得走山路。”火树的舌头隐约有了哆嗦的迹象，他不着痕迹地朝蒲熠星和郭文韬的方向又挪了两步，“真的，得走这边，黄子。”
“火老师！怎么你也？不都是你们让我选的，那现在怎么又——”
黄子抱怨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终于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似乎是有从身后传来的阴风阵阵。
而眼看着对面的三个人表情终于完全僵硬，黄子才鼓足勇气如同一个生锈的八音盒一样，慢慢地转动脖子回过身去。
首先看到的就只有青色的鳞片，而随着黄子视线的缓慢上移，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足有三人高的巨蟒。暗金色的蛇瞳里泄露出猎杀之意，猩红色的蛇信子在嘶嘶作响，黄子下意识地倒退一步，然后他终于听到蒲熠星喊。
“快跑——”
四个人在林间的山路一道狂奔，而埋头逃命的黄子更是在跑到双腿发软胸口缺氧后，才猛地发现自己已经甩下了剩下的三个人几十米。
观察了半天那蛇应该是没追上来，黄子这才插着腰站在山路中间大喘气，眼看着蒲熠星和郭文韬连拖带拽地把火树拉上来。
“我说……黄子啊……”
火树在赶上来以后，半天了气儿还没喘匀，而两个哨兵因为之前都受了伤，刚刚这一下狂奔，跑得也上气不接下气，倒是只有黄子没事人一样，已经率先在前面开路了。
“啊？啥事啊火老师？”听见火树叫自己，走在前面的黄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回头答应，但是脚下动作没停，又爬了几节山路。
“你这个身体……素质……年轻……就是好……你……爸妈当初培养……你，主攻的方向……是什么啊？”火树扒着两侧的林木，在崎岖的山路上走得分外艰难。
“确实，没觉醒去做哨兵太可惜了。”郭文韬听了也跟着附和。
这下倒问得黄子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挠后脑，很难得腼腆一笑，说，声乐。
硬邦邦的沉默突然降临。
直到黄子突然喊：“诶你们看，那是座庙吗？”
这是一种有些奇妙的感觉。
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已经率先崩溃，曾经繁荣的城市转瞬间变成一片片的废墟，而这间隐藏在山林间的古庙却相对完好的保存了下来，虽然庙宇外侧红色的砖瓦也有些稀疏。
四个人先后跨入庙门，庙中坐着一个神像。很大，但彩绘和雕刻都并不精致。甚至仔细看，也很难分辨出供奉的是哪路神仙，而那泥像前的贡桌上也早已布满灰尘，生锈的香炉里空空如也没有一点烟灰。
但就在剩下三个人四处打量的时候，黄子已经蹲下身扫了扫神像脚下的灰尘，然后神情肃穆地跪下去，接着他闭上眼，虔诚地磕头，三下。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三叩神四叩鬼。
蒲熠星和郭文韬对视了一眼，有些意外黄子的虔诚，但似乎是又联想到了对方手腕上系着的那圈红绳，便没有人再多嘴。
而等这一套礼数走完，黄子从地上起身，看到另外三个人有些差异的神情，才又清了清嗓子解释，说，他的母亲很信这些。
这说起来才似乎是真的引人发笑。
他的父亲和母亲，依靠着祖辈的福荫，最终成为了爬上了人类权力金字塔最塔尖的那一小拨人，掌握着大量的财富资源和顶尖科技，最信任的却是这些庙里的泥塑。
黄子很小的时候便被母亲领着，去过被非常完美地修葺的家祠。
如山一般的牌位立在那一点缭绕的香火里，沉默地俯视着他。那上面的名字黄子大多都不认识，但这都不重要，他只需要跪下去伏在地上，感受到那些冷冰冰的瓷砖就可以了。
后来他再大一点，母亲就带着他去往屋后特意修建的佛堂，香火的味道就更重。其实黄子一直不懂这些，但他也没有选择，只要母亲说这是必须，那他就要好好地跪下去。
家祠和佛堂，固化的权力和未知的神明，对于黄子来说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总是俯首跪拜的那一个，低下头，不去注视那些代表着权威的牌铭或者佛像。
神明和先祖是否会嘲笑他的不虔诚，黄子不知道，但神明和先祖又会庇佑着谁，黄子也不知道。
火树在烤火的时候，拨弄着木柴，哼哼唧唧地打趣，说这老话讲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你看咱们这四个男的，夜宿山神庙，这个意头不太好。
但是蒲熠星却扑哧笑出声，说：“火老师，看问题要积极一点嘛。这里遮风挡雨，头顶三尺还有神明保佑。而且根据我的经验，这荒山冷庙的，夜半三更必有美女画皮，你可做好准备，艳福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你的经验？”但火树没有在意蒲熠星话里话外用来吓唬他的那些阴阳怪气，率先抓住了对方的话柄，原地反击，“那不赶紧给我们展开说说呗？我从小睡前故事都只听聊斋，诶，巧了不是，这作者还刚好跟你是本家，那看来确实是有经验哈。”
“没有经验没有经验。”蒲熠星难得被人呛了一回，摆着手连忙找补。
黄子是一点也不客气地笑成了一团，就连郭文韬也憋得肩膀直抖，但蒲熠星却敛起神色，又起了一个话头：“但是火老师，该说不说，我现在觉得你之前说的有道理，浅层的精神连结是有必要。”
话说完，这下郭文韬不笑了，黄子的表情更好奇了，倒是火树挑了挑眉毛，只不过语调里的得意洋洋没有控制地很好：“哎呦，不容易啊，您这聪明的小脑瓜可算是转过弯了啊。”然后才意有所指地又看了看没有任何表情的郭文韬，“咳，那现在就差个别同志的这个思想觉悟，还有待提高哈。”
当初为了和急速变异的虫群对抗，中央塔曾经下令，在战区允许没有达到匹配率的哨兵向导进行浅层的精神连结，以最大程度的提升作战效率。但正因如此，浅层的精神连结必然面对强行的人为切断——生理阵痛和精神力的混乱是不可避免的副作用。而且如果没有专业的精神护理，强行切断的结果十分不可控。
所以，在中央塔陷落之后，幸存的哨兵和向导即便是在逃亡中相遇，也很少有人会主动进行浅层的精神连结，即便在连接后大幅提高的精神力水平和身体机能能在末世中谋求到更多的生机。
但火树有他自己的理念。
在他遇到这两个还没有结合过的哨兵后，就主动提出了浅层连结的必要性——在生存环境日益恶化的情况下，单兵作战早晚独木难支，只不过当时那两个人都对此嗤之以鼻。
而如今火树稍加思索，便想到一定是先前与那个寄生体死里逃生的战斗，才让蒲熠星如此突然地回心转意。人就是这样，火树在心里下了结论，置之死地而懂生的可贵。
“精神连结！我知道我知道！”黄子突然间拔高的语调把剩下三个沉浸在自己思绪的人都吓了一跳，“以前老师上课讲过！哇，好浪漫的！”
“……”
“哎呀你们那是什么表情！你们不懂，我们普通人就根本没有机会体验到的，那个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匹配率是吧，你想啊，这个世界上竟然存在一个跟你无比契合的人，然后你们再通过精神力绑定在一起——”
“额，浅层的精神结合不需要，主要是依靠药物刺激。”蒲熠星毫不留情地拍碎一地的粉红泡泡。
“……但不重要，”可是黄子却不在乎，越说越兴奋，“我是说，通过精神力连结在一起。哇，赛博月老牵仿生红线啊！”
“比喻的很好，下次不要再比喻了。”
“诶你这话什么意思。”作为在场的唯一向导，火树看向因为刚刚黄子的话而整个脸都皱起来的蒲熠星，似乎有被冒犯到，“怎么感觉，如果是真的要跟我浅层连结你还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我可跟你说，之前不止是在战区，跟我有过浅层结合经验的哨兵，不说长得像斯嘉丽约翰逊，起码也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过五篇以上的文章，你有吗？”
“对不起，是我说话的声音太大了。”蒲熠星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但他转头又去看仍然沉浸在美好幻想里的黄子，“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哨兵和向导都会选择跟对方结合，以前中央塔里也有不少哨兵或者向导选择跟普通人登记结婚的。”
“啊？为什么啊？”
“这我哪知道，又不是我跟人家结的婚。但可能遇上了就是遇上了吧，匹配率这种东西说到底也是算出来的数据，有人不信很正常。毕竟总有那么一个瞬间，多巴胺比那个百分比更诚实。”
“噢——你这么一说，好像也很有道理。那个书里的词儿是怎么写的？对对对，金风玉露——”
“那就是王八绿豆。”火树毫不留情地终结了所有话题，“互相看对眼了呗。”
沉默燃烧的柴火升起不明显的烟，蒲熠星坐在那里，一个人守夜的时候他总要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于是不自觉地，他抬头去看面前这尊叫不上来名字的神像。而那神像垂着眼角，似笑非笑，庄严又淡漠地回望着他。
虔诚的信徒从来不会如此冒昧而直白地注视神像，是不敬的表现。
但好在蒲熠星也不是，他只是好奇那黄土苍山下或者九天星罗上，是否真的存在会回应信徒感念的好心神灵。
如果真的有，那末日的无情到来似乎无法解释，因为那些无数在艰难求生后又痛苦死去的人中总该有一些习惯于虔诚祷告。
可是如果说真的没有，死里逃生的万幸之事他也经历过——即便是现在回忆起山脚下的那场恶战，蒲熠星依然觉得浑身发冷。他的心脏在那凝固的一刻里如同被尖刀劈开一个豁口，死亡的冷风无情灌进去，吹得全身血液都凝结。
作为上过战场的哨兵，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次数大概不会少于吃饭喝水，理应有一种更坦然的心态来面对死亡，不论是自己的或者是他人的。但蒲熠星终于在某个后知后觉的时刻里幡然醒悟，这个他人里其实不包括郭文韬。
在因为精神力的剧痛而动弹不得的那一瞬间里，曾经身经百战的哨兵无法控制的在想，如果自己有和其他向导的浅层精神连结加持，是否他们就不会身临如此险境。
蒲熠星盯着那神像继续胡思乱想，神像原本精致雕刻的眉眼在常年的风化中失去了一些棱角，彩绘也变得斑驳。可是在如此静谧的环境里，看得久了却莫名生出了一种被钉住的感觉。
所以在突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的那一刻，蒲熠星险些原地一蹦三尺高。
前有神后有鬼，蒲松龄来了也要小腿肚抽筋，再坚强的心脏也难以承受他这般天马行空的想象。
只不过，回身看到是郭文韬那一张放大的脸后，那一声尖叫就又被蒲熠星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于是他也只是捂住胸口大喘气，压着声音说，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不能真属猫的吧。
但郭文韬对于自己把别人吓了个半死的行为并无丁点儿的愧疚，他只是抬头扫了对方一眼，声调平平地说，该换我守夜了。
“……你生气了？”
蒲熠星没头没尾地突然开口，倒是似乎真的把郭文韬问住了，于是他就眨了下眼睛，好像真的是困惑一般反问：“为什么要生气？”
