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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

等待的爱


“我和她分手了。”电话那端的人神情萎靡,语调失落。


这边环境嘈杂,脚步声忽远忽近,但连点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小助理用白色的纸巾按住张元英不断流血的胳膊,想说什么但被她用眼神示意闭嘴。


在外面抽完一支烟的姜惠元走进来才发现出了事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张元英染血的手臂,鲜红色的血液沿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下,脚边已经聚集了一小摊血渍。


张元英抢在姜惠元出声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在工作,晚点打给你就挂断了电话。


“怎么弄的?”姜惠元语气冷厉。她很少发脾气,永远和颜悦色,但这样的人真正生气的时候旁人是很难扛住的。


小助理战战兢兢地说:铁架子上面有尖刺…没有提前处理,元英姐做动作......


“我和她分手了。”电话那端的人神情萎靡,语调失落。


这边环境嘈杂,脚步声忽远忽近,但连点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小助理用白色的纸巾按住张元英不断流血的胳膊,想说什么但被她用眼神示意闭嘴。


在外面抽完一支烟的姜惠元走进来才发现出了事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张元英染血的手臂,鲜红色的血液沿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下,脚边已经聚集了一小摊血渍。


张元英抢在姜惠元出声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在工作,晚点打给你就挂断了电话。


“怎么弄的?”姜惠元语气冷厉。她很少发脾气,永远和颜悦色,但这样的人真正生气的时候旁人是很难扛住的。


小助理战战兢兢地说:铁架子上面有尖刺…没有提前处理,元英姐做动作的时候手肘处被划到了。”


“导演人呢?”姜惠元边问边走到小助理身边来,让她揭开纸巾看一眼伤口状况。血还没止住,手一松开就又涌出来。


“这样得去医院。”


张元英紧蹙着眉头说:“等会吧,导演去叫随行的医生了。”


“等不了了,得赶紧去医院处理。”


姜惠元强硬地让小助理扶着张元英出去,她去开车。导演这时姗姗来迟,后面跟着一个拎急救箱的医生。


“姜经纪人,先让剧组的医生看看。”导演走到一旁,拿出烟盒,从中抽出一根烟递给姜惠元。


姜惠元抬手挡开了,走到张元英身边扶着她。医生做了简单的止血措施,看着伤口说还是得去医院缝针才行。导演这会没理由拦了,在姜惠元离开前保证说所有的医药费都由剧组方出。


这样的赔偿毫无意义,姜惠元将车门关得砰砰响,油门却没踩得很急,顾虑到了后座的张元英。


到了医院后张元英脸色发白地靠在姜惠元怀里,缝针时她完全不敢看。姜惠元搂着她,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感觉怀里震颤的人胛骨像两片薄薄的翅膀,一用力就会碎掉。


缝针处理完天已经黑了,外面刮起了呜呜嚎叫的风。姜惠元让小助理先走了,自己送了张元英回家,怕她晚上发烧留了下来。虽然张元英一再说不用担心,但她还是坚持。权恩妃本来也说要过来,但她晚上有应酬,张元英不同意她抛下工作来看自己,就没来了。


张元英在姜惠元的监督下勉强喝了小半碗参鸡汤,又乖乖吃了医院开的消炎药,脸变得皱巴巴。姜惠元揉揉她头顶,给张元英一杯她喜欢的热可可。


“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不喜欢吃药。”


“有人会喜欢吃药吗?”


“智昕跟我说你受伤后还在和人打电话。”智昕是小助理的名字。


“安宥真打过来的,她和绘一分手了。”


“分手了?”姜惠元先是惊讶然后哼笑了两声,显然是对这件事持嘲弄态度。张元英打了个哈欠,露出了困意。


“去休息吧,我睡客房,有事叫我。”


“好,客服有一次性睡衣和洗漱用品。”


因为受伤的地方不能沾水,张元英简单冲洗了下就躺下了,当她准备给安宥真拨电话时,对方先打过来了。


“工作结束了吗?”安宥真的声音有气无力。


“结束了。”张元英的声音软绵绵的,“你们吵架了?”


“不是,是分手。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后就会回国。”


三年前安宥真陪着混血模特女友井上绘一去美国定居。这三年间她跟国内的好友联系并不频繁,张元英已经是其中最多的了。但她很少透露自己的感情生活,只有和绘一吵到无法忍耐时安宥真才会向张元英吐露心中的烦闷。


张元英闭上眼,声音懒懒地问:“确定吗?”


“嗯。”


近期她们聊得不多,张元英的生活被工作填满了,拍戏之后有代言拍摄,广告拍完后还有综艺录制,行程表密密麻麻,她几乎没有喘息的时刻。所以张元英对安宥真和绘一之间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


“为什么?”


“不合适。”


安宥真陷入酒店白色的沙发里,眼睛垂下,卷翘且长的睫毛在她瓷白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近半个月她迅速消瘦下去,两颊出现淡淡的凹陷,整个人颓废又沮丧。


“花了很长时间才发现原来我们并不合适。”


“那就回来吧,回来的时候告诉我。”


三年前安宥真在做下陪女友去纽约的决定前跟张元英见过一面。


那时张元英正在拍一部电影,导演要求苛刻,全员都封闭式拍戏。张元英很不容易才请到假出来半天,两人在一个小咖啡厅见面,店员居然都没认出她俩,误以为她们是被家人不认可后私奔的情侣。可能是因为她们那天伪装得很成功,两人都形容枯槁,衣服又太像成对的couple装。


安宥真戴了一顶黑色鸭舌帽,鼻梁上架着墨镜,嘴巴干燥起皮泛白,穿着皱巴巴的皮衣和牛仔裤。张元英也没好到哪去,连续熬夜拍戏让她脸上长了颗痘,她贴着痘痘贴,戴了白色的鸭舌帽,压低帽檐,只露出过分凌厉的下巴弧线。那是她体重最低的时期,刻意增的肌肉全都掉了,小腿快和胳膊一样细,成了真正的纸片人。姜惠元宽大的风衣装着她干瘪的身体,安宥真那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张元英的反常。


“我决定和绘一一起去纽约生活。”


和三年后一样,张元英当时也是问她,“确定了吗?”


安宥真认真地盯着张元英的眼睛说:“确定了,我想和她一起生活。”


“如果确定了就去吧。”


张元英喝了一口冰冷的咖啡,精神因为刺激的苦味而集中,整颗心却仿佛浸泡在咖啡液中,酸苦交加直至麻痹。


“你不劝我吗?”


安宥真身边所有的朋友都在劝她不要离开韩国,父母自然更加反对。她出身财阀,家里的企业在韩国赫赫有名。父亲只有两个女儿,姐姐已经学了医,未来只会接管家里的医院。核心的产业最终是要交到安宥真手上的,父亲对她寄予厚望。即使从小就叛逆、天性爱玩的安宥真大学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学了金融和管理。然而大学毕业后她并没能如父亲所愿进入集团总部工作,而是选了旗下的YK娱乐公司,在毕业一年多以后成为导演,拍摄了第一部自己的电影。


张元英是安宥真第一部电影的女主角,她大学学的是播音主持,却成为演员。安宥真能拍出这部电影其实也要得益于张元英的父亲。张元英出身艺术世家,爷爷是写入教科书的作家,曾任文化部长官,与安宥真的爷爷交好,两家因此成为世交。张父和安父也因此从小就认识,是彼此为数不多的密友。张父是知名电影导演,在他的帮助下安宥真才没被父亲阻挠拍戏。


安宥真拍完第一部电影后只拍了些短片、MV,交往了不少娱乐圈的艺人和模特。后来她遇到井上绘一,帮她拍过几组照片。安宥真就开始追求她,追了快半年才在一起。


许多人起初并不在意井上绘一,觉得她和安宥真过去交往的那些女友没什么不同。安宥真过去交往的女友最长时间不到一年,也不是她花心,只是似乎再浓烈的感情也只能维持那么长时间,久而久之就变得寡淡无味。


然而张元英比所有人,甚至比安宥真都更快地意识到井上绘一和过去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安宥真和井上绘一在一起不久之后,她们一群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约着去海外度假。临出发时安宥真却缺席了,她说女朋友发高烧要照顾她。当时一群人起哄说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张元英站在候机口看着飞机起降,感受到了脱轨般的眩晕感,像是本该降落目的地的飞机中途改变航线脱离塔台的控制冲向未知的天际。


“你决定好的事情,我劝你你也不会更改决定。”


安宥真注视着张元英平静的脸,答了一句好之后就离开了咖啡厅。她与父母周旋许久,最终以答应入职美国分公司的要求换取父母的同意。


安宥真离开首尔那天,张元英还在拍电影,那部戏拍了很久,预算捉襟见肘。张元英请父亲出资,才让导演顺利拍完电影。


一年后电影上映,票房虽然不佳,但一路斩获国际A类电影节奖项,张元英也拿到一个影后,她的演员路上又多了一个重量级奖项,事业进入新阶段。


安宥真也已经在美国生活,住进纽约昂贵的公寓,进入家族集团的分公司,跟过去在韩国纸醉金迷的富二代生活完全说了再见。为了看懂报表、了解公司运作情况,安宥真忙得脚不沾地,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恍然不知,连张元英获奖的消息也是隔了半个月才知道的。


张元英和安宥真并没聊多久就挂断了电话,进入沉沉的睡眠中。她醒来时姜惠元已经离开了,饭桌上放着订好的牛排套餐,旁边贴着便签纸。


「接下来几天在家好好休息,你的戏份会延迟几天拍摄。记得去医院换药。」


张元英今年的工作几乎是排满的,年初拍了一部电影,接着是电视剧,中间穿插广告拍摄、综艺拍摄、杂志拍摄等等。她只有在成为演员的第一年才这么累过。


当时权恩妃创办的Kwon娱乐公司摇摇欲坠,除了靠她写歌赚钱,没有别的收入。张元英加入Kwon之后就排满了工作,给公司创收之外也积攒了人脉资源。


姜惠元出身艺术世家,父母的家族在文艺界的地位都很高,并且高度参与政治。他们对姜惠元的期望也是如此,成为艺术界的知名人士,拥有一定的权力,延续家族的荣光。她和权恩妃的恋爱也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


权恩妃虽然作为音乐制作人在圈内小有名气,但家境一般,在这个虚荣又复杂的圈子里挣扎了很久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姜惠元为了和权恩妃在一起跟家族断绝了关系,不再花家里一分钱。她加入了Kwon,想要帮女友救活公司。


当时安宥真向张元英提议过签到她家旗下的YK娱乐,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这对张元英来说是最保险的一条路,然而张元英为了帮助姜惠元,选择了Kwon。


姜惠元挑剧本的眼光独到狠辣,她帮张元英选中一部偶像剧,压上自己所有的钱进行投资预言一定会爆火。男主是个长得帅但从没演过戏的花瓶爱豆,大部分业内人士都觉得这部剧完了。然而播出后风评迅速扭转,成为那一年最热门的电视剧。张元英一跃成为最火的女演员,Kwon 被救活了。


姜惠元从张元英家离开后去了公司,权恩妃正好在。


“元英的伤怎么样了?”


“不严重,按时去医院换药就没事了。我会带她去换药的,这几天她没有工作安排可以好好休息。你呢,昨天晚上喝到几点?”


“昨晚散得很早。”权恩妃露出一个让姜惠元安心的笑容,“今天晚上我会去见另一位投资人,她不喜欢喝酒,我不会应酬到很晚的。”


姜惠元走到权恩妃身后帮她捏肩膀放松,“投资的事暂时不用那么着急,公司现在运转良好,除了元英也有别的艺人。虽然歌手中暂时还没有令人满意的,但我们可以慢慢来。”


“这些事情我会处理的,你负责艺人就好了。”


每次谈到投资的话题,权恩妃就不再深入。


现在的Kwon即使在业内算不上大型娱乐公司,也已经是一家稳定的中型公司了。姜惠元觉得权恩妃着急找投资人扩大公司规模有点着急了,但是无论她怎么劝,权恩妃还是一意孤行,甚至为此吵了几次架。


今年首尔的冬天因为强劲的寒流开始出现暴风雪,积雪厚度破了历史纪录。安宥真回国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停飞,人被困在机场大厅。


安宥真在肯尼迪机场待了一夜,周围的人说着不同的语言,但脸上都是焦躁不安的表情,渴望着离开。


纽约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城市对安宥真来说依然陌生,她看着逐渐亮起的天色,稀薄的阳光穿透云层,大地依然冰冷。


安宥真三年间没有回过国,与过去的生活处于一种完全割裂的状态。父亲每次和她见面都是通过公司高层视频会议,安宥真明白父亲想要她知道人生从来不是一帆风顺,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需要付出代价。三年间分公司的韩国籍CEO和白人高层都让她吃尽苦头。母亲飞来看过安宥真几次,却不敢劝她回国,怕引起她的逆反心理。此刻安宥真却再也不想在纽约多待一秒。


张元英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来的,问安宥真要不要来LA。她有一个主持人的工作在LA,她们可以在LA见一面。


安宥真马上就答应了,暂时无法回到首尔又没想到更好的去处,答应张元英的邀约是最好的选择。


这份工作早在几个月前就定好,张元英未曾和安宥真说过,她本不想和安宥真在美国见面,但临时出现了安宥真分手这个变故。


张元英的行程很紧,落地LA后就要抓紧时间彩排、主持。不过颁奖典礼结束后她可以在LA待上一天才回国,这期间她可以和安宥真见面。


安宥真通过别的渠道弄了张颁奖典礼的票,过去这样的年末典礼她经常参加,起初是作为资方代表,后来是因为导演的身份。


张元英大学毕业后当过一段时间国家台的主持人,成为演员红了以后,年末这类的典礼经常请她做主持人。


高考前张元英要准备播音主持专业的艺考,安宥真陪她练习过很多次。培训机构老旧的空调在夏天几乎不起作用,人在里面待一会就会汗流不止,长期待在里面会有一种令人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安宥真在外面的长廊上等她,偶尔抽一支烟,看飞机或者鸟飞过去。因为在校外,培训机构的老师们也不会管她。张元英总是练到很晚,出来时声音都是沙哑的,额头上全是汗。安宥真给她递湿巾,开玩笑问道:“元英呀,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足够啊。”


“当然是要做到足够的程度才可以。”


张元英用湿巾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握着安宥真的手腕说:“去吃冰淇淋吧。”


“吃冰的嗓子还要不要了?”安宥真将装了阿姨做的冰糖炖雪梨的保温杯递给张元英,“喝这个吧。”


安宥真坐在台下,戴了帽子和口罩。虽然在美国,但周围都是韩国人,她曾经经常上新闻,无法确保不会被人认出来然后偷拍成为一条新闻。


张元英今晚主持穿的礼服是一条红色高定,那是她自己的衣服。安宥真记得很清楚,是几年前自己送的礼物。看高定秀时安宥真觉得红色跟张元英非常相衬,就买了下来送给她。


除开安宥真离开韩国的三年,过去每年除了生日礼物,大大小小的节日安宥真都会送礼物给张元英。


红色的大裙摆如一朵玫瑰,张元英则比玫瑰更盛。她站在那镇定自若,韩英双语切换自如,旁边的男主持在她的对比下显得一文不值。安宥真在电视上见过她主持,但没有亲眼看到来的冲击力大。


安宥真笑着为她鼓掌,在心里暗暗说着,现在已经是足够的程度了。


颁奖典礼结束后安宥真按照约定前往张元英定好的餐厅,她没告诉张元英自己去看了颁奖典礼。


张元英独自来了餐厅,红色的礼服已经换成一条柔软的白色针织长裙,衬出她窈窕的身材。


安宥真化了点妆,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灰败,但微微卷曲凌乱的头发和眼睛里的红血丝暴露了她。


张元英预订的餐厅是一家韩式烤肉餐厅


“我在网上看到别人都说这家餐厅的味道比较正宗。”


“不用为了迁就我选韩餐厅。” 


“看来你已经被驯服了。”


冰冷的银色勺子映出张元英的脸,上面的表情模糊而扭曲。


“我只是习惯了。”


“我还以为你的胃一定受不了美国。”


“其实真的一点也受不了了。”


”什么时候回来?”


“你打电话之前我就在肯尼迪机场,航班因为暴风雪停飞了。”


“我们会被困在LA吗?”


“不会的,天气会变好的。”安宥真的语气很轻松。


张元英还记得一个多月前接电话时听到安宥真绝望又沉痛的语气时心中卑鄙地暗爽,此刻的心情却变得奇怪而不安。


安宥真将烤好的牛肉夹给张元英,催促她,“快吃吧。”


安宥真没有谈关于自己分手的事,她不想在这时候提起会让人难过的事。


首尔的暴风雪没有停止,愈演愈烈,张元英因为航班停飞跟安宥真一起留在了LA,幸好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工作。


张元英从主办方订的酒店搬了出来,住进了安家在LA的别墅。别墅在LA知名的富人区,比佛利山庄,这是安宥真的父亲购置的,小时候安宥真来LA度假时在这里住过。


安宥真帮张元英把行李箱搬进别墅,给她安排了最大的客房。


张元英收拾好东西后换了舒服的圆领卫衣和运动长裤,在沙发上盘腿坐着。安宥真给她泡了一杯热可可,给自己泡了杯冰美式。


“你的热可可。”


“谢谢。”


“再等几天应该就可以走了。”


张元英握着温热的杯壁,低头喝了一口温暖的热可可,迟疑了一会才问:“一起回去吗?”


“好啊,票由我来订吧。”


张元英听着安宥真的话点点头,提起了别的事情,“我小时候也住在这附近。”


“啊!记起来了,你六岁才回韩国的。”


“准确地说,五岁前一直住在LA。爸爸那时在好莱坞工作,考虑移民来美国。等到我快上小学时妈妈就经常带我回韩国试学,她们考虑到最后还是决定回到韩国生活。”


“那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或许不是在我七岁的生日宴上,可能会更早。”


谈到小时候的事情时安宥真往张元英的方向挪了一下,两人靠得更近,她也更放松,三年没见的生疏感在此刻消弭。


“为什么?”张元英歪着头,弯着眼睛看安宥真,表情很可爱。


“相册里有很多我没有记忆的时期在LA拍的照片。关于更小的时候的生活能够记起的只有一些片段。妈妈对我说要和爸爸一起去LA看朋友,姐姐上夏令营的那一次我们也来了LA,当时我可能只有三、四岁,你就更小了。那时我们应该就见过了,只是没有记忆而已,说不定姐姐们会有印象。要不要回去问问她们?”


“你以后不能再说第一次见我时的印象很不好,你明明是没有印象。”


安宥真无声地笑了,她跟张元英靠得更近了,两个人肩膀挨在一起,肢体接触更紧密,就像从前一样。


安宥真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张元英是在自己的七岁生日宴会上。她有个姐姐,因此总想有个妹妹。妈妈在她生日前告诉她今年生日时会有一个很漂亮的妹妹和她一起过生日,安宥真为此期待了很久,她以为自己每年许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张元英的父母也是那段时间决定回国,带着张元英和姐姐一起回到国内。


张元英和安宥真的生日只差一天,一个在八月三十一号,一个在九月一号。安宥真的生日宴会提前了一天和张元英的一起办,她不在乎是不是在生日当天举办的,重点是生日可以收到礼物和零花钱,还会见到妹妹。


安宥真现在都还记得张元英那天穿了条粉色蓬蓬的公主裙,头发盘了起来,戴了一顶镶嵌着钻石和宝石的王冠。她自己则是穿着白衬衫、背带裤,头戴贝雷帽,拿着从书房偷来的爷爷的烟斗,因为她那时候说自己长大以后要做探长,每天都痴迷于扮演神探。


刚见面时什么都很愉快,安宥真带张元英去看自己的玩具房,给她看自己收藏的宝石,其实是些不值钱的玻璃石头,五颜六色的,还有她喜欢的拼图、积木、赛车模型等等。


到了切蛋糕的环节时,安宥真和张元英握着刀一起切下第一刀。接着分蛋糕时安宥真就在旁边不停地说自己要第一块蛋糕,长辈没办法,切了一块大大的蛋糕给她。安宥真不是为了吃,是为了报崔叡娜上次生日时糊了自己一脸蛋糕的仇。所以她拿到蛋糕的第一时间就是举着蛋糕盘子往崔叡娜站的地方拍去,崔叡娜早就知道安宥真要报复她,往旁边一躲,随手抓了张元英挡在自己面前。


那一块特地切的大大的蛋糕全都糊到了张元英脸上,张元英的第一反应就是哭,嚎啕大哭。安宥真无可避免地成了被指摘的对象,于是她也开始哭,两个人哭做一团,大人们忙着哄她们。安宥真对自己七岁生日宴的回忆特别糟糕,对张元英也只剩下一个爱哭鬼的印象。


张元英回到韩国后跟安宥真上了同一所国际小学,又因为聪明跳了一级,跟安宥真同班。安宥真最开始不喜欢张元英跟着自己,因为生日宴上的印象,她觉得张元英太脆弱,还怕她发现自己和崔叡娜姜惠元一起去游戏厅玩跟家长告状。后来班上有讨厌的幼稚小男生因为喜欢张元英而故意欺负她,安宥真发现后把他们狠狠揍了一顿。那群男生也不敢告诉家长和老师,学校之外的成年世界存在着阶级,间接影响到家里的孩子。


从那以后安宥真就再也没办法甩掉自己的小尾巴张元英了。她甚至觉得张元英变本加厉,简直把自己当仆人使唤,但安宥真只能无奈却又心甘情愿地听她差遣,因为她的梦想已经从探长变成要为公主征战四方的骑士。


张元英和安宥真在LA待了三天,她们一起去逛了好莱坞星光大道、环球影城,最后一天在沙滩上看了日落。


这几个地方她们在十几岁时就一起逛过。初三的暑假张元英父亲在美国拍电影,母亲打算趁着放假带张元英一起去美国和父亲见面。于是两家人就决定一起家庭旅行,大女儿们都去参加不同地区的夏令营了,张元英和安宥真自然而然地待在一起。


那个夏天她们住在海边的度假别墅,早上醒来就可以看到沙滩。张元英和安宥真住在同一间房,安宥真每天早上都玩着张元英的头发挠她痒痒叫她起床。


关于先去哪玩她们还吵了一架。环球影城和星光大道距离很近,但张元英坚持先去星光大道,安宥真则表示自己得先去环球影城。


“你小时候就住在LA,指不定星光大道去过多少回了。”


“你每年都要去各地游乐园玩,环球影城早来过了,先去星光大道。”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谁。现在的安宥真想到那时的自己只会觉得愚蠢,少年时为了芝麻大点的小事也能吵得天翻地覆,浪费珍贵的光阴。明明她们有那么漫长一个夏季,足够去十次环球影城十次星光大道,可是居然因为一时的争夺,失去共同出行的机会。


第二天张元英醒得比安宥真早,吃了保姆做的早餐,在楼下吩咐司机带她去星光大道。


安宥真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着楼下的声音心烦意乱。等载着张元英的车子开走后,安宥真冲下楼叫另一个司机带自己去环球影城。两辆车一前一后,在分岔路口拐向不同的方向。


莫名其妙的,那个夏天她们经常吵架,几乎一直在冷战。等到开学后两人一起去学校,关系才恢复如初。


现在她们一起走在星光大道上,张元英穿着黑色的皮质大衣,头发已经很多年没有染过色,长度快到腰部,被保养得很好。安宥真落后她半步,穿着灰色的毛呢大衣,双肩垮了下来,她们之间有些距离。


张元英对星光大道上的人名已经不再感兴趣,似乎是因为无处可去才来了这里。并且她比十五岁时更瘦,像只轻巧的猫。


安宥真的步子很沉,无心欣赏周边的风景,这些地方早已不再像年少时一样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们匆匆走过景点,很快就打车回了别墅。


回到别墅后张元英就进房间休息了,安宥真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阳台上抽烟。


青灰色的烟雾在空气中逐渐消散,安宥真的眼前变得清晰,眺望远处可以看到点点星光,那是远方闪烁的灯火。


在美国的这三年安宥真除了必要的出差平时没出过纽约。虽然纽约是大都市,但安宥真的世界却变得狭窄和灰暗。


今天和张元英一起走在星光大道上时,安宥真望着她的侧脸和柔顺的长发时忽然想起了分手前和绘一吵架的内容。


“安宥真,你根本不爱我!”绘一气得将安宥真送给她的东西全都扔在地上,深木色的地板上全是碎片。安宥真窝进单人沙发里,眉间全是愁绪。


爱,什么叫爱?安宥真搞不懂,她抛弃韩国的一切,甚至愿意放弃继承权和她一起来到美国,她却还是说自己不爱她。


绘一用手指着她说:“安宥真,你别再骗自己也别骗我了。来美国是你对自己的惩罚,你把这种日子当成错误的代价,对不对?我说的对不对?”


“绘一,在美国的生活对我来说并不那么好过,但也不至于无法接受,更不是什么所谓的惩罚。”


“安宥真,你仔细想过你交往过的女友都是什么样子的吗?”


安宥真在绘一说完这句话后离开了她们住的公寓。


绘一在她离开时大声尖叫,怒斥安宥真,“你就是个胆小鬼。你明明就是因为得不到想要的爱才会和我逃到美国来!”


安宥真离开家的时候没乘电梯,走楼梯下了十几楼,可以说是仓皇而逃。那之后她再也没回公寓住过,住进了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店。


绘一的话就像一柄利剑,刺破安宥真一直遮在眼前的面纱,戳掉她的欲盖弥彰。


安宥真交往过的女友大多身材高挑、纤细,但长相风格不一,有些是可爱的类型,有些是美艳的类型。很难说她喜欢哪一类的女人,但仔细探究,这些人的脸上某一部分都会与张元英重合。


绘一是最像张元英的那一个,并不是说脸,而是气质、性格都有着极大的相似点。绘一五官深邃,皮肤白皙,不说话冷着脸时极具压迫感,这一点和张元英很像。她在和安宥真恋爱时也从不让步,做好的决定从不反悔,许多方面她都活得洒脱又自由,坚定地朝前看。


绘一挽留过安宥真,但安宥真搬出公寓后就下定了某种决心,陆续将一切物品跟绘一交接清楚。最后安宥真发觉自己并没有那么难过,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打电话给张元英那天安宥真已经决定好离开,她想听听张元英的声音,可是听到的刹那却失了神,不知如何面对。


安宥真从卧室出来,下楼时看到张元英从客房出来,她半闭着眼,满脸困意,全凭着本能行动。安宥真怕张元英摔倒,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臂问她要做什么。


”我想喝水。”张元英的声音软而轻,很像以前醒来在床头柜上摸不到水杯嘟嘟囔囔的声音。


安宥真和张元英高中时住同一间宿舍,对她的习惯再清楚不过。


“我给你倒。”


安宥真牵着张元英让她在岛台边坐下,自己拿杯子给她接了杯温水。


张元英小口喝着水,慢慢喝完了半杯水,仍然困倦。她起身走回房间,安宥真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躺下。张元英将被子拉起盖过脸庞只露出一个脑袋尖,安宥真站在门边帮她关灯。室内归于黑暗的刹那,张元英露出上半张脸,眼睛盯着门口。安宥真并没走,静默地站在那。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三分钟,张元英出声问她,“要一起睡吗?”


安宥真走了进来 ,在黑暗中说:“我去换了睡衣就来。”


她们初高中时经常同床共枕。初中每次去对方家里玩到过夜就会住同一间房,高中住同一间宿舍,冬天张元英经常以冷为理由跟安宥真一起睡。


一开始两人规矩地平躺着,谁也没有说话。张元英睡前擦了玫瑰精油,安宥真像是躺在玫瑰花从里,香气馥郁。她连日来紧绷的头脑渐渐放松,有了睡意但不想就这样睡过去。于是她说:“这几年你演的电视剧和电影我都看过,演得很好。”


张元英转了下身,“你在美国都做些什么?”


安宥真也转了过来,跟侧睡着的张元英相对,“在美国的分公司上班,了解公司的核心业务。刚工作的时候我英语不好,很难熬。”


“让你读书的时候不好好学英语。”


“读书的时候我就应该听你的话好好学英语的。”安宥真伸出手让张元英枕到她的胳膊上来。像小时候一样,她们躺在一起,怕冷的张元英总是蜷起来,火炉一样温暖的安宥真包裹着她。


“回去后打算干什么?”


“没想好,但或许不会再拍电影了。”安宥真收紧了自己的胳膊,两人靠得极近,发丝纠缠在了一起,如果仔细听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哦。”


安宥真说:“我已经拍出了最好的电影。”


安宥真决定拍电影前问过张元英愿不愿意做她的女主角。张元英那时正在和李贤瑞恋爱,她们是在张元英即将大学毕业时开始交往的。


李贤瑞比张元英小了两岁,入校时张元英正是校学生会的会长。她在新生的迎新会上认识了张元英,一见钟情,为她加入了学生会,用着并不猛烈但细水长流的方法追求张元英。


张元英在学校里的追求者数不胜数,绝大部分人只是出现一次就被判定死刑。唯有李贤瑞用朋友和妹妹的身份留在了她身边。


张元英结束了大四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时忽然萌生了去釜山看海的念头。虽然有更近的地方,但更想去釜山的她在早上给安宥真打了电话,问她愿不愿意陪自己去釜山。


安宥真的期末考试还未结束,当天下午就有一门,那时她也正在和一位不知名的小艺人恋爱。


“现在?”


