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翻过那座小山丘
*ZICO/SUNG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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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接吻是在公司大楼的楼梯间,禹智皓碰到刚上完声乐课的练习生,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双唇分开后朴成淏哭了。
哭的时候其实没有声音,只是把眼睛瞪得很大,呆愣地盯着他,缓缓眨了下眼睛后,就有清晰的泪水痕迹从眼角流淌下来。
场面很尴尬。禹智皓离开前故作镇定地拍了拍练习生的肩膀。
“讨厌的话忘掉就好,不要有负担。”
事实证明不要随便招惹猫。隔了几天为新歌录音,其他孩子咋咋呼呼地回宿舍了,朴成淏...
*ZICO/SUNG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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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接吻是在公司大楼的楼梯间,禹智皓碰到刚上完声乐课的练习生,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双唇分开后朴成淏哭了。
哭的时候其实没有声音,只是把眼睛瞪得很大,呆愣地盯着他,缓缓眨了下眼睛后,就有清晰的泪水痕迹从眼角流淌下来。
场面很尴尬。禹智皓离开前故作镇定地拍了拍练习生的肩膀。
“讨厌的话忘掉就好,不要有负担。”
事实证明不要随便招惹猫。隔了几天为新歌录音,其他孩子咋咋呼呼地回宿舍了,朴成淏最后入场,工作的时候暂且都想不起别的,校准尾音后,禹智皓松懈下来,靠着软椅,隔着玻璃与录音棚里的朴成淏对视。
像是接收到某种信号,朴成淏放好耳机,却不像是要鞠躬感谢后直接离开的样子。他推开门走到禹智皓面前,犹豫很久才说出口。
“我不讨厌的,只是真的被代表吓了一跳。”
控制室里的灯光调得有些暗,此时此刻徒然升起一点暧昧。朴成淏的嘴唇是他最喜欢的形状,唇角上翘的很明显,平时没有表情的时候冷冷的,笑起来就变得很柔软,像是要长出小猫胡须。
录音棚的墙壁能把所有不和谐的声音都吸收进去,门后也没有人影走动,于是有一个秘密在这里盛开了——朴成淏小心翼翼俯下身,不敢压上全部体重,吻得不像吻,仅仅用嘴唇触碰了年上者的指尖作为回应。
——
朴成淏回到宿舍时李常赫正和金桐儇开小型派对,两个人中间摆着配料满满的披萨,甜品在桌边等候享用。
注意到宿舍的另一位主人出现,开心地吸着珍珠奶茶的李常赫看过来,问他要不要加入。他自己的那杯喝完了,现在正帮金桐儇解决他喝不下的那一半。
“嗯,我吃一点。”
金桐儇默默收回想要拿走最后一块披萨的手,向里挪了位置让哥哥坐下,期间和李常赫偷偷对视一眼,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这哥一日三餐极其规律,从来不会摄入多余的脂肪,更别说披萨这种高热量的东西。
于是李常赫装作很不经意地开口。“今天录音怎么样?”
“哦!好神奇啊,感觉又是一首很棒的歌曲!”
朴成淏从吃披萨的空隙里抬头回答他,神色如常,接着不断分享今天录音时发生的趣事,把两个人逗得哈哈大笑后,擦擦手指,说先去休息,转身直接进了自己的单人卧室。
被丢在餐桌的两人面面相觑,好一阵沉默后,金桐儇缓缓开口。
“成淏哥忘了让我们把垃圾处理掉。”
李常赫狠吸一口奶茶后猛猛点头,皱着眉,有些担心地看向被合上的房门,把手伸向甜品盒子,决定先吃一个甜甜圈再说。
——
灯已经关了,室内漆黑一片,门外时不时传过来另外两个人交流的声音。朴成淏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面,拿出手机打开聊天列表,找到和禹智皓的聊天室,点了全部删除记录。看着空空荡荡的对话页面,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安的心才有了些许平复。
或许是他太过紧张,因为在所有人眼里他和禹智皓只是员工与上司的普通关系,享受着善良老板对手下员工一视同仁的照顾,让人难以生出其他不合实际的猜想。
但他心中有鬼,伪装让他身心俱疲。楼梯间的吻扰乱了一切,从那天开始黑夜变得陌生,朴成淏睡不好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裹紧了被子也驱散不掉内心涌上来的冷。
伊甸园最高的枝头上结出的苹果,他是窥探着那颗饱满果实的小偷,只是在树荫下仰望着它的光泽就已经足够感到幸福。直到某一天,苹果掉下来砸进他怀里,他稀里糊涂地承接了神的恩赐,甘甜从牙齿传到舌尖,品尝着香气的同时,恐慌也如同四下游走的蛇,密密麻麻爬上肌肤。
如果在楼梯间时他勉强能脱身,但今天之后,他不再纯真,不再懵懂无知像个孩子。朴成淏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好一会儿,侧脸下压着的枕头都被濡湿了。
他小时候是能一边啜泣一边口齿清晰和父母哥哥讲道理的人,现下正处一个人的黑夜,他只想把被子拉过头顶昏睡不醒。
——
今天的课程安排也很满,结束后朴成淏决定把所有烦恼发泄到爬楼机上,运动会带走身体里多余的水分,让他不至于焦虑到只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洗澡出来他收到禹智皓的短信,让他去办公室等,朴成淏匆匆收拾好自己爬楼梯上去,禹智皓正在吃晚餐,看他进来也没什么多余动作,从外卖袋子里拿出另一双筷子掰开放在桌边。
门锁转了一圈,在落锁的咔哒声响后,朴成淏像松了发条的机器人,磨磨蹭蹭过来坐在禹智皓旁边,拿起筷子也没胃口,最后把脑袋靠在年上者的肩膀,半天沉默着没有说话。
“怎么了?”
禹智皓抬起手,让出怀里的空间,方便小朋友躺下去枕在他的腿上,这样即便是小声说话,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声带细微的震颤。
朴成淏的呼吸轻轻打在他小腹,刚刚洗过的头发柔软蓬松,让禹智皓生出一种膝盖上正睡着一只猫的错觉。他等了半天,为了不让猫咪跑开,没有逼问,动作如常,故意让米饭在嘴里咀嚼时发出声响,营造出轻松的气氛。
“......我很害怕。”
出道的日子渐渐逼近,盛开鲜花与掌声的未来正徐徐展开,聚光灯也已经调试好,只等他们登台亮相,向世界宣告他们的新生。可比起同伴们的兴奋,一向沉稳的他却开始慌乱起来。
Koz公司首次亮相的男团,最年长者的责任,大众带着审视的关注,成年在即的压力,还有和禹智皓无法定义的关系......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像密不透风的蜘蛛网笼罩住他,无法呼吸,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引发他的恐慌。
“成淏啊,不要害怕。如果有压力,我们可以随时停止。”
禹智皓把他微长的头发掖到耳后,露出男孩子类似小精灵的耳朵和逐渐潮湿的眼睛。他突然有点想知道自己当年是否也有这样一双爱起雾的眼睛。
认真思索后,朴成淏伸手攀住他的肩膀,稍微用力撑起身,把下巴搭在对方颈窝,想把自己缩进年长者比自己宽厚太多的怀抱里。
“PDnim...谢谢您,我想,出道后就结束吧。”
——
这样定下日期后,朴成淏反倒坦荡起来,时常接吻,有时候甚至会跟着禹智皓回家,但还是会十分谨慎地清空聊天记录。
其实没有太多消息,因为最近他们两个见面的时间很长,话都被说完了,能打成文字的只有简单的问句。
——“今天来我家吗?”
朴成淏陪着李常赫打卡甜品店,正将镜头对准桌子上的餐品,消息框弹出来的瞬间猛地把屏幕扣到桌面上,差点碰洒手边的咖啡,吓了对面的李常赫一跳。
他尴尬地解释是没拿稳,暗自埋怨自己还是不够小心,回复一句好后放下手机,开始吃自己面前的那份小蛋糕。
“你最近心情真好呢。”李常赫用勺子挖了一角过来塞进嘴里。
朴成淏装作听不懂这句话背后的询问意味,哼哈笑着打岔错过话题,还没等对方吃完就说要去另一个地方,留下李常赫自己一个人坐在店里,透过橱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下的泪痣看上去特别无辜。
今天是出道正式预热前一天,明天开始他们的照片和名字就会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各个网站平台,于是大家都趁着最后一天的自由时光与最爱约会——李常赫奔向甜品,金桐儇去水族馆看鱼,没事做但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家打游戏的朴成淏选择陪同岁好友一起出门。
尽管体谅朋友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是独自被扔下的事实还是让李常赫在恼火中感到一丝尴尬,打电话问金桐儇在哪里时语气也不是很好。
“哥帮我点一份华夫饼。我正往你那里去。”
“哦......我今天想吃甜甜圈。”
“那我也。”
他是最好懂也最好哄的哥哥。李常赫的心情明显变好了,让他快点来,不再好奇中途离开的朴成淏的去向。
——
被禹智皓带回家几次后就对这条线路轻车熟路了,朴成淏按下密码锁时也不假思索,滴滴几声开锁后立刻闪身挤进门内,因为屋子里的猫总喜欢趁着人不注意在开门时跑出来。
两只德文绕着他脚边打转,他蹲下身摸其中一只的脑袋,另一只立刻也蹭过来祈求爱抚,禹智皓听到开门声,走过来站到他面前,顺着这个高度差,也揉了揉男孩的后脑勺。
门一打开就闻到香气了,大概是中华料理那类的。禹智皓很喜欢带他吃饭,可惜出道在即,朴成淏又开始自发性节食,之前还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敢拒绝,随着他在这段关系里变得放松,“我不想吃”这种略显生硬的话也能说出口了。
禹智皓的卧室有粉红色的氛围灯,床也是最大尺寸,躺在上面身体会陷进去,遮光帘很厚重,阳光无法投映到室内。偶尔在这样的环境里被压着亲吻,朴成淏逐渐升腾出一种这段关系确实无法见光的实感。
他们会在某一瞬间觉得很浪漫,但美好的结局是不可触碰的。
朴成淏想这可能是以这种身份来见他的最后一面,明天开始,所有的暧昧情愫就会像下过一场厚厚的雪,被掩盖得干干净净。
见面的喜悦被冲散了,他的目光越过禹智皓的肩膀,然后不自然地转移开视线。自从某次偶然间看到年长者的纹身全貌后,他就不敢再将视线放到那些从衣服边缘显露出的,饱含天主教教义的油墨上。
朴成淏想自己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神祇过多的偏爱降临于身也变成了惩罚,他只能暗自祈祷抽身时自己不要太留恋。
失落清晰可鉴,禹智皓用指腹摩挲过男孩子还太过稚嫩的脸颊。
“出道后再哭可不行啊,睫毛膏会被弄脏的。”
他点点头,扭过脸把嘴唇贴到对方掌心,吻得很轻,任由年上者用手丈量他的肩膀,最后得出“真宽敞啊”的结论。
他把头枕在禹智皓腰腹,两个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出道后的展望,聊组合的世界观,聊成员之间的关系......太过相像的两个人把情人之间的呢喃软语变成工作会议,却都不觉得违和。
“如果我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我想要一座小山丘,然后把山顶换成玻璃,那样住进去。”
禹智皓的手穿过他的头发,像在给猫梳顺毛发,对朴成淏好其实和多养了一只猫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朴成淏眯起眼睛,看着代表家的天花板出神。
“就是......可以晒太阳。”
不用担心阳光会变得灼热难耐,也不需要考虑黑夜什么时候会悄然到来。只要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安静地躺在一起晒太阳,接吻就像小猫相互舔毛那样自然。
猫从未关好的卧室房门挤进来,无声无息地跳到床上,卧在脚边,观察主人把来客抱进怀里,手掌不断地从他的发梢抚顺到后背。
最后那个男孩离开时身上也沾满了它熟悉的,这个家里遍布的味道。
——
出道后的日程比朴成淏想象的还要忙碌,首秀后紧跟着第一次回归,体验总归还是新奇的,在队伍中他们有各自的定位,身为大哥,他是最稳定的那个人,但和同伴互动进行粉丝服务总是让他有些头疼。
每次在镜头前被那位过于热情的朋友吓到,朴成淏就会回到宿舍找李常赫练习。不知道第几次尝试对视,却盯着对方的脸大笑出来之后,李常赫控制不住地撅起嘴。
“我的脸那么好笑吗?”
朴成淏疯狂摆手,连说了好几句抱歉,看着李常赫把坐在鱼缸前冥想的金桐儇拽过来,两个人对视后甚至把额头贴近蹭了蹭才分开。
金桐儇慢吞吞吃着酸砂软糖,向哥哥提出建议。
“哥把riwoo哥当成可爱的小狗狗亲近就好了。”
“呀......不要开我的玩笑。”
朴成淏站在一边观察他们的互动,觉得金桐儇的话很有可取之处。于是第二天他在回归秀上主动亲了小个子的脖子,把站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韩泰山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所以李常赫的反应也很平淡。朴成淏隐约察觉到曾经的自己是滑稽可笑的,有些时候,吻仅仅是吻而已,不该被加上任何多余的解释。和禹智皓在楼梯间的那个吻,或许本该轻描淡写地被揭过。
因为怯懦而提出分开的是自己,可是这段时间他并不好受。偶尔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休息时,朴成淏会突然怀念为数不多跑去禹智皓家里的日子。他不会留在那过夜,比起约会更像是去玩猫,禹智皓凑过来亲吻他时,猫就会自讨没趣地从他肚子上跳下去,好让他们的身体更加贴近。
嘴巴痒的时候就吃糖。朴成淏在车上摸来摸去,果然在金桐儇坐着的位置扶手下找到一包拆开过的软糖,塞进嘴里咀嚼时才把那股想要接吻的欲望压下去。
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太辛苦了,他知道自己在后悔。
——
李常赫敏感地察觉到住在隔壁的人又开始焦虑,他的同岁亲故在洗澡时喜欢唱歌,浴室的扩音效果堪比练歌房,能清晰地传到隔壁,偶尔他也会躺在床上跟着哼唱。
最近这样的附加节目没有了,行程结束后,单人间的房门关上后就是一片沉默。他从两台电脑屏幕中间的空隙偷偷伸手过去戳对面的人,小声分享了自己的担忧。
金桐儇今天莫名其妙在宿舍戴了副墨镜,因为看不到眼睛,所以像个不知道会突然做出什么事的疯子。
果然下一秒金桐儇直接走到对面敲门。李常赫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牙舞爪地冲过去搂住对方的腰。
门打开后,刚洗好澡的朴成淏在头上顶着干毛巾,满脸奇怪地审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迟疑地开口说不需要再向自己演示如何做粉丝服务了。
“不是!李涵他......”
“成淏哥,我要养河豚了。”
金桐儇说这句话时语气坚定,像是在宣布大韩民国的某项重要法令。
那天去常逛的店时他遇到了新的爱情,老板看有人盯着鱼缸半天走不动路,把其中一条小鱼捞出来,放在金桐儇手里,让他亲自感受河豚鼓起来的触感。
那天回宿舍后,河豚又圆又大的眼睛一直在他梦里出现,但是出于各种原因,他没办法把宝宝带回家,心里却一直惦记着。
“我太想它了,要赶紧见面才行...。有太多想法的话,我和宝宝好像都没办法幸福,所以我明天会买一个新鱼缸放在电视旁边。”
李常赫感觉时常去四次元神游的弟弟把事情搞砸了,想要装作不认识就这样走开的时候,他注意到朴成淏越来越明亮的脸色。
“好的!哥支持你!鱼缸还是饲料什么的都买回来......但放在电视旁边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金桐儇笑着说了句好的,转身揽过李常赫的肩膀回房间,过了一会儿,朴成淏急匆匆地换了衣服出去,外面传来屋子大门打开又闭合的落锁声。
“是去运动了吗?这样才对。呜哇...我真敬佩他。”
重新坐回电脑前的金桐儇没接话,等到小狗哥哥亲热地靠过来,好奇他刚才的话哪里戳对方心窝才缓缓开口。
“哥,我是真心想养河豚。真心的。”
这么想念的话,就要见面才行啊。
——
坐上计程车朴成淏才想起来要告诉对方一声自己的突然来访,要发送讯息时手却颤抖到无法准确按键,所以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后,心脏的频率太快了,他只来得及叫一声PDnim,剩下的话就全被堵在嗓子里,难以发声。
“哦成淏...见面再说吧?密码没有换。”
顺着电波传来的声音比起现实中听到的更有磁性一些。弱弱地应了声好后挂断电话,朴成淏把帽子压得更低,靠在车窗上看路灯一盏盏向后掠去,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着的是怎样的未来,但是奔赴向禹智皓的这段路途竟然是这样令人心生期待的。
紧张时他会深呼吸两次,密码也按了两次才输入正确。在门打开的那一瞬挤进去,不是为了防止小猫逃跑,而是看到站在门后的禹智皓。朴成淏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帽子被撞掉了,玄关柔和的灯光毫无遮掩地打在男孩脸上,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洒过小蛋糕顶端的糖霜。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想见PDnim...”
猫在他们脚下兜圈,两个人的腿磕磕绊绊撞到墙壁上。朴成淏被搂在怀里承接亲吻,发出痛哼的时候,年上者就趁虚而入,舌尖顺着唇缝舔进去,勾住另一条柔韧的肉纠缠在一起。
世界上不会有比这个更好吃的软糖了。双唇分开后他抹掉嘴角的涎液,手臂抬起攀上禹智皓的肩膀,主动拉近距离重新吻上去。他感到自己的脸热到发烫,呼吸的频率也不太对,但是颤抖的肩膀被扣住了,被抱起来放到床上时也把脸紧紧压在对方颈窝里不敢抬头。
平时说着不会哭,只有鼻尖突然酸涩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是被哥哥叫过娇气包的孩子。
他看着禹智皓脱下上衣,抬手用指尖从纹身的每一条墨线上划过去,好似翻阅过一遍圣经,停留在腰侧的那串数字上时,朴成淏小声嘟囔,说自己也想把获得一位的日期印在腰上。
他的腰腹很漂亮,小腹上有薄薄的一层肌肉,白皙得像刚打磨好的象牙玉,穿着短上衣跳舞时就会随着动作不断地暴露在灯光下。因为太过敏感,摸上去的时候会引发一阵细微的颤抖,而朴成淏却只是乖乖忍着,像太眷恋主人的猫,甘愿敞开柔软的腹部任人亵玩。
因为第二天还有行程,他们并没有做到最后。但这样也足够令人脸红心跳了,两个人射出来的东西都涂开在朴成淏小腹,因为害怕液体流下来弄脏身下的床单,他用纸巾擦干净身体后才敢蹭进被窝去和禹智皓亲昵。
禹智皓揉搓着男孩过长的发尾,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刻在锁骨下的纹身是耶稣使徒约翰的名字,它此刻在暗暗发烫,警示信徒要永远彼此相爱。
“我可能真的会去买一座山。”
朴成淏疑惑地抬起头看他。想起出道前最后一次见面时的胡言乱语,禹智皓居然还记得很真切,感到好笑的同时心里又升腾起一丝羞愧。
“啊......那个我已经不是很想要了。天花板也很好。”
他倾慕着的人住在云端,他在天使的羽翼下长大,选择走上同样的道路后,他也要变得更加强壮,让肩膀足以承担与他站在同一束聚光灯下的力量。
“PDnim会保护我们的对吧?”
“当然了。”
“哦~爱,和平,KOZ,HYBE,ZICO,BND Peace!”
“......突然这是做什么呢。”
朴成淏大笑起来,好像是第一次在禹智皓面前这样放松。他们脸挨着脸,肌肤贴合时感触到的湿软令人昏昏欲睡。
习惯了苛求自己去独自处理问题,有时候比起他人,朴成淏会显得冷漠且迟钝。因为是小猫,所以做不到像小狗那样撒娇求爱。在承受让他感到过分沉重的压力时只会自己疗伤,面对无法向他人诉说的忧虑时也会萌生出逃避的想法。
但他现在不再害怕了——
朴成淏带着很多很多爱去翻越它,发现那只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山丘。
END.
【红白万象🤍20:00】Daydream
上一棒:@【红白万象】83为什么又打架了?
下一棒:@就是小王
-本文纯属虚构,部分基础设定源于电影《盗梦空间》
<爱情是白日梦,短暂一梦>
(1)
金希澈知道朴正洙出事的消息是晚上九点多。
那天他刚送走了来拍摄熊孩子的制作组不久,正跪在地上收拾为了画面效果而刻意弄得凌乱的东西的时候手机响起来了。因此当时他心情算不上好,客厅杂乱,录制时间延迟,第二天的综艺要拍一天,晚上回来还得收拾去后天半封闭综艺的行李,总之理由很多,导致电话他有点不太想接。
只是那铃声很执着,被他晾了一会也没有停下,他挣扎了...
上一棒:@【红白万象】83为什么又打架了?
下一棒:@就是小王
-本文纯属虚构,部分基础设定源于电影《盗梦空间》
<爱情是白日梦,短暂一梦>
(1)
金希澈知道朴正洙出事的消息是晚上九点多。
那天他刚送走了来拍摄熊孩子的制作组不久,正跪在地上收拾为了画面效果而刻意弄得凌乱的东西的时候手机响起来了。因此当时他心情算不上好,客厅杂乱,录制时间延迟,第二天的综艺要拍一天,晚上回来还得收拾去后天半封闭综艺的行李,总之理由很多,导致电话他有点不太想接。
只是那铃声很执着,被他晾了一会也没有停下,他挣扎了一会还是做了妥协,在金起伏一脚把手机踢飞之前把它捞了过来。
来电人是元永善。
最近团队在筹备下一次演唱会,和他的行程没有太多重叠,元永善是团活总经济,最近忙翻了天,在公司也很少能碰见,他一时想不出对方最近有什么需要联系他的事情,所以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是有些惊讶的。
Label sj的经纪人组长性格温和,语速也慢慢腾腾,但那天却难得有了些效率,他甚至没来得及和金希澈打招呼就直接说:“希nim,万一有记者打到你的手机上来,不管问什么问题,你就说你不清楚。我这里暂时不方便说话,有空再联系。”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又低沉,好像在什么不可高声言语的地方奔走。说完这句话元永善就挂了电话,徒留金希澈对着手机不明所以。
思考了三秒钟,金希澈颇为紧张地在SNS上搜索了一下自己和super junior的名字,网上风平浪静,除了近期的一些节目通稿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但他还是不放心,犹豫再三,翻出了朴正洙的kkt小心翼翼地发过去一条消息:特儿,发生什么事了吗,委屈善给我打了奇奇怪怪的电话。
可惜那条消息发出去后始终是未读状态。
大约过了十分钟,没等到记者的电话,反而等来了申东熙的。
申东熙那边有嘈杂的人声,像在什么拍摄现场:“哥,熊孩子拍完了吗?有摄像机的话记得让他们把我们的电话编辑掉吧。”
“我这里已经结束了。不过委屈善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神神秘秘的。你们在拍什么节目吗?全知干预视角?”起伏跳得欢腾,金希澈被他扑得一个趔趄,顺势就躺倒在了沙发上,随手捡起旁边一个玩具往远处扔了过去,起伏不疑有他立刻追着玩具跑了出去。
“永善哥给你打电话了?阿尼呀,我们没在拍摄,我想问你知道特哥怎么了吗?今天钟善跟我说永善哥让我来顶一下特哥今天的行程,去的时候匆忙我就没有问原因,但刚才下了直播我想打个电话给特哥却始终没有人接。永善哥的电话现在都打不通,问其他人也没有收获。”
“特儿?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最近都没有见到他。刚才委屈善电话里也只是跟我说让我如果被记者追问就说自己什么都不清楚。”金希澈心里隐约不安起来,他有些焦虑站起了身,在原地转了两圈:“其他成员的电话也打不通吗?东海呢,他不是和特儿住在一起?”
“东海和银赫在Danny show录制呢。哥你没有看kkt房么,艺声哥和厉旭也在群里问怎么了,他们也是接到了永善哥的电话。其他人应该今天都有行程,我发了短信,但现在没收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申东熙说着说着声音忽然远了起来,似乎是有人找他说话,他把话筒移开了一会。
过了一会声音才再度清晰,只是褪去了刚才言语间的困惑感,只剩下了严肃。
“哥,特哥好像出事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金希澈却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对于韩语基本的理解能力。
“莫?”
后来追溯起来才知道朴正洙出事的准确时间是4个小时前。
根据当天跟行程的经纪人的说法,今天直播行程前他一直打不通的朴正洙的电话,问了一圈问到李东海那里得知当天两人一起从健身房回家后朴正洙觉得自己有些低血糖,不太舒服,东海就强行送他回了家去卧室休息了。经纪人通过安保处拿到备用钥匙进了房间,才发现朴正洙的问题似乎远不止低血糖那么简单——他在李东海离开之后始终没有醒过来。
“跟特儿行程的经纪人新来没多久,没有经验,直接就叫了救护车,救护车大大咧咧地开进了小区,有些记者已经在小区的居民打听是谁出事了。我是接到他电话后来的医院,初步做完检查后并没有发现特儿身体机能有什么异常,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没有打算立刻通知大家,暂时只是告知了仁英。但是现在已经4个多小时了,特儿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我和社长在联系帮特儿转到更好的医院看看。”
第十次尝试之后金希澈和申东熙终于打通了元永善的手机,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里满是疲倦:“和仁英商量之后,我们怕特儿妈妈担心,也怕记者胡乱编造把事态严重化,决定先把这件事瞒下来。特儿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你们现在过来的话记者势必会跟过来,到时候局面会没办法收拾。”
“疯了吗?”金希澈像是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话:“要我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去睡觉吗?医院的地址在哪里现在就……呀,申东熙!”
“永善哥,是我。”申东熙伸手夺过了金希澈手上的手机:“麻烦尽快安排个我们可以进医院的时间,不亲眼确认特哥的情况我们也没办法正常工作不是吗。而且我们今晚得开个会了,瞒不了多久的,成员这边已经察觉了。我让钟善提前联系他们在行程结束后去厂牌集合了,你那边看看能不能找个时机出来吧。”
元永善在电话那头说了声好,说他和朴仁英打个招呼就回厂牌。
申东熙说完没有给金希澈追问的机会,果断挂了电话后才把手机递还给金希澈,对他道:“哥,要一起去厂牌吗?”
