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花/延年 (29-32) 完结
前文:见合集
-
29
我们和那蛇怪对峙了近两分钟。期间黑瞎子试图和他对话,问还记不记得他是谁,蛇怪并不答话,仍旧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发出怪声,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这种无意义的对峙完全是在消耗意志力,解雨臣皱眉道:“别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把他做掉。”
他话音未落,黑瞎子已经端起枪,把枪口对准那蛇怪,扣动扳机。乌兹冲锋枪以火力密集著名,全自动连发模式下,扣动扳机1秒内能够打光弹夹里的20发子弹,唯一的缺点是有效射程只有200米,超过这个距离就会显得疲软,准确度也会大幅下降。目测蛇怪距离我们在有效射程内,黑瞎子的枪法自不必说,这一串子弹打过去,能给他直接...
前文:见合集
-
29
我们和那蛇怪对峙了近两分钟。期间黑瞎子试图和他对话,问还记不记得他是谁,蛇怪并不答话,仍旧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发出怪声,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这种无意义的对峙完全是在消耗意志力,解雨臣皱眉道:“别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把他做掉。”
他话音未落,黑瞎子已经端起枪,把枪口对准那蛇怪,扣动扳机。乌兹冲锋枪以火力密集著名,全自动连发模式下,扣动扳机1秒内能够打光弹夹里的20发子弹,唯一的缺点是有效射程只有200米,超过这个距离就会显得疲软,准确度也会大幅下降。目测蛇怪距离我们在有效射程内,黑瞎子的枪法自不必说,这一串子弹打过去,能给他直接打成筛子。
然而我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出现。在黑瞎子扣板机前一秒,蛇怪突然一扭身子,像装了吸盘似的附在岩壁上,闪电般移动起来。黑瞎子沿着他运动的轨迹快速横移枪口,一弹夹的子弹全部打空。子弹击在岩石上,带出一串火光,蛇怪毫发无伤。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发现蛇怪移动速度太快,枪对他好像不管用,解雨臣抬起头,眯眼打量了一下岩壁,我们头顶上方大概二三十米高的地方有个小平台。他把装蛇用的容器扔给黑瞎子道:“不行,这样太被动了。我们暂时分开,你去抓蛇,我把他引开。”
说完,他把甩棍收起,攀住岩壁上的凸起的石块,便开始往上爬。
黑瞎子见他去意已决,无奈,只好冲他喊了句:“不行就不要勉强,自己小心一点。”解雨臣背着身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明白。
我咽了口唾沫,指了指自己问:“那我要做什么?”
黑瞎子将他背着的狙击步枪甩给我,又留了几十发弹药,说:“会用吗?不会用自己摸索,主要替解雨臣打打掩护,他爬上去要点时间,其他的你看着办。”说完头也不回地往蛇巢入口跑去。
我拿到枪,心说我靠,这什么操作?我昨天才搞明白手枪怎么用,今天突然又给我来个鸟枪换大炮,直接让我拿狙击步枪,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而解雨臣此时已爬到一半的位置。越往上岩壁能够作为支撑的结构越少,他没做任何保护措施,因此攀爬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我抬起头看,发现不知何故,蛇怪一直在他周围徘徊,像是忌惮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如果蛇怪这时候突然攻击,解雨臣的处境将不容乐观。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咬咬牙,心说死马当活马医吧。当下便把枪举起,摸索着拔掉保险,瞄准蛇怪放了一枪。结果没料到狙击步枪后坐力居然这么大,子弹出膛的瞬间,我拿不稳,方向一下偏出几十度,虎口和肩膀也被震麻了。
蛇怪扭过头看向我,似乎被我的举动激怒,陡然从岩壁上直扑下来。
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管三七二十一,忍着虎口的麻意,又是连开数枪,结果没有一枪打中他,全在打空气。
那蛇怪跳到地上以后,直扑过来,我躲闪不及,被他一口咬中小腿。他下的是死口,我能感觉到他的牙齿直接穿透我腿上的肌肉。我痛得大骂一声,直接拿狙击步枪当棍子使,发狠力,朝他的头拍过去。他躲开的同时,连同我的裤子,生生将我腿上的肉咬下来一块,我的腿瞬间被飙出来的血染得通红。
他妈的,被他来这么一下,我是真的火了,甩掉弹夹打空的步枪,将手枪抽出来,松了保险,也不管瞄没瞄准,朝他连开数枪。
这回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这么短的距离,不管是什么东西,它的反应速度绝不可能比子弹出膛的速度还快。我连扣扳机,把一弹夹的子弹全部打空,终于,其中一发击中了蛇怪的右肩。
然而,不等我高兴几秒,我见蛇怪被击中后动作一滞,脸上却全没有任何反应,惊觉不对,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肩上的伤居然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怪物?我想起黑瞎子之前说过蛇毒影响干细胞分化速度的事,近乎崩溃,这种愈合速度,他奶奶的是每天拿蛇毒当水喝吗?
我与蛇怪缠斗之时,解雨臣已顺利爬上平台。
但我此时无暇顾他,毕竟处境实在凶险。一来弹药打空了,装填需要时间,生死关头,又不像电视剧那样演的还搞什么回合制,蛇怪随时可能再扑上来。再一个,我现在一条腿血流不止,行动受限,若不马上想点办法脱身,那就是名副其实的任人宰割。
被击中的蛇怪恼羞成怒,张嘴再向我扑来。我知道已经没有退路,竟然出奇的冷静,把心一横,将手枪也扔掉,抽出防身的小刀,预备和他来个贴身肉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个燃烧瓶从天而降,正砸在我与蛇怪之间,里面的液体倾洒出来,在我们之间燃起火海。瓶子落地的瞬间炸得四分五裂,我虽已尽力去躲,手上和脸上仍是被碎片划出好几道血痕,裤腿也被溅射出来的火星沾上,我眼看要着,连抓了几把土将之扼杀在摇篮里。再转头一看,发现蛇怪离得近,比我惨多了,头发全被火燎着了,正在地上拼命打滚灭火。
死里逃生后,我大口喘气,定睛一看,旁边大块的玻璃碎片上居然还贴着标签,这他妈不是解雨臣带来的酒么?
我忍不住抬头骂道:“妈的,解雨臣,你是打算连我一起杀吗?”
解雨臣从那平台探出头,朝我挥挥手喊道:“这不能怪我,从上面看下来,你俩就是个黑点,分不清楚谁是谁。我这已经是往安全区砸的了。”
蛇怪被这把火烧成了秃头,我知道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但他这副样子实在令人喷饭。解雨臣的回话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抬头看见顶上的解雨臣,怪叫一声,扑向岩壁,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往平台的方向爬去。
我躺在地上,用最后一丝力气朝上面喊:“冲你那边去了,小心,他伤口愈合的速度很快!”
“放心,我等的就是这一刻。”解雨臣把甩棍甩开,两头加装的刀片伸出,闪着寒光,“我叫他有去无回。”
-
30
后来上面发生的事我并不十分清楚其中的细节,只记得解雨臣说,赢得不轻松。我看他下来的时候手臂也挂了彩,知道他这回说的是实话。
黑瞎子和解雨臣两人,一个进了蛇巢,久久没有回音,一个与蛇怪在几十米高的平台上鏖战,说不担心都是假的。但我这时候因为失血的问题,头晕得厉害,开始有种想睡觉的感觉,哪边都帮不上忙。躺在那里想了下,觉得至少一会儿离开的时候不能拖后腿,便咬牙死撑着坐起来,拿刀把一边的袖子割了,赶紧给自己的腿做了点急救处理,勉强把血止住。之后便费力挪到岩壁边,靠坐下来,摸出最后一点烟叶,靠咀嚼的动作保持着最后的清醒,等一切结束。
从我这个角度看上去,可以看到上面影影绰绰有些打斗的动静。上面那平台并不宽阔,站两个人已属勉强,更别说打起来,动作大些可能都会踩空掉下来。好几次看见有人影到了崖边,也分不清谁是谁,但着实令我捏了把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等得有些迷糊,突然背靠的山壁一震,耳边听到连着四五声巨响,差点把我吓个魂飞魄散。扭头一看,好家伙,通往蛇巢的那两个洞口齐齐涌出大量浓烟。怎么回事?黑瞎子到底下了多少炸药?我连忙捏起鼻子,朝浓烟相反方向连爬带滚,速速远离。
只见一个人影从浓烟中冲出,边跑边用手做扇子,扇去周围的烟气,嘟嚷道:“靠,引线太短,炸早了。”
我叫了他一声,他注意到我,问我,解雨臣呢?我指指上面,说:“还在打,不知道怎么样了。”
黑瞎子抬头往上大吼:“解雨臣!!”
解雨臣在上面回了一个字:“杀!”话音刚落,有什么东西就被从崖上丢了下来。我还没搞懂他这话什么意思,旁边黑瞎子突然一个箭步冲过去,毫不犹豫地拔枪朝上,连扣两下扳机。
那东西掉下来以后,我一看,原来竟是那蛇怪。黑瞎子这两枪一枪正中他心脏的位置,另一枪打在眉心中央,穿过大脑。他从几十米高空自由落体摔到地上,本就不成人形,这下更是如同一滩烂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瞎子!”解雨臣又在上面喊了一句,“接住!”
我一听这话,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觉得很熟悉,但那时候还是从房梁上跳,现在这可有二三十米高,大哥你是他妈的疯了么?这是对自己太有自信,还是对黑瞎子的臂力太有信心了?黑瞎子再不是人,这个高度也不可能吧?
然而他确实是这么做的。他从崖上一跃而下。黑瞎子看准时机纵身一跃,竟然真在半空中将他牢牢抱住,半蹲落地。解雨臣扶着他的肩膀稳稳站回到地面上,笑笑说:“解决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懂得了一个道理:黑瞎子确实不是人。
黑瞎子拿出装蛇的容器给我们看。这种蛇很小,他在蛇巢里就是打开盖子在蛇群里随便一捞,就装了有好几十条。他回头看了眼还在冒烟的洞口,说:“岩壁里蛇的数量非常惊人,我刚刚那几下肯定没能把蛇全部炸死。洞里面的高温会把活蛇都逼出来,这里等下就会变成蛇海。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
解雨臣打量我,问:“你怎么样?腿能走吗?”
我说:“勉强,只是离开这里我还能坚持,但如果你们打算直接下山,我体力可能跟不上。”
最后,黑瞎子拍板道:“那趁现在没有雾,我们先离开雾区。”
“等等……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解雨臣似有所觉地顿了一下,我们齐齐回头,只见山壁上的孔洞,无数黑色的小蛇瀑布般倾泻而出。瞬间,地上聚起一层黑色的蛇浪,发出“嘶嘶”的声音朝我们涌来。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恐怖的情景,一下看呆了,双腿木在原地,头皮发麻,身子也有些发软。
解雨臣猛拽我一下,喊道:“别看了,快跑!”
-
人的潜能往往就是在这样的危急关头爆发出来。我当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不过就会被活活咬死。一旦有了这个认知,体内肾上腺素激增,我感觉我这辈子没跑得这样快过,连小腿的伤痛都被我抛在脑后。
黑瞎子在前面喊了句锦囊,解雨臣一下想起身上还有吴家二叔给的大半块雄黄石,忙取出来碾碎了往脚下洒。奈何蛇的数量实在太多,这点雄黄不过杯水车薪。我回头看了几眼,发现身后的蛇越聚越多,速度很快,而且聪明得吓人,它们明显有分工合作的意识,由领头的蛇做指挥,排起了队形,兵分三路,企图对我们进行夹击。
最惊险的一回我感觉到有蛇跳到了我的背上。我毫无形象地惊叫一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摸到后背,徒手将它抓住并扔回到蛇群里。
处了峡谷,蛇群仍旧紧追不舍。黑瞎子把我们最后所有炸药都用在了蛇巢里,解雨臣的雄黄用完以后,我们完全陷入了被动。随着蛇群逼近,我们三人逐渐有些慌不择路。且跑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空暇去想往前跑会遇到什么,只知道我们现在是顺坡而下,至少没跑反,正在下山,而非往山顶去。
跑着跑着,我们眼前突然出现了之前那条小溪。受地形的影响,这里的溪水远没有之前营地那边平缓,水流速度极快。溪水击打山石,看过去厚厚一层尽是白沫,没办法知道深浅和水底下的地形,更不知道会不会有暗流。然而我们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退路,黑瞎子喊说快跳,我没工夫细想,深吸一口气,扑通一下,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万幸的是这蛇不会游泳。跟得最紧那批掉进水里立马没了在岸上的威风,挣扎半晌,全军覆没。后面的蛇见此惨状,似乎知道水下对它们不利,纷纷驻足不前,在岸边徘徊。
我其实水性还可以。以前夏天常去一些水库或者天然湖泊游野泳,虽然后来越管越严,可以游野泳的地方少了,就开始很少游水,但底子还在,就是刚入水那下对水温不适应,呛了几口水,后面找回感觉,又发现似乎脱险了,便放松下来,换成仰泳的姿势,任溪流携我往下游漂去。感觉除了没有船,还有点像是在漂流。
不知道漂了多久,溪水逐渐平缓下来,我们身上多少都有伤,在水里泡久了开始有些发胀,也担心出现感染的问题,于是等到附近出现滩涂,也没有人说什么,大家都自觉往岸上游去。
上岸以后,我们集体躺倒在地,喘着粗气,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解雨臣,”大概过了十分钟,黑瞎子打破沉默,“你是不是说过,就算是抬也要把我抬下山?”
解雨臣听他说这话,意识到不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黑瞎子边上,将他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随后果断往他腰上一摸。黑瞎子也没喊痛,倒是马上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解雨臣太知道这样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当即将他衣服往上一撩,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在蛇巢里取蛇的时候。开始还没感觉,被水一泡就知道不行了。”黑瞎子说,“喂,皱眉做什么?我又没死,你不会要哭吧?”
“哭个屁,我是那样的人么?”解雨臣说,“我刚看了下,手机彻底进水开不了机了,在想有什么办法联系到山下的人来接我们。”
“什么人?你派你们解家的伙计来了?”我插嘴问道。
“‘我’还在北京住院,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不能是我解家的人来。”解雨臣答道,“是二叔的人,算日子,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伍家村附近了。”
黑瞎子朝解雨臣伸手说:“扶我一把。”
“你有办法?”解雨臣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到树上。
“不是还留了只鹰吗?”黑瞎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我之前就觉得可能会派上用场,所以那晚敲晕伍十万的时候把他的鹰哨顺走了。”
-
31
一般猎人的猎鹰经过训练,除了搜捕猎物,用鹰哨发出不同的指令,还可以令它们学会去找特定的人。我之前听伍十万吹过几次鹰哨,记下了他所用的几个指令的吹法,解雨臣问我能不能模仿,我说可以是可以,但不知道让鹰下山找救援的是哪一个。
黑瞎子就让我用口哨吹一遍。我大概吹到第三个,他让我停下,说就这个。这个的吹法是两短一长,但长音的尾音要颤,我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黑瞎子打断我说,不用试了,他来吹。
我们估计这鹰带着纸条下山以后,必定要先与伍家村的人接头,而非直接到我们的人手上。因此黑瞎子用鹰哨将八哥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唤来后,为了不让接应的人生疑,便模仿伍十万的笔迹,用彝文写求援信。写完信,由于我们手边没有能用来喂鹰的肉,所以最后也只是将那纸条用线绑在鹰腿上。结是解雨臣绑的,手法很特别,他说,只要天不下雨,把消息顺利传下去应该没有问题。
等人来的过程没有太多记述的价值。
唯独一件事,使我至今仍感到费解。解雨臣居然从他的背包里取出了伍十万之前穿过的衣服。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脑子里出现了他在蛇巢里将死人的衣服全部扒下来的诡异画面。
他让我把这身衣服穿上。我有些抗拒,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我会给你做一个临时的面具。放心,这种面具的材料特殊,透气性很好,你戴着这个面具,接下来直到遇见我们的人为止,你要一直扮演伍十万。我做过调查,伍十万他家离群索居,村里人对他并不十分熟悉,你只要少说话,他们不会发现,剩下的交给我和黑瞎子就行。还记得我之前让你背的那条录音吗?”我说记得,他点头继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到时候上山来救我们的人会问你一句话,你不用管他问的是什么,把那条录音的内容背出来。”
我又追问他为什么,他摇头,让我别问那么多。因此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那段录音的内容,也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
而后来也确实如他所说,救援的人上山找到我们以后,领头的是一个看起来在村中有些威望的中年人,他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听不懂,解雨臣就在他背后打手势,让我快背那条录音。我照做后那人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让同行的医护人员将我们送下山。奇怪的是,经过这段对话后,再没有人问过我们这一身伤是怎么弄的,看他们的态度,有种我们就算是遍体鳞伤都在正常范围内的感觉。
回村以后我们三人短暂地分开过。我还躺在卫生所里时,解雨臣好像已经包扎好,去联系吴二白的人了。他借到手机后,第一时间将我们在山上查到的一些情况,以短信的形式,都传给了吴二白。
我腿上的伤口和我之前临时绑的带子粘在了一起,护士帮我重新处理的时候,要拿镊子一点一点将伤口里面粘住的布料撕出来,疼得我龇牙咧嘴,几乎昏厥。
黑瞎子在我隔壁床。听人说他的伤口比我的还深,但清创的时候表现得比我英勇多了,缝线时甚至不要麻药,和护士谈笑风生,简直关公再世。当然,这事真假存疑,因为后面这话是他自己跟我说的。
我们在村里又待了两天。到第三天一早,有自称是吴二白派来的人接应我们离开。
这个村子背后似乎还有许多秘密。来人说吴二白已经安排好,会留下一些人接替我们,在这里继续待一段时间,查一些东西。但他们不能肯定最后的结果,也许到最后会一无所获。
我们走到来接应的面包车前,拉开车门,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吴二白招手说:“先上车,我们路上谈。”
-
我们在车上吃了些吴二白带来的糕点。
解雨臣一直往司机的方向看,吴二白看出他的心思,说不要紧,是自己人。黑瞎子腰伤没好,这几天都是能躺则躺,现在也不例外,一个人霸占了面包车的整个后排。
车行至半路,吴二白方才叹口气道:“我之前也说过,要不是关系到小邪,我很不想趟这趟浑水。这张网实在太大,我们已经作出了两代人的牺牲,却连这张网的边界都没碰到。你是解家现在的当家,应该已经能感觉到这张网的存在。”
解雨臣点点头,不作声,他听出吴二白话里有话。
“老爷子后来做了这么多安排,就是希望小邪能做那条漏网之鱼。如今看来,恐怕要前功尽弃。”他顿了顿,继续道,“他在查张家的事。”
“我知道。”解雨臣说,“但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墨脱那边还没准备好。他这次去尼泊尔,确实是去旅游散心。”
“你觉得这是他的宿命吗?那个计划……”吴二白揉了揉太阳穴,“一定只能由他来制定?”
一旁的黑瞎子忽然道:“我们已经在想办法帮助他了。在他必须开始制定那个计划之前,他至少还有四年的时间。”
吴二白看向他:“你觉得能成吗?”
“不知道。齐铁嘴当年算到这里,说天机不可泄露。”
“这正是我们一直在担心的。”吴二白说,“我们对这个计划一无所知。我希望到时候小邪能把你纳入那个计划。你之前和他共事过,觉得他怎么样?”
“很糟糕,十足的门外汉。他需要接受一些训练。刻不容缓。”黑瞎子笑了笑,“老实说,以他现在的眼界和能力,根本不是制定那个计划的最佳人选。但我活了这么久,知道命运这东西很难说。”
解雨臣说:“所以我已经在计划我能做的那部分了。要实施那个计划,他需要更多能够信任的盟友,他来找我,我会有办法把瞎子引入计划中。”
“讲到这里我必须强调一下。”黑瞎子看了解雨臣一眼,“这件事我之所以会同意,一方面是因为对那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计划感兴趣,另一方面,也是看在解雨臣的份上。以他的资质,完全不符合我收徒的最低标准。”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仿佛在听天书。他们不断提到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还有一个现在并不存在的计划。
那时候,我完全没办法想象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计划,可能所有人都没办法想象。这个计划此时只有一具空壳,活在关于未来的预言里。
我几年后才知道那个制定计划的人叫吴邪。我见到吴邪的时候,他和他们现在描述的这个人很不一样。但这都是后话了。
这件事还没有完全结束,他们又聊了不少后续的计划。我听不懂,也没什么兴趣,听着听着有了困意,便阖起眼来。期间迷迷糊糊听见解雨臣说,他回京后处理一些杂事,接着就会和黑瞎子出国一趟。
完全进入梦乡以前,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一点如释重负,有一点怅然若失,它们同时占据我的躯体,沉重地压在我心上。尽管我万分厌恶这种失控,却也无可奈何。
好像这段时间的经历是一场梦,我和他们本不该是同路人,梦醒以后,或许我就将回到我既往的生活中,又或许已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
32
回到北京,我们第一时间去了医院,除了再次对一些外伤进行复检和换药外,还做了一次全身检查。
负责检查的其中一位医生姓梁,挺年轻漂亮的姑娘,估计是刚毕业没多久。我小腿上的伤因为前期没做好消毒,还泡过水,有些感染,除此之外并无大碍,在医院观察治疗了几天便出院了。然而伤好以后还是留了疤,夏天穿短裤看着有点吓人,解雨臣给我介绍了一间纹身店。
纹身店店主是个女人。她手臂上有个很特别的纹身,我忍不住盯着看了很久。她问我打算纹什么图案,我想了下说,纹蛇吧。
解雨臣出国之前告诉我,他已经将这次工作的尾款都打到我卡上了,我去取款机查询余额的时候看着显示的一串0,有些恍惚。
我后来去赵老板店里坐。他打听我这几个月都干了什么,怎么回来整个人气质都变了,我说有吗,我倒不觉得。他指指我的眼睛说,看一个人有没有变化,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说我看起来很疲惫,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我说老你个头,我这叫成熟。说完两个人都笑了。碰过杯,吃了点花生米,他开始说最近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准备年底回老家广东发展,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我摇头说等以后吧。
我花了将近半年才把生活重新引到正轨上,然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开了间工作室,给有钱人看风水,偶尔也会接到点道上的单子。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可能有的人听到些风声。不过做了几单以后我就不再接了。太麻烦。这行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不好相处。到2009年,我在北京买了房,养了条狗,工作稳定,怎么看应该也算是成功人士。
直到2010年底,我再次接到解雨臣的电话,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知道,那些安稳日子到此为止了。
我卖掉房子,带着狗,去了西藏。
我们一直没有见面,只用手机联系。我帮他做了很多事情。我有时候也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答案。并非所有事情都有答案。可能我内心深处有某种难以察觉的渴望。它支配着我,让我无所求地做这一切。
到2011年的时候,我再次见到黑瞎子。他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我没有细问,那个研究大概是成功了。可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他这几年遇到各种各样的蛇,又去国外跟那个私人研究机构一起研究了大半年的蛇,现在可以说是半个蛇类学家。
后来那个计划开始了。解雨臣假死,黑瞎子进古潼京,我已经完成我在这个计划中所需要做的工作,便再次和他们切断联络。
我有将近十年没见过解雨臣。现在算来,他应该也三十多快四十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2016年10月,我接到一条来自解雨臣的信息:“速往雷城。”
我在雷城的入口处见到解雨臣。
说起来,有件事很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脸居然还和以前一样年轻,根本不像一个快四十岁的人。
我呼吸一滞,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原来如此。
END
万分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人!
本来应该写些完结感言之类的,结果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总之你们可以想象一个在电脑前手舞足蹈的人,那就是我(。
关于这篇文我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谈起……或者这样,如果对正文内容还有任何疑问,又或者是对我有什么疑问,都可以在评论里留言,我会一一回复。
最后直接说一下,会搞个本子做纪念。
【黑花】剔红
全文2w+
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
全文2w+
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行。当然小哥可以跳起来踩着路人的肩膀和头移动,但那样我们马上就会登上社会新闻。
长沙下雨非常厉害,我上一次回来还是清明的时候,回来扫墓,赶上长沙下暴雨。但这一次天气就很好,我们到达长沙的时候,外面艳阳高照。
小花的确在二月红的老宅里。这座宅子当年是官宦人家所有,1938年在大火中烧毁了,那家人倾尽财力重修了宅子,之后又因为变故把宅子贱卖了,辗转到了二月红的手里。
这宅子的庭院里有一棵很多年的枇杷树,非常的高大,奇特的是所结的果子一年甜一年酸,从来不会出错。甜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好,就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酸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不好,也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但因为我们都是白吃小花的枇杷,所以就算真的很酸我们也不敢说什么。
我心道黑瞎子一定也在这里,于是我一进去就问小花:“黑瞎子呢?”
“徒弟,师父我在这儿呢。”头顶响起黑瞎子懒洋洋的声音,“往上看,再往上,对了。”
此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枇杷树上,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钓线一直垂到我们脚下的水池里,一群锦鲤在水池中慢慢游动。
黑瞎子笑了一下,“钓两条鱼,晚上给你们加餐。”
黑瞎子身上一直有一种强大的旁若无人的气质,这使得他在做一些自认为非常正常的事情的时候,有了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变态的感觉。
我靠近小花,说:“有种说法,吃自家院子里养的锦鲤会败掉财运。”
小花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匆匆地一摆手:“你这么霉的一个人都站在我的院子里了,就算再养一池锦鲤也没什么用,他想钓就钓吧。”
黑瞎子笑出了声,我被戳中了痛脚,非常不爽,但又没有办法反驳,而且我欠小花很多钱,只好忍气吞声。
穿过庭院之后我才发现小花竟然还有别的客人,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不会发生,小花不会允许外人进这座宅子。尤其是那人看上去其实不像客人,他面对小花的时候非常的卑躬屈膝,捧着一个很精美的绸缎盒子,不住地低声对小花说着什么。
我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是七八方素章,质地非常莹润,有隐隐的宝光。我从前做拓片生意的时候,也认识了几个玩印章的朋友,见过一些好东西。这个盒子里的素章,一看都是非常贵重的。
我又去看那人的脸,发觉有点熟悉,用胳膊肘捅了胖子一下,问他见过这人没有。胖子的眼神比我毒辣,看了两眼就说:“平老六嘛,这孙子早年在北京混不下去了,跑南边来了。”
他右手在左手掌缘点了两下,“六指儿,就他。”
胖子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个人天生六指,似乎在缅甸一带做玉石生意,那也只是个掩护,其实是捞偏门的。他弄丢过小花的一件货物,需要赔小花很多钱。那段时间解家有些不太平,小花自顾不暇,把这事放了放。平老六躲了一阵风头之后,以为小花放过他了,又开始在道上跑。
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好色,他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但特别喜欢找女大学生。小花的伙计抓到他是在一个大学城附近的照相馆里,他陪着自己刚泡上的小女朋友,照那种当时很风靡的最美证件照。小花把他的左手摁在桌上,用照相馆裁照片的那个工具,把他那根多余的手指给剁了。
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作为债主,小花对我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心慈手软。欠小花的钱,我这辈子应该是很难还得起了,但平老六似乎已经把自己的债还完了,他带来的那一盒素章,是作为利息。
小花轻轻地点了下头,“我收下了。”
然后他伸手在盒子里翻拣了一下,拿起一方鸡油黄的素章,看都没看,随手丢进了水池里,然后是第二方,第三方,手起章落,连眼睛都不眨。
胖子心疼得恨不得下水去捞,这种顶级成色的东西,其价值早就远远大于同等质量的黄金了。平老六人都傻了,小花看他一眼,“你紧张什么?我刚才说我收下了,就代表你的债还完了,只不过我留着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暂时也找不到名家来刻。”
说话间他掂起最后一方素章丢了出去,却没听到噗通的落水声。那方玉石被一只纤细的鱼钩勾着飞了上去,被树上的黑瞎子一伸手就接住了。未经雕刻的素章都是四四方方囫囵个的,并且玉石致密,质量不会很轻,那么一只细小的鱼钩究竟是怎么勾住的,黑瞎子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黑瞎子握着印章打量一眼,啧了一声,“暴殄天物啊,这块给我吧,我来刻。”
我抬起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治印呢?”
黑瞎子从树上一跃而下,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
他问小花:“想刻什么字?‘解雨臣’?”
震惊错愕交加的平老六已经被人带下去了,小花站在枇杷树的阴凉下玩手机,头都没抬,“我用不上,你随便刻吧。”
黑瞎子就笑笑,“那我刻自己的名字了。”
我心说,让黑瞎子刻他自己的名字,他可能会刻齐德龙,齐东强,齐达内,齐天大圣,齐齐整整一家人,总之不会刻他的真名,不管他刻了什么不着调的东西,这方印算是毁了。
唯一的好事是黑瞎子手里拎着的桶里面一条锦鲤也没有,今晚不用吃奇怪的加餐了,瞎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鱼没钓到,钓到了很多人民币。
九月的长沙依然非常热,胖子已经扑进房间里吹空调了,闷油瓶站在我身后,目光平静地看这座老宅,不知道他当年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我问小花,这次叫我们来是需要解决什么事情,小花没说话,把我让进屋。我发觉他确实是有些疲惫,其实这些年小花似乎也有了抽身的意思,但他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小花的背后,有很多张嘴指望着他吃饭,他身上责任比所有人都要重。还有很多东西,在平时能够成为助力的东西,当他想要抽身时,那些东西都会变成阻力。把小花的日子给我过一个月两个月可能都还可以,过十年二十年,我一定会受不了。
而且小花在外面的时候,状态永远非常的饱满,像超人一样,我见过很多次,他在极度疲惫的时候和衣躺半个小时,起来就可以神采奕奕。
小花看着我,笑了一下,“我想让你见一个人,看到他之后,你不要太惊讶。”
胖子来劲了:“什么人啊?就算你现在拉出来一个活的西王母,胖爷我心跳可能都不会超过100,当然你要是拉出来一个半裸美女给咱跳脱衣舞——”
我没让胖子把话说完,伸手把他嘴捂上了,因为接下来的话非常不适合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听。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嘴张开了,我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惊讶之中。
这么多年过去,能够让我惊讶的人或事已经非常的少,但是我眼前的这个小孩,他给我的感觉太复杂了,我好像很早之前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缓缓地看向小花,小花冲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眼前的小孩为什么会给我那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所有的轮廓,包括神态,非常像年幼的小花,像我记忆中的那个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
与此同时这小孩还戴着一副儿童墨镜,他站在小花的腿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胖子依然被我捂着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黑瞎子那边看,而我身旁的闷油瓶,脸上则出现了一种专注但又有些疑惑的表情。
我克制不住地瞟了一眼小花的肚子,“你生的?”
小花看过来的那个眼神让我觉得,我欠他的钱在一瞬间翻了三成的利息。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问话方式,“小花,这是……你的私生子?”
小花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胖子已经凑到那小孩身边了:“这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小花儿爷啊!”
他伸手去摘那小孩的墨镜,闷油瓶立刻说:“不要碰他的眼睛。”
胖子伸出去的手一瞬间就停住了,说:“小哥你别吓我啊,我这还没碰到呢。”
小花则叹了口气,这一瞬间他显得非常温柔,说:“没关系的。”然后伸手把孩子的墨镜摘了。
看到那小孩眼睛的一瞬间,我,胖子,甚至包括小哥,我们三个人都同时看向了黑瞎子。
黑瞎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就知道,这个便宜爹我是当定了。”
如果说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黑瞎子摘下眼镜来的样子,但我们在多少了解过之后,都会有一个自己心里的判断,那么这个小孩的眼睛,就是把黑瞎子的眼睛给具象化了。甚至可以说,黑瞎子的眼睛如果继续恶化下去的话,就会变成这个孩子那样。
胖子伸手在那小孩的眼前晃了晃,“这是几啊?看得见吗?你的眼睛可以见光吗?”
小孩特别酷地把墨镜又戴上了,一开口,蹦出来一串日语。
“我操,叽里咕噜的这还是个小鬼子!你俩老实交代,胖爷我不会搞歧视的,”胖子转向黑瞎子和小花,“你俩到底谁有倭人血统?”
小花懒得理胖子,跟那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孩说:“讲中文。”
小孩就用中文又说了一遍:“我叫漆淼淼,我可以看得见。”
“齐喵喵?黑爷,这孩子跟你姓,真是你的啊?”胖子一脸怀疑坐实的表情,又忍不住道,“这名字起得也太随便了吧,你俩……怎么生出来的?大花,难道你变异了?不对啊,这孩子多大了?我看怎么也有四五岁了吧?你俩?那时候汪家的人还没灭干净呢,你俩哪来的时间?”
这时候不仅是胖子,我自己的认知也几乎到了一种极限,这个小孩长得太像小花了,说他们俩没有血缘关系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的眼睛,这是最匪夷所思的一点。
小花的表情非常的古怪,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说:“这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堂姐的孩子。我堂姐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再得到她的消息,就是有人替她把淼淼送过来了。他姓漆,三点水的漆,三水淼。”
胖子嘀咕了一声:“这名字起的,晚上得尿不少床吧。”
漆淼淼说:“你才尿床,你全家都尿床。”
外甥像舅,要这么说的话,也能解释得通,起码这比小花能生孩子所带来的的冲击小多了。我又看了黑瞎子一眼,被他敏锐地发现了。他就笑笑:“怎么着?你觉得我当年拐骗未成年少女离家又始乱终弃不成?”
我立刻站到小哥的右边,躲开黑瞎子的脑瓜崩射程,就听到小花又说:“送他来我这的人,我已经查过了,但没得到什么线索,只知道我堂姐确实已经去世了,生前给了那人一笔钱,带这孩子来见我。至于淼淼的生父,一概不知道。”
我有点知道小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毕竟我们俩的思路有时候挺相近的,我问道:“所以你找我们来,是让我们玩小蝌蚪找爸爸的游戏吗?”