“……”但蒲熠星不再说话了，他只是点了点头，做了个完成交接的手势，回身去睡了。
郭文韬当然有在生气，虽然只是在很短暂的那一瞬里。
中央塔陷落那一天，人群如惊蛰后的虫子，成群飞散开来去逃命。郭文韬拎着自己的背包，在混乱的人流里艰难找寻方向，然后在轰然倒塌的白墙边跟蒲熠星撞了个正着。
当时蒲熠星问他后面什么打算，而那个时候郭文韬是怎么回答的呢。
是的，当时的郭文韬本着一向稳中求胜的心态，下意识觉得单打独斗太过危险，而理想的结伴对象在两分钟前跟他撞了个头晕眼花不请自来。但等到他开了口，又是一幅似乎很诚恳的样子，说，我觉得去找个向导一起逃命，存活的几率可能会更大一些。
于是蒲熠星就很自然地笑着反问，你找的向导能有我厉害吗。
所以，当蒲熠星开口承认浅层精神连结的必要性的那一刻，郭文韬很容易就产生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他当然要生气。只不过理智在这种类似于一盆冷水浇下来的愤怒里更加快速的回流，就算是在怄气的哨兵也不得不承认，火树说的是对的。
那些让普通人无法招架的变异虫群或者凶猛野兽，对于作战经验丰富的哨兵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进攻搏杀或者防守，同样的驾轻就熟。
唯一的问题，就是信息过载。而因为缺少向导的精神梳理，要是稍有不慎就会带来精神图景的崩溃。
而在末世逃生的路上，蒲熠星的精神力曾经失控过一次。
是由何事引起的，郭文韬已经记不清了。
暴走的哨兵挥着刀就朝他砍过来，在郭文韬反应过来之前，那两只豹子已经厮打在了一起。郭文韬在侧身闪躲的过程中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借着一股巧劲将蒲熠星按在了地上。只不过失控的哨兵并不是郭文韬按照如常的力度能够控制住的，蒲熠星的手肘猛地撞向他的牙齿，郭文韬侧脸躲开却也同时松开了控制。
刀口闪光，然后郭文韬就发现自己身处正在下暴雨的山林中。
几乎是楞了一下，郭文韬终于反应过来，他进入了蒲熠星的精神图景。
被雨水浇绿的孤山岭如今已经草木茂盛，而那些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雨水落在皮肤上甚至有针刺一般的痛感。郭文韬就是站在这样烟雾缭绕的雨幕里，抹掉脸上的水迹才明白，这样的雨水总会变山洪，然后彻底摧毁一切。
他心知肚明需要有人来停住这一场雨，只不过那个人肯定不是他。
手臂上的痛感让郭文韬回神，然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蒲熠星按在了地上，那把伤了他手臂的短刀被打落在一旁。精神屏障缓慢地落下，郭文韬抬眼和一只抱着桃的猴子对视上，火树扒在破旧不堪的安全屋的门边，有些差异地说：“诶，怎么有两个哨兵啊？”
夜风穿过院墙根那几束竹子的声音成功将郭文韬从回忆里唤醒。
古人说冬夜里不能听竹，太凄苦。现在虽然并不是冬季，而那穿竹而过的风声却有如同鼠类啃咬笼子一般的阴恻感觉。
原本趴在郭文韬脚边的雪豹因为主人的神经紧张，而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但就在郭文韬打算起身去看看的时候，才发现蒲熠星已经醒了过来，正在向那庙门外张望。
两个人对视一眼，正要动作，却突然听到火树大叫了一声从睡梦中坐了起来。而这一下的动静也彻底把黄子弄醒了，左顾右盼地问着怎么了怎么了。
郭文韬也被火树那一嗓子吓了一跳，叹了口气说：“没什么，我正打算出去看看，可能是风——”
“不不不不。”火树的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急匆匆地就把郭文韬的话打断了，“我的精神触角感觉到了，是有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在门外。”
这下气氛凝重起来。
四个人商量之后，便决定连夜启程，先离开这座山神庙。这天晚上没有月亮，但星星却不少，大家拿着手电爬山路，又前进了两三百米后，路就彻底断了，挡在面前的是一座黑黢黢的建筑。
蒲熠星站在建筑的门口，手电光扫上去，门牌上依稀辨认出是天文塔几个字。
“这有点说不通啊。”郭文韬跟着走上去，打量起来建筑的轮廓，隐约好像真的可见用于观测的穹顶，“我们上山是只有这一条路吧，怎么好好的在这儿修个天文塔，路都没有了。而且就算是要观星，一般也都是建在山顶吧，哪有这样修在山体里的。”
“依我看，八成是借个天文塔的幌子。军方就喜欢搞这一套，你们是没见过修成各式各样的军事基地禁区。这叫什么，迷惑敌人。”年纪稍长一点的火树曾经和军方合作过不少项目，这会儿显得老神在在了起来。
而听火树说完，黄子又突然来了精神，他一个箭步蹿上来，跟其他人商量：“那反正现在也没路了，索性咱们就进去看看呗！说不定能找到一些补给物资之类的，那就算没有咱们再下山也不迟嘛。”
“你想得倒挺好，怎么光想有物资不想有别的呢。”虽然蒲熠星嘴上这么说，但他已经举着手电作势要往里走了。
等走进去了才发现，他们四个人已经位于这个柱体建筑的顶端位置。修建成空心的圆柱体，向下看不到底部，每层之间依靠楼梯相连接，而因为电力设施的老化，漆黑一片的建筑内部只有他们的手电筒作为唯一的光源。
四个人顺着楼梯向下爬了一层，黄子的手电光扫到墙壁上好像有个凸起物。他走过去拂去上面的灰尘，才发现是一个好像启动器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
剩下的三个人闻声凑过来，火树在看清楚后率先哼哼了两声：“我劝你可别乱动，这是爆破装置。而且这个是总控，估计这里之前应该是要准备销毁掉的，但没走到最后一步。”
黄子闻言立马举着双手后撤了两大步，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
倒是蒲熠星见状笑出声：“你紧张什么。依我看，谁知道这东西是猴年马月安装的，说不定炸药都失活了吧。”
“那不然你按一下试试？”火树撇了撇嘴，没好气地接上话，“从这个总控装置的保存程度来看，我觉得应该还能用。”
“这好好的，干嘛要炸了啊？我看这也不像是研究涉密项目的地方，安保环境太差了。”郭文韬四处晃了晃手电。
火树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摸不透：“这谁知道呢？但军方做事需要理由吗？不需要。”
突然的哐当一声响把剩下的三个人吓了一跳，握着手电同时回身，才发现黄子抬着一只脚做了一个有些尴尬的鬼脸。
原来是他刚刚在查看的时候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踢到一个小的铁桶。但没等黄子把他那只脚放下来，郭文韬已经冲上去一把将他推开了。
站立不稳的黄子被这一推直直撞在墙壁上，他呲牙咧嘴地回过头，才看到一只足有小狗大小的老鼠已经被郭文韬用刀割断了喉咙。
但很快从黑暗中又冲出来了两只这样大小的老鼠。
打头的那只直接腾空跃起而来，蒲熠星一把扯过火树的衣领将人拽开，挥刀朝着老鼠大张的尖牙砍去。但咬住刀刃的老鼠却不松口，蒲熠星只能反转手腕，将刀尖从老鼠的嘴角斜刺进去，再顺势将还在挣扎的老鼠钉在了水泥地上。
刀口一时间拔不出来，另一只老鼠又朝他跑来，蒲熠星索性只好抬脚直接踹了过去。被踢飞的老鼠落地后滚了两圈，摇头晃脑地又挣扎着跑起来，而这次是黄子找准时机握着那把兵工铲就将那只老鼠直接拍飞到的墙壁上。这下，从墙壁上落地的老鼠也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这……应该是死了吧？”
黄子握着兵工铲想上前看看，但是似乎有对这种啮齿类动物一向敬而远之，所以又心有余悸地停下了脚步，“这耗子也太大了，吃什么长大的啊。”
而这时，蒲熠星率先发现了前面还有一扇没有上锁的铁门。
走进去后才意识到是一个类似于操作间的地方，面积不大，最多也就只能容纳两三个人。而那些设备自然因为缺乏电力或者年久失修而不能启动，但是桌面上却留下了四散的工作记录。
“火老师，快来，这没有你不行。”
蒲熠星拿着纸张翻看了两下，就发现这些笔记全是用一种军方使用过的加密文字记录的。猛一看好像是英语，但是字母的排序又完全不同。
“我看你们是不是就等着用我的这一天呢。”
但话虽然这么说，火树还是走进去开始破译那些加密文件。嫌弃里面空间狭小的蒲熠星抽身出来，就看到郭文韬和黄子正打着手电筒在向建筑的底部张望。
“那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如果下面十层内都是空的，咱们还是尽早走。”
手电筒的光照不到底，郭文韬回头向剩下两个人解释，“也不能真的为了一点储备物资，一层层直接刷到底吧，这里看着也不像是个食品加工厂。”
“那我跟你一起去。”蒲熠星说。
“你？”郭文韬站在那，拿着手电不客气地在蒲熠星的脸上晃了晃，晃得对方不得不眯着眼睛偏过头，“你还是在这留着保护向导吧。毕竟我们可就这一个向导，万一出事了可没人能做精神连结了。”
即便是粗神经如黄子，在此时此刻终于听出来似乎是弦外震颤三两音，模模糊糊但心情不善。于是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但被蒲熠星抢了先。
“火老师的身手还需要人保护？你也太看不起人家向导了。再说，有黄子在这里，肯定比我可靠。”
“诶不是，等——”
但黄子还是没有来得及说点什么。
因为郭文韬直接转身就下了楼梯，而蒲熠星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跟着一起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里。
十层的楼梯对于郭文韬来说并不难走——虽然他愿意承认，这个决定或许不够考虑周全。
作为上过战场的哨兵，他知道，前线的侦察任务必须有向导的搭档，以保万全。
而且更不要说，现在身后跟着个不会说话的尾巴，导致郭文韬的心绪更加不宁，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下到了快要二十层左右的位置。
可是跟在他身后的蒲熠星居然没有做出任何提醒，也一路走了下来。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郭文韬吸了吸鼻子，似乎是闻到了一些水汽的味道。他拿出手电向下照去，虽然仍旧看得不够真切，但是十几米之下的黑暗中，好像隐约有一点点的水光。
没有想到这个建筑物的底部居然有水体，郭文韬觉得还是有些意外，而就在他犹豫着是继续下去看看，还是按照之前的约定尽早返回时，跟了他一路的尾巴终于开口了。
“所以你是生气了。”
“没生气。”
“你骗你自己可以，骗我就算了吧。”
“……”
郭文韬转过身，蒲熠星就站在那里举着手电在看他。
于是，两个人相当有默契地沉默着，徒留两道相交的手电光变作康桥，成为一栋违章建筑横亘在中间。
郭文韬很轻微地叹了口气。
他想说自己已经没有在生气了，或者说，好吧他是有生气过，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愿意收起来那点小小气性，识大体顾全局，争取在这世道里多活一天是一天。