金希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申东熙这次也没有服软,两人僵持了一会后金希澈率先转身进了卧室。
申东熙摇了摇头,跟着他走进卧室:“哥,你不要生气,永善哥说的有道理,现在最重要是先把这件事瞒下来。”
金希澈猛地甩上了衣橱的门,空荡的卧室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起伏叼着玩具偷偷地从门边伸出了脑袋,不敢上前。
“我知道你担心特哥,我也一样。但是我们现在过去除了给记者提供乱写的素材之外没有任何作用,既然现在特哥没有生命危险,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这件事影响扩大化。特哥手里多少节目,下半年还有演唱会,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真的会乱了套,万一他明天就醒了呢?”申东熙耐心道。
“西八shake it!他现在躺在医院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工作有什么西八要操心的!”金希澈怒道。他似乎气极了,连按在衣柜上的手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特哥会操心的,你明白的。”
申东熙看着金希澈:“如果他还醒着厂牌今天晚上开的会一定是他告诉我们怎样做才能保证suju未来一个月的行程不受影响地进行。”
申东熙说得毫无问题。他们都在这个行当工作了几十年,也不是初次经历这样的情况,原本就该直接地选择影响最小的处理方式。但金希澈不比朴正洙十几年队长当下来的经验,能第一时间按住所有的个人情绪,现下所有的慌张、茫然、难过、愤怒挤挤攘攘地堵在金希澈嗓子眼,闷得他快要喘不上气。
金希澈转了个身脱力般靠在衣柜上狠狠地揉了一把自己的长发。
“哥。”申东熙抬起手捏了捏金希澈的肩膀,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特哥不在,成员们也需要你冷静下来。”
(5)
事情的转机是一个月后崔始源带来的。
人脉像五大洋一样宽广的马社长仍然是世界上可靠的人,虽然这个转机初听起来更像是他们无路可走后的最后方法。
崔始源通过父亲联系到了现在在美国工作的一位韩裔医生旧识,医生作为神经学科的专家这几年在研究人类梦境对于植物人恢复治疗方面颇有建树,准确来说,就是通过干预病人的梦境对其进行心理暗示,进而达到自然苏醒的效果。
“医生的意思是他见过类似特哥的病例,特哥现在这种情况据他判断可能是心理问题造成的,始终没有醒来大概率是他的潜意识不想醒来。我和仁英姐他们确认过,特哥在出事之前确实有接受心理治疗,可能抑郁症复发和药物使用是诱导特哥陷入昏睡的原因。”崔始源举着自己的平板对成员耐心解释道。
听到抑郁症复发几个字,李东海小小地抬了一下眼,金希澈坐在他身后的座椅上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我事先征询了特哥家人的意见,他们也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崔始源为这件事奔波了许久,除了本职工作和公司的事务,几乎把全部的私人时间都用投入到了翻阅邮箱里收到的像雪花片一样密集的医疗资讯里,为此他甚至聘任了一位顾问帮他把关。其实梦境治疗并不是崔始源带来的第一个希望,不同的治疗方法他们都在征求朴正洙家人同意的前提下尝试过,只是最终都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三番两次下来未免都有些泄气。
可即使有了对于“新型”二字的心理准备,即使这话出自周到全面的崔始源之口,曺圭贤依然觉得这次提出的治疗方案有些荒诞。
“等一下,听起来有些不靠谱,简直像电影一样。他要怎样影响特哥的梦境呢?人的梦境已经发展到可以被进入的程度了吗?是VR吗?他甚至不知道特哥会做什么梦,我们也不清楚进入梦境的方法是不是安全。”曺圭贤发出疑问。
“这个我确认过了,圭贤。”
似乎对曺圭贤的疑问早就准备,崔始源快速地打开了平板桌面上存好的另外一个文件,用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放大了其中一段文字,对曺圭贤道:“你看,这里说了,进入患者梦境需要通过特定的仪器,仪器会使得使用双方的脑电波暂时同频,如果辅以特定的药剂使二者同时处于深度睡眠状态下的话,是可以实现进入患者梦境的效果的。”
“其实不管是这种治疗方法还是仪器,都是全新的,如果我们同意由医生那边提供治疗,他会同医院协商,由美国医院方面提供仪器,但交换条件是我们要配合他们完成这次治疗的流程记录。”
曺圭贤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会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最终选择放弃。
金厉旭在他旁边皱着眉头开口道:“所以他们想要研究数据?那不就是拿特哥当小白鼠么。”
“这种方法还没正式放开临床治疗,理论上对于现在参与治疗的患者来说确实是实验阶段没错。其实我和特哥上半年的时候做过一组关于艺人心理疾病的talk选题,当时收集来的资料里有提到这种心理疾病治疗方式。这种方法在目前仪器数量非常稀少的气情况下是非常昂贵的,比起有没有效,很多人根本也承担不起基础费用,无法入围测试名额……始源,你确定这位医生在这种所谓的梦境治疗师的登记列表里?全球可就不超过二十位。”听崔始源介绍没多久申东熙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搜了搜,确认了是自己了解过的东西,也成为现场少数几个对这种方法持赞同观点的人。
听到申东熙对这种治疗方式有所耳闻,崔始源稍稍松了口气,再次解释道:“医生是父亲的旧识,资质不用担心,而且是他是韩裔,和前几位医生比起来,交流会更方便一些。其实目前的问题倒不是医生的资质和价格,是哥你提到的‘梦境治疗师’。现在成功的案例都是患者在治疗师的陪同下入睡再进行梦境干预后得到心理宽慰的案例,还没有像特哥这样已经昏睡过去的情况。只是在我和他交流之后,他提出特哥的情况或许可以一试,但是治疗过程需要我们提供大量的帮助。”
“……我们?”李赫宰困惑道:“我们又不是医生,可以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是这样的,这种治疗方法的原理是在梦境治疗师充分了解患者的基础上,否则在梦里也可能没有办法和患者进行有效交流。最为优秀的梦境治疗师甚至能给患者构建一个全新的、具有诱导性的梦境,促使患者醒过来。但我们预约不到现在世界上持证人数仅二十个的梦境治疗师,特哥的现状也不允许他们提前通过更多的交流来获取信息了。”崔始源抿了抿嘴,露出两个酒窝。
“所以这些你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金钟云摊开手。
“……始源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们和特哥比较熟悉,在某种程度上省略了重新了解这一步,可以直接进入他的梦境进行干预?我们来当所谓的,治疗师?”申东熙啊了一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但马上他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那按这个说法,梦境治疗师全部用患者亲友不就好了,还要什么专业人士。”
“其实我在查阅资料的时候发现有专家提到由患者熟悉的人来进行干预的成功率不高。”崔始源靠着会议桌叹了口气:“具体的原因我也没能了解得特别清楚医生的意思是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就是我说的,姑且一试。我们的选择真的不多。而且我和医生确认过了,在接受了一些基础学习和指导的情况下我们是可以起到一定的正面干预作用的,主要是……”
“主要是总比这样干着急的好。”始终没有发言的金希澈此刻才开了口,也算给这次讨论做出了决定。
崔始源点了点头:“医生说不管是患者还是入梦者都需要注入一种特制的镇静剂,药剂注射对个人体质有些要求,我们应该也不是都可以参与,但可以接受医生的方法试试看。他会乘坐两天后的飞机来首尔,到时候我会带他来医院,亲自看一下特哥的情况。”
“约好了提前通知我们。”
金希澈和申东熙还有认哥的行程,两人就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路过崔始源的时候金希澈顿了顿脚步,对他低声嘟囔了一句:“那个文件,你发我一份……翻译成韩文再给我。”
崔始源听到他的声调微微上扬,知道他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和他旁边的申东熙交换了个眼神,笑了笑:“好的哥。”
“童,你觉得马始说得东西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电梯里,申东熙听到金希澈闷闷地开口。
“不好说。”见金希澈精神不好,甚至忘了按电梯,申东熙主动按下了去地下车库的按键,劝慰他道:“这种东西的原理是心理治疗,但特哥这个人你也知道,总是把自己藏得太深,就算我们真的进到他的梦里,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来。不过我还是持乐观态度的,就像你刚才在会议室说的,总比干着急好。怎么,现在反而没有刚才的魄力了?”
看到申东熙打趣的眼神,金希澈烦恼地往下压了压帽檐,遮住了更多的脸:“哎西……”
又过了一会,电梯门在地下车库打开,他和申东熙并肩往外走出了一会,突然道:“有点害怕。”
申东熙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更多话,而是等着他继续。
“害怕再一次失望。”
“但我好像又不能害怕。你们都看着我,我不能不说些什么积极的话。”
“是这样的,哥。”申东熙淡淡道:“需要有一个不会害怕不会慌张也不会动摇的人告诉所有人应该做什么,即使这件事是错的也没有关系。
”非人类的体验。我只能对我自己负责,干嘛要承担起别人的期望和情绪,那我在想什么还有人会关心吗。”
保姆车在不远的位置闪了两下灯,金希澈停下了脚步:“所以他逃走了是吗,这样太累了。”
“二十年了,我以为我多少理解了百分之五十的朴正洙,甚至愿意替他分担一些从前我觉得没有必要的东西。但原来还是不够的。可以被看见的痛苦永远是冰山一角,人和人永远无法真的做到感同身受。”
“东海之前对我说,因为没有发现特儿不对劲而感到抱歉。可更抱歉的好像应该是我。”
“是我拉着他不停地说我的纠结和不安,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在这个岁数重新换个身份开始。”
“哥也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了。”申东熙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回报刚才你在会议室里利落的决定,我可以告诉你,人和人就是因为不同才有相处的必要和价值。特哥当然不是万能的,他也有恐惧和不解,这不是哥的问题。但他解答不了、想要逃避的问题,或许我们中的某一个人可以给出答案,这是我们一起走过二十年的意义。”
“……你说得对。”金希澈勉强笑了笑拉开了车门:“现在才感到的抱歉是最无用的事。”
成员们再次聚集在了医院里是两天后,大概因为终于有了些新的希望,前几次聚会的沉闷气氛这次缓和了很多。
被崔始源送来的医生和他们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就直奔主题,表示在昨晚飞机落地之后他就来到医院和朴正洙主治医生聊过,结合朴正洙的身体状况,认为他现在接受梦境治疗的可行性非常大,只是梦境治疗随着程度的深浅对镇定剂的注入剂量有所要求,所以一开始的只能采取保守的方式来进行,他们在梦中可以行动的时间可能不会很长,需要把握每一秒钟,耗费大量精力,需要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朴正洙的母亲听闻这件事,特意来到他们暂时聚集的小会议室里,在朴仁英的搀扶下一个个握过他们的手。更多感谢的话似乎也不用言明,朴正洙几十年的付出和耕耘结出的果实始终安稳地庇护着这个家。
十点二十分,随着金厉旭接受注射结束,他们的药剂排异性试验也正式开始了。医生对按着胳膊零零散散挤在一个临时病房里的男人们说:“从现在开始计时,十分钟后你们重新来我这里测一下心跳,和第一次检测时差别在30%以内的人是满足药剂注射条件的。如果你们觉得自己准备好了,我们今天接到运载过来的机器,明天就可以进行第一次的治疗了。”
“不过……”医生转头往门外看了看,询问道:“他家人不试试吗?还有其他朋友的话,其实也……”
“他姐姐怀孕了。”发现成员们都下意识地看向了他,金希澈自觉站出来充当了发言人:“姐夫和他相识没有太久。至于……”
至于其他朋友也几乎是没有的。
他想着。
和他不同,朴正洙几乎把整个人生压在了super junior上,自己的生活永远排在最后面,虽说上班是利特下班是朴正洙,可他作为朴正洙能活动的空余太有限了些,他会偶尔在看着朴正洙的时候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怎样当一个脱离镜头普通人。但后来又想,其实普通人朴正洙也不会过上他所理解的生活,就像他二十代的时候拉着朴正洙去见识首尔灯红酒绿的夜晚,朴正洙却只会坐在卡座里盯着他。
人像一棵树,生长成什么样子取决于土壤、水源、阳光、空气乃至空间环境,是以首尔破土的朴正洙的固执、守序、小心翼翼总是会江原道金希澈的无所顾忌、自信自爱硬生生地撞在一起,时常痛得龇牙咧嘴。可远离又是不太可能的,他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一起了太久的时间,枝脉相连,离得太远会感觉枯竭和不安。
这个世界上和他同龄的人很多,和他同职业的人很多,甚至同样善良到会被现实的锐利伤害的人也很多,但只有朴正洙是他互相支撑直到现在的亲故。
纠纠缠缠,理不清楚。
十分钟后,医生宣布的结果和金希澈预想的大差不差,他们大多满足注射的条件,但因为金钟云近期有个腰椎方面的手术加上为了利特的事心理压力太大,医生并不建议他作为几名率先进入梦境的人。金钟云想要抗议,又被金希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能抠着指甲等待安排。
医生利用剩下的时间快速同他们解释,机器最多可以支持两人同时进入朴正洙的梦境,梦境主人的潜意识具有防备性,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们被发现是入侵者,或者因为任何因素引起的蝴蝶效应导致了梦境主人不安,梦境都会通过崩塌、攻击入侵者等方式将他们驱逐出梦境。在梦境中的被动死亡或坠落都会使他们会从梦中醒来。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医生对他们说:“你们会被他的梦境影响,会误以为那是现实,会感受到真实的痛苦。注射到你们体内的一种镇定剂,强度很大,这就意味着即使痛苦,如果没能满足条件、镇静剂的效用没有消失,你们也很难自主地从梦中逃离。”
李东海听得似懂非懂:“……那我们要怎么劝特哥醒来才好呢?如果他认为他梦中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我在梦里对他说你在做梦,他会觉得我是个疯子吧。”
“这就要看患者是否觉得自己有醒来的必要,以及如何让他意识到醒来的必要。这个答案对每个患者来说是不同的,我不了解朴正洙xi,你们作为和他相处十几年的朋友,或许更容易触达他的内心,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他找到了答案,并做出了选择,你们就能把他带出来。”
听到医生抽象的回答,所有人都沉默了,事情的难度似乎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大。
李赫宰看到大家的表情,率先打破僵局:“我觉得我们现在讨论这个意义不大,因为我们还没见过特哥的梦究竟是什么样子。”
“银赫哥说得对,得先进去研究一下地图和形势再做其他决定。首先进去的纯粹是开荒部队了。”曺圭贤接着李赫宰说:“得找两个敢死队才行。”
“那就银赫和东海吧。”金希澈开口道:“正洙最疼你们俩,万一在梦里大开杀戒,你们应该也不会死得太惨。”
“东海哥安全我同意,银赫哥要打个问号。”曺圭贤撞了一下李赫宰的肩膀和他开玩笑道。
“我也觉得他俩比较合适。但是第二次进去的人我建议至少要和第一次有一个人重合才行,一个老人带一个新人,不至于都是手足无措的情况。”申东熙建议道。
“那第二次我去吧。”曺圭贤自告奋勇:“另外一个看到时候赫宰哥和东海哥的状态。”
次日上午李东海和李赫宰来到了医院,因为担心他们俩,当天没有行程的崔始源和金厉旭也来到现场。
全部准备结束之后李赫宰和李东海一左一右躺在病房里另外安置的床铺上,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齐闭上了眼睛,镇定剂通过输液管缓缓地流入体内,药效在三分钟内逐渐发挥作用,在崔始源喊了三声东海都再无人应答后,两人终于进入了梦乡。
按照医生的说法,第一次的剂量比较少,李东海和李赫宰应该会在一个小时左右醒来,因为没有经验,崔始源和金厉旭全程没敢走开,事实证明,幸好两人没有离开。实际上李赫宰和李东海并没有像想象中撑到1个小时,在第三十五分钟的时候李东海就已经冲破镇静剂的药效,醒了过来。
他的应激反应尤为激烈,睁开眼睛的同时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两只手紧紧地抓握着被褥,青筋都凸显了出来。崔始源赶紧上前把他揽在怀里,李东海似乎终于找到了支撑,靠在崔始源的怀里红着眼睛发抖,崔始源抱住了他不断地说没事了才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李赫宰比李东海醒来稍晚一些,但也眼神呆滞,不断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成股地往下流。金厉旭手忙脚乱地按照医生的指示拿着凉水浸过又拧干的毛巾给他擦了一会才让他的呼吸频率恢复正常。
厉旭看着他俩现在的模样和病床上依旧没有苏醒迹象的朴正洙变得有些焦躁,确认李赫宰没有大事了之后把毛巾在李赫宰额头铺好,然后快步走到医生面前语气有些生硬地问道:“医生,这样的情况是不是他们注射的东西和他们的体质不合?”
“不是的。”医生远远地观察了一会他俩的表现,等到两人的眼神里的防备彻底散去后才站起了身,走到李东海和李赫宰面前,弯下腰仔细地检查了他们的心律和瞳孔大小,对金厉旭解释道:“药物的作用是让他们更容易陷入深度睡眠,而他们情绪的程度,是取决于他们究竟在朴正洙先生的梦里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非常容易被患者梦中的情绪以及场景感染,多数的苏醒都是因为他们在梦境里经历了一些破坏性的伤害,所以他们出现创伤后应激反应很正常。就像是我说的那样,目前梦境构造和筑梦医疗并非发展完备的行业,前期成功案例也只是建立在是世界上目前仅有的几名筑梦师对于被筑梦者心理、家庭、生活状况研究非常深入的情况下再通过这种方法进行引导和干涉。你们想要那百分之一的成功概率势必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他们还要休息一段时间。”医生确认了李东海和李赫宰并没有什么生理机能上的损伤,收起了自己的检查设备对崔始源说:“等他们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让他们仔细回忆一下自己在梦中究竟看到了什么,之后来隔壁的诊室找我。”
“第一次这么早就醒来,应该是患者的防御机制对他们产生了比较大的排斥反应,加上他们在梦中经历了一些虚拟死亡的结果。”医生拍了一下崔始源和金厉旭的肩膀当做安慰:“不必太过担心。我说过了,其实这件事情的原理非常简单,但想要成功实践却非常难。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除了提供仪器操作和药物剂量控制之外,也不能给予更多的帮助。对于心理问题来说,再多的理论知识可能都不比你们之间的互相了解。”
崔始源最终情绪复杂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
(6)
李赫宰和李东海恢复时间大约在三十分钟左右。三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脱离了恐慌的状态,逐渐开始回忆起在梦里看到了什么。一开始两人的复述非常琐碎,并不连贯,只能说出一些特定场景,火光、爆炸、雨被两人提起了很多次。直到第五次他们再次组织了语言和记忆开口的时候,才让刚刚经历的那场梦境变得完整起来。
“其实一开始进去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特哥,甚至也没有看见东海,就记得一直在下雨。”
“不是倾盆大雨,但很细很密。我手上没有伞也没有任何雨具,正好还落在一个空旷的原野上,周围连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了一会我想着时间不多了,就开始不断喊着东海的名字,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眼前才终于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我看到了一条公路。”
李赫宰皱着眉头,似乎还沉浸在当时看到公路的讶异中:“我是在那附近遇到东海的,他听到了我在喊他,就远远地回了我一声,我赶紧提起劲来跑了过去。”
李东海似乎还没完全从梦里的场景中清醒,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看向地板发呆,反应因此有些迟缓,李赫宰说了好一会后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稍稍回过神来,接着李赫宰的话补充道:“其实我也走了很久,不过我一开始就在公路旁,公路上不断有车开过去,我没办法穿过那条路,就只能沿着那条路边往前走,大概走了一段时间听到了赫宰的声音。我们俩在公路两边,上面的车压到地面的积水上,溅起很大的水花,我也没办法离那里太近。而且天色很暗,我不太敢。后来是赫宰对我说,我们继续往前走,我就按他说的和他一起往一个方向不停地走。”
“我们互相打气,在梦里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快要精疲力尽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特哥。” 看到李东海精神不济,李赫宰主动地说起了后面的内容。
“我们一开始都没想到特哥会在这里出现。因为那里太奇怪了你知道吗,它就是一条公路,周围又荒无人烟,特哥就孤零零地坐在公路旁的白色护栏上。他坐在那条护栏上一直看着那些车,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雨衣。头发衣服和现在不一样……好像……好像是很久之前?”
“嗯。”李东海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补充道:“是很久以前的特哥,头发还是黄色的,有些长。”
李东海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到这里,是我们活动期的造型。他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我们,就是在看着那些车而已。我们犹豫了好久要不要过去,最后还是赫宰对我示意了一下,我们才决定过去。但还没等我们走到他身边,有一辆车就突然打了滑……它速度太快了,连着撞了两辆车,然后似乎是撞到了特哥旁边的护栏上,路面上的车一下子翻了好四五辆,所有的车都瞬间停了下来。”
“我们特别害怕,在梦里好像一时没办法反应过来这不是真的车祸,就再顾不得什么了赶紧冲了上去。我吓疯了,一直和东海两个人喊着要叫救护车,可是其实现场没有伤者,我路过那些翻了的车想要打开车门救人出来,发现里面并没有人。我本来想拉住李东海看看这些奇怪的车,转头却发现特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进了事故现场。”李赫宰想起当时的场景还心有余悸,握紧了椅子的把手:“我想过去把特哥拉开,因为我看到了地上的汽油,我担心车会爆炸。但特哥一直往里面跑,我和东海根本追不上他。”
“现场很诡异,耳边总觉得很吵但周围又没有人。我追着特哥跑到一辆翻掉的车旁边,我看他特别费力地想要拉开车门,我就想去告诉他车里没有人,现在太危险了要赶紧离开。他似乎也没意识到突然出现一个人很奇怪,只是自顾自不停在念叨着什么。东海慢了一分钟赶到我们身边,我让他和我一起拉开特哥,可是特哥很倔,没办法,我们就只能先帮他把那个变形的车门打开。”
“但没想到这辆车里面居然真的有人……”
说到这里,李赫宰突然停了下来。
他终于想起了他们为什么会提前醒来。
李东海担心地看了一眼他,犹豫了一会,继续道:“我们醒来的原因是车子爆炸了,赫宰分析得没错,汽油确实很危险。但在此之前,我们帮特哥打开车窗救出了两个人,救出来之后我们发现是……”
“是我和圭贤。”
李赫宰仰面躺到了椅背上,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下。
崔始源这个时候伸出手按住了李赫宰的肩膀,开口对医生道:“医生,不好意思,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吗。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可能不是那么容易说出来。”
李赫宰只是短暂地休息了下就再次睁开了眼睛,他拍了拍崔始源的手背:“没事。我只是在想幸好这次进去的是我和东海。”
他声音低低的,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个潮湿昏暗又混乱的现场。
“特哥看到了救出的人,又看到了我,他好像在那个瞬间发现了不对劲,然后一直盯着我。我非常害怕,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重新回到了车祸现场而恐惧还是因为特哥的眼神,但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听到了非常细小的爆炸声,恐慌感又压过了恐惧,下意识就想带着特哥东海还有圭贤一起先跑远一些。”
“然后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李赫宰讲到这里的时候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哪辆车里的广播居然打开了,现场突然传来了电台的声音,声音很模糊,但持续不断,我没有听清详细内容,只隐约听到忠清道之类的。特哥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几乎是听到的一瞬间就把我的手甩开了,又跑回了公路上,一个个看翻倒的车,像是在找什么一样。”
“我当时以为他在找神童哥和经纪人,就告诉他神童哥没事,不在这里,他也没有听我说话。我很着急,对他说话声音很大,他就开始不停让我走开,在某个时刻我听到东海的声音,说车子要爆炸了,我刚想跟特哥说,特哥就猛地把我往外推了一把,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一阵热浪迎面而来。车子爆炸了。”
听到李赫宰的话,李东海眼眶再次红了起来,他似乎又回到了梦里那个场景,怀里是气息微弱的朋友和弟弟,眼前是愤怒的李赫宰和哥哥,猛然升腾起的灼热火浪顷刻间引起了连续不断的爆炸,没有给他们任何逃离的时间,迅速吞噬了他们。
金厉旭蹲下身子抱了抱他。
医生点了点头,合上了记录本:“其实不管是雨、黑夜还是车祸,都是患者潜意识里对于所受压力的具现化,他大概时常处于一种较为焦虑和压抑的状态。我想问除了你们描述的这些,让你们再提一些觉得奇怪的小细节,还能想到吗?”
“……好像没有了。”李赫宰摇了摇头。
崔始源坐在他身边捏了捏他的脖颈让他放松下来:“想不到就别再想了。”
崔始源从自动贩售机里掏出四瓶矿泉水,丢了一瓶给李赫宰,问道:“是当年那场车祸吧……”
李赫宰接过矿泉水苦笑道:“我还以为特哥在做什么美梦做到不愿意醒过来,没想到是这样。”
“每一次的梦不一定相同,可能代表特哥的不同情绪。”崔始源和他并肩往病房走去。
李东海第一次亲眼看到他们经历的那场车祸,创伤应激有些严重,崔始源干脆给他开了一间病房让他今晚留院观察。
想起李东海的模样,崔始源忧虑道:“梦也有深层次和浅层次之分,比如梦里的人也会做梦,被藏得更严密的东西或许并不在你们看到的那层梦境里,这可能也是特哥在找的东西你们看不见的原因。但现在我们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东海不是特别适合继续参与这件事。”
李赫宰点了点头:“东海暂时不要再进去了。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巧就进到了有我的梦里去,还一下子就被发现了……这次没有几乎任何进展。其实我觉得就算没有爆炸,特哥也会因为发现我是个bug把梦境坍塌掉。说起来,马始,你最近越来越专业了,这些内容医生都没有说过。”
“其实,爆炸本身就是特哥潜意识自我防备的表现,发现一些意外情况就boom地炸掉整个梦境。我也是看了很多资料,因为希澈哥昨天晚上也给我发了很多信息问我问题,比过去二十年发的都多。”他笑了笑:“这次至少证明,我们确实比陌生的治疗师会发现更多的东西,其实我比较在你最后提到的广播……或许特哥想要回去找的人或者物是关键。不过也可能只是意外出现的东西,医生说过人的梦境经常出现没有逻辑的存在。如果我们下次能撑得时间再长一些,或许就还能发现更多的东西。”
走着走着崔始源突然发现李赫宰不再说话了,他转过头关切道:“赫宰?”
“……没事。我只是在想,哥他经常做这种梦吗。”李赫宰的声音低了下去:“始源,我不想让圭贤参与这次的计划了。我们都不知道下次特哥的梦里会出现什么。万一还是重复这个场景要怎么办。”
崔始源停住脚步,退了回去重新揽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待会和圭贤提前沟通一下吧,我也觉得他不适合进去,还有艺声哥也是。性格高敏感的人真的很容易被梦境的情绪影响。你呢,赫宰,下一次还可以吗?”
李赫宰点了点头:“我可以。只是我觉得梦里的特哥感觉真的很敏锐……我只是被他盯了一眼就觉得像要被看穿了一样,在他面前压迫感很重,和生活中不太一样,所以我们还是需要一些能够和特哥情绪直接对抗不受太大影响的人进去,不然肯定会被他的节奏带着走。”
崔始源挑了挑眉毛:“希澈哥?”
“东熙哥和希澈哥都可以,虽然我个人情感偏向东熙哥,但……”李赫宰看了看窗外刺眼的午后阳光,叹气道:“好吧我承认我担心在梦里我没办法同时招架起伏的特哥和希澈哥。”
“或许他们俩互相可以招架。”崔始源搬出了自己的无效安慰。
“那倒也不必给我一个VIP座位。”李赫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还是你跟我去吧,把希澈哥往后放放。”
(7)
金希澈睁开眼睛,从树叶缝隙中透出的几缕阳光和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灼得他眼睛一阵刺痛。脑袋有些昏沉沉的,他半眯缝着眼睛摸了摸,确认了自己此刻正躺在一片潮湿的草地上。
像是刚下过雨,扑进鼻腔空气带着淡淡的水汽和青草香气,即使太阳光线热烈,周遭的气温还是有些凉意。很舒服的天气,如果不是背后的衣服正好被湿润的草地洇湿就更好了……金希澈扶着脑袋坐了起来。
颇为嫌弃地看了看自己被泥土弄脏的手,金希澈四下扫视了一番,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个操场。这操场又大又空旷,里面除了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唯一看起来有人类活动痕迹的是足球网前一颗破旧的足球。
“……没有洗手池吗?”他嘟嘟囔囔往看起来像操场边门的方向找去。
结果没走出多远,头顶原本晴朗的天空逐渐聚集起密云,天色也迅速黯淡了下来,一两只燕子从低空略过,堪堪擦过他的发顶。
他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一个踉跄,勉强站稳了脚跟后想起医生和李赫宰强调的患者梦境的自然防御。
“不是吧……”他皱起了眉头,抱怨道:“都还没有见到我,就要把我赶出去……”
就在这时,一两滴雨落到了他的眼角,他抬起头看了看,更多的雨从空中降落下来。
“呀!狗特!怎么说下雨就下雨!“金希澈抱着头在操场上狂奔起来:“伞呢,伞要怎么出来!没有装备可以捡的吗,哎一西太过分了吧!”