小花伸手按住了额角,微微低头,笑了一下,这个动作被他做得很好看,小花跟我不一样,一直到现在,他看起来都非常的年轻,跟我当初在新月饭店里见到的那个穿粉衬衫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其实美丽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或者说,太过于美丽的人或事物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脆弱,但小花,几乎可以说,他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最坚强的一个。
我其实是猜到了小花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才故意那么说来活跃气氛的。
“根据我堂姐生前留下的信息来看,淼淼的眼睛是被他的生父治好的,但是淼淼自己完全没有记忆了。”小花的语气很沉着,“我确实是要找到那个男人。”
“这个人能治第一次,就能治第二次。”小花看着自己身旁,正面带微笑斟茶的黑瞎子,平静地说,“他的眼睛,时间不多了。”
当晚小花做东请我们吃饭,其实我们这群人对那种高规格的山珍海味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去那种很市井的大排档,撸串,喝啤酒,整个人反倒很舒服。
第二天,我醒得非常早,夜里应该是下过雨,整个庭院里的地面都很潮湿,我看着池塘里的锦鲤发了一会呆,发现黑瞎子一直坐在树后面。
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他支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治印的工具一字排开。黑瞎子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柄刻刀,正端详着手里的那块石头。
虽然是清晨,但树下的光线其实是不够完成治印这种工作的,但这对于黑瞎子来说就不是一个问题。在越暗的地方他看得就越清楚。
黑瞎子对我凑过来的动作完全没反应,我向他讨那方鸡血石素章看了看。这石头色入地张,血质深沉,一拿到手里就有一种温润生凉的感觉。我对这种石头多少有点了解,像这种颜色凝而不散又无比细腻的品质,是珍品中的珍品,受刀不崩。
我把素章在手里过了一下,又还给了黑瞎子,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刻刀转着玩,锋利的银光在他指间绽放开,看得我有点胆寒。
当年黑瞎子给我特训的时候,教过我用刀,最基础的一点,就是让我在任何需要使用刀的场合,都必须用这把刀来进行。这样练到最后,再拿着这把刀,做任何的事情,都不会有它会割伤自己的恐惧。
但像黑瞎子这样,已经不是在用刀子,而是在玩刀子,以我的资质,这辈子估计也练不成了。
他一直看着那方素章,可能是在构思,我知道治印的时候,首先是要制作字模的,这个过程中可能会经过反复的修改,然后拓到石面上,再根据字模来下刀。可是黑瞎子却做了一件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竟然完全没有做字模的意思,径直在印章平滑的底面上刻了一刀。
而且他下刀的样子非常的行云流水,好像就是随手刻的,而且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刻坏,眨眼之间就刻出了好几段很短的线条。我在一旁看着这几条短线,心道黑瞎子这到底是在刻他娘的什么东西,怎么看起来像个二维码。以后他再出去接活,拿着印章哈口气往人家手上一戳,让扫码付款,过一会手机就响了:支付宝到账一百万元。
我被自己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弄得有点想笑,继续看下去。黑瞎子很快又刻了两笔,这下我就看出来了,这是齐这个字的小篆体。
我顿时有些惭愧,当年我是做拓片生意的,竟然连齐字都没认出来。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因为黑瞎子根本没有按照齐这个字正常的书写笔画来刻,他是从字的中间部分开始刻的。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在格尔木的疗养院里,黑瞎子给我的印象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在我看他做治印这么风雅的事情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很复杂的感觉。虽然我多少听说过黑瞎子的出身和早年的经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活过两个时代的人,不能太简单地去理解他。
我注意到印章上,齐字均匀地占据了四分之一的面积,顿时有种兴奋的感觉。听说黑瞎子的真名是四个字,不知道他会不会突发奇想,这次真的刻自己的本名。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下一个字是什么。黑瞎子连头都没抬:“再往下的内容,观看是要收费的。”
我立刻把脖子缩回来,在心里大骂黑瞎子。
不多时其他人也都醒了,只有小花还没起来。睡懒觉对于小花来说并不多见,我知道小花很多时候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而他在外面劳心劳力的程度不是我们几个人能比的,因此我也没有去叫他。
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才发觉能安安稳稳睡着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胖子打发闷油瓶去外面买早饭,长沙粉面很有名气,胖子立即开始点菜,还有糖油粑粑和炸饺子一类的食物。我有点怀疑闷油瓶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别到时候走丢了我们还得找他。
没想到闷油瓶很快就回来了,拎着好几人份的早饭,让我刮目相看。黑瞎子已经把印章和治印的一套工具收起来了,我们就在那张小桌子上,准备吃早饭。
漆淼淼也醒了,正在池塘边跟胖子下五子棋,胖子这个人看着很粗,实际上很会跟小孩相处,可能是因为他的性格。
而到了这个时候,小花竟然还没有起来。我沿着二楼的廊台走到小花的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我就把门推开了。
一踏进这间屋子,我立刻发觉这里面和外面的温度湿度都完全不同,然后我明白了这种差异的原因。这是一个收集着二月红所有遗物的房间。墙上挂着很多套华美异常的戏服,上面的金线和明珠都是真家伙,绣工极其的精致,玻璃柜里从上到下摆放着璀璨华丽的头面。
我突然想到,这么多年,小花有时会回到长沙,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睡一觉,睡醒了,第二天去面对那些步步紧逼的豺狼虎豹,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里间的门打开,小花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额头上挂了一层汗,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小花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刚才他在练功。我看了一眼,门边立着一排长短不一的棍子,看不出材质。在四姑娘山的山洞里,小花就是用这种棍子,轻盈地从洞壁上翻过去,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这都是从小苦练出来的,讲究童子功,半路出家的人,除非身体天赋异常的好,否则很难达到。
吃过早饭之后,小花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快递,拆开之后,里面是两幅经变图。第一幅尺寸很小,很明显是从某一幅经变图上裁下来的,上面绘有许多护法神。而第二幅,则是完整的经变图,极其的华美庄严。一看之下,我是非常震撼的,闷油瓶伸出手,手指从经变图上缓慢地划过,就道:“是真的。”
听到闷油瓶这么说,坐实了我心里的判断,这两幅经变图的规制、风格,很明显是从敦煌的某座洞窟中揭下来的。我知道小花非常有钱,但是摆在我们眼前的这两幅经变图,已经不能用货币来衡量,是那种进入国宝行列的,真正的无价的东西。
胖子显得非常亢奋:“大花,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渠道!”
小花看起来也非常惊讶:“这不是我的。”
快递的外包装上,寄件人那里很明显是一个假名,寄件地址则有点意思,是长沙周边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小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那边胖子已经凑近了去看经变图中央的佛陀,问:“他这手里拿的什么东西?黑不拉几的,跟个碗似的,如来佛祖也要饭啊?怎么这极乐世界连饭也吃不饱。”
我立刻拍了胖子一下,不让他继续造口业,说:“这不是如来,是药师佛,他左手托的是一个药钵,右手结施无畏印,这是很经典的药师佛的形象。”
药师佛又叫药师琉璃光如来,佛教里有九横死的说法,就是九种非正常的死亡方式。药师佛看到了众生苦难,发十二大愿,来救济九横死,使一切众生病苦皆除,得到安乐。药师佛传到日本之后发扬光大,日本奈良有名的药师寺,里面供奉的就是药师佛。
图上所绘的药师佛说法的背景就是净土世界,最上方有很多乐器漂浮在空中,不鼓而自鸣,下方的画面则是亭台楼阁,里面有不计其数的珍禽,诸菩萨在宝地上行走,手里托着雕花的器皿,里面还有盛开的花卉,以及点灯、树幡等供养的画面。
最中央的药师佛,头顶放出六道金光,我后来查过,这六道金光代表的是药师佛所发的第一大愿: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而在玄奘的记载里,药师佛国以琉璃为地,金绳界道,城阙宫阁轩窗罗网皆七宝成,亦如西方极乐世界,功德庄严,等无差别。
这一幅药师佛经变图极度的华美,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我忍不住又凑近一些,忽然听到闷油瓶很轻地“嗯”了一声。我心道小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转头去看他。
闷油瓶指着经变图中在栏杆上起舞的珍禽,道:“人面鸟。”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一眼,头皮瞬间炸了一下,我当年因为这种人面鸟吃了不少的苦头,在我们的数次行动中,这东西的雕像、壁画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可以说是阴魂不散。胖子真是个乌鸦嘴,昨天还拿西王母来开玩笑,今天西王母的人面鸟就追过来了。
当年云顶天宫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去查过这种人面鸟,在佛经里面,这种鸟叫迦陵频伽,又叫妙音鸟,紧那罗作为天龙八部中的歌神,声音都比不上迦陵频伽的美妙。我当时拼命回忆跟胖子挤在那条石缝里,被人面鸟围攻的时候,这玩意儿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大脑一片空白,可能在那种极限的情况下,脑子里只有保命这么一件事了。
黑瞎子背着手,慢慢地说:“你们觉不觉得,这画看久了,感觉有点奇怪。”
我又重新去看这幅药师佛经变图,不知道是人面鸟带来的冲击,还是黑瞎子的话带来的心理暗示,越看越觉得画面之中有种诡美的感觉,像是能够吞噬人的心神。
“比起人面鸟来说,这一幅可能更加奇怪。”小花看了我们一眼,把手机递了过来。
在我们研究那幅药师佛经变图的时候,小花用手机把另一幅局部图拍了下来,发给了一个在这方面造诣很深的朋友。他一看就笑了,反问小花,怎么拿个仿制品来寻他的开心。小花就问,怎么看出来这是假的。
那位朋友说,就是从他手下随便找一个研究生过来,也能一眼判断出这是假的。主体的绘制风格仿的是盛唐时期,绘制内容则是弥勒经变中的诸神护法。严格来说,净土世界歌舞升平,是不需要诸神守护的,但弥勒经变中一般都有天龙八部等诸神护法。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们手中的这幅画里,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
他用红圈把这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圈出来了。这个护法隐藏在所有护法的最后面,无论是轮廓还是颜色,都显得非常的模糊。
那人继续说,这个护法叫做鬼子母,特征是面目狰狞,怀抱一个婴儿。鬼子母本来是佛教造像中的常见题材,但是弥勒经典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鬼子母。
经变是佛教美术史中的一个专有名词,经指佛经,变是变相或者变现的意思,经变图就是把佛经形象化,用图画的形式来阐明佛经里的内容。
那么,一个不曾出现在弥勒经典中的护法,为什么会出现在弥勒经变图之中呢?这就相当于在火星上发现了一块月球岩石。
我一时间有点愣住了,闷油瓶从小花手里接过那幅局部经变图,仔细地摸过去,肯定道:“是真的。”
闷油瓶是不会跟我们开玩笑的,他说这东西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胖子开口就说:“会不会是这样,画这幅画的画师,觉得这缺一块儿也不怎么好看,或者他比较恶趣味,在这添了一个鬼子母。”
我摇了摇头:“不可能,唐朝皇室尊崇佛教,敦煌许多洞窟的修建都来自于天子意志,耗资巨大,直接跟皇帝负责,画师也不会是普通人,他一定不敢。”
我慢慢地说:“抛开这两幅经变图的蹊跷,我觉得它们有另一重意思在。你们看,药师佛可以除去众生病苦,我刚才查了一下,九横死的第一横死就是患有病痛无药可医而死,而药师佛发愿要清除九横死,这么说吧,这是个治病救人的佛。这个鬼子母,就更明显了……”
小花接过我的话:“抱着婴孩的鬼母,指的是我的堂姐和淼淼。”
这下情况就很明显了,一定有一个人,知道黑瞎子眼睛的情况,也知道漆淼淼的事情,他在下钩子给我们。
小花的样子反而轻松不少,我能够理解他,比起毫无头绪和信息的死胡同,只要有信息,就算前面是个陷阱,起码我们也知道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小花立刻安排伙计去查今早那个快递员,看看他有没有在其中做手脚。消息回来得很快,快递员一切正常,我们的目光就落到那个寄件地址上。一个佛寺。
看起来,那个给我们下钩子的人,很希望我们能够去到那个佛寺。
事不宜迟,我们准备下午就去那座寺里探探虚实。为了安全,小花把漆淼淼留在家里,让人照看着。
出发之前,胖子反复念叨了几遍那座寺的名字,突然哎了一声,说他年轻那会儿当兵的时候,有个湖南籍的战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大彻大悟了,就在这座寺里出的家。
小花本来已经拉开车门,听到胖子的话,回手把车门关上了,像是在思考什么。
胖子大咧咧地说:“大花,你别担心,我那战友非常靠谱的一个人,跟我关系也相当好,有熟人好办事,这事儿就包你胖爷身上了。”
我说:“胖子,我怎么觉得这事那么不靠谱呢,跟你能尿到一个壶里的,出家了也是花和尚吧。”
胖子非常不服气:“天真,你这就不客观了,你看,你也能跟我尿一个壶里,那你是什么?”
我跟胖子斗了两句嘴,小花已经做了决定,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全部的人都去寺里,如果有什么事会很被动。而且,我刚刚想到了别的事情,必须要查一查。”
小花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最后商议的结果是胖子带着闷油瓶去寺里,胖子虽然六根不清净,但小哥在西藏的喇嘛庙里待过很长的时间,我至今不能得知他那时全部的经历。但那对他来说可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经历,对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他会比我们有更深的感觉。
我则向小花询问了那个送淼淼到他这里来的人,虽然小花已经查过了,但我总觉得他会是一个突破口。因为小花的堂姐临终前是把淼淼托付给了他。能让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把自己的孩子托付出去的人,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会特别简单。
解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解家的女儿能够在十几岁的时候就逃离出去,且这么多年没有一丝一毫的暴露,小花的堂姐一定是一个手段很猛的强人。
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我,有时候比起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人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而一旦突破,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花把那个人的地址发到了我的手机上,至于他自己,我问过之后,小花摇了摇头,像是没有太大把握地说,他先去尝试,有结果的话再告诉我。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出发了,黑瞎子开车,我带着淼淼一起去找那个人。淼淼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他能在见到那个人之后想起什么来。说起来他也不是我带在身边的第一个失忆的人了,不知道我这是什么运气。
我一直不太会跟女人相处,但是跟小孩相处得还可以,淼淼是个比较活泼的小孩,但是有时候会习惯性地说日语,这给了我们一个信息。他的生父可能是个日本人,或者他们在日本生活过很长时间。
按着小花给的地址,我们到了才发现,那是湖南省博物馆,而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湖南省博的一个保安,同时得知,他已经两天没有来上班了。我给另一位保安塞了两包烟,他告诉了我们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也无法接通。
找不到人,电话也接不通,这不是一个好信号,如果是前些年的我,可能已经会直接认为,这个人是死了。
线索在这里断掉,打小花的手机,他也不接,可能很忙。只有黑瞎子态度非常轻描淡写,我们都在为他的眼睛而奔走,他倒是对自己的事情毫不在意,仿佛眼睛最终能不能治好并不重要。
“我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为了全瞎之后的生活做准备,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是一瞬间失明的,我的视力是一点一点失去的,这给了我一个适应的过程。”黑瞎子笑笑,“如果一件事情你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不如趁早调整心态,跟它共生。”
但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们就会为了这个可能性而去努力。我们五个人,不管是谁面对这种结果,其他人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帮助他。我不想用一些很肉麻的词汇来形容我们,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言明的。
黑瞎子说:“来都来了,我带你见见我的老情人吧。”
我猛地扭头看他,脱口而出:“你不要害我!”为了黑瞎子的事出钱出力是一回事,为了黑瞎子得罪小花是另一件事。其实想也知道,黑瞎子在之前的感情经历不可能一片空白,但是我今天如果真的陪他见了老情人,那我不知道晚上回去的时候该怎么面对小花,这种事情上我一定是站在小花那边的。
黑瞎子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又笑了一下,“你以前肯定也见过的。”
我满头雾水,黑瞎子似乎觉得非常好玩,带着我和淼淼开始排队。今天是周日,来博物馆参观的游客不少,因为限制游览人数,博物馆都是掐着时间,一批一批地往里面放人。我心说,难道黑瞎子的老情人是在博物馆里工作?
排队过程中黑瞎子甚至掏出了刻刀,开始刻他那方印章。治印的时候通常需要特制的工作台来固定章体,保持稳定。黑瞎子完全不需要,他的手就是最稳定的工作台。
进入省博之后,黑瞎子熟门熟路带着我们,径直往一个展厅走。我一看他目标这么明确,心道不好,看来他来会过这个老情人很多次,已经跟串自己家门一样熟悉了。
不过当我见到那个所谓的老情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黑瞎子说的老情人就躺在我们脚下,一个特质的玻璃展台里,上面围着一群人,都在低头看她。
黑瞎子的老情人叫辛追夫人,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一具极其罕见的不腐尸。国外发现的一些不腐尸体都是干尸,辛追夫人是湿尸,发掘出来的时候,她的皮肤都是润泽的,身体组织具有弹性,还有部分关节可以活动。
马王堆汉墓的发现震惊世界,辛追夫人的名气也非常的大,网上有很多人神神道道地说,不能看辛追夫人的眼睛,都是瞎说。辛追夫人在我们眼里简直无比温柔,说这种话的人应该给他们组织一个倒斗一日游,亲眼见过粽子起尸之后,如果没崩溃的话,他们全都得回来给辛追夫人道歉。
怪不得黑瞎子说我以前也见过,小时候跟着爷爷回来扫墓,也来过省博。马王堆汉墓出土了大量的漆器,简牍以及帛画,以及那件举世闻名的素纱襌衣。
我从前一直怀疑,会不会有九门的人参与发掘了马王堆汉墓,毕竟很多人通过洗白进入了文物系统工作。爷爷否定了我的想法,那时候十年浩劫尚未过去,九门的人都非常低调,而且那个年代考古队的人要求身家清白,他们这些人有老底子在,是进不去的。
而且马王堆的发掘规格很高,当时有一个军区医院修建地下室,施工中经常遇到塌方和可燃气体溢出的情况,湖南省博的专家立刻意识到,这下面有一座古代墓葬。因此马王堆属于抢救性发掘,立项之后由国务院批准,还来了很多北京的专家。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骗了我,或者说这不是纯粹的欺骗,爷爷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了我一些事,又隐瞒了另一些事。当时九门的精锐力量,全部陷在那一起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之中了。
闲话休提,在我的询问之下,我才得知,发掘马王堆的考古队之中,虽然没有九门的人,却有一个同样也不清白的人存在,那个人就是黑瞎子。
关于黑瞎子,三叔当年的说法是,他是在千禧年前后才回的国,是长沙地头上一个硬茬子。我并不知道早在七十年代,他已经回来过了。想想也能得到答案,黑瞎子完全可以伪装成早年出国的华侨后人,这个身份可以给他带来很多便利。
黑瞎子不仅参与了马王堆的抢救性发掘,甚至参与了辛追夫人开棺的现场。
四层华贵的漆棺之中,在价值连城的陪葬品簇拥之下,辛追夫人泡在一种无色透明的棺液之中,立即被运往医学院进行防腐处理。
听到棺液这两个字,我立刻想起了雷城,我们说现代的科学技术已经完全可以从一个很高的地方去俯视古代,但古代的一些技术,即使用现在的科学来解释,也没有定论。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一定不能小看古人。
这种感觉实在非常奇妙,当年参与过辛追夫人开棺的黑瞎子现在站在我身边,我们共同低头看下去,下面的辛追夫人躺在明亮的玻璃展台里。
大腿处忽然被碰了一下,我低头,漆淼淼可怜巴巴地说:“我看不见。”
辛追夫人的尸体看上去还是有一些可怖的,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让漆淼淼这么大的小孩看到。在我犹豫的时候,黑瞎子已经一把将漆淼淼提了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头朝下地对着辛追夫人的玻璃展台。
我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是怕如果这小崽子被吓到了,等下哭起来怎么办,我和黑瞎子很明显都不是能哄孩子的人。黑瞎子非常的淡定:“解家的小孩,他不会怕的。”
漆淼淼倒确实没有害怕,他看着辛追夫人的尸体,忽然轻声叫了一句:“妈妈。”
我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层玻璃非常明亮,差不多可以当镜子用了,倒映着一圈游客的人头。难道说小花的堂姐没有死,现在就站在这一圈游客里看着我们?
我立刻环顾四周,希望看到一个跟小花面容相似的女人。而黑瞎子的动作比我快得多,或者说因为他们两个有着相似问题的眼睛,他能够看到漆淼淼眼中的东西,而我是看不见的。
在那一瞬间,黑瞎子的目光已经锁定到了一个人身上。漆淼淼看的不是辛追夫人,而是一个玻璃所映出的一个女孩手里的镜子。那个女孩在对着灯光补口红,而她的镜子里能够清晰地映出另一个正在自拍的大姐,她因为误操作,点开了相册。那是一张照片,漆淼淼是对着那张照片叫妈妈。
所有这些都是后来黑瞎子跟我描述的,以我的眼力,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么曲折细小的事物。
黑瞎子胳膊底下夹着漆淼淼,立刻开始移动,他的速度非常的快,我在后面跟着,几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二叔说得对,现在的我确实已经不适合下斗了。
最后我们停在了另一个展厅里,这里停放着辛追夫人的四层套棺。四具棺材从大到小依次摆放,外层是黑漆素棺,第二层是黑地彩绘棺,第三层是朱地彩绘棺,最小的那个漆棺上贴满了用羽毛装饰的贴花锦。
黑瞎子带着漆淼淼从四具棺材前依次走过,走到第三个朱地彩绘棺前面时,漆淼淼不动了,然后声音很轻地说了一串日语。
我蹲下来,问他:“妈妈睡在一个这样的东西里面,对吗?”
漆淼淼点点头,我长出了一口气,有了这句话,我们就算不虚此行。
我们返回老宅的路上,漆淼淼一直很安静地坐着,黑瞎子则一边开车一边吹着口哨,吹成了一支曲子,我也听不出来他吹的什么。开过一个红绿灯之后,黑瞎子忽然踩了一脚刹车,我们后面的车被逼得一个急停,长沙司机脾气很火爆,立刻放下车窗破口大骂。
我问黑瞎子:“怎么了?”
黑瞎子摇摇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说:“你来开。”
我以为黑瞎子想到了什么,忽然走神才踩了刹车,没多想,主要也是被黑瞎子特训的时候习惯了,但凡他开口有什么指令,我像狗一样飞奔着就出去了。快开到二月红老宅门口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心里的感受顿时非常复杂,试探着问道:“刚刚你,眼睛不舒服?”
黑瞎子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做师父的使唤自己徒弟还要理由?”他推开车门下车,溜达着进了老宅。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黑瞎子已经会出现忽然失明的情况,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又会复明。那天从黑瞎子停车跟我交换位置,一直到走进老宅回他自己的房间,其实他都是接近失明状态的。
那天晚上除了我和黑瞎子,加上漆淼淼这个小崽子,没有其他人回家。小花倒是给我回了一个电话,说查到了一些眉目。胖子那边,直到我给他打电话才发现这两个人已经到了江西,说是顺着一个线索,时不我待,所以先斩后奏了。
晚饭是我做的,漆淼淼非常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黑瞎子没有出来吃饭,我叫了两次,他不理我,我也就不管他了。
之后凑合把漆淼淼哄睡了,我回到院子里,给池塘里的锦鲤撒鱼食,撒完了感觉非常不爽,怎么我来了小花这里我还变成了老妈子,等他回来我要问他开工资。
回屋之后胖子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听着他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大,果不其然,这人在江西当地又联系上一个朋友,胖子朋友很多,走到哪都有认识的人,江西人喝酒非常猛,几乎把胖子喝翻了。
胖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废话之后,又说:“天真,你放心,小哥在我旁边坐着呢,没丢,我得……我得撒个尿去。”
我怕胖子在电话那边给我直播撒尿,当即准备挂电话,没想到胖子又开口了,声音听着是醉的,但是话听着竟然还他娘的非常清醒。
大意就是胖子在小花这里见到平老六之后,心思活泛了一下,平老六这个人色大胆小,虽然不讲义气,但是该怂的时候知道怂,拿捏好了是个可以做几笔买卖的人。平老六以前得罪了小花,才不敢在地头上露面,这次债还完了,肯定没那么快离开长沙,胖子让我把这个人找出来,建立一下关系。
我暗骂胖子财迷,还是把这事应了下来,并通过我三叔留下的一些老关系,去联络一下平老六,在此揭过不表。
本来以为来到长沙会热热闹闹的,结果五个人三个都不在,没什么娱乐活动,我睡得很早,不到五点的时候就醒了。
这时候天还没亮,我实在睡不着了,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走到院子里。夜里肯定下了很大的雨,廊下有了积水,很多枇杷叶子被雨水打落,掉进池塘里。
我发现廊台外面避雨的檐下坐着一个人,姿势有些诡异,用光晃了一下,是黑瞎子。他对我的骚扰完全没反应,看样子是在刻印章。我当时觉得很无语,不知道这人是没睡还是跟我一样醒得早,刻个章什么时候不能刻,非要做出这么神经病的行为,弄出了一种恐怖片的氛围。
后来我想起秀秀不经意带过的一句对黑瞎子的评价。神经病也是人,大套路还是人的套路。
当时秀秀的意思是让我被黑瞎子打到满头包之前,先半夜苦练到自己满头包,黑瞎子看我这个德行,说不定一心软对我好点。这话也可以这么解释,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马上就看不见了,这件事他自己早就已经接受了,但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很难接受,他想给这个人留下一件东西。这个时候他不会在意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我们带着淼淼到了北京,黑瞎子说,淼淼能在那个环境下一眼看到这具朱地彩绘棺,那是一种非常明确的记认。淼淼的年纪虽然很小,但是眼睛恶化的程度很深,据黑瞎子自己推测,等他继续恶化下去,快要失明的时候,可能也会产生这样的能力。眼睛可以像照相机一样,短暂地保留自己看到的东西,一切细节都分毫毕现。
即使小花堂姐的棺材跟这具棺材细节不太一样,但朱红色的漆棺,这么显眼的东西,制作难度也是很大的,只要出现过,不可能毫无痕迹。
我们来到琉璃厂,黑瞎子带着我进了一个铺子,里面的掌柜看到黑瞎子,让伙计下了门板,停止营业,把我们让到了后院,一位须发皆白,老得似乎都要皱成一节树根的老人,在等着我们。(这里要涉及到一个做漆器的世家,为了避免叙述啰嗦,我在这里简单说一下,这位老人姓洪,他父亲曾是清宫里的漆器匠人。冯玉祥把溥仪赶出宫的时候,这帮人捎带着全部给轰出来了,他靠着自己的手艺和积蓄,盘了铺面一直做到了现在。)
洪老对着黑瞎子,行了一个我都没见过的大礼,不知道是什么礼数。黑瞎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不兴这一套了。”他把拍摄的朱地彩绘棺递过去,洪老看了一眼,开口了,他说话挺费劲的,好多地方我都听不明白。
那个掌柜的执着笔,把能做出这种漆棺的人挨个写了下来,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叫漆同。
这个姓氏非常的少见,我跟黑瞎子对视一眼,黑瞎子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却已经开始想,不会这么容易吧?这种感觉好像考试的时候全程没学,考前那一晚挑灯夜战,看了几道大题,第二天考场上全都出现了。
黑瞎子点了点这个名字,洪老又开始了他的叙述,依然是那种缓慢又古怪的气音,我仔细听也只能懂个七八成,大概记在这里。
这个漆同是一个日本人,本姓三井,在日本的时候就是学美术的,在故宫博物院里见到了一只永乐年间的剔红漆牡丹纹盘,一见之下,几乎失魂落魄,不知道怎么找来洪老这里,一定要学习这种工艺。
洪老非常痛恨日本人,坚决不肯教,但是这个三井,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死缠烂打,一定要学,中间因为签证到期不肯走,差点被遣返,回到日本之后马上又回来了。
为了学剔红这种技术,三井可以不再做日本人,他说美是没有国界的,他可以变成一个没有国家的人,终生不再返回日本。为表决心,他改掉了自己的姓氏,就姓漆,改名叫做漆同。
为了让洪老收下他做徒弟,漆同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自己砍掉了左脚的五根脚趾,以此作为此生不再返回日本的证明,终生不再踏上故土。洪老大为震动,收下了他。
其实听到这里,我觉得洪老和这个漆同都有点毛病,但是别人也不是我,我也做过一些在别人看来疯狂无比的事情,达到目的,和为了达到目的所付出的代价,每个人衡量的标准不一样。
漆同的天赋非常之高,很快成为洪老的徒弟中最出色的一个。而他最喜爱的,也是学习漆器制作的初衷,就是剔红。这种工艺也叫雕漆,在胎体上一层层地髹涂调好颜色的大漆,堆叠到适当的厚度时,用刀在漆上做雕刻。
洪老向我们展示了一件漆同当年学艺时的作品,通体朱红的盒子上,层层叠叠雕满了华贵的牡丹,其怒放的盛景几欲冲进人的眼眶。
我按捺住自己的心情,问洪老,这漆同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生孩子。一直在旁伺候的掌柜说,此人是娶了妻,许多年里没有生育,后来有一年夏天,夫妻二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旅游回来,大概是在当地的寺庙里诚心祷告,被菩萨听见了,回来之后,漆同妻子的肚子就一天天大起来。
那掌柜说到后面,神情似乎有些为难,说:“孩子刚生下的时候,我还去看过的,那个孩子,有点古怪。”
漆淼淼就坐在我的怀里,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好像根本不知道,现在在说的那个小孩就是他。
“怎么个古怪?”
掌柜又说:“听说那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哭的,满月的时候我去看过,那孩子的眼睛……似乎会变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你,颜色就变了……到现在总有四五岁了。”
我立刻追问:“这个漆同现在在哪里?”
掌柜的跟洪老对视一眼,说:“他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我都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就好像在沙滩上堆城堡,花费了很多的时间,用了很多的工具,马上就要堆好的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甚至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给了一点点希望之后,让你看着它是怎么熄灭的。
我觉得一团东西堵在了胸口,我缓缓看向黑瞎子,甚至有点害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我没有想到的是,黑瞎子竟然还笑了一下。
为了叙述完整,漆同夫妻的事情我也会记录在这里,起码在漆淼淼长大之后,让他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并没有抛弃他,相反,他们为了挽救他,作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漆淼淼不到两个月大的时候,眼睛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漆同和小花的堂姐(这里为了叙述方便,就叫她堂姐,反正我和小花有亲戚关系,叫一叫也没关系)带着漆淼淼去了很多医院,甚至见过很多邪门的人,最终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带着淼淼离开了。
离开之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了,但一个月之前,漆同寄来了一封信,内容是说,自己跟妻子都身染重病,大概命不久长,想到洪老,师徒情谊让他写下了这封信,以免洪老挂念这不肖徒弟,再也没了音讯。
一周前,漆同被发现在家中自杀,他的遗书里留下了洪老的电话,遗物也一并留给了洪老。是警察打电话来,他们才得知消息的。
洪老找出了那封信,交到了黑瞎子的手上,借着光,我看到信封上的地址,还是长沙。
来回几千公里奔波,没想到答案就在离我们如此之近的地方,距离漆同自杀也仅仅只有一周时间。七天。
时间是一种约束万事万物的尺度,人出生,长大,变老,树木春天开花,秋天结果,上学时的课本,再翻开已经泛黄,没有什么能逃脱时间的约束。可是对于黑瞎子来说,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时间无法约束他。在时间已经不能约束他,又过了很久之后,时间对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用七天这样一个短暂的尺度,告诉黑瞎子,其实你一直在我的约束之中。
很多年前我痛骂过人生,骂它反复无常,这个操蛋的玩意儿夺走了我太多的东西,后来我又对它多了一些感激,因为时间像潮水退去一样带走了我很多东西,又把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推回到了我的脚边。可是现在,我忍不住想,人生归根到底,真正的恒常其实是无常。
走出琉璃厂之后,我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这是一个惯性的动作,我是在找烟。在我不知道的什么时候,黑瞎子已经点了一根,我问他要烟。
黑瞎子咬着烟笑:“要是哑巴在这儿,你也敢说这句话,我就给你一根。”
我无法想象黑瞎子现在是什么心情,一根烟燃到底,黑瞎子又说:“给胖子,哑巴,花儿都打个电话,我怕他们出事儿。”
我一瞬间理解了黑瞎子的意思,漆同一周前已经死了,按他信上所说,他跟堂姐都身染重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治好淼淼的眼睛所付出的代价。漆同给自己的师父留了遗信和遗物,却只字未提淼淼,应该是和堂姐共同做了决定,把淼淼托付给了小花。
堂姐不会不跟小花说明所有的情况,那个消失的省博保安,从寺庙里寄来的经变图,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股势力,在驱赶我们,让胖子和小哥去了江西,我和黑瞎子来了北京,小花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摸出手机,先打给了胖子,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说这可能是个套,让他们别再查了,赶紧回长沙,胖子在那边破口大骂,他跟小哥已经循着线索进了赣南的深山里,线索却突然断了,要回来估计得腿儿着走十几个小时才能出山。
我又打给小花,那边响起轻轻的忙音。我听到黑瞎子很模糊地说了一句:“吴邪,别告诉他。”
我眼睛几乎一热,应了几句,小花的电话接通了。在小花的面前,我想要撒谎是很难的,我把对胖子的说法原样说了一遍,没说漆同已经死了,只说可能是有人在下套。小花听完,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在老宅等我们。
在长沙黄花机场落地之后,我打开手机,第一个打进来的电话竟然是我三叔的老伙计,说长沙地头上完全没有平老六的消息,问我要不要扩大到周围几个县市。我说不用了,也没往深里想这件事。
我和黑瞎子没有返回二月红的老宅,直接按照漆同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门锁着,但是对黑瞎子和我来说,想要进去并不难。
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看得出曾经的生活气息很浓,按照警察给洪老的说法,漆同是在卧室的床上服药自杀的。
我们还没找到堂姐的朱漆棺材,在长沙市周边想要无声无息地土葬一个人基本上不可能,我希望漆同能够留下一些线索,起码让我们知道堂姐葬在何处,对于淼淼来说,这也是一个交代。
淼淼对这个家有一些记忆,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我和黑瞎子到处走动,查找可能的线索。
漆同书房里放着非常多的书,这个人如果没有死,我跟他可能会有一些共同语言。这些书作为遗物,应该都留给了洪老,在我们说明了淼淼的身世之后,洪老便将这所有的东西转赠给了淼淼。
我坐在书桌前,习惯性地翻看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然后从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日记。这本日记是从今年年初开始写的,我急于知道在漆同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因此翻到最后十几页的地方开始看。
给淼淼治好眼睛的是一种非常阴森甚至邪恶的法子,是漆同在赣南深山中一座土地祠里得到的,但漆同和堂姐在知道这种办法之后,丝毫没有犹豫。简单来说,想要治好淼淼的眼睛,他们夫妻两个人就要有一个人完全地把所有的生命力献祭出去,另一个人完成替换血肉的过程。
这部分漆同写得很潦草,但当我继续看下去的时候,极度的震惊和恶心让我开始冒汗。漆同用剔红的手段雕了一整只漆盒,用于调漆的液体是他们想方设法得到的,辛追夫人墓中的棺液,那种无色透明的棺液在开棺迅速变成深红色。漆同每剔一刀,作为牺牲的堂姐,身上就会出现同样的一刀,深度,走势,都一模一样。
使用这个方法,需要病人自己来下刀,而淼淼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漆同握着淼淼的手,下了第一刀,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在这种极度的刺激下,淼淼很快昏了过去,当他醒来,已经不记得任何事了,也不会知道,在自己昏过去的时间里,到底失去了什么。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漆同带着妻子的手书和照片找到了一个男人,妻子是一个大家族里逃出来的女孩,原本的姓氏是解,那个男人则是她的堂弟。很多年过去了,这个堂弟成为了解家的当家,把孩子交给他,是稳妥的。
漆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妻子的堂弟,包括那种邪恶的办法,然后,他一个人回到了家,吞下了药片,躺在妻子的身边,等待自己的死亡。
当我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跳像撞槌一样,我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把我的神志叫回来的是一声巨响,我拿着漆同的日记本,走向声音的来处。卧室之中,那张双人床的被褥已经被掀开,床板被黑瞎子撬开扔在了一旁,床单之下,露出了熟悉的朱红彩绘。
那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鲜红如血肉堆叠的剔红漆盒,上面花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漆淼淼完全不知道害怕,对着那只剔红盒子轻声叫着妈妈。
我头皮都麻了,压制着胃里异样的感觉,说:“瞎子,你得看看这个。”
后面的事情我很难概括,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黑瞎子会掉头离开,真正地离开,我们任何一个人以后都再也不可能得到他的消息。但那只是一瞬间。黑瞎子捏着那本日记,从门口走出去,下了楼梯。
我醒悟过来,立刻提着漆淼淼追下楼,在最后一秒拉开了车门,混乱地挤了进去。
车里爆出一声特别大的声音,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来自于黑瞎子的手,他一掌打在了方向盘上。那种力道,让我觉得他可以仅凭一双手掌,把整辆车给拆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黑瞎子暴怒的样子。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下车。”
我没有动,他重复了一遍:“下车。”
黑瞎子的那个表情,让我觉得我现在如果不下车,他会去杀人。我抱着漆淼淼滚下车,几乎是关上车门的一瞬间,车子起步,飙了出去。
巨大的恐慌之下,我发现拨通了胖子的电话,冲他大吼:“快点回来!救命的事情!快!”