可是就在郭文韬正要开口说话的那一刻，蒲熠星却如同活见鬼一般猛地瞪大了眼睛，一个箭步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巴。
而因为这突然的一下冲撞，两个人一同半蹲着靠在了墙柱边，但不等郭文韬再做出什么反应，一条足有麻绳粗细的藤曼擦着两个人的头顶飞了过去了。
蠕动的藤曼之间错落开着宛如人面一般的花。
人首草，在核冬天之后被发现的一种变异食肉植物。当然这名字起得多少有些误导人，虽说名字里有“草”，但一般都能长到两至三层楼的大小。
而其名为“人首”，则是因为它的藤曼上开出来的花朵都如同人面，看过去好像悬着一排不瞑目的头颅。
最开始，这类食肉植物大多以昆虫为食。只不过在变异后，植株的大小迅速膨胀，粗壮的藤曼自然可以捕杀更大的猎物。而更致命的地方在于，人首草是依靠声波的振动来确定猎物的位置。
核冬天之后，热兵器被消耗殆尽，依靠单纯的冷兵器来对付这种庞然大物，无异于白白送死。
于是对于这种食肉植物的恐惧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传闻说，人首草是每吃掉一个人后就会开出一朵人面花。
越来越多的藤曼缓慢地在空中扭动，终于认知到此刻处境的两个人互相瞪着眼睛窝在原地，没有人敢有任何动作。
火树抓着那半页工作笔记从小监控室冲出来，就只看到黄子一个人蹲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用手电筒在地面上画圈。
“怎么就你一个人？剩下俩人呢？”
黄子看到火树终于出来了一下子来了精神，但火树言语间的急躁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只能实话实说：“额……文韬说要下去查看一下情况，然后阿蒲就跟着他一起下——”
“哎呦我去！能死他俩算了！怎么还犯这种低级错误呢！好歹都是在战区服役过的人，没有向导配合怎么敢的啊，这不是闹呢吗？况且他们知不知道那下面有——”
火树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老鼠磨牙的声音打断了。
黄子握着手电猛地回身，光束照亮处，刚刚那只被他拍在墙壁上的老鼠已经醒了过来，正甩着尾巴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转瞬间就腾空跃起向他们两个人扑来。
只不过这一次，没等黄子举着手里的兵工铲来迎面痛击一次，从建筑物的中央空洞处猛地蹿出了一条藤曼紧紧卷住那只跃起在半空的老鼠。
然后下一秒，那只老鼠便呻吟着被吸干了全身的血液，变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黄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瞪得一双眼珠子都要摔落在地上。他猛地回头去看火树，就只见火树正疯狂朝他比着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些冗长的工作笔记里大多写的是一些没有什么营养的内容，诸如一些地下河水位的监测或者水源中微量元素的变化。
但就在火树要丧失耐心，放弃解读的时候，笔记的内容戛然而止——这位不知名的笔者在生命的尽头留下的死亡信息，是在某一天随着夏季暴雨而突然出现在地下水系里的人首草。
交叠的呼吸在放轻，擂鼓的心跳在变平，郭文韬却很意外地生出了一种非常坦然的心态。
在他们决定在末世逃生的那一天，不管是谁其实都做好了随时面对死亡的准备。
踏过风沙荒草，攀过冰峰瀑布，人类文明在野兽嘶吼中山崩海陷，但鲜血淋漓中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郑重或者甜蜜的誓约。
火树曾在那一间破破烂烂的安全屋里郑重警告，不断的战斗只会增加更重的精神负担，如果没有向导定期的精神梳理，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然后蒲熠星说，这话没道理，现在这个光景，哪一分哪一秒的不危险啊，还用等以后吗。
郭文韬说，就是。
但此刻，即便是在这样的坦然里，郭文韬也很突然地感受到了一点可惜。
刚刚应该跟蒲熠星说点什么的——他其实想说很久了，午餐肉罐头实在是太难吃了。
只是在眼下的境地里，话似乎是没有办法再说了。郭文韬转过头，却发现蒲熠星正在盯着他看。于是他的眼睛就不自觉地眨了一下，似乎是在问怎么了。
而蒲熠星很细微地笑了一下，嘴角勾起来独属于他本人特有的一点弧度，接着又垂下眼睛朝前方抬了抬下巴。
郭文韬的眼睛缓慢地瞪大，因为他很明白地接收到了蒲熠星的意图：往下跳。
曾经在哨兵学校的几次战争演习中，郭文韬曾经和蒲熠星分属到了不同的阵营。跟一向求稳的郭文韬不一样，蒲熠星则是属于“有赌未为输，不赌不知时运高”的那一类人。
“命，不能不赌；庄，不能不做；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赌一赌，摩托变吉普。”
这四句话曾经被蒲熠星写进了他的作战经验分享的汇报ppt里，闪烁的花字投影在硕大幕布上。
大礼堂里坐在上百号的学弟学妹和同级生，没有人说话。而郭文韬在第五排的位置，刚刚好足够看见第一排的学校领导在窃窃私语以及蒲熠星的直系导师在疯狂吸氧。
这当然不符合郭文韬一贯的行事风格，只不过绝境之中似乎留给他的选择并不多。
那十几米下的水面之下有什么谁也不知道，而且这个高度跳下去，如果入水的动作稍有不慎，就跟摔在水泥地上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那些还在空气中蠢蠢欲动的藤曼似乎又在催着他做选择。
我从来不是一个疯狂的人，郭文韬告诉自己。
接着，郭文韬的眼睛转了几转，露出了一些狡黠的神色，好像是在揶揄，我看你是疯了。
但是蒲熠星却摇了摇头，眼睛眨了眨，意思似是说，做凡人的乐趣当然是在与天争高。
于是在这一刻里，两个人肩肘相贴，四目交视，忽然间心意相通，却不必再说一句话。
下一秒两个人便同时纵身一跃，眼一闭心狂跳，不需要神明的庇佑，不在乎生理的极限，违背天性忤逆本能，如同红尘万丈高中跃起的两只林中鸟。
黄子的心脏就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的手心在出汗，不论是左手的手电筒还是右手的兵工铲，似乎快要紧握不住。但他也知道，他一定要握住，不能让这两样东西摔落在地弄出任何声响。
甚至是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在放轻，黄子在肌肉轻微的痉挛中再一次看向火树。而这次他却发现，终于放弃啃咬嘴唇的向导，像他打了一个手势——先指了指墙上那个爆破的总控开关，又指了指身后监控室的门。
在接收到对方的意图后，黄子猛地陷入了一阵平静之中，他早该明白，这帮哨兵向导都不是正常人。
然后黄子看向从建筑物下方爬上来的越来越多的藤曼，不太敢去细想那两个哨兵究竟是怎样的处境，虽然他眼前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于是在做够了三个深呼吸之后，黄子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他距离那个爆破装置总控的距离——其实并不远，他手里的物件扔过去总能砸到。
在得到火树一个肯定的眼神后，黄子抡圆了手里的兵工铲，猛地朝那个开关甩了过去。
哐的一声巨响，一下子吸引了空中的所有藤曼，黄子和火树趁机快速冲回了那间小小的监控室。在反锁上的一瞬间，无数的藤曼重击在门上，将那一层并不坚固的金属都撞击变了型。
在爆破装置刺耳的倒计时提醒里，火树和黄子分别躲进了桌子下的墙角。黄子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破天荒的念起了那些他拜过的那些叫不上名字的神。
鸟鸣的声音在黄子的耳边回响。
他躺在那些碎石堆里，可能是花了三秒中也可能是花了三百年，来确认自己确实还活着。
天文塔轰然倒塌，连带着这座山岭也被炸出了一个缺口，冷冰冰的朝露从草叶上落下来，坍塌的山口边缘缓慢溢出烫金的颜色。
黄子手脚并用地从石堆草木里爬出来，他的肺在隐隐作痛，但这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因为起码他还能感知到自己有肺。思绪逐渐回笼，手脚缓慢地能够听他使唤，黄子这才在废墟之中开始搜寻火树的身影。
然后黄子率先注意到的是不远处居然有一处水面，好像是个地下湖泊的样子。
昏迷不醒的火树被压在一面已经辨认不出外型的金属装置下，黄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东西搬开，他跪在地上，尝试着拍打火树的脸颊好让人清醒过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水波搅动的声响突然响起。
黄子精疲力竭的神经已经承受不了任何的刺激，他转过身，注视着突然不平静的水面。然后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毁灭吧累了，这破星球谁爱活谁活吧。
所以当以然决定慷慨赴死的黄子发现从水里爬出来的是脸色惨白的蒲熠星和郭文韬的时候，他毫不客气地冲着不知道是哪路显灵的神仙磕了一个响头。
“你们两个没事真的太好了！”黄子几乎快要喜极而泣了，“火老师暗示我把这儿炸了时候，我还想这太疯狂了，你们两个还在下面呢！这要是万一——”
从水里爬上来的两个哨兵似乎也已经力竭，郭文韬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连着呕出来了好几口水，听见黄子的话，才勉为其难地抬起一只手摆了摆，似乎在说并不介意。
而蒲熠星则已经彻底仰躺在地面上大喘气，断断续续地说：“没……没关系……要是我们……在上面……肯定……早炸了……”
“……”
黄子不说话了，为自己刚刚突然的人道主义关怀以及擅自抢占道德高地的内疚深感不值。
等那两个人好像是缓过来一点，黄子快要准备给火树做心肺复苏了。
不过，也许是火树的命好，在剩下三个人围着他抓耳挠腮的时候，他的意识在缓慢恢复。瞳孔里涣散的光线逐渐聚拢，勾勒出眼前模糊的人影。
黄子紧绷的心弦彻底松掉，如同被抽了骨头一样向后仰倒下去，只剩蒲熠星和郭文韬互相对视一眼，而火树的视线终于缓慢聚焦。
他拖着嗓子哀叹一般地说：“怎么到了天堂，你们两个还在啊？”
END
*改编自华容道曹老板三笑演讲。
*看着在密室里上蹿下跳的黄子，多年前搞声的记忆开始攻击我。
【蒲郭】经历了一场带球跑，而我是那个球
特别大一碗狗血
跨越了18年的带球跑
花式追妻火葬场
商界精英负心汉（bushi）ppp
独自带崽儿芬芳ggg
summary：
早已过了冬至的日子，日出在一天又一天的变早，郭以航想不明白的是。
明明太阳都知道从南回归线一路向北了，怎么就他蒲熠星不知道回到郭文韬身边呢？
chapter.1 郭以航说他Alpha父亲死了
“所以航哥呢？航哥的父亲是做什么的？”班里女生聊天，难免会聊到家中父母是做什么的。
被称作航哥的少年手中的笔尖一顿，他从历史题海...