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操场,金希澈几乎没有犹豫就把目的地锁定在了视线里唯一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操场门口不远处的一个亭子状的公告栏。当然,那块挡板并不是作为避雨用的,所以又窄又长,但金希澈别无他选,只能勉强着把自己一米七八的小心地塞进挡板下。
造型老旧的公告栏贴着三列照片,一列本学期优秀学生,一列是本周值日生,一列是今日通报。
金希澈正好站在本周值日生那列前面,一低头就看到了李赫宰露出八颗牙齿的证件照,精神奕奕,傻得有些可爱。
李赫宰说得没错,朴正洙确实太爱他了,什么梦里都得有他搀和一下,三次梦境百试百中,仿佛得随时带在身边才能安心。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好奇自己在朴正洙的梦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第一次是李赫宰和李东海来的,那次遇上了车祸,朴正洙的梦里有李东海李赫宰曺圭贤;第二次出于各种考虑,他们替换掉了原本安排好的曺圭贤,换上了崔始源,倒是巧得很,朴正洙梦到了海外活动。李赫宰和崔始源被朴正洙拎过冷着脸批评了十分钟,是现实里少见的严肃和怒气,队里其他人看起来对朴正洙的态度也有些奇怪,敬畏又疏离,和super junior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那次成员还算齐全,不过也是少了金希澈。
崔始源和李赫宰是药效结束自然醒来的,梦里的朴正洙冷漠且严苛,自行筑起了铜墙铁壁,他们无法接近,第二次同样毫无收获。
金希澈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脸。
对于冷漠的朴正洙他并没有什么概念,今天李赫宰要跑行程,换成了崔始源带他这个新玩家。不过看起来崔始源挨训的经验也没有太多用处,真的碰上朴正洙可能还得靠自己。
他一转身,看到了背后的通报榜,好巧不巧,朴正洙的照片被摆在第一个。
他皱了皱眉。
朴正洙,SM公司出了名的模范生,职业生涯期间过的生活类同自我禁闭,做好好的梦为什么却上通报榜。
“……我经历的特哥的两场梦都不是什么好梦,不是天气阴沉,满地残骸,就是昏暗的后台,压抑的气氛,虽然我还没能把这些梦里的细节一一和现实对应上,但怎么看都是一些负面的回忆。”
金希澈凑近了些去看朴正洙那张有些土气的照片,想起了李赫宰离开医院前对他说的话。
高一的朴正洙梳着乖乖的中分发型,眼睛上架着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样貌端正但并不惹眼,连笑容都是克制地嘴角上扬,梨涡都没有露出来。他伸出手,隔着灰蒙蒙的玻璃摸了摸那张小小的照片,心里升起些不具名的郁结。
“哥!”
金希澈的肩被人拍了一下,他浑身一抖,猛地转过身子,崔始源那张英俊的脸一下子就贴到了他的眼前。
“呀!你是要吓死我吗!”金希澈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
“不是啊哥。”崔始源把手里的伞往他头顶举了举:“我刚才看到特哥了,我们现在过去找他,不然我怕来不及。”
“……不是,你为什么会有伞。”金希澈挤到了伞下,对这种区别对待不满道。
“这是特哥的梦里啊,我们在他的梦里必然是我们也在做梦,如果你一直坚信自己会有伞,那就会有伞。”说话间,崔始源又凭空拿出了一把伞递到金希澈面前:“我和赫宰因为在特哥上次的梦境里没有什么突破,就研究了些其他的东西……”
“做得好,装备是第一要义。”金希澈接过伞,问道:“你在哪里看见的特儿?他现在是个高中生吗?”
“我是在门卫室不远的树下醒过来的,醒来就看到特哥在门卫处正对着的那栋教学楼下面徘徊。不过他看起来好小,我走过去看到他衣服上的铭牌才确认是他。我看了下时间,应该快要放学了,估计特哥是在等着出门。”崔始源拉着金希澈快步往前走着:“我们快一点,不然一放学,乱七八糟的就更找不到他了。”
大概是崔始源的嘴开了光,话音没落,响彻校园的下课铃就钻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金希澈骂了一句阿西,推了一把崔始源:“快点!”
但还没等他们跑到崔始源说的教学楼前,很多孩子就从校园各个角落涌了出来,不断擦过他们的肩膀往校门的方向跑去。偶尔有一两个感觉他们很奇怪,也只是转过头快速地看上一眼,之后就没有留恋的离开了。
金希澈和崔始源被孩子们挤在一起,几乎是被迫着往校门的方向移动,金希澈被挤得心烦,眼睛还在不住地四下里找朴正洙,是以崔始源拽他袖子的时候他有点暴躁了,一句狗崽子到了嘴边考虑到所处的环境又强行咽了回去。
“哥,那是东海吗?”崔始源惊讶地指着一个教学楼楼道口正扒着铁闸门朝他们的方向张望的小男孩问道。
金希澈一看,还真是李东海。李东海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校服,小萝卜头一样垫着脚往他们这边看,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得欢。
“过去把李东海揪过来。”金希澈撸起了袖子扒开挡住自己路的几个小孩对崔始源道:“他肯定知道特儿在哪儿。”
没曾想李东海一看他们俩往自己的方向来了,转头就想跑。好在崔始源身手矫健,在他即将逃离的前一秒一把揪住了他的书包,两个四十的男人顾不了其他,打横抱起不断挣扎的初中生随着人流走出了学校。
“马始,我怎么没看见老师。”金希澈蹲在学校不远处的街道边两只手环抱住面色不善的李东海问崔始源。
“梦嘛,不一定是符合常理的,正洙哥应该不想在梦里看到老师,我在学校里的时候注意过,没有看到哪怕一个成年人,不然我们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带走东海。”崔始源擦了擦额头的汗。
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下了了,只是天色还是有些阴沉,气温也逐渐上升,变得更加闷热了。
“呀,李东海。”金希澈流里流气地捏了一把初中生李东海的脸:“认识朴正洙吗?”
“不认识。”李东海挠了他一下,奋力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努力了两次,无果,气呼呼地别过头不去看他。
金希澈看他可爱,止不住想逗他,直到崔始源无奈地冲他使了个眼色表示他们时间不多了才停下手。
“东海,你好。我叫崔始源。”联合国儿童基金委员会韩国代表崔始源弯下腰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表示亲近:“我们是朴正洙父母的朋友,有些事想找他,可以帮一下我们吗?”
大约是和金希澈比起来崔始源语气和表情都正常太多的缘故,李东海的态度有所缓和,瘪着嘴犹豫了一会开口道:“……正洙哥不想和爸爸妈妈联系,你们不要再找他了。”
说完又有些好奇地追问了一句:“是他妈妈发现他没有住校了吗?你们能不能不要告诉正洙哥妈妈他没有在学校里住,正洙哥说这样会有很多麻烦的。还有,你叫崔始源,你是家里开公司的崔始源吗,是正洙哥提到最近借给他房子住的朋友吗?”
金希澈还没完全消化前一句话,又被李东海的后一句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抬眼看着崔始源:“这里面怎么还有你的事儿?”
崔始源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辜。不过李东海倒是透露了很重要的几个信息,朴正洙最近在离家出走,而且借住在崔始源的房子里。
“恰,小朋友。”金希澈学着崔始源露出了夸张的表情:“如果你现在不告诉我们朴正洙在哪里呢,我们遇到他就会告诉他李东海跟我们说他在离家出走,然后马上呢全世界就都知道这件事了哦。”
“不是我说的!”李东海愤怒道。
“你正洙哥的有钱朋友崔始源可以作证。”金希澈大手一指,工具人崔始源自愿举手投降。
“……正洙哥在网吧。”
李东海委屈地拽紧了自己的书包肩带。
“没想到特哥在梦里会想来网吧。”崔始源抬头看了看网吧的招牌。
李东海口中的网吧在距离学校三个街区的小巷里,面积并不大,门口竖着一个高高的霓虹招牌,玻璃上贴着最近两场游戏比赛的资讯。
金希澈走近了看了看那两张海报,游戏很复古,大概是2000年左右他醉心过的一款网游,当时他在练习生里拉帮结派组团去网吧打团战,玩得不亦说乎,不过不仅是游戏本身,连带比赛的奖励都让他感到亲切非常——一张去横城郡三天两夜的旅游套票,包食宿和车票。
金希澈心情稍稍舒畅,抬手招呼了崔始源和他一起进网吧。
“你好,进网吧请登记,表格就在桌面上。”
网吧老板正弯着身子收拾东西,听到门的响动声音里不带波动地开口道。
这声音直击心灵,金希澈和崔始源对视了一眼,一齐敲了两下网吧柜台的桌面:“老板?”
老板从柜台下伸出一个脑袋:“还有其他事?”
金希澈笑了出来:“申老板,麻烦给我们一个高级包厢。”
“包厢就三个,除了贴近拐角的那个,剩下两个你们随便挑。”申东熙站起了身子指了指右手边一排房间:“按小时收费,包整天的话可以打个八折。”
金希澈敷衍地嗯嗯了两声,趁崔始源的结账的时候和申东熙攀谈道:“你的网吧,未成年人可以进来的?”
听到他的问话,申东熙警觉地停了收银的手,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这里有没有个叫朴正洙的学生来过,他应该还没成年吧。”金希澈扒着柜台凑近了些,低声对申东熙说:“……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拆你的台,我们是他父母的朋友。他最近都没回家,父母有些担心,叫我们来看看他住在哪里。”
申东熙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把崔始源递过来的钱放进收银台后才开口道:“他不回家父母不亲自来找,反而拜托你们俩?真的担心还是自己多注意一下孩子的动态吧。他在那儿呢,自己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
申东熙下巴往金希澈他们包厢的右边抬了抬:“我可没收他钱,看他可怜给他个地方暂时呆一下而已。”
听到申东熙的话,崔始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对金希澈困惑道:“……他住在这里?不是和东海说在崔始源家借住吗?”
“哇,在崔始源家借住?”申东熙哼笑了两声:“是说经济新闻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崔始源吗?”
“我……”
崔始源本人无从辩解,转过头想去找金希澈,却发现金希澈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往包厢的方向去了,他想追上去,又被申东熙拉住了胳膊:“呀,身份信息登记一下啊。”
金希澈轻轻地敲了两下包厢的门。那扇门没有立刻打开,就在等待的两三秒钟里,金希澈忽觉有些莫名的紧张。脑袋里电光火石般闪过很多念头,甚至恍惚想起了朴正洙这辈子和他说起第一句话时的表情。他在那一刻理解了李赫宰和崔始源对他说的在梦里初见特哥的时候根本没有思考能力和行动的能力是什么意思。
不过贴心的朴正洙没有给他更多紧张的时间,吱嘎一声,门被拉开,戴着眼镜的朴正洙出现在了金希澈面前,眼神里有一些防备和拘谨,尚未学习伴随他一生的放送语调和标准表情,只是怯生生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问他:“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巧舌如簧的金希澈短暂地失去了言语,好像重新回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和朴正洙见面的时刻,礼貌、谨慎、不知所措。他忽然意识到距离他上次听到朴正洙的声音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朴正洙不言不语不喜不怒,安静得像是随时要从世界上消失。
他听到自己尴尬的语调和台词:“没有,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打游戏。我们这里两个人,我弟弟不会打游戏……”
说完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懵冲。
朴正洙最多不过高一,他一个四十岁的叔叔用这种低劣的理由要一起玩游戏,怎么听怎么弱智。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金希澈只能硬着头皮陪着笑,暗自希望朴正洙不会记得自己在他梦里的傻瓜行为。
朴正洙似乎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绕过金希澈看了看他身后还在和申东熙交涉的崔始源,低声拒绝道:“对不起先生,我游戏打得不太好,可能没办法和你们一起玩。”
说完就想关上房门,金希澈情急之下握住了那扇门,身体卡在中间不让他关上,就在朴正洙惊讶的眼神里,屋子里的电脑发出一声Game over的声音。金希澈和朴正洙同时抬眼看去,一个人略带惊喜,一个人满脸沮丧。
“你在玩这个?我会玩,我教你玩。”金希澈指着电脑屏幕上那个画面开心道,为了加强自己“会玩”的可信度,他甚至搜刮二十年前的记忆勉强回忆出了三四种可以顺利击败关卡boss的方法,还另外加了一句道:“我最近也在玩这个,玩得很努力。”
“……您也想要参加比赛吗?”朴正洙关门的姿势不再强硬,表情也稍稍缓和。
从他的话里迅速提取到了关键信息,联想到了网吧外贴着的海报,金希澈点点头:“是,我也想去横城看看。”
崔始源终于和申东熙纠缠完带着三瓶可乐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金希澈坐在朴正洙旁边的位子上心不在焉地打着游戏。
在现实中会因为来电打断游戏气愤地冒出脏话的人不再关心屏幕上的拿着砍刀的虚拟人物能否攻下那座高塔,而是偷偷地斜过视线,观察着身边专注于游戏胜负的高中生。
“特……正洙是吗?”崔始源用手肘关上了身后的门,把冰镇可乐放到了朴正洙面前:“请你喝。我不会打游戏,没办法陪哥玩,辛苦你了。”
看到可乐,朴正洙的眼神亮了一瞬,按着键盘的手也停了下来,站起身来礼貌地对崔始源鞠了一个躬:“谢谢,但是我暂时没有钱可以……”
“没关系。”金希澈把崔始源给自己的那瓶可乐也摆到朴正洙面前:“不需要你偿还我们什么东西,我们也是来打游戏的而已。”
朴正洙点了点头,刚坐下来,却发现游戏人物又一次死在了屏幕上。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画面看了一会,又移动鼠标点了了两下,把人物再次复活。
“正洙xi,为什么想要玩这个游戏?”
金希澈沉默地看了一会他敲击键盘的动作,问到。
朴正洙的手法并不熟练,一如当年。只是二十岁的朴正洙虽然慌张,眼睛里却还有光,游戏打到关键处会着急到忘了敬语,希澈希澈地喊个不停,比起胜负更喜欢热闹的氛围。但十六七岁的朴正洙却平静阴郁得像外面的天空,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有说话,只有重复死亡到了临界点,才会克制地转过头用很小的声音和很谨慎的用词请教金希澈有没有什么通关的技巧。
听到金希澈这个问题,朴正洙微微怔了怔,眼神飘忽到了其他地方,并没有正面回答。
金希澈不再为难他,伸出手指了指几个位置点,又告诉他放连击的时候应该怎样操作才能更加顺畅。窗外蝉鸣声叫得响亮,崔始源坐在另外一头听得昏昏欲睡又无法真正睡着,只能打起精神来试图从朴正洙的表情上分析出细微线索。
又过了快一个小时,朴正洙的游戏进度几乎没有变化。
他有些丧气,但没多久又机械性地复活了人物。
金希澈坐在他旁边看了一会,视线越过电脑对上了崔始源。接收到崔始源的眼神示意后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包厢。
“哥,怎么样?”崔始源拉开了自己的那罐可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他那个游戏有问题……”金希澈背靠在门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按理来说,特儿应该很容易就能打到下一关,不说以前一起打游戏的时候教过他,就刚才那段时间也该学会了,可是一到游戏里,他的按键就像失灵了一样。”
崔始源闻言好奇道:“你们一起打过那个游戏?”
“打过啊。”金希澈随手拉过一个椅子坐了下来:“当年和特儿一直不熟,找不到什么加深交流的契机,就问他要不要去网吧打游戏。当时最流行的游戏就是这个,就那几关,组队的时候打boss他连招发不好总是差一步,我着急了就说‘呀朴正洙’,然后他也不对我说敬语了,我们呀来呀去的就熟了。”
崔始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走过去和正在收拾桌子的申东熙攀谈:“哥,朴正洙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这里打游戏的啊?”
申东熙把垃圾丢进垃圾桶:“挺久了,我网吧效益不好,平时也没什么人,他来的时候如果还要空余的位置就让他玩,不过每次他玩的也不久,打个三十分钟就不打了,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的,感觉不是来打游戏的。也就是最近时间长了点,呆得也久了,好像是在学校和老师吵架了,和家里关系也不太好。”
“你们说他家长让你们来找他,还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申东熙审视的目光从他俩身上逡巡过。
“他家里有爸爸妈妈和姐姐,姐姐朴仁英比他大一岁。”崔始源拍了拍申东熙的肩膀:“小孩子也不会什么都和家里说的。”
说罢崔始源走回了金希澈身边,说:“哥,我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我们大概快要醒了。”
金希澈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过了一会对崔始源说:“那我再进去和他说句话。”
朴正洙听到门开的声音转过了头,脸微微昂着看着比起现在的他形容样貌都更为成熟的金希澈。
“正洙,我可能要先走了。”金希澈看着他的眼神,下意识想伸出手,伸到一半又尴尬地收了回来:“不好意思,今天没有帮到你什么。”
他声音低沉,嘴角和眉毛都耷拉了下来,似乎真的有些伤心。
朴正洙不知道他的悲伤来自哪里,却也自然地出口安慰道:“没有关系,您已经教了我很多了。可能我有点笨,对游戏真的没有什么天赋。”
“不是啊,你什么都做得很好,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能做得很好,但其实不喜欢的也不用做得这么好,只做喜欢的也可以。”金希澈看着他用那张稚嫩的脸说出一本正经的话,终于还是笑了起来,然后蹲下身子,和朴正洙视线平齐,真诚问道:“我走之前,能告诉我你没有回答我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吗,如果没有那么喜欢的话,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呢?”
朴正洙犹豫着低下了头。
崔始源在门外敲了两下。
金希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克制地碰了碰他的发尾:“没关系,可以不说。我真的要走了,正洙。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金希澈。”
83年生,和你同岁,只比你小了9天,是你的朋友。
他站起身来拉开了包厢了的门。
“想去横城看看。”
朴正洙的声音轻轻的在他身后响起。
“这里好像不太适合我,听说横城很漂亮,我还没有去过。所以我想要一张去横城的车票,只要我打赢游戏就可以拿到路费了。”
金希澈睁开了眼睛。
朴正洙发梢的触感似乎还没有完全消散。
他转过头,滴滴的仪器旁再没有土里土气小心瑟缩想要逃离家庭的高中生,三十九的朴正洙依然紧闭着眼睛。
(8)
时隔多年,金希澈做了一场梦。他真的很少做梦,即使是随着年纪的增大,入睡变得比以前困难,但通常醒来也就是天明。可从医院回去的那天晚上他做了梦。
梦里是个接近纯白的无垠空间,他骂骂咧咧地以为自己到了精神病院,没走两步他就看到了一条很长的队伍,队伍不断往前移动着,他毫无理由地跟在队伍后,跟得无聊了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那人转过脸,他发现是朴正洙。
他当即就抓着朴正洙的手说跟我回去,呀,狗特,你必须得跟我回去了。
结果拉不动,朴正洙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继续挣脱他的手回到了队伍,继续往没有尽头的远方走去,更多的人从后方涌上来插到他的前面,逐渐把他和朴正洙冲散。他愤怒地推开前面的人,却始终无法接近朴正洙,直到看着他在眼前消失不见。
他在焦虑中醒了过来,缓了很长时间才分辨出究竟自己是在朴正洙的梦里还是朴正洙在自己梦里。
他在 黑暗里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再也没有了睡意。小小的朴正洙和远去的朴正洙身影逐渐在眼前重叠,翻涌上来的情绪哽在喉头。
梦里的朴正洙好像也并不快乐,这让他只是想到就难过得无法思考。梦境不是朴正洙逃脱的出口,只是更了他更多的缓冲时间让他去消化和接纳,那朴正洙更多的没有办法入睡的时候呢。他不敢再多想。
他伸出手,摸到了自己的手机,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订票软件,搜索了去横城的车票。
班次很多,价格很便宜,不需要无休止地进行无法通关的游戏,不用担心难以逃离。但这样的世界没能留住朴正洙,他选择闭着眼睛在梦里艰辛地进行一遍遍操纵着虚拟人物往下一个关卡前进。
绿油油地屏幕光照在金希澈脸上,强烈的欲望促使他买下那张早晨九点到达横城郡的车票。好在冲动只是短暂出现,下一秒他想起了第二天的录制行程,最终还是闭了闭眼,退出了界面。
两天后认哥录制的嘉宾同朴正洙有些私交。厂牌那时对外发出的公告是朴正洙做了手术,需要长时间的休养,会在康复后再次返回工作岗位,没有写明具体的时间和确切的病症,是以嘉宾在后台遇见金希澈的时候也只是小心地询问一句利特xi最近怎么样了。
金希澈当时在拍抽奖的拍立得,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回了句特儿在治疗。
嘉宾点点头说那就好,之前给利特xi发短信问候始终没有得到回复,有些担心的。
接着金希澈看申东熙迎了过来,接过嘉宾的话头又寒暄了两句,有模有样地把话题绕走了。他放下了拍立得之后兀自发了一会呆,最后远远地听到申东熙说,很快就会好了,会很快回来的。
他突然觉得有点羡慕这些人,他们会被一句“很快”安慰到,获得一些短暂的希望,只有他们这些说着“很快”的人知道“很快”可能意味着遥遥无期。
那天认哥录制的游戏是趣味排球,AB两队分列两边,如果嘉宾赢了可以获得新歌表演的机会。申东熙作为裁判吹起了开始的口哨的时候大家就闹成了一团,嘉宾参加综艺的次数不多,力度没能准确把握,那颗排球第一次落到了姜虎东肩膀上又稳稳弹回,监视器里看到的画面颇为搞笑,姜虎东佯做发怒要了一个球打了回去,嘉宾又接了回来。第三次的时候那颗球直直地打到了金希澈头上。
全场看着那颗球把金希澈拍倒在了地上,一个观众喜闻乐见的强烈对比画面,一个娇弱易推到的金希澈。他本该立刻抱着头在地板上做出夸张的表情,给这个画面再添加一点sense,却只是茫然地坐在那里落下了眼泪。
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哈哈大笑,金希澈的眼泪却像开了闸,不断地涌出。
申东熙首先意识到了问题,绕过大半个场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用身体替他挡着镜头拍着他的肩膀做出夸张的鼓励他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嘴里却小声在说,笑一笑哥,笑一笑。
金希澈反应过来,迅速抹了一把眼泪,一边哭一边笑地捂着脸大声道:“哎西太丢脸了!这段掐掉不要放出去!”
“呀!哥怎么能在节目里说IC!”申东熙利落地接过话头抬手打了他一下。
……
挨到了休息时间,申东熙拉金希澈到休息室,严肃地对他说:“哥,你状态不对。是不是还没从梦境里完全脱离?拍摄结束去医院看看吧。之前东海也是这样,拍着拍着节目就精神恍惚,给他开了点安眠药休息了几天才好起来。”
“不完全是。”金希澈摇了摇头。
“下次是什么时候?是不是你还是要去,不然换一个……”
申东熙还没说完,金希澈就打断了他:“不用。下次还是我去。其实我是在想,下期认哥不然让圭贤或者赫宰代我来一期,或许你之前从第一part开始录也行。我问过赫宰和始源了,前面几次尝试也就我真的和正洙有对上话,我觉得为了效率起见,还是我去比较好。”
“论和正洙相处的时间,我、东海、赫宰,算是最长的了,发现问题的可能性也更大。”金希澈认真地说服申东熙道:“或者你就当是我的私心吧……我原本以为我能尽量正常地生活和工作,但这几天我越来越难以入睡。”
申东熙了然地点了点头:“哥,我不会阻止你们做什么决定。如果能早日让特哥醒来就是最好,就是我也是和赫宰一个态度,你要记得,我们是为了让特哥醒来才选择的这种治疗方法,不是为了把你们一个个都搭进去,这样特哥也不会同意。”
“好。”
金希澈嘴巴动了动。
(9)
“因为你们俩都有过入梦的经验,这次我会稍稍加大剂量,可以保证你们在梦里存在更长一些的时间。”
医生拿出了试剂挂到了点滴架上,对金希澈和李赫宰叮嘱道:“但如果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难以解决,记得采取我说过的自救的方法。”
“坠落。”李赫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转过头去看金希澈:“希澈哥,准备好了吗?”
“好了。”金希澈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透明的液体顺着血管缓缓流入体内。
“你刚刚唱的那个位置重新再来一遍,再试试,如果再错的话这次考核一定会降级。呀呀呀,我都跟你说过好几遍了,是这里……”
“吵死了……”
金希澈按着太阳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简陋的化妆室的更衣间里——虽然被称为更衣间,但也仅仅用一块长长的布围了起来而已。这种化妆室他们刚出道那会常待,更多的时候连帘子都没有,直接脱了衣服就换,后来爱豆偷拍事件时有发生才逐渐有了独立更衣室。
他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一把拉开了那块帘子。
顶着软趴趴顺直短发的男孩显然吃了一惊,皱着眉头下意识挡在了身后前面,提高声音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们的休息室里?”
“……艺声?”
金希澈的眼神终于聚焦,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刚才在帘子外絮叨个不停的小男孩居然是金钟云。
准确来说,是刚进公司没多久的金钟云,还穿着荧光色的T恤、破洞裤,脸也肉嘟嘟的,被他挡在后面的几个人除了一个看起来不算眼熟外,剩下的倒是清一色的老同事。
“说什么呢。”金钟云皱着眉头看着他:“考核前练习生不能互相串门的,你是哪个组的,赶紧出去吧。”
“喂,你是新来的练习生吗?”十七八岁的李赫宰站在金钟云身后探头探脑:“耶啵哒……”
“多谢夸奖啊赫宰。”金希澈从帘子后走了出来。
似乎对他认出自己很惊讶,李赫宰瞪圆了眼睛和同样困惑的曺圭贤交换了个眼神。
为图方便金希澈今天只穿了一身运动服来医院,站在千禧年流行元素充斥的化妆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好在他本人并不介意,运动服也比这一排二十年前的荧光粉来得舒坦,他冲着把防备写在脸上的金钟云问道:“金钟云是吗,你认不认识朴正洙?”
“你找正洙哥有事?”金钟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到底是练习生还是正洙哥的粉丝啊?”金厉旭小声问到:“或者是工作人员?我不记得我们新来了工作人员……”
“粉丝?”金希澈眉头一挑:“正洙出道了?你们没有?你们不是super junior吗?”
“什么super junior啊。”曺圭贤年纪不大音量却不小,梗着脖子站在金钟云旁边反驳道:“我们才不是。”
化妆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帽子遮了三分之二张脸、围巾又遮住了整张嘴巴的人刻意压低了声线对房间里的金希澈说:“金造,出来一下,元组长找你。”
金希澈看了眼那人熟悉的单眼皮,又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一脸迷茫的李赫宰,短促地笑了一声:“好啊,银赫老师。”
“你蒙成这个样子不热吗……”
金希澈伸出手扯了一下李赫宰的围巾。
“我有什么办法。”李赫宰哭丧着脸推着金希澈拐进了消防楼道:“这里有个我,像哥你一样大大咧咧在外面晃荡迟的话我迟早被正洙哥ban出局。”
“不一定,我敢保证把你们放在一起都只会怀疑他是不是你私生子。”金希澈打趣道:“年龄差距还是在的,我看那个李赫宰最多也就十六七岁。”
“好了哥你就不要再拿我找乐子了。我找到你之前在楼里打探了一下,发现这个梦里正洙哥已经出道了,只不过不是作为Super junior。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以前有个黄了的和东海一起的组合叫Smile……”
“他在Smile出道了?”金希澈困惑道:“东海也在?”
李赫宰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了自己的鼻子:“是的。他们今天应该是有综艺录制,听公司的人说正在回公司的路上,我去找你的时候正好听到什么Smile练习室的。至于艺声哥他们现在还是练习生,这几天应该是在准备小考。”
“那我呢?”金希澈指了指自己:“我在哪里?”
“不知道。”李赫宰摇了摇头:“公司里好像没有金希澈这个人,我遇到staff的时候旁敲侧击试探了一下,他们好像都没什么反应。”
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梦见我……
金希澈顿觉郁闷。
虽然其他人并不是像李赫宰出现的频率这样高,但好歹都在几次梦境里轮番出现过。只有他,永远像个天降的局外人。李赫宰倒是会安慰他,说:“这样正好,特哥梦里没有你,你做出什么动作他都不会觉得和梦里的人设逻辑相悖,不会立刻发现梦境不对。”
这话他怎么听怎么别扭,干脆不再去理会李赫宰,另起话头道:“那要怎么样,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嗯,他们快回来了,今天要去练习室练习新歌舞台,过两天有个打歌节目。”或许是察觉到金希澈有些不高兴,李赫宰重新把围巾拉了上去对金希澈,用其他话题转移金希澈注意力道:“走吧哥,我们去找找练习室,现在就在那里等等看,或许能碰见特哥。”
金希澈没有反对,跟着李赫宰走了出去。
空间的布局和记忆里并不是完全一样,像是电视台又像是旧的公司,或者说更像是朴正洙记忆的杂糅,找寻练习室的路上李赫宰和金希澈遇到了很多熟脸,甚至还差点和做好妆造身后跟着助理一路疾驰的崔始源撞了个正着。
“他们那个Smile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金希澈打发掉两个过来搭讪的经纪人,走回李赫宰身边询问道。
“02年吧,出道日都定好了,后来没成功。”
李赫宰和金希澈并肩走到五楼的拐角处,回忆道:“哥在Smile也是队长,想想如果这个组合当时没有遇上世界杯,大概也就没有Super junior了。”
“02年啊……那年我好像刚进公司。”金希澈停下脚步,面前的练习室的门紧闭着:“老实说这种感觉还挺奇怪的。”
李赫宰点了点头:“是啊,没有suju,没有D&E,特哥也不是我们的队长了。”
金希澈还没来得及开口,走廊另一边就传来一阵不高不低的说话声。他和李赫宰对视了一眼,自觉闭上了嘴,声音越来越近,他们转过身,和这场梦里的朴正洙相遇了。
朴正洙的头发扎成了小揪束在脑后,李东海拉着他的手跟在他身边,他们俩身后是三个队友。李东海头发被烫出了卷卷,乖巧地趴了满头,这个造型让他看起来更稚嫩了,像个未成年。
看到练习室门口的金希澈和李赫宰,朴正洙愣了一下,松开李东海的手礼貌问道:“不好意思,之前我们预定了这间练习室,你们也要用吗?”