胖子还在山里跋涉,累得如同死牛,一头雾水,“救谁?”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小花当年对我的判断非常精准,说我全是小聪明没有大智慧,还有时候会做一些愚蠢得很可爱的事情。那一瞬间,我想的只是,如果小花现在已经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我就是个添头,都不够黑瞎子过三招的,我得把胖子和小哥叫回来,来帮小花。
挂掉电话的时候我抱着漆淼淼跑到大马路上拦车,胖子和小哥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就算只是个添头,也不能对小花见死不救。可能因为我的神情过于疯狂,司机看到我抱着个孩子,下意识就以为孩子生病了,二话不说就往医院开,我报了地址之后还一脸纳闷。
在车上,我想通了很多的事情,所有的杂乱的千头万绪全部串联起来,变成一条清晰无比的脉络。
我一直以为的,在整件事里存在的那个人,给我们下钩子的人,误导我们的人,操纵我们的人,其实就是小花。这就是他给我们所有人设的局。
这个局,到了这时候看,其实有很多地方都是很粗糙的,小花跟我的性格真的有一部分类似,所以这个时候,我可以很清晰地整理出所有有问题的地方。比如说,胖子。当时胖子说那个寺里面有他当年的战友,那个时候就几乎超出了小花的控制。因为胖子的社会关系特别复杂,小花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安排的地方里,有一个胖子一时间都想不起来的战友。
所以,小花立刻改变了策略,把我们五个人拆散了,胖子在那里有熟人,就让胖子去那里,顺便带走小哥。因为这两个人的行动力其实都特别强,而且胖子的思路是歪的,他随时都有可能用那种笔直的思维破掉一个精心设置圈圈绕绕的局。
而小花当时一个人离开,想必就是去紧急做了布置,想办法把胖子和小哥引到了江西。
至于黑瞎子和我,这是小花另一个很毒辣的地方,除了黑瞎子对我特训的那段时间,大多数时候,我要做的事情,黑瞎子不会干涉,而是在一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协助我。
而小花跟我们的关系都太紧密了,我们根本不会往他算计我们的那个方向上去想,他是世界上最想治好黑瞎子眼睛的人,这就是灯下黑。
包括平老六的出现和消失,不许外人进的老宅,平老六的出现是多么的突兀,而他好不容易还清了小花的欠账,能够在长沙地头上自如活动了,却又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太多太多细节,可是我们完全不会怀疑到小花身上,他利用的是我们对他的情感。而且其实留给小花做局的时间非常短,所有的事情,几乎已经做到一种极限了。
而小花这一局最老道的地方,就在于似假非真的那些部分,胖子和小哥被稀里糊涂引到了江西,而漆同正是在赣南的山中得到了那种秘法。黑瞎子和我到了湖南省博,那个保安的消失会让我们警惕,但接下来并不是完全随机的。
小花不一定能够知道,淼淼会记住那种朱红色的棺材。但他使用的棺液又确实来自于辛追夫人的漆棺,这是小花钢丝上跳芭蕾的设置,他不怕我们知道,或者说,他就是希望我们知道。
因为我和黑瞎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在碰壁之后,会出现一种可能,就是我和黑瞎子反向思考,最终怀疑到小花身上。那么,小花干脆放出了足够多的线索,我毫不怀疑,就算我们没有通过淼淼查到北京,小花也会用别的方式来提示我们。因为他要的不是瞒过所有人。这件事迟早会被我们知道,小花要的只是时间。
但那些细节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不是双方的较量,一方赢了或输了,都要复盘整个棋局。在这一局里,小花是稳坐中军的帅,也是灵活作战的马,更是自我牺牲的卒。
在我回到二月红的老宅之后,里面一片寂静,我非常害怕看到一种景象,我怕小花真的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安置了漆淼淼,开始找趁手的东西,然后我想到了小花的棍子。这个王八蛋居然敢骗我说他在练功,现在想来,那天早上,瞎子在楼下一刀一笔地刻着齐字,每一刀剜下去的都是小花的血肉。
我走上二楼廊台,突然听到了响动,立刻猫着腰往屋里看。然后我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黑瞎子和小花。
小花的上衣已经被扒了,被黑瞎子脸朝下地摁在床边,几乎是像要把小花给扼死。在小花光裸的后腰上,有一个一寸见方的血痕,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有黑瞎子和小花自己知道,他往印章上刻的是什么字。
就保持着这个动作,黑瞎子忽然笑了一声,另一手在小花的额头点了点,“解雨臣,你长本事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张力,混合了性,暴力,和宽容。是我无法去也不能去打搅的,我依然很怕黑瞎子对小花动手,但直到我在外面蹲麻了,黑瞎子也没真的打人。他们就只是沉默相对,不说话。
良久,我听到小花低声说:“你别生气,你的眼睛没有坏得那么厉害,需要我死了才能治好,如果那样的话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想治好你是因为,我想要你,我又不想刚治好你,我自己就死了……换算一下,最多也就是减了我二十年的寿数。我一直特别健康,而且很会保养自己,活到九十岁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算,我还可以陪你三十年,还算值得……”
这他娘的,我听完都恨不得上手抽这个王八蛋,我猫着腰退回楼梯那边,听到了黑瞎子的声音,他的语气很难形容,说:“值不值,是我说了才算。”
我悄悄地退开,忽然想起当我知道小花跟黑瞎子搅和在一起的时候,我非常的惊讶,问小花怎么回事,小花说,就那样。后来我慢慢的就明白了,小花和黑瞎子,他们两个人心中对很多的事情,可能都有着同样的答案。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一个终极的问题,那么我是一个活在被人设计好的问题里,又不断自己追逐问题的人,胖子是一个有没有问题都无所谓的人,闷油瓶则既是问题的一部分,又是答案的一部分,那小花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人,而黑瞎子,他是一个看到了自己的问题而永远不会去把它问出来的人,因为他其实一无所求,一无所问。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发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跟他的答案是一样的,哪怕他从来都没有把问题问出来过。所以我觉得,不管怎么样,到了最后,黑瞎子一定能够理解小花的做法。
闷油瓶和胖子回来之后,我简单给他们讲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小哥还是那样,神情没什么变化,胖子脸色特别的精彩,他偷偷地跟我说,早该想到了,这就叫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我们一直拖着没有离开长沙,我跟小花说,我是害怕黑瞎子万一哪天心头火起,要把你给宰了,我们在边上还能拦一拦。至于小花是怎么用棺液炮制印章石的,他一直不肯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最后我们还是留在长沙过完了一整个吵吵闹闹的国庆黄金周。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我实在好奇,黑瞎子在印章上刻的什么字,他刻的每一个字可就这么留在小花身上了,会跟他一辈子。太过于好奇,我让小哥去黑瞎子的房间里偷看一下那个印章,万一可以就此得知黑瞎子的真名,那我岂不是赚了。
十分钟后,闷油瓶带着那方印章回来了,我说:“我让你看上面的字,没让你把它偷回来啊!”
小哥淡淡地说:“你看完,我再放回去。”
我接过印章,调转印面。
齐人之福。
【黑花】隐婚的人不要随便失忆
强行做些不好吃的饭凑热闹
是失忆老齐被小花驴的故事
01
对黑瞎子的搜救工作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春夏之交的一场大雨让搜救的工作更加困难,解家的伙计说出没有进展的时候,解雨臣面色如常,不知道第几遍说出了换班继续这个指令。
解家伙计看着当家的冷静的侧脸,明明毫无激烈的情绪起伏,下达的命令却显得十分疯狂,难道十年找不到,也这样搜十年——这样的话他是没有胆子说的,只能点头退下去。
在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生滑坡的山里进行搜救工作十分危险,搜救的伙计几班倒,解雨臣付了足够让他们卖命的钱,二十岁出头的小伙计抹了一耙汗,看着连绵的山,不禁想,是谁的命这么...
强行做些不好吃的饭凑热闹
是失忆老齐被小花驴的故事
01
对黑瞎子的搜救工作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春夏之交的一场大雨让搜救的工作更加困难,解家的伙计说出没有进展的时候,解雨臣面色如常,不知道第几遍说出了换班继续这个指令。
解家伙计看着当家的冷静的侧脸,明明毫无激烈的情绪起伏,下达的命令却显得十分疯狂,难道十年找不到,也这样搜十年——这样的话他是没有胆子说的,只能点头退下去。
在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生滑坡的山里进行搜救工作十分危险,搜救的伙计几班倒,解雨臣付了足够让他们卖命的钱,二十岁出头的小伙计抹了一耙汗,看着连绵的山,不禁想,是谁的命这么金贵,值得这么多人去换?
这一日凌晨,解雨臣的私人手机之一响了起来,他立刻在沙发上睁开了眼睛,看到是吴邪,深吸了一口气,接了起来。
“小哥找到了瞎子,现在送往医院,你要过来吗。”吴邪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情况怎么样?”解雨臣一边问,一边起身换衣服。
“眼睛虽然是好了,但是……”吴邪犹疑着,“他这十几年的记忆都丢失了,他说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要去霍家帮忙,小花,要不要叫秀秀来?”
解雨臣开门的手停住了,他语气很严肃,问道:“吴邪,这最好不是你们师徒俩的恶作剧,我最近不想开玩笑。”
吴邪苦笑了一下:“小花,我倒希望是恶作剧。”
解雨臣道:“明白了,你们说服他转院到北京来做详细检查,一切我都会安排好,我有事情要处理,先不赶过去了,我们北京见。”
挂了电话,解雨臣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又拨出一个电话,吩咐那边的人去他给的地址,把那里面的东西打包好寄到他家里。
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的情况,死亡、重伤、疾病未愈、长神仙的骗局……相比之下,失忆算是走运了,不过,看样子他忘记的偏偏是和自己认识以后的事情。
解雨臣还是叹了一口气,长神仙实现人潜意识里的愿望,或许这不是副作用,而是愿望的一部分呢?
02
解雨臣赶到医院的时候,黑瞎子正自己坐在床上削苹果,吴邪张起灵王胖子苏万黎簇围着他站了一圈,听到解雨臣开门,都齐刷刷地回头看他。
黑瞎子看上去瘦了很多,解雨臣心里一紧,还是戴着墨镜,看他来,十分自来熟地问道:“这又是谁,谁是我徒弟来着,介绍一下。”
解雨臣走上前去,向他伸出手:“我是解雨臣,是你……朋友的朋友。”
黑瞎子看着他的手笑了一下,没有握上去,自顾自咬了一口苹果,对张起灵道:“看来我这些年人缘不错,朋友的朋友也来探望,看来吃苹果先削皮虽然矫情,但比名片有用。”
你下意识给苹果削皮不是因为你要吃,而是因为我要吃。解雨臣五味杂陈地腹诽,不过表面还是很平静,收回手对黑瞎子道:“你没有医保,所有的检查费用都是我来付,过去十几年你常住北京,这里也算是我的地盘,想必他们也和你说了,你可以信任我,我会对你很有帮助。”
黑瞎子古怪地笑了一声,把苹果核越过黎簇的头顶准确扔到了垃圾桶里,对解雨臣道:“根据他们的描述,我还以为你会更有趣一点。”
解雨臣笑了笑:“如果我们认识的早,或许你会见识到,不过现在我也不再年轻,没有什么交朋友的欲望了,但是你是朋友的朋友,从前也顺手救过我的命,所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黑瞎子用手撑着脸,看着他一个劲的笑,解雨臣年轻的时候不是不懂得怎么应付他这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只是现在这种疏离让他多少有些失落,他拍拍吴邪的肩膀,示意他出来说话。
吴邪把检查的结果递给解雨臣,解雨臣一边翻看一边叹气,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过于疲惫。
检查的结果显示他的身体除了被困在山里努力逃生导致的皮外伤之外,没有其他问题,至于失忆,医生也只说是紧急情况下的应激反应。
他问吴邪:“哑巴失忆以后,你是怎么想的。”
吴邪看着窗外,回忆道:“当时我有事,先让胖子陪着他,不过很快就和他会合了,突然失忆的人,就像被扔进陌生的世界,重要的是,先要让他有一些和这个世界存在某种联系的感觉,不然也太孤独了。”
“那如果这个联系突然断掉,他不就更孤独了吗。”解雨臣问。
吴邪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反驳,但是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说得对,但是那时候年轻,觉得自己的时间多得很,所以只能顾及到眼前最紧迫的事情,落到现在这个状态,不能说圆满,只是,咎由自取,我不后悔。”
解雨臣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片刻,又道:“其实,也未必不能两全。”
吴邪顺着他的目光,往病房里看去,问道:“瞎子吗?我们这些人都算和他有点联系,但是你知道他的,和谁好像都没有那种强烈的关联。”
解雨臣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心酸:“或许我们可以给他创造一个。”
03
病房里面只留下了黑瞎子和解雨臣。
解雨臣把一张纸条递给他,纸条已经泛黄了,不过看起来被人精心保存,字迹还依然清晰,上面写着“对不起,猫没保住”。
“你失踪后,我受托整理你的房屋,这是我从你家找到的,应该是你写给某个重要的人的字条,你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解雨臣坐在病床边,对黑瞎子道。
黑瞎子看到这几个字,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似乎完全不相信这个字条会出自自己的笔下。
但是字迹又完全是他自己的字迹,难以造假。
“我会给谁留这样的字条。”黑瞎子自言自语道。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解雨臣道,“既然你们关系这么亲密,他或许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你的音讯,你得赶快恢复,恢复好了就可以去找他。”
黑瞎子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解雨臣:“解当家是吧?我之前听说过你,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怎么,你现在的职业是当新手村npc?”
这个人的警惕性果然很高,解雨臣朝他很客套地笑了一下:“无所谓,你也可以不要采纳我的意见,这完全是我从朋友经历中得出的经验之谈。我猜王胖子陪床几天已经把吴邪和哑巴张的故事告诉你了,我只是在想,要是当初哑巴张出山后失忆了,吴邪一定会疯,可能你留字条的这个人就在某个角落发疯呢。”
黑瞎子脸色一沉:“解当家,你最好不要这么说话。”
解雨臣反而乐了:“不会吧,看了眼字条就唤起你的感情了?一个字条而已,有那么喜欢?”
黑瞎子把那张字条珍重地塞在自己的病号服上衣口袋:“你不懂的,解当家,像你这样的人,肯定写情书都是自动生成的吧,我们那个年代,不一样的。”
解雨臣把新买的智能手机放在他的床头:“再怎么怀念,也要先学习现代科技,这个手机是给你的,有什么不会的可以用那个诺基亚给我发短信,这个你总是会的。”
说完,解雨臣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司机从后视镜里揣测着解雨臣的心思,和他搭话道:“您的朋友恢复的不错吧,解董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解雨臣看着玻璃上自己模模糊糊的脸,自言自语道:“有吗。”
二十几岁的他收到纸条,只觉得黑瞎子听得进他的话,有点小得意,黑瞎子写下字条的心情他即使猜也永远不知道正确答案,现在知道了这张字条对他而言同样重要且出格,他应该是开心的,只可惜,来得太晚了,他没有下一个十年从薄薄的纸条开始循序渐进了。
解雨臣有些累,闭上了眼睛。
黑瞎子在四周后出院,立刻要向他们告别,吴邪有些惊讶,劝他留下来有事一起商量,黑瞎子只是嘿嘿地笑,说是私事,笑得吊儿郎当,态度不容商量。
解雨臣帮他查到这张纸是当年北京某个私立医院的用纸,但是已经倒闭了,他帮他搞到一本电话地址薄,黑瞎子打算一个一个的问过去。
黑瞎子离开后,吴邪还是有些担心:“他又不熟悉现代科技,这样放出去真的没事吗。”
解雨臣笑:“至少他找到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会安排人跟着他的,放心,而且……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
这个纸条能查到什么程度,解雨臣早已在暗中做下了布置,最多,他会查到一个叫屠颠的医生在那天当值,而解雨臣的住院记录早就在屠颠的帮助下被抹去,黑瞎子会一路查到新加坡,然后发现线索随着屠颠的死亡一起终止。
03
黑瞎子再次前来,已经是夏天了,解雨臣坐在浴缸里看漫画,黑瞎子突然闯了进来。
“线索断了。”黑瞎子双指夹着那张纸条,他的衣服看起来很狼狈,但是纸条除了被摩挲过太多次起了毛边,居然没有其他污损。
解雨臣看着他,对他道:“你知道我没有义务为你和你的幻想恋爱对象二十四小时服务吧。”
黑瞎子嘿嘿笑了两声:“我去外面等你。”
听闻吴邪他们也在北京,解雨臣把他们一起叫出来,坐在王胖子的院子里吃烧烤,顺便群策群力。
王胖子看着黑瞎子递过来的纸条,感慨道:“瞎子,上次我一从不低头的哥们突然用这种语气认错,是他媳妇流产,我说,这个猫会不会是你给你们家孩子起的小名。”
黑瞎子猛灌一口啤酒,笑道:“我看着像这种人吗。”
胖子摇头:“确实,谁想和你一黑户生孩子啊,那得是多走眼,走眼走到伦敦之眼去了。”
解雨臣冲他翻了个白眼。
黑瞎子笑着摇摇手指:“我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建立这种社会关系。”
正吃着,解家的伙计来送东西,解雨臣对黑瞎子道:“正好,我在你家找到的旧手机,这个型号早就停产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你修好,或许可以恢复一些短信记录,你自己看看里面有什么。”
黑瞎子接过来,开机,解雨臣自顾自吃着凉拌黄瓜,王胖子和吴邪都凑过去看,看着看着,黑瞎子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王胖子大声嚷嚷道:“可以啊兄弟,天天嘲笑我们留遗言不洒脱,你这遗言一条条的,是发给谁了啊。”
“对面的号码能查到吗。”黑瞎子问解雨臣。
解雨臣眼皮都不抬:“要查自己查。”
“他记忆还没恢复,查起来肯定费劲。”吴邪道,“要是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他现在该多着急。”
“对方要是真着急,怎么不自己找过来。”解雨臣瞥了黑瞎子一眼,“我可以帮你查,但是不要太乐观。”
黑瞎子还在翻短信内容,全部都是简短的交代,没有称呼,“若我死,枕头下漫画书和客厅大富翁留给你”“如若不归,记得浇水,月底开花”“可能会死,别来收尸”。
黑瞎子看完,把手边的啤酒一饮而尽,转头问王胖子:“刚才你说他老婆流产的那个哥们儿,后来怎么样了?”
解雨臣偷笑了一下,不过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黑瞎子立刻拨打了对面的号码,但是没有人接听。吴邪安慰道:“至少是通的,你可以一直打,小花教过我,锲而不舍可以解决世界上一半的问题。”
解雨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离开,对着黑瞎子冷笑了一下:“没错,是我的经验之谈,你可以锲而不舍——只要你还有命活着。我先回去了,吴邪。”
他走进那个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进来的四合院,从地毯下找出钥匙,打开了抽屉,里面是一抽屉的手机,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注视着那个型号老旧的翻盖手机,来电的呼吸灯一下一下地亮着,像是一颗规律跳动着的心脏。
解雨臣把那只手机拿起来,看着上面的一串号码,那是这个手机里的唯一一个号码。
他曾经把这只手机放在床头,夜不能寐地等待一条短信,一条颠三倒四的遗言,他把留遗言这个条款加入了他和黑瞎子的口头劳动合同,他二十一岁的时候收到第一条遗言,咬牙切齿又无比傲慢的想,哪怕是形成条件反射,也要让你在濒死的时候想起我,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十六年都过去了。解雨臣苦笑了一下,他去救黑瞎子的时候,在现场不眠不休跟着找了七天,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醒来以后,他的医生对他说,你天生心脏不好,之前又隔三岔五重伤,身体里的血不知道换了多少遍,不年轻了,再这么折腾,猝死风险很大。
他想,是啊,不年轻了,他再也没有下一个十六年和他费尽心机的纠缠了。
知道黑瞎子从答应他口头协议的那天起,自己就已经成为他的唯一例外了,这就很好,他不后悔。
04
秋天下完三场雨,天气迅速凉了起来,解雨臣得了一场风寒,严重到喝了两杯咖啡依然头痛欲裂,他从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像是身体和心理都有某根紧绷的弦断开了。
他回家,吃了药,又对着那个手机发了一会儿呆,手机时不时地亮起来,有时候是凌晨,有时候会亮一整夜,他猜后者是黑瞎子喝得有些醉了,于是有些疯狂地一直给他打电话。
他年轻的时候,会时不时暗示黑瞎子,qq推出情侣空间,互联网公司推出情侣软件,淘宝给他推荐了异地恋手环,想念的时候,手环会同时震动,黑瞎子总是嗤之以鼻,说科技,让生活更复杂。
解雨臣的经验告诉他,锲而不舍可以解决生活中的一半问题,科技可以解决另外一半,可是黑瞎子是怎么想的,根本不是问题,是个未解之谜。
解雨臣被人劝说着尝试过搞一些天使投资,见识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点子以后,他也会在发呆的时候想,要是有黑瞎子的心情检测仪,多少钱他也会投的,不过这种仪器,显然是军工级别。
现在那只手机时时亮起,像是一个检测思念的精密仪器,黑瞎子想他的时候,就会亮一亮,比解雨臣想象中要频繁太多,甚至和他的频率不相上下。
看多了解雨臣又想,现在的他也未必是在思念自己,他只是思念想象中的那个人,他越见不到,他就会越想念,虽然自己的各种条件都碾压大部分世人,但是想象总是最美的。
解雨臣给自己讲了一遍下金蛋的鹅的故事,恋恋不舍地把手机锁在了抽屉里。
他常年服用安眠药,感冒药里的剂量丝毫不起作用,他躺着,被头疼折磨了很久才睡过去,没想到越睡越沉。
解雨臣惊醒的时候,黑瞎子正站在床头,仔细地看他的感冒药配方,解雨臣有一瞬间的晃神,差点要脱口问出,你想起来了?
黑瞎子看见他醒,就转过头来笑:“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有人来会立刻惊醒的人。”
解雨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还是头疼:“我以为你是那种不管人睡得沉不沉都会立刻把人叫起来的人。”
黑瞎子咧嘴一笑:“毕竟我是来找你帮忙的,态度要到位——你生病了?头疼?我学过一些按摩手法,来给你试验一下。”
解雨臣被他按着躺回去,黑瞎子伸手给他按压头上的穴位,像往常一样,缓解很多,黑瞎子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门手艺还没被科技取代,看我的肌肉反应,似乎在这十六年里对这项业务很熟悉。”
解雨臣想,那我这十六年可真是,经常头痛。
感觉到可以顺利思考后,解雨臣坐了起来,问他:“查得怎么样。”
黑瞎子的下巴上冒出一些凌乱的胡茬,显然最近没有什么仔细打理的心情,他还是笑着,却显得有些疲惫:“四川,德国,格尔木,广西,福建……走了个遍,没什么收获。我再来看看我留下的东西,或许自己找找还有线索。”
解雨臣心里一沉,这个人还是太不受控制了,他原本有一些私心,想找各种理由一件一件给他,这样他就能一次次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解雨臣面色不改,对他道:“你原本的房子被霍家收回去了,东西给你也没地方放,就在这里找吧。”
黑瞎子摇了摇头:“有用的东西未必有那么多,我想我可以一次带走,其他的身外之物就随便处置吧。”
解雨臣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他的东西放在解雨臣最常睡觉的阁楼上,黑瞎子一进门,就盯住了门口那个戒指盒,飞快地把盒子拿起来打开,看见了里面的那枚粉红舒俱来戒指。
解雨臣想起来了,这是他上次收拾东西的时候放在这里的,他说不好自己的心情,或许是告诫自己该放下的不要强求。
黑瞎子拿着戒指仔细地看了一遍,对他道:“戒码改过了,我一定是把它送给过谁。”
解雨臣有些惊讶:“这个戒指很重要吗。”当初黑瞎子送他的时候像是随手发传单,告诉解雨臣这是他从潘家园买的,假一赔万,自己一眼就挑了个最假的——这不比你的保险划算?黑瞎子笑着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黑瞎子就这么随手送他,肯定是吃准了他会好好保存,解雨臣有些不快,追问道:“我看过材质,顶多是成色好,以为是你随便淘来的,根本没放在心上。”
黑瞎子给他看:“这块中间伴生的玉髓是我们家族的纹章,放在太阳底下照特别明显,为了恰好采这么一小块,整一块舒俱来都废掉了,我会送这个东西给别人,意味着……”
黑瞎子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解雨臣少见地有点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是这世界上……我的唯一。”黑瞎子看着戒指道。
解雨臣克制住突然涌上来的复杂感情,咬了咬嘴唇,对他道:“可是这枚戒指现在出现在你的东西里,是不是代表,你要找的那个人,他已经不在了,或者,他已经不和你再有任何往来了?”
黑瞎子把戒指握在手里:“找到才知道。”
“怎么找,像灰姑娘试水晶鞋一样,一个人一个人试过去吗?”解雨臣有些无奈地笑。
黑瞎子转过头来看着他,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迅速地把戒指戴在了他的手上,大了一些,看上去合适,但是可以转动。
解雨臣看着黑瞎子,冷笑了一下:“你在怀疑我。”
黑瞎子耸了耸肩,又把戒指摘下来:“难道你的所作所为不让人怀疑吗,每次都给我一个线索,每次我无功而返的时候又恰好拿出下一个线索,对朋友的朋友,有必要这样周到地设计旅游线路吗。”
解雨臣看着他,叹了口气,又抬头笑起来:“好,我坦白,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黑瞎子沉声叫他的名字:“解雨臣。”
解雨臣歪头一笑:“你看,我承认了,你又不信,我和你想象中的那个人差距就这么大吗?……别这么看着我,你想听,我就告诉你,我之所以会做这些事,是因为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可是你一直拒绝我。”
黑瞎子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解雨臣一边靠近他,一边说话:“可是线索不是我故意隐藏的,你找不到那个人,是你的问题,又或者——他根本不想让你找到,你活了这么久,或许他老了,或许他死了,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放弃,回到我这里来。”
他们的鼻尖几乎要贴到一起,黑瞎子像一尊雕像一样,没有丝毫动摇:“找不到,我就会一直找,我对他……你不明白的。”
“有什么不明白。”解雨臣眯起眼睛,两个人的胸膛贴在一起,“你喜欢的只是一个想象出的幻影,一边装作自己很懂爱,一边对着我起生理反应。”
说着,解雨臣就要吻上去,被黑瞎子用掌心捂住了嘴。解雨臣朝他投去一个不满的眼神。
黑瞎子维持着这个姿势,对他道:“解当家,你很聪明,也很有趣,说实话,我愿意和你玩一些哑谜游戏,但是现在我的并不是完整的,在这十六年里,我对某个人有过单向承诺,在我弄清楚之前,没有任何心情。”
解雨臣后撤一步,看着地上堆满的东西,问黑瞎子:“找完了吗,找完我就扔了。”
仿佛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
黑瞎子把戒指收好,在里面沉默地翻找,古籍字画像废纸一样被他丢到一边,解雨臣沉默地倚在门框上看着他。
黑瞎子把一些有用的东西收到包里,对解雨臣道:“你还小,有些事情——”
解雨臣直直地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要走快走。”
黑瞎子对他道:“谢谢你。”然后就离开了。
解雨臣的风寒拖了一周才自愈,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黑瞎子的消息,解雨臣好几次想看抽屉里的那盏呼吸灯还会不会再亮起来,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打开。
他永远记得黑瞎子给他讲的那个故事的结尾——贪得无厌,我们就会失去已经拥有的东西。
05
入冬不久,解雨臣收到了伙计传来的消息,解雨臣知道黑瞎子可能不会再回来,只好找人盯着,可是他总能轻而易举地甩开。
这次不一样,这次黑瞎子突然在山里捂着头倒下,被伙计找到,送了回来。
黑瞎子还在病房里昏迷,伙计把他身上的纸条交给解雨臣,上面只写了一个字——解,和一个冒号。
苏万疑惑道:“难道师父的毕生梦想是当一个数学家,要证明什么猜想?”
黎簇啧了一声:“他像吗。”
解雨臣把那张纸条收进自己兜里,带着威胁的语气:“医生说了,强迫他回忆起来会让他很痛苦,谁都不许和他提这件事。”
吴邪看着他,突然把其他人都赶走,让他们上学的上学,买饭的买饭,自己却留了下来。
确定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以后,吴邪问道:“小花,那个人就是你吧。”
“你在说什么。”解雨臣没有看他。
“那根本不是个解字,而是你的姓——小花,你为什么骗他。”
“因为喜欢一个幻影是最安全的。”解雨臣朝他很敷衍地笑了一下,“吴邪,我不敢贪心,现在这样,对我对他都很好。”
吴邪看着解雨臣,表情复杂:“你最好真的是很好。”
吴邪也走了,解雨臣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黑瞎子的脸,他本不该撒那个暗恋多年的谎,为什么呢,解雨臣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他想他到底是个普通人,还是有一些怨恨,想要发泄,想要看黑瞎子心慌意乱,狼狈逃走。
“怎么偏偏把我忘了呢。”解雨臣蹭着他的手心,眼圈红了,“怎么偏偏……”
解雨臣要上班,没办法总是在医院,就找来几个闲人轮班看护,几天后,黎簇给他打电话,告诉他黑瞎子趁他们睡着逃走了。
解雨臣挂了电话,让人去找,找了很多天也没有结果,他想,他这次是真的不回来了。
06
跨年那天,他们在北京聚会,少了一个人,苏万似乎想问师父有没有消息,被黎簇使眼色,不让他说话。
解雨臣看着窗外,下雪了,又是一年过去。
座位空了一个,解雨臣叫服务员来把他撤走,刚拉开门,就看见一个人站在面前,一身黑,头发和肩膀上都是雪。
解雨臣看见他,局促地一笑,问他:“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黑瞎子笑着对他道:“我找到那个人了,明天就要和他一起离开,你们对我帮助很多,尤其是你,解雨臣,我来登门感谢。”
解雨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闪身让他进来:“……先进来说话,你确定你没有找错吗?”
黑瞎子还是笑着:“我很确定,就是他。”
解雨臣拿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又拿杯子去碰黑瞎子的嘴唇:“恭喜你……其实我应该谢谢你,我是奔四的人了,我已经活得比我们家的上一辈里的任何一个都要长,也比任何一个都要快乐了,我想,这是因为你。”
黑瞎子没有推开杯子,反而问他:“我们的朋友都在这里了?”
解雨臣眨了眨眼睛,点头。
黑瞎子笑了笑,拿过杯子喝净了酒,喉结一动,抬手把那个杯子摔碎在了地上。
解雨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拎着后领一路向后逼退,直到把他压在了桌子上,俯下身恶狠狠地吻他,像是撕咬。
一桌人目瞪口呆。
解雨臣想推他,没有力气,他好像也等这一刻太久了。
黑瞎子抵着他的额头逼问他:“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他们。”
解雨臣扬起头来冲他笑:“你活该,谁叫你忘了我。”但是一眨眼,眼泪又掉下来。
黑瞎子笑着深吸一口气,又低头深深吻他,报复一样,吻得他窒息。
解雨臣一边揪紧他的衣领一边道:“他们都看着……”
“就是要他们都看着。”黑瞎子抬起头,冲在座的人笑,“你们看见了吧?解雨臣,这次再也别想骗人了。”
黎簇:“这是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苏万:“你也可以事后给我师父三十五块,让他帮你开通高级会员。”
07
雪下了很久,他们谁都没顾得上看,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解雨臣出神地问黑瞎子:“你为什么会忘了我,又为什么会想起来。”
黑瞎子想了一会儿,告诉他:“长神仙死后,正好遇上山体滑坡,我被困在那里,差一点就要死了,求生的时候按照你的要求,绞尽脑汁想从哪儿摸点东西给你写遗书,想你想得太用力,所以活过来的时候,我的大脑觉得你太刺激了,就把你屏蔽了。”
解雨臣翻白眼,又问他:“那我和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有差距吗。”
“有啊。”黑瞎子说着,把他的手拉过来,把戒指给他戴上,“理想丰满,现实骨干,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快点胖回来,不然我又要给你改戒码,很麻烦的。”
END
【黑花】齐老师的青春期主题教育课堂(上)
微博小段子的汇总!不连贯的大纲文!
01
原本说好要一起在北京过元宵节的,才正月十三,霍秀秀就火急火燎地给吴邪打电话,让他赶快来北京,出大事了。吴邪问什么大事。霍秀秀说你来吧,小花姐姐的事。
吴邪心想,上次他听见这个称呼大概是他十岁的时候,怎么今天这么口不择言。
吴邪拖瓶带胖的来到北京解董的大四合院,霍秀秀把他接到内院,只有黑瞎子站在沙发前,像是在动物园参观,黎簇苏万杨好也刚来,在黑瞎子身边围了一圈,吴邪问,小花呢。黑瞎子指指沙发上,这里呢。
沙发上一个女孩子......仔细看又觉得是男孩子,头发比普通男孩的头发要长...
微博小段子的汇总!不连贯的大纲文!
01
原本说好要一起在北京过元宵节的,才正月十三,霍秀秀就火急火燎地给吴邪打电话,让他赶快来北京,出大事了。吴邪问什么大事。霍秀秀说你来吧,小花姐姐的事。
吴邪心想,上次他听见这个称呼大概是他十岁的时候,怎么今天这么口不择言。
吴邪拖瓶带胖的来到北京解董的大四合院,霍秀秀把他接到内院,只有黑瞎子站在沙发前,像是在动物园参观,黎簇苏万杨好也刚来,在黑瞎子身边围了一圈,吴邪问,小花呢。黑瞎子指指沙发上,这里呢。
沙发上一个女孩子......仔细看又觉得是男孩子,头发比普通男孩的头发要长一些,十二三岁的样子,瘦得有些可怜,被黑瞎子用胶带捆住双手双脚,横躺在沙发上。
吴邪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小花?
他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吴邪,气势足得和外表年龄不太相符。吴邪这才发现,他额头上有伤,
黑瞎子给黎簇苏万杨好几个人布置任务,说你们看好他,三个人按住他一个,他动了就大声喊,这总该会吧。
杨好有点不屑,一个小女孩而已。
黑瞎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你管这种生物叫小女孩?你最好把他当成侏罗纪公园里的恐龙,随时能学会开门的那种。
霍秀秀小声嘀咕,不要这么说他嘛。
他们几个人到书房来,吴邪问这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不是让人给下了药。黑瞎子说早上起来就这样了,这小孩应激反应太强烈,想要不伤到他抓住他也费了一番功夫,初步观察应该是回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
胖子说你们就他妈这么轻易接受了魔法。
黑瞎子说嗨,有钱到一定地步,家里放个任意门也不奇怪。现在是这小朋友好像被吓到了,完全没办法交流,你看他那表情,随时要咬舌自尽,解雨臣小时候这么难搞吗。
霍秀秀说小花姐姐十三四岁的时候的确消失了一段时间,我去问奶奶,奶奶只说他很不容易,希望他能早点从解家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就变成小花哥哥了。
胖子说得,合着你们对大变活人都是熟练工种。
吴邪啊了一声,说生不如死的青春期。
黑瞎子问什么。
吴邪说小花给我讲的啊,他小时候以为自己是女孩子,后来才知道自己是男的,生不如死的青春期,他这么评价自己的,他没和你说过?
黑瞎子沉吟半晌,吸了口烟,说没说过生不如死四个字。
这时客厅一阵乱响,黑瞎子立刻冲出去看,看见三个大男生已经被撂翻在地,解雨臣看了他一眼,拔腿就跑,黑瞎子立刻追上去,这个年纪的解雨臣显然在体能方面斗不过黑瞎子,几下就被重重按倒在地,黑瞎子把他的双手反剪,膝盖压在他的腰上,让他动弹不得。
吴邪说别这样对他,还是个孩子。
黑瞎子低头看解雨臣,静静地伏在地面一动不动,好像是晕过去了。黑瞎子想着可能是刚才按倒他的时候撞到了头,松了力道把他的脸掰过来看。没想到解雨臣立刻睁眼,从他身下挣脱了出来,爬起来就要继续跑。
黑瞎子叹了口气,又追上去,一只手捏住他细瘦的手腕,另一只手拖着他的膝盖把他扛了起来。
他转过头看了看被一个外表和心理都是小女孩的解雨臣掀翻在地的三个男大学生,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对吴邪道,你看,我就说他很难搞了,又没办法沟通,简直是在和狐狸玩捉迷藏。
解雨臣恶狠狠地咬黑瞎子的肩膀,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但还是想发泄一下。
黑瞎子笑呵呵对他道,我三天没洗澡了,咸淡合适吗。
解雨臣本来就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犹豫地松了口。
吴邪心想,老猎人欺负牙还没长好的小狐狸,要不要脸啊。
02
虽说应激反应很强烈,但无论是几岁的解雨臣都不会把智商落在家里,黑瞎子迟疑了一下,还是长长叹了口气,用胶带把解雨臣的手缠起来,和他谈判:“我的体能你见识过了,和我玩追逐战你是赢不了的,看到那边的那个人的吗,他的身手不比我差,所以逃跑只能白白消耗体力,听明白了吗。”
吴邪在一旁小声提醒,别吓他。
十四岁的解雨臣警惕的目光把屋里的人都扫了一遍,然后问黑瞎子:“你想要什么。”
黑瞎子听了这话觉得好笑,也歪着头打量这个早慧的孩子。
吴邪凑过来:“小花,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吴邪。”
解雨臣冷淡道:“吴家人?你是什么立场,你的老板是谁。”
霍秀秀也凑过来:“小花姐姐你认得我吧,我是霍秀秀。”
解雨臣皱了皱眉头,转过头和黑瞎子交涉:“吴家和霍家也都想让我死是吗?即使不顾及死人的约定,也要问我师父答不答应。”
黑瞎子啧了一声:“大过年怎么张口闭口死啊死啊,再说不给你煮元宵了。”
解雨臣不为所动,依然坚定地看着他,等他的答案,黑瞎子知道不能用和孩子沟通的逻辑来哄他,只能坦白道:“或许你不能接受,但是这是二十五年后你的家,想让你活下来的人都在这里了,跑出去也找不到你师父,他不在了。你安静一点,我就给你松绑。”
解雨臣朝他冷笑起来:“你觉得我会信吗。”
黑瞎子一摊手:“信不信随意。”
吴邪和霍秀秀好像还想和他说什么,但是看着解雨臣警惕的眼神,也只能作罢。吴邪提议在房子里翻找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黑瞎子打量了一下解雨臣的衣服,很单薄,打算找点厚衣服给他,嘱咐刚才被轻松放倒的三个男孩子:“别和他交流,他有动作,你们就叫。”
在一个看上去像小姑娘的孩子面前被当作弱势群体,黎簇和杨好看起来都有点不服气,但是在黑瞎子的威胁之下,也不敢说什么。
确认黑瞎子和张起灵都离开了这个房间,解雨臣转了转眼睛,开始向几个男孩子搭话:“刚才对不起,我以为你们和他们是一伙的......其实你们也是被绑来的吧。”
黎簇下意识答道:“可不是嘛!”苏万踹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说话。
解雨臣道:“如果我出去,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
他的口吻比刚才温柔很多,苏万劝道:“解.......呃,妹妹,啊不,弟弟,你就别跑了,我师父他们会对你很好的,不会伤害你。”
解雨臣目光一凛,又笑起来,问苏万:“你师父是哪一位啊。”
苏万答:“戴墨镜的那个。”
解雨臣哦了一声:“他看起来很有话语权,这是他的房子吗。”
苏万呃了一声:“准确来说,这是我师娘的房子。”
解雨臣又低下头去:“他们对我一点都不好,我对胶带过敏,待会儿就会哮喘发作死掉,你师父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才用胶带不是用绳子的,你还是快点认清他的真面目吧。”
黎簇小声提醒苏万,别给他解开胶带。
解雨臣看着黎簇,直接道:“毫无根据怀疑一个孩子,你还算什么男人,不信的话就拿绳子来先绑住我再给我解开.......当然,你们没这个义务,这种人我见多了。”
被一个小姑娘,还是瘦弱又好看的小姑娘这么教训,实在是很丢面子,黎簇一下站起来:“我和吴邪他们才不一样!欺负小女孩算什么本事,苏万找绳子来!”