特别大一碗狗血
跨越了18年的带球跑
花式追妻火葬场
商界精英负心汉（bushi）ppp
独自带崽儿芬芳ggg
summary：
早已过了冬至的日子，日出在一天又一天的变早，郭以航想不明白的是。
明明太阳都知道从南回归线一路向北了，怎么就他蒲熠星不知道回到郭文韬身边呢？
chapter.1 郭以航说他Alpha父亲死了
“所以航哥呢？航哥的父亲是做什么的？”班里女生聊天，难免会聊到家中父母是做什么的。
被称作航哥的少年手中的笔尖一顿，他从历史题海中抬起头，笔尖的墨渍洇湿了满是铅字的题目。
他不说话，摇了摇头。
“我Omega父亲是名数学辅导班教师，我Alpha父亲死了。”男孩的声音很平淡，像是没有文字背后的悲伤感。
班内一阵无声，后面打闹的男生还以为是老师来了，吓得立马回到座位，不敢说话了，没过几秒，小心翼翼的往后回头张望，发现老师那一张的板着脸并没有在后门的玻璃上出现，聒噪声又从后面传过来。
刚刚问问题的女生面露难色，有几分愧疚也有几分心疼。
“对不起啊…航哥…我没想到…”
“没事，反正我也没见过他。”男孩仰起头，冲着内疚的小姑娘微微一笑，示意他没事。
上课铃响，同学们也都回座位了，少年人的烦恼总是不会持续太久，下了这节课后，众人依然该说说该笑笑，把上个课间的尴尬都抛之脑后。
“每次都是这样的。”
男孩翻开自己的随笔本，写下了这句话。
“郭以航！今天回家把你宿舍的床单还有被子都给我拿回来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上次放假人家宿管阿姨找到你班主任然后和我说你被子都快要长蘑菇了！”
“你要有多邋遢啊郭以航！半个学期了，枕巾枕套床单被单都不拿回来让我洗洗？”
“我觉得你们学校院里那只狸花猫都比你爱干净！你能不能注重一点私人仪表啊？你这样以后哪个Omega能看得上你？”
电话那头的Omega喋喋不休，听的郭以航头都大了，这听力强度堪比政治课上老师读法条让你跟着记笔记一样困难。
最让郭以航受不了的，是对面那人每次来电话时，标志性的，尖锐的，拖着长音的“郭以航”。
每次打电话一上来都能把他吓到差点去和马克思打扑克。
“知道啦～韬韬～你真是越来越唠叨了。”男孩拖着尾音的撒娇让对面男人本来还略带火气的声音柔和下来。
“这还不只为了你好？我下午去接你啊！”男人软糯糯的声音传来，足以让郭以航被英语折磨了一天的灵魂得到升华。
“好！”
他们高中是寄宿制中学，市内的重点高中或多或少都搬到了郊区，本来郭文韬想让郭以航走读，可惜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他已经不好意思再麻烦周峻纬和齐思钧在帮他照顾孩子了，只得打消了这个年头。
可能是父子俩相依为命惯了，所以郭文韬才舍不得他吧。郭以航总是这么想，到底为什么自己儿子住宿自己这么反对，郭文韬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奶包个子越发长高，早已超过了他，更是在前年分化成了Alpha，这种时光的流失让郭文韬措手不及，他突然意识到，小航总有一天会长大，会远走高飞，会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可是他郭文韬还没做好准备。
可能真的和齐思钧说的那样。
“因为体验过孤独，所以害怕孤独。”
“韬韬。”少年变声期后还带点公鸭嗓的声音传来，大嗓门把在驾驶座上眯了一会儿的郭文韬吓了一跳。
明明车窗只开了一条缝，可是自家儿子的声音准确无误的把他砸醒了。
总有一天要让齐思钧离郭以航远一点。郭文韬咬着后槽牙想着。
他降下车窗，冲着在人群中玩找妈妈游戏的傻小子招了招手。
“你爹在这儿！”又附赠了郭以航一个白眼。
男孩打开SUV的后备箱，放箱子，关后备箱，打开车门，坐下，系上安全带，一气呵成。
郭文韬觉得臭小子绝对又长个了，撇了撇嘴，想不明白到底随了谁。
妈的，长这么高干什么？天塌下来帮人家顶着吗？
郭文韬就是看不惯比自己高的人，就算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小崽儿也不行，青海男人莫名的要强感再次出现了。
“你说你们学校也真是的，都寒假了还把你们关在这里补课。”
郭以航看着窗外熟悉的路熟悉的景色，听到郭文韬声音回头。
“高三了，在不拼一把以后怎么养韬韬呢？”男孩嬉笑着说着。
郭文韬一怔，面前的男孩和记忆深处的人影重合，曾经有过一个和少年面容七分相似的男人，也和他说过相似的话。
“不努力怎么养韬韬啊？”
绿灯亮起，直到后面的车按起喇叭声才打破了郭文韬的梦境，郭文韬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并不是什么望子成龙的人。”
【怎么突然要去南京？】郭文韬收到齐思钧消息的时候已经凌晨了，郭以航因为前几日学习的压力早早的睡下了，只剩下郭文韬一个人在露台上发呆。
将近年关的北京依旧热闹，凌晨了也不至于马路上空无一人，冷风吹的郭文韬裹紧了自己的棉质睡衣，却不肯回屋。
就这样清醒着吧。
郭文韬心想。
【小航想考南大。】
这则消息对于齐思钧来说无疑是一记重石落入水中，掀起了漫天水花。
【那你就让他去？郭文韬你是不是疯了？】
郭文韬用疲惫的声音给齐思钧打过去了电话。
“劝过了，没有用，他这孩子从小就有主见，做事也不用我操心，他认定了的事，一般不太好更改，我太了解他了，和我一样，认准了一个目标就不会撒手。”
“反正蒲熠…他也不在南京，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只听的一声叹息。
“注意安全，等你们俩回来过年。”
郭文韬不由得抱紧了自己，冷风往他领口里灌，锁骨一阵冰凉，突然想起来以前的日子，有一段日子里，他也是这样坐在露台上，抱着自己，等待着天明，却又往往会因为地平线那抹亮色的升起而被压的喘不动气。
当郭以航和他说想考南大的时候，他实打实的慌了，几乎是口不择言。
“为什么不留在北京呢？北大北师大的历史专业也很强…实在不行去山大也好啊，你小齐叔叔家就是那边的，还可以有人照顾你…”
或许是看到了郭以航眼神中的吃惊和不解，郭文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说话了。
“爸，我总是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六朝古都，也的确是我向往的地方。”男孩澄澈的眼神看向郭文韬，却撕扯着郭文韬的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开口。
“你让我想想。”
最后郭文韬还是答应了郭以航的想法，自己没有权利禁锢孩子一生。
要让小航平安自由的成长，这是他十八年前对着夜晚许下的承诺。
“南京冬天不至于太冷，带件长袖卫衣去就行，咱爷俩正好也去夫子庙转一圈儿。”郭文韬收拾着箱子，一边将郭以航的皮卡丘卫衣塞进行李箱一边说着。
“韬韬以前去过南京吗？这么了解？”少年不经意的调侃到了郭文韬这里确是另一般滋味。
“去过几次，不太了解，这些网上看到的。”郭文韬声音干巴巴的，又努力调整状态不让郭以航觉出他的不对劲儿，他装作找东西，背过身去。
他总不能告诉郭以航，他的Alpha父亲就是那所大学的名誉校友，而他的Omega父亲曾经陪着他的Alpha父亲回去参加过校庆。
在一旁刷着抖音的郭以航不知道的是，郭文韬何止是去过南京，郭文韬的一切都在南京，他的欢喜，他的幸福，他的半辈子，最后，就连他的梦也遗落在了南京，南京北京，一字之差，却可以杀死一个人，毁掉一朵娇艳盛开的花。
北京到南京，坐飞机并不算太费时间，郭文韬昨晚睡得太晚，飞机一起飞便渐渐有了困意，郭以航实在看不下去自家父亲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一样，便很自然的让郭文韬轻轻靠在自己身上。
他听见了郭文韬在梦中的呓语，他听得很清楚，是一个人名。
“蒲熠星”
在郭以航的记忆里，Alpha父亲一直是一个空白，家中没有有关于他的一张照片，也没有任何一点痕迹。
小时候郭以航也会好奇为什么其他小朋友有两个家长，他便背起自己的皮卡丘小书包，哒哒哒的跑回家问郭文韬，他的Alpha爸爸呢？
而郭文韬则是看他一眼，不在意的说。
“你爸死了。”
小孩子哪懂什么人情世故，只听到Omega父亲说自己的Alpha父亲已经死了，便忍不住嚎啕大哭，往往会忽视掉郭文韬说完这句话后泛红的眼眶。
后来，郭以航明白了，想念可以将家中一切痕迹抹去，但记忆深处的花却永远不会枯萎，想念是黑暗里的呢喃，让人触手而不可得。
他曾经三次听到过有关自己Alpha父亲的事情。
第一次是他十岁那年肺炎发高烧进医院的时候，自小因为缺少Alpha父亲信息素的他很容易生病，他还记得他意识朦胧期间，听到了他爸和峻纬叔叔的争吵声。
恍惚间听到峻纬叔叔说
“文韬，要不我现在去找蒲熠星打一架吧。”
那是郭以航第一次意识到，他的Alpha父亲可能还活着。
第二此是他高一分化成Alpha的那一天，他爸喝多了酒，醉倒在露台上，当他去露台把郭文韬从吃剩下的零食袋子和喝了一半的酒瓶子里捞起来的时候，郭文韬嘴里还在咒骂着。
“蒲熠星你这个大混蛋！”
又是蒲熠星。
第三次是上学期期末，极度的偏科使他的数学成绩在及格线上徘徊，郭文韬的数学老师DNA或许是动了，一边质问他为什么会把2的0次方粗心算成0，一边嘀咕着。
“明明我和你爸都是理科生，怎么你…”
郭文韬顿住了。
郭以航知道他口中的那位“你爸”就是蒲熠星。
郭以航看着郭文韬乖巧的睡颜，又看向飞机舷窗外的云层，映着火红的朝阳，从地平线显露。
早已过了冬至的日子，日出在一天又一天的变早，郭以航想不明白的是。
明明太阳都知道从南回归线一路向北了，怎么就他蒲熠星不知道回到郭文韬身边呢？
tbc.