“对,现在。”


“我下午有考试。”安宥真抓抓凌乱的头发。


“只用说结论。”


“今天去不了,明天我开车带你去。”


“算了。”


张元英接着打给了李贤瑞,当天也有考试的李贤瑞答应了。李贤瑞为此达成了人生第一次挂科,却收获了自己的初恋。


从釜山回来的列车上,张元英问她:“贤瑞希望我成为你的女朋友吗?”


一直以来李贤瑞从未正面向张元英表达过自己的爱慕,但只要眼睛不瞎都可以看到她的感情,过于浓烈却又克制的感情。


听到张元英的话时李贤瑞脸上出现中了乐透一样的神情,震惊中带着不敢置信的笑容。


“被吓到了?还是说我误会了你对我的感情?”


“我很喜欢姐姐,也希望姐姐可以成为我的女朋友!”


“已经是了。”张元英说完就牵住了李贤瑞的手,“从现在开始我们恋爱。”


其实张元英选择李贤瑞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她陪自己去釜山看了海。


张元英在前一天晚上做了个梦,好像梦到了安宥真又好像没有,醒来后她全然忘记了梦的内容,只是有种难过又怅然若失的感觉。从那刻起,她不想再等待了,不想再等待不知何时会醒悟的心。


张元英大学毕业后进入国家电视台成为主持人。她在电视台附近租了套公寓,李贤瑞也搬出宿舍和她同居。


安宥真起初得知两人恋爱后并没什么反应,后来和张元英逐渐减少了联系。一是因为张元英单方面减少了联系,二是同时安宥真毕业后进入了自家的YK娱乐,工作的繁忙也让她无暇联系张元英。她们的关系就像回到了在加州度假的那个夏天。


张元英和李贤瑞的关系一直很稳定,直到李贤瑞快大学毕业时安宥真决定当导演。安宥真找到了张元英,直截了当地问她愿不愿意当自己第一部电影的女主角。她问得蛮横又无理,张元英却无法拒绝。


安宥真的眼睛很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一条细细的缝,不了解她的人会觉得她随和,甚至带点傻气。但她认真时那双眼睛就会变成狼一样的眼睛,带有极强的侵略性,人们才会恍然大悟其实安宥真并不是可爱又温顺的狗而是一直伪装的狼。


面对安宥真那样的眼神张元英无法拒绝,她知道自己被锁定了,无法脱逃。


为了演安宥真的电影张元英辞掉了国家电视台的工作。她和李贤瑞之间也爆发了一场争吵,或者说是李贤瑞单方面的挫败与愤怒。


李贤瑞读的是法律系,大学毕业后她会继续读研究生、通过司法考试然后成为检察官。这是她原本规划好的人生道路。


李贤瑞的家庭并不普通,这也是张元英和她在一起之后才知道的。李贤瑞的家族成员均在司法系统内任职,她作为家族中最优秀的晚辈,将来一定会在检察系统中担任要职,甚至可能走向政治的道路。家族可以接受李贤瑞有一位新闻主播伴侣,却不能是演员。


李贤瑞觉得张元英从未考虑过她们的未来,但争吵后她还是妥协了,因为无法就这样放开张元英。


安宥真拍完第一部电影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重看拍摄的片段,亲自上手剪辑。张元英的脸在屏幕上放大,安宥真一帧一帧地看过去,看她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嘴唇弯起的弧度,眼角堆叠起的细微纹路。光将她的眼睛照成漂亮的浅褐色,美丽得像世界上最纯净的宝石。安宥真缩在黑暗里,屏幕莹莹的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后知后觉地生出不该有的欲望,她醒悟得太晚了。


张元英枕在安宥真的胳膊上睡了过去,安宥真小心翼翼地把她环在怀里。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安宥真可以看清张元英脸部的轮廓,她轻轻叹了口气,总觉得张元英比她印象中瘦了太多。这一晚安宥真没怎么睡,身体僵直,担心自己一动就会惊扰张元英的睡眠。


张元英醒来时正抱着安宥真,头一扬就能看到安宥真的睡颜。就这样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张元英慢慢又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安宥真已经醒了,手指卷着她的发尾玩。


“起来吗?”安宥真的嗓音有些沙哑。


张元英没回答,半阖着眼,明显是想赖床。安宥真也陪着她一起躺在床上,窝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厚重的窗帘隔绝自然光,室内依然晦暗,不知时间。


“其实来美国的第一年,过得一点也不好。我跟爸爸约定来美国一定会做出成绩,但是派来监视我的韩国CEO和难搞的白人高层都让人头痛,饭菜也不合口味。经常睡不着。”


张元英风凉地说道:“这是为爱情付出的代价。”


安宥真并没反驳,继续说道:“第一年忙着适应环境,我和绘一就像两只被雨淋湿翅膀抱团取暖的小鸟,徒劳地扑腾吸满水的翅膀。第二年情况好转后,她却开始抱怨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除了用钱哄她一无是处。等到第三年她的事业也稳定后,她想要结婚。我拒绝了,就像和你说的,原来在一起这么久才发我和她并不合适。绘一说我选择和她来美国是为了惩罚自己,是对自己犯下错误的代价。”


安宥真和张元英四目相对,眼神坚定,像是瞄准了猎物的狙击手,时至今日她已经不想再逃避。


“你爱过她吗?”


安宥真诚实地说道:“没有,最多是达不到爱的喜欢。”


安宥真曾经深深地迷恋过井上绘一,但只是迷恋,不是爱。井上绘一控诉得没错,她不爱她。


“安宥真,谁爱上你都不会有好下场。”


张元英疲倦地再次闭上眼,安宥真却不肯放过她,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


“安宥真,我累了。”


“元英,这次回国我不会再离开了。”安宥真把脸埋在张元英的颈窝处,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流下聚集起来,嘴唇碰到,只剩咸咸的苦涩。


“给我一次机会。”


张元英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些虚无,想起了很多年前她跟安宥真在这间别墅里吵架,谁也不肯低头,但夜晚还是睡在一起。空调开得低,张元英半夜冷得发颤,安宥真从旁边挪过来紧紧抱着她,黏糊糊地说:“张元英你别和我吵架了。你不陪我,连环球影城都不好玩了。”


到底是不忍心,张元英用指腹擦掉安宥真的泪,盯着她红了的眼睛说:“我不是在这吗。”


她们在LA的度假别墅里的三天,就像回到了从前。饭后她们会沿着房子散步,聊张元英拍的电视剧、电影,聊安宥真工作中遇到的事情,两人间空白的三年好像就这样被填补起来。


离开LA时安宥真和张元英没走一起,虽然张元英走的VIP通道但也不排除会有粉丝跟着。保险起见她们分开进的机场,机上的座位也是分开的。落地首尔时大批媒体和粉丝蹲在机场外面,张元英没走VIP,跟粉丝和媒体们打了招呼,安宥真独自走了VIP先行离开。


姜惠元亲自来接的张元英,这次美国之行她本来也要去的,但临时有事。


张元英坐到保姆车上时收到了安宥真的信息,安宥真说自己已经上了家里的车,让她注意安全。张元英简短地回复了一下,放下手机后就闭目养神。


姜惠元从后视镜里观察张元英的神色,问她,“在LA的这几天玩得怎么样?”


张元英照实说:“和安宥真一起去了星光大道、环球影城。”


“和她一起开心吗?”


“还行。”


“要不把今年这个年末过完,我们俩去趟夏威夷。”


“你不和恩妃姐去?”张元英挑了挑眉。


“她要忙着拉投资,过完今年只会更忙。虽然我觉得公司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但她显然不这么想。”


张元英知道她们为这个争吵过,劝道,“恩妃姐也是希望公司越来越好。”


姜惠元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每次提起这些这些她只剩无奈。


“你有没有想过恩妃姐为什么执着地想要扩大公司规模?”


姜惠元被张元英问住了,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思考过。


“你为恩妃姐放弃了那么多,和父母闹僵。恩妃姐想要向伯父伯母证明你的选择没错,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变得强大。或许现在她有点着急了,但你们可以沟通。”


姜惠元愣了一会,然后对张元英说了谢谢。


安宥真回国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人蠢蠢欲动,在香港出差的崔叡娜说等她回来给她办个归国Party。


安宥真本人倒很低调,在家休息几天后就正式进入集团工作了。她还抽空去了趟Kwon,姜惠元接待的她。安宥真、崔叡娜还有姜惠元早在张元英出现之前就认识了,她们读的同一所幼儿园,三人小时候是令老师非常头疼的孩子。


安宥真是来给姜惠元送剧本的,她选出了YK明年的主力投资项目。


“这些全都优先元英,可以看一看哪个剧本更适合她。”


姜惠元粗略翻了翻,抽出其中一本悬疑复仇题材的剧本留下。


“明年想让元英休息会,今年她太努力了,各种活动都排得太满了。”


“她瘦了好多。”


“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姜惠元扫了一眼安宥真,“你知道吗,她在你离开的那年生了一场重病。”


“生病?她从来没和我说过。”


“你离开的时候她正在拍电影,为了角色效果也因为导演太苛刻,她瘦了十几斤。她去医院做了身体检查,发现出了点问题,做了手术,术后休养了差不多一年,这也是那一年她除了那部电影没有别的工作的原因。”


“什么手术?很严重吗?”


“现在已经完全没问题了。还有,你知道吗,你打电话告诉她你分手的那天她在电视剧的拍摄现场受伤了,手肘处缝了十几针。”


听完姜惠元的话后安宥真脸上出现怔忪的神情,她嘴唇微动,“这些我都不知道。”


姜惠元质问道:“安宥真,你关心过元英的生活吗?”


安宥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自从元英和贤瑞在一起之后,你就生她的气。你知道自己气得有多莫名其妙吗?你怪我把她绑在Kwon,连带着张家也被绑在这条船上,利用她成全我自己。那你呢,你只是个胆小鬼。你连她的心都不了解,只会做伤害她的事情。安宥真,你唯一好命的地方就是你出现得太早了,要是别人比你更早出现元英的生命中你觉得你还能有位置吗?”


安宥真最初对李贤瑞并没什么意见,在她和张元英认识之初她就知道这个人。张元英不会对安宥真隐瞒自己的交际圈,更何况同在一个学校,大家都走得那么近,想瞒也瞒不住。


安宥真并不认为李贤瑞能跟张元英在一起,追求张元英的人可以从首尔排到巴黎。她承认,李贤瑞长得不错,但这并不是能被喜欢的理由,张元英不会这么肤浅。


张元英和李贤瑞在一起后,安宥真也没什么反应,她是慢慢意识到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安宥真过去交往女友时,张元英总是排在这些女友之前,但轮到张元英时却不是这样了。


张元英和李贤瑞在一起后就很少主动联系安宥真。这对安宥真来说是不可容忍的,过去二十多年她们是密不可分的好朋友,从来没有什么可以越过她们,家人也不行。张元英对安宥真而言是特殊的,安宥真理所当然地觉得张元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当张元英居然会为了和李贤瑞的约会拒绝自己时,安宥真才明白原来在张元英的人生排序里有人会超过自己。如果是十几岁的安宥真大概会无所畏惧又理直气壮地质问张元英为什么,但二十多岁的她已经明白自己完全没有立场去问出这样的问题。


姜惠元早在高中时就意识到张元英对安宥真的感情不一般。高中时期的姜惠元有点离群索居,她是学画画的艺术生,可是越画越郁闷,常常觉得自己毫无艺术天赋,既不想和安宥真崔叡娜一起玩,也不想认真上课。于是她开始观察周围的人。


姜惠元很快就注意到张元英敏感纤细的少女心思。一群人一起玩的时候,张元英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安宥真,像一个安宥真跟追踪器。如果要用脱缰的野马来形容高中生安宥真的话,那么唯一能够拽住束缚她的缰绳的只有张元英。


安宥真有时虽然离经叛道,但很听张元英的话。比如一些不靠谱的富二代朋友说要在成年前就尝试喝酒,去酒吧玩。安宥真有时听了也跃跃欲试,但被张元英瞪一眼就会安分下来,甚至乖乖保证自己绝不会喝酒。


姜惠元津津有味地观察着两人,在想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什么时候能够戳破心思在一起。她自然而然地觉得张元英和安宥真一定会在一起。


可是懵懂的安宥真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情感的时候,先收到了学姐的表白,而愚蠢的她居然答应了,以此表示自己已经成为大人了。


姜惠元断定安宥真并不喜欢那位表白的学姐,但张元英显然不这么认为。自从安宥真恋爱后,张元英的目光就移向了别处。姜惠元以为安宥真跟学姐分手后会认识到自己的感情,但她却一个接一个地交新女朋友。张元英也不再执着地望向安宥真,可是爱并没有停止,只是更隐蔽了。


安宥真失魂落魄地从Kwon出来,在车里坐了很久,心情始终无法平复。她叫来司机给自己开车,在张元英工作差不多结束时打电话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晚饭,说自己就在电视台附近。


“这么晚还没吃饭?”


安宥真撒谎道:“刚进公司有很多事要处理,会议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来不及吃饭。”


“那到电视台后门来接我吧,就是以前经常等我的后门。”


张元英刚进入电视台工作时经常加班到凌晨,有时安宥真去找她就会在后门等她。


张元英彩排结束后跟以前认识的同事聊了好一会才离开。她来到后门时安宥真已经等了快半小时,车窗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张元英上车后安宥真将暖风调大,从扶手箱里拿出准备好的暖宝宝放到她冰冷的手里。无论空调暖风开多大,张元英的手在冬天总是冰凉的。


工作了一天,妆容也掩饰不住张元英脸上的疲态,她的手搭在腹部,面色微沉。


“胃不舒服?”安宥真关切地问。


“有一点,应该是太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安宥真翻出车里的巧克力和糖给张元英,“先吃这些垫一下吧,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吃饭。”


张元英剥开巧克力的包装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咬了一口包含着坚果的巧克力,甜而不腻,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我们去哪吃饭?”


“首尔最近特别火爆的一家牛肉主题的餐厅,要不我让他们外送到你家吧。”


“火爆的话能外送吗?”


“有钱就可以了。”


张元英的住所离电视台不远,汉江边上的大平层,安宥真没去过但知道地址。


因为钞能力,她们到的时候餐厅的外送人员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了。


安宥真点了餐厅的招牌牛肉锅、炙烤牛排,还有自己比较喜欢的辣炒五花肉,以及一份鸡胸肉沙拉和饭后甜点草莓蛋糕。张元英的生活里绝对不能少的就是好吃的甜品。


在工作人员布置餐桌时,安宥真环视着屋内,白色的极简风格,客厅宽阔,放着一组可以坐下七八个人的布艺沙发和张元英的海报。


张元英进房间换了件舒服的居家穿的粉色圆领卫衣,将卷发扎了起来露出细长的脖颈。


安宥真和她相对而坐,牛肉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张元英切了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这家店的味道怎么样?我看到网上都在推荐。”


“还不错。”张元英鼓起一边脸颊,说话有点含糊。


牛肉锅的味道偏甜,不是特别对安宥真的口味,但可以吃出牛肉的品质很好,也算对得起价格了。


张元英跟安宥真一起吃饭时很放松,加上在家里更是如此。她将手机放在桌上刷着tiktok,坐在对面的安宥真可以看到都是关于狗狗或者猫咪的视频。


刷着视频的张元英发出轻轻的笑声,安宥真问她,“想养宠物?”


“嗯,想养只小狗,但我工作太忙了。”


“我可以帮你喂小狗。初中的时候我还养过一段时间小狗,还算有经验。有时间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去狗舍看看?”


安宥真一说张元英就记起来了,初二时她们在学校附近发现了一只流浪狗,出生不久的狗崽子,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呼吸微弱。狗妈妈不知道去哪了,张元英和安宥真在旁边守了很久,直到不得不回家时安宥真把它抱了回去。


为了救活出生不久的小狗,安宥真一晚上起来好几次亲自给她喂羊奶,剪掉自己昂贵的羽绒服给小狗做窝。小狗被救活了,但因为安父对狗毛过敏,小狗还是被送到了另一户人家。


“还有两个年末主持人的工作,等结束后去看吧。”


提到了年末,安宥真也说起了最近的工作安排,“三天后你主持的电影颁奖典礼我会作为公司代表出席。”


“时隔三年再次出现在公众眼前,那天媒体大概会缠着你。”


“媒体怎么写对我来说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她们能不能发出去。”


“果然是资本家。”张元英哼哼两声。


“元英,今天我去了Kwon,跟惠元姐见了一面。”


“去Kwon做什么?你们聊了什么?”


“把YK明年打算投资的剧本拿给她看,让她优先帮你选。惠元姐和我说你的手肘拍摄时受了伤,就是我给你打电话那天。” 


张元英有些不自然地把挽起来的卫衣袖子放了下来,“不是很严重的伤。”


“让我看看。”


“真的不严重。”


张元英在安宥真的注视下还是将袖子重新挽了起来,手肘处有一道已经变淡的疤痕。


安宥真轻轻触碰着那道疤痕,张元英极不自在地感到了痒意想要缩回手,但被紧紧拽住了。


“对不起。”


安宥真的眼圈又红了,张元英可不记得曾经的安宥真这么容易掉眼泪。她有些无可奈何地擦掉安宥真脸上的眼泪,抱住了她。


“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说对不起。”


“不是,是我的错。”


安宥真埋在张元英怀里呜呜哭着,心中涌起对自己无限的恨意。原来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安宥真只要想到姜惠元对自己说的话,呼吸都会变得困难。


“今天惠元姐姐对你说什么了?”


安宥真的哭泣慢慢止住了,她水雾弥漫的眼睛盯着张元英,朦朦胧胧,“你是不是做过手术?”


张元英在安宥真的注视下缓慢点了点头,“三年前是做过手术,但那已经过去了。”


三年前张元英在电视拍摄途中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也许出了问题,除了没胃口外,吃下去的东西有时也会吐掉。她趁着戏少的一天独自外出去医院检查,等待结果的期间安宥真来找她。


姜惠元本来劝她不要去见安宥真,两人在拍摄场地外的小树林里聊这件事。天气正在变冷,风卷起落叶,张元英脸色苍白,一看就休息得不好。


“她已经决定要去美国了,你去见她还有什么意义?” 姜惠元猛吸了一口烟,眉头紧皱。


“我不会阻拦她,只是想见见她。”


姜惠元沉默良久,最后还是答应了。


张元英没有想过挽留安宥真,虽然有很多人找过她,其中包括安宥真的母亲。


安母打来电话,对张元英说:“帮阿姨劝劝宥真吧,我和你叔叔都不放心她去美国。宥真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对你的还能听进去一点,你劝劝她。”


张元英应承下来了,但她没劝过,一个注定留不住的人即使短暂留下来了也会离开。安宥真没有去美国又怎么会甘心呢。


见面时医院的检查结果还没出,张元英晚上总是睡不好,一天醒几次,强撑着拍戏,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所以见面时她只问了安宥真确定去美国了吗,再也没有别的精力说更多。


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时张元英着实是放下了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也不是最坏的。张元英拍完戏就去做了手术,那场手术取掉体内滋生的异物,身体却并未如愿以偿地好起来。经年累月,异物与身体早已紧密相连,剜去的是她的血肉。张元英休养了很久,才勉强养回来一点。


她做完手术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房间里,活动范围很小,唯有可以见到小区里的树木叶子颜色的变化昭示着四季更迭。


安宥真问道:“为什么不和我说?”


“和你说你也不是医生呀。”


安宥真紧紧贴了过来,声音中又带了哭腔:“以后不要再瞒我了,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张元英心忽然一下就软了,她抓着安宥真的手,盯着她泛红的眼睛,眼前这个人她认真地爱了很多年,爱到最后好像已经不再爱了,可是她一出现就没办法拒绝。


“好。”


安宥真确认张元英不像是在骗自己,放下心来,又紧紧抱住了她。


为了即将主持的颁奖典礼张元英试了三套礼服,一套是红色抹胸大裙摆的礼服,漂亮归漂亮,以她的年龄和资历要穿红色还是不太合适。还有一套是鱼尾裙摆的礼服,最后一套是白色绸缎面料的礼服。试了好几次,照片拍了几十张,张元英都发给安宥真看了,让她给个建议。


安宥真边翻着张元英发来的照片边在电话里说:“红色适合你。”


张元英皱了下鼻子,闷闷不乐地说:“这个场合不适合。”


韩国颁奖典礼不成文的规定就是礼服都是黑白两色,除非地位特别高的前辈可以穿亮眼的颜色。张元英要是穿红色,自然会被诟病。


“YK做你的后盾,谁敢乱说。”


“资本家也太凶了。”


姜惠元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在旁边说:“就选第三套,试完还有新行程。”


“就听惠元姐的吧,挂了。”


安宥真发出两声哼唧的声音,略微表示自己的不满。张元英在这边压低声音,“真的要挂了。”


“好吧,颁奖典礼我会穿黑色的衣服。”


张元英听从姜惠元的建议选择了最后一套,卷发也变成了直发,更加稳重成熟。


颁奖典礼当天安宥真则穿着黑色的收腰长裙,风格与张元英的礼服类似,看起来就像一对。安排坐在安宥真旁边的是崔叡娜。她是家里的幺女,上面有哥哥继承家业,每个月只要安心拿家族基金的分红就好了,生活过得散漫又自由。崔叡娜成年后就开始自己做投资,国内许多大型娱乐公司她都有投资,制作了不少电影、电视剧项目。她同样是作为资方和制作人代表出现在这里。


崔叡娜右手边则是自己交往不久的女友曺柔理,年龄只比她小一岁,但却是个新人演员。曺柔理之前是平面模特,因为年龄渐长接不到什么模特的工作了,误打误撞开始演戏,目前还没演过电影,能够参加这次颁奖典礼并坐在前排完全是因为女友。


崔叡娜这次似乎是认真地在交往,她将曺柔理介绍给安宥真认识,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有好的资源记得想着我们。”


安宥真对于朋友真心交往的对象向来给予充分的尊重,跟曺柔理交换了联系方式,并答应以后有好的项目一定会联系她。


颁奖典礼本身对安宥真的吸引力并不大,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坐完了全场。After Party开始时安宥真主动跟张元英的父亲打了招呼,全程给他作陪。


After Party就是名利场,投资方、制作人、导演还有演员聚在一起,小明星借此机会攀附上大佬拿到资源的事情比比皆是。


同一桌坐着的以安宥真为中心,张父坐在她旁边,另外的就是几个资历老的影帝影后和热门演员。虽然安宥真年龄最小,但除了张父没人敢对她说平语,她不发话有的人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张元英结束主持后去换了一条红色的礼服裙,来得有些晚。她一出现就有人拥上去想聊天,安宥真见到了主动起身过去将她迎过来。


张元英一落座,正在聊天的人们马上将话题转到她身上,夸她年轻有为,说她去年拿到影后实至名归。互相吹捧的场合,偏偏有人不会看眼色,徐艺智拿着酒杯走到这一桌,主动向安宥真敬酒,“安导,好久不见。”


今天安宥真以公司代表的身份来的,所有的人都称呼她为代表,只有徐艺智一个人叫她导演。


“我已经很久没导过戏了,这样叫我不合适。”


“但是安导很厉害,第一部电影就拿到新人奖,而且元英前辈也靠那个电影拿下了新人女主。”徐艺智主动跟张元英的酒杯碰了下,自己将酒一饮而尽,“安导跟元英前辈关系很好啊。”


娱乐圈真正了解安宥真跟张元英关系的人不多,徐艺智的话将两人的关系引向暧昧的方向,不需要多说什么就足够他人遐想连篇。


安宥真面有不耐,张元英仍然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后赶来的崔叡娜挤进中央说起自己明年准备启动的项目,徐艺智自然就没人理会了。不需要安宥真多说,自然有人会去警告徐艺智。


安宥真在这场After Party上待了差不多半小时,她偏过头附在张元英耳边问她走不走。张元英语气冷淡地说走吧。


司机把车停在酒店后门处,安宥真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张元英身上,牵着她的手乘坐电梯一路来到后门。张元英被木质调的香水味围绕,吸了吸鼻子,定制的毛呢大衣很好地抵御了首尔冬日的寒风。


安宥真抬手防着张元英撞到车顶,等她上车后自己再跑到另一边上车。


车子启动后安宥真拿出准备好的马卡龙甜点递给张元英让她垫垫肚子,顺便问道:“现在想吃什么?”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安宥真的表情仿佛在说无论张元英说想吃什么她都可以马上让人送来。


张元英吃到了甜的东西,心情稍微好点了。她思考了会说:“想吃拉面,热乎乎的拉面。”


“那去你家给你煮拉面吃,家里有拉面吗?”


“没有。”


安宥真让司机看到便利店靠边停车,她让张元英在车上等自己,自己下车跑着去买拉面。


张元英坐在车里,隔着雾蒙蒙的玻璃看着安宥真跑向便利店然后抱着拉面跑回来,只是短短的一段路,她肩上已经落了雪。安宥真笑得很开心,眼睛和眉毛都是弯弯的,她打开门怕寒风吹到张元英让她一定要披好自己的外套。


张元英抬起手让她坐过来点,轻轻拍掉她肩上的雪,温柔地说:“别冻感冒了。”


“不会!”


安宥真捏着暖宝宝,等手回暖了又去握着张元英的手。看着安宥真真挚的眼神,张元英心里那点不快一下就散去了。


张元英家的厨房一尘不染,仿佛从未用过,不过厨具齐全。安宥真找出泡面锅,先把水煮开,然后下两块面饼,将在便利店买的无菌蛋也打了进去。


张元英没换衣服,仍然穿着红色吊带礼服裙,坐在岛台边,郑重得像是在高级餐厅约会。她家的风景也不比高级餐厅看到的差,转头就能看到汉江夜景,俯瞰首尔。快到十二点,首尔街上仍旧川流不息,这座城市不分昼夜地运转,永不停歇。


安宥真将泡面锅放在桌垫上,只找出两个日式风格的碗,和张元英一人一个。


张元英摸着碗问:“这是从哪找到的?”


“厨房下面的柜子里,只有这样的碗。惠元姐帮你买的餐具吧。”


“嗯,家具家电什么的都是她帮忙买的。”


今晚的泡面安宥真吃了大半,对于这种高热量的垃圾食物张元英从来都是过个嘴瘾,不过就算只吃一点胃也变得暖呼呼的。安宥真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一点汗,吃完后张元英泡了一壶红茶。


安宥真将脚边的一个礼袋拿了上来,下车时她放在便利店的袋子里一起提上来的。


张元英喝了口红茶,抬眼看着安宥真,用眼神问她那是什么。


安宥真取出礼盒推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张元英食指摩挲了下温热的茶杯才放下,似乎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拿过那个礼盒按照安宥真所说的打开。


里面放着一顶镶嵌了钻石、珍珠还有宝石的纯金王冠,打开的时候钻石反射着头顶水晶灯的光甚至有些晃眼。


王冠是安宥真特别定制的,上面镶嵌的钻石和宝石都是她在拍卖会上拍到的。她在去年得知张元英摘得国内最高电影奖的影后桂冠时就萌生了这个想法,随后让管理自己信托的经理人查看账户里的钱,定了预算后就让她找助理帮自己去做这件事了。


除开去美国的这三年,过去每年大大小小的节日和张元英的生日安宥真都给她送了礼物。


张元英从安宥真那收到的礼物昂贵奢侈的有,之前收过最贵的是安宥真从拍卖会上拍来的一只爱马仕包,数亿韩元,但这一次她也有些惊讶了。


“去年知道你拿了影后之后就想给你送这个礼物。”


没人会不喜欢如此华丽又闪亮的东西,张元英端详了好几分钟才合上礼盒,甚至还开玩笑道:“我是不是应该买个保险箱,把它放进去。”


“明天我让人给你送个保险箱。”


张元英的眼睛笑了,倒映着安宥真的脸。安宥真看了她几秒挪开目光,眺望远方,克制不住地微笑起来。


“不过,还是要向你道歉。”


“嗯?”