三个人把解雨臣手上的胶带换成绳子,打了个自认为神仙也解不开的死结,解雨臣的手腕被勒得发红,但是没有反抗,只是轻轻问:“万一解不开怎么办。”
几个大男孩看着他的睫毛,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像是欺负初中生,苏万向他保证:“一定能解开的。”
解雨臣抬头,朝他们笑了一下,然后双手一抖,轻松地从绳子里解脱了出来,一拳打在黎簇的眼睛上,又拽住杨好的领子把他甩了出去,再轻巧地把绳子在苏万脖子上绕了一圈。
黑瞎子听见黎簇的叫声赶到客厅的时候,解雨臣正勒着苏万的脖子朝他笑:“你说的没错,正面我赢不了你,可是你不管你徒弟的死活吗。”
才十四岁,智力和行动力就这么恐怖了,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黑瞎子无奈地笑了笑,对他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看来你不了解我。”解雨臣笑道。
黑瞎子朝他走过去:“我是太了解你了。”
解雨臣和他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一步步退到门口,然后把苏万推开,自己拉开门跑了出去。吴邪说让小哥和你一起追,黑瞎子抬手阻止:“人太多反而会让他更害怕,我去追他,我知道他在哪里。”
前几天的积雪还没化,解雨臣穿着单薄的衣服,在街上狂奔,他只能走人多的地方,防止和黑瞎子正面遇上,街道已经和他印象里的很不一样了,凭着几个标志性的老建筑,他才终于来到那扇门前。
解雨臣吸了吸鼻子,终于安下心来,抬手敲门,可是一直没有人来应,他有点着急,拍门拍得有点急促:“二爷爷,二爷爷,我是小花——”
还是没有人应。
黑瞎子从胡同的尽头走出来,解雨臣转头看向他,有些绝望地问道:“我没有用了,是吗。我被卖给你是所有人都默许的事情,是这样吗。”
黑瞎子走到他身边,笑了一下:“文明社会,拐卖人口是犯法的。”
解雨臣抬头看着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被放弃了,我很努力的按照要求去做了......”
黑瞎子脱下外套来,给解雨臣披上,对他道:“没有人抛弃你,是时间抛弃你了,很难懂,我知道的......你可以吃点东西睡个觉慢慢想办法,在这里站着找到答案之前就会冻死。”
“你找到不被抛弃的方法了?”解雨臣有些出神地问他。
黑瞎子笑着点点头:“不过我想了很多年才想到的,你如果听话,我就考虑一下告诉你。”
解雨臣低下头,站在原地,黑瞎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他熟悉这种感觉,无论怎么想,得到的答案都是无处可去,他问解雨臣:“你在想什么。”
解雨臣冷漠地回答:“想死。”
黑瞎子笑了,像是驯化一只小兽那样蹲下来,向解雨臣伸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立刻就会死。”
解雨臣也笑了一下,神情又变得有些犹豫,迟疑着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黑瞎子抓住他的手,一把把他抱了起来,解雨臣在他的怀抱里非常细微地发着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像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动物。
03
黑瞎子把解雨臣放下,倒了杯温水给他,让他暖暖身子,解雨臣接过来,看看水,又看看黑瞎子,还是十分警惕。黑瞎子笑了笑,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转过来递给解雨臣:“这下可以放心了吗。”
解雨臣没有说话,对着黑瞎子喝过的地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黑瞎子转头给他拿换洗的衣服,吴邪小声问:“驯化了?”
黑瞎子笑道:“早着呢,能把他带回来,只是因为他也没有存活率更高的地方可以去。”
三个大男孩原本坐在沙发上看球赛,看见解雨臣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立刻像见鬼一样灰溜溜地逃走了,下意识躲在吴邪和黑瞎子身后,吴邪骂他们:“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被个小孩吓得抱头鼠窜。”
黎簇不服气:“你们管那种生物叫小孩吗?你没看见他看我们的眼神,大人都没有这么阴毒狡猾!”
苏万捂着脖子补充道:“是啊,师父,吴老板,你们没看过孤儿怨吗,我现在就觉得我在孤儿怨主题鬼屋里,太惊悚了。”
杨好一挺腰板:“鬼算什么啊,我又不怕鬼,但是这种阴森森随时准备笑着砍你一刀的小孩......还不男不女的,谁看了不跑......”
黑瞎子一人一脚踹翻:“要么闭嘴要么滚,一个比一个没用。”
解雨臣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被黑瞎子踹翻的三个人头皮发麻,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躲在黑瞎子后面,解雨臣十分讥讽地笑了一下,又转过头去。
黑瞎子感叹道:“看见了吗,吴邪,这就是天赋,不论他在做什么,他的警惕性永远都保持在最高的水准,精神一直紧绷着。”
苏万哼哼唧唧:“难怪师父你看谁都觉得毫无天赋,参照标准定得也太高了吧,再说了,吴老板有张老板,我就一普通大学生,要这种天赋干嘛啊,防止网络诈骗吗。”
吴邪的神情反而很严肃,看着解雨臣,问道:“用整个童年去换这种天赋,值得吗。”
苏万也附和:“是啊,要是有的选,我也不选天赋,解老板从小这么不容易,学会这么多,长大以后受的折磨和针对也更多......吃这么多苦为了什么啊。”
黑瞎子似笑非笑:“好问题,你觉得是为什么。”
吴邪没说话,苏万接话道:“为了遇见你的时候不被嘲笑不被弹脑瓜崩?”
黑瞎子照着他后脑勺就来了一下,嫌弃道:“看看你的正确率,一句话就对前五个字,别给我丢人了。”
吴邪好像听明白了什么,撇了撇嘴:“这话你敢当着小花的面说吗,他会笑话死你的。”
黑瞎子冲吴邪笑笑,充满了威胁,吴邪一个后撤步:“我又没说我会打小报告!我去给小哥打下手了!”三个小的也立刻跟着吴邪跑了。
黑瞎子把浴室的灯打开,放好水,叫解雨臣先泡个热水澡,解雨臣站在浴室门口,四下端详,黑瞎子知道这个时候他的小脑瓜里正在构思一百个浴室杀人事件,笑了笑:“我很喜欢这个浴室,行凶也不会选这里。”
解雨臣看了他一眼,选择暂时相信他,走进了浴室。
黑瞎子给他拿换洗的衣服,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看见他在浴室里对着镜子发呆,他选择先不进去,看看解雨臣要干什么。
仔细观察,解雨臣并没有在发呆,他的嘴唇上有刚才黑瞎子把他抱回来的时候因为紧张咬出的伤口,解雨臣故意再次咬上去,红色的血珠从发白的嘴唇上沁出来,解雨臣面无表情,像是涂抹口红那样,把血在自己的嘴唇上抹匀,然后继续审视着自己。
渐渐地他眼眶红了,下一瞬间他又非常粗暴的把自己嘴唇上的颜色蹭掉,如果他的脸是一张真正的纸,此刻早就被揉破了。他的动作越来越用力,表情也越来越愤怒,最后突然双手捂脸蹲了下来,全身都在发抖。
黑瞎子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认真专注地像是观摩一件艺术品的诞生。
解雨臣似乎早就察觉到他在门口,他自己平静下来,转头看向黑瞎子:“我很奇怪,对吧。”
黑瞎子想起来它们之间的第一次,二十二岁的解雨臣气势十足地搂着他的脖子说我现在就要,和他一起跌到床里,突然又很沮丧,问他我很奇怪对不对。
这个伤痕累累的小朋友,一直都没有等到人来救他。
解雨臣看着他,平静道:“我生病了,我原本又该吃药或者去看医生的。”
黑瞎子把衣服给他,伸手碰了一下他的嘴唇,解雨臣迅速皱眉躲开,黑瞎子就笑笑:“这不是巧了吗,我就是医生,你先洗好澡吃好饭,我来给你诊断一下。”
04
解雨臣洗完澡,黑瞎子要给他吹头发,被他躲开了。解雨臣穿得浴袍刚好盖过膝盖,吴邪眼尖,一眼就看见他膝盖上的淤青,很大一片,在偏白的肤色上显得有些可怖。
吴邪上去拦住他问:“小花,你腿怎么了?”
解雨臣看着吴邪,往下拉了拉衣服,摇摇头跑开了。
吴邪对黑瞎子描述了解雨臣膝盖上的伤,黑瞎子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吴邪试探着问:“他是不是在家里,是不是......”
黑瞎子神情有些冷淡:“不然呢,逼迫一个小孩子违背内心,十几年如一日的执行自己根本没兴趣甚至是非常厌恶的计划,肯定会训练他,让他对错误的代价留下精神和身体上的阴影,仅靠自律太不保险了,解家这种变态家族不会做这种没把握的事。”
吴邪有点不高兴,觉得黑瞎子有些过于平静,他自己知道闷油瓶童年经历的时候,心一阵阵绞痛,他刚想问黑瞎子你不心疼吗,就看见黑瞎子一甩手把半瓶耗油倒进了青菜里,吴邪看得目瞪口呆。
黑瞎子啧了一声,把锅和锅铲塞给吴邪:“你来,你来。”
他满屋子找解雨臣,发现解雨臣吹完头发,坐在书房的地毯上翻看漫画书,他听见黑瞎子来了,就立刻把手收回来,膝盖蜷起来,用浴袍的下摆遮住腿。
黑瞎子故作轻松地坐在他对面,对他道:“没事,你看吧。”
解雨臣眨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把漫画书拖到自己这边,继续看了起来。
黑瞎子也翻着漫画书,随口问他:“腿上的伤怎么回事,不是摔的吧。”
解雨臣专心致志地看着漫画,摇了摇头。
“怎么搞的。”黑瞎子追问道。
解雨臣平静地回答:“因为做错了事。”
黑瞎子合上漫画书,看着解雨臣:“罚你跪了多久。”
“跪到想明白为止。”解雨臣娴熟地回答。
“那你想明白了吗。”黑瞎子问。
“有时候想明白了,有时候没有。”解雨臣说到这里,抬头看着他,“你会给我开药吗......医生?”
黑瞎子笑着点头:“很显然,你需要一些云南白药。”
解雨臣反问:“要是伤这么快好了,怎么长教训呢。”
黑瞎子的笑容渐渐被冷厉的神情取代,他听着解雨臣的口吻,十分理所当然,显然是在复述大人说过的话,更让黑瞎子不悦的是,解雨臣的口吻,仿佛已经认同了这种理论。
他又回想起来自己对屠颠的厌恶感,他是个典型的解家人,不断对解雨臣强调,你天生就是这么无情,活该没有朋友没有人爱,让他最愤怒的是,解雨臣对此毫不反驳,好像认同了这变态的话。
黑瞎子握住解雨臣的肩膀,沉声对他道:“他们不配教训你。”
解雨臣好像有点被吓到,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像是要摆脱黑瞎子的控制。
他的这个动作让浴袍的下摆和领口都滑落下来一些,黑瞎子看清了他身上密布的各种伤疤淤痕。解雨臣真的是个难题,黑瞎子在心里叹了口气,每次受伤,都伤得很均匀,他想哄一下,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吴邪在不远处喊他们吃饭,解雨臣趁着黑瞎子晃神,一拧肩膀逃走了。
霍秀秀有事,不好在这里多停留,已经回去了,临走前特意嘱咐他们千万别让别人看见小花姐姐的脸,黎簇苏万和杨好也很想跑,但是张起灵做饭这件事无论观摩几次都觉得机会难得,所以远远地挤在桌子的角落里。胖子看上了这里的按摩浴缸,非要进去洗个澡享受一下。
吴邪给解雨臣乘了饭,解雨臣举着筷子看着,黑瞎子对他道:“你要是害怕下毒可以随机喂我一口。”
解雨臣似乎觉得是个好提议,于是用自己的筷子夹起米饭和桌子上的菜,一样喂了黑瞎子一口。
苏万看着黑瞎子的待遇,赞叹道:“师父不愧是师父,太会占便宜了。”
黑瞎子笑着冲他们挑挑眉:“要不也喂你们几口。”
三个人的头都快摇掉了。
黑瞎子看着解雨臣的神色有些不满,笑着解释道:“想得美,他们答应我也不答应。”
吴邪把菜一个劲地往解雨臣面前堆,气得黎簇撂筷子抗议,没人理他,只好继续吃了起来。
解雨臣刚吃了几口,胖子就洗完澡出来了,没穿上衣,只穿了条大裤衩搭了条毛巾,晃到餐桌前面来:“吃饭怎么不叫我,提出批评。”
解雨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扔下筷子捂住嘴往卫生间跑去,黑瞎子也跟过去,剩下一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黑瞎子去客厅抓了一把糖塞在兜里,穿过餐厅的时候吴邪问他:“小花没事吧。”
黑瞎子答道:“哦,没事,条件反射,吐了。”
胖子怒道:“他妈的!凭什么!必须赔我我心灵损失费!”
黑瞎子笑了笑:“我脱了也一样。”说罢不再和他们多解释,去卫生间找解雨臣了。
吴邪向胖子解释道:“小花这时候有一点性别认知障碍,可能对男性的身体都有点抗拒......不过的确有点严重,你这体型一般人分不出是人还是二师兄。”
解雨臣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了,黑瞎子把他卡着脖子的手放下来,递给他水,又递给他糖。
解雨臣含着糖,神色有些疲倦,黑瞎子看着他脖颈上自己掐出的红痕,问他:“很害怕吗。”
解雨臣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没有回答。
黑瞎子沉声引导他:“对你来说男性的身份代表着责任伤害和很多讨厌的事情,周围可以接触到的男性,又总是在伤害你,所以你才有点害怕,连带着害怕自己,是吗。”
解雨臣看着他,眼神里居然有一种感激,点了点头。
黑瞎子抓起解雨臣的手,放在自己的喉结上,对他道:“不要怕,我们是一样的,没什么可怕的。”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跟着动,解雨臣有点想缩手,却被黑瞎子按住了,他抓着解雨臣的手,慢慢地向上摸,摸他的下巴,摸他崭新的胡茬。
摸到他的唇角,黑瞎子突然笑了,解雨臣跟着一缩,但是自己又有些犹豫地把手重新放了上去。
黑瞎子逐渐放轻力道,让他向下摸自己的锁骨,然后是胸口.......解雨臣摸到他的胸肌,突然脸一红,站起来就跑了。
黑瞎子留在原地笑了起来,看来这种治疗是有些用处的。
05
晚上几个大男孩如蒙大赦一样各回各家,吴邪他们就顺便住下来。
黑瞎子在衣橱里扒了一会儿,找出件粉红色的睡裙来,递给解雨臣,解雨臣的第一反应是有些生气,抬眼瞪着他,黑瞎子笑道:“不是取笑你,合适的真的只能找出这件来了,你要是喜欢裸睡那我们剩下的人也没有意见。”
裸睡几个字的冲击力实在太大,解雨臣立刻做出了选择,把那件睡裙抢了过来。
吴邪小声对张起灵道:“小哥,你说他们家为什么会有睡裙......我是不是不要问得太清楚比较好。”张起灵严肃地点了点头。
解雨臣执意要在客厅的沙发上睡,黑瞎子知道是今天早上的突然近距离接触吓到了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其实在这个时代,我们提倡一种新的经济模式叫做共享经济,早上我们两个只是在共享被窝而已。”
黑瞎子转头看了看吴邪和张起灵,压低声音道:“不信你今晚去他们房间看,他们也是共享被窝的。”
解雨臣脸上写满了狐疑,黑瞎子只能幽幽地感叹这个小东西真的很难搞,笑着耸了耸肩由他去了。好几次他完成工作回来,解雨臣都是在沙发上睡着了,看来很多习惯都要从小纠正才好。
等到吴邪他们几个各自回屋了,黑瞎子来客厅,给解雨臣送毯子,还拎着耳朵扯来一只大号的史努比玩偶。
解雨臣身上盖着黑瞎子的外套,黑瞎子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拿过来的,解雨臣看他过来,倒也没有很窘迫,只是把外套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
黑瞎子笑着坐在沙发上,把史努比的玩偶塞到解雨臣怀里,体积几乎和解雨臣差不多:“给你个小狗替你守夜,你说不定能睡得安心一点。”
解雨臣眼睛里藏不住的开心,又觉得自己有点太情绪外露,把脸藏在史努比的脑袋后面,问黑瞎子:“这是你的吗?”
黑瞎子道:“不算是。”
“可是......”解雨臣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黑瞎子抬手,思考了一下,拍了拍小狗的脑袋:“快睡吧,做个好梦。”
黑瞎子回到卧室,把门敞开着,这样客厅出了什么动静他也能听到。在这间房子里,通常都是解雨臣在等待他,在沙发上,在床上,很少有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的时候。
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起来抽烟,不一会儿听见客厅有动静,好像是解雨臣去洗手间的声音,然后就是水龙头哗哗的水声,黑瞎子觉得情况不太好,现在的解雨臣自己在洗手池淹死自己也不是不可能,他掐了烟赶紧往楼下走。
黑瞎子有点焦急的拉开了洗手间的门,却看见解雨臣站在洗手池前在洗......内裤。
解雨臣看见他,脸先是红了,接着像是无视他一样,低下头越来越用力地搓洗着,脸色也变得惨白。
黑瞎子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继续洗:“别洗了,我给你找新的。”
解雨臣不理他,手上继续用力地动作,黑瞎子握住他的肩膀有些严厉地叫他的名字:“解雨臣。”
他停下动作,抬起头来看着黑瞎子,眼眶慢慢红了。
黑瞎子放轻声音:“这是很正常的,青春期的男孩子都会......”
解雨臣生硬地打断:“正常吗,每个人都会梦见早晨被刚认识的陌生男人......”
他说不下去,转开了视线。
黑瞎子明白他梦见了什么,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还是有些莫名的心虚,不知道怎么继续摆出说教的架子。
解雨臣的头逐渐低下去,他自己开口道:“医生,你打我吧,或者给我吃药吧,靠我自己.......我好像天生就、就像他们说的,不是好人,不是正常人。”
黑瞎子抬手,把他抱住了,但是解雨臣的姿势没有任何的改变,黑瞎子对他道:“好,那我的第一个要求你听好——哭出来吧。”
解雨臣冷淡地回答:“我做不到。”
黑瞎子低头看他,他的眼眶红着,看起来情绪已经到崩溃的边缘,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
为了缓解一下他的情绪,黑瞎子给他放动画碟片看,解雨臣盯着屏幕,把腿缩在睡裙里,远远地窝在沙发的角落。
黑瞎子拿了罐啤酒出来,陪他一起看。
看这架势解雨臣估计今晚不打算睡了,黑瞎子又灌了一大口啤酒,心情还是很不好,他知道解家的理论,不想被背叛就不交朋友,害怕噩梦就拒绝睡眠......哪怕这连噩梦都算不上。对解雨臣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好梦,但也是个错误的梦。
黑瞎子感觉到他的精神紧绷,知道应该先给他一点空间,于是用玩笑的口吻对解雨臣道:“你知道吗,你一紧张就会自动蜷成一团,浑身的刺都炸起来,像是河豚一样。”
解雨臣瞥了他一眼:“.......就不能有点好的比喻吗。”
黑瞎子笑道:“那......海胆?豪猪?”
解雨臣对他的提议哪个都很嫌弃:“不可以是刺猬吗?”
黑瞎子大笑起来,伸出手揉了揉解雨臣的头发:“可以,当然可以,晚安啊,小刺猬。”
解雨臣没有躲,但是很不满地摸了摸自己的发型是否安好,然后低下头把脸深深地埋在了史努比的肚子上。
【黑花】齐医生的临床治疗方案05
05
黑瞎子听他这么说,立刻上手来脱他的衣服:“让我看看。”
解雨臣突然被他揪住领口,有些惊慌,他习惯在医生面前脱下衣服接受审视,连着自己的自尊也暂时一并脱掉,但是黑瞎子带有侵略性的力道让他条件反射地害怕,他后退一步道:“……我自己来。”
黑瞎子也意识到对一个性别倒错还未纠正的解雨臣来讲,他的动作有些冒犯,放开手,点了点头:“你来。”
解雨臣的睫毛颤动着,像是一只蝴蝶,他深吸了一口气来维持冷静,然后拉开裙子的拉链,脱下他那条红色的碎花裙,又一颗颗地解开衬衫扣子,抖了抖肩膀,把衬衫蜕到地上,看见黑瞎子没有反应,他犹豫了一下,...
05
黑瞎子听他这么说,立刻上手来脱他的衣服:“让我看看。”
解雨臣突然被他揪住领口,有些惊慌,他习惯在医生面前脱下衣服接受审视,连着自己的自尊也暂时一并脱掉,但是黑瞎子带有侵略性的力道让他条件反射地害怕,他后退一步道:“……我自己来。”
黑瞎子也意识到对一个性别倒错还未纠正的解雨臣来讲,他的动作有些冒犯,放开手,点了点头:“你来。”
解雨臣的睫毛颤动着,像是一只蝴蝶,他深吸了一口气来维持冷静,然后拉开裙子的拉链,脱下他那条红色的碎花裙,又一颗颗地解开衬衫扣子,抖了抖肩膀,把衬衫蜕到地上,看见黑瞎子没有反应,他犹豫了一下,又脱掉白色的背心,这时他的上半身已经完全赤裸了。
黑瞎子还是没有说话,他看着解雨臣像飞鸟被剪下羽毛一样褪下衣服,露出赤裸而纯洁的身体。
解雨臣看着他,又弯下腰,踩掉自己的白色的鞋子,脱掉白色的短袜,黑瞎子看着他的脚腕,纤细,骨骼分明。
黑瞎子对他道:“转身我看看。”
这话说得他仿佛是一件器具,不过解雨臣也习惯了,他张开双臂,像是跳舞一样轻盈地转了一圈。
黑瞎子看到他的后背,全都是交错的淤青淤紫,他很瘦,伤痕也显得格外可怖,伤痕从后背一直没入腰际,大腿处也有,黑瞎子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圈在自己怀里,拎起他身上仅剩的短裤的边缘看了看,果然,从后背到大腿,全都是伤。
解雨臣不习惯被人这样触碰,脸色有些发白,黑瞎子察觉到他的僵硬,说了声抱歉,把他的衣服拿过来,一件件地仔细帮他穿好,然后握着他的手腕,严肃问道:“从前的医生这么对你,你没有和家里人说吗,他们知道吗。”
“在我们家,我说了算。”解雨臣有些不满地盯着黑瞎子,“他们这样治,我同意了的。”
“这算什么狗屁疗法。”黑瞎子气笑了。
解雨臣垂下眼睫,对他道:“这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我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思想,就只能改变自己身体的反应。”
黑瞎子嗤笑了一声:“改变什么了?”
解雨臣语气平淡道:“我从前习惯用女孩子的语气讲话,习惯做女孩子的动作,只要我说错了话,做错了动作,就会有人来惩罚我,或者是用木板打,或者是电击,或者是罚我去……伤害别人,或者是罚我亲眼去看那些为我而死的人是怎么死的……没过多久,我如果再模仿女孩子的语气和动作,就会生理性不适,现在已经好多了。”
“他们都该死。”黑瞎子咬牙切齿地笑,“解雨臣,你只有十四岁……你要放过自己。”
解雨臣却突然激动起来,抬头看着他,对他道:“可是我不能心安理得的当自己十四岁!我放过自己,谁会放过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让我慢慢来!你说够了没有,我请你来是治病的,不是来说教的,如果你治不了,就请你离开,不要再来动摇我。”
黑瞎子松开了手,解雨臣的手无力地垂在裙边。
解雨臣看着黑瞎子的脸,黑瞎子又古怪地笑了一声,没再说话,起身走了。
留下解雨臣一个人,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掉了一样,整个人蜷缩在了沙发上。他把脸埋在手臂里,知道齐医生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过这样也好,从前的医生,不管用什么古怪方法他都不害怕,只有齐医生让他害怕——他在放纵他努力想要藏起来的东西,他的柔软,他的脆弱,这样是不行的。
不知道他就这么走掉,解家会不会对他不利,解雨臣想到这里,又提起了一口气,他不愿意让黑瞎子因为自己的事情受到威胁,还是要替他想个办法掩饰过去,就说是自己要辞退他的好了。
解雨臣坐在沙发上,睡不着,他翻出安眠药,握在手里,看瓶身上的配方和说明看了很久,医生和他说过吃得太频繁会产生依赖,他倒出三粒药片,又一片一片放回去,是药先失效,还是他先死掉,他才十四岁,可是回头一看,这一辈子好像都能看到头——全都是他不想做的事,不想见的人,不想过的生活。
天色擦亮,解雨臣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但是没有睡着,听见外面有声响,他迅速摸出沙发缝里的刀握在手里,蹲到沙发后面,安静地观察门外的动静。
门开了,是用钥匙开的,解雨臣神经绷紧,没想到走进来的人居然是黑瞎子。
解雨臣有些惊讶,从沙发后站起来:“你怎么……”
黑瞎子抬手给他看手里的塑料袋:“校服,过来试试。”
解雨臣放下刀,走过去,把塑料袋里的衣物拿出来,的确是校服,是附近中学女生穿的蓝色背带裙,解雨臣眨了眨眼睛,问他:“你从哪里弄来的?”
黑瞎子笑道:“我去学校观察了一下,又去买了布料给你做的,找缝纫机花了很长时间。”
解雨臣比划了一下,看起来很合适,高兴了一会儿,很快又冷静下来,警惕道:“你给我这个是要做什么?”
黑瞎子点起烟,抬了抬手指:“穿上去运动会,你说得对,我改变不了你的生活,那么至少让遗憾少一点,这就是我的治疗方案……尺寸是我目测的,你穿上看看。”
解雨臣咬了咬嘴唇,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被说服了,点了点头,抱着新裙子上楼去换衣服。
不一会儿,解雨臣就下来了,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对黑瞎子道:“正好。”
黑瞎子啧了一声:“腰有点大了。”
解雨臣生怕他再要回去,捏紧裙摆:“不大,正好的。”
黑瞎子看出他的小心思,笑了:“你去给我找针线,我就给你挪个扣子,不用脱下来,两分钟就好。”
解雨臣这才放下心来,去给他找来针线盒,黑瞎子让他背过身来站在自己两腿中间,低下头给他改后腰的扣子。
“你还会这个。”解雨臣为了掩饰尴尬,开口道。
“一个人生活,这些技能是必需的。”黑瞎子说完,低下头去把线咬断,额头和鼻梁隔着薄薄的白衬衫蹭过解雨臣的后腰,解雨臣的耳朵立刻就红了。
“好了。”黑瞎子拍了一把他的腰,“这样就正合适了,你去洗漱,我问了,学生七点到校,八点运动会就开始了。”
解雨臣点点头,跑开了。黑瞎子随便做了点早饭,去叫解雨臣吃饭的时候看见他在梳头,顺口对他道:“你要梳个辫子吗,编织我也很在行。”
没想到解雨臣歪头一想,居然真的答应了,黑瞎子就笑,这小孩胆不是一般的大,消费意识也很强。
他让解雨臣坐在地毯上吃着早餐,他在后面给他梳头,他的头发细软,握在手里,像是绸缎,他知道解雨臣连头发丝都要精细打理,从前只觉得他活得太讲究,现在看来,原来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黑瞎子在心里给他设计了很多别致的造型,不过怕解雨臣翻脸,最终还是决定效仿其他女中学生,给他梳两个麻花辫。
“发质很好。”黑瞎子道。
解雨臣有点得意:“大家都这么说,你知道霍秀秀吗,就是霍家的大小姐,连她都很羡慕我的头发。”
黑瞎子也跟着笑笑。
他们吃完饭,黑瞎子变戏法一样推出一辆自行车来,对他道:“走,陪你一起去。”
解雨臣轻巧地一跃,就坐在了自行车的横梁上,两条辫子也跟着一跳,黑瞎子很有仪式感地按了按车铃:“坐稳了,我们——出发。”
九二年的秋天,街上没有很多车,也没有宽敞的公路,黑瞎子握着车把,他的小姑娘就这样轻松地被他圈在怀里,握着他的手腕,蓝色的裙摆飞起来,黑瞎子知道他也是在笑的。
黑瞎子送他到门口,在他耳边低语:“你先进去,在那边的墙根等我。”
门口的保安盯着他,觉得他皮夹克大墨镜,带着个这么好看的小姑娘,看着实在不像好人,直到黑瞎子吹着口哨离开门口,保安才放下心来。
黑瞎子很轻松地墙头一跃而下,解雨臣称赞道:“你好厉害,要是屠颠像你一样,我就不用每次给他搬梯子了。”
黑瞎子很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我和他比,那我也太掉价了。”
解雨臣就低下头偷笑。
黑瞎子收起笑容,又问:“你和你那个屠颠表弟,关系很好吗。”
“我的课都是在家里找老师来教的,所以没什么人和我玩,我回到解家以后,就更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了,他是唯一的一个肯来找我的人。”解雨臣说完,苦笑了一下,“当然,他也不是喜欢我,只是很羡慕我,想要靠近我的生活……就算不考虑他怎么想,我也是不能把他当朋友的,我不能有朋友。”
黑瞎子在解雨臣二十几岁的时候纠正过他这个观念,不过现在他没办法纠正,他知道这种做法对于现在的解雨臣来说,的确是保命必须的。
解雨臣看他不说话,自己又说了下去:“很可怕吧……在我和屠颠很轻松地聊天的时候,我心里又明白,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丢下他保全自己。”
黑瞎子摸了摸他的头,摩挲了一下他的小辫子:“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会救更多的人。”
解雨臣抬起头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你。”
黑瞎子咧嘴一笑:“客气,裙子的钱记得报销。”
他们穿过校园的小路,绕过教学楼,来到操场,操场上已经按照班级排得整整齐齐,要走方阵了,解雨臣不敢靠过去,只能从围栏中间看,黑瞎子把他举起来,让他看的更清楚。
解雨臣很开心,向黑瞎子实时播报着里面的情况,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把我放下来吧,累不累?”
黑瞎子笑道:“小看我是要吃亏的。”
说完,把解雨臣横着抱起来,往空中一扔,又稳稳接住,解雨臣笑着尖叫了一声。
解雨臣拽着他的领口要他放自己下来,黑瞎子笑着逗他,作势要再扔。
他们闹成一团之时,突然有个男孩子的声音插进来:“……小花?”
解雨臣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拍了拍黑瞎子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看着对面的两个男孩子:“……霍哥哥。”
看上去大一些的那个打量了他一下,讥笑道:“你怎么来我们学校,还穿着女式校服,我都听我奶奶说了,你分不清自己是男是女?怎么可能,我看你就是个骗子,现在还穿着裙子骗人,真恶心。”
【黑花】这个杀手的笑话非常冷(上)
和伊伊 @尼泰罗伊 聊到的年龄操作 帅大叔和捡到的小姑娘
有些事不说不代表不寒心 只能说写给能看懂的人看吧 且看且珍惜
01
黑瞎子是道上颇有名气的杀手,独来独往,给钱办事,流程标准,售后负责,业界标杆,收获无数新老主顾五星好评。
不过他的服务质量显然领先了行业平均素质很多年,于是也难免有被人坑的时候。这天他接的大单子来自于诚信度很高的老前辈,老前辈奄奄一息,交给他一只有些分量的大手提箱,叮嘱他务必交到某某的手上。
黑瞎子腥风血雨中穿梭也能走出踢踏舞的轻松,更不用说做快递小哥,他心中甚至隐隐觉得...
和伊伊 @尼泰罗伊 聊到的年龄操作 帅大叔和捡到的小姑娘
有些事不说不代表不寒心 只能说写给能看懂的人看吧 且看且珍惜
01
黑瞎子是道上颇有名气的杀手,独来独往,给钱办事,流程标准,售后负责,业界标杆,收获无数新老主顾五星好评。
不过他的服务质量显然领先了行业平均素质很多年,于是也难免有被人坑的时候。这天他接的大单子来自于诚信度很高的老前辈,老前辈奄奄一息,交给他一只有些分量的大手提箱,叮嘱他务必交到某某的手上。
黑瞎子腥风血雨中穿梭也能走出踢踏舞的轻松,更不用说做快递小哥,他心中甚至隐隐觉得这位前辈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人傻钱多,不过他也乐得接这种轻松钱多的美差,照着要求把这大箱子宝贝一样护在怀里上路了。
到了目的地发现接头地点早已尸横遍野,收货人某某的头颅滚到他脚下,黑瞎子长叹一口气,庆幸还好不是货到付款,他本着超高的职业素质原货原封退回就是了。
没想到老前辈交货付款完就驾鹤西去,现在心怀鬼胎的人都聚在院子里吊唁,黑瞎子警觉性超高,知道这箱子里的货物万分贵重,现在送回去货物和他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黑瞎子只好开箱自行定夺处置方法,反正他们这一行的人,会如此珍而重之的东西无非就是金钱权力及其等价物,开出来个尸体也是家常便饭。
黑瞎子心理素质极强,抬手开箱,还真被吓了一跳,虽然没有金光一闪和SSR几个大字,但是的确是他从未见过的货物。
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在精心设计过保证温度和通风的箱子里蜷着身体睡得正香。
他的确听说现在的年轻人流行开箱抽老婆,但是抽出个人类幼崽是怎么回事,吃也不能吃,玩也不能玩,虽然这小姑娘皮肤白鼻梁高睫毛翘,写着美人坯子几个字,但是黑瞎子养一年一开的花已经是耐心的极限,他的心所剩无几,实在无意再费心打磨这块小美人坯子。
黑瞎子回想了一下丢掉一个不需要的货物分几步,抬手合箱,转身走人,好巧不巧小姑娘被午后的阳光照的皱了皱眉,悠悠的转醒过来,黑瞎子的大脑告诉他现在关上箱子还来得及,可是小姑娘的眼睛已经睁开,惊慌无措的看着他。
虽然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可是好歹有一颗心,被任何一种生物的幼崽用这种眼神盯着都很难不动容,哪怕是他最感兴趣又最不想接近的人类。
他掏遍身上所有的兜,把零钱硬币连同买烟时老板搭的一颗糖果都塞到小姑娘又软又小的手心里,咧嘴一笑,今日份好事已超额完成,起身就要走。
小姑娘双手快准但犹豫的拽住黑瞎子的衣角,零钱和糖果撒了一地,敲出一段凌乱的跳动节奏。
“你是我家里人吗?”小姑娘冷静的很快。
“不是。”黑瞎子知道他不用费太大的力气,一抬手就能摆脱这个小麻烦,“二月红怎么把你拐来的?”
“师父给我吃了药,说醒过来就有家里人来接我。”小姑娘说起师父更委屈了一些,“我要找师父。”
“他死了。”黑瞎子轻描淡写道,“你家里人也都死了,拿着钱自己走吧,长大了加倍还我。”
说罢他甩开小姑娘的袖子往前走,小姑娘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他故意走的很快,小姑娘就小步跑起来,他停下,小姑娘一头撞在他腿上,安眠药药效刚过脚步还有些虚浮,很不雅观的摔坐到了水泥地上。
黑瞎子转头看他,他不哭也不闹,迅速爬起来,继续用怯生生的眼睛盯着黑瞎子。
“别跟着我。”黑瞎子威胁的笑着命令道。
“师父为什么也不要我了。”小姑娘努力的抿紧嘴唇,把也这个字读的很轻。
“他死了。”黑瞎子重复道,“别跟着我。”
小姑娘果然不再跟上来,黑瞎子转过拐角,回头看,小姑娘站在原地努力的憋泪,双手捉住自己粉红色的小裙子来回的揉搓,黑瞎子觉得自己似乎刚才把心的一部分丢在了小裙子上,也跟着裙角来回的拧紧。
灰色的天地之间,他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像是异乡随风飘落的种子,使命是孤独茂盛的生长。
黑瞎子叹了口气,他自己把自己养了这么大,也不差这个小东西,虽然是粉红色的。
黑瞎子又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姑娘,小姑娘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乖巧的从外套里掏出钱还给他,黑瞎子不说话,小姑娘又从另一边的兜里把那颗糖果掏出来还给他,他高高的举着两只手,手心已经被他自己掐出了指甲印。
黑瞎子蹲下,端详了一会儿,他扛过枪抱过琴,但是眼前这个小东西显然比他用手碰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柔软易碎,他脱下自己的皮衣,整个的把小姑娘包起来,轻轻一提,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小姑娘很顺从的把脑袋搁到黑瞎子的肩头。
02
小姑娘说自己叫解语花,今年八岁,从三岁起就被家里人送去和二月红学戏,已经不记得家在哪里了。
解语花很机灵,一举一动都要看黑瞎子的眼神——虽然他时时刻刻戴墨镜,八成看不出来。黑瞎子带他回只能算个落脚点的家里,随意擦了擦灶台上的灰,幸好煤气费还有剩余,于是煮了碗泡面给他。
解语花吃一口看他一眼,黑瞎子开了罐啤酒看新闻,小姑娘的目光像是羽毛一样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他似笑非笑转头问解语花:“怎么了?”