“阿尼。”李赫宰迅速摆了摆手:“你们用吧,我们只是来看看,我们在旁边的练习室。”
说罢拉着金希澈往后退了两步。
朴正洙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领着几个队友走进了练习室。最后一个男人路过李赫宰的时候看了他和金希澈一眼,语气有点生硬地告诫道:“……下次要注意一些,练习生对前辈要说敬语的。”
金希澈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接着就看到朴正洙伸出了手,把那个男人拉了进去,又探出半个身子满怀歉意地对他们俩说:“你们不要介意,其实他是好意,练习生的话还是说话要注意一些,不然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还有你的头发……”
他抬起手幅度很小地指了一下金希澈因为广告而染成银白色的短发:“虽然很漂亮,可是被考核组长看到私自染这么张扬的颜色,可能会给你很低的评分。”
他的语气很诚恳,似乎真的是在为他的头发担心。
金希澈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没忍住,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年纪大了,应该没办法出道了。”
朴正洙因为他的话表情短暂凝固,垂下头好像在思考什么,练习室里的人喊了他两声他也没有立刻就进去。李赫宰悄悄撞了撞金希澈的胳膊,金希澈没有理会。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朴正洙对他说:“其实我出道的时候年纪也不小了,练习生里没有和我同龄的人,我也花了很多时间在等待出道上,可是现在也顺利出道了不是么。你是刚刚进公司的练习生吗?不用担心呀,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可以出道的。”
他话音刚落队友就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三四个人的声音在练习室里叠在一起,说正洙哥,队长,快来练习了。
朴正洙对着他们笑了笑,说了声下次再聊,然后关上了练习室的门。
“嘶——”李赫宰盯着那扇被关上的门,表情十分不爽。
“走吧,去隔壁的房间等等看。”金希澈拉了他一把:“现在你就算盯穿这扇门,队长不是你的队长,队友也不是你的队友。”
“按照正洙的话,Smile虽然正常出道了,可是出道时间比现实生活的时间线还是推迟了的。”金希澈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壁喃喃自语:“而且他的梦和梦之间真的没有什么联系,我明明在上次梦境里告诉他我的名字了,他好像还是不记得我。”
“哥你不在特哥的梦里啊,他不可能记得你的。”李赫宰叹了口气:“我们现在要怎么办,等他们练习好之后找个机会和特哥搭搭讪吗?”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不是吗,我为什么总是不在他的梦里啊。”金希澈唉西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跟谁怄气,过了一会平复了心情才接过李赫宰的话道:“我觉得我们不能等他们练习完,练习完到什么时候了,直接找个由头把他叫出来好了,不然又浪费掉这次机会了。现在根本看不出来他为什么要在梦里呆着。还是说他真的被你们几个臭小子气到了,宁愿去给别人当队长。”
“哥你说什么呢,那又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起来是哥不在特哥梦里吧,怎么看特哥也不是不想见我们的样子。”李赫宰语气凉凉地吐槽。
“你这个崽子是不是想找……等一下……”
门外突然传来了重重的“砰!”的一声。
金希澈一把捂住了李赫宰的嘴,两个人默契地一起往门口的位置爬了过去,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你们这群狗崽子是不知好歹是吗?!今天的录制里有几个人躲了那个吹风机?跟前辈打招呼要鞠躬90°是之前没有告诉你们吗!西八,出去录一圈节目只是在丢人,知道公司把你们塞进去是借了前辈的光么,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吗?”
“呀,朴正洙!这就是你带出来的队吗!他们懂不懂怎么尊重我懂不懂怎么尊重前辈!你出来。哎一西你们还敢瞪我……”
接着一阵乒铃乓啷盖过了训斥声,又有两三个不太熟悉的音色加入了争执,一片混乱中金希澈隐约听到朴正洙接连不断的“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很低,很碎,微微发着抖,金希澈听不分明,干脆一把拉开了空置教室的门。
就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一记清脆的耳光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血涌上头顶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又陌生:“李赫宰,这是在梦里是吗?我打人的话不会对suju产生任何不利的影响对吧。”
但他并没去管李赫宰回答了什么,只是径直走到那间练习室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眼前一幕确实和他脑补的一样令人火大:李东海正挡在朴正洙面前,领子被经纪人揪着,朴正洙死死地抱着李东海,原本扎得整齐的头发现在半散着,堪堪遮住半张脸,剩下三名成员里有两个人已经已经冲到了门口准备出去喊人,练习室的椅子被撞翻在了地上,还有一个拉着李东海正对着经纪人,眼睛气得发红。
金希澈走了进去,看了一眼对于他的出现十分震惊的朴正洙,转向经纪人,第一句话语气还算平和:“是你这个西八崽子打的他吗?”
那个人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嗯?”了一声,还没等他问出那句你是谁,金希澈的拳头已经一下子抡到了过来:“哪只手打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试试看。”
一拳,又一拳。
那人似乎因为突如其来的攻击丧失了思考能力,在原地挨了三四拳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金希澈抬起脚不留情面地踹到了他的肚子上,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满脸是血的怒吼着爬了起来猛地用头槌撞向了想去伸手拉朴正洙的金希澈:“想死吗!!!狗崽子!!!”
金希澈的背狠狠地砸进了练习室的镜子上,那面镜子被巨大的冲力一顶,迅速地出现了一条裂缝。
“哎一西……”金希澈被他撞得五脏六腑都转了位,眼前都冒了金星。
原本想来配合朴正洙阻止事态变得更严重的李赫宰看到这个架势也顾不得什么拉架了,直接从后面抱住还想去打金希澈的经纪人,一把把那人甩到了地板上。
金希澈的肚子疼得厉害,浑身都像散了架,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响声,只能扶着碎掉的镜面捂着肚子缓缓地蹲到了地板上。他苦中作乐想着怎么都他妈做梦了怎么这战斗力buff还没加满,崔始源说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实践起来还是有点困难,不然现在怎么不得出来个AK47撑撑场面。
朴正洙还没来得及拉住又冲向经纪人的另一名队员就看见金希澈的脸色惨白在蹲在摇摇欲坠的镜子前,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往下落。他短暂地失了神,心跳莫名地加速,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不由自主地跑到了金希澈面前,伸出颤抖的手把他揽在怀里,不停地问:“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去叫救护车……”
然而没听到金希澈的回音,却听到身后有人大喊了一声“小心啊哥!”
他转过头,挣扎着扑过来想要提醒他的李东海被火气上了头的经纪人随手捡起的椅子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闷哼了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练习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东海啊……”金希澈咬着牙想要站起来,但还没直起身子又一头栽进朴正洙的怀里。
“……王八蛋!”李赫宰红了眼攥紧了拳头,青筋突起,没带任何思考地冲了上去阴沉着脸狠狠地捶进了经纪人的胸口。那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猛地倒退了两步,仰面轰然倒下。
随着经纪人的倒地的声音,人们好像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发泄完原始怒气,李赫宰看着自己的手和倒在地上的人忽然有些无措,额角的汗水滴落到眼角,让他的眼眶发酸发热。他堂皇地站在原地,看向朴正洙的眼神有无助、有抱歉、也有无法抑制的委屈。
“哥……”李东海脸上挂着眼泪按着自己的背往朴正洙的方向爬了两步:“他们去找室长了,室长快要来了。”
朴正洙这才回过神来,他低着头深呼吸了两下,再抬头时似乎下定了决定,先轻轻地放下了金希澈,然后走到经纪人面前蹲下身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活着。他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眼泪,对在场的剩下一名队员说:“待会他们来了,就说是我和经纪人哥打了架,知道吗。”
那人似乎还在恐惧中,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接着似乎懂了朴正洙的意思,又艰难地点了点头。
朴正洙站起了起来,对神情恍惚的李赫宰说:“经纪人哥还活着,别害怕。但是你们得先离开,在公司里打架是会被除名的,如果被发现的话你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出道了。你可以先帮我带着你朋友离开这里吗?”
李赫宰抬起头看着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摇摇欲坠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不可自抑地哭了出来,抽噎着道歉:“哥,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啊。”朴正洙握了握他冰凉的手:“快点带着你的朋友跟我走,我们先去躲一会。”
李赫宰猛地点了两下头。
他们原本想把金希澈扶起来,但金希澈一点力气都没有,攀着他们肩膀也只是坚持不到一秒钟整个人都不住往下滑,朴正洙看着他闭着眼睛疼得连下唇都要咬破了。朴正洙咬咬牙,干脆换了个姿势一用力把金希澈背到了背上。
看他们准备一起离开,李东海坐在地板上满是委屈的喊了一声:“哥,我也要去。”
朴正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东海,你也不想继续当爱豆了吗?你不能和我们一起走。”
“我得和哥一起才行啊……”李东海瘪了瘪嘴,努力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我必须得和哥在一起才行。”
朴正洙还在犹豫,旁边沉默的李赫宰却转过身,走过去冲他伸出了右手一把拉住了他:“走。”
“怎么好像变成了荒野大逃亡……”金希澈看着头顶的星空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不知道。”李赫宰坐在金希澈旁边尽职尽责地给他当人形靠背:“东海说是公司附近的办公楼,这层一直没人用的样子,他和特哥以前经常来这里聊天。哥,你没事吧,刚才在出租车里你好像失去了意识一样,我还以为你已经醒来回去了。”
“太疼了而已,正洙东海都在,不想他们看到担心,稍微休息了一下。”金希澈撇了撇嘴:“我好像给正洙闯了很大的祸。怎么办……好像事情严重得有点超过我的想象。你说我们如果回去了,正洙和东海不会还在这个梦里吧?”
李赫宰转头看了看他,觉得他的脸色好像更白了一些,说话都只剩下气声,不太对劲,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道:“哥你真的没事吧?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唔……你说这在梦里怎么还能疼得这么真实,我他妈真的快要疼死了……”金希澈懒得说话,动了动身子,在他身上找了个更舒服的角度:“正洙和东海去哪里了?”
“说是给你买瓶水。”李赫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叹了口气:“我们真的惹了大麻烦。”
“谢谢你知道你自己惹了麻烦。”
一瓶矿泉水贴到了李赫宰脸上,李赫宰抬头看了看,眼眶发热:“哥。”
“你几几年生的,为什么一直喊正洙哥是哥?我们之前应该没有见过你们吧。”李东海跳过了石阶,坐到了李赫宰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好奇道:“不过,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赫宰,你认识赫宰吗?他也是公司的练习生,是我亲故。”
“那你怎么不和你亲故在一起出道。”阳台上起了风,把李东海的卷发吹得一翘一翘,李赫宰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到李东海头上:“你们可以组个双人Unit,就叫D&E好了,第一首歌可以起名叫红了哥哥。”
“……那怎么也得是D&H吧。”李东海不解道:“跨组合也可以做小分队吗?”
金希澈听到旁边两个人的对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笑扯到了伤口,又变成了干咳。
朴正洙替金希澈拧开了瓶盖,仔细地把水塞进了他的手里:“这么好笑么?”
金希澈扶着身下的石阶费力换了个姿势,把脑袋枕到了朴正洙肩膀上:“特别好笑,就是一时半会没法解释哪里好笑。”
“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朴正洙垂着眼睛和他对视:“其实医院离这里不远,我可以带你过去。刚才我手上都是血你知道么,你除了肚子真的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不去。”金希澈摇了摇头,抬起眼睛正好看到他的侧脸的梨涡,小小的一个,似乎不想和朴正洙在去不去医院这个问题上纠结,他转移话题道:“你让他们告诉室长人是你打的,你会被公司雪藏的。”
“不会的。”朴正洙淡淡道:“受点惩罚而已。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已经出道了,虽然出道曲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但公司也是投了很多资源在我们身上的,现在把我们直接压下去,他们不是血本无归。可是你们不一样,练习生打架是没有缓和余地的,一定会被赶出公司。”
“骗人啊正洙。明明刚才还警告东海跟出来是不想当爱豆了吗……怎么办,我现在有点挫败感。”
金希澈苦笑了一声,声音低低,更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到了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你在后面给我兜着底呢,我只是想没有顾忌地教训一下那些欺负人的混蛋,为什么还是你受惩罚呢。哎西……加金那……对不起啊正洙……”
“说什么呢你……不过你第一次见面就叫我正洙吗?我都还不认识你。”朴正洙不知道他哪里来得熟稔,但自己似乎也就这样自然地纵容下去了。
“呀,你不是认识我不是的错啊。”金希澈瞪着漂亮的大眼睛,似乎真的很无奈很委屈:“我是你的亲故啊朴正洙。”
明明是那么莫名其妙的人,那么莫名其妙的语言,朴正洙却好像失去了拒绝这个选择,他任由金希澈靠在他的肩头,絮絮叨叨,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之前公司里真的有过一个和我同龄的练习生。”
四个人一起看着首尔亮晶晶的星星,金希澈柔软的发丝窝在朴正洙的颈窝,短暂的沉默后朴正洙开口道:“他的脾气也有些古怪的,认识不久就要带我一起玩游戏,不开心了就说自己要回家里种土豆,但是开心起来又会说要给我买很多零食。”
闻言,金希澈和李赫宰都身体一僵。
“……他叫什么名字?”金希澈顿了顿,开口问道。
“其实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朴正洙遗憾地说:“那时候公司做了个实验企划,给我们几个人起了暂用名,但后来各种各样的原因组合没能出道,直到他离开公司我都只知道他的代称而已。也好几年了,都快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
“他和我哥长得不像吗?”李赫宰指了指金希澈:“是像的吧?”
“阿尼。”李东海摇了摇头:“不像。那哥和你哥哥长得一点也不像。”
“呀,朴正洙,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金希澈,其他都是冒牌货!抄袭我的冒牌货!”金希澈的怒气又顶了上来,只不过这次和怒气一起上来的,还有他嘴角的鲜血。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口腔里就充斥了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稍微缓和没有多少的痛感又再次席卷了全身,他感到紧紧抓握着自己手的朴正洙的力道不断加重,听到李赫宰李东海叫嚷着救护车的声音。
朴正洙的眼泪滴到了他的脸上,凉凉的。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终于想起了这个废旧的阳台究竟是哪里。
金希澈走下床铺的时候脚下有些打晃,昏昏欲睡的金钟云被他弄出的响声吓了一个激灵,连忙迎了上去扶住他,惊讶道:“希峰,你已经出来了?那赫宰……”
在他旁边床铺的李赫宰还紧闭着双眼,没有苏醒的迹象。
“赫宰应该还要一会。”金希澈咳了一下:“帮我倒杯水吧艺声。我在正洙的梦里英勇就义了,提前Game over,如果赫宰争气,说不定能撑久一点。”
“这次独特做了什么梦啊,难不成又是车辆爆炸?”金钟云把他扶到了沙发上,给他接了杯水塞到手里:“我还以为独特的梦都是写实派,不会出现多少高危情况。”
金希澈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那这次还是有点高危的。”
“我和赫宰在梦里砸了SM。”
金钟云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挑了半天挑出来一个最没有必要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要砸SM?”
“这个有什么重要。始源在吗?我想联系一下医生看看之前他们做的记录。”金希澈看着金钟云道:“之前几次我们都隐隐发现正洙的梦和现实多少有联系,但也记不真切。今天我在正洙的梦里看到了Label办公室的阳台,他们好像在梦里也经常去那个地方,而且这次很明显,梦里虽然没有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我。我有一些地方没搞懂,想看看之前医生帮他们做的记录。”
“始源和圭贤在赶来的路上,医生就在隔壁,你休息好了我可以叫他过来。”金钟云回答道。
“我不需要休息了,让他带着记录直接过来吧”金希澈叮嘱道。
(10)
“忠清道……海外……游戏……阳台……”
崔始源和曺圭贤赶来的时候就看到的是金希澈拿着那本薄薄的记录册在小小的诊室内来回转悠、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
“怎么了,他这次在梦里看见什么了?”曺圭贤低声问金钟云。
“没说,只提了一句好像发现了独特在梦里去了Label的阳台。”金钟云摇了摇头:“他和赫宰这次好像在独特梦里闹得挺大,赫宰醒过来之后应激有点严重,我已经拜托医生去照看了。”
“哥,你没事吧?”崔始源走到金希澈身边皱着眉头问道:“不舒服的话我们……”
“啊始源,你来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见到了崔始源,金希澈眼睛亮了亮,拉着他语气急切道:“我想问问你,你和赫宰第二次进到正洙梦里的时候,除了你们被骂了之外还有什么细节吗?”
听到他的话崔始源沉下心思来想了想:“倒也没有什么非常特别的,我就记得那天大家气氛有点沉闷,特哥情绪也不太好,结合他训斥我们的内容,好像是我们和东海打闹,然后把什么东西搞坏了。因为周围的服务人员都是外国人,我和赫宰当时还聊了聊,感觉房间布置像是我们在北美住过的酒店。除此之外……哦我想起来了,特哥把我们骂了一顿就走了,但是后来我和赫宰在查看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垃圾桶里有一瓶瓶身碎了的红酒还有一些喝完了的饮料和啤酒。”
金希澈听完他的话,刚从梦境情绪中脱离逐渐恢复平稳跳动的心脏不自觉颤了颤,零星片段终于被串联到了一起。
“我想自己进去一次。”
金希澈转过身对崔始源道:“就我自己,镇静剂的剂量比上次的更大一些。”
“哥,我觉得不行。”
不知道缘由的崔始源握着金希澈的手忧虑道:“其实你和赫宰睡眠的时间已经比医生想象得要长了,而且现在赫宰醒来之后精神不济和梦里出现自我毁灭行为有很大关系,你也不是自然醒来,你现在需要更多的休息,暂时离开入梦的状态。”
“始源哥说得对,希澈哥你连着两次入梦了,今天脸色明显更差了一些,再继续的话对身体肯定不太好。再者你自己入梦的话,这种精神状态很容易被特哥影响,到时候再出不来才是麻烦。至少得让一个人陪你一起去。”曺圭贤坚持道。
金希澈没有正面接受他们的建议,转过身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认真思考了一下措辞才开口说服眼前几个弟弟道:“我醒来之后去看了医生之前的记录。确认了一件事就是目前所有的梦境里都没有我的存在,但是我也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就是虽然我没有直接地存在,可是这些梦里并不是没有我的痕迹。这太奇怪了。”
“我不是在自说自话,我只是发现有什么东西之前被我忽略了,但又不敢肯定,我得进去找他。这是我和正洙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得去解决。最近两三次入梦,我们的时间持续得更长了,和他的交流也更多了起来,我现在觉得那些梦与其说是他的栖身之所,更像是把他困住了。”
金希澈说得恳切,全然没有平日里散漫的样子:“我知道医生不会听我的,所以始源你得帮帮我。”
“哥,其实这个实验,始终处于研究阶段,没有大规模投入临床就是这个原因。”崔始源叹了口气,握住他的肩膀劝道:“在梦里的患者是有意识的,即使没有那么有逻辑,可依然是可以对话和相处的,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下,入梦的人可能会分不清真实或梦境。赫宰在梦里遇到的事情出了梦境依然让他心有余悸,至今都没有缓过来,你是知……”
“但这不是理由啊始源。”金希澈打断了他:“我觉得正洙很困惑,他也有很多无法处理和言说的事情。他在梦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不能把他自己丢在那里。或者你就让我再试一次,如果没有进度,我答应你的话,我休息一下,不管是童、你、还是谁再代替我进去梦里都好,行吗?”
“始源,让希峰去吧。”金钟云在争执陷入僵局的时候开了口。
“我们不该有更多的遗憾了。”
(11)
正是下班的时间乌云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了城市中心,原本灰白的天空瞬间变成浓郁的黑色,仿佛随时会坠到地面。骤起的风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卷携起枝叶飞到半空中。
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后地从云中坠落,打在写字楼的玻璃上劈啪作响。雨越下越大,顷刻笼罩了整座城市。
亟待返程的职员有些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雨伞,有些拿出手机寻求帮助,还有些果断地叫了车,临时用公文包遮挡了一下快速地钻进车里离开了。大约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原本挤嚷吵闹的写字楼的大厅逐渐安静下来,在等待亲友前来接引的人也一个个和带着伞来寻找他们的人汇合,共同踏上了返家的路。
金希澈站在大厅的转角处,安静地看着整栋大楼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因为来回看了两次雨势而被打湿,狼狈地贴在额角。他也试图打出过几次电话,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忙,只得失落地挂上了一次又一次。
楼外的雨没有减轻的态势,他没有雨伞,也没有人为他送上雨伞,只能孤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这场雨停下来。
他等了很久,神色逐渐变得疲倦,嘴角的梨涡也因此消失不见。
再后来写字楼的灯逐渐熄灭,只留下了大厅里的一盏,惨白的灯打在那个人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片随时会被雨水浸湿而消失的雪花。
金希澈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出去的。
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整理了一下因为等待而变得有些褶皱的衣领,拿着手中的雨伞适时地走到那个人身边。
他知道自己的出现或许有些突兀,但是并不担心。精心的妆造,优越的样貌,和他对漂亮事物没有抵抗力的朋友,失败的可能为零。
他在朴正洙讶异的眼神中露出爱豆公式化的完美笑容,问道:“需要我送你去打个车吗?或者我们顺路的话也可以一起走。”
对方似乎没能立刻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给他仓促地鞠了一个躬之后才不太好意思地问道:“……我要去北街的那边,是不是不顺路,不顺路的话我在这里等我朋友过来给我送把伞就好。”
“顺路。”
虽然不知道北街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但金希澈自信开口:“我也往那个方向,那太巧了。这样吧,我把你送到地方我再回去,我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好像对他的爽快有些疑惑,朴正洙带着歉意问道。
“阿尼,举手之劳而已。”
金希澈撑开了伞举到他的头顶,表情和语气都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达成共识之后他们并肩踏入了雨中,雨很大,很密,像在天地间织出了一张网,把他们牢牢地罩在里面。街道上十分空旷,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入耳的只有沙沙的雨声。天气湿冷得要命,雨滴从伞下绕过打到朴正洙的白衬衫上,不一会就湿了半边身体。
金希澈看了看,给他让出了更多的伞,虽然并没有什么用。那把伞并没有多大,挤下两个成年男人还是有些勉强,是以他们得紧紧贴靠在一起才能共享。朴正洙的臂膀和后背贴在他的胸口,体温隐隐传来。他不知道从这个位置朴正洙是否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还是所有的情绪都恰好被风雨被掩盖,安然藏匿。
出乎金希澈意料的是,朴正洙最终在一个Club面前停下了脚步:“我到这里就行了。非常谢谢您,如果不介意的话,您要是能留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就更好了,我可以下次请您吃饭。”
金希澈收起了伞和他一起站到了店门口:“……这么大的雨你不回家,来Club?”
朴正洙笑了笑:“怎么,我看起来不像会来Club的人吗?其实我就住在这家Club楼上。不过这家店不仅离我公司很近,而且每周三都有乐队表演,我很喜欢,下了班没事做就会来这里待一待再回家。”
“那就不用下次了。”金希澈抬头看了看那块字样张扬的霓虹招牌:“你今天就可以请我喝一杯酒。或者可乐也行。”
没想到金希澈的主动,朴正洙眼睛睁得大大的,消化了一会他的话:“可以呀。不过你也喜欢喝可乐?”
“不喜欢。”看着他生动的表情,金希澈忍不住笑了笑:“我亲故喜欢喝可乐,他不喜欢喝酒,总觉得喝醉之后晕晕乎乎的感觉不舒服,但是他喝醉还是很可爱的,会哭着说小番茄死掉了怎么办。”
朴正洙的脸红了红:“……其实我也不怎么喝酒,不是不会喝,只是喝醉的感觉真的很难受。我和这家店的老板很熟,他应该会推荐不错的酒给你。今天来的乐队也很棒,说起来表演快要开始了,幸好今天遇到了你送我过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了亮,神情也雀跃起来。
“棒到你下着大雨不想着回家换衣服,而是要去看表演,那我真的要去看一看了。”金希澈歪着头看着他。
酒吧的灯光急促地变换着,喧哗热闹,舞池里兴奋的男男女女和着强烈的鼓点拥在一起。金希澈握着酒保递来的酒杯,透明的液体被映出了红蓝重叠的迷幻色彩,空气里烟酒的气味交织在一起,仿佛只是浅浅呼吸一口理智就会被侵蚀殆尽。
朴正洙就坐在他的右手边,面前摆着一杯冰可乐,头发是乖顺的亚麻色,连带嘴角的梨涡十分妥协,他湿了半边的衬衫紧贴在身上,隐约看见身体的线条。舞台上的表演开始的时候他便地仰起头看着那块地方,神情专注,在聒噪的环境里安静得格格不入。
金希澈顺着他的视线往台上看去。随着贝斯手猛地拨下弹片,长发的鼓手熟练地敲击起鼓面,灯光默契地随着他的节奏转了颜色,酒吧的气氛掀起了新的高潮。
从鼓手敲下鼓槌的那一刻,朴正洙的眼睛便没有离开过那个鼓手,全神贯注到像是完全忘却了身边还坐着一个萍水相逢的漂亮朋友。
金希澈抬起手喝下了半杯酒,酒精从喉头一路烧到胸口。他知道自己还十分清醒,但酒精总是容易给人许多不理智的借口,于是他借着那半杯酒精凑近了朴正洙,呼吸打在他因为情绪上扬而微微有些发红脖颈上:“表演很好看?”
似乎被他突然的接近吓到了,朴正洙稍稍躲开了一点,耳垂也变得更红,虽然他没有说话但金希澈还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尴尬和抗拒。
加金那。
金希澈眼神黯了黯。
Super junior刚成立的时候他发现朴正洙被轻轻触碰就会吓一大跳,错综复杂的原因让朴正洙有轻微的肢体接触障碍,为此和金钟云还闹过小小的不愉快,但他似乎也并没有以此为理由躲开过他。朴正洙对他总是有很强的包容力,会比他自己更早地找出一些体谅他行为的理由,比如他会说希澈像猫,害羞了高兴了难过了总是要蹭蹭抱抱的。朴正洙的世界规则而有秩序,金希澈存在于规则之外。
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金希澈想,他无法无天,但从来很讲礼貌,他不会无故进入不被允许的领地,是朴正洙没有拒绝过他,说好的,说希澈我只有你了。
那怎么又躲开了呢。
鼓手灵巧地敲出了一串巧妙的的复合节奏,微卷的长发随着动作肆意地甩动着。朴正洙站起了身子,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去看他,光球折射出的菱形的细碎的光亮打在他的脸上,像璀璨的星星,又像尚未坠落的泪滴。
“你很喜欢他?”