“关于徐艺智的那件事,对不起。”


张元英的笑意消失了,原本望向安宥真的目光移向别处,无言地表明自己的介意。


徐艺智是安宥真的前女友,她俩在一起时徐艺智只是个刚进娱乐圈的小演员。她们是在一场聚会上认识的,徐艺智长相不算出众但气质很灵,安宥真对她有些印象。聚会过后安宥真又在酒局上见过她,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徐艺智约了她几次之后两人就在一起了。


徐艺智签约的公司非常差,经纪人还逼着她去参加酒局。安宥真帮她解了约,签到了YK娱乐,给她安排了一个成熟的经纪人带她。


安宥真谈恋爱从来不隐瞒,徐艺智的经纪人用代表女友的名号帮她抢了不少YK的好资源。安宥真那时并不怎么管公司的事,只是挂个名,对于女友她向来宽容,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张元英却因此失去了一部电视剧的女主。YK投资了一部知名导演执导的电视剧,是那年的重点项目。导演本来邀请了十位自己心仪的女演员进行试镜,几轮下来定了最终的女主人选,也就是张元英。徐艺智的经纪人瞄上了这部剧,利用YK投资方的身份抢走了女主。


主角人选是开拍前几天改的,姜惠元收到消息后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虽然没办法更改了,但姜惠元很快就清楚了来龙去脉。徐艺智经纪人扯着安宥真的虎皮抢资源,姜惠元当然会把这笔账算到安宥真身上,张元英也是同样。


张元英没因为这件事联系安宥真,那段时间她们本来就很少联系。安宥真那时也因为张元英选择了Kwon而没签到YK怄气中。出了这件事后张元英就彻底和安宥真断联了,两人共同好友组织的聚会一律不参加,避免碰到安宥真。


姜惠元把这件事告诉了崔叡娜,作为一个优秀的传声筒,崔叡娜自然马不停蹄跟安宥真说了。安宥真这才知道事件始末,然而当她给张元英发消息时才发现自己的kkt被拉黑了,手机号码虽然没被拉黑,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她立马明白张元英这次不是简单的生气。


安宥真马上叫停了这个投资项目,让剧组停工,所有损失她个人承担。即使张元英选择了Kwon的时候她们闹得很不愉快,可只要她想要什么资源,安宥真说过会无条件送给她。


公司里重要的高层都知道安宥真的雷点禁区,但这次负责电视剧投资的代表是从别的公司空降来的,动了其他人的蛋糕,高层都巴不得他倒霉。再加上徐艺智的经纪人是个胆大的,就造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安宥真能见到张元英还是拜托了李贤瑞从中帮忙游说。


“姐姐要是不愿意见安导,我都要被她的电话短信轰炸不停了。”李贤瑞苦笑着把手机信息页面展示给张元英看。


张元英拿过李贤瑞的手机说:“拉黑就行了。”


“姐姐去见她一面吧,无论有什么都说清楚。”李贤瑞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张元英,“我希望你们能够把这些事情都解决。解决完就再也不会有任何牵扯了。”


因为李贤瑞的话张元英答应去见安宥真,约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高级餐厅。两人坐在包厢里,安宥真整张脸皱皱巴巴,低头说着对不起。


“我知道她有靠我的名字拿资源,但我没想到她会抢你的女主,电视剧那边我已经让她们暂时停工了。”安宥真没有说让张元英去当女主的话,她知道这样更容易激怒对方。


“继续拍吧,就让徐艺智继续做女主。”张元英冷淡地说。


安宥真再次承诺道:“以后YK娱乐所有的资源优先给你。即便是旗下的艺人也不能越过你。”


“安宥真,不用对我这么好。”张元英眼神冰冷,“也别找贤瑞了,我不想让她产生误会。还有,不要封杀徐艺智,说起来她也没有做错什么,这个圈子就是这样。”


张元英离开后安宥真独自坐在包厢内跟徐艺智说了分手,连带着经纪人和负责这个项目的代表都被开除了。


安宥真因为张元英跟女友分手的情况其实很常见,她高中谈恋爱时周末为了陪张元英去艺考培训班翘掉和学姐女友的约会,几次下来学姐女友就先提了分手。安宥真被甩了还会笑嘻嘻地跟张元英说都是因为她自己才会分手,让她补偿自己。


这次张元英说的话却让安宥真的心好似坠入谷底,李贤瑞,这个人始终横亘在她和张元英中间。安宥真在那之后不久就遇到了井上绘一,张元英却在不久后跟李贤瑞分了手。


往事让张元英有些不痛快,但她并不是会被此纠缠的类型。她看向酒柜,问安宥真想不想喝酒。安宥真自然点头,今天是个适合喝酒的日子。


张元英从酒柜里取出一支价格高昂的红酒,让安宥真去拿高脚杯。两人坐在窗前欣赏首尔雪夜的,红酒的味道偏甜,果香浓郁,安宥真喝了几口就放下,这不是她喜欢的口味。向来不爱喝酒的张元英却很快喝完一杯。


安宥真看张元英还要倒酒,马上按住了她的手,“已经喝了一杯了,这瓶酒度数不低,会醉的。”


张元英只好松开拿酒的手,但被安宥真反握住了。


“干嘛?”张元英斜眼看着安宥真。


安宥真拉了她一下,抬着头仰视张元英,眼睛圆溜溜湿漉漉的,像只等待主人抚摸的小狗。


张元英的笑容变大了,眼睛里又全部都是安宥真了,她的食指和大拇指圈了起来朝安宥真伸去。安宥真露出了无奈但又宠溺的笑容,将自己圆圆的鼻子靠了上去。


这个动作要追溯到两人读小学时两家人一起去外地度假,正是冬天,度假别墅里有地暖。大人们都出去了,张元英和安宥真坐在二楼客厅的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


看动画片的张元英靠近了安宥真,一只手搂着她。安宥真火气旺,冬天身体也是暖暖的,张元英把她当移动的人形烤火炉。安宥真以一种不舒服的姿势玩积木,瘪着嘴,但仍然迁就着张元英。动画片里出现一只黑白斑点的小狗,张元英指着小狗对安宥真说:“宥真好像小狗。”


张元英的大拇指和食指碰在一起弯成一个圈放在安宥真的鼻子上笑呵呵地又说了一遍,“宥真是小狗。”


“要叫姐姐啦。”安宥真闷闷地说。


“宥真姐姐是小狗。”


张元英抱着安宥真,那天下午不停说着宥真是小狗这样的话。也许从那时候就预示了安宥真完全无法抵抗张元英,注定会在她面前低头。


“宥真是小狗哦。”张元英笑眯眯地说。


安宥真顺势把张元英拉进自己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当张元英的重量全部倚靠下来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好轻,继而感到一阵心酸。


安宥真抱紧了张元英,像只小狗一样蹭来蹭去。张元英调整了坐姿,低头看着变得有些难过的安宥真,主动摸了摸她的脑袋,捧起她的脸。安宥真愣愣地看着张元英,眼睛里全是水光。


两人的嘴唇碰到了一起,柔软得像两片云。安宥真闻到了葡萄和玫瑰的香味,夹杂着淡淡的刺激的酒精味。张元英攥紧了安宥真的衣袖,两人接了一个绵长的吻。张元英像是醉了,脸变红了,眼睛里积蓄起水意。安宥真用手碰碰她的脸,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把她抱进怀里,“以后每个冬天都要陪在我身边。”她们之间错过的时间太久了,安宥真再也不想浪费一分一秒。


张元英放心地将身体窝进安宥真的怀里,像从前一样,她的脸贴在安宥真的胸口感受到了人形烤火炉的暖意和砰砰的心跳声,这些年的等待仿佛有了回响。她发出一个长长的叹息,在安宥真说话前又微笑了起来,两人十指交握。


张元英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安宥真刚刚的话,之后的每个冬天她们都不会再分离了。


kikukeko

forever young,forever love 09


  

  

chapter9




有些牵挂像旧伤疤,看不见碰不着还隐隐地痛在那。


安宥真又一次从张元英的生活里消失了。


据说她已回纽约,因此缺席今晚杂志社操办的庆功宴。以张元英为封面的这期杂志打破历史销量记录,杂志社主编乐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允诺将明年开年大封留给张元英。


经济公司趁热打铁,在官方社交账号公布拍摄花絮,以及没有在杂志上刊登的这一系列其他照片。评论被热情粉丝攻占,大致分为以下几派:数量最多的颜粉鬼哭狼嚎跪求公司出版一本单独的写真用来收藏元英神仙美貌;男友粉or女友粉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仿佛透过屏幕or纸张和张元英谈了一场双向奔赴的爱恋;生命粉总...


  

  

chapter9




有些牵挂像旧伤疤,看不见碰不着还隐隐地痛在那。


安宥真又一次从张元英的生活里消失了。


据说她已回纽约,因此缺席今晚杂志社操办的庆功宴。以张元英为封面的这期杂志打破历史销量记录,杂志社主编乐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允诺将明年开年大封留给张元英。


经济公司趁热打铁,在官方社交账号公布拍摄花絮,以及没有在杂志上刊登的这一系列其他照片。评论被热情粉丝攻占,大致分为以下几派:数量最多的颜粉鬼哭狼嚎跪求公司出版一本单独的写真用来收藏元英神仙美貌;男友粉or女友粉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仿佛透过屏幕or纸张和张元英谈了一场双向奔赴的爱恋;生命粉总是热泪盈眶,一边赞叹“不愧是我们元英啊”,一边激情下单;最理智的要属事业粉,他们的目光显然最为长远,集体请愿公司能和这位摄影师长期合作,不仅仅是杂志,日常的机场出行、综艺、演唱会等等最好全部囊括在内。


经济公司何尝不想,想尽一切方式,无奈安大摄影师根本不为所动。


连张元英都接到经纪人电话指示要多和摄影师保持联络,以便之后再合作。


“我和她不熟,没话讲。”


投影仪黯淡的流光照着张元英坐在地毯上望向墙上幕布出神的脸,一张接一张照片以幻灯片的形式交替闪过,有两个人的合照,还有她偷拍的另一个人,侧着脸的,低着头的,睡着的,和无数背影……组成张元英留不住的青春。


十年光阴离散许多人。有的人喜欢往前走,有的人总在回头,有的人热爱自由,有的人没有结果。


幕布上两张年轻的脸亲密得无从分开,张元英想至少她留得住秘密和遗憾。


经纪人例行开导式的教育在听筒里喋喋不休,有个声音好像从幕布上面跑出来占据她的耳膜,带着遥远稚嫩的回音,“元英,不要装不熟,不要不理我,不要生气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喜欢的话,我们下次再一起去。


——元英是例外。


——虽然我们毕业了,但我们的感情不会毕业。


——元英不用考驾照,以后坐我的副驾驶。


……


承诺这回事,往往说的人早忘了,只有听的人还傻傻地记着。




安宥真回到美国交付先前答应的工作,一边将事业的重心移回国内,三个月后打包行李,退掉房子,重新被完全熟悉的环境和语言包围,让她特别想她。


有人说疗愈情伤最好的办法是繁忙。


安宥真刚放下行李,还没来得及倒时差,第二天就赶赴江原道和剧组会合。电影制片人曾在美国的摄影展上有过几次交流,听闻她要回国发展极力促成此次合作。安宥真欣赏他的见解和理念,中小成本的制作拍摄周期不长不短,大概一个秋天。


只不过取景地比较分散,安宥真要来回奔忙于首尔、仁川、釜山,为了方便打理长长的头发又被她剪短,过着剧组、酒店两点一线的生活,按部就班地折转在匆忙迷惑的旅途中。


偶然有一次路过报刊亭,看到挂着张元英脸的杂志没忍住买了一本。


采访内容夹在照片中间凑齐四页,无非是一些常见的问题。左下角基础档案写着一行座右铭:不对过去之事感到遗憾。


秋日暮光打在人身上,一层稀薄而陈旧的黄,安宥真低垂的眼睫毛在这样的夕光中轻轻颤动,果然被过去栓住的只有她一个。


最喜欢的季节?


张元英:夏天。


最讨厌的事?


张元英:等人。


假期喜欢做的事?


张元英:在家休息、看电影。


绝对不会去做的事?


张元英:考驾照。


用一句话形容爱情?


张元英:就像在机场等一艘船。


……


夕阳光线将挡风玻璃前堆积的灰尘映照得一览无余,而安宥真怀揣的心事并没有因此而沉潜下去。


将杂志卷成筒状塞进置物扶手,余光瞥到底下静静躺着的两张票根——好几个月前的摄影展,已经过期。


随之而来的不愉快记忆涌上脑海,那一天海边的咸腥气息至今仍挥之不去,转念一想就算把票送出去对方也不一定有时间,就算有时间也不一定会陪自己。


她早已不是那个无条件陪伴在你身边,唯你一人享有的张元英了。


爱她的人那么多,在张元英的生活里,真的还有“安宥真”这个选项吗?




一场景况空前的豪华生日趴在首尔某私人别墅举行。


当事人生日加升职,李泳知从品牌主管升级成亚太地区代理人,时尚圈人士蜂拥到场祝贺,其中不乏合作过的艺人。张元英收到邀请函,按公司的意思带一个后辈男团中有潜质的成员过去见世面。


这不仅仅是生日会,更是通向时尚资源的敲门砖,多少人想利用这张邀请函摸到其背后隐含的人脉。


如何处理人际关系是娱乐圈生存的一大课题,张元英在多年的耳濡目染中逐渐进退有度,跟过来的小男孩格外懂事,比她更懂得察言观色,比起保持自我本真更愿意向所谓的强者攀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张元英便不再管他,她也实在无暇顾及,疲于应付一波又一波的搭讪。


直到有个失联许久的人无端又贸然地出现,在深秋的夜里风尘仆仆地赶来,灰色的卫衣帽子裹住脑袋,两边抽绳潦草地打成结,又在卫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皮衣,眉间仿佛裹挟远方的风雨,递上一个盒装礼物,笑容亮晶晶地送上生日祝福,并为自己的迟到说着歉意。


寿星一点都不介意,生性豪爽奔放的她一把揽住卫衣脑袋,烈焰红唇盖在上面,安宥真闭紧眼睛缩紧脑袋完全不知所措。


既然没有躲开,就可以理解为愉悦。


众人起哄声远去,继续忙于各自的话题。


安宥真撂下帽子,想去找点东西吃,视线一转,毫无预兆地对上客厅斜对角漠然射过来的冰冷目光。


她下意识摸了摸脸,颊边遗落的唇彩沾上她的手指,她低着脸默默拐去洗手间清洗。


出来的时候不见张元英,安宥真怔了怔,放松的同时又感到失落。


部分人转移到外面人工喷泉边上搭建的舞台,年轻的爱豆轮番唱歌助兴,安宥真不感兴趣,专注于填饱肚子。


“是素颜吗?”


忽然有阵香水味靠近,安宥真转头看到一个面带微笑的红头发女人。意识到是在问自己,安宥真含糊不清“嗯”了一声,她嘴巴里还有东西。


从剧组赶过来没换衣服,也没化妆,在现场盛装出席的人中像个异类,安宥真意识到失态,谁知女人笑容更甚,手指微微抚过胸前发尾,贴近一步感叹,“不过怎么这么漂亮。”


安宥真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尬笑,视线自然随着她的手部动作落到呼之欲出的胸部。


“借过。”张元英拿着碟子和叉子,冷冷地看着安宥真。


安宥真连忙往边上让了让,女人调转枪头,开始和张元英搭腔,“你们应该很熟吧?元英什么时候把你的摄影师介绍给我……”


“还用得着我介绍吗,姐姐真是太小看自己的魅力,”张元英叉完草莓就走,“不妨碍你们。”


“哇哦,她不会以为我在撬墙角吧?”女人做出夸张的表情。


安宥真追随着张元英的背影,礼貌回以“失陪”。


在外面溜达了一圈,用眼神追踪张元英喝下一杯又一杯香槟,安宥真也想靠近,问问她最近怎么样,哪怕只是说上一句好久不见。可是有很多人在那样做了,张元英被异性环绕,温柔地微笑,得体地长聊,眉目渐渐缭绕醉意,媚态横生。


有位绅士把西装脱下来给她披上,张元英笑着推拒,对方执意要她穿上,一来二去间的响动引得旁人议论,“那两个人是在调情吗?”


“那是互通心意。”


“说不定已经好上了。”


……


微妙的笑声惹人烦躁,安宥真更恼于张元英居然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游刃有余地调弄风情。还好她没有接受别人的外套。那两个人好像嫌这里吵,踱步到阳台外边去了。


绅士搭了一下张元英的腰,安宥真想把他的手拧断。


她做不到坐视不管,径直冲过去打断,“不好意思,打搅你们二人世界。”


张元英的背影在夜风中纤弱得像只易碎的蝴蝶,风一吹就要折断。


过了很久,她才回过身来,眼瞳映着迷离温暖的灯色,却冰冷如利刃,说出口的话扎得安宥真心窝子疼,“既然知道是二人世界,就不该打扰。”

  

  

  

李翊修

口腔卫生超级英雄Shar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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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nim,老板nim在吗?”

风铃被闯入者带起的风吹起,叮叮当当地摇曳。蛋糕店的老板拎着包装盒,小心地放上柜台,笑着说:

“给,宥真尼,你订的蛋糕。”

“谢谢老板nim!”

蛋糕被飞快拎起,轻轻地护在胸口。“我先走了,下次会再来订蛋糕的!”

“小心点啊,慢点跑!这孩子……”

推开门,春末夏初的恬淡热气将安宥真牢牢包裹。她吐了口气,左看右看确认无车,大步穿过了水泥马路。安宥真脚上飞快,护着蛋糕的手抱得谨慎,怕怀里精美脆弱的小东西经自己的手殒灭。前往公园的路她再熟悉不过,今天特意拐了个弯,把蛋糕在门口一放,进了临近的公共厕所。因为奔跑,安宥真的脸颊热得通红,她伸手接了一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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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nim,老板nim在吗?”

风铃被闯入者带起的风吹起,叮叮当当地摇曳。蛋糕店的老板拎着包装盒,小心地放上柜台,笑着说:

“给,宥真尼,你订的蛋糕。”

“谢谢老板nim!”

蛋糕被飞快拎起,轻轻地护在胸口。“我先走了,下次会再来订蛋糕的!”

“小心点啊,慢点跑!这孩子……”

推开门,春末夏初的恬淡热气将安宥真牢牢包裹。她吐了口气,左看右看确认无车,大步穿过了水泥马路。安宥真脚上飞快,护着蛋糕的手抱得谨慎,怕怀里精美脆弱的小东西经自己的手殒灭。前往公园的路她再熟悉不过,今天特意拐了个弯,把蛋糕在门口一放,进了临近的公共厕所。因为奔跑,安宥真的脸颊热得通红,她伸手接了一瓢水往脸上扑,顺带整理迎风飘扬的头发。洗手间飘散着来源不详的臭气,安宥真不予理会,一心一意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她蘸了水压下支棱的乱毛,又揩去顺着脸滑下的水珠,大眼睛里混着紧绷的心情,在略略肮脏的镜子上显得闪闪发亮。

“啊,元英已经来了?”

拎着蛋糕的安宥真看见张元英已经在树荫下的长椅等候,有些局促。按照她的推测,张元英并不应该这么早就到了,这比约定时间还早了半小时。但张元英不在意,在脸旁比了个“耶”:

“耶。”

“这个蛋糕……”

“给我的吗?”

“嗯……”

比起想象中兴高采烈的样子,现在的张元英过分平静了,或者应该说阴郁。她打开盒子,只是笑笑说:

“好可爱,宥真姐姐特意给我买的吗?”

“是啊。”

“谢谢哦,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蛋糕?”

“哦,是因为……”

安宥真紧张的手指在裤兜搓了又搓,不知道该放哪里,脑袋好像也在一股脑儿的劲往外冒汗。实在是太紧张了,紧张得说不了别的话,像为了缓冲下心情,安宥真匆忙地转移话题:

“看见打折就买了,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那,那个,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是的。”

四目相对,安宥真有点不懂张元英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看着眼前的人,听她慢悠悠地说:

“姐姐,我要去美国读书了。”

“……哎?”


























“마음은 널 향한

内心向你开启

GREEN LIGHT GREEN LIGHT

머리는 날 향한 RED LIGHT RED LIGHT

大脑冲我警示RED LIGHT RED LIGHT

깜빡이는 신호가 날 서두르게 하지만

闪烁的指示灯 令我徘徊

또 스쳐가는 인연인가 봐

又是一场擦肩而过的姻缘~~”*


张元英的音还没收住,自行车头一转弯,看见路边冒出的站着等候的女人,赶紧住口,尴尬得耳朵羞红。她匆匆忙忙地下车,好在那女人没说什么,只是问她:

“您好,是张律师nim吗?”

“是的。”

张元英手忙脚乱地在共享单车的app点了“归还”,往前迈步的时候还差点被自行车绊了一跤。“您是之前约见的委托人nim?”

“是,请进。抱歉这么热的天还让您跑一趟。”

“没关系,这是我该做的。”

初夏的天气,太阳已经烈得张元英额头微微沁汗。趁委托人没注意,她偷偷翻出小化妆镜,大致扫视一眼面部,缕了缕蓬乱的头发,确认妆容没花才放松。委托人愁眉不展地看了眼咖啡店的菜单,推给张元英:

“您要喝什么,请随意。”

“我,我都可以,要不就冰拿铁吧。”

“好的。服务员?”

自张元英美国留学回国,通过法考拿到诉讼律师资格证书后,离婚委托成为了她的工作内容。从律所出来与委托人见面,甚至异地开庭审理都是张元英的家常便饭,多年荣膺Seoulbike、beam、Uber等多项交通app黄金VIP会员。当然最主要的是,所有的工作都是建立在了与委托人的需求上,这一点大过一切。张元英喝了一口冰拿铁,舒爽得呼气,委托人女士则是叹了口气,把包里的文件在桌上摊开。

“这些是我收集的证据。”

“好的,我先收下了,”张元英放下咖啡杯,轻轻点了点文件袋,“不过要先麻烦您和我讲一下具体的情况。我们是第一次会面,还需要提供下您的个人信息,以及邮箱、电话等,方便我之后联系您。”

“好。这是我的名片。”

“谢谢。”

张元英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她瞥过姓名,微微一愣:

“安景真nim,这是您的姓名是吗?”

“是的。”

“您是——”

“大田人。被你们首尔人骗惨了呀,哈哈哈真是。”

您在企业公司里上班是吗?张元英原本是打算这么问的。她仅仅沉默半秒,很快带过,不多问其他一点。从咖啡店里出来,夜幕给首尔铺了一层黑布,阴暗凉爽。张元英最后看了一眼把车开走的安景真,风又把她的头发吹乱,急急地飞扬。她拿起手机确认了地址,跳上一辆的士,到了目的地餐厅,顶着一身正规的黑西装蓝衬衫在臭烘烘的烤肉店坐下。环视桌上的肉类一圈,张元英扯开领带和领口,不满地问:

“我的牛肉呢,你都给吃完了?”

“吃完再点一份不就好了?叫那么大声,别人以为我把烤炭吃了呢。”

张多雅不慌不忙地夹起五花肉,觑了眼自己妹妹死尸般的表情,抬手叫道:“服务员,麻烦再来一份薄切牛肉!哎呀,你这个表情真是影响心情,今天又见到什么奇葩委托人了吗?”

“没有,今天这位挺正常。”

“那是太累了是吧?当律师之后没怎么见过你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的。”

张元英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张多雅又喝了一口可乐:“周末回趟爸妈家吧?他们天天打电话给我念叨女儿们,我的耳朵要长马蜂窝了。”

“知道了。”

“快吃吧,不要再顶着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了。”

“我说……”

“嗯?”

“其实今天那位委托人,”

服务员把牛肉往张元英的手臂旁一放,她的目光从张多雅的脸紧急滚落到牛肉上。“的名字,和我高中一个朋友有点像,而且还都是一个城市的人。就连长相都八成像……”

“哦,然后呢?”

“你说,她们有没有可能是姊妹,或者是亲戚什么的?”

“你问我吗?直接问委托人不就行了。难道你是因为这个郁闷?”

说的也是,张元英对自己的这个问题感到一丝愚蠢。和姐姐回到家,她卸下正装,洗完澡换上舒服的睡衣,关灯,脑袋一沾到枕头便昏昏欲睡。光怪陆离的梦涌了进来,有个人笑着重复委托人安景真的话:

“哈哈哈,被你们首尔人骗惨了呀!”

骗惨了?反正张元英作为首尔人,可没做过什么欺骗别人的可恶事,至少她这么认为。坦坦荡荡是张元英的人生态度,是律师生涯的职业宣言,坦克来了也会被她的两袖清风吹到太平洋,对人对自己都高悬明镜,她不必因为一场梦境毁掉自己的心情。

第二次见安景真是一个星期后。张元英梳理了事情经过及委托需求,制定好合同,需要和当事人再次沟通。这次是她先到了约定的咖啡馆,等了好一会儿安景真才姗姗来迟:

“抱歉,路上堵车,家里司机的车技不太行,有些迟了。”

“没关系的。我先和您梳理下情况吧。”

有司机的话,那么委托费是不用担心了。但闯入者很快打破了张元英的想象:她抬起头,这次完全地愣住,直直地盯住所谓的“司机”,听她叽里哇啦一通喊:

“外面没有停车位,我只能先在路边停了,搞快点结束呀你!”

“在路边停?你脑子没坏掉吗,去远点地方找停车场,不然你等着吃罚单吧。”

也许是张元英呆愣的时间太久,安景真迟疑地喊她:

“张律师nim?”

“啊?内!”

张元英紧急清醒,忙乱地把电脑推到当事人面前。“您先看看,大致了解下内容,等下我给您解释清楚。”

“好的,谢谢您。”

安景真接过电脑,淡定地对身边的人说:“安宥真你还不去挪车?到时候真吃罚单别怪我没提醒你。”

安宥真?

张元英无意却直勾勾地盯着正背着身、摆弄手机的高个子女人,努力确认自己的判断。是或不是,好像她都有所期待。如果不是,那就是一次内心小小的误会,不必再劳神去想;如果是——

“呀,这地方哪儿还有停车位嘛!”

不过,现在的“如果”已经可以拿掉,张元英也不必再问安景真确认了。安宥真一转过脸,对上她的眼睛,张元英赶紧避开目光。没有察觉到古怪气氛的安景真认真地问了一大堆问题,喋喋不休。直到结束会面,张元英装好电脑起身要走,不打算进行什么私人话题,安宥真终于开了第二次口:

“元英xi,”

“……”

“是元英xi吗?”

重逢总是很美妙的话题,像张元英与安宥真这样高中时的好友亦是如此。不同学校的学生能缔结友谊,已经算是神奇,可惜这样的缘分随着张元英的出国而斩断,两人丢了联系,再也没见过面,“一个人在美国照顾好自己”,是少女时代的安宥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以姐姐离婚律师的身份重逢,放在影视剧里也足够戏剧化,像喜剧的开头,怪诞却又情理之中。

“是的。……你是宥真xi?”

“对,我是。”

安宥真有些紧张地伸手,张元英还没来得及回应,她似乎觉得握手生分,撤了回去,刚抬起一点胳膊,又放下,最后只拍了拍张元英的肩膀。两人简单地寒暄后,安景真坚持送自己的律师回家。副驾驶的后视镜里,安宥真抓着头顶的扶手,定定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不知在思索什么,张元英看着她的倒影,也不语。眼下身处同一处狭小的空间内,只有安景真边开车边动嘴皮子:

“你们早说认识呀,搞得我怪拘谨的。”

“因为很久没见了,所以不太确定是不是认错人了呢。”张元英笑了下解释。安景真也笑了几声:

“也难怪。在小区门口下车可以吗,张律师nim?”

“您方便就好,麻烦您还送我回家,非常感谢。”

“嗨,这有什么的。不过张律师nim竟然和宥真这崽子认识,安宥真,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我怎么了啊!”

安景真不说话的时候,车里便剩下微妙的沉寂。她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律师:

“怎么回事,一直都是我在说话,刚才不还好好的嘛?这么久没见面,你们难道没什么好说的?”

“我——”

“你在我们怎么说?”

安宥真顶嘴。安景真给气笑了:“你们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听见吗?”

“因为你唧唧歪歪的太烦了。”

“我唧唧歪歪?你听话点我就能少说你两句。”

俩姊妹斗嘴,张元英不好插话,唯有沉默。高中时候距离现在有10年,很多事张元英历历在目,比如她努力学习到凌晨,偷偷带零食到学校,自习课和同桌用手机看蜡笔小新,比如她与安宥真因为小小的盒饭而相识。很好的朋友,每次提起高中时代,张元英会这么指代她们的关系,她们也确实如此。到了家她收到安宥真kkt的好友申请,同意后一只可爱的小狗表情出现在聊天框:

“好久不见呀,元英xi”

张元英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与安宥真重逢的氛围。高中时候无话不谈,现在的两人连打个招呼都奇奇怪怪。可能是太久不见无从说起,可能是当事人安景真在场,身为律师的张元英不可以有过多的私交,可能是姊妹俩吵架她一个外人不好多说,原因很多,令人信服。

“好久不见,宥真姐姐”

“我姐姐的事就拜托你了,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联系”

“好,你放心,这是律师该做的”

“[小狗表情]”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张元英也以表情回复,聊天框陷入沉默。她阖上电脑,打了个哈欠便趴在书桌之上,久久未动。




安宥真一进教室,乱糟糟的学生们迅速安静下来,收起课本,服从于老师的威严。她拆开密封袋,一边眼瞟心算纵列学生的人头,手指一边分好相应数量的试卷。但凡有学生在座位下窃窃私语,她一记眼刀丢过去,再蠢笨没眼力见的人也会乖乖屈服。学生们各自拿好期末考卷子,安宥真皱着眉伸手看了眼手表,等到了整点,终于说:

“好了,开始答题吧。”

教室里寂静,安宥真见学生们仔细考试,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讲台下偷偷地刷ig。她调成“按关注时间排序”,刚刚互关的张元英便出现在了前头。当了律师的张元英发动态频率并不高,囫囵几下就滑到了她在美国时的日常。安宥真继续查看她工作律所的ig,可惜没有关于张元英的露出。

“怎么样啊,元英xi当你的律师?”

“挺好的,认真负责,比我们公司的法务好太多了”

安景真回复。安宥真又问:“没什么问题需要她改的?”

“没啊”

“那你们见面说了什么?”

“确认诉求,解释法律程序,后续跟进,反正什么都得说”

“之后还要见面吧?”

“当然了”

“打算什么时候见?”

“呀,问东问西的,不得等后续发展才能决定吗?”

安景真在结婚4年后决定与同样是公司高管的丈夫离婚。离婚的理由和很多夫妻相似,丈夫在外面有了情人,安景真发现后,一纸离婚协议书丢到他面前。公司法务推荐的律所派了一位男律师,见面后表示,安景真手中的证据不完善,分割婚内财产的诉求最好进行调整:把三分之二的要求降到平分,即使对方不同意,提交到法院,胜诉的可能性也会非常大。

“我说,现在律师也不能用男人了。”

喝了点酒的安景真脸色红润,在餐厅里嚷嚷着。“你猜我那个律师说什么?让我为他和那女的着想,以后生养孩子需要很多钱??韩国催生办是在律所里安插了间谍吗,欺负我们这些未育女性?”