小朋友有些会错意,赶紧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又往前推了推,“你吃吧。”
黑瞎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和二月红那种连餐具都要讲究的大宅院比起来,确实比较潦倒,像是方便面都要一大一小对半分的那种。黑瞎子没好意思说他在解语花还在箱子里熟睡的时候用靠他发的横财去很讲究的吃了一顿,翻了翻碗里的大半碗面。
“应该让你先吃的。”小朋友有点愧疚道。
黑瞎子翻出个荷包蛋来喂给小朋友:“来,咬一口,这是我看家绝活。”
解语花太矮,跪在椅子上努力的张嘴咬了一口荷包蛋,小朋友的脸也就荷包蛋大小,黑瞎子看着觉得很好玩。
“从前过得很不容易吧。”黑瞎子问道,越是缺爱的小孩越是活得拘谨懂事。
解语花嚼着荷包蛋,疑惑的歪了一下头,似乎是没有听懂黑瞎子在说什么,黑瞎子笑了笑,似乎感受到了投喂小动物的乐趣。
解语花就这么和黑瞎子一起生活了。
黑瞎子的工作需要辗转和奔波,开始也有想过把他放在这个房子里,自己赶一赶时间早点回来,但是当初为了这个小花,那么多人死掉了,说明这个孩子对某些人来讲有很特殊的意义,扔下他一个人并不是很放心,另一方面,他也的确走不掉。
他的工作来的急,收拾好装备就得出门,但是这次的活儿不难,黑瞎子去侧卧看了一眼,小朋友还在睡,他就换好衣服准备直接出门,进屋拿了个包的时间解语花已经站在门口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盯着他了。
太麻烦了。黑瞎子在心里长叹一声,蹲下来和解语花解释:“我出门一趟,你乖乖睡觉。”
解语花扑到他的怀里,搂着黑瞎子的脖颈:“我也想去。”
“小朋友不能去。”黑瞎子伸手摩挲他的脊背,解语花这么小这么软,他连拍一拍都怕力道太重。
“那你还回来吗。”解语花的小脑袋在他脖颈处蹭来蹭去,蹭的他心软。
“回来啊,天亮就回来。”黑瞎子从未料到自己居然有哄人的一天,对方还是这么个小东西,“你回去睡你的觉,听懂了吗?”
解语花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可是不放手。
黑瞎子拢着他的膝弯站起来,转了两圈,解语花还是抱着他不撒手。他抱着解语花坐到床边,下午他把家里所有的床单被褥都翻出来铺到了解语花的床上,一坐软软的陷下去一个坑。
“听话,撒手吧。”黑瞎子说完这句话,心里也像棉褥一样陷下去一部分。
解语花果然乖乖的撒手,垂着眼睫钻回被子里,自己把被子盖上,脸也埋在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委屈又慌张的盯着他。
黑瞎子曾经想过,自己永远都不要对解语花说听话两个字,可是誓言过快的落空,他终究还是用了这两个字。
他凌晨收工,完美一击。西装革履又大腹便便的老板来和他握手,他笑着躲开了,老板又邀请他去KTV放松一下,他从前不会拒绝,可是今天心里有惦念,摆摆手拒绝了。老板见状笑道:“女人。”
实在算不上女人,解语花才那么小,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不过不管小东西长到多大,他都能一只手就拎起来,手心软软的,抱起来整只都软软的,连头发丝都是细软的。
他也无意解释,摆了摆手点了支烟离开了,老板在他身后笑道,危险咯。
黑瞎子到家是凌晨五点,他没有进门,想在门口站一站散散烟味,没有想到五点十分解语花自己起来压腿下腰,小姑娘一字马轻轻松松压到底,黑瞎子看着都觉得太阳穴一疼,看来二月红教他了些真本事。
解语花自己从五点多一直练到八点,练完了也不吃饭,坐在门口上等。黑瞎子不忍心让他多等,走过去双手把他举起来:“天凉,别坐地上。”
解语花有点犹豫,端详了一会儿黑瞎子的脸,发现他的确没有任何责怪和不悦的意思,才眨着眼睛抱上去,细软的头发滑过黑瞎子的胡茬,他知道他没有办法把这个孩子放在这里自己去过原本的生活,这样他们两个都会死。
黑瞎子开始带着解语花一起在世界各地走走停停。普通的小孩子是上学的年纪,解语花聪明的很,买了书让他自己看,很快就能学会,晚上黑瞎子给她念唐璜当睡前故事,他偏头看黑瞎子,说我不太懂。
黑瞎子就笑,他就是为了这句不太懂才给他念这个故事的。
03
解语花经常听着听着英文诗歌枕着他的胳膊睡着,毕竟不是亲生的小朋友,有些地方还是要避嫌,比如他们从来不会一起洗澡,解语花睡着以后黑瞎子会把他抱回他自己的房间睡,对着小朋友皱起眉的脸细看,还是觉得很寂寞。
这天夜里,他在一个商场里躲避敌方的追击,路过暖黄色的橱窗,里面陈列的玩具熊笑得憨厚温暖,坐在城堡和七彩云朵旁,英文广告词称这只熊为每个小女孩都应拥有的美梦。
黑瞎子在这个发光的橱窗边愣了一秒,一颗子弹无比精准的打穿了他的左肋。
黑瞎子迅速按压住伤口滚到一旁,咧嘴笑了笑,报应来得也太快了,虽然他是某位小女孩的噩梦,可是他要是不平安回家,小女孩怕是连睡眠都没有了。
这次的老板依然慷慨,多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赶紧去医院,黑瞎子笑着摆手,说这样的伤自己回家缝两针就完事儿了。老板觉得他古怪,也没再多问。
他等到商场开门,进了那家店,店员有点害怕,还是瑟瑟缩缩上来问,请问是给爱人买还是给孩子买。
解语花似乎两者都不太搭边,他们的关系更像是一阵风遇见另一阵风,于是一同在天与地的夹缝间依偎着游荡。
黑瞎子很豪气的捏了捏兜里的现金,笑了:“我要个最大的。”
他夹着那只憨笑的熊捂着伤口回到家里的时候解语花正踩在一个小板凳上做饭,听见他的脚步声就跳下来迎他,黑瞎子掏出那只熊横在两个人中间,得意洋洋的问他:“喜不喜欢?”
解语花把脸埋在玩具熊的胸口蹭了蹭,像是对黑瞎子常做的那样,眼睛亮了一瞬。
黑瞎子想,受伤,流血,金钱,生计,一间房子,饭菜的味道,不等价的交换,一瞬间觉得值得的想法,或许这就是人生,而他活到今天才得以触摸到。
但是解语花的眼睛也只亮了一瞬间,而后惊慌的问:“为什么有血的味道,你受伤了吗?”
黑瞎子摆摆手表示没事:“给你做完饭之前暂时死不了。”
小朋友非常果断的扔开那只熊,伸手拉住他,忧心的重复道:“你受伤了。”
他向来没有办法抵抗解语花这种眼神,抽出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认输一样先去浴室处理伤口。沾满血的绷带堆在他的脚底下,他赤裸着上半身,自己取出子弹,又自己缝合。刚把剪刀放回托盘,手都没洗,解语花突然推门钻进来,两个人都是一惊。
解语花眼底都是黑瞎子的血,眼眶也跟着红了,黑瞎子笑着搂过他,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晃了晃以示安抚:“害怕血?”
解语花摇头,柔白的指尖轻轻触碰他可怖的伤疤,宛如一片雪花,若有若无的凉意。
“帮你洗澡吗?”解语花的睫毛拂过黑瞎子的脖颈。
黑瞎子笑了,说好。
解语花在浴室里剥落花瓣一样脱掉自己的裙子和上衣,黑瞎子有意的偏头回避,余光却还是扫到了关键部位,他拉住赤身裸体的解语花,小朋友虽然小,但被这样盯着看还是有些害羞。
黑瞎子沉默良久,开口问了一个迟到很久的问题:“......你是个男孩?”
解语花红着脸眨了一下眼睛,果断答道:“我是女孩子。”
黑瞎子不再盘问,放手等她穿上自己的小浴袍给自己拧毛巾擦背。
是男是女也没有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当年自己把他抱回来,也不因为他是个女孩子,是个小猫或者小狗也都无所谓,重要的是那一刻,他把他带回来,从此有了家。
当晚黑瞎子把那只熊塞到解语花怀里,小朋友看起来总算不那么寂寞,他吃过那么多枪子,唯独这一个让他觉得还挺值。
值得的枪子连后劲都很大,当晚黑瞎子躺在床上就发起了烧,不过这对他来说也是小事,他曾经徒步几十个小时横穿沙漠,现在的情况怎么看也不会更糟。
在他安静的忍受的时候,嘴唇上突然有了湿润的感觉,他费力的睁开眼,发现是解语花抱着一杯水坐在一旁,用手指蘸着涂抹他干裂的嘴唇。
黑瞎子笑了:“你怎么跑过来了。”
解语花小声道:“我怕......”
黑瞎子知道这个孩子坚强到出乎他的意料,练功时从来没叫过一句疼,跟着他一次次辗转也毫无怨言,这是他第一次对黑瞎子说怕。
黑瞎子知道他怕什么,撑起上半身接过他的水喝了小半杯,果然内脏的灼烧感褪去很多。他躺下,解语花就跟着躺下,窝在他手臂的下方,他搂住解语花往怀里带了带。
“我好多了。”黑瞎子喉咙沙哑,但是这句话是真心话。
他干涸开裂的心缓缓合拢,分不清是被这个孩子润湿还是想保护这个孩子。
“你不喜欢我是个女孩子吗?”解语花问。
黑瞎子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现在立刻给他纠正过来,又想其实有什么正与不正呢,于是道:“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在我活着的时候,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
解语花轻轻的枕在黑瞎子的胳膊上,无声的哭了起来,小小身躯的颤抖一直传到黑瞎子的心脏。
“不要再受伤了......”解语花边在他胳膊上蹭眼泪边小声说,虔诚的如同许愿。
“那你就没有甜点吃了,熊也要退回去。”黑瞎子笑着吓唬他。
“我吃的很少。”解语花认真的趴在他肩膀上许诺,“熊我也不要,明天商场开门我们就退回去......你不要再受伤了。”
黑瞎子无言半晌,把小朋友塞回自己怀里:“好,睡吧。”
“说不干就不干了?”他的老主顾颇为惋惜道,“那以后怎么办?”
“搬砖送水扛麻袋,怎么着不是活。”黑瞎子耸耸肩,毫不在意的笑道,“或许还可以给人当家教。”
“要成家啦?”老主顾追问道。
“不算,路边捡了个家。”黑瞎子大笑道,挥挥手离开了。
tbc
【黑花】新盲塚路上的摇滚
有瓶邪
我站在门口,面前的老楠木门严丝合缝地紧闭着,门上贴的春联带着雨水和日晒的痕迹,下联一角微微翘起,红纸背面儿露出淡黄色的不干胶。这春联还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和小花一起贴的,也不记得是谁贴的上联,谁贴的下联了,工夫没做好。我抚平嫩芽一般的翘角,望了望这扇算得上老物件的大门,又看向我旁边的胖子。胖子也看着我,意味复杂地瘪了瘪嘴,朝大门扬扬下巴,示意我敲门。
我抬起手,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打断了我提起了那口气。我摸摸索索地掏出手机,是闷油瓶,消息很简单,就两个字:“到了。”
胖子看了一眼我的手机,点点头,抄着手示意我继续敲门。我呼了口气,扣上门环敲了两下,发出咚咚的声音。估...
有瓶邪
我站在门口,面前的老楠木门严丝合缝地紧闭着,门上贴的春联带着雨水和日晒的痕迹,下联一角微微翘起,红纸背面儿露出淡黄色的不干胶。这春联还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和小花一起贴的,也不记得是谁贴的上联,谁贴的下联了,工夫没做好。我抚平嫩芽一般的翘角,望了望这扇算得上老物件的大门,又看向我旁边的胖子。胖子也看着我,意味复杂地瘪了瘪嘴,朝大门扬扬下巴,示意我敲门。
我抬起手,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打断了我提起了那口气。我摸摸索索地掏出手机,是闷油瓶,消息很简单,就两个字:“到了。”
胖子看了一眼我的手机,点点头,抄着手示意我继续敲门。我呼了口气,扣上门环敲了两下,发出咚咚的声音。估计是干我们这行的对老物件有着天然的亲近感,我总也记不得去按旁边的门铃,敲小花家的门环每次都震得我手麻,才来后悔没按门铃。
“来了。”遥传一声清亮的应门,利落的脚步由远及近。
我往后撤了一步,浏览着这扇紧闭的大门。春联一左一右分别写着“有足春随惠风至,无怀人合盛时生”,安静地贴在门楹的阴翳里半明半暗。
“要不我还是去小哥那边吧,天真,这边就交给你了。”胖子一转身就要溜。
“我他妈……”我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胖子的胖胳膊,扭着他不让走。
“你俩这是在干嘛呢?”门吱呀一声,小花一手拉门,干干净净站在门缝里,带着一脸困惑的笑意打量我们,偏了偏头,“进来吧?”
胖子露过脸便不可能再走了,我松开他,尴尬地看着小花揉了揉鼻子。小花朝我们粲然一笑,让出门转了进去,笑容的余韵被春联红纸上飘逸漂亮的手写字挟着,飘散在幽然的门缝里,恍然有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味道。我和胖子对视一眼,跟他进了屋,顺手带上那扇厚重的楠木门。
“不用关门,就等你们呢,我这儿事还一堆。”小花走在前面,脚步轻快,没有回头,“阿姨,今天就到这儿吧,剩下的下次再说。”
“哎。”屋里传来一声回应,很快,一名提着桶和清洁工具的中年妇女从里面走了出来,往大门去。
小花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好,步子快得干练,不轻不重地踏在地砖上笃笃的好听,走路的身态袅袅有劲,风范十足。刚刚开门第一眼就见他面容依旧清明,依旧年轻,看不出有任何疲惫、焦躁抑或不安。他迎我们进门后便开始打电话,娴熟地吩咐着电话那头,把待会要做的事一件件安排好,无声地露出笑容和保洁阿姨点头道别。胖子小声地问我,小花是不是平静正常得太过头了,问我觉得这是不是小花装出来的,我瞅了他一眼,和他纷纷沉默下来不置可否。
当一个人面临人生的重大不确定事件时,或多或少都会流露出异样的情绪,不安,紧张,惶恐,焦虑,担忧,至少会被不确定性所累,所消耗心力。但小花没有任何一丝的流露,甚至在见到我们时,哪怕一点点获得宽慰的松懈也不曾表现出来。他太过正常,正常得反常,但小花本就不是普通人,我仍旧看不出这是他扮演出的正常还是他真的已经接受和习惯。他从小身处在那样的位置和处境之中,或许他早就变得这么无情。
一只黑猫躺在小花的房顶上晒太阳,浑身的黑毛,和清灰的瓦片和谐融合。它就这么高高在上地盯着我们,我们走近时它懒散地摇了下尾巴,忽地把我吓了一跳才让我发现了它的存在。我定睛一看,那猫是有主的,脖子上有条粉色的项圈。小花的房子属于非请勿进的那种,但凡是个有主的东西,只要小花不肯,想落半只脚也是落不进来的。那只黑猫如此自在,主人是哪位自不待言。我瞥着黑猫笑了笑,对小花说:“你养猫啦?”
“啊。”小花和电话那头还通着话,回头看了看我,敷衍地回完又投入于电话之中。我们跟他进了屋,他匆匆走进去收拾了电脑和几张纸,拎起外套提着包又往外走。
“我现在还有事,晚饭后才回来,你们随意。”小花站在我面前,低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叮铃哐啷的,“住还是给你们收拾的以前住的房间,冰箱里有吃的,那边有矿泉水,想喝热的茶几上有电热水壶,茶叶在下面的柜子里,桌上的杯子都是干净的,装备在另一个院子里,等我回来带你们去看,这几天我忙完了就可以出发。给,家里的备用钥匙。”他条理清晰地飞快交代清楚,把冰凉的钥匙递到我手里。我接过去,把那把小小的钥匙攥在手里,钥匙的匙柄上贴着一张十分迷你的史努比贴纸,被人摸得图案模糊,十分陈旧,粘胶融化让贴纸和钥匙难分难舍,再也撕不下来,除非把贴纸撕破。钥匙穿过的圆环有些变形,是被人常年拿在手里习惯性挤压出的形状。这个形状独一无二,之前这把钥匙落我家里过,我太认得了。
“有事给我打电话。”小花说着,拉上包包的拉链迈开步子。
“小花。”
他停下,回头看向我,朝我微微颔首示意询问。
我如鲠在喉,几次张嘴都没说出话来,最后很颓地站在他面前,无言地看着他。
他倏而一笑,折回来拍了拍我的肩,“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现在能接受任何结局,心态特别平和,放心吧。”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什么话都作罢,让他赶紧去吧别耽误事儿。他走后就留我和胖子大眼瞪小眼,还有那只猫。
吴邪,你太没用了。真正面对艰难处境的是小花,现在倒反过来让小花来安慰我们。他从来都是我们几个之中最稳,最坚韧,最可靠的那一个,就算深陷沼泽的是他自己也是如此,他就是能让你相信他不仅能把自己从沼泽里拉出来,拉完后还能来拉你一把。
但相信是一回事,事实上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地自拔于泥淖呢?
“天真,你觉得大花是真这么忙,还是给自己找事做转移注意力呢?”胖子坐下来,拿起茶几上的最后一个耙耙柑剥开。
一条黑影从房顶上跳下来,我看着它从院子里漫步而过,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今年过年我们是一块在他家过的,但此时与过年那阵相比,他家的摆设格局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院子重新修整过,花草换了一批,墙面刷了新,连桌椅沙发也换了新的另外布置了方位。窗帘从厚重的遮光帘换成了明亮的浅色,再加上屋子里的家具设施变得更简单,整个空间显得通透了不少。我环顾一周,胖子一大个耙耙柑下肚吃得我也眼馋,凑过去抢来最后一瓣塞嘴里。
“咱们再去买点吧。”我含混着说,抽了张纸擦手。
“不去,我得躺会儿。”胖子说着瘫在沙发上不动,“那不还有吗,拿去吃呗。”
我顺着胖子抬下巴的方向看去,他说的春见摆在一个架子上,黄澄澄的果子后面是一张黑瞎子的黑白照片,旁边还有些瓜子花生棒棒糖之类的。
“这不好吧?”我一言难尽地看着胖子。
“有什么不好的,你先吃着,过会儿咱们再买回来给他添上。”
“这可不是为我们准备的,搁解家这算不算挪用公款?”
“那你就问问他本人呗,反正我现在不想动,要买你自个儿出去买。”今天搭的航班太早,奔波一路,现在胖子赖在沙发上只想打盹。我也累,坐下了就不想挪步子,挣扎再三,我掏出手机把照片和水果一起拍了进去,毕恭毕敬地打字。
“师父,我想吃你的耙耙柑。”
不过一会儿,黑瞎子就回我了,一个笑脸,和两个很干脆的字:不给。
小气。我把手机随手一放,也倒在沙发上开始犯迷糊。半梦半醒间看见了一个带着墨镜的巨大耙耙柑,跟美年达似的,冲着我笑,一咧嘴差点把我吃了。
其实这事说来也很简单,黑瞎子打算去盲塚了。他要去治眼睛,我们自然也跟着他忙活,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进去。盲塚之前我们算是去过,但那次的行程和这次的目的完全不同,上次我们需要进入古墓的灵殿,从正面进去。而这次我们不需要从正面进入,相反,我们要绕过灵殿直接绕到古墓的后方。从正面往里走虽然近,但墓里十分凶险,不如在外面绕个远路直达目的地。上次我们虽然也可以说是目的达成,但算得上是行百里者半九十,因为我们并没有走进真正的核心区域,也没有研究关于眼睛的一切。就这,也把我们折腾得够呛。那次小花不高兴了好一阵,他没有去,闷油瓶说过黑瞎子会死在里面,但幸运的是我们都出来了,否则他会更不高兴。然而现在我们又要去了,黑瞎子还是主角中的主角,我们这次必须进入核心区域。闷油瓶的那句话似乎永远都等着他,不知道小花当时的庆幸在现在看来是否又是五味杂陈。
小花是我们几个中唯一一个没有去过盲塚的,这次他说什么也要去,我们没人拦得住他。本来我想和闷油瓶商量要不要再找来张千军万马和小张哥,小花不同意。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坚持。小花也是个要面子的人,不管最后是何种结局,内心的情感波动必然是猛烈的,我想他不愿在不熟的人面前失态。这次他需要的也不仅仅是单纯可靠有本领的人,或许在某些时刻,面临某种抉择时,他还需要一种默契,或者是一瞬间的理解。
我们都明白这趟盲塚之行对黑瞎子而言是凶多吉少,小花也明白。敲定盲塚这件事后没多久,小花就把黑瞎子从家里赶了出去,并且不再坐黑瞎子的车,也和他甚少联系。他说他要提前习惯没有黑瞎子的生活,就当他已经死了,等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才不至于打击过重,他还能按照习惯的那样继续正常生活,解家当家的不能是一个深陷悲痛无法工作的废人。
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寻思,你都有这种觉悟了真到了那个时候我看你也挺能迅速恢复的,何必提前丧偶。但这话我也没跟他说,因为我不是他,我不知道失去黑瞎子这件事对他而言是否真的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接受。
小花就像一只水色极好的翡翠镯子,雕刻精美,被世事打磨得恰到好处,是我们的门面,而且贵。他既贵,又能狠得下心,在需要的时候能毫不留情地把自己当出去,等这紧要关头过了再把自己赎回来。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两个行当和他现在都不挨着,但真要他无情无义的话他必能做到极致。然而,镯子平时磕了碰了看不出什么,找不到裂痕,一旦真摔了,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有的时候我也看不透他,可真要说他无情无义,我又不认同,又很难头头是道地反驳个一二三出来。但雷城那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小花也是易碎的。
我和胖子睡了一下午,晚饭小花不回来,既然不和我们一块吃,我俩便去黑瞎子那儿解决吃饭大事。他们那儿做了饭,这两人的院子说远吧也不远,我们遛到他家门口的时候基本刚好赶上开饭。我迈过门槛,闷油瓶正穿着围裙端着菜走出来,没看见黑瞎子人,闷油瓶说他开滴滴去了。他拿了筷子给我们摆上,现在北京的天黑得也不早了,我们就坐在院子里吃饭,到头来还是就我们仨一块吃。临走了闷油瓶给我拎了一袋耙耙柑,让我带回去,估计是他下午买的。
他们小两口要搞断舍离就搞断舍离吧,愣是搞得我和闷油瓶老两口异地分居。我看了眼袋子里的耙耙柑,拿了两个塞闷油瓶手里,拎着剩下的往回走。
我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小花也还没回来。这两人也是有意思,招呼我们来住了自己跑得没影,见不着人。我洗了个澡,刚出来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如旧的吱呀一声,如旧的上锁声,如旧的脚步声,停住,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小花?”我擦着头往外张望一下,没看见他人,但很快听见了他的声音,听上去低沉,有命令的味道。
“老齐,不行,过来。”
黑瞎子也来了?我走出屋门,只见小花站在院子里,紧盯着一处,身子绷着蓄势待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盯着的地方是鱼池,那只黑猫守在鱼池边,圆溜溜的黄眼睛盯着小花,又盯着池子。
小花皱了下眉,撸起袖子顺势把包给我,正要绕过池子去逮猫,那猫突然爪子一伸一捞,一埋头就叼着一条白鱼跑了。小花啧了一声,身段灵活地像一道柔韧的闪电追了上去。他今天穿了一件鸭蛋般青白的衣裳,一人一猫一黑一白在夜色里电光火石间分出了高下。
猫是被他逮到了,但鱼已经死了。小花拎着黑猫的后颈,猫嘴里还衔着那条鱼,一脸“鱼在我这里”的表情。
“你来我家咬死我多少条鱼了,嗯?”小花晃了晃黑猫的身子,把鱼从它嘴里抠出来。黑猫盯着小花,喵地叫了一声。“以后我出门不能把你敞着了,得给你关屋子里。”小花说着,拎着猫走回屋,走到猫饭盆前松开了它,拿出猫粮往它空碗里倒。黑猫乖乖埋头吃饭,小花蹲在那里看了它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它的头。
“吴邪,你觉得我是不是对他太好了,咬死了我的鱼还给饭吃。”小花歪着头,在那儿蹲得也像只猫。
“你先等一下,”我挠了挠头,“你管这只猫叫老齐?”
“对啊,”小花转过脸来看着我,“老齐死了我得养个别的来代替他,你不知道现在好多空巢老人还有失独家庭都爱养些猫猫狗狗吗?我的心灵寄托,不行吗?”
“这么小只猫,你叫他老齐,这只猫是不是承受了太多?这也太诡异了吧。”
“那你说叫他什么?”小花眉毛一抬,反问我。
“你看啊,”我也蹲下来,摸了摸猫咪的身体,“他浑身的黑毛,不如就叫他小黑吧?”
“小黑……”小花看着我,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个名字更变态吧?”
我看他一眼,突然也被这个名字恶心到,立刻放弃这个方案。我又想了几个别的名字,但自从我知道这只猫是他的黑瞎子代餐后叫什么都很奇怪。我俩最终没有商量出他应该叫什么,就看着他吃饭。我突然想起了黑瞎子吝啬的那个耙耙柑,提议叫他耙耙柑,小花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看了一会儿猫后又笑起来,顺了把他的毛,“叫‘春见’还可以,是吧老齐?”
“啥?你家猫叫春?”胖子洗了澡刚出来,在对睡眠的担忧中扯着嗓子来了这么一句。
可能是因为胖子那句话,也可能他压根没打算换名字,小花还是叫他的猫叫老齐,而我只能叫这只猫叫“猫”或者“黑猫”才能稍微摆脱任何名字安在他身上的异样感。小花是一个对自己很严格的人,每天准时起床,处理繁杂的事务,放松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撸猫,二是做帕梅拉。他以前爱看史努比来着,现在也不看了。小花很喜欢他的猫,爱看他吃饭,爱抱他,给他洗澡。但他几乎不逗他,家里也没什么给猫玩的玩具,但有很多给猫的衣服。而这只猫也有种养不熟的感觉,大概我是养狗养得多,对猫不了解,总觉得这只猫和小花看上去并没有那么亲,至少不像狗那么亲人。他时常我行我素,翻窗,上房顶,你想找他经常不知道该上哪找。但这只猫却也不会一去不回,总是待在小花家里,不在这个角落,就在那个角落。
而比起撸猫而言,做帕梅拉更像是一种自律,而不是放松。每天晚上的时候他都换上一身健身的衣服,铺开瑜伽垫,摆好iPad,在垫子上跟着视频里像芭比娃娃一样的健身教练蹦来蹦去。他也邀请我和他一起做,抱出另一张瑜伽垫给我搭台。帕梅拉的视频一段长度有十到二十分钟不等,他一个晚上一次性做五套不同的,从有氧到HIT,从核心到肩背到腿部,从手臂到拉伸,每天做的运动搭配各有不同,合计下来不带歇气地运动一个半小时。我也确实该运动运动,调整身体机能,保证我去盲塚不是去送死的。帕梅拉的运动单看着没啥,一套十来分钟感觉也不长,但真做起来又把我累得像条狗。坚持到第三段我就不行了,剩下两段我打算在瑜伽垫上躺过去,浑身汗淋淋地看着小花仍旧精力充沛地撑在垫子上快速登山跑。
“你这怎么行?”小花还能匀气出来和我说话,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滴在瑜伽垫上,“快点起来,我都为了你,把今天的强度调低了。”
我赖着死活不起,他拿我也没办法。不仅如此,我还要推诿责任,怪他安排得不合理,这么长时间的运动一次休息也没有,没人能做得下来。
“我就做得下来啊。”他理直气壮地说。
“你不是人。”
他翻了个白眼,换做腹部训练,抬着腿双手来回在左右腿后击掌,“你躺的这张垫子上也有人做得下来。”
“谁啊?”我也是运动得大脑缺氧,顺口就问不过脑子。
“还能有谁,”他喘着气,撑着身子保持平板支撑,“我健身教练。”
你健身教练也不是人。我在心里嘟囔,没再跟他说话,看着他在垫子上挥汗如雨,义无反顾丝毫不放水地做满了五节运动,开始拉伸放松,把自己的身体拗来拗去。小花有着自己的一套拉伸方式,没有跟着任何视频做,他一身黑,衣服背心已经被汗浸湿,在运动时看上去迅猛又有力,拉伸时又觉得他灵活轻巧。力量我可以训练出来,但他那样的柔韧程度我这辈子是做不到了。据说人的耳朵在幼年时期最为柔软,越是长大变老,耳朵会变得越硬;又据说肌肉也可以抗老,肌肉的力量支撑着人体会让人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我看着他,他总是那么年轻,也许是因为他又柔软又有力。
“看着我干嘛?要不要起来我帮你拉一下。”小花双腿盘在身前,上半身前倾,双臂伸直放在地上拉着韧带。他瞥向我,没有被我看得有丝毫的不自在,像他这样的长相早就被人看习惯了。
“算了吧,怕被你拗断。”我眯起眼望着头顶的吊灯,拍了拍身下的垫子,暖色的灯光照得人熨帖,“我还以为你把他的什么东西都扔了呢。”
“扔也不至于,又不是跟他置气。大多是还给他,搬回他自己家里,”他俏皮地一笑,也拍了拍我身下的垫子,“有的留着了,我还用得着。”
我也笑起来,歪着头瞅他,“小花,你觉得你真的能接受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托着下巴似陷入了沉思,不言不语。我心里明白,在出发之前我们迟早要讨论这件事情,他刚刚坦然地面对黑瞎子的瑜伽垫,我想这是个契机,他大概也能坦然地面对这样的讨论。
如果他不能,那说明他根本无法接受。
“你知道心理学上有一个理论叫做‘悲伤五阶段’吗?”他看向我问道。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五阶段理论是指人在经历悲伤时会经历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消沉和接受五个阶段。如果在某个阶段被困住,那么悲伤的过程是不完整的,而且没有完成。我也经历过悲伤的五阶段,但并不是完整的。闷油瓶走后的十年里我始终保持着愤怒,直到最后完成了计划,去接他的时候,我才开始祈祷能和他再见一面,才开始和老天讨价还价。
他目光低垂,盯着垫子,“我觉得自己已经经历了完整的五个阶段,所以我说什么样的结局我现在都能接受。”
我并不怀疑小花的心理建设能力,他向来强悍。
“但你还得经历一个大关。”我说。
他轻轻勾了下嘴角,抬了抬眉,“是,我还得和他再见面,再分别,再面对未知的结局。”
我咽了咽唾沫,握住他的手腕,“要不你这次不要去了,不见面兴许还好点。”
他看着我,目光十分坚定,“吴邪,我必须去。”
我默然,松开他的手腕,半晌,才开口轻声道:“你对自己也太残忍了点。”
他轻描淡写地笑笑,毫不在意地说:“这没什么。”
我换了个讨论方向,翻身趴在垫子上,问他到时候黑瞎子治好了回来了,他打算怎么办,对他来说算不算亡者归来?小花大笑起来,又想了想,说要是他回来了,就和他一起把家里再重新布置一番,再和黑瞎子去旅游。眼睛治好了就可以去阳光好的地方了,他想去川西,还有云南。我问他要不要再让黑瞎子当他的司机,他说要。
“不行,”他笑着甩甩头,重新俯身拉伸,“不能想这些东西,希望还是少抱的好。”
“没事,想一晚上不碍事。”我拿胳膊肘碰他,怂恿他继续跟我聊,
他朝我一瞪,笑着吼道:“不想!”
那只黑猫走过来跃上他的背后,坐在他背上不起来。小花笑着要去抓他,但最后只是摸了他两下就作罢,任凭他坐在自己身上。小花说黑瞎子永远都是他的健身教练,变成猫了也是他的健身教练。
那天晚上他毫不避讳地和我聊了黑瞎子,聊了盲塚,聊了各种可能性,让我感到踏踏实实的宽慰。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确实已经做好了准备,能够面对任何命运的结局。
但这种踏实感并没有持续太久,我们在他家住了一周左右,他的事情也就差不多忙完,可以出发了。我的踏实感也就基本上维持了这么一周,直到出发前一天,闷油瓶来小花家找我们汇合。
还有黑瞎子。
敲门的是黑瞎子,一开门迎上来的便是黑瞎子那张标志性的笑脸,跟我梦见的墨镜耙耙柑一模一样。当时我们正在院子里给猫洗澡,给小动物洗澡我是有经验的,但是我没有给猫洗澡的经验,而且我家的狗都比较乖。这猫我看他上次洗澡的时候挺安静的,这次又十分不配合,我和小花两个人给他洗得是鸡飞狗跳的。开门的时候我和小花身上都是些泡泡,在阳光下闪光。
黑瞎子站在门口打量了我一番,头微微一转,看向我身边的小花,笑得更灿烂了。
我也看向小花,他就站我很近,稍仰着头,目光抬起,怔怔地看着黑瞎子。
黑瞎子自然而然地抬手抹掉小花脸边的泡沫,朝他弹了下舌,小花才猛地回了神。他像进自己家一样从我和小花之间穿过,逮住那只猫拎起,笑着坐到小板凳上,“怎么,你不乖啊?”
他接替了我和小花的工作,继续帮猫洗澡,那只猫在黑瞎子的威压之下又变得很乖。我瞥向小花,小花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的神态,让我跟他一起去把衣服换了好出门。他的脚步踩在地砖上仍旧是笃笃的,身态依旧漂亮,面色平静,就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我们说好了在出发前一天晚上一起吃一顿,吃火锅,小花选了一家没多远的四川火锅店。这店是新开的,是自助拿菜的模式,一盘盘肉啊菜啊就摆在冰柜里自取,最后算盘子结账。据说老板是四川人,味道很正宗。小花走在最前面,一张圆桌往里坐,他走顺手拉开一张椅子腾出道来,又给自己拉开了再里面的一张椅子坐下,黑瞎子顺势坐在小花旁边刚拉开的第一张椅子上。他刚一落座我就给胖子使了个眼色,胖子一点头,我俩默契地叫上闷油瓶就去拿菜。
闷油瓶选肉很有一套,他总是能一眼看出什么肉好什么肉不好,新不新鲜。反正也是小花请客,我暗搓搓地让他挑好的拿。小花说这家店的毛肚是特色,很好吃,我刚往托盘上放了一份毛肚,第二份紧接着就叠了上来。
“一份不够。”我抬头,黑瞎子怡然自得地笑着冲我说完,又抄着手转去了调料区。
我皱了皱眉,丢下托盘追上去,顺手拿起一只空碗来也在调料区晃悠,“你在干嘛?”
“什么我在干嘛?”黑瞎子从底下拿出两只碗来一只手捧着,他手很大,一只手能捧住两只小碗毫不费力,稳得很,“吃火锅不要蘸料?”
“不是,你……”我欲言又止,回头看看小花,又看着他,偏了偏头让他自己悟。
黑瞎子看了眼小花,再看向我,奇异地笑了一下,面带微笑不再理会我,拿起勺子往碗里舀麻酱。
我看着他把各种调料熟稔地往碗里加,粘稠的液体融合在一起,突然又有点明白了什么,感到了一阵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烦躁。我在调料区杵了一会儿,决心他俩爱咋咋地我不再管,折回去拿肉。托盘很快就盛满了食物,沉甸甸的,胖子端回去了一波,我顺着他走的方向望去,看见小花在那埋头看手机,黑瞎子坐在他旁边剥桂圆吃。锅在沸腾,菜摞在架子上等着下锅,小花面前有两只蘸碟,黑瞎子只有一个,两人沉默地坐着,各干各的,互相一句话也没有。
两人整顿饭唯一的互动是小花涮的鸭肠掉了,怎么也捞不起来,黑瞎子顺手一捞就捞了出来,给他夹在了碗里。小花倒也自然,蘸了料就吃了,没有任何不对。什么无怀人合,他俩哪里像无怀,处得明明像岳云鹏的相声,是睡了一个被窝还硬说是不得拜的街坊。
明天就要出发,这顿饭没有酒。今晚我和闷油瓶的分居生活算是结束了,我们都歇在小花这里。黑瞎子进屋后看了一圈客厅,把自己灵位前的耙耙柑拿来剥了,吃得十分嚣张。小花无奈地看着他,把客厅的窗户一扇扇关上,窗帘一拉,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水。黑瞎子捧着柑子走过去,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他:“今晚我睡哪儿?”