渴望小红心！！！
皮囊【25.那都与郭文韬无关】
无脑乱打
俗套出gui
一点点追夫火葬场
缺德产物禁止上升
HE！HE！HE！
小林的意思不明不白，但对郭文韬来说总归不会是个好消息。
他还是把那辆车暂时留在了蒲熠星那里，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没办法一下子把两辆车一起开回去，另一方面就是还想留个借口在这里，以后再来。
郭文韬倒是也可以不找理由，来就是了，反正他不论找什么理由都是幌子，蒲熠星也很清楚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但郭文韬还是想给自己蒙上这么一层透明的纱，面对蒲熠星的冷漠时还好有些遮羞的余地。
然而纱只是纱，薄薄一层，里里外外都看得清楚。即便是这样试图保留一丝体面，蒲熠星的态度依旧明白，不可能为了照顾...
无脑乱打
俗套出gui
一点点追夫火葬场
缺德产物禁止上升
HE！HE！HE！
小林的意思不明不白，但对郭文韬来说总归不会是个好消息。
他还是把那辆车暂时留在了蒲熠星那里，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没办法一下子把两辆车一起开回去，另一方面就是还想留个借口在这里，以后再来。
郭文韬倒是也可以不找理由，来就是了，反正他不论找什么理由都是幌子，蒲熠星也很清楚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但郭文韬还是想给自己蒙上这么一层透明的纱，面对蒲熠星的冷漠时还好有些遮羞的余地。
然而纱只是纱，薄薄一层，里里外外都看得清楚。即便是这样试图保留一丝体面，蒲熠星的态度依旧明白，不可能为了照顾他的难堪而变得宽容。
公司最近开展了新业务，正准备签新单子，忙得走不开，正好给了郭文韬一些逃避感情事的时间。
等忙得差不多的时候，郭文韬特意又过了几天才去找蒲熠星，也不知道是给自己喘口气的机会还是给蒲熠星一点缓冲。总之等他再次踏上去城南的路上时，天气已经经历了一场降温，连吹过耳边的风都变凉了许多。
郭文韬要去取车，便不能开着自己的车去。他空着手站在公司楼下，等了几分钟才打上一辆车。司机师傅倒是怪热情，从他上车时就打量了两眼，笑着展开话题：“年轻人不怕冷啊，都变天了还只穿一件呢。”
郭文韬笑了笑。他哪里是不怕冷，只是今早出门的时候看着外面太阳怪大，又懒得拿外套，没想到直到中午气温都上不去。郭文韬坐在办公室里时还好，一出门才知道外面秋风的可怕。但也无所谓了，总归是坐着车，不会冷到哪里去。
郭文韬想了不少，跟司机师傅能说的也只有一句忘带外套了。
司机师傅年纪大些，爱念叨，逮住这句开始评价年轻人只知道拼事业，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郭文韬一边听着一边应着，大部分注意力都匀给了窗外的风景，倒是在司机师傅喋喋不休的话里慢慢地放松下来，没再那么紧张不安。
蒲熠星公司所在的那栋楼不好找，郭文韬让师傅停在了路口，剩下的路自己走进去。临下车时，司机还在嘱咐郭文韬，说今晚又要变一次天，还得冷个两三度，明天可得记得穿外套。郭文韬有些无奈，但人家又是好心，只能多聊了两句，道了声谢。
又走了好几百米，险些进错了楼，才终于绕到了蒲熠星公司楼下。郭文韬抬着头看了看，才发觉自己根本没跟蒲熠星提前联系过，这么冒然地来，没准儿不会碰见他。
郭文韬低下头，自己笑自己，以前没养成过跟蒲熠星提前联系的习惯，现在这样疏远的关系下还要突然来找人家，实在是太过想当然了。
但毕竟大老远来了一趟，郭文韬还是上去看了看，果然蒲熠星没在。前台也是个新面孔，郭文韬上次没见过。看上去蒲熠星并没跟她交代过有人把车暂时停在这里的事，前台姑娘一问三不知，更不知道车钥匙放在了哪儿。
郭文韬只好问：“那蒲熠星什么时候回来呢？我跟他当面说。”
前台这倒是清楚：“蒲总带人去见客户了，您要不急的话，等个半个多小时蒲总应该就回来了。”
郭文韬点了点头，半个小时倒是等得起。
干等着没意思，郭文韬坐了一会儿就开始无聊，起身跟前台说了一声，就到外面闲逛去了。
郭文韬沿着来时的路又走了回去，好在路口这边还是条不算繁华的商业街，也算有的可逛。郭文韬四处看着，心里想的却跟眼睛里看到的不是一回事。
其实他现在完全可以不用等，直接掏出手机打个电话，让蒲熠星跟他的前台沟通一下，问出车钥匙放在了哪里，找出来就可以走人了。但这是办事的程序，不是郭文韬想要的效果。
或者他也可以问问蒲熠星在哪儿，直接过去找他。尽管蒲熠星大概率不会跟他讲，但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然而郭文韬都不想。
他也说不清自己在任性什么，仿佛这就是一场考验，从今天一声不响地来找他的时候就开始了。上天要郭文韬试试他跟蒲熠星的缘分，在茫茫人海中，不联系，是不是还有相遇的机会。
...
想到这里，郭文韬又在笑自己。哪有什么上天，全都是他自己的因果判断。
但上天也许还眷顾他一点，虽然只有那么一点。郭文韬走着走着就在街角看见了蒲熠星，跟他并排走在一起的，自然是小林。
两个人从咖啡店里出来，一样用左手端着咖啡，用右手撑开了厚重的玻璃门。小林往后看了一眼，发现蒲熠星也在抵着门，冲他笑了笑就松开了手。
他们在前面走着，郭文韬就跟了上去，在背后喊住了他们。
蒲熠星回过头，也不惊讶，眨眼间就猜出了他表面上的来意：“找我拿钥匙？”
郭文韬有一瞬间冲动得不想承认，然而又说不出什么能让蒲熠星接受的理由，只好缓慢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蒲熠星将咖啡换了只手，就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辗转几次都没还回去的钥匙。
郭文韬还以为他把钥匙放在了公司。他愣了一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你最好拿走，”蒲熠星看他犹豫，就知道他在考虑着退路，“你这次要是还不收，我就当你真的送给我了，不会还了。”
郭文韬抬起眼看着他，不说话。
蒲熠星叹了口气：“一样的，郭文韬。不管你拿不拿，我们这次都两清了。”
“怎么可能，”郭文韬怕这样的字眼，情急之下竟然还真想到了什么没算清的帐，“我还欠你东西。”
“什么东西？”蒲熠星说着，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却立马拧起了眉头，转过杯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标签。
“太苦了？又给你做错了？”小林看他这表情怪好笑，语气还有些幸灾乐祸。
“嗯。”蒲熠星依旧皱着眉。
小林又笑了两声，说道：“那不喝这个了，去上次那家重新买一杯呗。”
“等会过去看看吧，”蒲熠星说了几句才又问回郭文韬，“你继续说，还有什么东西？”
郭文韬正犹豫着怎么当着别人的面开口，小林的手机却正巧响起了来电铃。郭文韬闻声抬头，看着小林着急忙慌地跑到一边接起了电话，看来是件很重要的事。
蒲熠星也看了小林一眼，然后继续催郭文韬：“现在能说了？”
郭文韬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跟蒲熠星对视着，说道：“你给我的，戒指。”
蒲熠星移开了目光，看着红砖地面，过了两秒才看回来：“你留着，或者卖了，随便你，我不要了。”
“你连这个都不要。”郭文韬说。
“要回来又有什么用呢？”蒲熠星反问他。
怎么没用？郭文韬几乎想对他吼出来，怎么没用？
然而他如今不是可以对蒲熠星歇斯底里的身份，越是崩溃脆弱就越会低他一等，越是离他有更遥远的距离。
郭文韬不能再继续看着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手中那只纯白的咖啡杯子，感觉自己也一样的苍白。
“你可以要回去，送给小林啊。”他说。
“郭文韬，”蒲熠星放低了声音，但吐字却更加清晰，“给过别人的东西再收回来送人，谁会要呢？”
...
小林打完电话，刻意站在不远不近地地方看了他们一会儿，见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才清了清嗓子往这边走。
他打量着两个人，蒲熠星依旧一副冷冷淡淡又透着些厌烦的样子，郭文韬依旧一副又怨又悔要哭不哭的样子。小林离他们就那么几步，可这几步里都在想，这两个人的故事一定不简单。哪怕他对郭文韬毫无好感，也得承认郭文韬跟蒲熠星的羁绊是他不曾了解的程度。
小林胡思乱想着，连走到了两人身边也没反应过来，还是蒲熠星先冲他看过来，问道：“谁的电话？”
“哦，”小林回了神，“还能是谁...蒲哥，晚上得喝了。”
蒲熠星皱了皱眉，却也只是应了下来。
“定哪儿呢？”小林问。
蒲熠星想了想：“老样子吧。”
“哦。”小林答应着，看了一眼郭文韬，就不再说话了。
蒲熠星又把钥匙递过去，这次郭文韬乖乖接了，也不多说什么。
“走吧。”蒲熠星又第一个转过身离开了。
郭文韬眼看着他们去了另一个方向。也许这两个人非要去买一杯称心如意的咖啡，然后才回公司，也许根本不回了，而是去一个郭文韬不知道的地方，见一些郭文韬不认识的人。
午后阳光已经快要斜到地平线上，郭文韬只穿了一件衬衣，在这条宽阔的街道上吹了不少风，现在开始冷了起来。他攥了攥手，手心被那把车钥匙硌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拿回了最后一个借口。
时间不早了，他又开始沿着街往回走，打算开车回去。
一下午的工夫，这条街已经走了三遍，再漂亮的景色也该腻了。郭文韬于是低着头走，不东张西望，专心致志地想令他难受的事。
郭文韬不怕有人喜欢蒲熠星，因为他会比任何人都喜欢蒲熠星。郭文韬只是怕，没有他在的这一年里，他已经不再是最熟悉蒲熠星的人。
蒲熠星骗他说自己跟小林有那种关系，郭文韬是不会轻易信的。但郭文韬却能看得出来，小林跟他的关系即使不是那一种，也十分亲近。他会知道蒲熠星的口味，走路时会帮蒲熠星留门，跟蒲熠星讲话时不用说出具体的名称。一些‘照旧’，成了蒲熠星跟别人约定俗成的暗号。
郭文韬好像也不是嫉妒这一个小林，也许还有第二个小林第三个小林，在他离开的这一年里，这些小林们跟蒲熠星分享了属于他们的经历和习惯。
而对郭文韬来说，那又不止是空白的时光，更是一部分未知的蒲熠星。
...