“换女律师吧,女律师!我帮你打听!”

安宥真觉得姐姐吵闹丢脸,买了单匆忙拉着她逃走。安景真找到之前打过民事官司的同事,推荐了一家知名律所,派下来的便是张元英。这么年轻的小女孩,比安宥真还小了一岁,看自己妹妹每天抠鼻屎没出息的样子,安景真对张元英的工作能力持有很大的怀疑。但眼下不是这样了。两次见面,安景真都夸新律师聪明、热情、认真、谨慎、周到,忧虑全然不见,重拾职场女强人的底气和自信。

只是知道了新律师就是十年未见的张元英后,妹妹安宥真的心情有微妙的波澜。没从姐姐嘴里套到什么见面的消息,她继续刷ig,手一滑,给其中一条动态点了赞。安宥真吓得一抖,即刻取消,可惜送出去的点赞提醒是免不了被张元英看到,而且还是——安宥真眯起眼睛,夹在中间有张很微妙的图,黑糊糊的光线,张元英倚在某个人的肩上淡淡地笑,很幸福的样子。

真是致命。等到下班的时间,安宥真收到了张元英默默的回赞:最近的三条动态都点了红心,半个月后就是暑假的好消息也没缓解她此时此刻的尴尬。昨天打了招呼就没聊过了,两个人也没提见面叙叙旧什么的,安宥真不好意思主动约人出来玩。她权当这事没发生过,假装很随意地过去了,但暑假来临的当天,张元英的消息还是打破了安宥真佯装的平静:

“宥真姐姐,这几天方便见个面吗?”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肚子饿得叫的时候,安宥真时常想起高二冬末的那几天,自己和一群嘲笑她没有爸妈的崽子大打出手。她像狗一样薅住一人的头发猛揍,另几个对她拳打脚踢,场面惨烈。老师闻讯赶来之前,安宥真撕扯出去,逃到学校围栏的边角,缩成一团避人耳目。等确定无人,剧烈的心跳平息,安宥真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建材里爬出来,肚子这才不争气地叫唤。

虽说是女子寄宿高中,龙蟠虎踞,争斗在所难免,从外地的“乡下地方”来首尔读书的孩子很容易被本地人歧视。安宥真并非没有爸妈,只是她的爸爸妈妈在大田经营韩食店,为了小女儿有更好的未来,把她放在首尔,平日里靠同样在首尔上大学的大姐安景真看管。常言说“长姊如母”,但安景真为了减轻爸妈负担,多给自己和妹妹挣点生活费,少不了打工兼职,没法周全地保护妹妹。安宥真很快明白,许多事情必须靠自己解决:比如没钱上补习班就得自己好好学习,比如经血蹭内裤上得自己清洗,比如有人侮辱爸妈,在姐姐赶来之前就得下手为强。

便当在刚才的混战中被踹飞,口袋里也没有钱了,除了饿肚子,安宥真想不出别的结果。嘴角被抓出的血痕隐隐作痛,她憋着一股气,发誓等老师走了再把那几个崽子揍一顿,不把她们打得满地找牙她就白活了。肚子愈叫愈烈,可能是刚才打架消耗了太多力气,饿得安宥真脑袋发昏。她倚着学校边界的围栏坐下,肚子咕噜噜的喧嚣在她的耳道回响。现在想想那时真是辛苦,稍不留意连饭都没得吃,可是高中生安宥真很能吃苦,替家里人着想,从不觉得卑贱。她刚想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围栏的另一头突然冒出了个女孩的声音:

“什么动静呀,放屁的话可以去别的地方吗,我还要吃饭呢。”

寄宿高中的隔壁是一家有名的私立高中,女孩想必是那里的学生,私立生瞧不起寄宿生是常有的事。安宥真愣了愣,不高兴地叫道:

“什么放屁……我这是肚子饿,胃在蠕动!你没听过别人肚子饿的动静吗?”

“肚子饿?”

安宥真反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要吃午饭。”

“在这里吃?”

“教室和食堂太多人了,又吵又脏,在这里干净点。”

“你自己带饭?”

“对啊,是妈妈给我做的饭。有炒猪肉,炖排骨,辣白菜……”

“韩餐吗?”

“对。”

“这么多菜……”

安宥真小声嘟囔。女孩问道:

“你要吃吗?”

“给我吃?”

“你肚子都那么叫了。”

“那你吃什么?”

“我?我还有零花钱,可以去买别的吃的。妈妈说我吃太多牛肉了,以后会被牛报复,得换别的东西吃。我不喜欢吃猪肉,但是如果我不吃光妈妈做的饭的话,她会伤心的。”

“……”

“怎么样,给你吃吧?”

“……”

“你还在吗?”

“明天会还给你一份新的午饭的。”

“新的午饭?”

“嗯。”

围栏的缺口露出饭盒的一角,安宥真赶紧接过,打开盖,嗅了嗅味道、尝了一口,不管不顾地埋头猛吃,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饭盒已经见了底。女孩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告诉安宥真,她明天想吃牛肉。

可惜安宥真身上的钱都买不起牛肉便当。她不好意思管父母和姐姐多要钱,只好买了鸡肉,从围栏递出去时撒谎说牛肉的卖完了。那头的女孩接过去看一眼,说:

“我不要吃鸡肉的。”

“刚才说了吧,牛肉卖完了。”

“我不要吃鸡肉。”

“那要怎么办?”

围栏缺口露出一只圆圆亮亮的眼睛,吓得安宥真一屁股坐在地上。女孩子“哈哈哈”得逞地笑,说:

“你记住了,欠我一份便当。”




小时候的安宥真不是现在这样不苟言笑、一声不吭的样子。张元英绕开围栏第一次见安宥真,是因为大她一岁的高二学生别别扭扭地说有事相求。她站在张元英面前,长得和她想象的大不一样:隔着围栏,安宥真的声音低沉,说的话像个小大人,怎么也不该是大圆眼、撅着嘴的小狗相。

“什么事呀,姐姐?”

知道面前的人比她大后,张元英对她的称呼变成了“姐姐”。安宥真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你来演一下我家长吧。”

“家长?”

“要是让爸妈和姐姐知道了,我肯定会挨揍的。”

“可是我比姐姐小,怎么演家长?”

“没关系,假装是我家里人就行了,家里人都算家长。”

小狗相就算了,怎么还一打四,怪不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可怜巴巴,看得张元英莫名其妙答应了她。她放学回家偷偷换了上大学的张多雅的裙子皮鞋,又火急火燎地赶回安宥真的学校,老师默默地看着脸上还有婴儿肥、一脸很无辜的张元英,又看看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安宥真,问:

“您是宥真xi的家长?”

“内,内……”

“方便问您个问题吗,宥真xi平时在家里的表现怎么样?”

“嗯?”

张元英无措地瞥向安宥真,见她没反应,悄悄拧她腰上的肉,疼得安宥真嗷呜一声。老师叹了口气,说:

“宥真xi,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明天我要见到你真.正.的家长。”

晚上,从大学回家的张多雅和张元英在家吵得鸡飞狗跳,张多雅说未经许可偷穿我的衣服,还弄得一股油烟味,张元英你死定了;张元英大叫着说我是行侠仗义,油烟味又不是不能洗掉,小肚鸡肠。虽然最后被爸爸妈妈按头向张多雅道歉,张元英也不后悔,毕竟她吃到了十几年人生中最好吃的炒年糕——安宥真捏着皱巴巴的零钱递给老板,说这是给她的演出费。路边摊吵吵嚷嚷全是人,浸着炒菜小吃的灶火。两个高中生挤在一起,胳膊和小腿紧贴,面前是老板端上来腾腾热气的炒年糕。安宥真任张元英怎么劝说也不动筷子,只是在听见她开心地说“好吃”的时候,大圆眼笑得弯弯,更像一只小狗。

“明天你的亲姐姐会来吗?”

“应该会吧。”

“那姐姐你要怎么办?”

“我……只能再挨一顿揍了。”

“好吧。……那姐姐你头上的伤好了没?那天你说有点痛呢。”

“差不多好了。”

“我看看呢?”

安宥真乖乖地低下头,张元英扒开她的发缝,有一条短短的深红的伤疤,小心地摸了摸,“还疼不疼呀?”

“不疼了,”安宥真害羞地躲开她的手,“不是都好了嘛。”

隔壁女子寄宿高中的安宥真,比起天天和妹妹斗嘴打架的大学生张多雅,更像个成熟的大人。安景真肯定给她树立了不少规矩和大大的榜样,安宥真才会在张元英面前成为一个可靠的“姐姐”。永远让张元英吃零食的第一口,过马路护她走内侧,领着她吃学校附近的小店,模仿爸妈的笔迹帮她在考砸的试卷上签字,任性起来也让着她、不像张多雅那样计较,同龄的同学通通比了下去,安宥真一不小心在张元英心中一跃而上,成了她最好的朋友和姐姐。

安宥真何尝不是这样:平日里安景真陪不了她,她更愿意和看见自己便高兴地跑过来,甜甜地叫“姐姐”的张元英玩,而不是和寄宿学校那群没素质、明争暗斗的狗崽子交朋友。暑假那段没法见面的日子,两人没断过联络。安景真接起大田家里的电话,喊着“安宥真找你的”,妹妹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以“喂”开头,噼里啪啦聊一两个小时,非得安景真训几句才挂断。后来安宥真攒了点零钱,用楼下的公共电话,张元英在那头叽叽喳喳地说,她就安安静静地听,“嗯嗯”地应和着。张元英突然停下来,问:

“怎么一直都是我在说呢,姐姐没什么要说的吗?”

“我没啥可说的,生活很无聊。”

“一直都是我说的话,我就听不到姐姐的声音了。”

“我的声音吗?”

安宥真卷起电话线,又松开。“我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啊?”

“因为看不见姐姐的人,所以只能听你的声音了嘛。”

“嗯,的确……”

“姐姐,我好想你喔。”

安宥真愣住,电话线被她搓成了球。第一次听见“想你”这种词,她不知如何是好:

“哦,是吗?”

“我姐姐都不和我玩,你什么时候回首尔呀?”

“我……暑假结束就回了。”

骑着电摩托帮家里进货,安宥真脑袋里还满是那句“想你”。肉店的老板笑她,“宥真尼傻笑什么呢”,她赶紧板下脸,把货往车上一撂就跑。爸爸妈妈忙生意,姐姐又上学又打工,一家子平稳又默契地生活,哪怕是放暑假的前头,爸爸妈妈不过是打电话来,让两姊妹快些回大田的家休息,说外公外婆寄了乡下的红薯和银鱼干。短短的话语成了她没见过的精巧的礼物,只有安宥真自己知晓里头的滋味。

暑假结束的前一天,张元英见到了从大田回来的安宥真。在外面庆祝了生日回家,妈妈接了电话,说有人找她,就在楼下等着。她一出居民楼,安宥真抱着小盒子,正躲在树荫下,来回挠着胳膊和小腿。她看见张元英,扭扭捏捏地把盒子递到她面前:

“生日快乐,元英。”

“姐姐,你等了多久?”

“我刚到。”

真的是刚到吗?汗渍粘着耳边的碎发,两颊热得通红,外露的皮肤上有大大小小的蚊子包……安宥真不擅长说谎,但总不爱说实话。只有看见张元英开心地拿着垂耳兔玩偶说“好喜欢”,她才放心地笑,眼睛弯弯的,凹下两只酒窝。哪怕问她“这个玩偶挺贵的呢”,安宥真也说“还好吧”,好像拔根头发一吹,就能像孙悟空一样变出来了。

“这个可是限量版呢姐姐。”

“是吗?我路过商店,看见有卖的就买下来了。”

“你等等我,我也准备了生日礼物给你!”

张元英抱着垂耳兔,安宥真抱着毛绒小狗,两人走了一路,又在麦当劳吃到了十几年人生吃过的最好吃的冰淇淋。空调终于把狼狈的年长一岁的姐姐的原样吹了出来,干净又小心翼翼,看见元英开心就傻傻地笑。有很多美好都和安宥真有关,也只想和安宥真经历,小小的元英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期待每天和她的见面了。两人的学校紧挨着,但毕竟是两所学校,好像没有每天一起玩的必要,补习班也占据了许多的时间。可她坚持有空的时候就在校门口等安宥真出来,哪怕见她一面也好。天气越来越冷,见到安宥真的心情却因为心脏的砰砰跳动,变得越来越温暖和柔软:要是永远能和她在一起玩就好了。

“姐姐,你圣诞节也在大田吗?”

“应该吧,毕竟是寒假。”

“可是我想和姐姐过圣诞节……”

“我吗?”

安宥真有些局促。张元英嘟囔着:“我姐姐不陪我玩……”

只是说说而已,首尔的冬天漫天大雪,在家里好好呆着才是上策。张元英没想到圣诞节真的能见到安宥真:还是妈妈接了电话,告诉她楼下有人等她。皑皑白雪,裹得严实的安宥真正蹲着堆雪人,没放好的雪球滚下来,砸在她脑袋上,撒得她满头是雪。她一如既往地看见张元英就笑,也一如既往地不会撒谎,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脸压根不像刚到的样子。

“姐姐怎么来了?外面这么冷,怎么不提早告诉我呢?”

“因为要陪你过圣诞节呀。提早告诉你,你在外面挨冻了就不好了。”

“可是这样姐姐不就冻坏了吗?”

“我没关系,元英没事就好。”




公交车驶过路面的凹陷,“轰隆”的震颤叫醒了浅眠的张元英。肮脏的玻璃上倒映出她身着的西装领带衬衫。她看了眼站牌,又望向窗外,见完多事的当事人很累,睹物思人,莫名回忆起与安宥真的过去,让她心情堵塞。

原来顶着风雪行走,在寒冬里等待都是这么辛苦的事。安宥真因为张元英无心的一句话赶来见她,可能为了张元英的辛苦在她眼里都不算辛苦;但是对张元英来说,从来没有这么寒冷的圣诞节,也从来没有这么温暖的圣诞节。和安宥真共度的时刻,打雪仗冻得双手通红,钻进路边机器里一口气拍了一堆大头贴,啃同一块热气腾腾的鲷鱼烧,在汉江边追逐着大喊吸进冷空气,永远成了她人生珍贵的一部分。她们握住彼此的手,旋转到头晕目眩,在雪地留下一圈圈歪曲的圆圈脚印,嬉笑间只有面前的脸在飞速掠过的风景里清晰。

“我要当律师——大律师——”

张元英用尽全力,冲汉江的另一头呼喊。安宥真也学着她的样子,卯足劲大喊:

“我要当老师——”

“我一定会成功的——”

“元英和我,无论如何都会成功的——”

回程的公交车上,安宥真靠着车窗睡着,剩张元英倚靠她的肩膀,一人清醒。她盯着安宥真的脸,面容和气味在她面前前所未有的接近,公交车轰隆隆地响,却被震耳欲聋的心跳压制,听不见任何。张元英的视线从睫毛胆战心惊地滑到酒窝,她的鼻尖埋进安宥真的围巾,刺剌剌,毛茸茸,还有干燥温热的体温。

安宥真沉沉地呼吸,什么也不知道。公交车一震颤,她醒过来,发觉张元英还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如果她细心些,就能发现肩膀上的人眼睑紧闭,牢牢地攥着她的袖口,紧张得并不像一个睡着的人。

但她没有。张元英被轻轻搂过,一只手小心翼翼摸着她的脑袋,替她整理好了围巾。好像梦一场:安宥真身上暖融融的味道,梦呓般念她的名字,张元英还记得。她起身,按了停车提示键,公交车进站缓缓停下。领带卡着她的脖颈,穿了很多年也没有习惯,解开了才能放松。张元英一进家门,甩掉正装,坐在书桌前陷入沉思。

但是,要是计较起来——安家的两姊妹真的都被首尔人骗惨了。张元英拿起手机,翻了翻那条被安宥真点赞的ig,一时猜不透她的居心同意。













寒假后的两人各升一级,安宥真成为了正式的高三生,上体育课的张元英都能听见隔壁寄宿女校军队口号似的高考宣誓。志愿请愿书,安宥真写了一堆首尔的大学,张元英似懂非懂地看下去,问:

“这些大学都在首尔吗?”

“嗯。”

“那我们还是能在一起玩呢!”

“是啊。”

见张元英细细地看自己的请愿书,安宥真问得小心翼翼:

“元英,你也在首尔读大学吧?”

“当然啦,我不在首尔读的话要去哪里读呢?所以我说,我和姐姐还可以一起玩。”

直到春天前,张元英都坚定地认为自己会和安宥真留在首尔,继续当彼此最好的朋友。高三的安宥真几乎没有休息日,出校门活动的时间和张元英刚好错开,两人见面玩耍的次数也迅速变少。张元英都理解,毕竟一年后的自己就会重复安宥真的老路,直到她们都变成首尔的大学生。她尽可能地抓住与安宥真见面的机会,努力维系两人的关系,像她们奔跑时那样紧紧抓住安宥真的手,不愿被甩在她的身后,不愿松开。

“宝贝,你的ITLES成绩出来了,到时候可以去美国了喔。”

“嗯?去美国?”

“对。之前你说一直想去美国读书的呀,爸爸妈妈都记得呢。我们也存够钱,足够你去了。”

初中的时候张元英看了不少美国的动画片,每天吵闹着要去美国玩,去美国上学,爸爸妈妈很无奈地安慰说“我们元英还是小孩子呀,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上高中后爸爸妈妈没再提,她以为不了了之,没想到他们一直记得——妈妈拿着成绩单的样子很欣慰,只有张元英一人被不安笼罩。“去美国读书……”

“到时候暑假结束过去,我和爸爸送你到那边安顿好;学校可以读一年预科,上大学也方便些。你别担心,爸爸妈妈会帮你弄好的。”

“这个考试是语言成绩呀,我以为只是普通的英语考试证书……”

“对呀。”

见小女儿兴致不高,妈妈连忙问:“怎么啦,我们宝宝怎么不开心呢?”

“我不想去美国读书了。”

张元英低下头,做好了挨训的准备。“我不想去了。”

“怎么突然不想去?之前不是吵着要去嘛,可以告诉妈妈为什么吗?”

“我……一个人去那边害怕,我不想和爸爸妈妈分开。而且那边枪击事件、种族歧视很多。”

“宝贝,这些你不用怕,爸爸妈妈会给你找到合适的房子,不会随便有枪击的。”妈妈安慰地摸着女儿的脑袋,轻声细语,“而且你总有一天得离开爸爸妈妈,自己长大呀。”

“我不想现在就离开……”

“宝贝,妈妈记得你想当律师,对嘛?”

“嗯……”

“去美国读书之后,我们元英肯定会成为大律师的。”

“真的吗?”

“对呀,美国的教育可比韩国厉害多了呢。”

话虽如此,妈妈没强迫小女儿,说让她好好考虑考虑,如果真的不想去,留在韩国读书也没什么不好。爸爸听见了,也没有责备她,说元英想做什么就做,不想去美国也没关系。张多雅周末半夜回家,窸窸窣窣地捣鼓冰箱,被闷不吭声、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妹妹吓得一蹦:

“呀西——张元英你发什么神经,吓死人了!”

“那是我的布丁。”

张元英幽幽地说。张多雅心虚地放了回去:“我知道,这不是给你放好了嘛。行了,你可以去睡觉了吧?”

“睡不着。”

“睡不着?说明你作业还是太少了,学习不够认真,你去看一会儿书,保证马上就睡着了。”

“爸爸妈妈想让我去美国读书。”

张多雅掏出冰淇淋,撕开了封口:“去美国?你之前一直吵着要去那边,不是挺好的。”

“……”

“咋啦,不想去了?”张多雅讪笑了一声,“这么好的机会不去,你是pabo吗?”

“那你怎么不去。”

“我?姊妹俩总得有一个留下来陪着爸爸妈妈吧,而且我又不想去。”

“那……去美国真的能当大律师吗?”

“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吧,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跟你说——”

张多雅关上冰箱门。“你可别为了谁不去美国啊,那是傻瓜才干的事。”

“呀!”

“爸爸妈妈和你姐姐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要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

美剧看了不少,真实的美国是什么样,张元英一窍不通。而且……放学后张元英错过了安宥真短暂的自由活动时间,没来得及见她一面,只好骑着自行车独自前往补习班。初春的风还寒,吹得她打哆嗦,她捂紧围巾,深吸一口气,劈劈啪啪的曲调从喉咙里奋力喷涌出来:

“green light!green light!”

如果不去美国,爸爸妈妈和姐姐都在身边,元英和宥真也可以继续留在首尔,不必分开了。很有诱惑力的条件,而且爸爸妈妈姐姐无人反对,张元英几乎找不出去美国的理由。安宥真对一切还不知情,和张元英见面的时间里,她低着头,不是琢磨习题就是背书。让她休息,只会得到有些令张元英费解的回答:

“我得努力学习,追上元英才行。”

“追上我?我才高二,我追上姐姐才对。”

“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

“算啦,你不懂。”

安宥真趴在书桌上休息,张元英便趴在另一角默默地看着她。她摸摸安宥真露在外的手背,安宥真就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只含笑的眼睛,回握住她的手。被暖融融的手心包裹,张元英也像她一样,藏起泛红的脸,只用一只眼偷偷地看安宥真。她们一起去吃汤饭,在还寒冷的户外排队等候,张元英抱怨冷,安宥真就要把外套脱下来,被她怼了回去:

“我不要。”

“不是很冷吗?”

“不要,姐姐把衣服给我,你就要感冒了。”

“我不会感冒的,快穿上吧。”

“我不要。”

“那元英想怎么办呢?”

安宥真无奈地问。张元英别过脸,哼了一声:

“都怪姐姐要吃汤饭。”

“那我们换一家吧。”

“不要。”

元英闹脾气,宥真只有无可奈何。旁边的情侣嬉笑地搂抱着,张元英觑了一眼,撇起嘴,觉得自己也无理取闹。热乎乎的汤饭下了肚,两人漫步经过废弃的火车铁轨,安宥真指向天空:

“快看,元英,粉色的天,好漂亮。”

“是哦,粉色。”

“怎么啦,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

“真的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嘛,没有生气。”

张元英嘀咕着,望向淡粉却衰弱的夕阳。明明留在首尔会是更舒适幸福的未来,现在却满脑子想着去美国又会怎样,会不会真的成为大律师?“未来”遥远模糊,张元英不懂成为大人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概念。问了妈妈,妈妈说,成为大律师,就能成为真正的大人了。

“现在是爸爸妈妈和姐姐保护元英对不对?元英当了律师,成为了大人,就可以保护我们了,甚至不止我们……”

“其他人也可以吗?”

“当然,只要你愿意。”

但如果真的去了美国,宥真不就一个人了……像感应到了她的所想,安宥真伸出小拇指:

“元英啊。”

“嗯?”

“我们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吧?像今天这样。”

“……”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安宥真的笑容淡去,慢慢地、慢慢地浮现出难以掩饰的不安。在笑容消失之前,张元英勾住了她的小拇指:

“好。”

撒谎真不是什么好事。调解时据理力争,开庭时唇枪舌剑,还有像小时候那样,明明答应了安宥真,申校和签证却一个也没落下地火速进行,在成长的过程中漫长且反复地鞭笞着张元英。工作时的谎言总有理由,对安宥真撒谎则是纯粹的折磨,瞒着一会儿是一会儿,但不能瞒到永远。春夏交接,她终于鼓起勇气,坦白自己赴美的计划。




“为什么从来不主动,你其实不爱我对吧?”

安宥真听到这种话就头痛。主动是什么很要紧的事吗,怎么前任们都要这么问?她糊弄着“没有啊怎么会这么想”“想多了吧”过去,一点也不把这种话放心上——要是主动起来,像被元英推开那样再被拒绝一次,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元英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沿着废弃的铁路散步,她在踮起脚尖踩上铁轨时会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失去平衡就大笑着掉进自己怀里,勾住她的小拇指答应了她的承诺,怎么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直接把“我要去美国读书了”扔在了她的脸上?安宥真一个半月只吃炒豆芽和泡菜,问安景真提前支取零花钱,省吃俭用订的蛋糕捧在张元英手里,像捧着一只涨鼓的气球,被她一针戳破,剩下干瘪皴皱的残骸。

“去美国?”

“嗯……”

“什么时候?”

“暑假前。”

“那也没几个月了……”

“对。”

张元英坐着不动,只是看了一眼礼物,都没有拿起叉子尝一口味道。安宥真的话噎在了喉咙里——她折腾了一晚上没睡着,在说与不说之间来回权衡,最终被元英来的电话说“姐姐我想见你,我们什么时候见面”打败了。说就说吧,总归有个结果,不然高三这么辛苦,会憋出病来的——但如果元英看见蛋糕能像往常那样开心,或许她就真的把那些话说出口了:

“元英啊,其实我那个,我吧,就是,我喜……”

两人沉默地并排坐着,好像忘了要怎么开口说话。安宥真呆滞地望着脚边的碎叶,突然肩膀一沉,毛茸茸的头发蹭得她痒痒。张元英埋进她的脖颈,闷声说:

“姐姐,对不起。”

“……”

“要留你一个人在首尔了。”


安宥真经过教室后门,听见里头的吵闹。她把门一推,“咚”的一声巨响后反弹回来。教案被狠狠摔在讲台上,她冷冷道:

“一楼层整个年级就我们班最吵!”

菜市场般的教室变成了佛修禅院,安宥真瞥向两个窸窸窣窣的女孩,横七竖八的坐姿立刻端正,但脸上的表情分明还在嘁嘁偷笑。安宥真默不作声地略过,抖抖教案,说:

“把你们昨天的卷子拿出来。”

去张元英的母校任职像命运使然,师范专业毕业后的安宥真翻找首尔各个大区的招聘,通过了曾经寄宿学校隔壁的私立高中的入职考试。讲台下的女学生们是不同的人,却分明带上了张元英的影子,乖巧却调皮,聪明却惹人恼火。但即使犯了错,安宥真也不得不原谅她们,像她原谅张元英那样。

好像没有不去美国的理由吧,怎么想张元英都应当去美国,而不是像安宥真这样费劲地留在首尔就心满意足。张元英说“对不起”,安宥真只好说“没关系,尽管去吧”。她问“姐姐想我去那里吗”,安宥真就回答“既然有机会,干嘛不想你去”。

“可是你就一个人留在首尔了。”

“哪有一个人,我姐姐不也在这儿吗?大田又不远,想回我就回去了,而且没遇见你以前我也是一个人。”

“……”

“你不在的话我也能好好的,知道吧?”

“知道了。”

直到张元英离开韩国之前,两人闭口不提分离的话题,元英也没再见过宥真几面。她们一个忙着备战高考,一个忙着美国高中的入学考试,电话也没打过几个。张元英飞往美国的那天,安宥真恰逢期末考试,没法来送她,考完时人已经不在韩国。晚上她见到来学校给她送大田寄来的衣物的安景真,姐姐说早上接到了她朋友的来电。

“您好,我想找宥真xi……不过她应该不在家吧?”

“对,她这会儿在学校考试。您有什么事需要我转达吗?”

“不用了不用了,没什么事,”

电话那头一顿。“就是需要麻烦您告诉她,谢谢她一直陪着我……I miss her already.”

俩姊妹在汤饭店的座位面对面,安景真接过服务员端来的排骨汤饭,推到妹妹面前:

“快吃吧,你不是老早想吃吗?”

“……”

“嗬——好不容易发兼职的工资了,这些首尔人一个比一个讨厌,听说你是外地来的,恨不得把眼白直接丢出来扔你脸上。屁大点的国家还搞地域歧视,真是不得了。”

“……”

“话说你那个是什么朋友啊,还miss you already,说这些奇怪话。”

“……”

“你吃呀,怎么不吃?”

“……等你的来了一起吃。”

“等我的来你的都凉——谢谢谢谢。……好了,我的猪肉汤饭来了,现在可以吃了吧?”

安宥真舀了一勺热汤倒进饭里,搅一搅,又放下勺子。安景真一边吃着汤饭一边说:

“你还没说呢,那个朋友到底谁啊?”

“关你什么事。”

“哟,还关我什么事?我不管你,你下次直接去找5个人,找10个人打架,我才不收拾你的烂摊子,你自己解决,给爸爸妈妈道歉去吧。”

安宥真还是哭了。几颗眼泪滴进汤饭里,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像要把泪搓掉——怎么想她都像个傻瓜,被无情地抛弃在了首尔。她甚至没理由责备元英,除了接受事实别无选择,只能把委屈吞进肚子里。说好了一起留在首尔,她却转身去了天涯海角,头也不回。吃再多次汤饭有什么用,她再也不要相信张元英的话,不想原谅她,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I miss you already,就对着美国敞亮的天说去吧。

“呀,干啥呢,怎么还哭了?”

安景真心虚地放下汤勺,“本来你就没必要找人打架,你不该告诉我吗,我认识那么多人,去揍她们不是轻轻松松?”

“……”

“呀,安宥真?”

“……我讨厌首尔人。”

“蛤?”