金希澈突然问道。
他看到朴正洙因为她的话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久到金希澈觉得他不会再开口了的时候,他却说:“我觉得他有趣,你不觉得吗?热烈又疏离,理智的浪漫主义,随时可以陷入热恋,又随时可以剥离。”
“你和他陷入热恋?”金希澈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的。
“我……”
朴正洙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是一阵音浪袭来,舞池里的人大声地起着哄,键盘手灵巧地弹出一串音符,鼓手猛得一击,抬手扔掉了鼓槌。那根木质的鼓槌在空中划出一道几近完美的抛物线,bang得一声砸到了金希澈面前的桌子上,和他没喝完的半杯酒撞在一起。脆弱的酒杯瞬间开裂,酒水淅淅沥沥地在桌面上铺开,又顺着桌檐滴落到两人的鞋面。
朴正洙表情凝固在了当场。
那根鼓槌再往后哪怕三公分,就会砸到金希澈的额头。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愤怒超越了震惊,他拉着金希澈往后退了两步,看向舞台的眼神不自觉变得凌厉起来。
但金希澈看起来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他弯下腰,捡起了那根鼓槌,反手握住朴正洙的手腕,带着他越过舞池,右手用力一撑翻上了舞台。
“不好意思,让一让。”
金希澈摘下了眼镜别到了上衣口袋上,鼓槌在纤长手指间打了个几个转,然后狠狠地敲在了吊镲上。
鼓手挑起眉看了他一会,倒真得给他让出了位置。
脚下微微踩动两下底鼓,金希澈熟练地敲击起了面前的架子鼓。鼓槌在半空中起起落落,鼓面和乐声一齐震动着,比起乐队的鼓手,金希澈似乎更加张扬,他不吝于展现自己的好样貌,大方地捋了一把头发,那张艳丽的脸在灯光的映射下变得更有攻击性,台下的男女疯狂地呼喊起来,他面不改色,鼓点却越来越密集,几乎要把周围的空气都点燃。
朴正洙失神地站在舞台上看着他。
Club的气氛随着金希澈又一轮鼓点进入了白热化,掌声和呐喊声海浪般涌入朴正洙的耳膜,灼得他血液都变得滚烫。
咚!
最后一声落下,热烈的掌声仿佛要把小小的封闭空间淹没,金希澈把鼓槌扔回给鼓手,起身凑到朴正洙面前半拥住他,一双大大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无辜又狡黠:“是不是还是我更好看。”
他们距离太近,连呼吸都要交融。
他的掌心冒汗,觉得好像有什么在冲破自己身体,即将失控:“是。”
“那你怎么能不记得我呢……”金希澈长长的睫毛因为难过而微微翕动:“你记得忠清道,记得找我和好时拿的红酒,记得我们一起玩的游戏,记得我要回横城种土豆,甚至记得我要给你买很多零食,但你为什么不记得我呢。”
朴正洙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任何话。他因为金希澈的表情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悲伤,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你是谁呢……他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个声音在问,可最终只是笨拙地回拥着金希澈。
“正洙。”
他听到金希澈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响起:“我真的想你了。”
他们的胸腔紧紧相贴,衣服因为体温的上升黏糊糊地贴在皮肉上,肋骨被金希澈的衣服上的纽扣硌得生疼。他没有一处是舒服的,但却难以放开怀中的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得以互相支撑着站在那里,才能感受到自己是鲜明地活着的。
台下人震耳欲聋的喊声此刻他全然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那刻脆弱的心脏几乎要从身体里冲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陌生而遥远,开口的刹那便哽咽了起来,他说:
“希澈啊……”
大颗大颗的雨滴因为这短短的一声喟叹开始不断地撞击到Club的窗户上,发出骇人的声响,哪凉快巨大的玻璃像是承受不住风雨的袭击,很快就要破裂。头顶的摇晃的吊灯就是在此时接连炸裂的,无数的碎片先于雨滴从半空中落下砸到惊恐的人们身上,Club里原本的愉悦的呐喊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朴正洙的梦境逐渐开始坍塌。
金希澈紧紧地把朴正洙抱在怀里,他裸露于空气中的皮肤上因为掠过的坚硬碎片留下了或深或浅的伤口。
“正洙,我可能要走了。”
额角不知道被哪块坠下的零部件砸破,殷红的血液顺着他的侧脸流了下来,滴落到了朴正洙白色的衬衫上,染成一片。
“答应了那群崽子,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见面了……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不要再忘记我的名字了好吗?”
被他抱住的朴正洙像个静默的雕塑,始终没有回答。
嘭!
那块巨大的玻璃终于承受不住风雨的袭击,整块地脱落了下来,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大雨灌入几近坍塌的Club里,一瞬间就堵住了金希澈的声音和意识,他无法开口也无法思考,耳边只剩下毁天灭地般的呼啸声。
(12)
金希澈睁开眼睛,劫后余生的感觉使得他下意识深呼吸了几次,等到模糊的视线恢复正常后他愣在了当场。
这里不是意料中的首尔病院,而是一个略显拥挤和老旧的客厅。
他缓缓举起手按向自己的心口,心脏跳动的频率稍有些快,但至少还在跳着,除了喉头有些干涩外他的身体并无不适。
“这里是哪里?”
他艰难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捂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头环视了一圈。
沙发、电视、厨房、希……
“希范?”
灰色的猫咪从拐角处探出了一对耳朵,接着优雅地走了出来,甩了甩尾巴,灵巧地跳上了沙发靠背,歪着小脑袋眨着绿色眼睛远远地盯着他瞧,好奇却并不接近。
“……宿舍。”
他终于想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十几年前他们一起住过的宿舍。那时候他们没有钱,稍微红了一些之后才逐渐摆脱十几个人两三间房的困境。希范看起来还是只小猫,精力旺盛在沙发和电视机上跳来跳去,围着他打转。客厅里挤挤攘攘地摆满了三四个人的生活用品,阳台上甚至还挂着阿姨洗了还没干透的衣服。
这不是现实,他仍然在梦里,朴正洙梦境的坍塌居然没有让他醒来……难道……
他突然想起了崔始源说的话,这里是朴正洙的第二层梦境。
他按照记忆里的位置往房间的方向找去,希范颇有灵性地从电视机上跳了下来,乖巧地跟在他的脚边,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客厅旁边是两个房间,一间上了锁,推不开,而另外一间的门锁上插着一把钥匙,他犹豫了片刻,抬手拧动了那把钥匙,门被顺利打开了。
那个房间不大,衣架和杂物不得不堆积在一起才能留出一定的活动空间,房间左手边摆了一台在当时来说还算先进的台式电脑。金希澈打开房门的时候有人正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手指翻飞,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
那个人穿着一件大红色的T恤,因为身体纤瘦的缘故,那件T恤挂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他头发很长,为了游戏方便被高高地束起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马尾。
注意到房门被打开了那个人也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只顾着嘟嘟囔囔地和网线那头的队友阿西阿西地互相责备。
金希澈没有打扰他打游戏,而是安静地坐到了他身后的那张床上,希范也跟着他跳上了床,驾轻就熟地走到床铺的一角蜷缩了下来,安然地打了个呵欠。
大约过了十分钟电脑前的男孩才终于打完一局游戏,他拿下了耳机,站起身来,但看到床上坐着的金希澈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接着便扑倒在床上伸手捞过了快要进入睡眠的猫咪骚扰起来。猫咪不胜其烦地抬起爪子推了推男孩的脸,男孩没有因此放弃,把猫搂在怀里左右揉搓,明艳的一张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玩了一会猫,似乎是觉得无聊了,男孩终于主动开口道:“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这是我的床,我不喜欢别人坐在我的床上。”
“我也不喜欢别人坐在我的床上。”金希澈看着他道:“但这也是我的床,坐坐怎么了。”
男孩嗤了一声:“你这样显得很没有礼貌。”
“对长辈不说敬语才是没有礼貌,不是吗,金希澈。”金希澈看着二十出头的自己,觉得新奇又有趣:“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呀,这个问题不应该我问你吗?”二十岁的金希澈抱着希范往他的方向爬了爬,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昂着:“我一直住在这里,这是我的宿舍。你应该回去了,这里是朴正洙的梦,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金希澈短暂地沉默了一会,看着另一个金希澈又有回到电脑桌前的架势,开口问道:“你一直住在朴正洙的梦里?你怎么知道你住在他的梦里。”
二十岁的金希澈打了个呵欠,眯起眼睛的样子和怀里的猫一模一样:“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很聪明。不是在梦里的话,我为什么还会和朴正洙住在同一个宿舍呢?你看到门上的钥匙了吗,他其实住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可是离开的时候就会把我的门锁上。”
他表情满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他总是觉得必须把我藏起来才行,不敢经常过来看我,也不敢让我随便跑出去,他怕我不回来。”
“虽然他从来不对我说这些事,可是我都知道。他怎么能瞒过我呢,我在他的梦里,他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金希澈抬起手按了一下眼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一些情感以快于他理智的速度流露出来。他勉强笑了笑,说:“他把你关起来,你没有生气吗,我以为你会把门踹开然后离开。”
“不是很生气。他比我生气。”二十岁的金希澈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对金希澈道:“我是他想象出来的金希澈,我为什么要和他生气。只是他一直在和自己生气而已。他讨厌我,又喜欢我,怕我变得世故,又担心我长不大,希望我可以理解他,又希望我可以一直这么不懂事。”
“他总是这样,搞不清楚我,也搞不清自己。他想要什么,能要什么全都乱成一团被丢在这间宿舍里。”
金希澈哦了一声,对他说:“那这样我不能让他留在这里了,你也没有多么靠谱,你只会窝在这里打游戏。”
“我的游戏打赢了他也是很开心的。而且他不会跟你走的。”二十岁的金希澈撇撇嘴,似乎对他下的定论并不认同:“他又不喜欢你,他喜欢的是我。”
金希澈伸手想打他的脑袋:“shake it,你很得意吗?”
二十岁的金希澈躲了他的手,煞有介事地说:“没有,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他喜欢我就喜欢我呗,很多人都喜欢我。”
金希澈看着他摇了摇头:“你什么都不明白。”
二十岁的金希澈听到这句话有些生气,他皱着眉头反驳道:“我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了解他了,我就是他。”
“因为他自己也不明白。”
金希澈喃喃道:“他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太久的相处时间和太多的感情撞到一起会模糊掉很多东西的边界,导致他们时常忘记了追问“为什么”而选择单纯地接受情绪的输入。别离的纠结是为什么而纠结,失去的恐慌是为什么而恐慌,难以相见的委屈是为什么而委屈。
他会借着醉意把痛苦和不安说出口,但从来拒绝酒精麻痹的朴正洙却也没有比他聪明多少,内敛的队长把所有的情绪锁在深处再深处,好像只要他伪装得到位就万事大吉。但装满身体的情感迟早会满溢出来。
这是爱的原始定义。
“随便吧。”二十岁的金希澈似乎对和他继续纠缠失去了兴趣,他从床上下来走回了电脑桌前:“怎么都好,反正我也要走了。你能进来证明他已经把钥匙留给我了,我要离开了。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他,他知道的。”
“他因为害怕我离开而睡不着,每天睁着眼睛到天亮,但我在的时候也很少过来看我。他甚至开始觉得没有我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稳态。这是个死循环,大概现在他终于做出决定了,你看,他已经把钥匙给我了,我要离开了,可能他也需要我离开。”
他说着竟然真的开始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他从电脑桌下拎出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双肩包,把游戏机、卡带、桌面上的手办、甚至希范都一个个塞进了包里。希范挣扎了两下,从包里跳了出来,他气不过,抓住它塞进去,又被它跳了出来。
金希澈看着希范绕到了自己脚边,发出喵呜的叫声。他伸手,把还是宝宝的希范抱了起来,指尖陷入柔软的皮毛里:“你不是真正的金希澈,你确实需要离开。”
“难道你是真的金希澈吗?”男孩眼神锐利,马尾因为他的动作被微微甩起:“真的金希澈也并不会一直陪着他不是吗,他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很多缺点,你们性格又不搭,不是因为Super junior的话根本也不会在一起,更何况你也不是因为他才做的Super junior。”
“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你现在可能已经被我揍了一顿了,小子。”金希澈把手中的钥匙扔给他:“不要随便揣测我和他的关系。”
“这可不是我揣测的。”
男孩看了他一会留下最后一句话后便真的背着那个大大的包离开了。
金希澈坐在空荡的房间里和因为拒不顺从而被留下的希范四目相望,他捧起希范的脸,捏了捏它的脸颊,然后伸出了拳头,猫咪喵呜了一声,闭上眼睛探出脑袋顶了顶他的拳头。
朴正洙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拎着一袋打包好的炒年糕站在金希澈的房门口犹豫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敲响,探进了脑袋,喊他:“希澈。”
还是那个熟稔的语气,轻柔、平和,好像他们从没有分别过。
金希澈笑了起来,第一次觉得朴正洙叫出了他的名字是这么令人快乐的一件事。只是这还远远不够。他放开了希范,站了起来,伸出手把自己埋进了朴正洙的颈窝里,像在无尽的跋涉后终于找到了归处。
“游戏赢了吗?”朴正洙的下巴枕在他的头发上轻轻问道。
“赢了。”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赢了你会开心一点不是吗。”
“内,开心。”朴正洙声音里带着笑意,但是很快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轻轻对金希澈说:“希澈啊,我本来以为你已经离开了,我看到门上的钥匙不见了。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你可以回到你想去的地方了……我知道我们的相处很辛苦,我知道我已经任性得太久了。”
“我想了很久。发觉人可以背负的重量是有限的,好像只有放下才能走得更远,你一直比我更聪明也更有勇气,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却花了很多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无尽的遗憾和释然。
“我是要离开了,但不是一个人离开。”金希澈和他拉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你这次的决定确实很任性,可如果不是在梦里,我希望你可以任性得再久一点。”
“但也就是因为在梦里,我也可以比你想象更有勇气一点。”
“正洙,我想了很久你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有很多想对你说的话,但好像又没有办法用这么短的时间说得清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也不知道我醒来之后能不能继续看到你。”
似乎从没看过金希澈这个模样,也从没想象过金希澈会说出这样的话,朴正洙微微愣住了,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金希澈的衣袖。
“你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金希澈的鼻息扑到他的脸上,让他的眼睫忍不住颤了颤:“在金希澈认识利特之前,就已经很喜欢朴正洙,想要和他一起玩游戏,一起去Club,一起做所有的喜欢的事情了,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也从不是因为任何身份。”
“一个人能背负的重量是有限的,可如果从现在起我也交出半个肩膀呢,我不想只是成为你的秘密。虽然我现在害羞得快要血液倒流了,但如果不让你知道的话好像不行,你说的那条要去的更远的路,不管我是什么身份,都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所以正洙啊,我要亲你了。如果不喜欢,可以躲开。”
嘴角被轻轻地吻住了,有眼泪的味道,咸得发苦,又恰到好处。
(13)
“滴——滴——”
金希澈睁开眼睛,转过头,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床头摆放着的巨大的灰色仪器的蓝色指示灯还亮着,而旁边悬挂着的透明输液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按下了暂停的滚钮,从输液瓶上分出的两根输液管的另外一端也并没有再连向他的手背上血管。
他抬起手看了看,为人称道的属于金希澈的手此刻被贴上了一块小小的止血贴,止血贴的周围有些微微泛青,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痕迹。
他在安静的房间里看了一会自己的手背,迟缓地想起自己有多宝贝这双手,因为从不生病的缘故也不可能会在上面留下任何因为输液而造成的痕迹,但现在它看起来十分可怜,不过这次他好像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愤怒或焦躁。
或许是实在分不出情绪再去操心这双手了。
想到这里,他努力地从病床上支起身子,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转成了坐躺的姿势。这个姿势让他的视野更广阔的了一些,也终于越过了那台巨大的冰冷机器,看到了隔壁床铺上安静睡着的另外一个人。
朴正洙正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着一根很长的输液管,淡黄色的液体正通过那根细长的管子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体内,而在他床边悬着另外一根输液管,那根和金希澈身旁系出同源的管子也同样被按下了暂停键。
金希澈按着床铺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扶着那台机器往朴正洙的方向移动了一下。
朴正洙的头发确实有些长了,他想着。
和梦里清新自然的发色不同,他新长出的发根是芝麻一样浓郁的黑色,和原本被染成金色的部分突兀地连接在一起,看起来有些诡异。如果朴正洙知道,以他的挑剔个性,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赶到美容室里待到满意才出来。
但现在的朴正洙并不会去操心自己的发色是不是达到了理想的效果,金希澈想,甚至只有当他屏住呼吸,紧紧贴在朴正洙的脸侧,才能听到朴正洙发出的均匀又微弱的象征生命的声音。
“狗特……”他沮丧地喊了一声朴正洙,挫败的痛苦几乎把他淹没。
崔始源他们推开门的时候看到金希澈已经自己下了床有些惊讶,连忙走过来扶住了他:“哥,你醒过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得体整洁的崔始源现下也失去了光鲜亮丽,因为疲倦而布满血丝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在生活中也在不断贴近前段时间出演的落魄警察。
“希峰,你真得睡了很久,我们已经联系医生了……”看到他终于醒过来,金钟云的眼眶红了起来。
“艺声哥已经自责了很久了。”曺圭贤看了眼金钟云,对金希澈说:“我和始源哥都劝不住他。”
“呀!”金钟云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
金希澈清了几下嗓子才勉强找回一些自己的声音:“我没什么事,特儿始终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吗?”
病房里的三个人一起沉默了。
过了一会,曺圭贤看不下去这惨淡的景象,主动开口安慰道:“其实我觉得我们现在……”
但他还没说完,金希澈觉得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动的一下。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自己垂在朴正洙床边的那只手。
朴正洙的食指勾着他衣袖的边缘,幅度轻微地再次动了动。
崔始源金钟云和曺圭贤瞪大了眼睛,三个人几乎是一瞬间就一起冲出了病房,几个声音交叠在一起拼命地喊着“医生!”“医生在哪里!”……
走廊外脚步声和交谈声不断,乱哄哄的,金希澈的脑子却在这个时刻陷入了混沌,他不知道谁进了病房,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感到浑身的力气像是一瞬间消失殆尽,他不得不蹲下身子。眼泪就在这时失控般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一颗颗全数滴落到了朴正洙的手背上,有人在拍他的肩膀,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再也管不了许多,低头把脸埋进朴正洙的手中,无声地哭泣起来。
“……别哭了。”
他听到朴正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沙哑又干涩,却依然温柔,被他紧贴着那只手轻轻地抚上的他的侧脸,费力但执着地擦了擦他的眼泪。
“我回来了。”
“希澈。”
“希澈。”
——END
成人礼
你可以迟到,可以失约,可以爱任何一个人。
* 韩国20岁为成年
2w+
0
金道英收到的成年礼物是两张门票。
约好的人没有来,他淋着雨等了对方两个小时,还是独自进了场。
那是他看过的最残忍的一场马戏团表演。父亲给他寄礼物的时候说,希望你能喜欢。他们很久没联系了,他还是礼貌地回了谢谢。
狮子越过三四个火圈,观众起立欢呼。喧闹的庆祝里夹杂着小孩的哭声,台阶边有几粒上一场演出余留下的爆米花残渣,混着灰尘散发甜腻的腥味。
他很想走,倒不是因为所谓的同情心,而是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怪诞的寻求快乐的方式。
穿过两排的人,不断说着抱歉,好不容易在迫近出口...
你可以迟到,可以失约,可以爱任何一个人。
* 韩国20岁为成年
2w+
0
金道英收到的成年礼物是两张门票。
约好的人没有来,他淋着雨等了对方两个小时,还是独自进了场。
那是他看过的最残忍的一场马戏团表演。父亲给他寄礼物的时候说,希望你能喜欢。他们很久没联系了,他还是礼貌地回了谢谢。
狮子越过三四个火圈,观众起立欢呼。喧闹的庆祝里夹杂着小孩的哭声,台阶边有几粒上一场演出余留下的爆米花残渣,混着灰尘散发甜腻的腥味。
他很想走,倒不是因为所谓的同情心,而是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怪诞的寻求快乐的方式。
穿过两排的人,不断说着抱歉,好不容易在迫近出口的地方,身后却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他回了头,看见原本悬挂在顶棚的钢丝和火圈正挨个朝下坠落。马戏团的表演人员拉着狮子和斑马迅速退场,观众也狼狈起身,抱起小孩或宠物朝出口跑来。
人们在逃生的时候是很难顾及到外界的。
但他看见了那头象。
一头牙齿被锯断的,锁在笼子里的大象。
它甚至还没来得及表演,头上戴着一顶黄色的小帽子,正在好奇地四处张望。金道英花了十多秒才数清它身上的鞭痕。四十二条,长短不一。
搭建顶棚的某个零件被烧化了,夹着一块木板重重落下来,大象稍微朝笼子里后退了一些,歪起头打量那团火。
谁也救不了那头象,他想。人群正奋力地朝外挤,并对他逆着人流的行为发出不满的啧啧声。他努力站定自己,却还是被逃生的趋势越挤越远。他只能看见一只耳朵,最后连耳朵都看不见了,火光中爆发出大象的一声哀鸣。
他在那声迅速消散的尾音里,不合时宜地想起小时候学的童谣:“大象,你生活在草原上。你有庞大的身躯和厚厚的耳朵,你有长长的鼻子可以卷起食物,你有珍贵无比的牙齿可以保护自己。”
“大象,大象,你是一个奇迹。”
“而我目睹了那个奇迹的死亡。”
说这话时他正靠在沙发上,也不知是因为年经久远还是材质使然,他不敢完全坐进去,松软地像稍微不小心就会陷入舒适。
这个房间里有盏灯,大体还是圆形,有无数条小的细线从中心的位置牵扯出来,侧边能看见积灰的痕迹。
对面的人用笔敲了几下桌面,他才回过神来,又把重心向前倾了些,说:“外面在下雨吗?”
二十四岁的金道英,仍然害怕社交。
或许谈不上生病那么严重,但他确实符合症状提到的那一两个特征。面对陌生人会手足无措,甚至不能在公众场合打电话,和人共饮,单独与不熟的人见面。
他不是没做过,但随之而来的是恐惧、焦虑的情绪,还常伴有心慌、颤抖、出汗或是呼吸困难。
最紧张的时候,甚至晕倒过。
以前独居,他爱搂着另一个枕头,背部稍微弯一点,两手抵着膝盖和松软的棉花,谨慎地绕成一个圈。醒来的时候枕头常常被他扔在了地上,伴随有很多皱痕,看起来像一位隔了夜就被嫌弃的绅士。
“我有听见下雨的声音。”
对面的人拿笔快速地写着字,问他最近睡眠怎么样。
“容易犯困”,他看见墙上挂的钟表,刻度快趋近于整,“越来越想睡觉,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天的缘故。”
“最近的一次梦呢?”
他梦见在夏日的最后一天,自己被流放于草原。一望无际的葱绿,他顶着落日在原野上拼了命地奔跑求助,最后双腿无力,先后仰躺着翻倒,顺着坡度向下滚去。
植被有太阳吻过的灼热感,他脸颊跟着发烫。闭上眼再一次试探性睁开,他在虚空的起飞里,看见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具体是怎样的一副面具?”对面的人问。
“是一张笑脸,嘴角有诡异的上升幅度。”
“V字仇杀队吗?”
“不是特别像。”
“小丑那样的?”
“也不是”,他朝后退回一点重心,因为记忆的不确定性产生了迟疑,“虽然记不清了,但绝不是很好辨认的面具。”
“好吧”,那人把手里的笔记本翻了一页,“那能聊聊吗?为什么你能确定梦里的时间?”
“什么?”他觉得室内温度太低,四肢都冻得有些发僵,空调还在持续的输入冷气,他稍不注意就会走神。
“你刚才回忆梦境的时候,用了‘夏日的最后一天’来形容。怎么会这么确信地知晓日期呢?”
“啊——我不是很清楚。就是有种感觉,梦不是很容易说不清嘛。”
“嗯”,桌对面的人把本子合上,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他,“戴面具的人会是郑在玹吗?你有段时间没提过他了。”
金道英很轻微地笑了一下,却发现没办法继续开口说话。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妥协了,把重心都放进沙发里,塌陷的感觉从腰部逐渐蔓延开来,随后是整个身体的坠落。
柔软地,散乱开。
对面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他没什么力气了,顺带着闭上眼,意识被身后涌来的潮水渐渐湮灭。
灵魂抽离身体的瞬间,他觉得既好笑又可悲。
他可以记住各式各样转瞬即逝的梦,能够区分不同电影里反派的脸,甚至对细小的时间变化观察入微。
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形容郑在玹。
哪怕一个词,他都想不出来。
1
金道英难得好好睡上一觉,却梦见置身于高中的课堂。
老师抽人回答问题,他握着粉笔迟迟下不了手,大脑发出空白的求救信号。
在焦躁的边缘徘徊,后背不断蒙生着汗。
有人在背后小声唤他:
“道英。”
再次从混沌的梦境里挣扎出来,才意识到耳机没取。他通常只戴一边,两只都戴上身子会觉得怪。
吊瓶里的药濒临殆尽,他几分钟前就按了传呼器,医生仍没来取。
手机亮上片刻,有人发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他没回。视野在房间里绕了好大一圈,又停留在吊瓶上,暗自倒数几声,药液输入完毕后开始反抽。
护士是在快抽回半瓶血的时候赶过来的。
“真是吓死人了”,一边拔针还对他嚷嚷着外语,“你不会滑动输液管的开关吗?”
他想说抱歉的话,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这个插曲,出医院大厅时天已经黑尽了,他也没什么精神,走过一段偏泥泞的小路,一辆车在他身后按了喇叭。
他看着车灯把自己的影子完整地投射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才稍微恢复一些实感。
转过头,李泰容从主驾驶的位置下车,直直朝他跑过去:“你干什么啊?”
帮他系上围巾,再牢牢打上个漂亮的结。
“发短信没回,电话也不接。”
他本来想狠狠批评一下的,看见金道英的时候气却全消了。这个人傻傻地走在路上,冷得缩起脖子也不知道把大衣的扣子扣上。
语气便不由自主地变得温和起来:“回家吧。”
金道英钻进副驾驶,侧着身子发呆。
因为车里有开暖气,旁侧的窗起了雾,他想了想,还是伸出食指在上面玩起涂鸦的游戏。
李泰容去后备箱拿东西。
折返回主驾位,带进一股寒气。旁边的人偏过头朝他撒娇,说好冷。
他急忙关了门,才把手边的东西提到金道英面前。
“生日快乐。”
是围了一圈水果的蛋糕。
把蜡烛插上再点燃,火光映照下对方一脸的错愕。
“哥——”
他打断金道英的话:“先许愿吧。”
说好是不再过生日的,李泰容还是偷偷订了蛋糕。金道英双手合十,看着跳动的火焰嘟囔着:
“今天好像特别地不顺。”
旧病复发,去医院排号被插队。
做了不好的梦,醒来就看见输液管倒流,被抽了好些血,起身时快站不住脚。
“都快忘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
他对着李泰容笑,嘴角却是垮掉的,看起来很勉强。没等对方说什么安慰话,他又闭眼许起愿。
一个人也把蛋糕吃完了。
李泰容不爱吃甜食,分了一小块走,余下的都被迅速消灭掉。
吃东西的空隙也聊了些有趣的话题,临下车的时候他又说了感谢:“多亏了哥,今天很开心。”
“和我客套是吧”,李泰容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那我也祝你许的愿望都成真好了。”
金道英松安全带的手顿了片刻,说:“好啊。”
他想起金道英刚到这里的时候,有租一个小公寓,在就读的大学附近。但毕竟是异国他乡,他刚开始也劝过对方和自己一起生活,那人不听。完全没有自理经验还要嘴硬。
经常忘带钥匙,半夜走到在五金店门口,蹲在地上等人家开始营业。下厨的时候把锅点燃过,洗的被子还没干透就收回柜子里,结果隔天一打开全是臭味。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跑去收拾烂摊子。
开了门看见金道英坐在客厅地板上,拿着吹风试图烘干那床棉被。
他走过去把金道英手里的吹风机收掉,那人抬起头很埋怨地盯着他:“干嘛呀。”
“你觉得这样吹干了就没有臭味了吗?”
那人脚边还翻倒着几个空酒瓶,彻夜的失眠酒精还没彻底从脑子里逃脱。
他把棉被重新折起来打算塞进洗衣机里重来一次,还没走几步又被那人扯住衣角:“你凭什么要妨碍我。”
火气才真的冲上来。
他反手抓着金道英的领子给了他一拳:
“你非要这么对自己吗?”
就像一床臭掉的被子,强制性地烘干好像毫无用处呢。重新洗过才能重获新生吗?