小花喝了口水,表情淡然,抬头望向他,“随你。”
黑瞎子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笑起来,分下一瓣果肉塞到小花嘴边,“我睡沙发。”说罢,他把最后一瓣丢进嘴里后扔掉果皮,优哉游哉地往浴室去。小花自个儿坐在沙发上,看了两眼他的背影,垂眸伸手一戳,把橘瓣囫囵个戳进嘴里。
这晚小花没有做帕梅拉,他睡了自己的房间,黑瞎子真就睡了沙发。我担忧地询问小花有没有问题,小花泰然地说黑瞎子已经死了,现在他就和一普通伙计一样,在他这里谁也不是。
盲塚位于凉山彝族自治州内,具体处在宁南、巧家和会东这几个县市交界的地方,山高河深,丛林密布,彝胞众多,民风剽悍。一天是肯定赶不到目的地的,我们坐飞机先到了西昌的青山机场,稍事休整后再在西昌租车前往“地图上的点”。小花手机上设置的点在地图上什么也没有,是一片山。那个点他是根据经纬设置的,非常精确,好像这个点在他手机里已经尘封多年,终于被设为了目的地。现在去到那个地方也不再需要撑竹筏顺金沙江而下,高速国道省道四通八达,我们五个除闷油瓶外换着轮番开车,没轮到开车的时候大多都在车上睡觉。航班太少,几乎都是清晨的航班,又经历了转机,实在是太困。
所以第一个开车的人是最累的,而这个人由小花来担当。我们到宁南县境内时已是晚上,黑瞎子开了一段夜车找了个旅店住下来。今晚我们需要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便会前往支格阿龙的彝族寨子,穿过寨子进入盲塚。小花开了四间房,我和闷油瓶一间,剩下的人一人一间。胖子买吃的去了,小花分了房卡,我让闷油瓶先上去,自己拿着胖子的房卡在一楼等他。黑瞎子在旅店的院子里停了车就在车边抽烟解乏,昏暗的夜色让他的轮廓变得模糊,只有火星一明一灭。小花拿着黑瞎子的那张卡走过去递给他。黑瞎子接过房卡来看了看,没说什么,把抽了一半的烟递给小花。小花捻着烟送到嘴边,他俩半截身子被车身挡住,黑瞎子侧对着我,小花正面朝我的方向,黑瞎子靠在车上偏着头,似乎笑着对小花说了些什么,小花眯着眼抽烟,头微垂着摇了摇。夜间的风很快将他吐出的烟雾吹散,他抽了两口,把烟还给黑瞎子,自己回来了。
虽然我们这次的线路和上次有所不同,但上一次进入盲塚的经验对我们这次帮助仍然极大,至少一开始有相当长的一段路是和上次重合的。我们驱车进了彝寨,还是找到了上次借住的老乡家里。这两年搞脱贫攻坚,彝寨的面貌已大不相同,但那名老乡看到我们脸色瞬间就变了,显然他没有忘记。我和他说把车停在他这里,过段时日再来开走,回来取车的时候必然不会亏了他,要是我们没人回来取,这车就送他了。
反正这车也是租的,还是小花租的,租车公司找到解家,解家清了账,也是一样。
老乡的普通话标准了不少,问我们是不是又要去那个地方。我笑笑,不置可否,说其他事不用他管。老乡连连摆手,说那个地方千万不能再去,这几日更不行,山里有雾,进去了就出不来了。我说我们不怕雾,实在不行可以等雾散。他突然声色俱厉起来,说进了那个地方是要遭报应的,支格阿龙这几年已经瞎了,就是遭了报应,寨子里好多人都遭了报应。胖子说放屁,我们不都好好的,没人遭报应,让老乡少迷信。老乡激动起来,扫视我们一圈,指着闷油瓶大声说他就遭了报应,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是鬼魂。我没有发作,但他把我说得不高兴了。胖子先恼起来,说什么鬼魂,这叫神仙懂不懂!老乡没再搭理胖子,又拉过小花,跟他说年轻人你没有来过,不要被他们这伙人骗了,赶紧回去吧。小花就看着老乡一脸温和地笑,什么也没说。
午饭前小花在院子里洗手,黑瞎子凑上去跟他说老乡说得对,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小花既当没听到他又当没看见他,慢条斯理地洗好手甩了甩上餐桌。一路上小花对黑瞎子的态度都带着一种全然无视的冷淡,真就和普通伙计一样,比对闷油瓶还冷淡。也不知道他昨晚说了什么,竟然让小花摇了头。难道是问他要不要上厕所吗?
也是荒唐,他们两个本应是至亲至疏,现在却只剩下至疏,就连小花摇个头回应也让我觉得稀罕了。
我们放好车,午饭后便往山沟里行径。出寨子的时候我们去看了支格阿龙,不是遭报应,是白内障,这边紫外线很强,而且他也老了。
山里确实浓雾弥漫,一点风都没有,临走时老乡说山雾已经有两三天了,看样子还会持续下去。我们走的这条沟当地人称作玉带沟,山雾在沟里流淌,确实像玉带一样。沟里有河,是金沙江的一条支流,但现在是枯水期,河水很窄,我们能直接走在河床上。山雾增加了辨别方向的难度,但这点难度对闷油瓶和黑瞎子而言算得上是easy模式,再加上有河床做参考,我们几乎是以最正的方向,最短的距离来到了盲区边缘。
倒也不是能把盲区边缘也把握得这么精准,我们是再往前走发现自己的视觉开始消失,又退了回来。从彝寨到盲区这段距离不算近,山路又难行,到时天已全黑。我们生了火,搭了三顶帐篷,以2,2,1的组合分组。小花本来想单独睡的,黑瞎子说不行,单独睡的那个人最危险,已经深入林区,又在盲区边缘,夜深雾重,单独留下的那个人只能是他或者老张。这是他俩这趟第一次出现分歧,我看着胖子,胖子看着我,都很紧张,我和胖子都认为他俩即将爆发出什么来。但小花沉吟片刻,出乎意料地好说话,一副十分公事公办的样子说:“就按黑瞎子说的办,我和吴邪睡一起,剩下的分配你们三个商量一下,大家好好休息,保持警惕。”说完就钻进了本属于我和闷油瓶的那顶帐篷。
我无奈地看了一眼闷油瓶,分居生活又开始了。
进入盲区必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保证精力。因为在里面只能依靠听觉,而听觉所能收集的信息比视觉而言会少很多,所以必须时刻让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耳朵上,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从而作出正确判断,这很累人。此外,上一次的经验告诉我们只依靠听觉是十分容易走散的,上次我们几个走散了好几回,平添了很多曲折麻烦。这次我们决定将五个人用绳子连起来,以防失散,简单有效。
“哑巴和瞎子在前面,紧接着吴邪,然后胖子,我押尾。”小花说着,从包里拿出绳索和金属扣整理,打算把我们像挂腊肉一样一个个挂在绳子上。
“不,哑巴在前面,然后胖子,吴邪,你。我押尾。”
小花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黑瞎子,“我押尾。”
黑瞎子扶了下墨镜,“你没来过。”
“对,你来过,你和哑巴方位感最好,所以你们在前面找路。”小花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而且这次是因为你来的,你要是死了我们进来还有什么意义吗?”
黑瞎子看着他沉默片刻,又摇摇头,“不行,我走最后。”
小花站起来,目不斜视,不紧不慢地说:“局是我攒的,你们这些筷子是我找的,我是当家的,听我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两人在沉默中僵持,黑瞎子凝神盯着小花,双手叉腰,突然眉毛耷拉下来低下头笑笑。小花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开始往闷油瓶身上套绳子。我把黑瞎子推到前面去,向解当家申请和胖子换了个位置,这样一队的顺序就是闷油瓶、黑瞎子、胖子、我和小花。小花玩绳子很厉害,他娴熟地帮我们每个人都穿好绳子,绳子在我们腰上扎得坚固牢实。帮黑瞎子捆绳子的时候黑瞎子双臂微微抬起,看着小花认真地帮他把绳子拴好,他的双臂像一个怀抱,虚张着拢着小花身体两侧,像要抱住他,却又一点都没挨着他。
小花一旦把我们捆上这绳子就比安全带还靠谱,他又让闷油瓶挨个检查一遍,自己又最后确认了一遍,每个人都捆得一样的好,每个人的绳子他都只扽了两下以做确认,对黑瞎子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没有任何多的叮嘱。
从昨晚到今天,或者说是从头到尾,没有丝毫的情感因素,完全的理性,小花的冷淡是真的冷淡。我想这对小花来说可能也是一件好事,当他不得不面对糟糕的结局时,他也许真的能承受住。
很快我们就看不见了,浓雾对我们来说确实没什么影响,反正也看不见。我们一人拿着根棍子杵地行走,人一旦失去视觉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要调动更多的感官,我不禁伸出手臂低矮地挥舞,但只能时不时地摸到植物。盲区内很安静,满耳只有我们的脚步声。我们缓慢地前进,不敢停下来,害怕一旦停下就会失去方向。这是最为提心吊胆的环节,我不知道自己在哪,是不是在原地打转,就算我确信闷油瓶是99%的正确,只要没亲眼看见仍旧会存疑1%。人就是如此的脆弱,永远依赖相信自己的视觉。
幸运的是,我们最后还是摸到了那堵“看不见的墙”。
这意味着我们已经抵达了古墓的外沿,墓就在这堵墙的里面,而墓葬区必然是一个封闭的闭环,只要我们沿着这堵墙绕,肯定能绕到它的后面。
如果这是我们第一次来盲塚,我们将会面临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那就是我们不知道自己处在这座墓的什么方位,更不要说精准找到它的前面后面了。但这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我们在墙上挖的洞成为了我们唯一的指南针。
所以当我们摸到了之前打的那个洞时,我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个洞被一些生长出来的藤蔓枝条掩盖住了一部分,但空洞和实墙推起来的手感极为不同。我们在洞口前休息了一会儿后继续出发,从洞口的顺时针方向继续绕行。墙包裹的范围十分大,接下来我们即将要走的是未知之路,但由于这个洞的原因,整个队伍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哎,天真,咱们这次还挺顺利的哈。上次来还遇到了熊,熊也是瞎子,咱们也是瞎子,瞎子跟瞎子干架。”胖子走在我前面说。
“还有虫子,”我接上话,“这次也没有听到那种虫子的声音。”
我不知道那种虫子长什么样子,但咬人,而且呿呿地叫。
“是啊,这次就是有点太安静了。”
对,太安静了,一路上只听到了我们自己的声音,连鸟叫都没有。
“可能是雾太大了,动物减少了活动避免风险。而且雾气也会让声音传播得更慢。”我分析道,上次是晴天,没有雾。这次的雾是真的大,就算我看不见也能从呼吸和皮肤感觉到空气里的潮湿。
“安静未必是坏事,”黑瞎子插话进来,“万一有什么动静会听得更清楚。”
我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没人看得见,又嗯了一声。
“但现在安静得太闷了,忒难受,我觉得自己在和四个瓶仔一起下斗。”胖子的声音朝向我,他大概是回头了,“大花,要不你唱个曲儿吧,咱们几个给你叫好。”
小花没有吭声,在我后面默不作声地走着,一下子沉默得让胖子有些尴尬。胖子又去撺掇黑瞎子:“瞎子,你不是有音乐学位吗,大花不唱你唱一个呗。”
黑瞎子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听我唱歌得收钱。”
“你这多没意思,我们仨跟着你们两口子跑这一趟还没要你们的钱呢,你唱个歌还要钱。你知不知道我们小哥出场费比周杰伦还高啊?你唱歌比周杰伦还好听?”
我被胖子逗得乐,想看一眼闷油瓶,但又看不着。
“行吧,”黑瞎子潇洒地松了口,“想听什么啊?”
“嗯……唱个应景点的,欢快点的,摇滚点的,唱个崔健许巍汪峰什么的,周杰伦也可以。”胖子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准唱情歌!”
“要求还挺多。”黑瞎子的声音也转向我了片刻,“解当家,那这几位的出场费算是我帮你结咯?”
“啧,”小花没说话,听着胖子倒像是撵上去拍了一下黑瞎子,“赶紧唱。”
“让我想想,唱个什么……”
周遭安静下来,不过一会儿,便传来了第一句悠扬的清唱。
“每当我感到疼痛,就想让你抱紧我,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触摸我的灵魂……”
“哎,不是说不准唱情歌吗?”胖子试图打断他,但他没有停下来,继续唱了下去。
有时我会孤独无助
就像山坡上滚落的石子
但是只要想起你的名字
我总会重拾信心
有时我会失去方向
就像天上离群的燕子
可是只要想到你的存在
就不会再感到恐惧
这首歌他唱得很动听,清声朗朗,在迷雾里飘散。这首歌的旋律听上去有些耳熟,但我总也想不起是什么歌,听上去又是如此陌生,而歌词听着确实也不像是一首纯粹的情歌,却又饱含深情。直到他唱到副歌,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首歌。
“我爱你中国,亲爱的母亲。我为你流泪,也为你自豪……”
没想到他会选这样一首歌。这首歌最为耳熟能详的就是副歌这几句,其他部分确实很少被注意到,而副歌过后他唱的那部分,我也从未注意过。
希望你把我记住,你流浪的孩子
无论在何时何地,我都想念着你
希望你能够知道,你对我的意义
无论在何时何地,你就像我的生命
他声音一扬,又循环着唱起了副歌,一切都在他的歌声中变得开阔,像山川,像河流。我和胖子也跟着他一起哼了起来,但胖子和我们的节奏有点不同,我们哼出了多声部,一直哼到了结尾。别说,这还真是汪峰,也还真不是情歌,但是吧……
“不是让你唱个应景点的吗,这应什么景啊?”胖子率先发问。
“怎么不应景啊,”黑瞎子说着,“这不是要过国庆节了吗?”
“放屁,今儿四月一号愚人节,离上个国庆六个月,离下个国庆六个月,两头不挨着,你这是应景跟我们开玩笑呢?”
“是啊,恰好是两个国庆的正中间,怎么不应景了。”
胖子说不过他的歪理,只嚷嚷着让他重新唱一个。黑瞎子没有再唱,我们往前继续走了一会儿后,黑瞎子突然开口:
“解雨臣,你今年满多少岁啊?”
“嘿,你连大花今年多少岁都不知道……”
我连忙扽了一下绳子让胖子别说了,队伍突然又安静下来。小花依旧沉默,我看不到小花的表情。我听见黑瞎子轻轻笑了一声,又重新哼起了我爱你中国,胖子摸索着拉住我的胳膊,凑近跟我小声说那这还不如唱情歌呢。
我的思绪被他唱得乱哄哄的,跟在胖子后面回了好几次头,很想看看小花。但我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有黑瞎子的歌声。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看的欲望太强烈,我的眼睛有点胀痛。“小花……”我本想问他要不要喝个水之类的,但雾气会刺激呼吸道,我一开口就嗓子发痒,咳个不停,大概也是我做贼心虚的缘故。而他还是没有说话,我有点担心,顺着我腰上的绳子往后摸,摸到最后绳子上竟然什么都没有。
我去,小花呢?!
“小……”我张嘴要叫,嗓子又痒又紧,让我顺不过气。我发现我开不了口了。
这太危险了,在这里几乎只能凭声音传递消息,说不出话简直是要命。我连忙顺着绳子往前摸,但一摸就摸到了断头,前面的胖子也不见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成了孤身一人。
我立刻靠墙而站,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紧,他们一定会回来找我,或者我顺着墙走也一定能找到他们。眼睛胀痛得厉害,眼前的漆黑里出现了很多彩色的小斑点,我抬手揉了揉眼睛,脸上突然有一阵湿意。
这是什么?我用手摸了一下,然而我摸到哪里,湿意就延伸到那里,很快,我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不是脸上,是我的手。我双手互相一检查,我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很多口子,正在流血,但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是什么?虫子?我按动着自己的皮肤,没有按到有虫子从伤口钻进去。我放下背包,摸了半天才从包里摸出了绷带,笨拙地给自己裹上。眼睛越来越痛,彩色的斑点慢慢聚集,我渐渐能感受到光,慢慢的,我的眼前出现了模糊的画面。
林地,和墙,还有我的包。怎么回事?我走出盲区了吗?这不合理,如果我已经走出了盲区,闷油瓶他们也早就走了出去,他们势必已经发现我不见了。但他们还没有来找我,说明他们还看不见。那我为什么能看得见?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的五指和手掌看上去像是在哈哈镜里,扭曲变形,我并没有完全恢复正常的视力。那小花呢,虽然我现在看见的像是吃了云南菌子中毒后的画面,但他如果就在我面前的话必定能发现他,只是小花是扭曲的小花。既然能看得见我就还能回来,我重新背好包,转身往回走了一段去找小花,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回头一看,双腿一软,哑着嗓子惊呼也没惊呼出声,连滚带爬地往远处乱跑。没跑两步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跌在地上。
我往来路看去,没有看到任何绊脚的东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往回摸了摸,摸到了一条树根。
完了,人太相信自己的视觉了,我眼前的视觉画面完全就是假的,我仍旧什么都看不见。我想要再站起来发现自己已经腿软得站不起来了,我没有力气,也再也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我跌坐的底下全是一种藤蔓,藤条上黏糊糊的,里面包裹着荆棘一样的刺。我用手指按了一下,刺分明按进了我的指尖,但我没有任何痛感。这些粘液大概是一种神经毒素,可以麻痹痛觉,让人乏力,无法说话。这可以解释为什么这里如此安静。或许这些雾就是这种植物粘液的挥发,让人更快吸入。而我虚假的视觉大概也是这种植物造成的,可能会让人看见恐惧的东西,否则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会看见这玩意儿。
真他娘的离谱,我现在恐惧的东西居然是一个巨大的墨镜耙耙柑。
可能是因为太大了吧,太大的东西总是让人感到渺小,我躺在地上安慰着自己,看着那个比鸟巢还大的耙耙柑在我面前晃悠,特别滑稽。这种植物又不是博格特,真就能一针见血地映照出最深的恐惧,最多刺激神经,和做噩梦的理论差不多。我站不起来,感到那些藤蔓缓慢地爬动着,像蜗牛一样,将我的四肢一点点缠绕起来。我大概要被这玩意儿吃掉了。我又尝试着喊出来,但就像被梦魇住了一样无力。我挪动着指尖,在我身边摸到了一块石头,但我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最多只能抬动手腕。
但够了。我握着石块,有气无力地在地上敲出节奏。
这是敲敲话,意为呼救。
声音太小了。我悲哀地想。他们要是走远了,根本不可能听见。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力气渐渐耗尽,只能机械地坚持敲出杯水车薪的声音。小花肯定比我先中招,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现在好了,黑瞎子的眼睛还没得治,我俩先折里面了。我的脑子一阵阵晕眩发懵,手已经敲不动石块,便松开石块用指尖在地上轻叩。他们不可能听到,但这是我最后的求生欲。
先是小花,再是我,接下来就是胖子、黑瞎子、闷油瓶。我昏昏沉沉地快要睡过去,敲出的敲敲话不由自主地从“呼救”变成了“小心”。
好像还是“呼救”,我已经分不清。
“吴邪!”闷油瓶的声音像一把利刃一样刺穿我的耳膜,我猛地睁开眼,看见他朝我奔跑过来。
我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很快,一双手摸到了我的腿上,让我意识到那只是我的幻觉,他根本不是跑过来的,而是摸过来的。
他用刀斩断了我身上的藤蔓,把我拉起来抱住,我像个残疾人一样坐在地上被他搂在怀里。我很想说话,但喉咙紧得像被卡住了脖子,我急得想哭,唾沫在嗓子里打转吭吭直咳。我的手臂被捉住,一阵刺痛扎进来,我被打了一针。伤口在被飞速处理,我意识到来救我的是两个人。
“小哥……”我又咳了一声,还说不出完整的话。
“哑巴有麒麟血,不受影响,胖子倒下去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你们不见了,他现在在安全的地方。这个针剂算是有效,所以我现在也没事。我们听到了你的敲击声,先找到的你。”说话的是黑瞎子,他喉咙也有些沙哑,但听上去尚好,“解雨臣呢?”
“不知道……小花……没有……”我急吼吼地说着,越想说越说不出来。
“哑巴,你带吴邪过去,我去找他。”
我是被闷油瓶背到胖子所在的安全地带的,一被他背上身我就晕了过去。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真的恢复了视觉,我们已经走出了盲区。天色全黑,看上去我们已经进入了墙内,我能远远地看见古墓的方位,我们处于它的背部。很庆幸选择了从后面进入墙内,从灵殿的正面进来后还有一大片盲区,直到进入了灵殿内部才能逐步恢复视力。影响盲区方位和范围的东西或许早在自然的变迁中发生了偏差。胖子在生火做饭,黑瞎子抱着一堆柴过来放下,闷油瓶正好带着水壶回来,似乎是取水去了,看来我们离水源很近。他们身上多少都包着绷带,想必一路上也没被少割。火光将他们的脸映得通红,我躺在地垫上,挣扎着坐起来,闷油瓶上来扶了我一把。
“小花呢?”
“在里面。”黑瞎子往旁边的帐篷看了一眼。
小花仍旧昏迷不醒,据说找到他时浑身都裹满了藤蔓,枝条压着他的胸部,再晚一会儿他的胸廓就会被压断,不是窒息而死就是肋骨插进肺里。好在他会缩骨,为自己争取了一些空间。他身上关节有很多处都已脱节,黑瞎子把他救出来时像个断线的木偶娃娃,倒在黑瞎子怀里浑身都像断掉了一样。而闷油瓶和黑瞎子的手和膝盖、胫骨部分受伤最为严重,他们两个不能保证我和小花在原地,是一路跪在地上摸过来的。特别是黑瞎子,他又比闷油瓶多找了一段路。
我默默吃了饭,坐在那心疼地看着闷油瓶缠满绷带的手。闷油瓶本人倒是毫不在意,拍怕我的手背表示他没事。我又钻进帐篷里去看小花,这时他已经醒了。
“小花……”
他将食指竖在自己唇边,让我别出声,又望着帐篷顶。
我坐下来,轻声道:“需要什么吗?”
“饿了。”他看向我,朝我疲惫地一笑,“但不好意思吃。还让你们警惕点呢,我是受伤最重的吧?”
“这又不怪你,这次谁走最后谁最倒霉。”我宽慰道。
“哑巴和瞎子走最后一个就不会。”他出神地喃喃。
“咱们不能和那些老年人比,这么比没活路了。”我嘟囔着,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剥开送到他嘴里。这糖还是吃火锅那天从收银台拿的薄荷圈。
“老东西。”他笑起来自言自语,含着糖说,“想吃棒棒糖。”
我想起了什么,挑起眉来,“你是不是在家老偷吃黑瞎子灵位前的棒棒糖?”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吃的放坏了多可惜,还是我吃了吧。”
“所以你说耙耙柑放坏了也是你吃了?”
他笑意更浓了,盯着帐篷,如春风沉醉,“他又不会怪我。”
人真是奇怪,真正的黑瞎子就在他面前,他却把温柔都给了一个在心中死去的黑瞎子。
“对了小花,你在昏迷之前有没有看到一些虚假的景象?”
他面色干净,眼睛转了转,望着上面淡淡地点了下头,“有。”
“你看见了什么?”
他瞥向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总不好说我看见的是你老公化身的耙耙柑吧。我吸了下鼻子挠了挠头,“那你不能跟别人说啊。”
“嗯。”
我凑近了再度压低声音:“我看见了张秃。”
小花噗嗤一笑,手搁在胸前控制不住地朗笑起来。我轻轻推了他一下,“快点,你看见了什么?”
他沉吟片刻,眼睛一闭,头偏向另一边,“不告诉你。”
“诶,你这人……”
“你刚刚不也是骗我的吗?”
我哑口无言,他没有再睁眼,好像真的睡着了。我揭开帐篷的门,看见黑瞎子站在外面,手里端着吃的。他朝我招招手,示意我出来,我出来后他就矮身钻了进去。
黑瞎子没有再出来,今晚是他照顾小花了。
第二天一早,小花和黑瞎子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表面关系,或许他们昨晚在帐篷里也是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存。我们继续朝古墓的后殿前进。古墓的这堵墙像是一道屏障,墙外大雾弥漫,墙内却能见天晴。但相应的,蛇虫鸟兽也变得多起来,外围也出现了一些机关,前路依旧不轻松。我们离殿门口越来越近,明明分别就在眼前,但小花丝毫没有近乡情更怯的意思,打了鸡血似的赶着进度朝前。要不是和我胖子说休息,我看他和做五节帕梅拉一样,一口气荡到底。
路上我问小花有没有听到黑瞎子唱的歌,因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他只“嗯?”了一声,就没有后文了,含义十分捉摸不定。
盲塚上面的庙宇修得很古怪,是柬埔寨石窟那样的风格,外墙又一阶一阶的,和墨西哥金字塔一样,总之怎么看怎么不像中国人的墓。
而黑瞎子需要的东西,要从后殿进去,还要往下,下到里面的地宫里。
我们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告别,我不知道。我本以为我们可能进了这堵墙就会分别,但我们没有。我们谁也没提这件事,像没有目的地的春游一般继续携手往前。分别时也许是在殿门口,也许是地宫入口,也许我们会陪着他一起进入地宫,看他完成整件事也说不定呢?我们没人进过最深的地宫,那里有什么等着我们,是个未知。
但要是大家能够一起面对这件事,也不错啊。想到能走到最后,我的心情竟然十分轻松,面对凶险对我而言似乎比分别容易。
“只能到这里了。”在殿门口外,沉默的闷油瓶平静地看着黑瞎子,开了口。
黑瞎子点点头,笑起来,“我想也是。”
我们纷纷开始收拾背包,把东西分分拣拣,给黑瞎子准备出一个最适合他的行囊。小花收拾东西的动作很利落,铺开了迅速一收,比快递分拣员还训练有素。
“祝你好运。”小花拎着包递到他面前,看着他说道。
黑瞎子笑笑,接过了包背在身上,“祝我好运。”
小花不再说什么,转身去收拾那些散乱在外面的东西。我上前两步,把包里的那把贴了史努比贴纸的钥匙拍到他手里。
“钥匙还给你,到时候回来别开不了门。”
黑瞎子按了按变形的钥匙环,反手放进包里,朝我扬扬头,“谢了徒弟。”
胖子来跟他勾肩搭背,拍拍他的胸脯,“你放心,咱们肯定在外面等你,就在这儿。那等你就跟当初我和天真等小哥从陨玉里出来一样,你不出来咱们就不走。”
“别了吧,枯等多耽误事儿啊,”黑瞎子朝小花的背影努努嘴,“那儿还有个一大摊子事要去摆平的人呢。”
“肯定等你,肯定等你。”胖子也没把话说破,拳靠在黑瞎子肩头,就让黑瞎子放宽心。
闷油瓶朝黑瞎子点了点头,黑瞎子也点点头,转脸看向小花。
“解雨臣。”
小花还在那收拾,没有搭理他。
“我就要走了,”他张开双臂,露出笑容,“来,再抱一下吧。”
我看见小花的动作渐渐停住,站在那里背微微勾着,后背在呼吸中起伏,慢慢地,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了起来。
黑瞎子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叫他,仍旧为他张开怀抱。
小花丢下包,双手撑着膝盖,无声地哆嗦着弯下身去缩在一起。我站在他侧后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有泪水砸在地上。黑瞎子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来,走过去将他扶起抱住。
“别哭了,”黑瞎子抱着他哄,“你一路上不都表现得很好吗?”
小花双臂扶着黑瞎子的胳膊,头靠在他胸口,“我接受不了……”他抬起头,眼泪涟涟地看着黑瞎子,“我就是接受不了……”
“没事。”黑瞎子把他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你看你,一天天整这么复杂,最后心理建设还是白瞎。”
小花忍着,浑身抖得厉害,终于幽幽地呜咽出声。
“好,不哭了。”黑瞎子搂着他背向我们,像是不让我们看一样帮他揩了揩泪,随手摘了朵黄色的野花,“送你朵花,不哭了。”
他把花塞进小花手里让他拿着,小花拿着花,又把脸埋进手心哭个不停。黑瞎子把小黄花抽出来,给他别在耳朵上,吻了吻他的额头,叽叽咕咕地悄声跟他说了些什么。小花有时点点头,有时又摇摇头,脸始终没有抬起来。不知道黑瞎子具体说的是什么,他的哭声渐渐变小,低低地旋绕。黑瞎子见他情绪稍有平复,拍了拍他的背,对他笑起来,“那我走了。”
小花擦了擦眼睛,点点头。
“你再笑一下吧,让我再看看。”黑瞎子用手指提着小花的嘴角。
“不笑,你回来了我再笑给你看。”小花的手背贴着自己的脸,别过头去,我看见他眉头涌动,眼泪还是没收住,看上去很叫人心疼。
黑瞎子没有再说什么,就那么看着他的后脑勺,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走了。”他最后从小花的身后用力抱了他一下,低头吻在他的头顶,转身就走。
“先生!”小花猛地转身,朝黑瞎子大喊,满脸的泪水。
黑瞎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笑着点头,“嗯。”
小花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他面前,双手紧紧地抓住他,身子微俯,仰头看着他哽咽:“我今年,四十三岁。”
我眼圈瞬间一热。
“好。”黑瞎子扶着他,嘴角咧开,“我一定回来给你过四十三岁的生日。”
“等你回来,我想去旅游。我想去云南,还有若尔盖,稻城。”
“好,我们可以租车自驾。”
“我……那只猫,我一直叫他老齐,”小花强行压着哭腔,眼泪直往外淌,“等你回来,我就给他换个名字,我想叫他‘春见’。”
真是叫人受不了。我不忍心再看下去,揉了揉脸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胖子也看不下去,躲得远了些在那抽烟。我看见闷油瓶,他也正看着我,我视线突然模糊起来,低下头轻咳一声。闷油瓶朝我走来,轻轻牵住了我的手。
“看来我得赶在春天结束前回来和你见面。”我听见黑瞎子这么说,又说其实老齐这个名字挺好的,不改也行。小花在那哭得伤心,黑瞎子又哄他,他说不必哭泣,无论是他治好了回来找他,还是没有治好最后他来找自己,踏上的列车无非是短途和长途的区别,他们只是分开了一段时间,但和漫漫人生相比总归不会太长。
小花似乎被他的这段话真的抚慰,泣声收拢,让一切都显得宁静。鸟在啼叫,草地上有不知名的黄色野花竞相开放。
“要不你再送送我吧,陪我进去再走一段。”黑瞎子温和地说。我转身看了一眼他,又看看闷油瓶,闷油瓶朝我微微点了下头,想必他认为黑瞎子自有分寸。胖子抽了烟过来,和我商量要不要叫小哥把小花捏晕,无痛分别,一闭一睁什么都结束了。
我说小花他是无痛分别了,醒来后非把我宰了不可。
黑瞎子牵着小花的手,看了看他,和他一起往柬埔寨式墨西哥金字塔里走。门洞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他俩一点点被黑暗吞没,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一开始我们觉得没什么,越等越觉得焦虑,小花不会真的跟他进去了吧?闷油瓶不让我们进去肯定是有着十分充分的理由,小花要是真的和他一起下去了,我心里顿时慌得不行,觉得这两个人都是要出不来了。
就当我纠结要不要叫上胖子小哥一起进去找小花时,小花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眼眸低垂,脸上还有泪痕,手里拿着那朵黄色小花。
我屏住呼吸,咽了咽唾沫,几次开口都没能发出声音,最后才轻轻叫了他一声。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地朝我们走来,慢慢坐到地上双手抱着膝头,目光投向远处。
“我们说好了,在这里等他十天,他要是十天内没出来,我们就走。”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从现在开始,我们还能等他……”他看了一眼手表,“239小时49分零7秒。”
有一天这首歌会变老
就像老杨树上的枝芽
可我还会一遍遍歌唱
它如同我的生命
有些人会慢慢消失
有些情感会渐渐破碎
可你却总在我心中
就像无与伦比的太阳
这首歌希望去听合唱版!央广合唱团唱的!
听说隔壁消防中队来了个嗓门比蔡程昱还要大的新人
外科医生羊 & 消防员黄
HE/1.4w/半全员
医院的医生们和他们隔壁的消防中队的故事
高杨一共遇到过黄子弘凡三次,每一次都是在医院。
这对高杨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因为他是个外科医生。
前两次见到黄子弘凡的时候,对方都是陪着别人来的。
看着像还没成年的高中生的小孩穿着一身明显是被火熏过的黑色消防服坐在走廊的长凳上等正在被急诊科医生治疗的同伴出来,恰好值夜班的小高医生路过,两个人也只是匆匆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久前才出了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火警现场的新晋消防员黄子弘凡还无法从那令人窒息的浓烟里缓过神来,自然是...
外科医生羊 & 消防员黄
HE/1.4w/半全员
医院的医生们和他们隔壁的消防中队的故事
高杨一共遇到过黄子弘凡三次,每一次都是在医院。
这对高杨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因为他是个外科医生。
前两次见到黄子弘凡的时候,对方都是陪着别人来的。
看着像还没成年的高中生的小孩穿着一身明显是被火熏过的黑色消防服坐在走廊的长凳上等正在被急诊科医生治疗的同伴出来,恰好值夜班的小高医生路过,两个人也只是匆匆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久前才出了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火警现场的新晋消防员黄子弘凡还无法从那令人窒息的浓烟里缓过神来,自然是无暇去顾及走廊上偶然经过的一个医生的。
等黄子弘凡带着受了轻伤的伙伴走了之后,高杨才走进那间诊室,他靠在门框上看正在收拾器械的张超:“新来的?”
张超抬头疑惑地看向他:“隔壁消防中队的蔡程昱啊,你又不是不认识他。”他愣了半秒,接着露出惊讶的表情,狭小细长的柳叶眼都被瞪圆了起来,“他不过就是刚出完任务被熏黑了,换了个肤色你就不认识了?亏得人家这一年多往我们这里跑了好多趟。”
“不是。”高杨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走廊,“我说刚刚坐在外面那个,看着面生。想问问你是不是新来的消防战士。”
“哦那个啊!”张超的声音混合着水流声一起出来,“蔡蔡说是上个月刚来的,看着还没成年一个小孩,今天好像是第一次出火灾现场。”
高杨点点头,“噗嗤”一下笑出声,看见张超一边擦手一边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于是赶紧解释起来:“你说那个小孩没被火熏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黑?”
“得了吧小高医生,别嘲笑人家了。”张超露出嫌弃的表情,“人家那是为人民服务,出生入死的,黑点就黑点。”
“行。”高杨颔首,似乎是也觉得自己在背后嘲笑人家肤色稍微有点黑的消防员的行为太过落井下石,已经扭了头要离开之前被又坐回椅子上的张超叫住。
“您这大晚上的值夜班这么闲?来我这就是为了打听下隔壁新来的小消防兵?”
高杨“喔唷”了一声,再转过头来的时候面上已经带了些不怀好意的笑容:“晰哥说大后天要出差去上海搞什么学术交流,恭喜你,入选了。”
“不是?我怎么不知道我入选了?”张超绝望地喊出声,“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候选人名单里!”