一直到11月的高考前,张元英同安宥真还有联系。她被安顿在了寄宿家庭,有了自己的手机,偶尔给万里外的韩国打电话。安宥真像先前那样,听她说话“嗯嗯啊啊“地应和着,不爱讨论自己的生活。不知是否是张元英的错觉,同样是不善言辞,安宥真比从前冷漠太多,向她谈起自己的近况,她也不感兴趣。

“姐姐,我今天和朋友去了动物园呢。”

“哦,是吗?”

“看见了火烈鸟,袋鼠,鹦鹉,麋鹿……”

“嗯。”

“我还喂了兔子、小羊还有小牛,首尔的动物园没有这些呢。”

“嗯。”

“姐姐你在忙吗?”

“等下有晚自习,结束了再说吧。”

“那姐姐记得给我打回来哦。”

安宥真没答应,说了句“拜拜”就挂了电话,没有回电。高三太忙碌了,张元英想象是这样的原因,等她高考结束就会好起来的;但张元英没有等到高考结束的和好,连前一天特意打电话过去给她加油,得到的也只是安宥真云淡风轻地说“知道了,谢谢”。

她是在记恨自己的离开吗?在美国的日子不如韩国舒适,但这是张元英自己选择的,没有怨言能向安宥真倾吐。最终元英和宥真还是分开了:她终于勉强跟上美国学生的生活节奏,和周围的同龄人搭上话熟悉了一些,放学时候一个男生突然堵住门口,冲她大喊“I like you”,吓得张元英立刻慌张地匆忙逃走。第二天她在书本下发现了手写的纸条,那男生让她不要害怕,他只是觉得她很可爱,希望可以和她恋爱试试。她告诉妈妈,妈妈安慰女儿先别害怕,如果他做什么出格的事就马上转告老师处理;她又想起宥真,如果是在韩国,宥真绝对会拿出身经百战的气势,把欺负元英的男生吓得落荒而逃的。

“姐姐,”

那天张元英时隔许久给安宥真打电话,小声地问,“你以前有被谁告白过吗?”

“嗯,有啊,怎么了?”

安宥真回答,像说起今天中午吃了什么饭般随意。张元英一滞,她怎么有这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什么时候……?”

“初高中都有。怎么问这个?”

原来和元英玩耍的时候,宥真暗地里已经收到了别人的表白,只是她全然不知。张元英的脑袋一片混乱:

“……班上有个男生跟我告白,说想和我恋爱试试。”

“嗯。”

“要怎么办呢?”

“那不是挺好的嘛。”

安宥真稍稍一顿,应和下来,还是那般无关紧要的语气。“你要是喜欢,不如答应他吧。”

“……”

“恋爱什么的很正常,你想谈就谈。”

她这是什么意思呢,劝自己恋爱吗?还是她早就谈过或正恋爱,只是自己不知道?不管哪种,张元英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机,沁出一层薄汗。她强装冷静,又问:“姐姐以前也谈过吧,还是正在谈?”

“……你要知道这些干嘛?”

“如果你谈过,那就帮我参考参考,”张元英挑衅地说,以为这样能让安宥真多在乎些,“我什么也不懂,如果没拿捏好分寸,做错了什么伤害到他怎么办?”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半晌,安宥真的声音才缓缓地出现:“哦……原来你会怕伤害他啊。”

意识到不对的张元英已经迟了。解释很苍白,她怕伤害到男同学,那她转头将安宥真抛在首尔算怎么回事呢?“不是,我是说——”

“你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你也不会故意去做这种事。美国的生活很有趣吧?尽情享受就行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姐姐的建议,该怎么合适地ju……”

“我没建议,你自己的生活自己决定好吗?”安宥真的语气变得不耐烦,“还有别的事吗?我要和朋友出去玩,没什么事就挂了。”

“姐姐你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吗?”

“在乎什么?”

“我……”

“干嘛什么都要和我汇报,这些事很重要吗,你自己做不了主?考完了我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不要再拿这些无聊的东西烦我了。”

原来这些事在宥真耳朵里只是无聊的噪音。走的那天你没来送我,我被别人告白,你也无动于衷……张元英的话被怼了回去,说不出口。宥真变回了她不认识的陌生凶狠的样子,不是故意惹她、也只会温柔地说“哎一古,元英真调皮”的姐姐了。最后,安静了很久,久到张元英以为电话被挂断,另一端才缓缓地说道:

“我们过好各自的人生就好。你一个人在美国照顾好自己,再见。”

张元英没再联系过安宥真。她们吵到这种程度,没有必要再联络了,就像那样,“过好各自的人生就好”。垂耳兔玩偶之前被一起带来了美国,原本忠诚地在张元英房间的床头驻守,在她正式成人搬离寄宿家庭前消失了。也可能早就消失,只是这时张元英才发现垂耳兔已经不在她身边。应该是寄宿家庭的父母打扫房间时藏在哪里了吧,张元英翻找着每一处角落,自我安慰地想。

“你说垂耳兔玩偶吗?那天我们问过你了,Vicky,”寄宿家的妈妈遗憾地说,“它卡在床头柜和墙的缝里面,捡出来问你,你说不要了,我们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和旧衣物一起处理了。”

“什么?”

张元英想起来那天她忙着准备考试,垂耳兔和旧衣服叠在一起,她匆匆瞥了一眼,没有细看就说“不需要了,随便处理就好”。垂耳兔和宥真一起,因为元英的选择消失在了她的人生中;她好像没有错,又好像有。她明明可以直接奔向安逸,留在她们身边,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冷漠和放手,离她们而去,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原来自己才是冷漠无情的那个人,而不是宥真。

“Vicky,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好差……那个玩偶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我很好。没关系,既然已经丢了,也找不回来了,算了吧。”

像是为了弥补过失,第二天一只新的垂耳兔玩偶出现在了张元英的房间里。压在它屁股下的纸条用英语工工整整地写道:

“Vicky:

非常抱歉丢掉了你心爱的玩偶……如果你愿意,请收下它,希望你能喜欢。”

垂耳兔柔软的手感和造型比安宥真送张元英的要好得多。她把玩偶挤进行李箱,蜷缩在杂物中的垂耳兔直挺挺地伸着小手,像朝自己的主人索要拥抱。

张元英重新把玩偶抱进怀里,一边搽着眼角溢出来的泪,一边收拾剩下的行李——她背着新的垂耳兔开始新的征程,可惜的是旧的玩偶不再回来,她与安宥真也分道扬镳。成为律师的路上,张元英偶尔回想往事,如果她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好像并没有断联的理由。自己的焦躁,对方的冷淡,一切都随着时间的远去变得愈发暧昧模糊,认不清真实在何处。

只是在元英假设还能与宥真重逢时,还是有一句话想对她说。

宥真,如果我们能继续一起玩就好了。




tbc





mylittleangel

固定的时间




01.

idol的作息时间其实是不规律的,忙的时候只能趁着空闲时间睡两、三个小时。有时候大脑昏昏沉沉,连安宥真也记不清昨天和前天的区别,记忆糊成一块。


在这些不规律里只有一件事是固定的,那就是每月至少有一天要和张元英睡在同一张床上,这件事最开始是当作玩笑话讲出来的。


是在凌晨酒店的健身房里,安宥真正在跑步机上爬坡,一旁的张元英又开始逗她:“请问……是艺人吗?怎么这么漂亮?”


已经习惯这种事了,所以游刃有余地回应道:“不是啊?小姐,你认错人了。”


“可是真的很漂亮呢,是可以当偶像的程度。”


安宥真一边飞吻抛媚眼一边说:“康桑密达。”


张元英朝空中...




01.

idol的作息时间其实是不规律的,忙的时候只能趁着空闲时间睡两、三个小时。有时候大脑昏昏沉沉,连安宥真也记不清昨天和前天的区别,记忆糊成一块。


在这些不规律里只有一件事是固定的,那就是每月至少有一天要和张元英睡在同一张床上,这件事最开始是当作玩笑话讲出来的。


是在凌晨酒店的健身房里,安宥真正在跑步机上爬坡,一旁的张元英又开始逗她:“请问……是艺人吗?怎么这么漂亮?”


已经习惯这种事了,所以游刃有余地回应道:“不是啊?小姐,你认错人了。”


“可是真的很漂亮呢,是可以当偶像的程度。”


安宥真一边飞吻抛媚眼一边说:“康桑密达。”


张元英朝空中抓了一把:“姐姐的吻现在在我手里,要拿什么交换?”


“身体?”


“成交,姐姐待会儿洗干净等着我。啊算了,我现在就去跟蕾伊换房间。”


看张元英真要走,安宥真也赶紧按停机器,下来拉着她问:“什么啊?”


“后悔了?”


“不是flirting?”


“啊,baby……害羞了?”张元英调侃道,“宥真天天逗其他女孩,没想到也会害羞。”


安宥真一脸正义地说:“我哪有什么天天逗其他女孩?”


“蕾伊、liz、秋天姐姐和leeseo,今天在后台你放过谁了?”


“莫呀,那只是为了团结我们这个team,这是队长的工作。”


“不要只会说不会做。”


“如果我既会说又会做,元英应该会生气吧?”


张元英皮笑肉不笑地说:“没事的宥真姐姐,谁不会做呢?你不会没做过吧?大家都是人,可以理解。”


虽然知道元英这句话也只是在打嘴炮,可心里还是有些吃味:“做过啊,从成年那天算起,已经做过一千一万次了。”


“那希望宥真xi待会儿能提供舒适的服务。”


“怎么不是你提供服务啊?”


“也不是不行。”


 

02.

安宥真在其他人眼里是聪明坏狗类型,一会儿边牧一会儿比格的,玩游戏要赢、斗嘴要赢,就连捉弄人也是第一调皮。从矮子丸到爱一布几乎没人能压制这只四处沾花惹草的小狗,只有张元英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安宥真在张元英面前就是会心软几分,胜负欲也会在那一刻降低,连声音都会不自觉变温柔。


张元英当然察觉了这一点,在偶然发现聪明狗会变成笨笨狗以后就更喜欢逗狗了。宥真害羞的时候就像机器人宕机,笨拙又可爱,她很喜欢。


——————————

 

洗完澡弄好出来发现元英已经在床上躺好了,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安宥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打算爬上另一张床。刚掀开被子就听见元英的声音:“宥真干嘛?不是很有经验?现在又怕了?干脆逃去秋天姐姐的房间好不好?”


安宥真缓缓回过身,讪笑道:“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张元英掀开身上的被子,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元英啊……”


“你过来,或者我过去,都一样。”


安宥真犹豫片刻还是爬上了张元英的床,乖乖躺着。


都到这一步了,不该由姐姐主导吗?张元英心里很郁闷,侧过身抱住安宥真,贴近她的耳朵,用非常性感的声线说:“宥真呐,你那一千一万次都是跟自己做的吧?”


浑身发烫,安宥真做足心理建设后也侧过身搂住元英的腰,鼓足勇气凑近吻住元英的唇。很柔软,忍不住闭上眼睛加深这个吻。分开后两人都在轻喘,安宥真抚摸着张元英的嘴唇情不自禁地说:“尝起来是草莓味,好可爱。”


这下换张元英害羞了:“又在胡说八道。”

 

—————————————


凭感觉做了一次,两个人都没有经验,安宥真一直担心自己没做对,不停地问还好吗?摸这里舒服吗?难受的话要跟姐姐说。张元英不厌其烦的回答,姐姐好棒。好喜欢。要亲亲。


做完床单湿了一片,被发现可就糟了。安宥真帮张元英擦了擦身体,然后让她自己去另一张床上换睡衣。没想到这兔子现在变得更粘人了,撒着娇说:“宥真不帮我吗?”


好可爱,没办法拒绝,只好乖乖帮元英穿睡衣,穿好又抱去另一张床上。


“元英流了好多水,不处理会出大问题吧。”


张元英把头埋在安宥真胸口不敢抬头看她:“是宥真的错。”


安宥真揉着张元英发烫的耳朵:“怎么是我的错啦?”


“姐姐坏,不许再问了。”


“最开始是你要做的,怎么现在害羞成这样?”


张元英把头埋得更低了,她预想过和宥真做的感觉,但无论怎么预想都跟实际做有差别。


想象中的宥真很温柔,也很听话,可真正的宥真会有点坏,只是表面听话而已。做第一次的时候属于摸索阶段,所以还在装乖,之后的几次都在使坏。发现敏感点就一直碰,求饶的话也全当耳边风。


实在是太坏了,越想越气,狠狠捏了一把宥真的腰。安宥真“嗷”了一声也没躲开,把人抱得更紧了,这时候才开始哄人。好不容易哄着躺下,安宥真把另一张床上的床单撤下扔进了洗衣机。


 

03.

安宥真睁眼发现元英已经醒了,窝在自己怀里,刚睡醒声音哑哑的:“姐姐早上好。”


“醒了就去喝水,看我干嘛?”


“在等宥真给我倒水。”


“呀,要被宠坏的,张元英。”


听着怀里这人开始哼哼唧唧的撒娇就知道又在耍赖,没办法,乖乖起床给公主倒水。安宥真把水杯递过去,张元英坐起来盯着她看,没有要接过去的想法。


安宥真迟疑地说:“要我喂?”


张元英点了点头。


“多大的人了?”


“哼。”


喝完水才乖乖下床洗漱,刷牙的时候被宥真打了屁股,还说:“真是兔兔国的公主大人,这么娇气。”


张元英揉着屁股说:“那姐姐是狗狗公主。”


“我哪里公主了?”


“姐姐……”张元英扭扭捏捏地说,“今天晚上我可以让宥真变成狗狗公主,好吗?”


安宥真不用思考都能明白这只坏兔子在想什么,二话不说就拒绝了:“明天还有巡演,不行。”


“那明天晚上?后天休息,所以明天晚上可以吧。”说到这里又开始撒娇,抱着宥真的手,“求你了嘛……”


真是被吃得死死的……安宥真揉着眉心说:“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保证做到。”


“你不能每次想得到什么都朝我撒娇,这种有目的的撒娇一天只能……哦不,一周只能用三次。”


“一周七次怎么样?”


“三次。”


“六次?”


“两次。”


“啊啊……姐姐,那四次好不好?”


“成交。”


 

04.

今天舞台上的张元英很奇怪,一碰上安宥真的视线就会慌张。姐姐服装出现了问题,下意识去帮忙整理,看见宥真惊慌的眼神才想起要避嫌。心里慌乱着,她们居然一同忘了下一拍动作。


演唱会结束后很自责,觉得是自己的原因,也让姐姐在舞台上分了心。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跟姐姐道歉。安宥真反过来安慰她。


“姐姐,我们现在……算恋爱吗?”


“元英想和我恋爱吗?”安宥真忍不住逗她。


“宥真想和我恋爱吗?”张元英也不甘示弱。


“想,非常想。”


突如其来的直球让张元英不知道该怎么接,抠着手呆呆地站着,脸上露出猪猪表情,皱着眉很委屈的样子。


“怎么啦?我说错话了?我应该不想吗?”


“康安几讨厌鬼。”张元英抱住安宥真,“姐姐是我的,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是我的。姐姐是逃不掉的。”


“我没想过要逃啊,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我好像变成笨蛋了。”


“猪猪公主也很可爱,只要是元英,都很可爱。”


“呀……今天宥真才是公主,我们说好了不是吗?”


安宥真捏着张元英的脸说:“遵命,宝宝公主现在要去洗澡吗?”


“一起?”


“真是的,又说这种话,到时候害羞得不敢睁开眼的可不是我。”


“我已经克服了。”张元英举手保证道,“昨天是意外,今天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迎接姐姐的nice body,真的真的。”


—————————— 


结束之后张元英趴在安宥真身上,出了汗皮肤有些粘腻,但不想动,很喜欢温存的这段时间。安宥真一下一下地摸着张元英的腰,这人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有些紧张,嘴里嘟嘟囔囔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


“姐姐,每个月都必须做一次好不好?”


“怎么突然这样说?”


“巡演结束回韩国又要忙了,都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睡觉。”


“那样不是更应该珍惜时间去补觉吗?”


“哼。”张元英把头埋进安宥真的肩膀,闷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那就只是睡觉,想抱着宥真入睡。”


“好啊。”


“每个月至少一次。”


“知道啦。”


 

05.

在待机室里兴冲冲地聊起flirting,张元英扭过身子用性感又低沉的声线对安宥真说:“hey baby~”


“hello~”


安宥真当作开玩笑也很自然地接了过去,张元英心动得不行,赶紧回过身子继续跟其他人讲话。


完美结束一天的工作,短暂休息五个小时后又得爬起来准备妆造去录节目。安宥真先回到自己宿舍洗澡,弄好之后去了元英的房间,发现元英还在洗澡就自觉躺下先睡了。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轻轻抱住了她,熟悉的香气让安宥真心安,很快坠入梦乡。张元英亲了亲宥真的额头,低声说了句“姐姐晚安”,也跟着睡了。


幸好我们还能在彼此的温度里融化。

 





 

亂亂

*oc/1.1w  

引用《真愛至上》語段

*致歉一切

*阅读愉快


泛潮的木门被推开时伴着吱呀吱呀的摩擦声,安宥真踏过泥泞的土路找到这里。

最新发售的路易威登被泥星子溅的一块白一块黑也压根不会心疼, 并不是家境殷实,而是做平面模特这行永远有品牌方寄来的免费试品。

寄的太多全都堆积在那个月租六千块的小出租屋里,与其乱成麻的不断累积着,还是拜托快点穿掉吧。 


抬眼是不大的院子,红方砖垒起一圈围墙,常年风吹雨打的缘故使得四面缺砖少瓦,只能歪歪斜斜的那样挺立着,用水泥铺成的地板像干涸一样裂开几道大口。

不是节假日,却堂皇的穿...

*oc/1.1w  

引用《真愛至上》語段

*致歉一切

*阅读愉快


泛潮的木门被推开时伴着吱呀吱呀的摩擦声,安宥真踏过泥泞的土路找到这里。

最新发售的路易威登被泥星子溅的一块白一块黑也压根不会心疼, 并不是家境殷实,而是做平面模特这行永远有品牌方寄来的免费试品。

寄的太多全都堆积在那个月租六千块的小出租屋里,与其乱成麻的不断累积着,还是拜托快点穿掉吧。 


抬眼是不大的院子,红方砖垒起一圈围墙,常年风吹雨打的缘故使得四面缺砖少瓦,只能歪歪斜斜的那样挺立着,用水泥铺成的地板像干涸一样裂开几道大口。

不是节假日,却堂皇的穿过几千公里赶回来。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唯一的目的是要卖掉老家大田的老宅。自从奶奶去世后,房子就没人住了,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父母早在幼时就事故离世,房地产归属权自然在法律规定的范围下归到安宥真名下。前几天接到镇上办事处的电话,通知她回来一趟处理掉这片地,或是重建,或是卖出。对于现在积蓄还不够买套房子定居的宥真来讲,前者只能是妄想,无奈之下只能转交卖掉。

三间窄小逼仄的房间落满尘土,正对大门的劏房里摞着几箱杂物,房屋返潮 纸箱早就发霉变软。 安宥真本没有卖掉房子的想法,毕竟从小孤苦伶仃的和奶奶相依为命,小小的宅子承包着她几乎所有无虑无忧的时光,卖掉的话,感觉是把人生里的前半部分也一略抹去了。所以转让之前才选择久违的再来这里看看,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带走留念的东西。纸板空隙充满水分,软的一提就破,没办法搬到院子外面去,只能蹲下把173厘米的身体蜷缩在窄小的方寸角落里拆。

奶奶生前的衣服,照片,和安宥真小时候的东西一齐被塞进三大箱箱子里,心脏像一下子生吞了几个柠檬一样酸胀,最后很珍贵的留下了几张和奶奶的合影。等实打实的三大箱被翻找的只剩几个发霉的空纸壳时,才发现一张四四方方的照片皱巴巴的蜗居在末个纸箱边缘,变形的不成样子。铺平打开一看,是还在上中三的宥真和元英的合照,没有富丽堂皇的背景和打扮,没有过多粉饰太平,只是两张笑的灿烂的的脸庞,却漂亮的让心脏在那一瞬间晃神。 可惜当初设备简陋,拍出的照片模糊失真,又被纸箱浸湿,照片发黄变绿,人形只能大概凭着记忆看出八分。 

被压在下面的,还有一只助听器。

元英患有先天性耳疾,牙牙学语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和其他孩子有什么区别,就算医生在出生证明上白纸黑字的写过这一点,家里人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忘了。后来发觉严重时,是上小学的一次体检,塞住右耳的话,左耳几乎完全失聪。

心脏在那时感到强烈的痛感。

无法抑制的回忆开始发疯般的袭来,仍旧记得太痛的夜晚,刚过十八岁生日后的第一分钟,张元英捅破了两人之间薄如蝉翼的最后一道窗户纸,次次都用Destiny的说辞来当亲密关系挡箭牌的谎言也被戳破

「宥真姐姐,我们交往吧」

讲不清当时的感受,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那样沉重的跳着简直快死掉了,身体在叫嚣着快答应,可嘴巴迟迟沉默。

以这样一无所有的自己莽然答应,对得起元英吗…  安宥真当然不疑这份早就和对方心知肚明的情感,之前还想着对小一岁的元英有了那样的想法后是不是太罪恶了,况且更有天差地别的家境参差,张元英像八音盒里跟随音乐旋转的瓷质少女,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不用猜疑,她的未来就会如同她的名字那样“wonyoung”—“won”&“young”。而自己呢。或许是只不知品种的小土狗? 也不对,按身高来讲应该是大型犬了。结论就是,不管宥真是什么,都一定是和八音盒,和莲花,和元英毫无关系的存在。这种想法笼统来说好像叫做原生自卑? 总而言之,它们无一都不钝钝的打击着宥真脆弱的内心。

只是笑着告诉元英等白天睡醒就告诉答案,孩子似的元英缠了宥真好久,还问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嗔怪道「姐姐完全是花花肠子,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安宥真只是苦涩的笑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耐不住寂寞的夜,两个孩子相拥而眠。

其实根本没办法入睡,心脏还是那么疯了的跳着,宥真看着元英的睡颜,涩涩的看了好久,最后轻轻摘下睡前太过兴奋而忘记摘下的助听器,向着失聪的左耳说

「元英啊,我爱你,一定要做永远的Destiny。」


没有像爱情片中演绎的那种最终相爱的桥段,安宥真只是以这种浪漫的要死的告白的形式去告别,然后是,离开了这座城。

她不会告诉元英,去年就因为交不起学费而从学校退学了,更不会告诉元英就连自己最亲的奶奶也在不久前去世了。因为爱,所以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安宥真是这样的话,张元英同样也是。

在初上中学时见到宥真第一眼开始,往日嫌无时无刻戴着助听器硌的耳朵发痛的元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曾经父母再怎么轻声细语的劝说,哄着哄着花钱买更贵更舒适的助听器,作为补偿再买更多漂亮的衣服,她都不愿戴上。 觉得生活中的人都很无趣,而且又不是完全听不到,对付这些人生里的小小NPC,一只耳朵完全够用了,再说还在发育期,耳朵每天被这样禁锢着真的不会变形吗?  在遇到安宥真前,永远不会戴助听器这个念头简直刻在骨子里,快把骨头刻断的那种程度;可与她相识的那天,骨骼重新生长,放学后嚷嚷着要爸爸买最好最不显眼的助听器,还说这辈子都不会摘下来了的这种荒唐话。大人们还以为这孩子突然怎么了,最后只能当做孩子们变换莫测的baby情绪去对待,无疾而终。

平常只有右耳的话交流也完全无障碍,只有少数时候会出现没听到或没听准的情况。可那样的说辞已经不能说服自己,元英心里一直在较劲,总想以一个健全人类的身份靠近安宥真。

次次手术失败的事实和病例报告上说痊愈的概率基本为0等等…都说明了她所想的终究要成为泡影。小的时候元英自己还总是表现的对这事丝毫没有芥蒂,只要不是太过分谁提也不会生气。可后来自尊心随着年龄增大而变重,终于在某一天意识到想要恢复成一个健全的人几乎不可能,开始讨厌关于左的一切东西…

就算身边的人一直都告诉自己 元英是公主啊,公主怎么会有缺点,公主失聪的左耳也是优点!!!请一直都那样傲娇的活着吧这样的话。但只要安宥真对她失聪的左耳表现出一点点异样情感,这些话就全都前功尽弃…好在宥真最后也成为了跟这些长辈一样不断鼓励元英的人。

相伴中学三年岁月,争气的又都考上首尔高中,升入高中部没多久就感受到的,高中生真是不一样啊。在变得越来越接近大人成熟稳重那面的同时,一些虚无的情感也在渐渐割断,能够深刻的感受得到。  和宥真姐姐没那么亲了,见面的机会随着繁琐的课业不断被压缩压缩再压缩,最后挤压到个人时间都岌岌可危的地步也就不再想着见面那档子事了。

事实上,不止是刚上高中那会,几乎高中的前两年都和对方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无非偶尔在学校成绩红榜上看到彼此在变得越来越好,欣慰的笑一下。

但在命运的安排下,高三这年居然在24个分配机遇下,再次被安排在同一个班,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在釜山上中学的时候。

人总是在成长的不是吗,尤其是认知和身体都在极速生长的青春期,可张元英反而觉得安宥真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幼稚了…


「真是的,明明我才是姐姐却和元英同一届,根本不公平嘛!」  

至少在初中三年级之前,看个头上再怎么不像姐姐的宥真校牌上也确确实实写的是初二六班安宥真,而与此同时元英上的是低一级的初一十班,以为这辈子永远在元英面前 不论是姐姐也好 还是听着有点别扭的学姐也好,反正都会一直是欧尼,这样就足够了。不巧的是却在升入初三那年惊奇发现元英跳了级,还和自己做了同桌。这孩子个头本来就窜得快,初中那会就只超过她一点点来着,上了高中隐隐有超过宥真的趋势,到了冲刺阶段高三就已经完全比宥真高了。更何况张元英并非一直都是很听话的乖孩子,生气吵架的时候当然不会乖乖叫自己姐姐,在那些时候 都觉得自己姐姐的权利完全被侵犯,所以,真的不公平吧。

「谁让元英这么聪明跳了级的,宥真姐姐要是像元英一样聪明就好了」

有时候却又很听话,如果两个人平常不闹什么矛盾的话,即使在学校里也不会趁机逮到平辈的机会只喊大名,更多时候还是会“宥真姐姐”“宥真姐姐”的那样叫着。

「元英啊,说实话,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抛开姐姐的机会层面去讲的话」

「好像根本无法抛开啊,从见到宥真姐姐的第一面就是姐姐…这么多年也还是姐姐,以后当然也还会是姐姐。宥真姐姐是我永远的姐姐,完全无法改变的事实。」

「那就作为姐姐来讲吧,或者说 在元英心里我算得上好姐姐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宥真心里早已得意满满的有了答案,说什么呢 自己当然是一个好姐姐,在一起过了好几个生日,从认识后每场初雪都是一起看的,几乎通晓关于元英的所有问题,即使经历过很尴尬的关系平淡期,但最后还是像真正Destiny那样打败了,直到现在也还很好的在一起,这种程度 真的算得上是亲姐姐了吧。

「才不是,宥真姐姐真的是很垃圾的姐姐,有时候完全不想理你了」

比宥真想的更要早就说出答案,张元英翘起下唇笑着,果然,温情超过一秒就不是张元英,可能是李元英,赵元英,什么元英…反正都无所谓了,打闹 说反话才是和对方相处时的本性。

「…」 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气的呲牙咧嘴要打自己,安宥真反而是皱下眉头,看着真像伤到了一样。

怎么办,宥真姐姐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伤心了?」

「没有…我以后会努力成为元英想要的好姐姐的」

喂,这种程度的话,真的有点反常了。

「说什么呢宥真姐姐,我开玩笑的!我发誓  宥真姐姐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以后再也不会遇到比姐姐更好的人了」

「呜呜呜,元英啊谢谢你…呜呜呜」

「哎呀!姐姐真是爱哭鬼吧…晕」

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又默默把宥真拉进怀里,明明比安宥真更离不开对方却每次张口就是“这世上最讨厌的人是宥真姐姐”,简直是矛盾体张元英。

「不过我很开心…宥真姐姐这个样子的话,难道不是因为太喜欢元英了吗 嘻嘻」

「Umm…其实是最近认识了一个高二的学妹,日本人  感觉还挺合得来,很可爱 希望在她面前能够表现的像一个好姐姐,所以才问元英的…  但元英的话让我很感动 呜」



突然觉得空气凝固了一样窒息,说出这段话后就瞬间反悔,小心翼翼看向元英板着脸生气的可怕表情。

「元英啊…  我真的只有你一个妹妹,其他人都不算」

「宥真姐姐真的是世界上最垃圾的姐姐!再也不要理你了!」

后来这小兔崽子恶狠狠的宰了宥真一个月生活费去吃饭才勉勉强强的选择原谅。看似是一个月,对安宥真的经济条件来讲,其实是三个月,这是一直都无法告诉元英的秘密,家里真的算不上富裕,甚至生活方面有些拮据。认识这么久元英也只是知道自己老家在大田,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每次到了节假日元英提出想要和宥真一起回大田玩的提议最终都会被各种理由pass掉。时间长了,安宥真都觉得 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虚荣的意思,但明明不是,就只是对元英时,不想让她看见窘迫的一面。

张元英总是觉得高三是一个随时都危机感满满的阶段,不管是学习上还是什么。自从上次歪打正着从宥真姐姐嘴里打听到那个日本学妹直井怜后,她们相约一起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即使是在时间就是金钱的高三。更过分的是,有时候明明自己和宥真约好了,结果到头来发现那个直井怜也来了…  

讨厌讨厌,真的很讨厌!!!向其他朋友诉说了这么烦心的事,结果得到的答案更让人心烦。那个叫金秋天的从美国转来的姐姐说,宥真就快要成年了,交友当然有自己的选择,而且如果突然这么亲密的话,也要考虑一下是不是并非普通亲故的关系。

什么意思?除了朋友?宥真姐姐是独生女来着…  那就只有情侣关系了吧……

张元英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打雷了一样轰然倒塌。倒塌的并非宥真姐姐的取向可能是女生,而是完全无法接受姐姐已经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龄…  

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完全没有理由啊…还是说已经讨厌和小一岁的孩子玩耍了,会觉得元英太幼稚了吗…

正巧kakaotalk上有安宥真的讯息传来。

『元英晚修后来弘大吃韩牛吧,今天姐姐我请客哦』

『才不信,那个直井也在吧,如果我猜的没错还是她请的姐姐。  真讨厌,我才不去』

首尔高中讲究个性化教育,晚修课可以自己选择上什么,安宥真在教室里老老实实待了一天早就坐不住了,理所当然晚修选择体育,尽管大多孩子都这么选。但元英体育方面比较欠缺,也真的讨厌体育,所以选了音乐课,可看到这条kkt就连晚修都不想上了想要逃课去把宥真姐姐抓回来 一定要好好收拾一顿才解气。


到底还是老老实实上完课背着书包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弘大那边走。

走到kkt里说的那家韩牛店停下,仿佛被钉在原地移不开脚那样。不是在和内心作斗争纠结着去还是不去,而是张元英看到门前树下的两个人。 简直太好认,左边那个是她姐 安宥真,右边那个是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直井怜。

「宥真姐姐,给我一个机会吧…  我会学着怎么当一个合格的恋人的」 直井怜伸手握住安宥真的手腕,撒娇一样的轻轻晃动着。

就知道这个日本妹接近宥真姐姐没什么好打算,像个小猫一样握着手摇来摇去还眨眨眼,真是恶心死了,宥真姐姐才不会喜欢这种人的。

「好」

  …好? 真的说的是好吗? 上一秒在心里默默想着下一秒就马上被现实打脸,生气不在以单一情绪占据心头,更多难过因子散布开,又苦又涩,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相拥,接吻…  只能眼睁睁看着宥真姐姐被抢走。为什么!今天!会这么!讨厌!