金道英被重拳打倒在地上,才想起自己好久没这么疼了。
李泰容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是因为收到了短信。
他适时才送走金道英,快开进车库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点开是金道英发来的三条语音。
“哥,我今天看见他了。好笑吧,在这种地方都能遇到。我听见有人在叫我,一回头就看见他了。他站在那里笑着和别人聊天,头发剪短了看起来很精神。”
“他没穿那种连帽卫衣了,穿的是西装。”
“他没看见我。”
最后一句语音有二十几秒,但开头没有声音,他以为是金道英按错了,正想退出界面,被突然的一句话酸涩住。
——他没看见我。
金道英说。
语调是沮丧的,向下坠的。
金道英不是那种棱角分明的人,他不记仇,也并不想让任何人难堪。世上大多数所幻想的与讨厌之人的重逢,必定是腥风血雨的。
金道英的第一反应却是躲避。
李泰容知道那人回来了。
那人给他发了短信问好,还想问金道英,他冷嘲热讽一通就没再继续聊,以为能瞒上一段时间。
犹豫的手指,停在对话的界面却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这个假期我能独自休息一段时间吗?”
第四条语言发过来了。
他也只能回这一句:“好。”
早该想到的。
他目送金道英回公寓的时候,副驾驶的玻璃上,残存的雾气里,去掉那些怪诞的涂鸦,有人一笔一划在隐秘的位置写下三个字:
——郑在玹。
2
金道英和郑在玹相识在十七。
这岁数对男生没什么特殊意义,都是迫切想长大的人,一见面就因为不爽打了两次架。
两次都是郑在玹赢。
他被那人按在球网架上,喉管里挤出点血腥,却不认输。郑在玹染了头发,他抵着栏杆仰望起来,像看伪装的撒旦。
他刚过完生日不久,脚上还穿着卡通的袜子,那人恶意笑他长不大。他拗不动,红着眼不应,把泪都憋回去。
暴行没再继续是因为他摸清了自己的水平,学起服软和退步,渐渐就不和郑在玹产生交集。
可那人偏要来招惹他。
朝他抽屉里塞小虫,偷走他的便当,在他打扫卫生的时候往教室里扔东西。
他总觉得没长大的是郑在玹。
某天那人将他抵在储物室里,质问他怎么不敢应战了。他低着头没吭声,想从缝隙里走开,后背就被推了把。
他神经在一瞬间拉起警报,眼前一黑就顺着趋势从楼梯口摔了下去,额头磕疼了。郑在玹很快地跑过来,叫他的名字,逮住他两只手背着身体想把他提起来。
金道英没力气说话,可是他很想笑。
自己被任意摆布的滑稽姿态,像顶罪的俘虏一样。
郑在玹那时候还爱穿连帽卫衣。
每周纪律不合格的人会被通报,一排排罚站在主席台旁边接受批评,那种情况下郑在玹才会被迫换成校服。
他们学校的校服不太好看。大体是黑色,边线带着点红。但郑在玹穿上去莫名吸引人。
挺拔的,散着光的。
再次遇见,那人却穿着西装。
以前瞎捉摸染的各种颜色的头发变回了顺毛,风吹过去会拂开一些碎发。看起来乖了很多,一点逆反的影子都寻不到。
而随着郑在玹一同出现的,是自己消失已久的病症。
金道英有些睡不着了。
安慰自己是蛋糕吃太多,需要坐起来消消食。摸着黑在卧室里来回绕了几圈,又赤着脚跑到阳台边去拉窗帘。
冬季的夜晚是单调的,没有昆虫隐忍地尖叫,也缺乏皎洁的月光。路灯下偶尔有几只飞虫,绕了几圈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冻得坠落了。
最后稠密的夜色中,又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空房间里。他才稍微放下警惕,开诚布公地向自己承认所谓的不安:
他不想见到郑在玹。
这个国家很小,对外国留学生进行招录的学校也只有一所。没有什么事情的概率会比他们必然会重逢更加趋近于百分百。他本以为的,躲远点就能摆脱掉中学时代的噩梦,如今还是乌云般亦步亦趋地缠着他。
金道英不敢回望自己的十代末尾。
一说到那个学校的名字,他记不起任何一套完整的解题公式,想不出第一排曾经坐着哪些人,每周五是不是有大扫除。
他只能从烙印在脑海里的录像里捕捉到一张同样的侧脸。那个人趴在书桌上睡觉,食指和中指间还轻轻夹住一支笔。
学校的老师总爱调位置,他在确定好自己的方位后,会下意识回头锁定那个人的坐标。
盘算着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姿势回头才不会显得刻意,在脑海里演练千万遍,第一次偷看还是会乱掉阵脚。
回看,眼睛再眨动一次。
像拍摄不为人知的短片。
复刻的暗恋专家。
说起来也奇怪,在意的时候不管看多少遍记忆都会迅速模糊,如今分开了,眼前却时常闪过那个人的脸。
闪过他从千千万万个角度,偷看过的郑在玹。
窗户没关严实,一股股攀着空隙钻进来的冬风,把他的感性逐渐抽离干净。末了,他还是觉得冷,关掉窗户重新回到床上。
他想起快下车的时候,李泰容祝他愿望成真。他其实从来不信,生活在很早之前就把他的稚嫩扼杀了。
绝望并不能让他相信神的存在。
他只在十七岁的那一年,虔诚地许过愿。于被窝里尽情地幻想着,再次吹灭蜡烛。
圣经里说的对,绝望并不能让世人相信神的存在。
但没说爱不可以。
“祝我愿望成真。”
他在迫近睡着的边缘,来回祈祷着。
3
“抱歉。”
金道英踩着点推开门,室内的目光迅速朝他聚集。墙面上的挂钟正巧摆向整点,发出提醒的嘀嗒声。
他差点忘记了话剧社的排练。
或许是昨天刚输了液,药劲还未完全消退,脑袋有些晕胀。道了歉以后迅速走到角落里坐好,社长才正式开始讲解。
要跨年了。
这个国家拥有的特色节日并不多,对重生倒是颇有信仰。他们觉得新年伊始是逃离过去,重新开始的必要载体。随着倒计时的进行,人们会围着篝火跳舞欢呼,整晚都不停歇。
他便也睡不着,第一年还会和泰容哥一起过,后来也就发几条祝福的短信,然后独自趴在阳台上喝点酒,看不同颜色的烟花。
大学更是注重跨年夜的演出。不同的学校会各自占领一条街道,早早地拉好横幅确认领地,有的社团甚至会提前好几天到划分的区域里排练。
话剧社预定表演那年最火的一部日本电影。
男女主互换身体以后找寻对方,却发现两人并没在同个时间轴里,而女主所处的小镇在三年前不幸被陨石击中。
是年初的时候上映的。金道英看过,在电影院里。
有些人哭了,但大部分没有。
散场以后李泰容去开车,车里收听的电台也在报道这部电影。电台主播说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不堪一击的,和越发强大的。他正听的专心,李泰容突然问他,看完不觉得难受吗,他摇了头,过会儿又轻微地点了一下。
他觉得主播说得不对。
人们太擅长理所应当地把一件事平等地划分开了。
离合,爱恨。
厌倦与热盼,知足和贪婪。
殊不知在自以为极其明确的界限里,总是忽略其他结果的存在。破镜重圆故事里的裂痕,由爱生恨的花纹,长期相爱里的短暂倦怠,满足以后的进一步是过度索取。
两级的相辅相成反而是第三种可能。
金道英看完电影也会想哭,但是忍住了。因为李泰容会给他递来纸巾,却不能把他圈在怀里。
那个人不在这里,他也没有变得柔软的必要。
“这次的主角就由道英来演吧。”
他回过神,在众人的祝贺声中站起身子道谢。看见黑板上打出来的投票情况,有种突然被抛向高空的失重感。
开完会走出教学楼,心理医生给他发了短信,说这几天尽量抽出时间去复查。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按下删除键,他晃见手背上还留有输液扎针的淤青。
社长也发来短信祝贺,说他入社三年来进步了很多,从配角一路走到现在,会越来越好的。他回了谢谢。做心理暗示一样,把最后那句话默读了好几遍。
其实他远远不止做了三年的配角。
高中时代的每次话剧表演,他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场景换了好几个,他只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站在角落,双腿逼近发麻,结束的时候扶着墙才能一点点挪下去。
文艺汇报的照片里,他是五官是看不清楚的,背景板的一部分。
排练大概持续了一周左右,跨年夜前夕街上变得拥挤起来。
彻夜的狂欢开始了。
李泰容发来短信,说会晚点到。
金道英还待在后台练稿子,因为首次承担较多的戏份,心理负担使心脏始终保持着较高的频率跳动。
耳边的杂音也多了起来。
到自己上场的时候那些喧闹的声音更大了,他大脑趋近于空白,靠着残存的理智一句句地说着台词。
台下的观众为了迎接新年,装扮得奇特而新鲜。
人们一手挥着国家的迷你旗帜,另只手举起手机朝着台上的方向拍照录像,随着剧情的推进尖叫或叹息。
末了,在说出最后一段台词时,金道英踏上搭建好的小楼梯,回过头看向女主:
“沙子崩塌以后,也有唯一不会消失的沙块,那就是寂寞。我了解了,这个瞬间我懂得了,之后残存于我心中的,只会有这段感情,像是被人强行塞给的负重。
我只是强烈地怀抱着想要和神明较劲的想法,连自己忘却了这件事,都马上忘却了,所以我在这样感情的奔流下,最后一次,大声向夜空喊道:
‘你的,名字是——?’。”
主题曲压着最后尚未得到答复的疑问响起,台下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社团里参与了这次排演的成员一同上台鞠躬,然后各自拿着事前准备好的糖果篮子,绕着台下走上一圈,和人群互动。
这是大学社团的固定环节,糖果里藏有表演者的联系方式,所以跨年夜也被称为单身解放日。
也许是因为演了男主角的缘故,朝金道英伸手要糖果的女孩尤其多。但他本来不准备在自己的糖果里留电话号码,而是分别写上喜欢的歌词,外带一个笑脸。
在社长和成员的调侃下只朝最后几颗糖里放了纸条。
他通讯列表里的联系人很少,避免不必要的社会交际是他的生存法则。
但留点浪漫的余地也是好的吧,他难得想走出舒适圈。
发到一半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叫他。
“喂”的一声。
因为非常短暂,他低着头没有应答,想把不详的感觉抛之耳后。
人群不断向他涌去,一双双朝他张开的手,都期待诱饵的坠入。
“道英。”
同样的声音,咬着他的名字故作亲昵的念出来。穿过四周的嘈杂成为他耳朵所能捕捉到的唯一一个信号。
金道英的食指被人勾住了。
大脑发出预警。
他没敢抬头,看见那人从他手里拿走一颗。
青色的糖纸,里面藏着他最爱的歌词。
和被人怂恿留下的电话号码。
And how would I ever know
我怎会知晓
If I never tried
若我从未尝试
It's easy to be myself
孤单轻而易举
I wanted something else
但我并不渴望
Wanted something else
我想要点别的
金道英反应过来的时候人群持续地朝中间挤,他把篮子递给旁边的社员,从人流中心艰难地逃离开。
Dreams start to fade away
梦在消减褪色
Become another day And then another day
日复一日
Goes by
空流逝去
I'm not OK
我过的并不好
直到离开那条街,在等红绿灯的路口上站定,他才喘回一口气。清醒下来,觉得自己傻得可怜。
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从那个人手里把糖果抢回来,将里面的小纸条撕碎。
即便他并不确定那个人是谁。
With just leaving I love you too much
我爱你至深至多
Thought I was above
自以为能够解脱
连续一周排练的强压和今晚直面人群的紧迫感,让他觉得万千杂音都在喧嚣着穿插入耳,心脏的跳动声快刺破胸腔。
他无处可逃,只能捂住耳朵蹲下身去。
指示灯切换为绿色,行人没有察觉到他。
他的视野里无数双鞋子来回交替,在斑马线上走走停停。
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有个陌生号码发来简讯。
「话剧演的很好。」
I guess I really was
现如今才明白 我无路可退
I guess I really wasn't
我知道 我根本逃无可逃
明天还是去看医生吧。
他想。
4
金道英又做了那种梦。
梦见高中的某次话剧排练,他抽到很好的角色,但周围的人很不满意。
他受不住密集的目光和讨论,忍到放学就去找老师,说自己不喜欢抽中的角色。
再从办公室出来已经有些晚,他回教室的时候发现门被锁了,书包还瘫在座位上,和他隔着一方玻璃板对视。
“偶尔锻炼一下自己也是好的。”
老师最后给的回复也冠冕堂皇。
其实他有很多种选择。
倒回去找还没有走远的老师,或是向楼下的校警说明情况,最坏的不过是,回家的时候他需要敲门。然后面对一系列的责骂暗示,让他更无法心安。
但他挨个排除以后,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这其中必然要和人打交道,而他连说服老师的能力都没有。更何况向人求助。
还是七月,夏日的黄昏来得晚,却足够壮观。四楼,站在走廊的一端,能望见大片的火烧云。原本的白被火舌吞噬般,渐渐消退,紧跟着炽热光彩后面,是如约而至的黑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样子。
他莫名其妙想到这句话,觉得自己太煞风景。
梦里的自己是被人叫醒的。有人在他肩上施了力,他才猛地从梦里惊醒。感觉脸部着地以后,鼻子磕到地板,整根鼻梁骨传来酸涩的痛感。他清醒后愣了会儿神,才回忆起自己的处境,书包被锁在了教室,而他并不想向任何人求助。
于是他选择了一种最侥幸的方法,靠在门边上等。
等待和自己一样,忘记带东西的人。
如果没有的话,就晚一点回家。实在很困的时候,就不会在意父亲的态度。也不会受伤。
金道英自认为是掩耳盗铃的专家。
但他起身的时候看见了郑在玹。
那人皱着眉头看他,以一种俯视的,极其厌恶的姿态,问:
“你在这里干嘛?”
他准备开口,但是有点说不出话来,背部开始出汗。维持着想坐起来的姿势,很尴尬地用手臂支撑着自己。低着头像挤牙膏一样挤了半天才闷出一句:“书包在里面。”
金道英想,郑在玹肯定会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可以去找别人帮忙,却选择在门边上睡着。
不懂得变通的呆子。
他把头低了下去,等了半天,四楼的热气终于在晚风的吹拂下逐渐褪去,郑在玹忽然说了一句话。
金道英没听清,头发也有些挡视线了。他干脆把帽子取掉,歪着头问郑在玹:“你刚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郑在玹回复得很快,“有像石头那种,稍微硬点的东西吗?”
他爱待在家附近的那片湖边踢石子,从裤兜里一摸,剩着好几块。虽然他不知道郑在玹要干嘛,还是挑了个大的,裹着袖子才慢慢放进郑在玹口袋里。
下秒是一声碎响。
金道英下意识闭了眼,再睁开被吓得向后退。
郑在玹把教室的窗户砸了。
“你干嘛!”
他知道破坏纪律的惩罚,揪着郑在玹的衣服想让他离所谓的案发现场远一些。
那个人却站着没动,偏过头朝他挑眉:“你怕了吗。”
说的很笃定。
金道英是怕了,背部已经靠在走廊的栏杆上:
“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在教你”,郑在玹没看他,按着窗户的侧边,把剩余的碎玻璃都倒在地面上,“有的人好像不喜欢求救。”
“这招就叫自救,你记好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郑在玹的背影在月亮的朦胧烘托里显得格外的不真实。
金道英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几块石头,迫近出汗。
郑在玹这才回过头问他:“你要进来吗?”
月光亲吻他的侧脸。
金道英进去拿了书包就准备走,郑在玹却在座位上找了很久。他觉得把人落下不太好,站在门口等了半天,才弱弱问一句:“你在找什么啊?”
“剧本。”
郑在玹找的很用心,又不敢开灯,用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光亮,挨着本字地翻看。
金道英莫名觉得奇妙,想了一会儿又压着嗓子问:“你回家还要练习剧本呀。”
郑在玹听到这句话,翻找的手稍微停顿了片刻,又继续找了一会儿,从抽屉里翻到白纸黑字打着标题的剧本,然后直直从金道英旁边走过。
没等他。
金道英觉得有点好笑。自己才帮了忙,还一直站在门口陪聊,那个人却说走就走。于是跟着跑了几步,才险险地抓住郑在玹的衣角。
“你走那么快干嘛。”
郑在玹还是没理他,就着拉扯的力度仍然迈着步子下楼梯。
“喂。”金道英也加大往回拉。
两个人莫名其妙在二楼楼道里上演了拉锯战。
他觉得郑在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懂得服软,不会示弱,甚至端平视线看人都学不会。
拉锯战以郑在玹的突然收力而结束。
那人稍微顺着金道英的趋势向前走了几步,金道英就完全丧失了重心,一个劲向后退。
最后被郑在玹抵在楼梯的转角区域。
那人故意凑得很近,气息喷在他耳后:“怎么了?”
“说这么多是要我感谢你吗?还是说,你只是对自己的剧本不满意,想和我换?”
那人禁锢住他的同时还向他抛来诱饵。
“要和我换吗?”郑在玹问。表情是戏谑而讽刺的。
他想了想,说不换,伸出手想推开郑在玹。
但郑在玹没动,右手扣住他的手腕,再一点点逼近,几乎要碰到他的脸。他总算看清楚了郑在玹的五官,暗自发了一会儿神。
“之前和我打架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
他因为连续性的刺激,心跳变得很快,耳边散出嘈杂的混响。头晕目眩的同时郑在玹终于松开了他,他散着力向旁边晃了一下,但还有意识,狼狈地恢复重心。
“你凭什么管我。”
他想说谢谢的,谢谢你帮我砸开了窗户,谢谢你让我拿到钥匙。可是开口就变成伤人的话。
大家讨厌自己是有原因的吧。
梦里梦外,他都太擅长把好的气氛彻底搞砸了。
5
迎新会是正式的见面。
这个国家的新生季也在冬天,社团会在操场上搭起帐篷进行疑问解答,晚上再派人到大会议室里宣讲,便于有针对性地招新。
金道英在宣讲会的角落里看见了郑在玹。
他愣了一会儿,会议室的玻璃镜面反射出额头的浅浅的疤。
于是宣讲的时候走了几次神,被总负责人批评了。中场休息的时候他跑进厕所隔间,扶着墙滑下去,心里腾起大片的恐惧。
他是在二十岁成年的那天,和郑在玹提的分手。
发完短信他就关了机,站在一旁发呆,直到消防车从远处开来。马戏团临时搭起的棚大体都被烧的不成样了,周围的人都在向父母和伴侣宣泄自己的不安,却没有人提起那头大象。
他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就是那头象。非要强行挤入郑在玹的世界,刚开始还能因为不想受伤而在笼子里肆意进出,却在某个阶段突然发现笼子被锁上了。
想获得自由,要么选择死亡,要么就拆掉笼子
他选择了后者。
金道英靠着墙发了一会儿神,待到重新做好心里建设,推开门就看见郑在玹站在外面挽起袖子洗手。他隔着镜子不小心和那人对视了一眼,钻着空迅速跑开。
他好像听见身后的郑在玹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回到座位上就收到一条短信。
是语音。
他调到最小的音量,贴在耳朵边上听:
“尾发该剪了。”郑在玹说。
——尾发该剪了。班主任说这话时,大概在金道英右侧停留了二十秒,他一点点数出来的。
赏味期限不到一分钟,终于得救了。
他点了头,又埋下身去做题。四周的目光像要把自己打包封印起来,好似他是一块过期的巧克力。被爱意包围是不可以了,只好在异样的视线里融化。焦灼,难熬。
紧张的高压情况下,他把自己看成暴雨前着急归家的蚂蚁,雷声和闪电全是精神破碎的催化剂。再不逃跑的话,会被狂潮吞噬淹没掉。
他的幻觉变得严重了,还伴随着头晕。
甚至有点疑神疑鬼。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觉得有人跟着他。
他住贫民区,和江南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房子的色差却很明显。三楼墙上有爬山虎苔藓,那是他家唯一朝阳的方位,父母的房间,放着一盆雏菊。
他住另一间,下雨时风很大,趴在窗口那往下看,只能瞧见墙上大片黑漆漆的污渍。一抬头对面是江南区,和他同楼那扇窗是常年紧闭的。
他怕得很,贫民区圈子里爱闹的混混多,好运的时候碰见,把书包倒着翻一通,乘公交的钱被抢走。情况再遭一点,没带钱出门,就被狠狠打一顿,头晕脑胀着走回家。父母不闻不问,难得发声也是锅碗瓢盆坠落的脆响。
感觉有人跟着自己,是上个月发现的。
遇见一路寸头的人叼着烟过来,朝他吹口哨。他想起包里还有一次班会的集资,点头笑一下拔起腿就跑。后面响声先前还夹杂着辱骂,书包带子挎得他手疼,穿过好几条街,辱骂变成了哀嚎,他稍微仓促回头,晃见一个把卫衣衫扣上的黑影子将寸头抵住了。
再跑得远些,回头已经看不见那群人,他才稍微松开点书包带,弯下身喘气。
心跳声咚咚,后背还有未倾泻出的汗,他莫名抖了两下,晕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他瘫在家门口,落日和飞鸟一并下沉着。对面江南区小提琴和钢琴此起彼伏,他把手指按向水泥地,顺着旋律稍稍敲击着,沙粒硌得关节疼。邻居家开了窗,晚饭的香气贴着风吹过来。他愣了几秒,掏出钥匙,逃也似地躲进去。
温馨的味道他总是害怕的。
埋在被子里猛吸几口,霉味把他呛醒了,翻了个身才稍微抓回点实感,他自顾自说着:“道英啊。”
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叫自己。
夹杂着故作姿态的亲昵,攀关系的潜伏动机以及不必要的伪装。父母分别带回来的男人女人们会这样叫他,学校的同学偶尔以这样的方式唤着他。
“道英啊。”
“一直发神怎么能行”,同桌从桌子下面朝他递去一张被纸巾包住的东西,“得嗨起来啊。”稍微靠近就闻见烟味,顺着气流一股股朝自己波及。
金道英稍微缩了点,蝴蝶骨撞到站在走廊的某个人的腰部。
回过头看了眼,只记住了白色的T恤,道歉的话还夹在嘴边上,又咽回去,忍着恶心向同桌的方向倾了倾:“要怎么嗨啊?”
衣领突然被人提住,向后使劲地拉了几分。他受不住力,径直把头仰了过去,看见了白T的主人。
是郑在玹。
那人前些日子才把他从楼道上推了下去,已经有段时间没招惹自己了,他不明白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小心撞到你了”,他重新用力,想挣脱这个仰视的角度,“对不起啊。”
不想惹麻烦,还是唯唯诺诺地道了歉。
“伤好的这么快?”那人讽刺着。
金道英被拽着挣脱不了,梗着脖子喘气:“还没好呢。”
得到答复以后,郑在玹终于松力,他才钻得空隙来,回过身子咳嗽。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可喜欢的。”
郑在玹把一封信扔在他座位上。
上面写着隔壁班某个女生的名字。
同桌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把用纸包住的劣质烟重新塞回对方的抽屉里,面前的窗户映出他涨得通红的脸,眼前持续地窜起小麻点。
金道英重新回过神,会议已经快到尾声。主持人上台说着冠冕堂皇的套用词,他还维持着发呆的姿势,手机轻轻地贴住耳朵。
来回看了几眼,没人注意到他的奇怪举动,又稍稍放下心来,半趴在桌子上等负责人宣布散会。
金道英绝对不会承认一件事:他在十七岁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喜欢了郑在玹。不知是不是因为总喜欢打架而产生了错觉,某次被人那人提着领口拽起来,两张脸极速迫近时,他竟想起些其他的事。
自己像晕了头,被人牵着鼻子走。答应郑在玹无理的要求,迎合每一次抛来的暧昧和接触。
但永远不会说出口。
他不断容忍欺压,看郑在玹和别的女生来往,再做个碍事人在对方身边晃悠。
跑完操在楼道里遇见,也要来回切磋两拳,他耳朵被打出嗡嗡的鸣声,侥幸着。
自己对那人而言总归是不一样的吧。
他二十四了,好时光在消退。
总不能永远困在某个既定的bad ending上。
6
郑在玹从感官间里挣脱出身,不小心碰倒酒瓶。
开灯看见满地未处理的杂乱,急忙起身去阳台找口袋。零散地清理结束,七点四十。第一节课快开始了。
在楼梯口连跑带滚地冲下去,被母亲闻出酒味:“昨晚又去瞎玩了吗?”
“嗯。”他应了句,捂着昏涨的头跑出去。
到门口的时候班主任正在讲事情,门稍掩着,他推开的瞬间发出“吱嘎”声响,最后那排的男生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历史舞台剧挺重要的”,班主任对他点头,“每个同学都必须参与。公平起见,我们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角色。”
下了课找朋友一问,才知道是艺术节搞的活动。
“很好啊”,他一边调侃,从书包里翻出作业给邻桌抄,“不觉得有趣吗?”
复原的是高丽时期的一段故事,爱恨情仇和精忠报国的结合。主题确定了,当天晚上文娱委员就发下来剧本。郑在玹来回翻了几遍,就记住皇帝的戏份,爱情上优柔寡断,政治场里心狠手辣。
大概形象太鲜明,他记很久,以至于抽起签看见是丞相的时候,在一片羡慕声里笑不出来。
正埋头琢磨自己的台词,突然觉得气氛奇怪起来,抬眼见那个老坐最后一排的男生抽到皇帝,正一脸无措地站在讲台边。
“什么啊?是金道英。”
“怎么偏偏是他……”
他视线顺着墙沿滑下去,瞥见对方红透的耳朵,耳后有细小的擦伤。
/
“有什么事就尽快说。”
李泰容赶到约好的地方,郑在玹还在画一副素描像。画里的人仅有一个背影,但能看出来很局促,和整个环境的氛围格格不入。
“你是怎么拿到道英电话的?”
“我站的太远了,没抢到糖,就挨个找人问”,郑在玹终于停了笔,“最后在好运抽到的人手里拿钱换的。”
真是疯了。
“我警告过你的吧。”
李泰容的第一反应。
郑在玹没应。
有什么不好招惹的。
金道英成年的那个冬天他失了约,那个人提了分手,然后忽然断掉所有的联系。打电话不接,社交账号也锁了起来。
他于暧昧之后的丑态里为金道英找着各种借口,却在同学聚会的时候为那个人美满的现状感到受伤。
照片里的金道英穿着红黑相间的格子衫,和高中校服的配色很搭,眯起眼睛对着镜头笑。
他才觉得,自己太一厢情愿了。
金道英的脸红,躲避以及在接吻时偶尔环住他脖子的手,只是短暂地在空中绕上一圈,在冬季的离歌里逐渐消失殆尽。
他还以为自己有多特别。
和李泰容结束了并不愉快的对话后,外面开始下雨。他还没习惯异国变化多端的天气,连把伞都没带。
李泰容闷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他要不要搭自己的车。
巧的是郑在玹的公寓刚好和他的公司顺路。
不过中途李泰容接了个电话,好像有东西忘了带,说句稍等以后超反方向开去。
郑在玹一开始在发呆。
因为金道英始终没有回他的短信。
他们的对话框里只有他夸赞对方话剧演得不错的短句,以及厕所里迎面遇上他忍不住发的一条语音。
车停在离学校较近的一片住宅区旁边,他注意到李泰容的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你多穿一点。”
“外面冷。”
“想喝牛奶吗?”
他有些好奇电话对面是谁,朝车窗外张望。
一月初,天色不好。绿化带的树木冷得掉光了叶片,贫瘠的身子在寒风里尴尬地点缀着。
因为角度的关系,他看见金道英从那些枯萎老去的植被里走了出来。
那个人没有听他哥的话,还是穿着凉拖和薄T恤。手里提着一袋文件,很谨慎地看着四周,从马路对面一路小跑过来。
李泰容把车窗按下去,金道英看见他,笑了一下。
“你也有忘记带东西的时候啊。”
外加调侃。
李泰容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是金道英手机震动了一下。
“大忙人。”
于是抓住机会反驳。
但金道英没有再笑了,他盯着手机安静了几秒,然后皱起眉头:
“郑在玹好奇怪。”
“总发一些我没办法回复的消息。”
李泰容愣了一下,问他发的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金道英把手机重新放回包里,对着李泰容招手,“你要去公司就赶紧吧,我有点冷了。”
郑在玹这才低下头确认,刚刚停留在聊天界面的时候忘记锁屏,不知道什么时候错按了一个符号过去。
界面显示。
金道英已读不回。
7
郑在玹再次遇见金道英是在一周以后。
他出自习室的时候那个人蹲在门边上,靠着墙玩手机。
已经很晚了,最后一个和他共享教室的人也在十分钟之前抱着书走掉。楼道的灯没有开,金道英把手机屏的光调到最暗,但仍旧照亮他的侧脸。
他想问怎么了,但又怕是自作多情。
忍着提问的欲望,别过头把自习室的门关上,侧身朝出口的方向走了几步。
金道英才把他叫住。
“喂!等一下!”