郭文韬把钥匙塞进了西装裤的口袋里，冷得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他边走边想，这就是最令他嫉妒的地方。什么叫做老样子，还能是谁会指的是谁，上次那家咖啡店是哪一家，太苦是多苦？...
那都与郭文韬无关。
郭文韬问不出，也猜不到。
乱七八糟的一天过完，郭文韬回家后就感觉有些感冒，吞了两片药才稍微好了一点。
他躺了一会儿，还是爬起来洗了个澡，然后又躺了回去，却越躺越头痛。郭文韬翻了个身，看了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一眼，狠了狠心，翻起身把它拿了过来。
反正已经没什么筹码了，郭文韬想，不如把话拆开了讲。
他咬着手指，字字斟酌着给蒲熠星打了一串消息，问他，到底怎么样，你才愿意跟我谈一谈？
蒲熠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没必要。”
郭文韬仍坚持：“我知道你肯定恨我，至少曾经恨过我。你完全可以报复我，让我也受一遍苦。你不要只是晾着我，什么都不做，好不好？”
也许是他语气太强烈，蒲熠星这次回复得也不留情面了：“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跟黎总有什么区别？”
看到这句话，郭文韬放下手机，独自冷静了好久。
他现在跟黎总，说到底确实没太大区别。然而郭文韬认定了蒲熠星对他的厌恶不是他对黎总的那一种，那么事情还算有转机。
郭文韬在床沿坐着想了一会儿，才找出一个自以为完美的角度，向蒲熠星反问道：“你还记得黎总呢？”
蒲熠星果然没再回复。
郭文韬又发过去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全部石沉大海，不见波澜。蒲熠星倒不像连一两句话都招架不住的人，兴许有什么事情在忙。
等到蒲熠星突然发来一条语音的时候，郭文韬听着对面嘈杂的背景声音，才反应过来，下午的时候听小林的意思，应该是他们约了人去喝酒。
而郭文韬也不用猜蒲熠星这顿酒为什么而喝了，蒲熠星在语音里老老实实地告诉了他：“我们刚刚在酒桌上签了个单子，对面说，他们本来想找你们的，但看你们不如我们有诚意，就过来找我们了。”
郭文韬被他说得一怔，立刻爬下床去找到了自己的电脑，打开邮箱，果然不见之前那家公司的回复。而蒲熠星的语音还在播放着，说着更残忍的话：“也别以为我在报复你，纯属是巧合。当然，如果你觉得被报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的话，那随便你怎么想。”
蒲熠星的确是喝了酒，说话的声音听上去都软了不少。而郭文韬比他还没力气，颤着指尖打字，三番五次修改之后只发过去三个字：“我没有。”
六七秒后，蒲熠星发来了最后一条语音：“郭文韬，干点正事吧。”
TBC
皮囊【24.不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还留下呢】
无脑乱打
俗套出gui
一点点追夫火葬场
缺德产物禁止上升
HE！HE！HE！
郭文韬独自在那片无形的汽车尾气里站了好一会儿，等到飞尘都落回地面才转过了身。直到现在他才清楚地感受到，当时他放弃蒲熠星之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蒲熠星也彻底离开了他，像刚刚在他面前驶离的汽车一样，一路向前，再也没有转回来。
一个人的彻底消失是突然且长久的，不像雨雪有征兆，不像晴空有尽头。他从生命里抽离只在某一瞬间，快到还来不及察觉疼痛，来不及意识到，原来早在过去的上一秒，就已经永远失去了他。
郭文韬琢磨着失去的滋味，揣着那颗无处安放的心回了家。
他打开门，打开灯...
无脑乱打
俗套出gui
一点点追夫火葬场
缺德产物禁止上升
HE！HE！HE！
郭文韬独自在那片无形的汽车尾气里站了好一会儿，等到飞尘都落回地面才转过了身。直到现在他才清楚地感受到，当时他放弃蒲熠星之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蒲熠星也彻底离开了他，像刚刚在他面前驶离的汽车一样，一路向前，再也没有转回来。
一个人的彻底消失是突然且长久的，不像雨雪有征兆，不像晴空有尽头。他从生命里抽离只在某一瞬间，快到还来不及察觉疼痛，来不及意识到，原来早在过去的上一秒，就已经永远失去了他。
郭文韬琢磨着失去的滋味，揣着那颗无处安放的心回了家。
他打开门，打开灯，下意识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新住处。这房子比原先小了三分之一，但对郭文韬独身一人来说刚刚好。原先跟刘晓禹同住的那套房，郭文韬和刘晓禹都不太愿意继续住着，于是到最后谁都没要，换成了实实在在的钱。
郭文韬钻进房间，借着客厅的光摸到了自己桌上的电脑，人还没坐下就打开了网页。原先跟刘晓禹在一块儿的时候，郭文韬总是怕黑，但如今终于自己一个人住了，又开始顾不上怕黑了。
但郭文韬现在没心思想这种事，他满脑子只有赶快查一查蒲熠星的公司在哪里。
蒲熠星不愿意理他，他就只能主动贴上去。
郭文韬一边浏览着网页的介绍，一边暗自骂自己这样好贱。然而要是对蒲熠星贱的话，郭文韬却觉得还是理所应当的。
晚上，郭文韬洗过澡，洗去了这一天沾过的酒气烟气，终于清爽地躺回了自己床上。他用双手枕着脑袋，面朝天花板，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
可郭文韬又睡不着。他现在紧张得很。
刚刚看完蒲熠星资料的一瞬间，郭文韬猛地抬起头，给自己下了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坚定任务，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但关上电脑的动作都潇洒了不少。然而收拾完换洗衣服走进浴室，一阵热水从头上浇下，一下子就把郭文韬刚燃起的斗志浇灭了，也把郭文韬浇醒了。
但凡蒲熠星能理他，什么都好说。可偏偏蒲熠星还不愿理。
郭文韬一边在淋浴下揉着头发，一边犯难。
...
现在他躺在床上，依旧在犯难。
突然，郭文韬又猛地睁开眼，想到了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迅速地翻起身，拿起了床边的手机，忐忑地翻着自己的通讯录，找到蒲熠星的名字，点了进去。
头像昵称都没换过，朋友圈还是一片空白。郭文韬抱着手机，咬着手指想了想，狠狠心，发了一个招手的表情包。
结果竟然很顺利，没一丝卡顿，没醒目的红色感叹号。郭文韬把自己吓了一跳，坐在床上弹了弹，颤颤巍巍地点了撤回。
还没等他想明白蒲熠星为什么没删他，对面就发来一个问号。
郭文韬又咬手指，想着这会儿再说自己是点错了就太做作了，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白问道：“你为什么没删我？”
蒲熠星估计在打字，过了几秒才回复：“一，我这个号不常用，二，再讨厌的人，我也不会主动删。”
郭文韬发来一张猫猫头表情包，上面一个哦字和一个句号，就没了动静。
一部电影看完，蒲熠星拿起沙发边上的手机一瞧，没有新消息，就把它扔到了一边。
蒲熠星走到洗手台前，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半天，重重地叹了口气。郭文韬虽然是个摇摆不定的家伙，但只要碰上一件让他过不去的事，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就比如郭文韬跟刘晓禹，纠缠了那么多年，只要到最后还不能得到一个结果，郭文韬就怎么也不会甘心。所以郭文韬缠他这件事，哪怕只是一时兴起，也不会缠个两天就算了。
蒲熠星揉了一把脸，从架子上拿起自己的牙刷。虽然他能共情郭文韬，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原谅郭文韬。事到如今再想到郭文韬到底是怎么糊涂的那一次，他都心烦得很。
尤其又想到刘晓禹的时候，蒲熠星的恶心就抑不住了。他把牙膏往刷头上挤得满满的，一按开关，嗡嗡的声音从牙齿传到脑袋，才渐渐在噪音里静下心来。
...
可蒲熠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就在自己公司门口又碰见了郭文韬。
蒲熠星歪着脑袋，撇了撇嘴角。当初他选址的时候图这边离家近，根本没在乎公司地址好不好找的问题，连他自己第一天到这儿还险些进错门。也不知道郭文韬是怎么能找到地方的，昨天晚上才见过他，今天又比他来得还早。
蒲熠星很无奈地看着他：“你缠着我，自己公司都不要了？”
“不要了，”郭文韬笑得没心没肺的，“最近事情不多，不用去公司盯着。”
“是吗，”蒲熠星越过了他，显然不想多谈，“郭总现在是成功人士，不用亲自盯着了，而我还没熬出头呢，每天都忙得很，郭总没事的话就请回吧。”
郭文韬眼看着他擦肩而过，走了进去，关上了玻璃门。
蒲熠星以为自己已经赶人到这种地步了，郭文韬也该知道要面子，哪知道中午忙完一出门，郭文韬还坐在大厅里。
蒲熠星下意识想问你不会一直没走吧，但一想到这人是郭文韬，就把话咽了回去。
倒是郭文韬先凑了过来，说：“我看到我的车了，在你楼下。”
车上都有一层灰，看来平常是不怎么开。郭文韬看得清楚，昨晚蒲熠星去参加活动的时候开的也不是这辆。
蒲熠星怔了一下，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是你的，你还要？”
郭文韬看着他，又半天不说话。
“你还要不要？”蒲熠星又问了一遍。
“蒲熠星，”郭文韬好像非要逼他说出什么一样，“不喜欢的东西，你为什么还留下呢？”
蒲熠星偏开了头：“谁会跟钱过不去？”
郭文韬还要说什么，小林刚好从楼上下来，还没露脸就在喊蒲哥。
蒲熠星转过身：“跑什么？”
“走啊，午饭。”小林笑呵呵地过来，走近了才发现蒲熠星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又慢慢把笑容收了回去。
郭文韬面对蒲熠星就够尴尬的了，小林一来，他就更没办法肆意讲话。小林和郭文韬对视着，连微笑都不够合适，更不用打什么招呼。
“你要是还要的话...”蒲熠星打断了他们，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串钥匙，伸到郭文韬面前，“就直接开回去吧，但我好像忘了加油，你自己看看。”
郭文韬顺着那串钥匙看蒲熠星的手，说道：“不用，你留着开吧。”
蒲熠星不客气地点点头，把钥匙收了回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叫上小林：“去吃午饭吧。”
小林又看了郭文韬一眼，但蒲熠星叫他，他就赶快跟了上去。郭文韬的目光又随着两个人的背影转到了后面。他忍不住叫住蒲熠星：“等等。”
蒲熠星倒是停了下来。
郭文韬磕巴了两下，还是不太能说得出口：“你，你们俩...”