堪称那个糟糕透了的晚上,可多年后再想起张元英甚至想感谢怜来着,正是这个叫直井怜的孩子激发出了元英埋藏的太深连自己也骗过去的情感,让她明白,原来自己喜欢安宥真。

高三下半年是最痛苦的半年,安宥真和她的日本小女友怜正热恋,高调的恋爱,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整天在一起卿卿我我,是张元英这辈子最痛恨的半年。有时候想想也真是的,明明长了一张堪称完美的脸蛋非喜欢宥真姐姐干嘛,想要恋爱的话 大把的人都供她选择,根本不需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一边说服着自己不要再对安宥真抱有这种情感了,一边开始转变态度  正眼面对学校里那些追求自己的人。大概过了不到三天,安宥真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元英怎么…? 突然对平时看都不看的追求者态度发生这么多转变,难道是想恋爱了?想了想确实也差不多到年纪了,不会是受自己影响了吧…?  千万不可以,到底怎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我们元英,估计到现在那种人还没有出生。


「元英啊… 有理想型吗?」

「有啊」

「…什么样的呢」

「嗯哼,和我差不多的个子,年上,必须要长得特别特别好看,要和元英差不多那样才行,要体贴,怎么样…要求是不是有点高」

「如果是元英的话,根本不算高,还低了呢…」

「姐姐有理想型吗?」

「…不已经明摆着了吗」

「原来怜就是宥真姐姐的理想型吗…」

「不然呢」

其实没那么喜欢怜,当初是带着对恋爱的好奇心答应的,相处下来以后,甚至觉得没有和元英在一起那么开心,最近已经在考虑和平分手的事情。一想到元英,一股特别的情绪就会滋生,真讨厌,总是这么霸道的占据脑海。但这孩子转眼间就像是情门打开了那样,感觉这么好的元英随时会被哪个臭崽子叼走,到那时候真的会哭。心里总觉得别扭,明明在眼里还只是baby元英呢,就眨眼长这么大了,与其说是情窦初开,怎么觉得像是赌气呢…


各色的情绪像纯色油漆泼洒在胸腔,灌的胸口直发闷,身体里好像在做什么化学反应一样,说不清也摸不清的情绪交织成网,困住了自己的手和脚,心脏只能像被蛛网纠缠到的小动物那样在半空中瑟缩。

幸而十几岁还是对仇恨忘得快,对幸福报有期待的年龄,即使一些莫名的不明情愫扰的两人都发麻,但还是那样一同快乐的度过了。


距离高考还剩一百天时,张元英宣布说她恋爱了。对方也是一个日本人,名字又长又难记,宫脇咲良。宥真难得对元英发了火。

「张元英…或许我该先说声抱歉,但不管是不是受到姐姐我的影响取向也是女生,可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恋爱呢,清醒一点啊张元英…」

「为什么每次姐姐都要像个大人一样管我那么多,明明只大一岁不是吗,姐姐厚脸皮的优越感到底哪里来的!」

「张元英!不要和姐姐顶嘴!」

「…真的很讨厌呢宥真姐姐,元英就算生气的时候也还会叫姐姐,可姐姐却一直连名带姓的叫着…」

「对不起…所以,元英现在就和那个宫脇咲良分手吧」

「什么意思,姐姐居然盼着我分手? 难道姐姐不也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谈了恋爱吗,为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又不是亲姐姐,总归要有一点界限吧!」

界限…  第一次从元英嘴里听到这么让人心痛的词,难道真的已经越界,还是元英开始厌烦这个姐姐的存在。看着因争吵脸色变红的张元英,娇嫩的皮肤在眼前不断晃动着,占有的念头一如既往,更何况现在她还有撇清关系的意思。

带着火气的唇重重地压了上来,粗暴的啃咬肌肤,撬开贝齿与舌尖共舞。

真是疯掉了,脑袋要爆炸了简直,到底在做什么啊,明明知道违背良心却完全舍不得离开柔嫩发烫的唇…

「元英…」

没有回答,张元英只是用着含泪的眼睛看着自己,那样也算是回答了吧。

一千个人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元英那晚的眼泪如果是本人来论述的话,她会说 因为觉得姐姐终于敢于面对自己的内心了而高兴啊,其实宥真姐姐也是喜欢我的吧。可安宥真不会这么想,她是世界尽头的另一个哈姆雷特,她会说,那一定是对自己失望透顶的眼泪,想着这个姐姐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还对本该保持圣洁的爱情也这么不尊重。

真的再也没办法面对元英了。

以为姐姐终于成长了,终于能够认清自己,但那晚失控后迎来的却是无止境的沉默…果然还是胆小鬼吧,接吻只是精虫上脑冲动的杰作。于是在心里又愤愤的发誓,或许已经是第九百九十九次这么说了「再也不要见到宥真姐姐!」


与怜分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大概怜是明白不管怎样挽回安宥真都不会回心转意,所以只好红着眼圈答应。一看到直井怜这幅模样就又想到那晚的元英,发现自己根本见不得女孩为自己哭,所以拜托安宥真,拜托自己,以后不要谈恋爱了!坚决…

并非是爱情上无知的傻瓜,即使意识到那晚的冲动代表什么,以安宥真的性格也不会贸然捅破,她现在只不过是在装傻充愣而已。还真被元英猜了个透,胆小鬼在偷偷逃避。


-

连着几天的沉寂,天气都变得更加闷热让人烦,今天在学校食堂遇到宫脇咲良了。早该想到,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必然会有张元英,可还是那样尴尬的碰面了。来吃饭的时间有点晚,所剩空位无几,三个人又迫不得已的坐在一起。

真想要忽视身旁两个不断给对方夹菜的神经病,是在交换唾液吗…

「她不吃红萝卜」

从哪里发出的声音?空气中?似乎?

咲良夹在半空的筷子挺住,疑惑的看向安宥真。

「没关系sakura姐姐,我现在已经不挑食了」

「很没意思吧张元英,明明就不喜欢吃」

「我喜不喜欢姐姐管得着吗?姐姐因为这个生气才可笑吧」

「我是在生气你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初恋交给了一个完全不了解自己的人…」

「要这么说的话姐姐和我也只是半斤八两啊,谁也不要说谁了!」

宫脇咲良搞不清此时把自己夹在中间得两个人在吵什么,但听上去好像都在损自己…

「元英…?」

「我吃好了,走吧」

明明才随便往嘴里塞了三口饭,这么吃下去要瘦的消失了吧,安宥真想。怎么总是莫名其妙的和元英置气,真的很幼稚,还惹的她饭都没吃好。

心里又开始内疚,不管怎样,饭要好好吃啊,于是大步跨到窗台向食堂阿姨要了一个金枪鱼饭团。


「元英啊…元英? 真的没事吗,好像情绪不对啊」咲良用手向张元英失焦的眼睛前挥了挥,两个人齐坐在操场周圈的台子上,从食堂出来后元英就一直没说话,呆呆的向远处望着。

「我没事姐姐」

「那个人是宥真吧」

「…你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你们两个在学校很出名吗,校网论坛上很多人都说是看起来最般配的一对。虽然看到这些话心里会有点不舒服…」

「分手吧姐姐…」

「…为什么?…对不起元英,我承认确实还不够了解你,但会努力学习在元英这边做到合格的,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好不好」

「姐姐不要说对不起,也没有在耍脾气」

「你…真的要…?」

「嗯,虽然很对不起姐姐,但我不喜欢你,喜欢姐姐的人还有许多,sakura姐姐还是找一个真心爱你的吧」

她背身离开,一点一点,越来越小,后来完全消失在咲良模糊边缘的眼界里…


宥真回到班里刻意扫了一眼座位,还空着。转手把手里的金枪鱼饭团悄悄放进了元英的桌肚里。本想塞张纸条写点什么的,但还是算了。

无法集中,题目也做不下去,每隔几分钟就低头看一下手表,盼着张元英赶快回来,拜托拜托,元英,马上就要上课了…

「报告」

疲惫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慢悠悠从门口扩散到整个教室,天啊元英谢天谢地终于赶在上课铃前。

肥大的鼻头勾着无框的老花镜,费力抬起松弛的眼皮向声源处撇去,男人耸了耸身子拿起书。

「滚出去」

男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说的斩钉截铁,张元英低着头迟迟没有动,连呼吸都停止那样相互僵持了大概有五秒。

「我说我让你滚出去!」中年男人挥舞着手上那一本教科书,在张元英抬脚离开的那一刻把书扔了出去。

「啊…!」

带血的助听器摔落在地上。

天旋地转的晕感袭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双腿软的根本无法支撑着自己站起来,看着一个又一个冲到自己面前的人说着什么,可就是听不到…脑袋木的发麻,这次上天居然也要掠夺掉右耳吗。

「元英!!!」痛感神经似乎相连,安宥真即刻冲到门口,跪坐在张元英面前扶着她的头,拇指敷在耳边一圈一圈的轻轻打转,「元英?听得到吗」

「宥真姐姐…怎么办,右耳也听不见了…就连右耳也」

安宥真颤缩的拾起地上染上鲜红的助听器,眼泪滴在血液上,刹那间又马上分离,无形的屏障禁锁着两者相溶。

元英啊,姐姐带你走,元英你痛不痛啊…元英,真的对不起,元英啊…我的元英

柏油路上重叠的人影被斜着拉的越来越长,薄薄的白T被浸的汗津津,不知是害怕还是热出的手汗,滑的快要把不住元英的小腿。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元英,心脏连同着整个人都痛的要碎掉,阳光闷闷的照在两个人身上,眼泪止不住的分泌出来,然后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似乎是从那个瞬间突然开始的生长痛,如同骨头折断后锋利的尖端把身上刺出几个血洞,血淋淋的肉翻卷着暴露在空气里,然后再疯狂长出新的骨肉,狰狞着循环不断腐烂,折断再愈合的过程…

元英爸爸赶来医院时,青筋暴起的手臂一把抓着宥真的衣领发狠的问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张元英,老天请对她好一点吧,哪怕让自己的不幸多一些也可以…

汗液分泌盐分,体内盐分过多变得晕乎乎,整个人都像浸泡在盐水里一样软绵,刘海被沁的已经可以甩出水,黏趴趴的贴在两颊。

安宥真双手紧紧握着那枚助听器,蜷缩在角落里无声崩溃。

奶奶说,神明是善良的。如果哪天觉得生活太艰难,就剪下一撮头发,以发代笔,以血替墨,虔诚的写下心愿,再一把火烧了它,神明会让它实现的。

「神明啊,不要让元英出事,请保佑她吧…」痛感几近麻木,剔透的黑色瞳孔里倒映出一团小火苗,好温暖,好像现在就抱着元英那样。

炙热的祝愿在一片旷野上燃烧殆尽。


^

「张元英——」

「张元英…」

「最喜欢的姐姐是安宥真——」

「最喜欢的姐姐不是安宥真…」

宥真噔噔噔的向元英跑来,边跑边喊着「呀!张元英,不愧是痊愈了,居然都敢和姐姐顶嘴了」

咧起嘴巴傻傻的笑着「是真的听得到吧…不是看口型猜出来的吧」

元英递给宥真一张湿巾,鼓起腮帮子无语的说道「姐姐的脸就那么小一点,又站得那么远,嘴巴在哪里都找不到啊…」

「幸好幸好,wuli元英珍贵的右耳没事,要感谢神明啊…」

手指摸着元英的耳朵轻轻在耳边打转

「姐姐…很痒,是把我当宠物了吗」

「嗯…如果是一直黏着主人的宠物就好了」


-

首尔高中在高考前两天给学生放了解压假,金秋天约着一群人组局玩密室逃脱,张元英也收到了邀约。

「呐,两张票,带着宥真一起吧,嗯?」接过贱兮兮的人递来的票,元英嫌弃的说,不要用那种花俏俏的语气说话。

内心却是很期待,期待着高考后的未来,期待着和宥真姐姐更多更的的明天,但如果要让自己知道那家伙就连解压假也还要学习的话真的会杀了她。

因此说话时语气根本不带着疑问

「一起玩密室吧姐姐」

「啊…不好意思啊元英,我要回大田看看奶奶」

宥真叹口气低头眼神撇向被元英啪放在课桌上的两张票。

「那我也要陪姐姐一起去!之前提过好多次对大田很好奇想看看宥真姐姐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想要姐姐带着我一起去但都被各种原因拒绝了,这次一定要…!」

「元英啊,好像不行呢」

「又?」

又被含糊的理由搪塞过去,元英看出宥真确实不情愿让自己跟着去后就不强求了,数数这是第几次了,怎么在宥真姐姐这里做什么都可以,只有这一件事从来没被获得认可呢。

与这些相比,张元英此时更后悔的是怎么没把多出来的那张票撕掉。早知道那张原本给安宥真的票还给金秋天后又经她之手给了怜,就一定不会做出原票返还的这种事。

平常胆小到甚至能被一粒米吓到的元英,居然因为宥真姐姐初恋的存在而被激起胜负欲。

真的有点讨厌这种游戏,四处都黑乎乎的,特效什么的还那么逼真,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有脑子去解密…

「喂喂喂,我说张元英,有这么害怕吗」秋天坏笑的看着她

「没有害怕…」

「那腿是在抖什么?尿急? 可别把我们元英憋坏了」

哈哈哈哈…七八个人这么笑着,皮肤刷一下的就红了,很快从脖子红到脸蛋。

「weio,金秋天你怎么老喜欢逗元英啊,仗着年龄大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欺负吗」宫脇咲良适时出来解了围,不然待会估计就会看到元英从头发丝丝红到脚趾尖尖的场面。

「啧,你这个前女友还挺称职的,不错不错」

「呀!金秋天!!!」

紧张的气氛在打闹下缓和了许多,原来也没那么可怕,这么快就攻到最后一个关卡了,元英想。这关很特别,关卡名字叫|真愛至上|

什么意思呢...

刚进入时,不知道藏在哪里发声的音效阴森森的笑了两声,又暗暗开口

\世人认为世界充满仇恨与贪婪\

\但我却不苟同\

\在我看来爱似乎无处不在\

\时常并不特别高贵,不值得一提\

\但爱永远存在\

\父子  母女  夫妻\

\男朋友  女朋友  老朋友\

\当飞机撞上世贸大楼时\

\乘客所打出的电话都不是仇恨或报复\

\如果你仔细找找\

\你会发现爱其实无处不在\


投影仪在墙上缓缓照射出红字,/任务027-请团队中年龄最小的人把电话拨给自己的真爱/

因为最小的孩子最不懂得珍惜真爱。因为真爱至上。

目光齐刷刷落在张元英身上,她接过工作人员从进来时被收掉的手机,咚咚的心跳声震得耳痛,元英把电话拨给了安宥真。

「喂?… 元英?」

「姐姐…」

「密室玩的开心吗,要注意保护好耳朵啊元英。…元英? 怎么不说话,有什么事吗」

最后一道门随着宥真的那句要保护好耳朵而开启,成功通关。元英几乎在那瞬间就理解了真爱至上的意思,泪水模糊视线,呜咽呜咽的说不出话。

「元英,哭了吗?」

「姐姐到大田了吗,帮我替奶奶问个好吧」

「…嗯,不过为什么哭了?」

「宥真姐姐我很想你……。就这样,先挂了」

电话切断后嘟嘟嘟的响着,宥真双目阵阵失真,膝盖跪的发麻,平静温和的语气下掩盖着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重新转过身子面向奶奶的墓碑。

「奶奶…」

「刚才那个是元英,元英比我还高一点,特别漂亮的孩子,很聪明,也很听话」

「就是小时候常常向你说起的元英啊,还记得吗」

「奶奶对不起…」

「以后请好好保佑元英吧,好运给她一点再给一点」

奶奶在三个月前就开始止不住的咳嗽,宥真在电话里嘱咐过要赶快去看医生,她每到节假日都会去打工攒钱,这学期剔去自己的学费和一些学杂费,剩下的钱足够奶奶花了。告诉奶奶说不要心疼钱,这个年纪身体最重要,最后还找到邻居的电话拜托邻居多多关照一下老人家。

咳嗽一天两天治不好,邻居那家人也都很热心肠给奶奶买了药回来,监督着吃了,不见好却也没多放心上,就因为咳嗽是慢性,一天两天治不好。所有人都不知道它早就在多少个夜里交杂成了肺癌。

回到家时,小院敞开着门,喊了几声都没见人应答,邻居那家人跑来说,奶奶去世了。昨晚。不怎么会用手机所以没找到宥真的电话告诉她… 只记得说了很多个抱歉…

安宥真坐在墓前守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回了学校…

现在就只有学校可回…


-

高考在万人期待下结束了。暑期第一天宥真就找了份兼职,成长阶段没有父母陪伴的后果就是长大了也只会把所有难事往肚子里咽,什么也不说… 可能除了镇上的人和自己,再也没有人知道奶奶去世了…更不忍心也不愿告诉元英。

元英暑假又被爸爸妈妈带到美国去治疗听力了,走前还跟宥真抱怨,没办法宥真只能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元英听话 好好治疗。两个孩子只好约着生日那天见,整个暑假的末尾两天。

奇迹般的命运,宥真和元英的生日只差一天,真正意义上的大一岁,非常圆满的一岁,整整365天,所以这么多年也一直都坚信彼此就是Destiny。


「姐姐…」

「元英? 美国现在还是凌晨吧,突然打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不要挂电话,想让宥真姐姐陪着我睡觉」

「好」

「姐姐还记得上次在密室给你打的电话吗」

「记得啊…」

「其实是为了完成任务,关卡名叫|真愛至上|」

「…元英」

「姐姐先别说话…」

「有几句电影里的话想要说…」


*灯光闪烁

四处亮晶晶

孩子的笑声充满空间

人人都在欢唱

我听见雪橇的铃声

圣诞老人,你不把我需要的人带给我吗

你不把我的宝贝带给我吗

我只想看到我的宝贝

就站在我的门前

我只要你属于我…


不。元英真的说过那样的话吗

梦幻一般。


重新从尘封的纸箱拿出照片的那一瞬间,命运像魔法一般似乎再一次被改写了……

若是真。这次,再也不要离开你,要尽情享受着你的告白,尽情的相爱,因为真爱至上。

真爱至上,哪怕是夏天。我们也可以拥有反季的圣诞。




可是姐姐。


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

…挣扎着从幻想中逃离。


我等不到再对你说那句话了。



助听器还静静的躺在箱中…











不是反季的圣诞

是被幻想篡改的结局…





-END-

亂亂

心動指數0.9% or 99% <元英ver.>

oc/*本篇以員瑛為情感主線,含大量員瑛視角/短打4k5+




閱讀愉快










干燥的空气乏乏流动着,风吹的树叶刷啦啦响。元英拿起似乎已经沉寂了好久的手机…拇指敷上后超过三秒也没有启屏的意思。




…好像关机了。




长时间的居坐导致腿麻,行动缓慢的从皮质座椅上起身,伸手在沙发上胡乱摸一通,拽出一团纠缠在一起的充电线。直到摸索着插上由于氧化而发黑的type-c接口充电器后才渐渐从书里回过神来。明明是上学时期最讨厌念书写字的孩子,毕业后却疯狂的爱上文字,张元英真的很别扭。




还记得幼童时期,元英是属于那种坐不住类型的孩子,...

oc/*本篇以員瑛為情感主線,含大量員瑛視角/短打4k5+




閱讀愉快










干燥的空气乏乏流动着,风吹的树叶刷啦啦响。元英拿起似乎已经沉寂了好久的手机…拇指敷上后超过三秒也没有启屏的意思。




…好像关机了。




长时间的居坐导致腿麻,行动缓慢的从皮质座椅上起身,伸手在沙发上胡乱摸一通,拽出一团纠缠在一起的充电线。直到摸索着插上由于氧化而发黑的type-c接口充电器后才渐渐从书里回过神来。明明是上学时期最讨厌念书写字的孩子,毕业后却疯狂的爱上文字,张元英真的很别扭。




还记得幼童时期,元英是属于那种坐不住类型的孩子,老师和妈妈都很担心,眼神怨念的看向托管班其他小朋友安静写作业的场景,轻轻扭头,目光又回到元英自己一个人拿着铅笔导导导的逗人样子,是不是有多动症啊我们元英…,一秒都坐不住啊。看。又开始玩她姐姐的头发了。




内心独白几乎同时印证事实。


耳边响起不出意料的叫喊声。




啊!妈妈元英她又拽我头发…















大概是由于关系好的不像话,还有淘气包元英莫名很听宥真话的原因,因此,小小的宥真便被元英妈妈嘱托着能不能管管这个每天活力细胞百分百的孩子,宥真嘴里嚼着元英妈妈刚才贿赂给自己的面包,乖巧的看着和元英一样漂亮的妈妈,唔嗯唔嗯的说,




好的好的。…元英很听话的伯母。嗯嗯嗯,我会哒




果真是聪明的孩子,宥真想到了一个聪明绝顶的方法——带着元英看书,那孩子就会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旁边了。  宥真看什么,元英就跟着看什么。


真的安静不少。




很听话呢我们孩子…尤其是在跟着宥真的时候。   妈妈和老师这样感叹着。


看书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一直到现在。随着心智的成熟而变得更能深入文字。




其实程度倒也不至于疯狂,如果宥真在自己身边的话,这些书估计连翻都懒得翻一下。



三天?有三天吧,已经三天了没见了啊。


按道理讲应该说只是三天而不是已经三天的,但因为是宥真姐姐,是相处的时间几乎接近于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的人。




手机因震动而从没握紧的手里滑出。



重启了。



输下密码后毫无犹豫的点进了kakaotalk




-『姐姐,什么时候回首尔ㅠㅠ』





发出去后突然觉得生气。


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显出一副很离不开宥真的样子,可怜巴巴的那样说着“姐姐想你了”,得到姐姐的摸摸头后又痴痴的学着姐姐那样笑着。 似乎一直是自己在扮演这种被动角色,而姐姐总是帅气的没有一点留恋的走了,真的不想元英吗,才不信。 




总是热脸贴着冷屁股话,感觉真心被玩弄了。




所以这次要学的硬气一点,一定要。 




做点硬气的事,比如忍住半个小时不给宥真发kkt?  


…  啊不行啊。也太难了。要不先从十分钟开始吧…


以防万一,于是很硬气了选择先暂时卸载了kakaotalk。喂,也太聪明了,这种办法都能被想到。




得意的笑出声来,元英扔下被充电线禁锢在方圆七十厘米的手机,趿着拖鞋回到书桌前。摊开的《小王子》孤零零的摆放在大理石纹路的桌面,上中二时总是见宥真姐姐看这本书,缠着她带自己一起看了后,就沉迷进去了。很简单的故事,却读了一遍又一遍。


可能因为我们元英眼睛实在太大了,重新坐下的瞬间,无意瞟到立在右手边的台历本,顺而注意到上面被红笔打圈圈的日子,“0.9%日”。




是只有姐姐和自己知道的日子。




***




「元英啊,没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吗,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要怎么办」姐姐无奈的寸着劲儿捏捏发育期而长得正旺的脸颊肉,语气是无可奈何,但表情怎么看着很喜欢那样子    又口是心非了吧…




「怎么办姐姐,我好像病了」



「什么?突然?   哪里不舒服吗」



「现在好像不在姐姐身边都不知道要怎么呼吸了」



「又…」




姐姐的脸又变红了,真的很神奇,人类的脸原来是可以那么容易变红的吗。在认识宥真姐姐后才明白。


「但是姐姐…」


「…  打住,不要再说话了元英」 嘴巴被与自己大小相当但更宽大的右手捂住,脸部肌肤被揉捏的让讲话都变得口齿不清,嘤嘤咛咛的说着「好le姐姐,沃不缩le,泥放嗖」



在口水流出来之前呼吸到新鲜空气,手掌离开时还挂上银丝。




「但是姐姐我们真的很巧欸,差一天生日的概率只有0.9%」


「哈哈哈又是从哪听说的」也许是看一本正经的样子太过滑稽,姐姐忍不住嘲笑我道。


「呐」 把手机推到面前,界面搜索栏“两个人生日只差一天的概率是多少”显眼的躺在上面,浏览器真的不好用,跳跃出来的都是些与问题无关的答复,扒了好久才翻到“0.9%”的回答。于是很自豪来着,语气也带着些。




「元英啊,有点可爱了」


不理解为什么要夸可爱,难道不是聪明吗,不过反正是夸奖的话嘛,性质和目的都是一样的对吧。




「但是…今天才知道真的好可惜,那要把这定成0.9%日!属于姐姐和我的。日子。」



又那样咯咯的笑,什么也不说。





姐姐总是这样子笑着不说话,虽然很可爱,但很想知道被我逗笑的时候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




真的发誓。在订下这个日子的时候根本没有多想什么,本来就当是开玩笑的话,说完大概第二天就忘到脑后了,如果说有什么人能把这个准确无误的记一整年的话,会感动到要流泪。   姐姐也那样差点让我流泪了。


自习放学后,宥真姐姐书包都没来得及脱就截住了要上校车的我,嘻嘻的笑着问我,元英啊,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The first0.9%日? 






啊…不是元英自己订下的嘛,难道说忘了?






 …姐姐居然记得。






要记得。当然要记得啊


是一定要记得的。






宥真姐姐带了花,一路上用极其嘚瑟的神情跟我描绘她的眼光有多好,挑的花都是上上上等品,店员看到都差点不想卖了。


听到这么夸大其词的说法,我突然停下前往餐厅的脚步,宥真疑惑的看着我,盯着将欲呼出什么的嘴唇,好奇突然要说什么。「可是姐姐啊…  怎么觉得今天比花还要好看了」




「张元英…你又,」






…好可爱,姐姐又脸红了。





*


「哇,姐姐我真是…。说实话,如果我是男生的话,元英对我的心动指数会是多少」 




讲出这句这么不要脸的话的前提是宥真姐姐甚至贴心到提前一周预定了堤川那家很火爆的韩牛店,选了一个绝佳的位置。




「0%」




「…为什么啊,元英不是说喜欢明目张胆的那种温柔吗,应该会喜欢这种的吧」




「因为想象不到宥真姐姐如果是男生的样子。太可怕了」




「真的一点点点点都没有吗」




「那就0.9%」




「切。」






是因為长得像宥真姐姐才勉强给的0.9%


只想就像现在那样是我的宥真姐姐,不需要是男生,只是要宥真姐姐。




太亲密的关系,就连喜欢你也变得奇怪。




喜欢宥真姐姐,是镇痛的秘密。

张元英的秘密。



***

我们自认很聪明的张vicky女士终于在卸载kkt半个小时后又迫不及待的下了回来,一边嘴里念叨着安宥真要是还是没有看到你的回信的话就死定了这样的话,一边焦躁的等待加载时间。





새 메시지 통보: 없음


新消息通知:无


-Vvvicky『你真的死定了』


发誓,真的不会再理安宥真一次。




啊,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


忽冷忽热的态度让心脏也忽沉忽浮,明明前些天还捏着我的脸说元英好可爱,会想你的,现在真到了外面消息都懒得回了。




算了,暗恋什么的去你的吧,还是抛在脑后好了,既然宥真姐姐不在,那一定要趁机做的违纪事就是出去喝酒。




姐姐像第二个妈妈那样,就算长到二十多岁在姐姐面前还是没有碰酒精的权利,有时候会故意打趣宥真姐姐说,喂安宥真,不用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吧,我妈妈当时不是只是给你了一块面包而已吗,要管到现在,连这个也管?