紧跟着小跑到郑在玹的旁侧,跟着他的频率并肩走了几步才开口:“同学,你有加入什么社团吗?”
他才知道金道英为什么愿意和他讲话。
大学的排练室是每个社团以年为单位在固定的房间里进行活动。但由于数量有限,采取先到先得的方法。
抢夺的时间定在新年的第一天。
金道英在跨年夜当晚去看了医生,一系列的情绪波荡让他完全把这件事忘掉了。社长提议让他和其他的社团商量一下,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在自习室门口守株待兔。
问了好多同学都被拒绝了。
毕竟是争夺到的机会,谁会想拱手让人。
接近十二点,他顺着门的空隙朝自习室里望了一眼。还剩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把头埋得很低。
金道英不敢走进去,于是站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
大概十分钟以后,他两腿迫近发麻,但里面的人并没有要走的趋势。他索性蹲下来,打开手机刷了刷学校的动态。
李泰容才结束工作,发了调侃意味的短信过来:
“这样效率会很低啊金同学。”
“还是不敢主动搭话吗?”
“万一那人要学个通宵怎么办。”
金道英没想过。
高中时代的自己,也是宁愿坐在被锁上的门外直至睡着也不向人求助。
夏日的夜晚,晚风吹拂之前,狭小的楼道空气都是粘稠得令人作呕的,他在那种情况下也没想过要怎么办。
最好最坏都没有预算。
但那个时候郑在玹来了。
顶着背部的落日,把清醒和睡眠的圆切割成两半。
他在那个瞬间突然觉得,不怀有期待是对的。
要求越低越容易收获幸福。
一个害他额头留疤的人,导致他的中学被群体孤立的人。
却知道他讨厌社交。
却教会他如何自救。
用一粒石子把焦虑和愚蠢击碎了,把白昼和黑夜定格在互相转化的某个时刻。
他喜欢孤注一掷。
而郑在玹总会让他觉得赌对了。
终于等到最后一个人走出来,他跟着对方在昏暗的走廊里跑了几步,那个人才站住脚。
“请问你有加入什么社团吗?”
他又问了一次。
旁边的人把鸭舌帽往下压了压,朝他点头。
“那个——”
“我是话剧社的。因为我的缘故害得我们社团没有抢到排练室 ,所以想问问你,可以考虑偶尔把房间借我们用一下吗?”
“真的不好意思,如果觉得不行也没有关系。”
对方的表态很含糊。
没有立刻摇头,也没找所谓很忙的借口逃脱。就只是站在原地,和他在静谧的气流里对峙。
看起来像在考虑。
金道英还想说点什么,但因为过度紧张,大脑又开始拉起警报。耳膜像贯穿了身体的其他器官直抵心脏,咚咚的跳动声害得他不能集中精力组织语言。
“你不用这么勉强的……”
他想为尴尬的气氛找个台阶下,旁边的人却突然点了头。幅度很大,也许怕他没看到,还转向对着他又重复了一次。
“啊——”,他愣了一下,连忙问,“那有什么我能够帮上忙的吗?这是我的电话,你随时可以联系我”,随即把手里写好的纸条塞进那个人侧边的口袋里,“真的十分感谢!”
那个人又点了一次头,却没有再回应,转身快速朝楼梯口走去。
金道英想去追,但适时李泰容打来电话,问他进度怎么样。
稍微聊了几句再挂掉电话,楼道的声控灯已经全部熄灭,他挨着楼层的栏杆一步步朝下面走。
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片刻,显示有未读短信。
「随时联系也包括现在吗」
「同学?」
有人忘记把楼道的小窗关上了。
风好大,他耳边的杂音又多了起来。
8
是酒局。
社团联谊。
托金道英的福,话剧社和音乐社因为共享排练室的缘故,感情逐渐升温,再加上两个社团有互相看对眼的男男女女,聚餐的事情也被提上日程。
吃完饭就移步到K歌房,他挑了最边上的位置,插着空点了几首小众歌曲,唱完就坐回原位百无聊赖地玩起手机。
没过一会儿郑在玹给他发来消息:「这么无聊?」
「嗯」
他回复。
「要出去走走吗」
要吗。
又在抛诱饵了。他想。
「不要」
郑在玹离他有点远,大概隔了五六个人,正低着头专心看着手机。他刚把消息发过去,能看见郑在玹轻微地皱了眉。
坐在郑在玹旁边的女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那人跟着偏过头去,他便看不到郑在玹的脸了。
气氛正好的时候,社长突然提议说要敬他和郑在玹一杯,如果那天他们没有在楼道遇见的话,话剧社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
突然被点到名,金道英猛地抬头。
想说自己不太会喝酒,但环顾四周,气氛实在太好,他不能总是捣乱。于是应了下来,主动把空酒杯倒满。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喝得有点失控了。周围人说话像隔着层罩子,他被套在里面,听不清楚也看不明白。
他张了张口,想说自己要回家了,想给李泰容打个电话,但视野并不聚焦,他一说话就变成含一通含糊的哼哼。扶着墙推开包间的门,朝厕所里走,想洗个冷水脸清醒片刻。
脸颊持续地散发热度。
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像夏末熟透的蔬果,他先是看见额头上的那道疤,然后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郑在玹。
金道英喝多了。
郑在玹很笃定地在心里预判。
因为那个人透过镜子看见他的时候并没有透露出不满,而是从胸腔里挤出一声撒娇般的抱怨:
“你跟过来干嘛。”
“我现在看起来好丑。”
然后又打开水龙头继续朝脸上泼水。
因为捧水的手势太草率,水溅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又顺着趋势浸透他的衣领。
“够了”,郑在玹走过去关水龙头,顺手帮他把湿发向上撩到耳后,指尖穿插在发间的空隙里,越过一点暧昧的距离扣住金道英的后脑勺,“喝多了就回家吧。”
金道英不听,站在原地没动,却随着郑在玹的力度将额头轻轻抵在对方的胸口上。
“道英?”
郑在玹的手稍微加了力,把他扣紧了。
“啊”,他回复的口气也闷闷的,“有点站不稳。”
“不会喝就别喝,说出来又不会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金道英觉得郑在玹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责怪他。
“你又不懂”,他轻轻推了一下郑在玹,“你不懂。”
“回家吧,你开始乱说话了。”郑在玹耐着性子劝他。
“我没有”,他觉得自己很清醒,揪着郑在玹的衬衫胡乱扯发泄着,突然又抬起头问,“你那天为什么不来啊?”
“什么?”
“我请你去看马戏团表演的那一天啊。你怎么没来啊?”
郑在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愣在原地想组织语言,又觉得和醉酒的金道英说理并没有什么作用。
“我淋着雨等你,两个多小时,售票口的人全在看我笑话。”
“大家都有人陪,但我没有。我一个人进去,衣服都湿透了,前排的小朋友转过来笑我。”
“金道英你喝多了。”
郑在玹想打断他的话。
“马戏团表演一点都不好看,但那是我唯一的成年礼物了。我爸对我的感情也就值那么点钱,我看不进去就准备走了。”
“金道英。”
“然后就着火了,一团一团的,大家都拉着手跑,却没有人管我。我看见一头大象,被烧焦了,他的驯养者不救他,大家都不救他。”
“你为什么不来啊?”
“金道英你别说了。”
“我不”,他越说越委屈,“你没喜欢过我吧,所以才——”
他还没发泄完,郑在玹突然俯下身咬住了他的嘴唇。
大概有两秒,厕所外传来敲门声。金道英没反应过来,傻站在原地,郑在玹的温热气息却从脸部撤离了。
“就说你们俩怎么不见了。”社长探了半边身子进来。
“喝多了,过来醒醒酒。”
金道英才回过神,快速擦过郑在玹的肩膀朝外面走去。快摸到门把手的时候突然听见郑在玹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道英。”
“怎么了。”
他回头,对上了郑在玹疑惑的视线。
糟糕,金道英想。
太大意了。
9
学校的野营定在三月。
说春天来了,漫山遍野才有好风景看。
他们整个冬天都没有再见面,只是偶尔交接排练室的时候,郑在玹稍微晚一些走,能在楼道里遇上边咬着牛角包边急冲冲赶过来拿钥匙的的金道英。
金道英没看见他,跑得很急,还不按时吃饭。但他没办法管,那人又开始频繁地不回他信息。
聚餐那晚,他确实太冲动了。但难以控制,金道英只要一哭起来,坚硬的盔甲都卸下了,露出柔软的糖体。他既心疼又难受,大脑里一直传输着信号,惹得他心烦意乱。
想亲他。
身体比指令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有什么期待的项目吗?”
郑在玹回过神,邻座的女生想和他搭话。
“动物园吧”,他笑了一下,“想看大象。”
“诶——不觉得无聊吗?都是很普通的动物”,女生开着玩笑吐槽,“我还以为成年人不会对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感兴趣。”
郑在玹想结束这个话题,索性把头稍微偏向窗边:
“我确实不是很感兴趣。”
“但我的小孩喜欢。”
陪金道英去看一次吧。
没有被锯断牙齿的,鲜活的生命。
动物园的活动定在日程的最后一天。
金道英换上宽松的卫衣,戴了顶黄色的帽子,站在检票口的时候一直咬着嘴唇,看起来很焦虑。
大部队在入口处就渐渐分散了,他跟着金道英走了好半天,那人停在水族馆门口,很费解地看着地图。
傻得可爱。
他买了两杯汽水饮料,也不知道时机算不算好,还是走过去很小声地叫了他。
金道英很疑惑地回头,有种被抓包的窘态。
“你要去哪?”他顺手把饮料也递过去。
金道英把头埋得很低,说:“想去看大象。”
他们抵达大象馆是在半个小时以后。
看的人不多,周围也安静,郑在玹朝金道英的方向望了一眼,那人把手里的饮料喝掉大半。
那人隔着木栏和一头大象对视着。
“其实也没有很偏爱这种动物,但总觉得要和它们见一面才行”,他靠近了一点,金道英才开口讲话,“我很奇怪吧。”
“不觉得”,他顺着金道英的视线看过去,大象正用鼻子卷起一串香蕉,“那头象也这么壮吗?”
金道英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可能要瘦一点。”
那人思考的时候,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对外界是毫无防备的。
他没控制好自己,伸手去揉金道英的头发。
金道英愣了一下,却没有动。
奇怪。
汽水饮料的酒精含量并不高,他却觉得大脑有些晕晕沉沉,快要说不出话来。
郑在玹的手再往下滑一点,轻轻盖住他的耳朵:
“这里偶尔能听见奇怪的声音,对吗?”
气氛在那个瞬间骤降下来。
完蛋。金道英想。
他才像触电一样,推开郑在玹的手,极速向后退了几步:“你在说什么啊?”
又来了,那种感觉。
充满怜悯又自以为是。
大象朝围栏外喷水,发出欢愉的叫声。他和郑在玹隔着一段距离,因为刚刚用力地推搡,头上那顶黄色的帽子落在了地上。
他没敢捡起来,转身跑开了。
10
金道英偶尔会听见一些杂音。
第一次发作是在操场。
冬季运动会的时候,他越过终点以后没人来搀扶,便一头栽倒在红白相间的跑道上。大概几分钟,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谁愿意拉他一把。
郑在玹剥开人群将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却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地叫他:“道英。”
因为极其地短暂,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二次是在郑在玹不小心把他从楼道间推下去的那天。医生帮他包扎好伤口,那种声音突然变大了:
“道英。”
“道英。”
像要把他的耳膜穿透。
只要紧张,就容易听见一些杂音。
一遍遍地,不让他安宁的魔咒。
班上的人叫他怪胎,因为他本就不爱讲话,还容易把气氛搞砸。
他便学着把自己藏起来,学着迎合并不感兴趣的话题,让自己看起来能融入群体。
他有上网查阅幻听出现的原因,各种说法都有,他怕自己真的出事,才打电话给李泰容。
好在医生说,偶尔的杂音很正常,他把神经崩的太紧了。
问题不严重,但仍需要心理的疏导。
第一次做心理疏导,他就在半催眠的状况下哭了出来。
后来回看那段录像带,他坐在位置上抹眼泪。医生看他终于还是释放了出来,醒过来以后状态还不错,开玩笑似的调侃了一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哭。他抽噎了半天,说:
“十七岁还是可以哭的。”
现在不哭了。
眼泪是有人珍惜的时候才应该掉落的,它可以让人收获一些爱。趴在地上没有迅速爬起来的小孩,一定有信赖的人在场。所以他才要哭,才会说疼。
没人爱的时候,眼泪并不讨巧。
他没在郑在玹面前哭过。
他们开始交往也是因为郑在玹,那人想切断和一些人的关系,于是在某次课间操下楼的途中把他拉到一旁。
他没怎么想就说了好,他怕郑在玹反悔。
随之而来的才是恋爱的假象,和他愈发严重的幻听。
金道英开始抗拒疏导和吃药。他才从孤立的苦海中挣脱,坠入到郑在玹的陷阱里。
因为太喜欢了,谁曲解自骂自己都无所谓。
但郑在玹不行。
他们一起去看了某部电影,大体剧情记不清了,但主人公是个身体不好的男人。他试探性地问郑在玹,却得到一句轻飘飘的答复:
“好可怜啊。”
——好可怜。
金道英是胆怯的,自卑的,冬天一样的。
害怕被同情的视线融化掉的。
于是他松开了握着郑在玹的手,说:
“是啊。”
11
——最近的一次梦是什么?
“夏日的最后一天,我被流放于草原。一望无际的葱绿,我顶着落日在原野上拼了命地奔跑求助,最后双腿无力,先后仰躺着翻倒,顺着坡度向下滚去。”
“植被有太阳吻过的灼热感,我的脸颊跟着发烫。闭上眼再一次试探性睁开,在虚空的起飞里,我看见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他沉默了大概五分钟,才回答了医生的问题。
“戴面具的人会是郑在玹吗?你有段时间没提过他了。”
他听见这个名字还是酸涩了片刻,偏过头问:
“外面下雨了吗?”
“我没带伞。”
春天要结束了。
距离动物园的那次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两个月。
紧接而来的是维持一周的期末考试,最后一堂测验定在周日上午。气温在那天陡然增高,金道英出门前试了好几件薄外套,最后还是换成短袖出门。
郑在玹在二楼楼道里遇见了社团的朋友们,都说教室里备考的氛围太闷人了,出来透透气。
“会紧张吗?这一门好像很容易挂科诶。”
“我本来还想再记一记公式的,但实在看不进去了。”
他没应,只是站在一旁听牢骚。
“在玹呢”,结果被发现了,“一直不说话看起来很有信心啊。”
“还好吧”,他笑了一下,“可能是有带幸运物的缘故。”
朋友们都发出调侃的声音,问他是不是女朋友送的。
郑在玹不戴耳钉和配饰,众人打量他的周身,也没发现有任何象征意义的东西。
站在他旁边的女生顺势把手放入他衣服右边的包里:
“早发觉你一直没把这只手拿出来,藏在里面了吧?”
他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往后退。
“什么嘛”,女生抓住了某个东西,来回确认,得到答案以后失望地转过头向旁边的人泄密,“只有一块石头。”
金道英是在那个时候上楼的,女生的手还放在郑在玹的包里,其他人都在笑,晃一眼看起来气氛很好。
他迅速把头低了下去,钻着人群的空隙逃离开。
“是下雨了”,医生说,并用笔敲了敲桌子,想让金道英集中注意力,“今天就到这里吧,门口有备用的伞,你走的时候可以拿一把。”
期末考试结束的当天,大多数的社团都会聚餐。
但他觉得太累了,给社长打了好几通电话想请假,却没人接。他站在诊所门口,发现放备用伞的箱子已经空了,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径直朝雨里走去。
郑在玹打不通金道英的电话。
已经晚上八点了,顺着日落的趋势,寒气重新攀附回来。
他想解释一下,又怕金道英根本没把这种误会放在心上。在喧闹的饭局里来回拨打那个人的号码,手心不断出汗。
这场拉锯战一直僵持到九点,以金道英的妥协告终。
那人终于接通电话,问他怎么了。
“你在哪?”
“回家的路上”,金道英的语气很平淡,“怎么了?”
“不参加聚餐吗?”
“嗯。”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金道英又说:
“雨好大,都落在我身上。”
金道英没带伞,郑在玹想。
心里像窜出稀疏的气泡,要升到高空的时候又一个个破碎掉 ,他把手里的电话握得紧了。
“郑在玹”,他说,“这次我好像真的喝多了,你要是不挂断,我要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是个好糟糕的人啊。”
“学习差,身体不好还容易敏感。”
“我总怀疑自己,害怕周围人的看法,但越在乎反而做得越烂。”
“你知道高中的时候那些人怎么说我的吗?说我刻意把气氛搞砸,不会讨好人,明明不会打架还要去挑衅你。”
“你也讨厌我,对吗?”
“我以为自己不喜欢那个家,所以毕业以后就搬了出去。我以为可以不喜欢你,逃到这么远的地方躲起来。我以为病症能消退,其实它只是安静了一段时间。我以为的,怎么都是错的啊。”
“前几天我又梦见你了,你戴着大象的面具,和我隔着一段高空的距离对视着。其实我不怪你,我不应该为了爱意把你钉在道德的十字架上。”
你可以迟到。
可以失约。
可以爱任何一个人。
金道英说不出来,喉咙发紧,身体在预告——他快哭了。
郑在玹在电话那头很安静,过了一会儿问:“你说完了吗?”
金道英想回复没有,但害怕一张口就要失态,在缓和情绪的间隙里,很傻地摇起头。
郑在玹又问了一遍:“你说完了吗?说完我挂了。”
金道英没来得及反应,持续传来的忙音提醒他,对方已经结束了通话。
理智的弦才终于折断。
他握紧了电话,蹲下身哭起来。
雨停了,沿路的植被获得了重生,年复一年地在气温回暖的岁月里醒来。
金道英觉得自己很难堪,蹲在马路边上,行人匆匆,没有谁在关注他。
他缓了好一会儿,在迫近起身的空隙里,突然有人伸手圈住他的腰。
然后毫无防备地落进某个人的怀里。
那个人捂住他的眼睛,停顿了一下,像松了口气,说:
“找到你了。”
即便你爱哭,喜欢怀疑,间断性的自卑。
我也偏爱你。
这个地球上有75亿人,就有75亿种值得被爱的可能。
12
郑在玹喜欢金道英。
那个人总爱望着窗外发呆,算不出来题就很用力地拿笔敲自己的脑袋,抽到喜欢的角色会不动声色地红了耳朵。
因为太喜欢了,才频频出错。
说了难听的话。
还不小心在争执的过程中害对方受了伤。
知道地段不安全,他总跟着金道英回家,那人走的好快。
没在楼下等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呆瓜,才跑上四楼,看见金道英靠在门边睡着了。他用石头砸开窗,回过头,月光下的金道英,愣着神看他,还有才从睡梦里挣扎出来的错愕感。
很漂亮。
有人给金道英写情书,他站在过道里犹豫半天,才压着火气把信件传到对方手里。却因为看不惯对方和女生频繁的互动,才在课间操的空隙,一时冲动编造了必须要和自己交往的鬼话。
金道英说的没错。
他自己是敏感的,迫切想要融入大众的普通人。
可他就是喜欢这个普通人。
可是那天,他跑了好几条街都找不到之前准备送给金道英的成人礼物了。是一条缀着钢琴琴键的项链。
当他正焦虑地到处打听的时候,收到金道英发来分手的短信。
金道英还在哭,而且哭得更厉害了。他想松手去口袋里找纸巾,刚收回一点力就被金道英扯住了:
“别动嘛。”
金道英肯定又觉得自己难堪了。
郑在玹想。
他笑了一下,问:“怎么哭得停不下来了?”
金道英没有应,其实他想说,这个年纪的人本来不该失声痛哭的,是没有资格撒娇的。
但是你来了,你抱了我。
我想我还是可以再过一次十七岁的。
我是可以哭的。
他在抵达十七岁的夜晚,钻入被窝里,许了一个愿:
“请今生的礼物早一点和我见面吧。”
也不知道上天真的有眼,还是神明的失误。他在意外摔倒无人营救的午后,提前收到了成年礼的馈赠。
奔跑后瘫软的少年,和一股果的涩香。
像伊甸园的蛇,伸出手扯住他衣领,顺着云梯一路牵引着他往前跑,往前跑。
就快要跑出单相思的失乐园。
十七岁,所有生灵都迫近枯萎的隆冬,金道英躺在红白相间的跑道上,睁开眼。
郑在玹离他不到五公分。
他本可以要一个吻。
THE END
第一次写叁,希望喜欢。
【邦敖】临检
‘警察临检。双手抱头,靠墙,别搞小动作。’
时间线在王琨死了以后找到猛鬼之前排查夜店的那段
也没别的 就想写点临检从下一寸寸摸到上的减压东西
以及给操不给亲和让亲但操不了(?)的走歪萌点
⚠带点鬼敖 真的只是一点
*
“邦主,就是这里。”
王琨在荃湾被劫的那批纯度相当高的货大量流入市场,线人传来消息说最开始就是在这家K歌房流出来的,但没证据。
眼前大红大紫的霓虹招牌上浮夸地亮着流莺KTV的字样,张崇邦从车前抽屉里摸了墨镜戴上,检查了一下腰间的枪里子弹是不是满膛,然后捡起对讲机。
“动手,大家注意安全。”
“鬼哥!”被慌张急切地...
‘警察临检。双手抱头,靠墙,别搞小动作。’
时间线在王琨死了以后找到猛鬼之前排查夜店的那段
也没别的 就想写点临检从下一寸寸摸到上的减压东西
以及给操不给亲和让亲但操不了(?)的走歪萌点
⚠带点鬼敖 真的只是一点
*
“邦主,就是这里。”
王琨在荃湾被劫的那批纯度相当高的货大量流入市场,线人传来消息说最开始就是在这家K歌房流出来的,但没证据。
眼前大红大紫的霓虹招牌上浮夸地亮着流莺KTV的字样,张崇邦从车前抽屉里摸了墨镜戴上,检查了一下腰间的枪里子弹是不是满膛,然后捡起对讲机。
“动手,大家注意安全。”
“鬼哥!”被慌张急切地敲响门,马仔在外头通风报信,“警察临检!已经到楼下了!”
区万贵把烟掐掉说知道了,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今天就先到这里,还在谈合作的对象也认同,带着人去了隔壁包厢,十几秒之内清场了个干净,只沙发上还坐着一人把玩着打火机。他回头问你先走我先走?
闪烁的火苗在他脸上影影绰绰,邱刚敖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蜷曲的发丝挡在眼前,闷闷地发声:“你走先,我自己有办法脱身。”
猛鬼点点头,捞起沙发背上的外套,顺势弓着腰低头想亲他一下,被侧着脸躲掉,点起的打火机在他凑上来的下巴上一扫,猛鬼嘶地吃痛后退,邱刚敖还是那副不想挪窝的懒散样子,猫一样的习性。
“给操不给亲阿?”猛鬼摸了一把被灼烧到的下巴,伤口不深,他其实也没当回事,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还返回头提醒,“你自己当心点,带队的算起来还是你老熟人,什么能耐你知道。”
人影消失在门口,邱刚敖在沙发上伸展开四肢,然后从沙发背上跳下来,桌上还有打开没喝的黑麦威士忌,他拿了一瓶跨出茶几轻巧地走出包间,在二楼走廊的右侧,他趴在旋转楼梯的栏杆上,底下大厅的音乐已经被叫了停,扫兴的一队人正挨个检查证件,打眼就瞧见最先头的那个,因为例行检查而套上了平时不怎么穿的外勤外套,手臂的肌肉绷得很紧,不太配合检查的醉鬼敲着啤酒瓶就要嚷嚷着冲上去,半道就被横插一脚的女警员给撂地上了。
短发,干练,以前没见过。他仰头喝了一口威士忌,继续观察下面的情况,结果他看着的那人跟感应到什么似的,骤然抬头,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
隔着墨镜也看不出什么,他有点怀念那底下圆溜溜的狗狗眼,正直得理所当然。他抬起手腕,捏着酒瓶冲下面晃了晃,摆出了个碰杯的姿势,然后不出意料地看到那人抿平了嘴角,在七歪八倒的舞池里穿梭到楼梯口,一路上多少碰到了点障碍。
他没有跑的意思,站在原地,等人爬上来,说又见面了。上次还是不久之前在灵堂,这人告诉他说一定会抓到人来着。
“在这见面不是什么好消息。”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张崇邦把墨镜摘下收进胸口口袋里,例行公事地说那句冷硬的台词,“警察临检,双手抱头,靠墙。别搞小动作。”
滚烫的手心从脚踝一直往上,捏着他的小腿,到膝头,再往上,到大腿,因为裤子有口袋,那双手在这个位置停留得更久一点,手指插进裤兜里贴着他的腿根把里层的布料翻出来,这才相信口袋里真的没藏东西。
他举着双手背靠着走廊的墙壁,墙纸上的纹路蹭在贴着墙的手背上,还有闲心去想是祥云的图案,在他身前不带任何多余情绪的人稍微直起了腰,边摸他裤腰带周围有没有藏什么,边问询:“你到这来做什么。”
“喝酒,唱K,打牌…”他细数,对上抬起头来看他的视线,眨了下眼,“寻欢作乐。”
张崇邦没理他的调侃,拍了一下他的腰,说转过去,让他换了个方向整个人趴在墙上。双手从臀部开始摸向后腰,继续刚才的质询:“就你一个?”
邱刚敖今天穿了件皮衣,里面只有一条工字背心,他的手摸上后腰,很容易就触到了两边深陷的腰窝,张崇邦夹了一下眉头,这人比他记忆中还要精瘦得多。
“哪条法律规定不行?”
邱刚敖的反问让他回神,手指从腰窝移开,沿着脊柱线两边继续攀爬,除了脊骨,手指下透过薄薄一层的棉麻布料还触到了一些毫无规律的突起,有的是自上而下的一道,有的是从从左往右横隔,被碰到这些地方手下的身体条件反射性地瑟缩,常年与伤疤为伍的人不出三秒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随后他清晰地感觉到,手底下的躯体从一开始的完全放松,向开始紧绷转变,紧致的背肌有些轻微的颤动。他把手从皮衣里伸出来,握住紧绷的肩头,轻轻地按了一下,然后往两边的胳膊延伸。
抓了两下上臂,他的手指转过了胳膊肘,握住小臂向上,直到扣住被皮衣包裹的袖口。贴着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张开的手指已经收紧捏成拳头,只有手腕内侧还贴着墙壁,用力得手背上的青筋突出得迸起。
“可以了吗。”邱刚敖的声音冷下来,不像之前有同他开玩笑的余裕,还带了点哑。
张崇邦看了眼他冲着墙的后脑勺,放开了他的手腕退后一步,从他的皮衣口袋里顺出了一支手机。
“没做亏心事就不用这么紧张。”他摁开手机,没几条内容,唯一留着短信记录的,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两个小时前发过来的,问他还过来吗。他照着念了一下讯息内容,邱刚敖转过身来,看了眼竖起的手机屏幕,对方示意他解释一下。
“张sir,我三十多了,不是十几。”邱刚敖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臂,说实话那个手劲捏得他是真的有点痛,他扯开嘴角,“有几个固定性生活对象是很难理解的事吗?”