蒲熠星顺着郭文韬的话看向小林，小林听不懂他们的谜语，正愣愣地看回来。蒲熠星皱了皱眉，扭过头冲着郭文韬说：“昨天晚上你不是都看见了？”
郭文韬昨晚是看见了，但没敢直接往那方面想，好像只要不在蒲熠星嘴里听到他承认，这件事就不算定局一样。可蒲熠星当面承认他想得没错的时候，郭文韬却又开始反过来考虑，兴许只是蒲熠星用来疏远他的手段呢。
无论如何，他们两个一起去吃午饭，郭文韬是怎么都不能继续跟着的了。他看着蒲熠星和那个不知来路的人进了商场，大概要在五楼六楼的餐饮区找一家店。郭文韬想了想，连商场大楼都没进，绕到后街，找了一家还算眼熟的日式咖喱。店面不大，胜在安静，郭文韬正好有精力把午饭时间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远程处理公司的事，另一半还在琢磨怎么拆穿蒲熠星的骗局。
郭文韬没那么自信，蒲熠星也不像心里有他的样子，但他不觉得蒲熠星这么快就能移情别恋。跟对方是谁无关，只是他认识的蒲熠星不是这样的。可郭文韬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推理感到安心，就又想到，他认识的蒲熠星也不像现在的蒲熠星。
凡事都有个万一。
...
想得太入神，等到郭文韬走出店门的时候，店里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
他在店里耗了太久，也许蒲熠星他们已经吃完回了公司。郭文韬看了一眼时间，不想回家，也没必要回公司在自己办公室干坐着，于是又走到了蒲熠星楼下。
然而这次竟然有人拦着他。
“蒲总说了，他今天下午到晚上都不在，你就算来也见不到他，就别在这儿了，”有人直接站到了门口，不让郭文韬进去，“而且他说，没事的话，以后也都不要再来了。”
郭文韬都笑了：“那他还说什么了？没说车的事？”
“哦对，还真说了，”那人从信箱上面找了半天，亮出那把熟悉的钥匙，“他说还给你，不管你要不要。”
郭文韬这次真的笑了。他就觉得蒲熠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辆车的。
“行吧，替我谢谢你们蒲总，”郭文韬说，“但我今天本来就是开车来的，这辆只能暂时再存放在你们这儿了，改天再来取。”
那人还没来得及答应，小林的声音突然从大厅传了过来：“郭文韬？”
他闻声抬起头，又看到了那个并不太讨人喜欢的人。
郭文韬这个名字，早在昨晚的时候，小林就记得十分清楚了。那时他看蒲熠星和他之间气氛微妙，而蒲熠星又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小林就忍住没继续问。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了，两个人依旧不冷不热的。小林这下就算能忍住不好奇不多嘴，可在蒲熠星看来兴许会觉得太刻意了一点。
于是他趁着午饭的时候，多跟蒲熠星聊了几句，看着他状态还好，才开玩笑一般问道：“那个郭文韬，昨天就找你，今天又来了，你欠他钱啊？”
蒲熠星往嘴里塞了一口西兰花，边嚼边说：“没有。”
“那是？”小林斜着脑袋，耳朵都竖了起来。
蒲熠星看了他一眼，抽出纸巾擦擦嘴，才说：“他把我甩了，现在又后悔了。”
小林大吸一口气。
“什么反应？”蒲熠星一脸嫌弃。
“没事，就是挺震惊的，”小林僵着腰板，只摇了摇脑袋，“还有人能甩你？”
蒲熠星笑了一声，不知道什么意思。
...
吃过午饭之后，蒲熠星要去谈生意，小林就自己回了公司。一路上，他边走边琢磨，怪不得总觉得蒲熠星心里揣着事，也不知道什么事能让他藏得那么深，整个人就像套进了一层看不透的保护壳里一样。
而现在郭文韬站在他对面，表情冷冷淡淡的，望向他的眼神却抵触又无助。就好像他也曾有过那么一层壳，最后不知被谁打破，碎了一地，如今只剩血淋淋的灵魂在望着这个世界。
小林被郭文韬的眼神震住了一瞬，转而又想，如果蒲哥心里藏的是这么个事的话，那倒也说得通。
“你找我？”郭文韬问。
“啊...”小林赶忙低了低头，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
郭文韬皱了皱眉：“不太有时间，这次找个角落谈吧，捡重要的说，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再找个地方请你坐坐。”
小林笑了笑，也不在乎郭文韬是不是故意的，抬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
两个人走了几步，在大楼拐角处站定，小林先开了口：“其实你不用对我有恶意的。”
郭文韬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就暂时不搭话，只是听下去。
“其实，”小林挠了挠后脑勺，“蒲哥跟我说了，你跟他好过，后来分了，你找他是想复合吧？”
“你想说什么呢？”郭文韬没懂。
小林没急着回答他，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给自己点了一根。郭文韬看着他点烟的动作，紧紧拧着眉头。
“中午蒲哥跟你说的那几句话，我后来琢磨过味儿来了，”小林吐出一口烟，不紧不慢地说道，“他骗你的，我跟他没什么，就是合伙人关系，或者说上下级，他是大家的头儿。”
郭文韬垂下眼：“我猜得到。”
“呵，”小林却突然笑了笑，“你猜得到？你有本事猜得到他也没本事猜得到我吧？”
这话不太对劲。郭文韬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看着他又吐出一口烟。
小林望着街道对面的行人，好像在回忆什么：“我对蒲哥...的确不止一种心思...很明显吧，谁会脑袋一热跟着一个刚认识不过几个月的人一起出来创业呢？工作不要了，家也不回了？我是觉得，我跟他有可能的。”
烟已经燃了一半，烟味已经浓重了起来。郭文韬受不了，转过头清了清嗓子，小林在一边幸灾乐祸一样地笑。
郭文韬回过头来：“你找我说这个，有什么用吗？”
“没什么用啊，”小林瞪了瞪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都说了你不用对我有恶意。”
“那你跟我说这个？他知道？”郭文韬搞不懂他。
“他当然不知道，”小林耸了耸肩，“我是要告诉你，你要是没本事把他找回去，那我可就让他知道了。”
TBC
皮囊【23.没我的日子你别来无恙】
无脑乱打
俗套出gui
一点点追夫火葬场
缺德产物禁止上升
HE！HE！HE！
【最近忙得要死，抱歉，不坑但慢】
其实蒲熠星这一年也没太大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终于实现了他从一开始就向往的创业梦。尽管过程比想象中困难，成果没想象中显著，但也算稳稳地走出了第一步。
从本质上来说，蒲熠星的第一份工作太普通，而且做的时间也不长，很容易让人起偏见。离开郭文韬之后，他的确找了新工作，也的确做得不错，但偏见依旧像马路上的坑坑洼洼避免不了。没做多久，蒲熠星就感觉越来越窒息，干脆便辞职了。小林已经跟他混得很熟，主动提出跟他搭伙。蒲熠星想了想，没拒绝，两个人的创业就在城南...
无脑乱打
俗套出gui
一点点追夫火葬场
缺德产物禁止上升
HE！HE！HE！
【最近忙得要死，抱歉，不坑但慢】
其实蒲熠星这一年也没太大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终于实现了他从一开始就向往的创业梦。尽管过程比想象中困难，成果没想象中显著，但也算稳稳地走出了第一步。
从本质上来说，蒲熠星的第一份工作太普通，而且做的时间也不长，很容易让人起偏见。离开郭文韬之后，他的确找了新工作，也的确做得不错，但偏见依旧像马路上的坑坑洼洼避免不了。没做多久，蒲熠星就感觉越来越窒息，干脆便辞职了。小林已经跟他混得很熟，主动提出跟他搭伙。蒲熠星想了想，没拒绝，两个人的创业就在城南一处写字楼里开始了。
可按蒲熠星的意愿，如果不是自己的发展太受条件限制，他也就根本不会再留在这座城市里，更不会给郭文韬还能遇见他的机会。
于是当郭文韬再站到面前的时候，蒲熠星有些意外，然后就开始觉得也算合理，只是这一天来得太快了些。
他谈完事情，回过头去，郭文韬还站在原地，好像听完了他整场谈话，并听得津津有味。
蒲熠星清了清嗓子打断他胡思乱想：“找我有什么事吗？”
郭文韬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跟刘晓禹离婚了。”
蒲熠星皱了皱眉：“所以呢？”
相遇得太仓促，郭文韬还没准备好开场白。其实刚刚趁蒲熠星谈事情的时候，是个临时编编腹稿的好机会，然而那时郭文韬又没心思想自己的事，只想安安静静看看他。
于是现在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蒲熠星，蒲熠星，”郭文韬贪心，多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我来找你。”
来找你干什么，郭文韬又不说了。
他那么眼巴巴看着，蒲熠星不会不知道他的意思。
事实上现在再想起曾经那个屈辱的夜晚，蒲熠星已经不会再生气了，但那种失望的情绪依旧干扰着他，让他面对郭文韬时总有掉头就走的冲动。尽管他又不曾想过郭文韬就这么主动来找他，低声下气的，好像真的在认错。
但郭文韬怎么会认错，蒲熠星想，他永远只是把自己当可怜人，当受害者。
所以蒲熠星不愿吃他这一套：“郭文韬，你太轻易反悔，想过别人吗？”
他谴责郭文韬总是反悔，对他是，对刘晓禹也是。他有点想骂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人，语气都冷得不行。
可是郭文韬只是被他说得一愣，转而就放松了下来，干笑着说：“你这么说话，我终于才感觉你是在对着我讲话了，之前总像你在跟别人讲话一样。”
这话又在冒犯了。蒲熠星小声骂了一句，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
黎总早就看着郭文韬站在这边，像在等着找人谈事的样子，他就没过来找不痛快。但眼下郭文韬跟对面的人说上了话，还没说两句又像已经讲完了，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眼神不知看哪里。黎总想了想，最简单的可能性就是郭文韬三两句就跟人谈完事了，再复杂一点的，黎总就无从琢磨起了。
他渴慕郭文韬，却又不怎么了解他的私事。
黎总从托盘里换了一杯酒，整了整领带，往郭文韬那边走去。
此时郭文韬还在跟蒲熠星纠结他对谁说话的问题：“你要是骂我，我更觉得你在跟我讲话了。”
蒲熠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郭总还真是没什么架子啊。”
黎总光明正大地靠近，只听到蒲熠星最后一句，却也没多嘴什么。但他靠近了才发现，跟郭文韬谈事的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黎总只见过蒲熠星一面，还是在只顾着跟郭文韬聊天的情况下，这一年多过去，他更是记不起这是哪里来的印象。蒲熠星冲他礼貌地点点头，黎总不得不主动打招呼：“您好，看您眼熟，但我这记性一向不太好，冒昧问问您大名？”
“蒲熠星。”两人的酒杯碰了碰。
黎总倒是真的听过这个名字，只是还不够响亮，不足以他多花心思往来。他客套了几句：“蒲总，听过的，新起之秀，够厉害，有机会一起合作？”
蒲熠星倒是应付得来：“哪里，黎总客气了，要是有机会跟您合作那真是我的荣幸。”
郭文韬听着蒲熠星嘴里那堆恭维，又觉得刚刚对他说话的蒲熠星不见了。
也许他是听过蒲熠星说类似的场面话的，但一定不是这么淡然的语气。蒲熠星这种人，不屑说这种话，非要说起来总该像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才对。
郭文韬只得承认，一年里，蒲熠星的确有了他不曾预料的变化，比如变瘦，比如开始挂着笑脸应酬，比如对他冷淡了许多。
可其实蒲熠星的冷淡还不足以刺痛郭文韬。早在郭文韬打算回头找他的时候，怎样的冷淡他都幻想过，虽然真正面对的时候依旧难以招架，但郭文韬是能接受的。
唯一接受不了的是蒲熠星的不在乎。黎总是什么人，郭文韬不是没跟蒲熠星抱怨过，但他们两个仍在面前聊得热络。郭文韬没料到自己有一天竟成为他和黎总的局外人，站在一边，最多只是被黎总垂怜，得不到蒲熠星的关注。
明堂灯光下，郭文韬突然感到了真正的危险，蒲熠星对他没有愤怒，反而嫌恶。
...