小高医生挑了挑眉:“你当然不知道。这是我们20分钟前举手表决的,那时候你正在......”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下,“正在给蔡蔡治疗。”
说完这句话高杨就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留下张超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继续头疼。
让张超头疼的不是这个学术交流本身,也不是这次出差要去的上海,而是和他一起出差的这个人,他们医院的急诊科主任王晰,刚才高杨口中的晰哥。
别误会,王晰主任并不是什么不好说话又或者是对待下属们特别严苛的科主任,正相反,他平日里待人温和有礼且极为关照后辈。
这点若是落到高杨头上又或者什么别的医生头上也只会被大家当作是前辈对新人的提携和关照,偏偏张医生长得和王主任有6分相似,搞得不了解情况的别的医院的医生又或者是新来实习的小医生和护士们总是会闹出笑话。
被认成王晰主任的侄子又或者什么远房亲戚这种事对张超来说几乎已经是习以为常了,最要命的还要数新来的实习小护士们偷偷交流张超是不是王晰主任的儿子。
儿科的陈博豪不小心听到那段对话的时候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当天中午在医院食堂用餐的时候就飞速地把原话复述给了仝卓,然后两个人一块儿特别欠打地跑去张超前面把对话给还原了一遍,甚至连两个小姑娘的神态都模仿出来了。
据说那天中午,所有在医院食堂用餐的人都有幸观赏到了张超医生一个人就把陈博豪和仝卓追得满餐厅跑的一幕,旁边还站了个乍一听笑声跟个老大爷一样实际上却是个二十多岁大小伙子的小高医生。
后来这事儿还是被王晰主任给知道了,也没怎么为难人家小姑娘,毕竟人俩也没说什么坏话,甚至还偷偷夸这“父子俩”长得帅来着,但是对仝卓和陈博豪可就没有那么好了。
王晰主任一边用保温杯给两个人一人敲了一下,一边说“你俩这么能怎么不去考中戏和北影呢”。
张超头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简直不敢想象这次出差到上海又有多少人看见他和王晰的时候要对着他俩说“医学世家真了不起”之类的话了。
张超跟着王晰去上海进行学术交流的第三天,高杨就在外科诊室里第二次见到了那个才刚当上消防兵没多久的小孩儿。
高杨看见小消防兵和被他扶进来的隔壁消防中队的龚子棋身上穿的不是去火灾现场要穿的黑色消防服而是用来抢险救援的橙黄色消防服的时候竟然不由得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下意识松口气的原因就撞上黄子弘凡带着焦急和愧疚的眼神。
一时之间高杨几乎是愣在那里,连龚子棋出了什么状况都忘了问,还是黄子弘凡结结巴巴地先开了口:“医医医医生,他被马蜂蛰了。”
“啊。”高杨缓缓地点了点头,接着示意黄子弘凡把龚子棋搀到更里面一点的那张小床上去。
那短短的几步路里,龚子棋的一脸淡定和扶着他的黄子弘凡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高杨心里一软,出口安慰:“不是什么大事,放心。”
这回没有被火熏过却仍然比小高医生要黑了好几个色调的小孩听了这话回头匆匆看了眼他,点了点头。
高杨给龚子棋检查伤口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疑惑,毕竟虽然被马蜂蛰伤还算常见,但是装备齐全的消防员们实在是几乎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受过伤,更别提龚子棋已经当消防员有两年了,平时做事稳重又有耐心。
虽然心里好奇,但是高杨也并不打算多加过问,只是一边给涂抹氨水一边和龚子棋聊天。
要说高杨和龚子棋会这么熟悉那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毕竟他们医院隔壁就挨着这个消防中队,都是二十多岁的男孩子年纪又相仿,消防员们平日里受个大伤小伤或者换季感冒都习惯性来医院里串个门,照面早就不知道打过多少回了。
等到治疗已经进入最后阶段的时候,一直杵在旁边没说话的小消防兵终于找了个机会加入了对话。
“医生,这个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高杨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孩儿真是够关心自己的战友:“不会。”
龚子棋满脸自豪地拍拍高杨的手臂:“小高医生的技术当然是没得说的!”
“那就好。”小消防兵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对着龚子棋鞠了个躬,“哥!对不起!”
“多大点事!没事儿没事儿!别道歉了。”龚子棋摆摆手,被高杨一把按住让他别乱动。
黄子弘凡鞠躬道歉的时候高杨才知道不是龚子棋去处理马蜂窝的时候没注意被蜇到了,多半是新来的小消防兵没什么经验,第一次桶马蜂窝的时候太过心急害得陪着一起去现场的同伴受了伤。
临走的时候,高杨在那洋洋洒洒给龚子棋写了整整两面的注意事项,又对着小消防兵给解释了一遍,因为他说既然是自己的犯的错那接下来自然应该由他来照顾龚子棋。
恢复了活力的小消防兵架着龚子棋快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突然回头冲着已经在收拾东西的高杨特别响亮地喊出一声“谢谢”。
高杨觉得自己的耳膜被震得有些疼,在心里感叹隔壁消防中队上哪找的这些嗓子一个比一个亮的年轻人之余还是没忘了补上一个自我介绍:“我叫高杨,你可以叫我小高医生。”
“好的小高医生!”这句也仍然喊得气势如虹,“我叫黄子弘凡!”
张超医生终于从在上海的学术交流大会里被五个人认为是王晰主任的侄子,三个人认为是王晰主任的儿子和七个人认为是王晰主任的表弟的阴影里缓过来之后,隔壁消防中队又来了个嗓子和小蔡消防员不相上下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医院。
张超在休息间隙堵到了第一当事人高杨,非要听他说那个新来的消防员嗓子究竟有多亮,高杨还没来得及回答,从走廊上路过的贾凡医生已经探着大脑袋加入他们俩的对话:“嗓子有多亮?这能播吗?”
说完这话贾凡医生又转头去看高杨:“高哥,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们一共才见过一两面吧,还能知道人家嗓子多亮。”
高杨哭笑不得,正打算逃离现场就看见另一位当事人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他扬起下巴指了指那个方向:“喏,人来了。自己问吧。”接着趁张超和贾凡一起回头的间隙飞速溜回诊室。
大概5分钟后,高杨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他头也不抬地回了声“请进”,下一秒就听见那个在医院里已经逐渐成为一个传说的嗓音在耳边炸裂开来。
“小高医生!今天是我来看病啦!”小黄消防员蹦哒地跳进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高杨之前所接触过的那些例如蔡程昱和龚子棋之类的稳重类型的消防员。
高杨看着他乖巧地在凳子上坐好又递过来自己的病历,不由得笑出声:“我看你现在好得很,哪里出问题了?”
黄子弘凡把右边的长袖卷上去一点,露出一小块明显是被烫伤了的皮肤:“在家用烤箱,不小心碰到托盘,就烫伤了。”
来了三次,到底还是逃不过要来看自己的病了。
高杨又一次把他莫名其妙生出来的对黄子弘凡的在意按下心底,直接上手去摸那块被烫伤的肌肤:“还疼吗?”他一边问一边去看黄子弘凡的表情。
黄子弘凡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被按疼了的表情,只是在两颊上飘起一点可疑的红晕:“一点点。”
似乎是因为不是陪着同伴来治疗又不急着回去出任务的缘故,黄子弘凡今天的话比高杨前两次见他的时候加起来所说过的所有话都要多个好几倍,从自己第一次进消防中队那天差点没在响警铃时醒过来一直讲到他今天用烤箱是想要偷懒烤个披萨吃,甚至还跟高杨讨论起来哪家进口超市里的速食披萨最不会踩雷。
终于是看完病要离开的时候,高杨没等来黄子弘凡那一句响亮的“小高医生再见”,而是被一个微信二维码晃了眼。
“小高医生。”黄子弘凡亮亮的眼睛盯着他看,“你看我这个月一共来了三次医院,次次都碰上你。这算不算缘分?”
高杨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黄子弘凡把手机屏幕凑得离他更近一点,拼命地眨着眼睛:“所以为了庆祝我们这么有缘,你看要不要加一下微信?”
高杨几乎是想都没想就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主动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那我扫你。”
一个月三次的偶遇好像真的是他们在那个月的限定缘分,因为自那之后,高杨就再也没有在自己值班的时候遇到过陪着人来治疗又或者是自己来的黄子弘凡,黄子弘凡来过的那几次也没有一次能遇到高杨。
两个人在微信上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黄子弘凡作为新兵在工作日不能用手机,每到周六早上拿到手机的时候打开微信却总是能看见高杨发来的几句有关医院在这一个礼拜内发生过的有趣的事情,像是妇产科的个子小小的李文豹医生这礼拜已经被质疑了三回年龄,又比如他们医院院长的儿子,内科的金圣权医生再一次在医院食堂里用一次性吃8碗饭的食量震惊了所有的实习医生和护士。
高杨虽然人平时看上去冷冷清清,在患者眼里甚至有点高冷,但实际上和熟悉的又或是想要亲近的人讲出口的话却是一等一的搞笑。
这也间接导致了蔡程昱每回在周六早上去领手机的时候都能看见黄子弘凡一个人在走廊上对着自己的手机傻乐,乐完了就开始对着手机叽里呱啦说一大堆话,说的什么不仅蔡程昱不乐意听,他们消防中队的指导员洪之光也不乐意,每次在黄子弘凡说到第五分钟的时候就赶紧从屋里出来把人轰走,让他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可劲儿说去。
眼看着一个半月都快要过去了,两个人的交流还只是停留在微信上断断续续的对话和问好,黄子弘凡终于是在又一个周六的早晨对着自己的手机发起了呆。
蔡程昱领了手机出门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差点撞上蹲在地上的黄子弘凡,弯下腰去问他:“今天怎么不对着手机叭叭叭讲话了?”
“唉。”消防中队里最活力四射的队员破天荒地叹了口气,引得以人家哥哥自居的蔡程昱跟着心慌了一下,也迅速蹲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
黄子弘凡又叹了一口气,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唰地亮起眼睛:“蔡蔡哥!你知不知道他们医院是怎么放假的啊?”
蔡程昱皱起眉头:“我怎么会知道?”接着他眉头皱得更紧,“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黄子弘凡在那里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是肯开口:“我想约小高医生出去玩又怕撞上人家值班。”
蔡程昱那句“那你就直接问他啊”还没说出口,他们俩的头顶上突然响起比黄子弘凡早一年进来的方书剑的声音:“约小高医生?你加到他微信了?”
黄子弘凡茫然地点点头,并不是很理解方书剑为什么会把重点放在这里。
下一秒他就知道了。
他们消防中队的洪指导员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小高杨的微信很难加的,你用什么办法加到的?”
“啊?”黄子弘凡挠了挠头,“很难加吗?”
他环视了一圈,哪怕是他以为和高杨熟稔得很的龚子棋都点了点头。
于是黄子弘凡更加迷茫了:“我上次被烤箱托盘烫到去医院检查的时候给我看病的医生就是他,然后走的时候我说我们好有缘分,问他能不能交换微信,他就给我了。”
“兄弟可以啊!”方书剑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我们这一群人基本都是跟他见了快十面才加上微信的。”
黄子弘凡愣在那里,头一回觉得手上拿着的这个手机烫得好像什么一样,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那可能是真觉得有缘分吧。”
万幸方书剑他们也没继续揪着这点不放,一边商量着晚上去看什么电影一边走远了,离开之前还不忘回头留下一句话。
“贾凡哥好像给我说过每个科室都不太一样的,复杂得很,你还是直接问人家吧。”
黄子弘凡点点头,正拿着手机思考措辞的时候,突然连着跳出好几下微信提示音。
他手忙脚乱地解锁手机点进微信,居然正好就是高杨给他发来的消息。
消息不长,黄子弘凡却盯着手机屏幕把消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
“听说最近上的那部电影挺好看的。”
“你们消防中队放假了吗?
“张超他们又要值班,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看?”
黄子弘凡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任何一个字且产生阅读理解错误之后,郑重地答应了高杨的邀约。
与他发送出去的那几条看起来颇为矜持的“放假了”,“好的!”和“几点?哪里见?”回复不同的是,手机屏幕前的黄子弘凡的嘴角已经是完全抑制不住地在向上扬了。
严格来说,这是两个人第一次都以私服的样子出现在对方面前。
头两回在医院的相遇都各自穿着工作服,第三回的时候黄子弘凡穿的是颇有朝气蓬勃大学生气质的家居服,高杨却仍然是白大褂。
因此当黄子弘凡看见穿得简直像一个高中生甚至还带着一副圆银框眼镜的高杨出现在约好的地点的时候,硬是等到高杨主动走过来和他打招呼他才敢确信这真的是高杨。
“小高医生私下里居然穿得这么的......”能说会道黄子弘凡头一次在形容词上犯了难。
高杨双手插兜:“你这穿得也不像个消防战士啊?”
黄子弘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的穿着,松松垮垮的哈伦裤,暗黄色卫衣,搭一双红色球鞋,倒还是真不像个消防战士。
高杨选的是一部特效非常好的爆米花电影,俩人找到座位之后就把刚买的大盒爆米花放在了椅子中间的扶手上,搞得黄子弘凡在开场前心里一直在琢磨自己到底是该刻意去碰高杨伸进爆米花桶里的手好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结果却是小黄消防员看到后半段的时候有点太过沉迷于剧情发展,反倒是在无意识地把自己的手伸进去拿爆米花之后被高杨下一秒伸过来的手碰到好几次。
直到电影看完,两个人在地铁站门口分道扬镳的时候黄子弘凡也没搞明白那究竟是高杨故意来碰他的还是纯粹的偶然。
不过对他来说,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很开心。
“下次见!”小高医生好看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微微弯起,翘起来的尾音都透露出他对这次“约会”的满意。
黄子弘凡笑得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下次见!”
既然有了第一次,那第二次再约对方时自然就熟练得多。
这一次约在不管去了多少次仍然走不完整个景点的故宫。
高杨和黄子弘凡两个在看景点方面都是随心所欲的人自然不会提前定好路线,进去之前就说好走到哪看到哪。
但是这样的走到哪看到哪倒还真是出乎了高杨的预料。
原本他俩还在慈宁宫旁边的官方售卖点上买冷饮喝,下一秒黄子弘凡就一溜烟跑了十多米远去一个垃圾桶旁边。
高杨一回头找不到人的时候心里紧张了一下,随即又放下心来,二十个多岁的人了怎么样都不会在这种地方走丢的,接着他就听见黄子弘凡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高杨!快来快来!”
一向不慌不忙的小高医生拿着杯喝的慢悠悠地踱过去,这才注意到黄子弘凡身边还站了好几个穿着军装的人。
“介绍一下!这边故宫消防中队的,南枫哥和向哲哥,全名是李向哲。”黄子弘凡冲着高杨说完这句话又转头去看那两个人,“这是我们中队旁边那家医院的外科医生,高杨。”
“故宫消防中队?”高杨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很是新鲜,甚至还跟着重复了一遍。
本来在这种情况下黄子弘凡是会很乐意给高杨介绍什么是故宫消防中队的,但现在既然人消防中队的队员都在,那他就理所当然地把介绍的任务交给了南枫和李向哲。
“介绍行啊。但是我们这还差了好多消防设施没检查,一边走一边说?”南枫发出邀请。
黄子弘凡没说话,看到高杨向他投来的商量的眼神的时候才开口:“看你想法。”
于是虽然认识很多消防战士但其实并不是很了解他们平日里的工作范围的高杨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南枫和李向哲几乎是带着他俩跑遍了故宫,虽然很多地方都只是匆匆略过。
南枫给介绍说故宫消防中队平时训练和演习都在故宫里面,毫不意外地收获了高杨惊讶的表情,又给说他们每季度都要把故宫内所有的消防设施都检查一遍以防真出事了的时候派不上用场。
高杨很给面子地鼓了鼓掌,黄子弘凡在旁边笑得满脸骄傲。
“我们这块儿就不能出事,因为一旦出事就是大事。”长了张霸道总裁脸的李向哲用这一句结束了这场只对高杨一个人开放的“故宫消防中队小科普”。
高杨终于逛不动了靠在黄子弘凡身上说想要赶紧出去吃晚饭的时候,南枫和李向哲也没多挽留他们,只是最后叫住黄子说他们今早晨跑的时候遇上国旗班,在那里头看见了陆宇鹏,让黄子找机会给人去祝贺一下。
高杨并不知道陆宇鹏是谁,黄子弘凡倒是激动到几乎要跳起来:“太好了!我马上去给他发消息!”
晚饭选了一家氛围很好的日料店,黄子弘凡在点完菜之后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里试探着开口:“今天的故宫,累着你了吗?跟着他们两个走来走去的还要听那么无聊的介绍。”
高杨冲着把绿茶先送上来的服务生说了声“谢谢”,一边给黄子弘凡的小杯子里倒茶一边摇头:“不无聊,挺有意思的。你知道我小时候以为消防就只是救火,后来在医院工作之后认识蔡蔡他们,才知道原来消防也管救小猫和捅马蜂窝。”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抬头看了眼黄子弘凡,在小消防员的脸上看到一点难为情。
“别说了。”黄子弘凡捂住脸,“幸好子棋哥没出大事。”
“一回生二回熟嘛!”高杨出口安慰,“我第一次上手术台的时候......”
这个停顿成功地引起了黄子弘凡充分的好奇心,立马就把自己第一次捅马蜂窝的失败经历丢到脑后追着高杨问起他第一次上手术台的经历来。
他们在共进的第一顿晚餐里从各自工作中有趣的事情和尴尬的经历聊到生老病死。
医生和消防员,也勉强算得上是世界上直面死神次数最多的两种职业了。
“我希望我能救出每一个人。”黄子弘凡在吃完第一口甜品的时候突然说出这句话。
那时候高杨正在回忆他所见到的第一个没能在手术台上抢救过来的病人,只把勺子咬在嘴里甚至忘了去吃甜品,听见这声铿锵有力的宣言抬起头来。
他看见黄子弘凡眼中跳跃着闪烁着的光芒,下意识地把它和“希望”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于是他用勺子舀了一口甜品放进嘴里,绽放出一个笑容:“我相信你可以的。”
在放假频率和时间都比医院要固定的消防中队工作的黄子弘凡从那天开始就主动承担起了约高杨出去的责任,高杨也逐渐成为了他在放假的时候除了父母之外必须要联系和见面的人。
他们终于拉上对方的手的那天,是小黄消防员第二次进医院看病那天。
城东那边突发一场形势有些严重的火灾,黄子弘凡所属的消防中队一次性出了所有的车,最后火是有惊无险地灭了,只是黄子弘凡在最后进行排除隐患工作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被天花板上已经烧了半截摇摇欲坠很久的彩钢板夹层砸到右手,人没什么大事,就是右手骨折了。
黄子弘凡那天去骨科治疗的时候一看是自己也认识的星元医生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就立马笑嘻嘻地凑过去求星元医生不要把他骨折了来医院看病这件事告诉小高医生。
星元医生看了他一眼:“我不说他就不知道啊?”
黄子弘凡立马哭丧起一张脸:“不是吧。你们医院的消息传得这么快的吗?”他说着叹了口气,“我不想让他担心。”
“你这伤吧......”星元停顿了一下,“我估摸着没有一个月好不了,你打算这一个月都不和他见面?”
黄子弘凡难得的没有立马接话,而是真的认认真真思考起来是要让高杨知道自己骨折了好还是干脆一个月都不见面比较好。
命运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黄子弘凡被打上石膏又给星元医生道完谢准备立马从医院溜走的时候,非常不幸地在拐角遇上看起来已经等候他许久的小高医生。
小高医生看起来很是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一点生气又或者是担心的痕迹来,只是沉默着走上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黄子弘凡看。
小黄消防员见状赶紧低头装出一副“我错了随你怎么说我我都受着”的表情来。
高杨被他的主动和自觉给逗笑,刚刚从放射科的周深那里听到黄子弘凡一个人来医院看骨折却没告诉他的时候的生气劲都没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高杨小心翼翼地去摸那块石膏,“疼吗?”
黄子弘凡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疼了不疼了!”
高杨抬头看他,语气里都是心疼:“我没说现在。我问你被砸到的时候,疼吗?”
“......疼。”黄子弘凡沉默了十几秒,最后还是诚实地给出答案,毕竟就算他说不疼高杨也不会相信的。
这个“疼”字开启了小高医生接下来将近有十分钟的个人演讲,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打了石膏之后在日常生活里的注意事项,完全没意识到其实这些事情星元医生刚刚应该就已经给黄子弘凡讲过一遍了,小黄消防员也一反常态地就站在那里听他讲,时不时还点点头。
高杨可能是之前真急了,越讲情绪越激动,最后说:“你这样平时生活怎么办?”
说完这句话他就愣住了,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刻抬头去看黄子弘凡,正好对上对方也朝他看过来的视线。
“我去你家照顾你?”
“你来照顾我吗?”
这两句话同时从高杨和黄子弘凡的口中说出来,却几乎是把本来还在四目相对的两个人都吓到了。
高杨在下一秒就别过脸去,说什么也不肯再看黄子弘凡一眼。
赶着去麻醉科借人的陈博豪医生从走廊上路过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不自觉被两个人之间奇怪的氛围所吸引,但到底还是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地走了。
不知道多久的沉默过后,黄子弘凡才用打了石膏的那只手轻轻地去碰了碰高杨:“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听得小高医生心里一片柔软,脸颊上“腾”地升起两团红晕,照样还是不肯看黄子弘凡,却是用右手悄悄去握黄子弘凡没受伤的左手。
“嗯。”
高杨和黄子弘凡在一起这件事没过几天就在两个人的共同好友圈里传遍了。
想不传遍也难,毕竟他们的社交圈子重合度简直高得吓人,就问隔壁消防中队的哪个队员一年里没有往这家医院跑过十几趟的?
黄子弘凡把自己的全部家当搬去高杨的小公寓的那天请朋友们吃了顿饭,医院这边除了当天不得不值班的仝卓和李文豹之外基本上是来齐了,黄子弘凡那边除了他们那个消防中队里的所有人员之外还加上了故宫消防中队的几个和高杨听过名字的国旗班的陆宇鹏,外加一个在国旗班待了好久的马佳,隔壁消防中队蔡程昱的表哥。
这边的医生们虽然平日里和他们医院隔壁的消防中队的小伙子们都混得很熟,但是对故宫消防中队和国旗班却是不怎么了解。
于是这场说白了就是大家找个地方放松放松心情一起搅和一顿晚饭的见面最后不出意外地变成了医生,国旗班和故宫消防中队各自的工作职责科普,竟然还每一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最后索性拉了个群起了个名字叫“为人民服务”。
别问,反正这个名字不是蔡程昱取的就是马佳起的。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因为大家穿的全部都是私服,所以高杨也只是单单感觉到国旗班那两位,马佳和陆宇鹏,脊背好像挺得格外的直。
直到后来他俩又一次约会选择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仪式的时候,黄子弘凡拼命拉着高杨往前挤给他指国旗班,高杨才算是见识到这两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大男孩穿上军装踏着正步的样子有多帅,尤其是陆宇鹏那个侧脸,高杨甚至听到旁边好几个也是早起来看升旗仪式的女孩子在小小声地尖叫说“那个第一排最右边和第三排从右往左数第二个的小哥哥我真是太可以”。
黄子弘凡显然也是听到了这话,掏出手机就给马佳和陆宇鹏发消息过去,说是在看升旗仪式的时候听到旁边有女孩子说他们好帅,发完了就盯着高杨看。
高杨自然是明白黄子弘凡在想什么,颇为无奈地牵起他的手,学着那群女孩子们讲话:“我们小黄消防员也超帅的,我可以!”
黄子弘凡有一回放假了回他和高杨的公寓的时候一进门二话不说让高杨帮他按按腰,高杨以为他是工作里又受了伤就想拉着人去医院,说家里有医生也不是这么用的。
谁知道黄子弘凡很坚持地说不要去,绝对不是大事。
于是高杨只好让男朋友趴在床上给他按腰,按到一半的时候看见黄子弘凡恶狠狠地给微信联系人发消息,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开口问他怎么了。
黄子弘凡扭过头来,一开口就是撒娇:“羊儿!你知不知道蔡程昱真的绝了,我们昨儿下午响警报的时候他刚好在拖地,就拖我们换衣服那跟前一块你知道吗?然后警报一响他地刚拖的还很滑,结果我、方方还有子棋哥三个人冲得太急就挨个儿在那里滑倒了。”
“噗嗤。”高杨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个没收敛住笑出声,看到黄子弘凡委屈的神色以后又立马捂住自己的嘴,“我不笑,我真的不笑。”
“后来洪指导员都摔了一下,他那时候好像正在上厕所,所以出来的比我们都要晚一点,然后就冲得比我们都快,结果滑出去老远了。”黄子弘凡可能是怕高杨没有画面感,一边说还要一边用手指给高杨又演示一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高杨这下终于被点到了笑穴,不可抑制地笑倒在床上,还不忘给黄子弘凡解释,“我没笑你,我笑的你们洪指导员哈哈哈哈哈哈。”
黄子弘凡就趴在床上无奈地看着他。
高杨终于止住笑之后,清了清嗓子:“那你刚刚就在给蔡蔡发消息控诉他?”
“对!”黄子弘凡从趴在床上的姿势改成坐姿,凑到高杨脸跟前,“看在我又受了‘工伤’的份上,小高医生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亲一下就好了吗?”
“嗯嗯!”黄子弘凡飞速点头,然后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小高医生的独家治疗方案,一个亲吻。
俩人一起住了一年多之后,这个家迎来了新的住户,一只黄子弘凡在某次出任务的时候从通风管道里救出来的全身雪白的小猫咪。那只猫咪看起来年纪很小,瘦骨嶙峋的叫得又凄惨,小黄消防员一个心软就申请抱回了家。
高杨上完夜班拉开家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大一小两个小可爱站在玄关那里等他回家的场面。
小高医生挑挑眉:“这是?”
“羊羊,你看它多可怜。我们养它好不好?”黄子弘凡把小猫咪举到高杨跟前。
高杨看着两双圆圆的眼睛里如出一辙的可怜神色,最终还是还是点头答应了。
虽然高杨提出了一些反对意见,但是这只小猫咪最后仍然被取名叫“咩咩”,因为黄子弘凡说它白得像只小羊羔一样。
高杨有一次连着做了几台大手术快三十个小时没合眼终于回到家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周末的早上,不仅被换上了舒适的睡衣甚至连睡觉的地点都从沙发变成了那张柔软的大床。
高杨敏锐地闻到从厨房飘来的烤吐司的香味,穿了拖鞋连洗漱都来不及就直奔着厨房而去,果不其然看见那个他已经快两个礼拜没见过的身影。
黄子弘凡正在煎第二个荷包蛋的时候猛地一下被人从背后抱住,有柔软的头发蹭在他的脖子那里,还有热气透过两层布料传来。
他转过身,有点无奈:“你这样突然从背后抱我我真的很难忍住自己不过肩摔。”
“哦。”高杨还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声音听起来都闷闷的,“那我下次不抱你了。”
“那可不行。你爱抱就抱,我可以忍住的,相信我。”黄子弘凡把人搂得更紧一点。
高杨听了这话才把毛茸茸的脑袋从男朋友的脖颈间移开,凑到嘴唇前要讨一个早安吻。
高杨异常爱粘人这一点是黄子弘凡和他住在一起之后才发现的,在医院里看着不怎么好接近,甚至是见了快十次面才能加上微信的小高医生在黄子弘凡面前撒娇卖萌样样精通,如果赶上这样很久不能见面的情况更是要一整天都要和他粘在一起。
黄子弘凡和高杨在厨房里抱到第五分钟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糊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荷包蛋正在火上煎。
后来那个可怜的荷包蛋还是没被抢救过来,黄子弘凡看着拒不肯承认是因为自己非要一大早上就抱着他不肯撒手才导致荷包蛋已经变成碳的高杨心情却异常的好,甚至把那个荷包蛋单独盛到一个盘子里拍了张照发去朋友圈,配字是“都怪某个人,荷包蛋都煎糊了”。
高杨在他们一起在厨房里做午饭的时候再次打开微信,看见了贾凡角度清奇的评论。
“在厨房把荷包蛋煎糊了,这能播吗?”
当然,下面不出意外地跟了一溜张超、代玮、方书剑和李向哲等人的跟风评论,全都是“这能播吗?”。
高杨把手机递过去给黄子弘凡看,毫不意外地看见黄子弘凡把一口刚刚喝进嘴里的橙汁喷出来一小半。
“贾凡哥真是厉害。”黄子弘凡一边拿纸巾擦桌子一边竖起大拇指,“你们医院评职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开车之王’这种称号?我觉得给贾凡哥挺合适的。”
高杨摇摇头:“没有。不过我们医院每年的年会的时候都会单独给他做一个这个奖杯。”
“绝了!下次年会叫我,我要有空一定要去看。”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商量着一起给咩咩洗了个澡,咩咩也乖得很,既没有想逃出浴室也没有一直叫个不停,用小爪子圈着高杨的手臂安安静静等黄子弘凡给他洗,洗完了又变回了香喷喷的小猫咪之后就在高杨怀里一直窝到晚饭时间,看得黄子弘凡都吃醋起来,有模有样地教育咩咩说不要太粘你爸爸,给你两个家长一点私人空间好不好。
他们最后在昏黄温柔的床头灯下一起看完一部电影,然后腿缠着腿,感受着怀里人的心跳声沉沉睡去。
高杨连续快72个小时没有合眼的时候,其实就在不久之后。
医院食堂发放午餐的时间段里,原本在播报没什么人听的午间新闻的电视突然插播进一条紧急消息,说是距离市区不远处的某间仓库突发大火,而且这间仓库旁边相隔不远的几间大仓库里摆放的全都是些易燃易爆甚至是化学类的物品。
“......目前朝阳区的所有消防中队都已出动。如果火势不受控且迅速蔓延,那么有危险的将会是......”
新来的麻醉师梁朋杰看本来正在跟自己聊得很开心的小高医生忽然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看,甚至连饭都没有再吃一口,不由得拿手去高杨前面晃了晃:“杨哥?怎么了?”
坐他旁边的药剂师代玮给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让梁朋杰仔细听电视里正在放的紧急新闻。
梁朋杰用一分钟弄懂了新闻里播报的内容,看高杨还是在盯着电视看,只能悄悄去问代玮:“杨哥这是在估算我们接下来要加几天班吗?”
“不是。”代玮摇摇头,目光瞥到有几个医生已经飞速起身要去跟救护车了,“高杨的男朋友消防队的,这次肯定也去了。”
那天的风刮得很大,高杨站在走廊的落地窗前看户外的树被吹得已经有点东倒西歪的时候,先是庆幸起来咩咩已经学会了自己扒猫粮吃不需要他再回家一趟去照顾它,接着思绪不可避免地游荡到黄子弘凡那里。
他想起黄子弘凡前几天出家门去上班的时候跟他说这几天多穿点衣服,别被吹感冒了。
而现在他甚至不知道黄子弘凡在这片大风里的哪一片,也不敢想他能不能安全回来。
医院在接到火势已然有些不受控制仍然在疯狂蔓延的通知之后几乎把所有能叫回来的医护工作人员都叫回来了,不管是放了假还是出差的,只要能在半天内赶回来的就必须一个不落地出现在医院里。
梁朋杰显然是第一回见到这种阵仗,接到消息说他也必须去独自跟一台手术的时候手颤得不行,后来被已经在麻醉师这个岗位上干了好几年的高天鹤拉到旁边去安慰了五分钟,于是抹掉眼泪红着眼眶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进手术室之前很是郑重地朝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被高天鹤拜托陪着梁朋杰过来的代玮点点头,后者也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救护车一波一波地出去,又一波接一波地载着伤患回来。
高杨做完第一台手术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黑透了,他却明白此时此刻在他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一定有一大片火光染红了天幕。
稍微没那么忙的几个科室早早就叫好了外卖,看着做手术的医生们一出来就把人拉去吃饭。
高杨被陈博豪和李文豹一左一右拽进了休息室,转手头上就被塞上一碗炒面还有一瓶矿泉水。
他闭着眼睛向身后的墙壁靠去,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吃点吧小高医生!”正在休息室另一头啃饭团的仝卓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开口讲话,“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不能因为不吃饭倒下啊!”
高杨还是固执地摇着头:“没心情。”
这下休息室里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高杨没胃口的原因好猜得很,甚至不需要他们去猜,可是就冲着现在这个情况谁也不敢拍着胸脯跟他说“小黄消防员一定会没事的”。
最后还是最有经验的王晰开口,跟高杨说要是黄子弘凡平安回来了他却倒下又或者是黄子受了伤需要他他却不能给他做治疗该怎么办,终于是把人劝得吃了小半碗面。
高杨准备进去做第二台手术的时候在走廊上碰见了国旗班的马佳,说是今天碰巧放假,一听到那个新闻就赶紧过来医院了。俩人聊了半分钟,马佳说自己也不知道是希望在医院里看见蔡程昱好还是干脆没有任何消息的好。
高杨皱着眉,心里是一样的想法,只是担心的对象要换成黄子弘凡而已。
说再见的时候,马佳拍了拍小高医生的肩,特别坚定地说:“小黄那么机灵,一定会没事的!”
高杨轻轻“嗯”了一声,对上其实没比他大个几岁但就是异常让人有安全感的解/放/军的视线,莫名觉得心里安定了不少。
张超逼着自己睡了个三个小时的觉又醒过来的时候,救护车送来的病人已经渐渐从普通市民变成消防兵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让他去犹豫或者反应,张超出了休息室的门就直奔手术室而去,毕竟相比起在最开始就被救出来的普通市民们受的伤来说,消防兵们受的伤显然会更严重。
张超在做术前消毒的时候,分了几秒的神去想高杨,有点担心起高杨今天的精神状态来。
可惜他们两个都实在是太忙了,就算碰上面也只能匆匆打个招呼。
不知道隔壁消防中队的那个小黄消防员怎么样了?
张超走近手术台的时候思绪还有点混乱,但紧接着下一秒,他的大脑几乎是要停止思考。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正躺在手术台上浑身是血的人脸上有三颗小痣。
张超晃了晃脑袋,努力把所有干扰因素从他的大脑里甩出去,这是一场他绝对不可以有失误的手术。
十几秒后,张超握着手术刀,声音微颤却坚定异常地开口,低沉的嗓音震得旁边的小护士都捂了下胸口:“准备开刀。”
手术台上躺着的是他们医院隔壁消防中队的蔡程昱。
与此同时,高杨正站在急救车入口处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被护士和医生们一副接一副从救护车里抬下来的担架。
代玮颇为担忧地看着他,嘴里止不住地劝:“去睡一会吧,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高杨没有说话,无声地拒绝着他的请求。
“蔡蔡是刚刚进去了是吗?在哪个手术室?谁开刀?”代玮正要继续劝的时候马佳有些急迫的声音突然响起。
代玮也不敢耽搁,赶紧告诉完他地点之后又安慰了一句:“超哥给他做,肯定会没事的。”
马佳道了声谢就跑远了,高杨也终于开口说话了:“蔡蔡都来了,你说阿黄......”
他说到这里就停下来没有继续说,代玮想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还没等摸到人高杨就已经冲了出去。
他冲向了一副正在被抬下来的担架。
“阿黄!”代玮听见高杨这么说。
已经被从担架转移到活动病床上的黄子弘凡显然是听不见高杨的任何呼喊的,他被一件巨大无比的银色消防服罩在里面,触目惊心的伤痕狰狞地爬在他的脸上和脖颈上,高杨简直不愿意去想在这件银色消防服的底下还会有多少他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伤口。
高杨自认为是个不轻易落泪的人,哪怕是从前没能在手术台上把病人抢救回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大半夜去找张超喝了顿酒,泪水在眼眶里聚集了好几次都能被他硬生生憋回去。
可是今天,当高杨看着躺在担架上好似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的黄子弘凡的时候,他几乎是没给自己任何反应时间就直接落下大滴大滴的眼泪来。
泪水映得眼前的画面一片模糊,甚至包括黄子弘凡的脸,高杨在恍惚间觉得他下一秒就会从病床上跳起来向他讨一个亲吻又或者是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说“羊儿我不该骗你,我们今晚去吃什么呀”。
可惜这些都没有发生。
贾凡温柔地包住他紧紧地攥着病床栏杆的手:“杨杨,你去休息一会,我来给小黄做手术好吗?”
高杨没有回答他,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病床上那张脸看,他扑扇了一下睫毛,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最后落到黄子弘凡手臂旁边的床单上。
贾凡在把高杨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从病床栏杆上掰下来的间隙用眼神示意代玮赶紧来把人带走,高杨茫然空洞的眼神看向好友,顺利异常地被带走了。
然而最后这场手术仍然是高杨做的。
他在代玮把他带去休息室的途中突然停了下来:“代代,我要给他做手术。”
代玮转身看他,没有出口反驳。
“他曾经跟我说他要救出每一个人。现在换我来救他了。”高杨这句话说得干脆又利落,不大的声音落在医院走廊的地板上,却是掷地有声。
代玮看见他漂亮的眼睛里亮起的光,点了点头:“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于是他看见高杨转身向手术室走去,每一步都坚定而又沉重。
张超和高杨负责的两台手术几乎是在同时结束的。
张超走出手术室大门的时候原本还在走廊冰凉的长凳上打盹的马佳几乎是在一秒钟之内清醒过来,一个箭步冲去看被推出来的蔡程昱,听到护士们说“已经没事了,留院观察就好”之后又立马去找张超,一个劲地跟人说谢谢。
张超反倒是很不好意思:“蔡蔡也是我朋友,不用这么说。”
黄子弘凡被推出来的时候,也在外面等候了许久而且每人个身上都有好几个地方被包扎起来的洪之光、龚子棋和方书剑几乎是“噌”的一下子起身去看人。
还没等他们去找给黄子弘凡做手术的高杨表示感谢,里面忽然传来小护士拔高了嗓门的声音。
“高医生晕倒了!快来搭把手!”