那时候拳头就要飞过来了,但是碰到脸蛋的时候张开只是轻轻的捏一下,喂,对姐姐就是这样说话的吗,敬语也不带?




所以…




-『志垣啊…今晚陪我一起喝酒吧』










***




金志垣是两个孩子高中时认识的朋友,因为性格很搞笑所以很容易就玩在了一起,从高中起就听说志垣是情场高手,好像还有过一学期谈了七次恋爱的传闻。总之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本人根本就没在高中留下过除了脸蛋以外的什么好印象,不仅是恋爱绯闻,甚至在人生中条条框框最严密的高中还有去酒吧的传闻。




恋爱那个好像带着些夸大其词的假,但这个…  是真的。




金志垣是名副其实的酒鬼。为此和女友怜吵过好几次架,哪一次不都是哼唧着说再也不会这样的话然后又被发现又去认错的重蹈覆辙。




怜说她根本没有指望着这家伙真的能把酒精完全戒掉,喝酒不只是因为喜欢,对志垣来说还有她可能这辈子都放不下的脸面,毕竟上次同学聚会时被打趣着说是老婆奴还郁闷了好几天。




收到元英的消息时本想拒绝的,毕竟已经晚上八九点,这个时候告诉直井怜自己要出去喝酒简直上门送死,可能会受到一个月分床睡这种酷刑。不字已经打在输入框,仔细捻磨着元英这句话,似乎有点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宥真不是管的很严吗?  语气看着也不对啊,元英平常根本不会碰酒的,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那这个。不太放心,必须要去了…




高中就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这个理由给怜看也完全OK,顺利得到通行证。








***






酒吧里放着r&b,没有想象中的拥杂,不多不少,氛围也是。




「第一次喝酒吧」志垣拿起杯子和我干了一口,咽下的瞬间表情痛苦又享受。




「对…    所以有什么推荐的吗」




「还以为你的人生第一个酒友会是宥真姐姐,看来…」




「计划是这样打算的,但。  今天不想聊她了,志垣,换个话题吧,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呢」 






「平常和你聊天你不都是聊宥真吗…  现在突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此刻才真正认识到安宥真这三个字在生活中的分量,以为自己是离开谁都能过好帅气小孩,但其实是连姐姐都寸步难离的人。平常真的有那么喜欢聊宥真姐姐吗…  就没有别的话题吗




好像每次都是宥真姐姐怎么怎么样,由此才能展开一系列话题。






陷入沉默的瞬间,不约而同都喝起酒来,明明在很努力地适应酒精的味道,可仍然没搞懂这种辣嗓子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意识到不能再喝的时候,居然已经到了站不起来那种程度了。






真的要这么丢脸吗。








志垣会笑话我一辈子的吧,








之前被宥真姐姐管着不能喝酒的时候就被嘲笑了很久。








啊..头好晕..真是的






志垣喝了没几口就看着心不在焉的,眼睛不停的往手机上面瞟,是怜在催了吧,这么晚叫她出来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


-kim  liz『喔,看到你ip回国了呢』




-yujin『对,刚下飞机在坐车回来』




-kim  liz『没告诉元英吗』




-yujin『啊..那孩子给我发了很多消息因为工作太忙和时差没能来得及回复所以生气呢在。在kkt上说了今晚回来但是一直不读消息,电话也没接…』




-kim  liz『元英要是能回就奇了怪了,她喝醉了』




-yujin『喂喂喂,金志垣,我才走几天就带坏元英啊,还是小孩子呢怎么能喝酒,很危险的』




-kim  liz『都二十多岁了…  成年人总有点烦心事的吧,喝一点也没关系,感觉她今天心情不太好…』




-yujin『你们在哪,我马上到』






「志垣啊,实在不行就回去吧,怜还在家等你吧…  我没事不用管我了」  看着对面频繁打字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愧疚。













「好」










..?






真的走了..?啊






原本只是意思意思。




可真的走了…








醉成这种狗样子要怎么回家






脑袋清醒但是身体根本不清醒。








不然用最后一点意识拨打911..?


还是…












「不听话。」




「张元英,你不听话。」






冰凉又熟悉手握住下巴,强制性抬起头与其对视。






「…宥真..姐姐…?」










交触的瞬间似乎失去听觉和视觉,感觉变得尤其发达,仅仅是舌头的打探却像抽尽了力气,酒味在蔓延,占有的欲念更加强烈,脑神经只想着想要占据对方的所有。










「如果是这样的姐姐的话…  心动指数应该是99%」














fin



















李翊修

地球最后一天的约会








“观众朋友们,现在紧急插播一条新闻。”

男女主角的嘴唇差一寸就要黏上,新闻主持人突然出现的脸截断了画面。正在和前来首尔看望自己的爸爸妈妈一起在汤饭店吃饭,被吻戏尴尬到脚趾抠穿鞋底的安宥真松了一口气。

“观众朋友们,”

今天的主持人有些不一样,面如土色,语气慌张,非常缺乏专业素养,安宥真这么觉得。她进了卫生间,掏兜时指尖没收住力,“扑通”一下,手机飞进了汤饭店的马桶。闪灼着消息的屏幕最终变暗,沉入坑底,平静地入睡。今天一整天确实有点不一样,安宥真想。

“据美国NASA航空监测部门消息,来自annyeongz系、一颗编号为08310901的巨型陨石飞行轨道将与地...








“观众朋友们,现在紧急插播一条新闻。”

男女主角的嘴唇差一寸就要黏上,新闻主持人突然出现的脸截断了画面。正在和前来首尔看望自己的爸爸妈妈一起在汤饭店吃饭,被吻戏尴尬到脚趾抠穿鞋底的安宥真松了一口气。

“观众朋友们,”

今天的主持人有些不一样,面如土色,语气慌张,非常缺乏专业素养,安宥真这么觉得。她进了卫生间,掏兜时指尖没收住力,“扑通”一下,手机飞进了汤饭店的马桶。闪灼着消息的屏幕最终变暗,沉入坑底,平静地入睡。今天一整天确实有点不一样,安宥真想。

“据美国NASA航空监测部门消息,来自annyeongz系、一颗编号为08310901的巨型陨石飞行轨道将与地球公转轨道相交。这也意味着,地球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

安宥真在卫生间四处扒拉,试图寻找一次性手套,一无所获。她扯了半卷厕纸,垫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撇着嘴,努力用最小的接触面积捏起已经阵亡的手机。“目前此条消息已经得到各国航空监测部门的证实。预计一星期后,08310901将撞击地球,届时带来的影响将过于强烈,尚无法估量。”

手机滴答着水珠,刚刚远离马桶,呲溜一下又滑了回去,溅起更大的浪花。“韩国政府正在以最大的努力准备应对此次危机。希望同胞们对我们的国家抱有信心,我们将竭尽所能,尽可能地保卫大韩民国公民的生命安全——”

“出来了!”

手机从马桶出来了,消息却永远地沉睡在了马桶里。安宥真把手机放在水龙头下冲干净,再拿纸巾仔细揉搓,像一位绝望的入殓师。回到桌边,看见爸爸妈妈的脸比身后的墙还要苍白,安宥真还以为汤饭店闹鬼了。

“宥真,世界末日要来了。”

“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哦,世界末日。可能是消息太冲击,安宥真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没手机掉汤饭店马桶里这个事实令她心惊肉跳。不过一会儿,经纪人打电话给妈妈让安宥真赶紧来公司开会,她才隐约有了“世界末日一个星期后就要来了”的实感。

“宥真xi,赶紧来公司一趟,我们要开会了。”

经纪人欧巴的声音有些飘渺,像被starship制造的starship送上了太空,摆脱了重力飘浮着。安宥真答应道:

“好的欧巴。不好意思刚才手机掉汤饭店的马桶里了,看不到消息。是关于最近ive回归的事情吗?”

“不要说ive回归了,一个星期以后整个人类都回归不了了。”

“人类回归?人类不都一直是自然界的C位,到处活动搞破坏吗?”

“偶尔也看看新闻吧,宥真xi,一直吃汤饭的话脑子进水也有可能的。”经纪人欧巴呜咽一声,“我们在公司等你。”










到达starship时公司里空无一人。安宥真翻遍所有的练习室、办公室、厕所和冰箱,最终推开会议室的门,被里面情景吓了一跳。Starship不是大公司,但旗下所有员工挤在一个房间里还是颇为壮观。前辈大前辈大大前辈大大大前辈还能有椅子坐,轮到安宥真,只能和ive的其他五人挤在墙角。她悄咪咪地钻过去,会长nim坐在长桌的最前方,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兀自开始发言:

“地球还有一个星期就毁灭了,大家有什么想法?”

“……”

“虽然公司名字叫starship,但彻头彻尾地和starship或者NASA什么的没有任何关系,逃到外星球什么的不可能了。事到如今,大家共事一场,平日里都辛苦了。现在请敞开心扉,想说什么就说出来,我会尽量满足。”

会议室的人群互相望着对方,没人开口。会长nim清了清嗓子,说:

“都在矜持什么呢,快说吧。”

“……”

“说呀,即使是世界末日,会长nim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真的想说什么都可以说?”

“是的,不要客气。”

“真的?”

“真的。”

会议室又沉默了好一阵,没有人开口。一个尖锐的男声刺破死寂:

“那你去死吧!”

一把椅子“嗖”地飞到会长nim头上,男女老少扑上前参与群殴,本就拥挤的会议室成了斗鸡笼。金志垣冲到群殴人群中,趁机猛踹会长nim,骂着“西八去死去死去死”;金秋天靠墙倒立,用筋膜枪的速度做俯卧撑;直井怜从裤兜里掏出脸大的钵,默默敲打,“叮——”“叮——”响彻会议室;李贤瑞突然踹开门,激动地大叫:

“韩孝周欧尼我来啦!”

眼下的情景可不是ive队长能控制得了的。安宥真在场面进一步混乱前离开了会议室,转了个弯,看见了刚才还在一旁乖乖站着的张元英。她正靠墙玩手机,抬眼看见安宥真,甜美地笑着向她打招呼:

“宥真姐姐你来啦。”

好吧,至少张元英看起来还正常,没有因为世界末日的来临而失去理智。安宥真问:“怎么出来了,不和大家一起揍会长nim解气吗?”

“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挤不进去,算了哟。”

“……”

安宥真瞅着她在手机上绚烂飞舞的手指:“你在玩游戏?”

“没有。”

张元英笑了笑。“可能因为大家都要死了吧,和我告白的人太多了,我稍微处理一下。”

“什么,什么太多了?”

“啊,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但是反正——”说罢,张元英按灭手机,“都要死了不是吗?做好最后的告别吧。”

“哦……”

“宥真姐姐也有很多吧,最后关头跟你告白的人。”

“没注意,早上手机掉汤饭店的马桶里进水了,现在还开不了机。”

“哦,这样啊。”

张元英思索一阵,说:“其他人呢?我们ive共事这么久,也该好好告别一下吧。最后关头的时候,大家应该都和家人在一起,顾不上彼此了。”

“其他人?现在最好别找了。”

“怎么了?”

“一个在殴打会长nim,一个在倒立俯卧撑,一个在敲钵,还有一个继续逐梦演艺圈了。”

“……好吧,”

张元英裤兜里的手机因为消息提醒震个没完,她长摁电源键,毫不留情地关机。“那就算了,等她们冷静点再说。”

两人没再继续对话,走廊里隐约还能听见会议室的群殴。安宥真着急找地方修手机,一只脚迈下台阶,另一种脚还没发力,被张元英紧盯她的眼神拦住,退了回去。她挠挠头发,困惑地问:

“怎么了,还有啥事?”

“宥真姐姐,我们两个要单独聊聊吗,毕竟我们在一起工作的时间更久,死之前有些话敞开心扉告诉彼此吧。”

“……啊,OK,”

平常的张元英可不会这么说,安宥真想。世界末日成了人类发疯的借口,不过她还保留着对张元英保持正常的信心,毕竟她笑眯眯的,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

“你先说吗?我先?那就我先吧,敞开心扉的话……”

有啥敞开心扉的话?这么突然就开始,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能说啥……而且口袋里手机还湿哒哒的,感觉水要沤到皮肤上了,还不如先把手机修好再见面呢。“那个……好吧,其实……我呀,怎么说呢,就是那个,那个啊,本来呢,你要说这些话吧,应该算是,对,就是……”

“那我先说吧。”

张元英打断道。安宥真如释重负:“好,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宥真姐姐我喜欢你。”

“嗯嗯。”

“……”

“……额?”

“……”

“元英啊,虽说还有一个星期大家都会死,现在还在拿我寻开心我也是会伤心的。”

“我没拿你寻开心。”

“那这是怎么了,被狂风暴雨般的消息冲昏头脑,觉得自己死之前也得告白个谁呀?不是什么事都需要追赶潮流的,都世界末日了,想干什么就干点什么吧,做回最真实的自我。”

“这就是最真实的我。与其说被冲昏头脑,不如说我被他们敢向我表白的勇气打动到了!长成柳俊烈那样的家伙们都有如此胆量,那我不如也去告白试试。”

安宥真挠挠脸颊。这家伙说什么呢?“哦哦,原来如此。做得不错,元英尼,做得好,很棒,很厉害!”

“……”

“要是不是拿我练手的话就更好了。看在世界末日的面子上,这次就原谅你了。”安宥真从兜里掏出湿漉漉的手机尸体,“哎,这玩意儿到底去哪儿修啊——”

话音未落,张元英一把抢过安宥真的手机,用棒球王牌投手的标准姿势将其扔出窗外,楼下一声惨叫后,传来高声咒骂:

“谁西八地高空抛物!别让我逮到西八!”

“好了,这样宥真姐姐不用着急修手机了吧?”

张元英依旧笑得甜美。她拿出一只笔,刷刷地在便利贴上写下地点和时间,递给安宥真。“可以的话,请和我最后一次一起约会吧!不来也没关系,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会在约定时间后一个小时内继续等你,如果你还是没有出现,那我就走啦。”










疯了,全都疯了,安宥真想。一时间分不清是张元英还是会议室里的人们更疯。说了“不来也没关系”,但如果真的不来,搞不好在末日到来之前,下一个被高空抛物的就是安宥真本人。

约会的时间距离世界末日还有三天。安宥真叫了Uber,没有司机接单;地铁停运,挤满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无法进入。她抄起家门口的共享自行车,两条长腿一蹬,“嗖”地冲上街道。首尔俨然成了地狱绘图,萧条的店面砸的砸,烧的烧,鲜血与货品散落了一马路,浓烟滚滚,充斥着刺耳的尖叫。居民楼旁时不时有空调外机坠落,砸在水泥地上摔成碎片,掉落的衣物残骸在商店招牌上迎风招展。成排的轿车燃起熊熊大火,有人裸体站上车顶,高声歌唱着翩翩起舞。安宥真左歪右扭地避让,把扑到脸上的蕾丝内裤抓下丢到一边,两腿蹬得更快。

“让一让,让一让,要是迟到了被高空抛物的就是我了啊!”安宥真大吼。

好在一路飙车,安宥真准时到达约会地点。张元英早已等候多时,她穿了件安宥真曾经夸赞过的淡粉无袖连衣长裙,如果不是上次把手机当棒球扔出窗外,安宥真也许到死都会认为她是个白切白的纯正天使。

“宥真姐姐!”

“哦……哦,元英啊,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

“没有呀,我也才刚到而已。”

世界末日,还有三天大家就要死光了,怎么还有心情打扮得这么靓丽和同事约会?果然是和其他人一样疯了吗?张元英哼着曲子,开开心心地走在安宥真身边,说有些地方想两个人一起去。看她这么高兴可爱的样子,一点儿没有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危机感,毁灭地球的小行星看了都得生气。

“额,元英啊,”

“嗯?”

“那个,确定是要和我约会吗?不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干,或者和我要说?”

“我要说的已经说了,我想干的现在就在干呀。”张元英歪了歪头。

“你要说的就是……”

“对,我要说的就是那些。你都说是世界末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确实,我是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我的意思是你要做些真正想做——”

“哇,海洋馆还开着呢!”

不等安宥真说完,张元英兴奋地蹦哒着跑去了街对面。老实说的话,安宥真一想,这种时候,精神状况出问题是很正常的事。张元英的发癫不是没有可能:把自己掏空,殚精竭虑地工作数年,片刻没有休憩和享受,突然就得和大家平等地去死了。拿安宥真当发泄口也很正常:除了她,其他人无一不在平等地发疯,顾不上别人。

算了,反正最后都是死,现在就陪陪张元英吧,工作这么久,最辛苦最伤心的时候都是彼此陪伴坚持下来的,陪她玩一天也不算什么。安宥真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进了海洋馆,里头空荡荡的,没人在生命的尽头还想在这打发时间。张元英捧起一只毛茸茸的企鹅:

“宥真姐姐你看,地上好多企鹅玩偶哎——呜啊这玩偶叨我,它叨我!”

没饲养员看管,海洋生物从后台越狱,自由地在馆里漫步,好像世界末日不过是个可笑的谣言。张元英在透明的通道里站定,兴高采烈地摆好各种造型,安宥真只得乖乖地用她的手机一一拍下照片。“对,手抬高,再抬高点,鳐鱼要过来了,它过来了——okok!”

呲溜一下,鳐鱼把同事吸进了嘴里。顶着昏暗泛蓝的灯光,张元英低头认真地检阅照片,撅着嘴娇嗔说海洋馆太暗了,自己的样子一张都看不清。安宥真想到,如果张元英和别人约会,应该也会这样埋怨撒娇。这算是粉丝梦寐以求的女友视角嘛?她双手抱臂,继续在张元英身后走着,看她摆弄小卖部的冰淇淋机,噗呲噗呲几声噪音后罢工。安宥真只好在她殷切的注视下拉紧把手,试图徒手掰开冰淇淋机的保温盒。她深吸一口气,猛一使劲,盒盖乒乓弹开,里面的冰淇淋不过是一滩黏糊糊的奶油汤。

“毕竟也好几天了,冰淇淋化了也正常。”

见张元英不开心地撇嘴,安宥真安慰说。出了海洋馆,她又说想去喜欢的牛排店吃那里的最后一顿饭,一路骑车过来、见证街景的安宥真有预感会像海洋馆一样,但没有阻拦。到了地方,果然牛排店已经关门,而且不光是牛排店,以往热闹的面包店、潮物店、香氛店、蔬菜水果肉店都门户大开,萧条凄凉。就像没人在世界末日去海洋馆那样,没人会在世界末日继续经营店面。

约会日程泡了汤。赶路的半途开始下雨,还是瓢泼大雨——毕竟没人做天气预报,也就没人知道第二天需不需要带伞。两人奔跑着,在空荡荡的店铺门口紧急停下,安宥真身上的牛仔衬衫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濡湿,糊着皮肤,又凉又沉。她的鼻腔开始瘙痒,恶狠狠地打了几个巨喷嚏,鼻涕喷了下来,接着从肚子里冒出“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的闷响。安宥真和张元英之间尴尬地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打破僵局。

“不好意思,叫得太响了,我会捂住不让它再叫了。”

安宥真捂住肚子,但拆台似的又“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更长更响地叫。她不知所措地挠挠头,假装很忙碌地四处东张西望,瞥到身边的张元英,发现她也湿透,长裙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安宥真警铃大作,嚷嚷着“附近应该有便利店,我们找找吧”,两人又沿着街道一路疾走。幸好真的有便利店——安宥真抓起门口的雨伞,一撑开,顶篷从伞柄发射出去,迎着风雨启程远航。张元英的耳朵根都通红,表情怪怪的:非要用词来形容的话,应该算是“羞愧”。

“呃,还有毛巾,先擦擦头发吧。”

甚至安宥真都找不出什么话来缓解现在的窘境了。她转过去回避湿透的张元英,擦干了头发,顶着一头乱毛,听见她在背后说:

“对不起,宥真姐姐,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啊,什么?”

“约会搞砸了,对不起。”

“啊?喔,没什么,没关系。”安宥真擦拭着胳膊,“没人能预料到这种情况的,没事。你要喝点饮料什么的吗?”

“不用了。”

“喝点吧!马上要死了,体重管理什么的都滚一边去,敌团的可口可乐怎么样?”

好渴,本来刚才海洋馆那儿还以为可以吃到冰淇淋的。安宥真开了瓶可乐尝了几口,不客气地打了几个响嗝,转身问张元英:

“你真的不喝吗,冰过的很好喝。”

“……”

“嗝——要是太在意敌团的话,百事可乐也有。”

“我没有要喝可乐,”

张元英垂下的手里捏着毛巾,落至后肩的长发还湿淋淋的。安宥真打开冰柜:“那玉米须茶?”

“不是可乐,也不是玉米须茶,”

“那柠檬津?”

“宥真姐姐,你没有把这次当'约会'看吧?”

“这里还有咖啡……啊?”

安宥真终于停下手。张元英的耳朵又红了,甚至更红。“你没有把这次当'约会'看。”

安宥真语塞:“干嘛这么说?”

“我说的'约会',不是两个朋友约好了出来玩的hang out,而是……date,date。”

耳朵上的红蔓延开来,安宥真眨眨眼的功夫,张元英的整张脸都红透了。“date?”

“对,date。”

“可是date是情lv,嗝——”

所以在公司里,张元英才会说“我喜欢你”。安宥真不信邪似的,又确认了一遍:

“你说的date,是情侣couple的date?”

“……”

“我不知道你现在是神志清醒,还是像公司里那些人那样,如果你真的想要情侣date的话,我其实……”

“……”

张元英的眼神太认真,安宥真有些慌乱了,眼珠子跟随头脑风暴激烈地晃动:

“我其实——”

“……”

“你开玩笑的对吧?”

“没有。”

安宥真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她是认为张元英不清醒,把她的话当成了玩笑,才过来陪她度过两人之间最后一天的。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坚持说和她“date”?这种时候总不会还有隐藏摄像机吧?

“你知道date是什么意思吧?”

“我知道。”

“饭不可以乱吃,话更不可以乱说的。”

“当然了。”

“那你还说date。”

“就是date。”

“date?”

“date.”

“你英语水平——”

“我上过国际幼儿园,还在美国住过一段时间。”

“那还是date?”

“date.”

这是世界末日,不是愚人节,怎么还有心情做这种游戏?元英的爸爸妈妈姐姐呢,就没人来管一管,任由她随便戕害同事吗?同事的时间也是时间,同事也想早点回大田和爸爸妈妈姐姐待在一起啊。安宥真揉揉太阳穴打起精神,瞪起眼睛正色道:

“你再这样说我就生气了。”

“生气?”

“之前和我随便玩玩开玩笑就算了,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拿我寻开心呢。想和我玩就直说,不要拽英语,我听不懂。”

“我没有拽英语。”

“所以我说,人应该坦诚一点,我问你是不是真心话的时候,你就不应该继续和我开玩笑——”

“你在说什么,宥真姐姐,你在公司的时候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什么?”

张元英生气又羞耻地捏紧拳头:“我说,我……我是喜欢……喜欢宥真姐姐,所以才想和你约会的。你难道一直没有明白吗?”

安宥真呆滞地问:“你那不是神智不清才这么说的吗?”

“你才神智不清!听到世界末日的消息以来我一直很清醒!可是一想到如果死之前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那就太可惜了,所以那天才鼓起勇气告诉你的,你怎么能这么看我呢?”

两人怒目圆瞪、眼神较量了好一阵子,安宥真终于败下阵来。她以为张元英一直在开玩笑,但并没有:从7年前相识开始,自己或者安宥真很认真地说话时,这双眼睛没有一次不是很认真地看着对方,它们从不撒谎,到现在这个紧要关头也是如此,让安宥真因为不信任她、问了一堆废话而惭愧。

即便如此,安宥真也没法像接受世界末日三天后就要到了似的,随便接受张元英的说法。认识都多少年了,临死前突然说这些,诚心不让人安稳地去死嘛?安宥真咕嘟地咽了口口水,尴尬地说:

“不是耍我才这么说的?”

“为什么要耍你?”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的啊?izone,还是ive,还是练习生——”

张元英的脸红起来就没有再白回去过。“很久以前。”

“具体啥时候?”

“这个不重要啦!”

“那为什么——你说一直喜欢我,可是我啥也没发现呀?”

安宥真还是半信半疑。张元英抬起手,在她额头前做好准备,“哒”地清脆一声,脑瓜崩弹得安宥真嗷呜叫着退后了几步。

“因为姐姐是大笨蛋。”









街边有抛弃无用的小电摩托,等雨停下,安宥真确定电摩托能用,又打电话确认开着门,载着张元英朝她印象里常去的家庭韩餐厅驶去。风吹得安宥真头发凌乱,加上脱去了牛仔衬衣,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冻得生冷。她一直骑着车,身后的人先开口了:

“宥真姐姐?”

“嗯?”

唯一的头盔戴在张元英脑袋上,因为过大的尺寸摇摇欲坠。她扯了扯身上的牛仔衬衣,扶好头盔,另一只手搂住安宥真的腰保持平衡。安宥真僵硬了一下,清清嗓子:

“什么事?”

“你干嘛不说话?”

“我在骑车啊。”

“宥真姐姐有过更有趣的约会,对不对?”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安宥真被噎到,连连咳嗽。“说什么呢你。”

“肯定比今天和我的有趣。”

“哎一古,说这些干什么?”

“那你干嘛一直不说话。”

张元英在背后咕哝。安宥真很无奈:“我在骑车,骑车啊,骑车要保持注意力!要是不专心了,下次飞在我脸上的就不是蕾丝内裤这么简单了。”

安宥真又赶紧补充说:“而且啊,约会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做什么反倒是其次。”

“真的?”

“真的啊,你愿意和柳俊烈吃法国大餐,还是和朴宝剑吃东大门市场呢?”

“我选择和安宥真吃韩餐!”

“哎,我说你——”

“刚才宥真姐姐不是说,和谁在一起更重要吗?”

“好好,我知道了。”

安宥真顿了顿,又问:

“元英啊,你之前说,你会在约定之后再等我一小时对吧?”

“嗯!”

“那如果等了一个小时我都没来,你会做什么呢?”

“……”

沉默了些许,张元英小声说:

“我会想念着你死去的。”

安宥真挠了挠眼角,心情和两人之间一样微妙,到达目的地前都不再说话。一路过来,首尔的街道惨淡凄凉,这大概是唯一还在经营的餐厅。店内人满为患,店主阿姨在马路上铺了一大片餐桌,供人们品尝最后的韩餐。等全部的菜都端上来,张元英倒了满满一小杯烧酒,笑意盈盈地举到面前。不会是要说那句老掉牙的台词吧,安宥真想,还是不要说了,切拜,即使是宥真也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啊。

“希望下辈子,或者宇宙的某一处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我和宥真姐姐还可以一直在一起。”

烧酒把张元英的脸辣得皱皱巴巴的。小电摩托朝着远方驶去,安宥真在前沉默地骑着车,身后的张元英面色有微醺的红润,拽着她的衣角,开开心心地唱着她耳熟能详的曲子。


왜 그럴까? 넌 또 배시시 웃어 

为什么? 你又笑了

어질어질 정신도 못 차리게 

我头晕目眩,甚至无法清醒过来

분명 모를 거야 넌 헤아릴 틈도 없어 

你分明不知道 你连猜测的时间都沒有

I think I’ll fall in love with you, O-T-T


世界末日让所有人失心疯,但却遗漏了眼下的两人,于是安宥真和张元英成了彼此人生的最后一位约会对象。但这样好像并不赖——至少安宥真这么觉得。在死亡来临的前一刻,骑电摩托载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无所顾忌地到处乱跑,是安宥真会倾心的约会日程。她们不是前izone成员,也不是现役ive同事,只是死亡面前一律平等的普通人宥真和元英而已,即使临死前元英向宥真说了那些不合时宜的真情流露。

“喂,元英啊,”

张元英扶好差点滑落的头盔,停下应了一声。迎着风,她看不见身前安宥真的表情:

“一起去看日落吧。”

天空慢慢变得灿烂昏黄时,小电摩托驶上了汉江公园的大道。安宥真一心向目的地赶去,听见身后张元英惊叹地“哇啊啊啊啊”叫着,微微侧过脸——半轮灼日浸泡在汉江水里,烫得江水波光粼粼,余晖努力地盛放在饱满又绯红的火烧云下,让安宥真觉得刺眼。她转回去,汉江大道显得冷清而凄凉:

“喜欢吗?”

“喜欢!”

说着,张元英两手都悄悄搂过身前人的腰腹,头盔因为倚靠她的后背而歪到一边。“上次和宥真姐姐一起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呢?”

“……”

是什么时候?安宥真又沉默。小电摩托在公园的另一侧停下,两人面朝黄昏,周围鲜少有人停留。安宥真偷偷瞥身旁人的侧脸,见她专注地望着夕阳,好像望着珍贵的罕物,半边脸颊泛着柔和的光芒。张元英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脸,两双眼睛猝不及防地对视。安宥真急忙瞥过去抬头望天,不敢再往身旁侧目一点点。

“掐干蛮,那两个人是谁?是宥真和元英,是annyeongz吗?我从精神病院逃出来,一辈子勤勤恳恳捡垃圾,到了世界末日终于亲眼见证按钮z在单独约会吗!是吗!是按钮z在约会!没有别人!让我去死吧,就让我立刻死在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吧!嘎——”

“喂!你怎么了,醒醒,醒醒,不要在世界末日前因为看见按钮z约会而过于幸福到暴毙啊,快醒醒!不要输给首尔,不要输给starship,不要输给按钮z啊!”