黎总是来找郭文韬的，跟蒲熠星客套完就想拉着郭文韬走人。他的手搭到郭文韬的小臂上，轻轻拉了一把。郭文韬还没回过神，蒲熠星先他一步反应了过来，识相地说了句失陪。
郭文韬的目光追着他，直到他转身离开，都没能在他的神色里窥探到一丝盼望得到的不悦。
“文韬？”黎总轻轻捏了他的手臂一下，“他应该有事吧，我们到一边先聊。”
郭文韬没动。
黎总犹豫了一下，委婉地问：“你跟小蒲，是朋友？”
蒲熠星已经走远了，被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挡住了身影。郭文韬慢慢地把目光收回来，心里不太舒服：“他现在当老板，你也应该叫蒲总。”
黎总不管什么小蒲还是蒲总的，对他而言，蒲熠星的角色就是一个跟郭文韬关系不一般的人，跟他有什么称呼不相干。
黎总喜欢郭文韬，却又说不上对他有多少把握。这么久了，他对郭文韬的心思并不隐晦，但又没有人觉得他过分。黎总活在光鲜亮丽的世界里，做事要漂亮，羽毛要好好爱惜，追起人来也要风度要体面。可人要是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歇斯底里的，好像灵魂都要冲出躯壳撕碎肉体，根本顾不上爱得漂不漂亮。
郭文韬爱过，郭文韬知道。
所以黎总再怎么等候他，郭文韬都不愿意往他那里寄托情意，否则最后定然是一场空。黎总对他那些欣赏赞美也许是发自肺腑的，但后面藏着一句黎总没说出口的话：这样的你能配得上我，而我也觉得征服你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黎总很清楚这一点，但不觉得这如何可恶。在他居高临下的眼光里，能让他产生征服欲，对郭文韬而言也是一种施舍。于是他越是珍重郭文韬，心里越是在贬低他。
比如他看到郭文韬跟蒲熠星微妙的相处模样，想的是郭文韬曾亲口跟他说过自己已婚的事情。郭文韬平日不八卦，离婚的事情没让几个人知道，黎总更是没听到风声。现在的郭文韬在他看上去，仿佛一个背着丈夫在外面跟男人勾来勾去的贱东西。
所以自己也总有机会像别人一样来分享他的，黎总想。
他拉着郭文韬的手也是这个意思，直到两个人走回会场都没松开。郭文韬挣了两次，黎总仿佛察觉不到一样，嘴上又抛出一个诱惑十足的条件，要介绍几个南方来的老板给他认识。
郭文韬乖乖地跟着他走了两步，黎总见他不想跑才把手放下，郭文韬果然没跑。眼下已经走到了那帮人视线里，郭文韬再走也不礼貌，何况多认识些人脉对他来说也有好处。
何况他最想去的去处并不欢迎他。
黎总得了意，引荐郭文韬的时候说得含糊，还真有人误会了起来，顺着话题就冲黎总说道：“以前只是认识你了，还不知道原来黎总的爱人也这么优秀。”
说的是谁，郭文韬也听出来了。
黎总不好意思地笑笑，给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回答：“还不是呢。”
郭文韬不能再给他面子，皱着眉反驳：“不是的，只是朋友。”
黎总的笑滞住一瞬，但好歹反应够快。他向郭文韬看了一眼，然后摇着头轻轻叹气，好似面对自己另一半闹别扭时的无奈，足够让人误会。
老板都是察言观色的人，当下搞不懂他们，就不再搅和他俩的僵局，下一句话就绕回郭文韬公司的业务上。郭文韬一板一眼地介绍起来，倒终于自在了很多。黎总没得逞，但也不算吃亏，于是仍在一旁站着陪聊，点头，微笑。
...
会展就进行到傍晚，晚餐时段，前厅就关了。一群人边聊边走到宴厅，各自拉帮结伙坐到一起，端起酒杯又开始聊。
到了酒场，聊的东西就不像在前厅时那么严肃正统了，一些人开始接着酒精搭线套近乎，一些人不怀好意地拐弯抹角打听机密，还有人只是凑进来听听八卦。
郭文韬原先没感觉，这几年做起生意来才发现，原来男人凑成一堆的闲言碎语能这么花样百出。他习惯是习惯了，但习惯和喜欢是两码事。
郭文韬吃东西慢，边吃边聊就会更慢，还要抽出精力应付送上嘴边的酒，于是只能把自己吃成了倒数几个离席的，最后塞进嘴里的那几口都是凉的。
但吃得慢有一个好处，拖得时间越长，该聊的东西就越聊越少。等郭文韬终于拿起餐巾擦嘴的时候，已经不再有人来主动找他说话了。这倒正是合了郭文韬的意，别把一天的时间都耗在这儿，吃完饭就走人，还能给自己留一个放松的夜晚。
他洗了手往外走，跟碰上的人一一告别。别人提醒他，郭总，晚上有表演的。郭文韬笑了笑，说，你们欣赏吧，我这点艺术细胞就不掺和了。
他心里有事，走得也快，旁人看他一脸沉思步伐生风，还以为他真有急事，就没打算多拦他，打了招呼就罢了。郭文韬紧赶慢赶穿过前厅，左右找了两圈，才在路边看到了蒲熠星。
十几分钟之前，郭文韬还坐在宴厅里，眼看着蒲熠星朝他们这桌走来，又毫不停留地越了过去，跟背后那张桌上的人谈了一会儿。几分钟后，他们站了起来，并没往任何一桌走，而是直接出了宴厅。
郭文韬那时就不太坐得住了。
“蒲哥，我听那边的意思，还不确定，估计我们还得努把力多往来往来。”小林一边说着一边给蒲熠星递上烟。
蒲熠星从里面抽出一根，叼在嘴上，说：“得往来，但今天就算了，今天说的话太多了，再聊下去，人家烦我也烦。”
小林一手举过打火机，一手围成半圆，一边给蒲熠星点着火一边笑：“蒲哥，原来我觉得你不爱说话，但这些日子发现你其实挺能说会道的，谁会烦呢？”
蒲熠星不说话，只对着那点火光吸气，让烟丝一点点烧起来。烟头的红点亮到刺眼的时候，他撤开头，吐出一口烟，像一声沉重的叹息。小林愣愣地看着蒲熠星的脸从手上火光间退回黑暗里，直到那口烟快消散了才收回火机。
然后一道声音打破了这莫名的沉默：“你现在抽烟了？”
郭文韬刚过来就看到他在吞云吐雾，人还没站稳，就忍不住问出来。
蒲熠星从一团即将散尽的烟雾里回过头来。气流带过一丝烟味，郭文韬被熏得皱了皱眉。
“抽，”蒲熠星说，“会抽。”
“什么时候，开始的？”郭文韬问。
蒲熠星不愿转身，只扭着脖子看着他，忽然就笑了：“你是不是很希望听见我说，在那天之后开始的？”
郭文韬的心顿时被狠狠揉了一下。
“不是的，”蒲熠星又说，“我也不会骗你说是。”
他把只吸了一口的烟按进了灭烟台里，跟小林说了声走吧。小林一直没说话，打量着郭文韬，跟着蒲熠星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
郭文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灭烟台里那根被浪费的香烟，灭都灭了，还有一丝烟飘飘散散的，在黑漆漆的夜下十分显眼。
上了车，小林还是忍不住问：“蒲哥，那是谁啊？”
蒲熠星琢磨了一下，还是不愿意把不光彩的事说出来，于是只坦白了一半：“以前认识，后来绝交了。”
“哦...”小林觉得肯定还有别的，但又不好意思再问了。
他系上安全带，手还没放到方向盘上，就听见副驾的车窗被敲了两下。
小林向右边看，蒲熠星像没听到一样看着前方：“开就行。”
“这么开，我怕他追啊，”小林看着莽撞，可其实胆子不大，“万一出事，咱就麻烦了。”
蒲熠星眨了眨眼，终于还是按下了车窗。
郭文韬就站在外面，像刚看过什么悲情电影一样，精神恍惚着。
“还有事？”蒲熠星问。
郭文韬没说话，也没动。
蒲熠星没办法，喊了喊他：“郭文韬？”
郭文韬依旧不动。
蒲熠星有些没耐心了：“没事的话，你往后站站吧，我们要开车。”
郭文韬又看了他一两秒，倒是很听话地往后退了一步。
蒲熠星把脑袋缩回车里，关上了窗。“开车吧。”他又跟小林说了一遍。
车子渐渐离开了，灯下飘起一阵细尘，跟刚才在灭烟台上慢慢变冷的香烟一样，靠着余温飘出最后一缕，然后就没了生命力，一点一点死在空气里。
郭文韬自始至终都不想说话，直到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视线中。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