他这一动脖子,立着的皮衣领稍微落下,藏在颈侧的痕迹露了出来,深红的吻痕上叠着个牙印,怎么回事一目了然。张崇邦沉默地把视线从他颈侧移开,回身朝楼下喊了个人上来,周公爬上转梯就看到除了老大以外还有个不认识的男人,正放松地靠在墙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黑麦威士忌。
邦主给了他一个号码,让他去核实一下号主的身份,他记下了立马去做,抬起脚的时候听那个男人问:“新收的徒弟?”
“我都好多年不带徒弟。”
张崇邦实话实说,在等周公回信的时间里,他有点想来根烟的欲望,但工作时间不抽烟是他给自己立下的规矩。“阿敖,别让我发现你跟这件事有关。”兴许是不能坏了自己的规矩,他有些焦躁地开口警告。
“哪件事?”邱刚敖一副真的无辜的神情,“我只是来玩而已。”
“你最好是。”
几句话的工夫周公就返回来了,冲着邦主点了点头,看旁边还有人在,凑到他耳边上说话,但被邦主让了让,皱着眉说:“就这样讲。”
他哦了一声,“那个号码的号主是这附近的马夫,外号叫毛三,专门给这条街的……介绍生意,身份没问题。”
他讲完,邦主没什么反应,对面的男人倒是摊开了手,脸上露出了个显而易见的微笑,他瞄了一眼,男人把还剩一点的酒瓶塞进他怀里,然后询问:“阿sir,我可以走了吗?”
周公有些无措地抱着怀里的酒瓶,转头寻求邦主的意见,邦主拍了一下他肩头,说:“拿回去化验。你跟我回警局。”前半句是跟他说的,后半句是和那个男人说的。
男人眨巴眨巴眼,对这个结果不意外,但还是问:“我好像没做错什么吧,来喝酒也要被抓?楼下那些人你也都扣走吗。”
张崇邦懒得再跟他废话,把手机扔还给他,指出他的错处。
“嫖娼。”
邱刚敖单手被铐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儿,他坐着看外边的便衣押着人鱼贯而出,有嗑嗨了的,有袭警的,有聚众闹事的,到后面才看到张崇邦从店里出来,在门口的台阶上跟同事说了几句话,他盯着那唇形,只能读出张崇邦说‘继续盯’、‘不信他不露出马脚’、‘最近辛苦了请大家宵夜’之类的话。这几句说完,张崇邦迈步往这边走来,他隔着窗看对方走过车头,到另一边拉开了驾驶座的门,然后跨了进来,带进来一阵夏夜里闷热的暖风。
顺手拉上安全带,一拧车钥匙,引擎嘟嘟嘟地开始发动,张崇邦一手拉开手刹,一边出声提醒:“安全带。”
邱刚敖动了动被铐在车把手上手腕,手铐被他拽得叮铃响,他无辜地表示自己够不着系不上,绝对不是不想做一个守法市民,是没办法。
脑仁疼。张崇邦在这个晚上第二次想抽烟了。他熄了火,从驾驶座上侧过半身,伸手从邱刚敖的左肩旁边拉出副驾驶的安全带,横跨过整个腰腹,咔哒一声把锁扣塞进左边的安全扣里。邱刚敖笑了一下,鼻间呼出的热气直接往他脖子里钻,他重新坐好,重新点火,重新发动引擎,重新上路。
车内一直沉默,除了对讲机里时不时传出的路段交通状况通报,无线电波呲啦呲啦的,邱刚敖有的时候看着窗外,有的时候转过来打量他,目不转睛地从脚打量到头顶,经过一个红灯的时候,他把外套脱了扔到后座,撸起了袖子把窗也降下。
“我抽根烟不介意吧。”他边说但已经打开车前抽屉,找出惯抽的烟盒和打火机,单手捏着软烟壳倒出一根咬在嘴上,又把烟盒塞了回去啪地关上抽屉。
火机点燃烟头,他深吸了一口,橙色灯光倒数着数字在闪,他脚踩着油门在空旷的街道冲了出去,嗡鸣的引擎响把邱刚敖的声音都含糊其中地压了下去,但他还是听到了。
“你以前也没问过我,”副驾驶上的人无所谓地说,“我都吸了你不知道多少年二手烟了。”
窗外的风呼呼灌进车里。
他的手肘搁在车窗上,时不时捏着烟蒂往窗外手指敲敲坠下烟灰,一根烟的工夫,他脑子里已经把前二十年都过了一遍。
今年是他认识邱刚敖的第二十个年头了,不算中间那四年,也十几年了,实打实的接近于半个人生。他看着邱刚敖从青涩到成熟,然后又走向极端,而他在转变的那个档口无力回天,他不是救世主,确实救不到所有人。
他这心不在焉,邱刚敖拿起从刚才就一直呲啦呲啦不停响的对讲机,说上面那些人还是这么抠阿设备都不换新,然后按着接收键对着对讲机清了清嗓子:“叉烧叉烧,这里是菠萝油,重复,叉烧叉烧,菠萝油在等待你的回复,请尽快回复!完毕。”
他一个急刹车,车尾一甩,邱刚敖的脑袋往前一冲,对讲机也哐当一下撞在车前玻璃上又滚下来到脚边。幸好刚才系了安全带,要不然他得整个人都飞出去,邱刚敖抬起还能自由活动的左手摸了摸额头被撞到的地方,余光去看左边的驾驶座,他没想到张崇邦能有这么大反应。
“别胡闹。”张崇邦弯腰从地上捡起对讲机,没关对面那边的骚乱,关上了常用频道,把对讲机放回固定位上,冷淡地说。
“我还以为你早忘了。”这种无聊的梗。
张崇邦挥开他挡在额前的手,查看了一下撞得不严重,只有点轻微地发红,肿都没肿,放下了心,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踩着离合,等发动机重新热起来。
很多事他觉得邱刚敖忘了他都不会忘。
经过便利店的时候,他把车停在路边,下车买了包棉签和碘伏。
邱刚敖接过袋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有些诧异,随即笑得弯起眼睛:“对嫌疑犯这么好阿?”
“嫌疑犯也有人权。”张崇邦说。
邱刚敖点点头说真有人性,但是把东西连同袋子一起扔回到车前台面上,撞到了原来固定在上面的黑猫摆件,小东西的弹簧蹦了蹦,猫爪子随着猫头一点一点地。邱刚敖的注意力被这摆件吸引了去,在小东西晃停下来的时候又伸出手指弹了一下猫猫头,看它又摇头晃脑起来,嘴角勾起忍俊不禁的笑意。
“谢了,但是用不着,”他说,“再重的伤我都受过,死不了。”
被他的话说得直夹眉心,邱刚敖逗着个玩具还给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不禁开始觉得手铐碍事了。他问张崇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难受?发挥不了你那点政治正确的人文关怀善良温柔正义,心里特不舒服对吧?”邱刚敖一脸愉快,“不舒服就对了,你不舒服我就舒服,你不痛快,我才痛快。”
张崇邦看他就跟那猫猫头摆件似的,摇晃的频率都特别像,一样张牙舞爪的,冷不丁就给你挠一爪子。
他第三次把车停在路边。
“买了就别浪费。”他转过头平静地说,“你是自己擦,还是我给你擦。”
托在下巴上的手与其说是托着还不如说是用捏的,没一会儿就给他皮肤上留了印,邱刚敖张口说疼,张崇邦蘸着碘伏把棉签尽量往轻了在他额角的红肿上慢慢涂抹,一无所觉地说没用力。
邱刚敖有的时候会被他这种迟钝逗笑,以前也是,有种一本正经的黑色幽默,他没忍住,抿起嘴闷哼着笑。张崇邦的视线从他额角稍微落下一点,对上他的眼睛,捏着人下巴的手指因为那些短簇细碎的胡茬因为憋不住的笑意产生微小高频的抖动而有些痒,密密麻麻的。他问笑什么,邱刚敖说没什么。
又是没意义的对话。
张崇邦把用过的棉签扔回塑料袋里,窄小的车内弥漫着碘伏微苦冲鼻的气味,他吸了吸鼻子,固定在对方下巴上的手也松开,这才发现在下巴上留了两道指印。慢半拍地想起刚才邱刚敖的话,然后意识到是在笑什么。他张了张嘴,没想到要说什么,收回手把碘伏溶液的盖子盖上。
“有点好奇,蓝姐受得了你吗?”邱刚敖问,在对方不解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补充完整题干,“亲热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伤到什么的…ok,别这么瞪我,知道了,你对她很温柔,不会有过激行为。”
男人多的地方开开黄腔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军队和警队,这点他之前对队里下属会口嗨的这种现象也从来没有制止过,但邱刚敖这么说他还是很不适应。以前队里的这种场合,阿敖永远是最先红脸兜不住的那个,更别说是主动提及了。就算是后来和阿晴在一起了准备结婚,也依然矜持得体。
但邱刚敖好像不知道什么是不好意思。他想起之前在店里说的‘固定性生活对象’,能把炮友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脸皮确实是见长。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张崇邦说。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关心的,要命一条而已。
“比如?”
“比如性关系混乱会不会得病。”
邱刚敖在他直白的抨击里愣了神,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之后重新审视了这人一圈,张崇邦被他探究的眼神看得烦了,抬手摁了一下他的脑袋,打断了这种注视。
“怎么?说得不对?”他自己也觉得说的话过分了点,但是没什么错的。办案子的时候他接触过花街柳巷卖春为生的各种人,不说人品,单说健康方面,十个里面九个都令人担忧。说实话他也很难想象凭邱刚敖,居然要靠招妓来满足需求,就凭那张脸,再找个固定的女友也应该不难。那么答案就是他不愿意,可能是阿晴给他带来的伤害太深了?张崇邦这样想着,所以选择最便捷的方式来解决生理需求,拒绝更进一步的联系建立,毕竟钱货两讫很简单。
邱刚敖若有所思着,从他手下抬起头来,“不是,我是觉得神奇,张崇邦居然会拐弯抹角地骂人了。”
“拐弯抹角?”他以为自己说得有够直白,甚至直白得都有点难听了。
“你不就是在说我不检点嘛。”邱刚敖笑,“说得好像在关心我的健康一样,还是这么爱当圣人。”
“我不是圣人。”他反驳道,他只是有自己的底线,“我确实是在担心你的身体健康。”
邱刚敖不笑了,头发随着窗外陡然吹进来的风动了一下,又很快落回原位,飞逝而过的车尾灯打在他脸上,张崇邦看到那些明显的疤痕,又想到先前触摸到的崎岖不平的背脊。
“我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他认真地说。
他大概明白那些在这四年间多出来的痕迹是怎么来的,尽管他已经托了阿宝找了很多关系去监狱系统那边打点,让人多关照一下,司法部门和警务部分本就离得远,他平时也不钻研在搞关系上,甚至还得罪过很多人,但他尽力去做了,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
每次他申请去探监,第一步就被申请对象驳回,后来这个动作成了个习惯,哪怕是在阿敖出狱后,他在递交探监申请的时候,被提示没有这个人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一条人命。
四年光阴。
事到如今他也很难说得了轻重,这四年其实也是他的四年。
他也没有一个夜里是睡过好觉的。
邱刚敖在他的注视下沉默了有那么一阵子,他有很多话憋不住地要从灵魂里干呕出来,但一个字他都不想讲。他只是失望,他失望了四年,逐渐变成了绝望,然后又成为了无望。
都没意义。他当然想质问这个他曾经可以把一切都给出去的人那你为什么就不能照顾好我,但这没意义。他想把有限的生命都透支给有意义的未竟之志。
在张崇邦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邱刚敖淡淡地说道:“我觉得你不会是一个好爸爸。”
这一点张崇邦姑且认同,他也同样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儿子。他对家庭亏欠的实在有点多。
他点上火,车座底下开始震动,他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邱刚敖问他要根烟,他犹豫了一下,邱刚敖就不要了,只是接着说:“你能给的是公平,但很多时候,对你有期待的人,要的不是公平。”
几百上千次,他在坐监的时候夜里不敢也不能睡觉,生怕放松了警惕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里,他模拟了几百上千次,法庭上的场景一再重复,张崇邦说有。到后来,这样的场景换成了张崇邦坐在被告席而他坐在证人席接受质询,律师还是用那套说辞问他。
——邱刚敖警官,事发当时你是否在现场亲眼看见被告张崇邦殴打犯人何伟乐?
——请回答有,或者没有。
——请容我提醒,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在宣誓下进行的。
就算是圣母玛利亚看着又如何呢。
几百上千次,邱刚敖都说,没有。
他甚至都不会犹豫。
怎么可能不输呢?
他转过头把破碎的句子吐出窗口,吐进风里,他不确定张崇邦能不能听见,他甚至希望他听不见。他不要公平,他要的是无条件的选择。
“要的是偏爱。”
邱刚敖最后还是没跟邦主回警队。
藏在手机里的刀片悄无声息地撬开了手铐,他其实有过很多次机会,但和张崇邦一起坐下来好好聊天的契机在四年之后的今天实在不太多,显得浪费都有些奢侈。
但聊到最后显然已经山穷水尽弹尽粮绝话不投机相看两厌。
那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跳车前他说其实那个号码不是马夫的,你让你那个徒弟再查一下关联号码就知道,那只是个转接号,我也没有沦落到要花钱买春的地步。
张崇邦似乎是松了口气,说我就知道。
邱刚敖又扯开领口,露出大片泛红的痕迹,还有几天都消不下去的牙印,说不过你也看到了,他的床品不太好是真的,鬼知道有没有病。
然后趁着张崇邦恍神的时候,他突然凑过去,恶狠狠地咬了一下对方的嘴唇,直到铁锈味的血腥气腻了满嘴,方向盘打歪,车轮又打滑,他睁开了已经撬开的手铐,踹开车门就跳了出去。
忍着下唇破裂的刺痛,张崇邦只来得及叫了一声阿敖,右手条件反射一捞也只抓了个空,副驾驶那边的车门跟骨折了的关节似的,在风里抖得咔哒作响,垂在内门把手上的金属手铐咧着嘴不断拍打在门框上。
轮胎抓着地面,发出尖锐无比的刺耳声响,他迅速反打着方向盘,通过后视镜去看翻滚出车体的人下一个动作。
三秒之后,警车强制停在了绿化带前,避免了产生碰撞,一辆无牌摩托突然从马路尽头出现,轰鸣的马达由远及近响彻整条大街,他从警车里探出头,就地翻滚的人已经起身,在摩托经过身边的时候伸手被扯上了车,邱刚敖在摩托后座上先是冲他挥了挥手,后从骑手的腿上拔出一把枪,砰地一下射穿了他的后胎,戴上头盔之前用口型无声说着:回见。
轮胎爆了没法追,张崇邦抹了一下还在疼的嘴唇,拇指上都沾到血渍,碰一下就疼得面部神经抽搐。他掰过后视镜看了一下伤口创面,咬得真够深的,随之不可避免地在耳边响起被咬时犯人穷凶极恶的嚣张宣言。
“要是有病的话,你也跟我一起死吧。”
难道你不过节吗?
本来是想就着七夕发来着,但由于在改其他文就给忘了,晚上良心不安赶紧安排了一个激情短打
还是熟悉的那几对以及受害者何圳煜同学
烨斯真的在写了,明天就发,不骗人
何圳煜上一次打开家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还是二月十四号的情节人
淦,今天怎么又是情人节?
翻看手机日历,愤愤的换好鞋,大字型躺在沙发上用手臂划水
“都不在家,那今天就让小爷爽一下。”
“您好您的披萨到了。”
“您好您的奶茶到了。”
“您好您的蛋糕到了。”
“您好……”
没错,何圳煜点了五百多的外卖,然后拉上客厅窗帘躺在沙发上看电影...
本来是想就着七夕发来着,但由于在改其他文就给忘了,晚上良心不安赶紧安排了一个激情短打
还是熟悉的那几对以及受害者何圳煜同学
烨斯真的在写了,明天就发,不骗人
何圳煜上一次打开家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还是二月十四号的情节人
淦,今天怎么又是情人节?
翻看手机日历,愤愤的换好鞋,大字型躺在沙发上用手臂划水
“都不在家,那今天就让小爷爽一下。”
“您好您的披萨到了。”
“您好您的奶茶到了。”
“您好您的蛋糕到了。”
“您好……”
没错,何圳煜点了五百多的外卖,然后拉上客厅窗帘躺在沙发上看电影
爽的不得了。
任胤蓬的乐团有个七夕专场,本来是邀请了蒋敦豪的,但对方还在上海,只能承诺任胤蓬
“我晚上接你回家。”
看着台下的一对对观众,任胤蓬酸到爆炸,可表面上只能装作毫不在乎
“蓬蓬你对象怎么没来?”
“死了。”
首席尴尬的拨了个弦,默默离开,走到门口还不忘提醒指挥
“别惹她啊,小心兔子咬人。”
?
指挥满头问号的看着对方离开
“蓬蓬,我刚瞄了一眼,怎么没看到蒋老师啊,这种日子他不陪你吗?”
“都说了,死了。”
?
任胤蓬咬牙切齿的拧着琴把,感觉下一秒它就要头身分离
指挥打了个冷颤,不动声色的朝旁边转移
“谁再来问蒋敦豪怎么没来,下周的室内乐你们自己搞。”
随后一个铿锵有力的标准音从后台飘了出来
七夕专场嘛,无非就是那些歌曲,歌颂爱情的、表达爱意的再不行借景抒情的,反正任胤蓬一边拉着曲子一边在心里骂人
蒋敦豪你个渣男,老娘明天就把你休了。
相比任胤蓬跟蒋敦豪,甘望星和利路修就和谐了许多,七夕之前甘望星就约了她一起过节,利路修答应了,但问道甘望星去哪里的时候,一向机智的星哥,沉默了
“那莉莉你想去哪里哦。”
“都可以,我不挑。”
“要不,我陪你去湖边转转?过节的话外面人应该挺多的吧。”
甘望星想着平时喜欢清静的利路修,提出了这个建议
“好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
于是七夕这天,甘望星早早就来到了利路修的学校门口
“等很久了吧?”
拍了拍甘望星的肩膀,利路修笑着
“没有没有,我也刚到没多久。”
周围经过的人时不时都会看一眼甘望星,这让利路修有些不高兴
“他们好像很喜欢你。”
注视着周围,像只护食的猫
“啊?谁喜欢我?”
甘望星不解,直到跟一个路过的女生对视,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利路修吃醋了
“他们喜欢我,可我只喜欢你,走吧。”
握住利路修的手,两个人并肩离开
去公园需要经过一处大型的游乐场,而此刻,站在游乐场门口的王政熊看起来却不大开心
“走啊,你都站了五分钟了,你不累吗?”
胡烨韬拿起自带的小水壶喝水,八月的夜晚还真是有够热的
“桃桃,咱们要不……换个地方吧?”
尴尬的擦汗,王政熊小心翼翼的问道
“可不是你主动要来的吗?临阵脱逃可不是真男人的作风。”
歪着头,胡烨韬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
嘶……真男人。
闭上眼,心一横,王政熊牵着胡烨韬大步流星的走进游乐场
我王政熊今天豁出去了!
“呕……”
坐完海盗船,王政熊趴在垃圾桶上呕吐
“你还好吗?不行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给王政熊拍拍背递上纸巾,胡烨韬有些担心
“我……没事……我还能……再战五百呕……”
叹了口气,胡烨韬摇摇头,然后拿出了游乐场的地图
“我们去坐摩天轮吧,正好一会儿七点半。”
“啊?”
“这里头,摩天轮是最普通的项目了……”
试图接受现实,但,失败。
“算了,回去吧。”
有些泄气的坐在那里,胡烨韬晃悠着两条腿
“桃桃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对这些反应这么大……本来想陪你好好过七夕的……”
“不用道歉,谁都会有恐惧的东西,你能抽出时间来陪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双手抱着王政熊的左臂,胡烨韬将头靠在他肩上
“七夕只是一个节日,这次的没过好下次好好规划就可以啦,而且,只要跟你在一块儿过不过节都一样。”
面前人声鼎沸,但胡烨韬的话却给了王政熊独有的宁静
自从大学以后两个人就过上了“异地”一般的生活,由于不在一个大学胡烨韬和王政熊每周只有周末才能见面,假如碰上学校有活动,周末都见不了,为此二人苦恼过也生气过,可有时候隔着距离好像并不是件坏事,短暂的分别总是会让他们的下一次见面更加亲密
渐渐的,他们似乎乐在其中
“确定哦?”
“确定,走吧。”
被王政熊拉着上了电梯,二人到达摩天轮的入口
虽然摇晃的车厢让人有些恐惧,但不得不说,当它到达顶点时,城市的景色一览无余,着实是个求婚的好时机
“老婆,你看那边的摩天轮。”
张欣尧指了指右手边
“都是小孩子喜欢的,怎么,你也想去坐啊?”
一块牛肉送进嘴里,井胧打趣道
“也不是不行啊,我们以前哪有这些东西,骑个自行车去野个餐就不得了了,哎你记不记得,那天面包吃一半结果下大雨,可把我俩淋的。”
那时候他俩还没确定恋爱关系,只是有一天张欣尧提议说去野餐,被关在家里许久的井胧一听觉得很新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于是二人带着满满的干粮骑着自行车朝乡下进发
好不容易骑了半个小时的车,结果刚坐下第一个面包还没吃完,一个惊雷随后瓢泼大雨,把二人淋了个透,本来井胧提议从小卖部买两件雨衣再骑车返回,没想到等张欣尧雨衣买回来却告诉自己,车坏了
最后两人只好在附近的小旅馆里将就了一夜
“那可是我第一次跟姑娘家独处一室,可把我紧张的。”
拿起酒杯晃了晃,张欣尧突然笑了起来
“说得跟我不是一样,你那天故意的吧?”
“啥?啥故意的?”
装傻充愣我可最在行了
“车啊,你妈刚买的自行车,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要回去的时候坏?”
放下刀叉,井胧上身朝前倾了倾,一双大眼睛紧盯着张欣尧
“那车啥时候坏我也不能控制对不对,万一人家那会儿就是想罢工呢?”
张欣尧没示弱,朝井胧那儿凑了凑
“想罢工也不至于自己把腿卸了吧?轮胎都给拆了,张欣尧你可真行。”
后来第二天回去,张欣尧直接被井胧带回了家,虽然挨了未来老丈人一顿暴揍,但最后把人娶回了家
九点半演出准时散场,任胤蓬背着大提琴从音乐厅出来,似曾相识的画面不禁让她在心里感叹
都怪我眼瞎。
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任胤蓬不慌不忙的朝大门口走去,蒋敦豪十分钟前发微信说自己快到大剧院门口,任胤蓬看了一眼但没回
我做人可是有底线的!
愤怒的兔子咬咬牙
走到拐角,明亮的双闪老远就吸引了任胤蓬的目光
“蓬蓬!”
随后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到耳边,虽然埋怨但还是不得不称赞一下自己对象的肺活量
“蓬蓬!”
蒋敦豪快步走到任胤蓬面前
“我没有来晚吧,刚才出口找错了跑到四号口去了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边说边把大提琴从任胤蓬身上拿下来
“就还好吧,也才结束没多久。”
揉了揉肩,任胤蓬看着蒋敦豪把大提琴放进后排
“你什么时候到的?”
“八点二十落的地,我怕赶不上接你直接打车回公司开车了。”
看得出来风尘仆仆,任胤蓬心里的埋怨似乎减少了一点点
“上车吧,别傻站着,外面热啊。”
说着蒋敦豪走到副驾给任胤蓬开车门
“公主,请。”
一个弯腰一个伸手,看起来十分熟练
“不正经。”
笑了笑,任胤蓬上了车
“去哪里?”
“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啊,今天过节肯定哪里人都多。”
“要不我们先吃饭吧,这都快十点了,餐厅应该不会这么多人了。”
“也行,排练一天给我累死,那我看看吃什么。”
掏出手机任胤蓬在某黄色软件上疯狂翻找,而一边的蒋敦豪正捣鼓着音响
“蒋老师最近,有无进账?”
抬眼看了看蒋敦豪,不怀好意
“当然有,养你肯定是没问题的。”
“哦?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我是你什么人你还跟我客气?”
蒋敦豪转过脸好笑的看着任胤蓬
“那不是怕到时候蒋老师倾家荡产嘛……”
话还没说完蒋敦豪就上手开始蹂躏任胤蓬的脸颊
“唔……唔唔唔……”
被揉得五官狰狞,任胤蓬也不反抗
“哥哥能为你倾家荡产也算是值了。”
话音刚落任胤蓬撅起了嘴,意思很明显
亲亲。
蒋敦豪无奈的笑笑,然后亲了亲她的嘴巴
“怎么还跟个小朋友似的。”
松开手,给任胤蓬检查安全带
“我相比你来说本来就是小朋友啊。”
“好了说不过你,选好吃什么了嘛?”
“就这家吧。”
把手机递给蒋敦豪,上面是一家法餐,点开评论,这家店的位置很特别,在某大厦的顶层,是个赏景的好地方
“就这儿了?”
“嗯。”
“坐好了,我们现在出发。”
“这大晚上的开车也太快了些。”
看着远去的一辆银灰色奔驰GLC,甘望星吐槽到
“可能有什么急事吧。”
一旁的利路修不以为然
“安全第一嘛,赶着跟女朋友吃饭吗?莉莉咱以后开车可不能这么快。”
继续和利路修沿着河岸走着,相比于市区,这里的温度更低,也更加凉爽
“星星。”
“嗯?”
甘望星正在踩影子
“我有事跟你说。”
听到利路修略显疲惫的声音,甘望星停下脚步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打车送你回去?”
盯着利路修左右看,仿佛要把人看穿
“不是,是其他事。”
“真的不是不舒服吗?”
利路修点点头
“那你说吧,我一定认真听。”
“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
甘望星回答的不假思索
“那你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吗?”
这下甘望星犯了难,他犹豫了几秒
“莉莉,其实不瞒你说,我有考虑过,只是我不敢跟你说,我怕你觉得我没出息,而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你愿意为我留下来我很高兴……真的……”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那现在给你机会,告诉我你的想法。”
站在河边,微风阵阵吹来,吹得甘望星有些心慌
“我就想大学毕业了娶个老婆,我好好赚钱养家,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有空我们就去山坡看星星,如果可以我想以后要一个孩子……”
甘望星声音越来越小,已经快被周围的虫鸣掩盖,他紧张的低下头看着湖面,像个等待审判结果的人
不过这次他等来的,是一个拥抱
“我一直都做着自己喜欢干的事,我们也看了星星,而且,我很喜欢小孩……
所以,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蛤?!”
胡烨韬一脸惊恐的看着对面的王政熊
“桃桃,你……你愿意……愿意……”
“停停停,等一下。”
胡烨韬伸出手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啊?”
“王政熊你这是在,求婚?”
胡烨韬五官都要皱到一起了
“对……对啊……”
眼神飘忽不定,拿着戒指盒的手,微微颤抖,虽然故作镇定,但内心已然万马奔腾,因为此时外面刮起了大风,摩天轮的车厢被风刮的小幅度晃动,晃的王政熊心慌
“你不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
“不是恶作剧?”
“当然不是了啊!”
“可是我又凶又懒。”
“没事,我脾气好又勤快。”
“我喜欢花钱。”
“以后我赚的钱都给你花。”
“但是我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也不会打扫卫生……”
“你是做我老婆不是做我的保姆,我不用你会这些。”
“但是我……”
“别但是了胡烨韬!你究竟要不要嫁给我?!”
再次眼睛一闭心一横,王政熊怒吼一声
不过这次没有等来回复,等来的是一个吻
站在自家院子里,井胧和张欣尧看着客厅闪光的窗帘,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难道家里有人没出去过七夕?”
井胧皱着眉不敢相信
“不会吧?”
张欣尧也表示怀疑
“难道是任胤蓬?”
“不可能,小蒋不是说晚上回北京嘛。”
“那就是胡烨韬!”
“想什么呢张欣尧,就算是任胤蓬也不可能是胡烨韬。”
“总不能是甘望星吧?”
“我看不像,他天天晚上出去陪人散步,今天更不可能落下。”
“诺言?那更不可能啊,孩子在上海打比赛呢……”
纠结许久,井胧缓缓开口
“你就没想过,可能是何圳煜吗?”
此时,何圳煜正盯着投影的观看历史惆怅
捏妈,漫威都要刷完了怎么该死的七夕还没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