高杨在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大概是下午2.3点,他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思考了许久,心想当医生当了这么久,终于是把自己给搞进病房里来了。
他其实对自己给黄子弘凡做完手术之后会晕倒这件事心里有数,毕竟那几天他拢共没吃几口饭,觉更是连三十分钟的都没眯过。
他转头向右边的病床上看去,那里正躺着被他亲手救回来的爱人。
看来这群朋友还挺懂。高杨在心里无声地给他们所有人点了个赞。知道该把他们俩放在同一个病房。
高杨轻轻地下了床,除了胸口还有疼之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算一切正常了。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黄子弘凡的病床旁边看了他半晌,又用两只手去包黄子弘凡那只正在输液的手,把自己的右手塞在黄子弘凡冰凉的手底下,温柔地穿过他的指缝。
高杨伸手去摸黄子弘凡脸上那几道已经被处理好的伤口的时候,已经被他捂热了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接着黄子弘凡就悠悠转醒过来。
“羊儿?”小男朋友一开口,却不是往日里亮得能和蔡程昱比肩的嗓音,沙哑得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高杨赶紧给他把病床的高度调节到能让人舒服地靠着的角度,又拿了床头柜上不知道是谁晾在那里的温水给人喝。
黄子弘凡咕嘟咕嘟喝了好大一口,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突然注意到高杨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病号服:“你也受伤了吗?”他急急忙忙坐起身就要去查看高杨究竟是哪里受了伤。
“没有。”高杨喝下一口温水才回答他,“我晕倒了。”
“晕倒了?”黄子弘凡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又紧张起来,“是我吓着你了吗?对不起。”
高杨点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点狡黠:“对呀,你吓到我了。”他说着就起身去吻黄子弘凡的嘴角,他们这几天没来得及刮掉的青胡茬亲密地贴在一起,刺得高杨有点疼,却又觉得没有比这更令人安心的了,“所以我也需要一个亲亲来安慰我。”
没想到黄子弘凡直接整个人往床的这边挪了挪,然后拍了拍另一边空出来的床铺:“那我需要一个抱抱,你坐到我这边来好不好?”
高杨坐到床上去,听黄子弘凡絮絮叨叨地问了好多问题,比如比他先受伤被送过来的蔡程昱怎么样了,又比如他们消防中队剩下的人还有没有受伤的,情况好不好。
高杨安静地听他一股脑儿地问完所有问题,然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刚做完手术就晕了。”
“你刚做完手术就晕了?”黄子弘凡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种奇怪的色彩,“是不是你给我做的手术!”
高杨点头,被黄子弘凡扑了个满怀。
“那是你救了我诶!好伟大!”他在高杨的怀里抬起头来,眼睛仍然是亮晶晶的,“那我可以以身相许吗?”
高杨按住他还在输液的那只手:“可以可以。别乱动,不然等下来查房的看到要说你了。”
黄子弘凡乖乖地把手放平,右手仍然紧紧地和高杨的左手牵在一起:“我觉得好像那种浪漫电影哦!一切尘埃落定大结局的时候两个主角必须要亲吻。”
“好!那我宣布这部电影到这里就结束啦!”高杨打了个响指,再次温柔地贴上黄子弘凡还有些干燥的嘴唇的时候推门声正好响起。
某场情势严峻甚至差点引发大灾难的大火被彻底扑灭的那个下午,住院部的所有医护工作人员和病人以及他们的家属们都非常有幸地听到了来查房的张超医生爆发出的一声堪比假声男高的怒吼。
“高杨和黄子弘凡你俩病都没好全不许躺在一张病床上!!!赶紧给我分开!!!”
END
我已然知道我该说什么了。张超,对不起。
某天看视频的时候看到消防兵们一响警铃就得立马起床去出任务,于是脑子里莫名其妙就冒出一个小黄消防兵的形象,接着又是一个小高医生的形象,于是就想写一个医院的医生们和他们隔壁消防中队的故事。
为了写这篇去查了好多资料,但是不知道最后查到的究竟对不对,有些资料也根本没地方可查所以有好多都是我瞎编的!大家不用信我在这篇里说的,要是真的想好好了解消防兵的话还是要去看看纪录片什么的,我在b站找到一个然后一口气把四集看完了,最后一集介绍的就是故宫消防中队,觉得挺有趣的于是把这个和国旗班一起安排上了,毕竟穿军装的佳哥和小陆我真的非常非常可以。
关于消防员的假期,我查到的资料是前两年不会有假,周末了也只能轮流出去玩,但是又不想让小情侣太苦,为了剧情发展设计了一些小黄放假回家的情节,还请多多包涵!
Anyway,如果有在相关领域工作的小伙伴发现我在这篇文里有什么绝对不能忍受的原则性错误的话欢迎给我私信指出来,毕竟有的资料是真的好难找。在这里先给鞠躬道个歉。
希望消防员们和医生们都要平平安安!
疫情时期番外:【小凡高】只要平凡
【弘杨联文/大暑】遇萤
黄子弘凡先生为高杨先生订阅的1996-1998年期刊《72份节气日报》已按时推送,请高杨先生及时查收。
一九九六年七月二十三日,大暑,大雨转晴,“火日盛三伏暑气熏,坐闲两厌是蝇蚊。纵逢战鼓云中起,箭射荷花若洒金。”温馨提示: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所有的雨都会停的。
这里↓
今日黄历:一切皆宜,等他爱你。欢迎下一位播报员 @爱笑的梨
黄子弘凡先生为高杨先生订阅的1996-1998年期刊《72份节气日报》已按时推送,请高杨先生及时查收。
一九九六年七月二十三日,大暑,大雨转晴,“火日盛三伏暑气熏,坐闲两厌是蝇蚊。纵逢战鼓云中起,箭射荷花若洒金。”温馨提示: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所有的雨都会停的。
这里↓
今日黄历:一切皆宜,等他爱你。欢迎下一位播报员 @爱笑的梨
他们的故事细水长流,我们的孤独择日而终。
《此刻就是FALL IN LOVE!》 作者: @流萤皆彷徨🌙
短评/乔蓁
po原文地址http://seventeen101.lofter.com/post/1e36e94b_1271586a
摘录
「那泉水叮叮咚咚地欢悦,微漾着青涩单纯的喜爱。这份融融冶冶的心绪一下子将周彦辰拉扯进了不久前缀满繁星的梦里。同样是并肩,同样是左手边,梦境和现实怎么会在一个眼神的恍惚下重叠得这么恰到好处--连隐秘的感情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讨厌,”他低声说:“泽仁,你怎么这么讨厌呢?...
《此刻就是FALL IN LOVE!》 作者: @流萤皆彷徨🌙
短评/乔蓁
po原文地址http://seventeen101.lofter.com/post/1e36e94b_1271586a
摘录
「那泉水叮叮咚咚地欢悦,微漾着青涩单纯的喜爱。这份融融冶冶的心绪一下子将周彦辰拉扯进了不久前缀满繁星的梦里。同样是并肩,同样是左手边,梦境和现实怎么会在一个眼神的恍惚下重叠得这么恰到好处--连隐秘的感情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讨厌,”他低声说:“泽仁,你怎么这么讨厌呢?”
讨得我满心欢喜,又贪得无厌。」
我一直对能写出出色文字的人抱有憧憬之情,因为我了解那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只有自己写过才能明白。
流萤老师会取名字,此刻就是陷入爱,我曾经误以为这是一块香香甜甜蜂蜜奶油香草白巧克力,
可谁知道老师在里面加了杏仁朱古力的难耐苦涩,苦的我没头没脑的立了个完全不考虑自己能力的flag,在这个大风狂躁的黑夜里窝在图书馆抓耳挠腮。
这是两个被现实压迫到喘不过来气的人。
周彦辰的苦被镜头记录下冰山一角,丁泽仁的苦被语言描摹沧海一粟,我忍不住去想象苦痛的全貌,但是想象不出。
看到彩虹会想去追,他们是同一类人。
对于dzr。
少年人的那种棱角,尚且略青涩,对年长者的崇拜或者是对于光的驱向,周彦辰身上带的温柔和成熟,是他不可抗拒的。
于是少年一次又一次的翻过高墙,去仰望那片温暖,那份伶俐的想要斩开浓云的气力更胜一筹,丁泽仁跃出了象牙塔的高墙,跃出自己所不屑的那片沼泽,看到一束光与生机和对于这个世界的热切,他追着去了。
我不能对这份感情做定论,
遇见的都是天意,遇见的也都是幸运。
对于zyc。
世间的模糊情愫不是每一段都是有结果的,甚至其中的大多数都会因为某些原因无疾而终。我们不能说这样的故事不圆满,因为在平淡中细水长流的这段感情绝不会造成撕心裂肺的后果。
所以看这篇文章的时候,每当周彦辰心里那颗种子不可自抑的想要生根发芽,他都会把它连根拔起,再在伤口上插上一朵花。
我们甚至会产生一点甜蜜感盖过了应有的心酸,
没有长篇的叙述,没有繁杂的词藻堆砌,其实人生便是如此,细细算起来,其实不过寥寥无几,只是生命中一朵兀自鲜艳的花,你甚至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凋零。
我曾经真想知道到底是谁三生有幸,能把曾经的周彦辰改变到如此这般,温柔到装下宇宙星辰。
我们为他描摹很多故事,故事里赋予他最精彩的生命过程,可惜没有谁这样幸运,世间也没有这等幸事,
改变他的是现实。
流萤老师的文字能让人产生很强的共鸣,甜能甜到人心坎里,虐也能狠狠地捅进去一把刀,而她也善于发现日常生活的细节,于无声处扣人心弦。
周彦辰和丁泽仁是同一类人,所以有些事,不愿意读懂也看得明白,比如死活都改不了的本性,比如什么时候该妥协。
《此刻就是FALL IN LOVE!》不是一个水到渠成的童话,没有一点点人间疾苦,反而即使抛开作品只是品味这两个人,苦涩就已经自顾自蔓延到无法收拾,
是坚强太久了,才会轻易觉得温暖,
会觉得你讨得我满心欢喜,可是又真的贪得无厌到极点。
一生还是要有两次幸运,一次遇见你,一次走到底。
很庆幸可以遇见,也真心希望可以一起走到底,如果真的不可以,我举杯祝你,
祝你一切都好,
他们的故事细水长流,敬我们的孤独择日而终。
【毕侃】 养宠物给你带来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 只有毕雯珺×李希侃
♡ 一段时间没写 手生了 复健作品 大家随意
♡ 一篇知乎体 宠物博主日常 猫咪相关来源于日常生活 狐狸相关都是编的 本质猫奴炫猫
养宠物给你带来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你say say 我say kan【狐言乱语 猫咪即真理】
谢邀。【虽然我知道你们不安好心】
其实也说不上变化 但我确实是因为闻闻找到了我的伴侣。
我在国外,除了做宠物博主外,本职是做媒体类的工作,不用外出可以宅在家上班。虽然可以和国内的几个狐朋狗友视频聊天,但是时差下就算我作息时间颠倒黑白也还是会觉得有点孤单。
所以我养了闻闻。
闻闻是一只厌世脸的长毛...
♡ 只有毕雯珺×李希侃
♡ 一段时间没写 手生了 复健作品 大家随意
♡ 一篇知乎体 宠物博主日常 猫咪相关来源于日常生活 狐狸相关都是编的 本质猫奴炫猫
养宠物给你带来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你say say 我say kan【狐言乱语 猫咪即真理】
谢邀。【虽然我知道你们不安好心】
其实也说不上变化 但我确实是因为闻闻找到了我的伴侣。
我在国外,除了做宠物博主外,本职是做媒体类的工作,不用外出可以宅在家上班。虽然可以和国内的几个狐朋狗友视频聊天,但是时差下就算我作息时间颠倒黑白也还是会觉得有点孤单。
所以我养了闻闻。
闻闻是一只厌世脸的长毛猫,没有品种,从救助中心领养的。
我去的时候他还是一只小猫,但是不太合群,一只猫待在笼子里,看到我来了突然跑到笼子边,对着我喵喵叫。工作人员说他喜欢我,我就把手伸过去,他闻了很久。
于是我很快就办了手续,把闻闻带回家。
闻闻大概是真的很像猫的猫,他很粘人,但不让人粘他。刚到家那会因为换环境的应激反应,就算他不愿意靠近我,也一定要在目光能看到我的地方睡,之后没几天就在家称王称霸,满屋子跑酷。他可以趴我身上任何一个地方睡觉,但是我只要一主动抱他,他就会一直尖叫抗议。
后来我在b站上申请了一个账号放闻闻的日常,慢慢的也算有点粉丝。有一个养猫的老乡up主小贾把我拉到一个宠物博主的群里,我就是在那个群里认识了我的伴侣。
我伴侣是一个养狐的up主,fine,你们都知道是谁,我就用B代替好了。
那时候大概是九月,群里国内的几个up主搞了个线下聚会,我就嚎了几句时差党没人权,小贾说没事,你要是愿意可以跟B线下聚会。
B那会刚入群,平时都不怎么说话,要不是小贾提,我都不知道他和我在一个城市。
于是,中秋那天,我和B就在我家涮了火锅。
一开始B说想把他的狐狸希希带来,我有点想拒绝的,怕闻闻不适应,但后来想想,B要在这过一夜,肯定还是会担心希希,所以就同意了。结果,谁能想到,闻闻这小猫崽子,从来没给我送过东西,希希一来,竟然叼着最喜欢的玩具送给了希希。
那天我和B一块涮了肉,看了电影,一猫一狐就在旁边自然熟地一起玩。
既然两只小动物玩得来,那我和B也就经常互相串门了。大概到年底的时候,我的房东通知我,房子要收回,B听说了就问我要不要搬到他那里住。于是,别人的圣诞都在休假,而我的圣诞,在苦兮兮地搬家。
闻闻很早就被接到B家去了,B为了欢迎他还买了个小的猫爬架,一猫一狐天天拆家。也是从那时候起,希希会出现在我的视频里。
说起视频,B应该没有出镜过,但他的粉丝说只是听声音也能听的出来他是个帅哥。
我想说,大家说的对。
B个子很高,大概接近一米九,长相是各位岳母特别喜欢的标准的帅气的女婿的模样。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我刚搬来没多久和我妈视频的时候,B从后面路过,我妈说啥都要把B喊来,见到了又说要介绍给我姐。
结果B也是刚,直接跟我妈说,对不起阿姨,我不喜欢女孩子。
我:???
那一瞬间,血液上涌天灵盖。
一个绝世帅哥,一个养宠物的绝世帅哥,一个养宠物又对我温柔的绝世帅哥,一个养宠物又对我温柔还邀请我与他一起同住的绝世帅哥,现在坦言他不喜欢女孩子,怎么看他都是对我有意思吧?
可是说怂,我也是真的怂,就算我有了这种念头,我也不敢明着问他啊。
于是,在我的揣测下,B所有的行为都带上了一种暧昧的色彩。
于是,在B高颜值温柔的攻势下,我一个钢铁直男失守了。
唉,不是我说,带着他是不是喜欢我的有色滤镜看B,换谁谁都会沦陷。
比如,我做视频饿了的时候他端着麦片过来,说看我中午只吃了一点,顺手给泡的。说什么顺手,我只想问他他到底是泡麦片还是泡我?
再比如,养猫的人都知道,给猫洗澡真的又要猫命又要人命,闻闻还是只长毛猫,光是吹水就要好久。他穿着半湿的白T恤抱着小猫咪,嘴上还不断安慰说一会就好一会就好,搞的我都想让他帮我吹头发。
再比如,我偶尔外出回来,他穿着居家服躺在地毯上,抱着一猫一狐,跟我说“你怎么才回来啊?”那个嗲呼呼的样子,让我怀疑我是不是又多养了一只猫。
反正不知不觉,我就觉得我对B的想法就不太一样了。正好快过年了,我想着需要冷静一下,就回国了。
可是谁能想到,到了国内,反而是我自己总是想联系他,借口也挺冠冕堂皇的,为了看看闻闻。很多时候我们一视频就两三个小时,也不说话,自己做自己的工作,偶尔才聊聊天。我的手机壁纸到现在都是那会他抱着猫和狐跟我视频的截图。
我也趁着在国内,在马爸爸家买了很多东西。B跟我说过一家店,里面麻辣拌的调料还挺正宗,我就买了挺多放行李箱里了。
我到的时候是半夜,B看到调料包的时候,真的像闻闻看到我去开罐头柜子一样,一下就清醒了,抱着调料包开心到转圈,真的很像一只大猫。
我开玩笑问他我给你带这些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他说你想要什么都行。
我说那你就以身相许吧。
或许他也发现了什么,就特别认真的问我,是认真的吗?
我说当然是。
然后就互相告白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说回问题本身吧。
不管是宠物也好,因为闻闻认识的B也好,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找到了归属感。
几乎所有在外的人都很难找到家的感觉,哪怕和朋友合租,除非与他们非常交心,交心到厮打八百回也不翻脸的程度,否则房间门一关,还是会感到孤独的。
我刚养闻闻那会,虽然偶尔才出门,但还是会不放心,于是我就在家里装了几个摄像头一出门就会像个变态一样窥探他。每次我出门后,闻闻都会在家里一边叫一边寻一寻我,确定我不在,就在门口的垫子上睡觉。我特别喜欢在我上楼的时候看闻闻的反应,不管他睡得有多熟,在我踏上台阶那一刻,他一定会醒,然后端坐在门口等着我。
以前我从来都不说“回家”这个词,但现在不一样了,不管我去哪里,我知道有B有闻闻和希希在等我回去,在等我回家。
B在催我出门了,我们最近想换个房子,最好是带花园的那种,有机会我们再聊吧。
▲赞同 693 评论176
毕巴悠悠卜儿【东北地区悠悠球冠军 不骗人 有证书】
既然媳妇答了,那我也答一下吧。
坦白来讲,我养希希是因为看了我媳妇的视频,而传视频做up主,是因为我媳妇。
唉,我就猜到他看到这答案会暴打我,脑瓜疼,以下用K代替媳妇吧。
我本身就是做视频网站的,工作时忙里偷闲会刷刷B站上的视频,这样就算摸鱼被发现也方便编个好借口。
那天B站给我推送了K的视频,视频讲了啥我是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K的声音,又软又温柔。于是我立刻戳开了K的主页,花了半天看完了他发的所有视频。
印象最深的是他给闻闻喂药,好像到现在那个视频的播放量都是最高的吧。那会K还是个新手,找不到喂药的要领,尝试了各种方法都失败之后,抱着拼命挣脱的厌世脸的闻闻嗲嗲地给他做思想工作,尽管他本人跟我强调了很多遍那不是撒娇,但我还是觉得他那就是撒娇。
我其实早就想养宠物了,但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那天看完K的视频之后,我立刻决定,还是养一只什么吧。
对,那时候我还没想好养什么小动物。提前下班去了宠物店,我刚一开门,门口笼子里的小狐狸立刻惊醒瞪大了眼睛,那个表情,和被闻闻拒绝吃药暴起逃走吓到的K一模一样。
下一秒,我就决定了,不养猫不养狗就养狐狸吧。
至于希希这个名字,是因为回家之后开电视,电视上正好在播茜茜公主,但我们家是只公狐狸,所以就取了个同音的希希。更巧合的是,K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希字。
后来,K发了个溜猫的视频,我发现他和我在一个城市,我就想着要是能认识一下就好了。我发小H(对,就是生活区经常分享读书笔记的那位)知道了之后就建议我,我也可以做个宠物up主,这样就算我去认识他能有找个共同点,不会尴尬,更何况同城宠物up主还是能有机会线下聚会的。
于是我就开始传一些希希的视频,也学起了剪辑,过了一段时间小贾就私信我要不要进宠物up主的交流群,我同意了。
后面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但我必须申明,K提到的“邀请他搬来住”、“温柔攻势”之类的,那是我真的在追求他,只是有的人神经太大条一直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关于大家关心的房子的事,我们最近已经开始着手搬家了,是满足他心愿的带花园的小房子,对,花园已经安排给我打理,呵呵。
最后,K说如果我的点赞数比他高,他会很没有面子,所以想给我点赞的各位麻烦给K也点一下,谢谢大家。
▲赞同 692 评论249
【END】
【毕侃】我们仨(完结/25-28)
25.
毕雯珺他妈来的时候,李希侃还在睡觉,灵魂画手毕正在进行艺术创作,毕雯珺还没来得及取下围裙就慌慌张张地跑去开了门。
“妈?你咋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干哈呢你这是?”毕雯珺被突如其来的亲妈下了一大跳,连忙侧身让他妈进屋,“姓毕的,你妈来了!”他扯着嗓子对着客厅的小毕喊道。
毕妈妈显然被毕雯珺一脸难说的表情搞得不爽,说道:“我来我儿子家还得先报备啊?我不是来看看你们仨过得咋样啊,你爸天天搁家里念叨不放心。干哈,哟你还煮饭呢?”毕妈妈一边放下手里大包小包的特产,瞅见厨房的锅子里还烧着菜,看了毕雯珺一眼,标志性的大嗓门儿回荡在屋子里。
“说啥呢,我在家是没煮过咋的?有必...
【毕侃】我们仨(完结/25-28)
25.
毕雯珺他妈来的时候,李希侃还在睡觉,灵魂画手毕正在进行艺术创作,毕雯珺还没来得及取下围裙就慌慌张张地跑去开了门。
“妈?你咋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干哈呢你这是?”毕雯珺被突如其来的亲妈下了一大跳,连忙侧身让他妈进屋,“姓毕的,你妈来了!”他扯着嗓子对着客厅的小毕喊道。
毕妈妈显然被毕雯珺一脸难说的表情搞得不爽,说道:“我来我儿子家还得先报备啊?我不是来看看你们仨过得咋样啊,你爸天天搁家里念叨不放心。干哈,哟你还煮饭呢?”毕妈妈一边放下手里大包小包的特产,瞅见厨房的锅子里还烧着菜,看了毕雯珺一眼,标志性的大嗓门儿回荡在屋子里。
“说啥呢,我在家是没煮过咋的?有必要这么稀奇?”毕雯珺说着转身把火给关了,指了指卧室,示意他妈小点声,“睡觉呢,你憋嚷嚷。”
毕妈妈明白过来他是在说李希侃,没忍住又随口嘟囔了两句,“你说这都大中午了,还不起床,真的是……”
“不许说希侃坏话!他昨天工作到很晚才回家!”万万没想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毕一下抱住他妈的手臂,吓了他妈一大跳。
“唉吗!你个缺德玩意儿,要吓死你老娘啊!”毕妈妈毫不留情地给了小毕一个暴栗,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打趣道:“你咋回事儿啊?当初叫你来的时候那吱哇乱叫的这么讨厌他呢,咋的跟你哥一样被下降头啊?”
“唉唉唉唉,当着小孩面儿您瞎说八道啥呢?”毕雯珺一下就黑了脸,打断了他妈,虽然知道他妈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没什么恶意,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毕妈妈嘴上抱怨这那,手上却没停下,把毕雯珺哥俩赶出厨房,自己开始大操大办。“你俩一天天的搁外面折腾,还不好好吃饭,我看希侃都快瘦成猴了,这老母鸡我特地从老家带来了,老好了。大儿砸,你们家盐搁哪呢?”
等到李希侃迷迷糊糊爬起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弥漫在家里,心想着毕雯珺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手了,结果看到毕雯珺他妈在餐桌旁张罗着饭菜时瞬间吓了个清醒。
“阿……阿姨您,您怎么来了!”李希侃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不知所措。
毕妈妈看见他起来,招了招手,“赶紧过来吃饭,阿姨炖了鸡汤给你们仨,我跟他爸就是担心小毕太调皮了你们管不住他,所以过来看看。”毕妈妈边摆着碗筷边冲书房里打游戏的哥俩吼道:“憋玩儿了,赶紧出来吃饭!”
饭桌上,毕妈妈给李希侃和小毕一人夹了一只鸡腿,毕雯珺委屈道:“我的呢?”谁知亲妈一脸不耐烦地说:“那一只鸡它就两条腿我能咋办?你个傻大个儿站起来都得蹭到天花板了你还吃啥啊?”毕雯珺满脸问号,被亲妈嫌弃长得太高,这到底是谁的错啊?
毕妈妈不停地念叨李希侃太瘦了,筷子来来回回没停下给他夹菜,李希侃心里其实有点开心,他觉得自己从毕雯珺那里偷来了一点母爱,他们和毕雯珺爸妈见面的时间不多,但每次他爸妈都把自己当成自家小孩,也会碎碎念他不好好睡觉,不好好吃饭,然后又给他吃着吃那,嘱咐这嘱咐那,李希侃嘴上不说,但心里在小心翼翼地感受着,他羡慕毕雯珺和小毕,有一个完整且温暖的家庭,同时又庆幸现在他自己也拥有了。李希侃心思细腻,有时候很多情绪都只会放在心里,因为以前没有人关心他,开心也好难过也罢,时间长了,也就习惯自己消化了。
吃过晚饭,小毕吵着要去邻居家玩狗,李希侃趁着毕雯珺去刷碗的间隙,抱出被褥给毕妈妈铺床。“阿姨,不好意思啊您将就将就……”李希侃抱歉地说道。
但毕妈妈并没有在意,而是拉着李希侃唠起了磕。“希侃,照顾孩子很辛苦吧?小毕都跟我说了,你对他好,小朋友心里都明白呢。”李希侃有点不好意思地摆手,“没有没有,我应该的,他很听话。”
“得了吧,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知道什么德行?”毕妈妈拉着李希侃在床边坐下,握着他的手,“雯珺小时候那会儿,家里条件还没这么好,他爸那会儿还只是个中学老师,我也是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也就这么过来了,生活哪有不辛苦的,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
“雯珺小的时候就不爱哭不爱闹,想要的东西也不会嚷着叫买,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别人见了没有不夸的。后来有了小毕,他爸工作忙,雯珺没少帮着拉扯。”毕妈妈提起毕雯珺时,脸上不自觉溢出来的都是满满的自豪,“雯珺和小毕不一样,小毕被这么多人宠着长大,遇到点事儿就撒泼打滚,而雯珺呢,这么多年了,他在我面前哭得最狠的一次,也只有跪在他爸面前,说要跟你过一辈子……”
毕妈妈来之前也有顾虑,她觉得两个大男人怎么过好日子呢,更何况还带着一个小的。今天从一进屋她就开始默默地打量,却发现跟她想象中的好像不那么一样。阳台上的衣服晾得整整齐齐,地板也被拖得干干净净;冰箱上贴着几张便条,写着牛奶要加热才能喝,蛋黄酱快过期了要赶紧吃掉;客厅里,小毕的玩具都被规整地收在箱子里,唯一辣眼睛的也只有贴在电视墙上那幅张牙舞爪的蜡笔画。
一切都井井有条,不华丽也不浮夸,只是一个简简单单但是温馨的家。
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嘛,对吗。
“儿啊,你家里的事雯珺都跟我说过,爸妈心疼你,以后多回来看看,妈给你做好吃的。”毕妈妈摸了摸李希侃的头,温柔地说道。
李希侃没敢让眼泪流下来,只是撒娇似的小声叫了一声:“妈妈。”
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没有喊出口过了,妈妈把他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他也会难过,他也会想像小毕一样撒娇,他教导要做一个男子汉,但其实在妈妈面前,所有人都只是个孩子。
妈妈真伟大,我们总觉得自己一点点的付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是妈妈们把自己最好的年华全都奉献给了家,她们也很幸苦啊,所以就不要对小事挑三拣四了吧,她们总是喜欢唠叨,可是有人关心,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啊,年轻的时候总想离家更远,却只有在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最亲密的人。
我们总是把自己武装得坚强,可是妈妈,回家之后,我也想要抱抱。
毕雯珺站在门口许久,歪起嘴角笑了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打算趁着邻居家狗没被蹂躏死之前去把弟弟抓回来写作业。
那天晚上,李希侃又梦见了他妈妈,小时候把自己抱在怀里,温柔地用闽南语唱着童谣哄自己睡觉,但梦里他睁开眼看清后,却是毕妈妈的脸。
毕妈妈来去匆匆,第二天又要火急火燎地赶回去,李希侃留她也被拒绝。“你爸自个儿不会煮饭,我再不回去他得饿死。”
毕妈妈把李希侃往卧室里拽,神秘兮兮地塞给他一个盒子,李希侃打开,里面是一块水绿色的玉扣。“儿啊,这东西本来是个玉镯子,想等雯珺娶个好姑娘的时候传给她的,不过我来之前去找师傅给打成扣了。你知道吗,雯珺的‘珺’字就是美玉的意思,现在妈把这个给你,你要好好收着,让它和雯珺都好好陪着你,可不许给我退回来听见没?”
“妈妈……”
“天冷了,多穿点,按时吃饭知道不?今年过年早点回来,我跟你爸等着你们呢。”
毕雯珺在门口喊道:“妈你快点儿的,赶不上飞机啦!”
等他妈走后,李希侃边哭边笑,小毕急得围着他团团转。直到李希侃抹了把脸,对他说:“我也有妈妈了。”
26.
过年的时候毕雯珺带着李希侃和弟弟回了家,爸爸高兴得说咱爷仨今晚整两盅,被妈妈往背上糊了一巴掌:“个老东西还喝,上个星期才查出三高不要命啦!”
“嘿你这人,大过年的高兴,喝点能咋?”
小毕穿得圆滚滚的跑过来非要拉着李希侃下楼堆雪人,李希侃怂恿他去闹毕雯珺,结果三个人堆了一个制霸全小区的狐狸雪人,完了一大一小把摸过雪的手全都塞进了毕雯珺的脖子里,主唱大人穿透大气层的高音回荡在整个小区里。
“李希侃,过分了啊!”毕雯珺嘴上生气地说着,手上却捂着李希侃凉透的手呵着气。李希侃嬉皮笑脸地看着他:“毕雯珺你变了,你记不记得当初在大厂那会儿你怎么哄我的?你个大猪蹄子!”
“都多大了还整那些有的没的,传给我弟以后拿去哄他女朋友还差不多。”毕雯珺也耍赖地说道。
要说起毕雯珺到底做了什么让李希侃对他死心塌地呢?不得不回溯到那年在大厂的初雪。李希侃是南方人,没怎么见过雪,看到下大雪很是激动,加上那天毕雯珺前前后后用些烂借口约他去了五次便利店,李希侃一直兴奋到了半夜。
直到毕雯珺的微信发过来,他说:“希侃,要出门去看雪吗?”
那天晚上四下无人,路灯把少年的轮廓描绘得更柔和。李希侃心血来潮就硬是拉着毕雯珺在路边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手都快冻僵了。或许是气氛太好,或许是毕雯珺看着自己笑得太开心,李希侃不知怎的突然把手贴上了毕雯珺的脖子,一瞬间毕雯珺的低吼惊起了树上的鸟儿。
但是他一动没动,两个人就保持着这种姿势站了很久,久到李希侃的手都被毕雯珺的体温焐热了,久到被吓走的鸟儿又扑棱着翅膀飞回来。
“你的手好冰。”直到毕雯珺颤抖着声音说着,李希侃一下红了脸,他以为毕雯珺在抱怨自己,他想把手撤回来,却一下被毕雯珺抓住,“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
那天李希侃才想起黄明昊对自己的警告,他说你离毕雯珺远点,有些人的温柔要你开心,有些人的温柔要你的命。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要命一条,就拿去吧。
时隔好几年,也算经历了些风风雨雨,但是毕雯珺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所有人温柔,但对别人的温柔都带着礼貌和疏离,只有对着家人,抚顺大猫才会把自己的肚皮露出来,不再是最开始喜欢时的小心翼翼,这种不保留不设防的,才是最真实的毕雯珺。他说因为我每天都爱你多一点。
导演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年夜饭,一家人围着电视吐槽春晚,小毕搬着板凳站在窗口放烟花棒。
“雯珺,这事儿……现在谁也不能说知道吗?咱们进了,入围戛纳了。”
电视里主持人的“3,2,1”倒数正好说完,屋外响彻天际的烟花爆竹淹没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一瞬间,黑夜像是被点亮了,漫天的花花绿绿划破天际,李希侃从客厅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说:“亲爱的雯珺,新年快乐,我们又过了一年。”
毕雯珺缓过神来回吻李希侃,说:“谢谢你,新年快乐。”
不巧正好被小毕看到,小崽子在一旁做起了鬼脸,“毕雯珺羞羞脸,略略略!”
“姓毕的,压岁钱不想要了是吧?”
“这家里好几个姓毕的,你大呼小叫什么,没大没小!”毕雯珺话音刚落,爸爸就在客厅里吼起来,小毕在一旁幸灾乐祸却不小心磕到了桌角,抱着脑袋哼哼唧唧起来。
窗外鞭炮声还在继续,整个闹成一团,毕雯珺却忍不住看着旁边的李希侃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就模糊了。
27.
毕雯珺的电影最终与大奖失之交臂,但仅仅是入围戛纳电影节“另一种关注”特别单元,就已经让年轻的演员和导演名声大振,一时间在国内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最终在国内定档4月12日上映。
主创见面会那天,小毕坐在台下费力地举着一个比他的人还大的灯牌,李希侃憋着笑怕被粉丝发现。
毕雯珺穿着笔挺体面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硬朗帅气的五官。李希侃有那么一秒钟脑海里跳出来当年在大厂时那个每天穿着松垮的运动服,习惯性驼背,素面朝天带着眼睛的男孩,那个影子至今在李希侃的记忆中也那么生动,直到它和台上气宇轩昂的毕雯珺重合在一起,不管哪个,都是他。
“小黄为什么要去美国呢?”小毕憋着嘴不开心地问,他怀里的tin宝伸了个懒腰,继续睡了。上学期开始,小毕就缠着毕雯珺想养一条狗,毕雯珺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就像只小狗!”
现在小黄把tin宝托付给了他,虽然它是猫,不过好像也不错。但此刻小毕却开心不起来了,因为小黄要走,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没人偷偷给他买糖了。
李希侃说:“因为我们都要各自长大,每个人都会在这条路上遇到不一样的事情,小黄也在努力学着面对,他要去找回他的星星啊。”
“诶?小黄要去当宇航员吗?”小毕天真地问道。
李希侃笑着摇头,“他要让宇航员回家。也许等到夏天来了,你就懂了。”
小毕似懂非懂,“那我要快一点长大,我会追上小黄的。”李希侃觉得,可能小朋友还没有长大到能够理解“分别”的意义。
驾驶座上的毕雯珺看了眼弟弟,喃喃自语道:“其实,也不用这么快……”
有点,舍不得你长大。
华灯初上时的青年路还是一如既往的堵,李希侃看着车窗外的万家灯火,人声鼎沸。电台里放起了一首老歌,名字叫《亲密爱人》。
毕雯珺不禁跟着旋律轻轻地哼起来。
“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
“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这是我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分。”
这首歌,在两年前毕雯珺开第一个个人演唱会的时候唱过,那时候对着台下一望无垠的荧光棒,毕雯珺第一次站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面对千万人说:“你要上来吗?我的爱人。”
家里的阳台上被飞回来的燕子搭起了窝,小毕惊喜地拉着李希侃来看。李希侃想起了家乡的传说,“宝宝你知道吗,燕子只会在幸福的人家里搭窝哦。”
五月立夏的时候,小毕的学校开展了艺术节,小毕的画被评为一等奖,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展出。家长参观日那天,毕雯珺和李希侃去了学校,小毕头抬得高高地拉着他俩去看自己的画。同桌神神秘秘地跑过来跟小毕说:“那个……我妈看了你哥的电影,她说……她说……能不能要一张签名照……”
半开大的纸上还是五颜六色张牙舞爪的画风,但是能看出来画的是一栋小小的房子,屋顶尖尖的,烟囱里还冒着炊烟,毕雯珺的腿和旁边的苹果树一样长,李希侃的头上还有两只红色的尖耳朵,小毕自己在中间,一只手牵着一个,tin宝在树下呼呼大睡。
画下面贴的作品名字是小毕自己取的,叫《我们仨》。作品简介上是小毕稚嫩的笔记:“我们仨,都是全世界最好的猪!”
这张画同时出现在了毕雯珺和李希侃的微博上,一时被粉丝送上了热搜。
老师问过小毕,别人都画宇宙画大海,你为什么画这个呢?小毕拽拽地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幼稚的小学鸡是不会懂的。
其实小毕一直有个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以前他悄悄问过小黄,李希侃想要什么礼物呢?
小黄咬着棒棒糖苦思冥想后说:“李希侃啊,他一直想有个家。”
这,就是我送给他的家。
28.
“当男孩子还是男孩子的时候,他们会被忧郁柔弱的人吸引,因为那时的他们是通过‘保护和拯救’他人来确定自己的价值感和男子气的;当男孩子成长为男人时,能打动他们的往往是明媚坚韧的人,因为这时的他们,需要‘彼此分享和相互支撑’来充实和满足生命体验。
为了更好的相爱,其实我们都需要长大。”
——《相爱相亲》
全文完
2018年7月22日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