不理会周围路人的吵闹,张元英只是很幸福地笑着,望望安宥真,欲言又止。她悄悄伸手,手背互相一触碰到便缩了回去,不过一会儿偷偷摸摸地摸回来,握住食指,最后牵住了更大更温暖的姐姐的手。张元英又一次涨红了脸,安宥真在一旁感受得清楚。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怕一不小心就毁坏了张元英的小心思——至少到结束前,安宥真希望这次约会留给她的都是美好的记忆,一直幸福下去,直到死亡的来临。

“在公司的时候,只有我敞开了心扉,宥真姐姐还没有吧?”

张元英说。安宥真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啊,对……”

“你现在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

有什么可说的呢?要幸福哦——就剩三天了咋幸福;未来继续努力——哪儿还有未来啊;你是个好人——说这些干什么;一起去公司揍会长nim一顿吧——可能现在会长nim已经走在世界末日前面了。安宥真干脆让步,让今天彻底成为元英的节日:

“我要说的,你应该都明白吧?”

“嗯……”

“那我就不需要说了。不如你再想想,世界末日来临之前,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和我说的吗,或者你还有什么愿望没实现?”

“愿望——可以说吗?”

“说嘛。”

“什么都可以说?”

“当然哩,什么都可以说~”

“真的?”

“真的。”

“……”

偏偏这时候,张元英低头不敢看人,让安宥真察觉到一丝不够妥当的微妙。还会有比date更惊人的要求吗?不过既然是元英,她心里有分寸,应该不至于太离谱……

“既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话,”

张元英的声音越来越小。“其实我还没有和……”

“和什么?和谁?”

“哎呀,我不敢说……”

“什么愿望会不敢说啊,很恐怖嘛?还是其实你很想回公司和大家一起揍会长nim?”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和izone的姐姐们告别?”

“之前都告别过了!就是,我还没有……”

“没有啥呀?”

“和别人,亲,亲吻过……”

“……”

两人同时缄默。安宥真迟疑地说:“现在找别人做这个可不合适。”

“是不合适。”

“……”

“……”

“喂,已经陪你玩,陪你date了,说什么没接过吻,什么时候学会连吃带拿的呀你!”

“我哪有嘛!宥真姐姐自己说什么都能说的!”

“谁知道你这么不客气——”安宥真不顾张元英受伤的表情,满地乱爬手脚并用地拒绝,“不行不行,这个绝对不行!我不会同意的!”

“哦,知道了。”

赌气似的,张元英又撇过脸不去看她,半张脸埋进臂弯,只留一双眼睛望着残阳。汉江的风吹得她长发四散,宽大的牛仔衬衣在肩膀和袖口起伏,还有隐隐约约潮湿的气味。如果不是世界末日的关头就好了,安宥真想,这样,她们明明还有很多的时间一起等待绝美的落日。

但如果不是世界末日的关头,到自然死亡之前,她们可能永远不会再一次一起来看日落。夜幕降临,顶着一头的繁星,安宥真骑着车送张元英回家。张元英在后座难得地很安静:或许她们都沉浸在人生相处的最后一小段时间里,各怀心事。

“宥真姐姐什么时候回大田呢?”

到了小区楼下,安宥真重新穿好牛仔衬衣,系上小电摩托头盔的搭扣:“明天爸爸会开车来接我的。”

“路上要注意安全噢。”

“知道了。”

张元英依旧站在车旁,没有上楼回去。安宥真启动了小电摩托的引擎,再一次看向认识8年的妹妹:彼此人生的最后一面就是这样了。

这时候好像接吻也不错。

安宥真没头没脑地冒出来这么个想法,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不敢再多细想,慌慌张张地扶住车把,一心赶快离开:

“我走了。”

“再见,宥真姐姐……如果我们下辈子还能见的话。”

哎,说什么下辈子——小电摩托开始加速,安宥真忍不住回头,张元英还在原地目送她,不肯离去。这就是最后一面了吗……在世界末日的驱使下,所有人一起共赴死亡,真实的、再也见不到彼此的最后一面。安宥真的脑袋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瞬间,那些练习生时期、izone、ive所有的忘怀不了的记忆:她们一起走上巅峰,终于在人生的高处被共同的死亡划上了句号。安宥真手上一使劲,小摩托“吱呀”一声紧急停了下来。

“哎西!真是……”

在远处的张元英看见她叹了口气,两条腿向后倒腾着,慢慢地一点一点挪回到自己面前。安宥真解下头盔,冲她低声道:

“元英呀。”

“宥真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你过来点。”

“嗯?”

“再过来点。”

“什么呀?”

张元英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懂非懂。安宥真凑上前,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夜晚微凉的风吹得簌簌作响,盖住了呼吸和心跳的震耳欲聋,但没有吹散张元英身上令人熟悉的香香味道,还有安宥真脸上猛涌上来的红晕。她手忙脚乱地扣好头盔,最后也没敢再看张元英一眼:

“再见,元英,下辈子见吧。”

风将安宥真的牛仔衬衣吹得狂舞。她静静地骑车,在空无一人的回家路上怅然若失。干嘛失落呢,所有的张元英的愿望,在这一天的约会,安宥真都已经帮她好好地实现。只不过现在真的再也见不到元英了。或许安宥真还有什么话没想到和她说,但已经失去机会,唯有等到下辈子见面。

人真的有下辈子吗?安宥真从前觉得不可信,此时却又愿意相信。罢了,不管有没有,至少元英与宥真已经正式地告别。她抬头,猛吸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来,想要疏解心中的烦闷。可能吐得太重,连地面都开始震颤——安宥真回头一瞥,裂痕越震越大,深渊追着小摩托张嘴吞噬,差一些就要够到她。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还有三天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宥真魂飞魄散,紧急把小摩托拉到最高速度,一路夺命狂奔。周围的房屋、围墙,电线杆纷纷沦陷,比楼房还要高大的惊涛骇浪卷携着一切,张牙舞爪而来。小摩托不敌大自然,安宥真眼睁睁地看着巨浪抓住自己,无论四肢如何扑腾,还是在漩涡中慢慢窒息,变得漆黑。她呛得口鼻冒出一串绵密和甜丝丝的气泡,停止了挣扎,合上眼,渐渐地沉入水底。























“唔嗯……呃呃呃呃……呜呜嗷嗷……咳咳……”

“?”

金秋天不解地看着在沙发上挣扎的安宥真,嘴里还哼哼唧唧地咕哝着什么。是梦到什么十八禁的火热成人内容了吗,这么激烈?

“宥真尼没事吧……”

“秋天前辈,贤瑞尼,电影要开始了!”

怜酱和金志垣已经在另一只沙发上坐定,点播好了之前约定一起看的灾难片。李贤瑞端着几杯饮料,扑腾扑腾地跑过来:

“姐姐我倒了可口可——呜啊!”

被地上的杂物绊倒,李贤瑞的可乐“呼啦”一下全洒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浇在了安宥真脸上。三个姐姐大惊失色:

“天啊!我超市大减价凑单买的可乐啊!!!”

“?姐姐们,我还不如凑单的可乐吗?”

“呜呃”奋力一声,安宥真终于从噩梦中苏醒,半死不活地看着四个人拿毛巾给她七上八下、劈头盖脸地擦脸擦头发。她的神智还未回到脑袋,李贤瑞心虚地说:

“宥真姐姐,要不去洗个澡再睡吧,这样睡得好。”

是梦啊……安宥真昏昏沉沉地洗头洗澡,滚烫的热水淋在身上才终于清醒一些。是梦啊,幸好是梦,我才不要什么世界末日——安宥真头顶着热腾腾的毛巾,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看着电影里世界末日来临所有人的大崩盘,庆幸地觉得幸好这只是一步电影和一场梦。要是真有那种时候,估计也不会比梦里更冷静。

“我回来哩~”

梦境的另一位主人公结束行程回来,姗姗来迟。安宥真偷偷瞥了她一眼,像往常一样不做特别的反应。什么世界末日前的最后告白,真是有趣,张元英怎么可能有那种荒唐滑稽的秘密。安宥真起身,重新给自己和她倒了两杯可乐,宿舍客厅里叽里哇啦说个没完:

“干嘛救这个人,这么自私的家伙就应该让他死了算了!”

“火山都喷发了你们能等下接吻吗?”

“看样子有必要学一下游泳了,不会游泳的人会先死掉的。”

“不会开车不会骑花样摩托车的人也会先死掉的。”

“所以我说,世界末日前就应该把自己想做的事全部做完嘛!”

“那个,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了,我们要不要组团一起去揍会长nim?”

安宥真“扑通扑通”往杯子里扔了几个冰块。张元英来到厨房,自如地打开冰箱,翻找零食。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世界末日,一切如常。真是的,好端端地,做奇奇怪怪的噩梦,下次可别在沙发上睡着了。

“元英尼!”

“干嘛,怎么了?”

张元英一边把半个身子探进冰箱,一边回应客厅里的叫唤。“世界末日之前你想要做什么?”

“世界末日?”

安宥真还在犯困,忍不住打了个哈切,顺手把堆在厨房水槽的碗筷洗了。张元英端走可乐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意思是没有后顾之忧,我想做什么做什么咯?”

“对啊。”

“那我——”

张元英微微回头,余光里有安宥真忙碌又睡意朦胧的背影。她呡了一口可乐,甜甜一笑:

“当然要叫喜欢的人出来最后一次约会啦!”






end





亂亂

曖昧OVER

oc/短打3k+/社内恋爱/安主管×年下圓



最近很苦恼,心情因为公司里一个新来的孩子变得奇怪,故意找准时间每天在茶水间和我碰面的行为真的很明显…  而且每次都会开朗的姐姐姐姐那样叫着,现在职场上的孩子都没有阶级立场吗?  掰掰手指查着, 好像一次主管或是前辈也没有叫过…    但因为脸蛋长得简直震撼的原因,根本没办法对她发起脾气。同事们看出我一改往日冷面臭脾气的反常,在背后悄悄打嘴拌说,安主管和那个漂亮的孩子有点不一样啊哦。该怎么办。好像真的不太一样。要找到她直接问清楚吗。好苦恼啊,......

oc/短打3k+/社内恋爱/安主管×年下圓



最近很苦恼,心情因为公司里一个新来的孩子变得奇怪,故意找准时间每天在茶水间和我碰面的行为真的很明显…  而且每次都会开朗的姐姐姐姐那样叫着,现在职场上的孩子都没有阶级立场吗?  掰掰手指查着, 好像一次主管或是前辈也没有叫过…    但因为脸蛋长得简直震撼的原因,根本没办法对她发起脾气。同事们看出我一改往日冷面臭脾气的反常,在背后悄悄打嘴拌说,安主管和那个漂亮的孩子有点不一样啊哦。该怎么办。好像真的不太一样。要找到她直接问清楚吗。好苦恼啊,真的。 


与金志垣的聊天框内宥真发出这么一段话。


显示已送达的瞬间就马上被读,顶端断断续续的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标志,一分钟后志垣回了讯息。



是百合花要开了…






***


宥真是独生女,作为父母已经在不小的年纪突来的孩子,自然在家里是Numberone一样的存在。从小大家都说宥真性格好,见牙不见眼的笑起来真的太可爱,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还有一些亲戚们也对这孩子没有抵抗力,竟开始嚷嚷着和爸爸妈妈争小宥真抚养权,所以安宥真从有记忆开始,似乎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就那样顺利长到上学的年纪,看着同年龄段的小男孩贼嘻嘻扯小女生辫子,故意惹女孩不开心,再联想到长大后有多少在家里当成宝贝养的女儿被毛头小子拐走的实例,爸爸的后槽牙咬三咬都没狠下心,哎呦,把我们宥真,送到女校吧。这么做了决定,于是几十年的读书生涯都在女校,就连大学上的也是有名的梨花女大。


女校没什么不好,说来还要感谢爸爸,因为是女校所以少了很多同龄人该有的正常烦恼——感情?骚扰?还是什么…  一些不同荷尔蒙迸发出的麻烦事,总之。 在这里都没有




只是回头一想,似乎在自己所经历的这几年人生,一直在和女人打交道。



不过,爸爸的想法显然已经被淘汰,把女儿拐走的也许还是女儿呢…



从思想身体都逐渐向大人发展的高中时,宥真就有听说或是见到过学校里哪哪两个女生在一起了,或者在哪里deep kiss了,刚开始是疑惑,所以即便是同性也是可以的吗…?   这么说了自己的困惑后,嚼着鱼翅的朋友突然哈哈大笑,嘴里塞着肉哽咽不清的说着,宥真啊…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吗?


即便这样,安宥真一直坚信自己是个纯正异性恋,这个结论是经过自己上了这么多年女校后发现确确实实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后得出的。


不过,出大事了…感兴趣的女人在25岁这年出现了。


*


“姐姐今天还是伯爵红茶?”  刚进入茶水间想放松一下时,元英的声音便像一只阿飘一样传来,啊…怎么会 那么巧。故意的吧…


“嗯”  元英从宥真身旁绕过,长卷发扫过宥真的脊背,她端起一只亮黄陶瓷杯,魔术师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包装的很精致的茶叶。


“听说伯爵红茶里面有咖啡因,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的姐姐,喝绿茶吧,更健康,姐姐知道吧”


没等做出反应元英就拿去宥真手里那杯伯爵,毫不留情的倒进茶水槽,“我来泡,姐姐在旁边等着就好了”


“张元英,我不喜欢喝绿茶”


洗杯子的动作突然停顿,元英低了低眉头,原本高兴的神情开始变得不爽。



“…也不是不喜欢。  只是更喜欢喝伯爵红茶…。… 元英啊?”


“明明姐姐也很享受暧昧不是吗…  到底在顾虑什么”元英放下滴水的陶瓷杯,脑中浮现公司庆典醉酒后的宥真。 当时好像借着酒劲说了很多亲密话,看着她因酒精因子发红的脸蛋,会产生想咬一口的想法。


“要喜欢。”  张元英推了推杯子,转身面向宥真,“现在要喜欢”


不是吻,几乎是咬。以绝对性身高把宥真欺压在角落里的元英更像姐姐。呜咽着从口腔中已经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挤出不要不要的话,宥真一手撑着身后的墙让自己保持稳定,一手妄想胡乱的推开势头很凶的元英。节奏很快就被带跑了,从抗拒变得难舍难分,作乱的手也只是无效的乱晃着,再没有想要推开的实质。


“别动了姐姐,安静一会。不然会把手指塞进你嘴里的,或许真的想尝尝吗”




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宥真把上衣最顶端的扣子扣上,坐在皮质转椅上痛苦的挠着头。

嘴角被咬破了,舌头现在还像吃了花椒一样麻,表情像在说这辈子都完蛋了。


要终止暧昧了啊,安宥真,拜托勇敢点。


已经到现在这个局面宥真还是会觉得是自己放纵造成的,即使元英半个小时前还趴在自己身上又啃又咬,粗暴的把两指塞进口腔里搅弄,但好像还是怪不起来。 再怎么说年下还太小不懂事了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待孩子的话,


要大度一点吧?…


真的不是因为脸蛋太漂亮给自己添油加醋的说辞吗


不知道。



-『张元英,下班见一面吧』




***



真的不陪我去吗? 我请你诶,居然对一周一次炒年糕放纵时间都不感兴趣了…  秀琰斜斜的看向宥真,没记错的话现在是四月份才对,快要三十几度的天气了…  怎么还把扣子扣的那么严实啊,宥真。


没什么,办公室冷气有点冷。


真的不是脖子上悄悄开花了吗,好像在你身上闻到了春天恋爱的气息呢。


秀琰啊,可以闭嘴了吗,下次我请你好吗。



朋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抿着嘴唇快步跑远,一分钟后kakaotalk上收到讯息,


秀琰-『既然是恋爱的季节就好好享受吧~~』







真的不是啊。




越是这么应激的辩解,反而越会陷入恋爱舆论里更深。


所以已经放弃挣扎,

倒不是对恋爱不感冒到嗤之以鼻的程度…


只是总觉得。自己距离恋爱这两个字还太远。虽然已经25岁,就连完全女儿奴的爸爸在上次回家时都旁敲侧击的问了有没有在交往的对象。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巴巴的说了,啊~爸爸怎么会,哪有时间交往啊


宥真呐,长大了还是要恋爱的啊,不然就出大事了。


不是你们以前严禁在家说恋爱一类的词汇吗,怎么现在也开始…



好烦。

突然就到了被催着恋爱的年纪。




“不走吗,在看什么”元英左手提着Gucci去年刚发行的提包,右手瞬而握住宥真的手腕,“不是说和我见一面吗”


“不过,元英啊,在那之前想要问你一个问题”张元英还是顺着宥真刚才望去的方向找寻着看,淡然的回答道,“什么”


“看起来是比科长还要有钱的孩子,怎么会选择来这里做员工呢”


元英终于舍得把视线分到宥真脸上,鼻子呼出一口气轻笑,“是因为姐姐”


“什么?”


“是因为想和姐姐亲近才这么做的,记得吗? 我在梨花女大捐过款,那时第一次遇到了姐姐,就想和你亲近了。  不过,真的很伤我的心,姐姐似乎还在别人那里挂着念想呢…”脑袋又故意转向那边秀琰跑过去的方向,意味很明显。


“不是,是朋友啊”


“那姐姐和我呢,也是朋友吗”


“…。”






*


被元英带到清潭洞的餐馆,意外的选了人很多的地方,以为不会喜欢这么热闹的地方的。


“姐姐喜欢人多的地方吧,特意选的”


“啊,元英我都没关系的,其实不用请我吃饭,只是有一些话要说…”


“不要说。”


“…什么?”


“如果非要说的话就要在这里亲你了,想吗?姐姐?”




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保住在首尔仅有的一点廉洁的名声,宥真还是咽下口气选择安安生生的吃饭,傻愣愣的一口一口喝着烧酒,这顿饭吃的浑身都要冒冷汗的程度。



“怜?”


顺着元英的声线看去,似似乎乎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志垣?”


“宥真?”


“元英?”









哈哈。金志垣坐在对面尴尬的笑了笑,没想到大家都是属于那种很能藏得住事的人…


“怎么没告诉我和怜交往了”,宥真嚼着一块韩牛,脸蛋红红的说。


“你不是也没告诉我们和元英修成正果了吗”




“不是…”  -  “哈哈… 准备要这几天说的”

(same time)






“喝醉了吧?宥真?”怜看着那人不正常的语气和脸色,猜出十有八九又是像个傻子一样把自己灌醉了自己往元英下的套里钻。唉,我们宥真啊,还是太单纯了,不过也好,有了元英这么精明的女朋友后倒也不怕被骗。


“跟我回家吧姐姐”




呼吸声均匀。




“好像睡着了,怜,我们先走了。”





眼神随着两人搀扶着的身影久久发愣,


原来百合花是元英,金志垣想。





*



指纹解锁。




四条修长的腿打着架一路从客厅艰难走到卧室,宥真躺在床上砸吧着带酒味的嘴巴。





“元英啊…  真的有话对你说”




不是喝醉了吗。脑袋还这么清醒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记得。




“不是说了不要说吗,姐姐不听话啊。”





“元英啊,你知道的吧,暧昧真的很烦…”





“姐姐想结束吗? 舍得吗”






“嗯。结束吧”





宥真半眯着眼睛,元英想要从里面看出点什么,可什么也看不出。





“好。今晚我会去睡沙发,以后也不会一直缠着姐姐了。  如果到这种程度还是想要决绝的结束的话。”






“我的意思是,结束暧昧,交往吧。”









end









李翊修

温暖的手心




6





托福成绩到手之后,安宥真开始着手准备各种材料和GMAT考试。她不担心一个人去美国会有什么问题,就算有她也有能力解决。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飘飘忽忽地在心头若隐若现,被她强压下去,专注于眼前的事。既然已经和Vicky做了许诺,闷头向前走就可以,不必再想去其他有的没的。

张元英不是每天都有空帮忙指导GMAT,但只要时间适宜,两人就会挂着视频,即使不说话,看见对方便觉得安心。有时学习到凌晨,安宥真不小心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会被张元英轻声唤醒:

“Yujin,”

“……”

“Yujin?”

“……嗯?”

书桌上台灯的光线有些刺眼,睡意朦胧间,张元英的模样也模糊。...




6





托福成绩到手之后,安宥真开始着手准备各种材料和GMAT考试。她不担心一个人去美国会有什么问题,就算有她也有能力解决。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飘飘忽忽地在心头若隐若现,被她强压下去,专注于眼前的事。既然已经和Vicky做了许诺,闷头向前走就可以,不必再想去其他有的没的。

张元英不是每天都有空帮忙指导GMAT,但只要时间适宜,两人就会挂着视频,即使不说话,看见对方便觉得安心。有时学习到凌晨,安宥真不小心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会被张元英轻声唤醒:

“Yujin,”

“……”

“Yujin?”

“……嗯?”

书桌上台灯的光线有些刺眼,睡意朦胧间,张元英的模样也模糊。“别复习了,去床上睡吧。”

“……不行,我得再看一会儿书。”

“太困是没有效率的,快去睡了。”

“No.”

有些事情上安宥真一如既往地固执。多复习一分钟,走向张元英的可能性就大一分,已经有了这样的决定,不如做到最安全最稳固,不给变故留一丝余地。她揉了揉眼睛,继续翻书做题,直到脑袋真的塞不进任何。张元英小声说:

“Nighty night, Yujin.”

安宥真笑了笑。“Morning, Vic.”

等她睡下,张元英才挂断视频,洗漱收拾好准备上课or上班。老实说她并不想在目前的公司留用,白人mentor没有什么耐心,没有学会的东西再问一遍会被阴阳怪气,带着点无迹可寻的歧视意味。张元英想换一份实习,改变了心意的安宥真一下打乱了她的计划:目前这家公司转正后的salary比她理想的公司还要高出一些,而且张元英也并没有想好怎么和爸爸妈妈“要钱”会更合理一点,尽管她觉得他们自然会帮助安宥真。

“Mom,你现在有空吗?”

“我在做小饼干——你有什么事吗Vic?”

Nora将铺满了饼干的烤架推进烤箱,设置好了时间。张元英手里紧张地搓着废弃的锡纸,唰啦唰啦作响:

“我想和你商量件事情。”

“什么事情呢,说吧,你是不想开爸爸的二手车,想像Kelsey那样买辆新的吗?”

Nora开玩笑地问。张元英摇摇头:“不。”

“那是什么事?”

“……是和Yujin有关。”

“……”

“Yujin……Yujin会来洛杉矶读书,但是可能需要些经济上的支持。我正式入职后会负担她的主要开销,不过我想……Mom,或许你和爸爸可不可以,就是先暂时帮助下Yujin呢?”

Nora是温柔包容的妈妈,在张元英眼里一直都是,只要她的要求合理,Nora从不拒绝,帮助安宥真当然也算其中。“帮助Yujin?你是说,我们来资助她在美国读书是吗?”

“嗯……是这个意思,只要学费就够了。这样她在美国留下的几率更高一些,不必两个国家跑来跑去了。”

张元英看着妈妈,满怀期待地等她回应。“哦当然没问题了Vic,我们欢迎Yujin来美国,这样我和Gavin就又多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Nora笑容满面地说,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小女儿。——本应该是如此。张元英渐渐僵住,不知该怎么继续说才会有自己想象中的反应;Nora没有笑容,没有拥抱她,没有说“欢迎Yujin来美国”。她收起烤箱手套,放到一边,冷静地问:

“她没有足够的钱支付学费?”

“你知道的,美国这边大学的学费——Yujin还没工作几年,有点负担不起……不过她说毕业之后会还给你们的,不是白白给她。当然只是学费而已,生活费我们之后会自己想办法的。”

“……”

Nora依旧没有张元英想象的反应。她不安地追问道:“Mom,你可以帮助Yujin吗?”

“我现在——有点惊讶,你会向我们提这样的请求。Vic, 我理解你们想在一起的心情。”

Nora平静地说。“但是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需要和一个我们去帮助才能生活下去的人在一起。”

张元英彻底僵住。Nora继续说道:

“作为你的妈妈,我想看见你和一个有能力的人幸福地生活,而不是一个你为她不停地流泪,还要辛苦你自己去扶持她来美国生存的人。很抱歉,Vic,我想这次不能如你所愿。”

“Mom!”

怎么会这样,妈妈不是很喜欢Yujin的吗,为什么会变成爸爸一样的态度?张元英着急地反驳:“Yujin是有能力的。我和她相处很久了,我了解她,她很聪明,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能做到。就帮她这一次,她以后在美国会和我生活得很好的!而且我没有经常为她流泪,我们视频的时候你也看见了,我很开心……”

“如果她有能力,是不会让你来求我的。”

“不是她让我求你,是——”

“我不想像你爸爸那样不近人情,但我想了很多,如果你们想在一起,那就让她自己努力来美国吧。我是你的妈妈,你是我们养大的宝贵的孩子,我不想看到你以后的生活质量降级,更不想看到你伤心,流这么多的眼泪。你去问爸爸的话,可能他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你不必再去找他了。”

“Mom……你明明很喜欢Yujin的……”

“我是很喜欢她,如果她不会拖累和伤害我的女儿的话。”

“叮”的一声,Nora打开烤箱,取走了小饼干,留下满屋子的香甜味和张元英留在原地。张元英呆滞地盯着空荡荡的桌子,想起什么,猛地抄起手机打电话:

“Kelsey你在哪儿?……你现在有空吗?”

等傍晚回家,看见妹妹,Kelsey没有像往常那样犯贱嘲笑和戏弄她,说一些“你的脸色好难看,是和马桶相处得不愉快吗”类似的惹人烦的闲话。姐姐忧心忡忡的,难得在张元英面前变得沉稳:

“hey,怎么了?”

“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情。”

“是和Yujin有关吗?”

Kelsey说。“爸爸妈妈已经和我说过了。”

张元英还不死心:“你能帮帮我吗?”

“虽然我说这些不合适,但是就算爸爸妈妈不和我说,我也没办法帮你。”

“为什么?”

Kelsey叹了口气,揉了揉头发。“你忘了?我刚买了新车,手头没有闲钱……不,最主要的不是这个。”

“什么?”

“okay,我说得直白点:假如我找了个男友,他是个巴西人,没有美国国籍,他想来这里读书却没有钱,我还每天为他哭天抹泪,你会帮我吗?”

姐姐这么说,张元英终于恼怒,挤压的情绪即将爆发。为什么要把安宥真想成那样的人,不肯帮助她,她不值得来这里吗?“我会帮你吗——这有什么可类比的?Yujin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你们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明明她来的时候你们都很喜欢她不是吗,现在怎么都变成了这样?她想要自己攒钱来,是我不让她这么做,说会帮助她的,我只是想要她来和我在一起而已!而且她是我们祖籍的韩国人,不是巴西人!Fine,你们不愿意就算了吧,我自己攒钱,不需要你们帮忙!”

“冷静一点,Vicky,你现在已经——”Kelsey扯住她的胳膊,顿了顿,似乎并不想这么说自己的妹妹,“你现在已经不理智了,不清醒了,这些事我们明天再仔细地谈一谈好吗,你先不要想这个了,做点别的什么事——”

“No!”







首尔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但离完全入春还有距离。安宥真考完试,剩下的便是等待结果。她很久没有参与这样的应试考试了,有些不适应,但准备充足,成绩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趁着晴天,她出了门去汉江大桥边散步,周围的草坪已经有年轻人在野餐露营。安宥真走上桥,临近中段时停下,望着远处的风景。护栏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暖心标语,试图用陌生人遗留的一点善意去挽回一颗颗已死的心和欲死的身体。

“喂,你搁那儿干哈呢?”

路过的釜山阿加西冲安宥真吼道。她愣了愣,连忙解释:“没干嘛,我马上走了……”

“赶紧走吧!没事儿别在这瞎转悠。”

安宥真下了桥,阿加西才终于走远。即使阿加西只是路过,也会对陌生人施以善意。桥总是让她浮想联翩。高考结束,妈妈撕烂了首尔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大田爬上立交桥,冲着女儿、消防员和看热闹的路人怒吼:

“我养你这么大,结果你自己跑去首尔,那我就去死,我死了你就自由了,你满意了!都别拦着我,我死,我去死吧!”

刚到手的咖啡还滚烫,安宥真冻僵的手渐渐被捂热。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妈妈说自己要去美国这事,但不知道怎么说不代表干脆不和她说。阳光铺洒在她身上,安宥真终于感到暖和,想起张元英这会儿应该洗漱完休息了,于是打了视频通话给她。响了一阵张元英才接通,发丝间还有雾气:

“嗯?在外面吗?”

“出来散步了,现在在休息。你刚洗完澡?”

“对呀。”

张元英穿着宽大的T恤,在屏幕的另一头护肤,干净细长的手指微微发红,捻了一小坨面霜在脸上奋力抹匀。安宥真默默地看着她小猫洗脸似的搓来搓去,想起的是她们还在一起那会儿,张元英帮她抹脸,她不懂得照顾人,下手没有轻重,老是戳到安宥真的眼睛:

“呜啊!你轻一点,我的眼睛要瞎了。”

“你哪里要瞎了嘛,我又没碰到你的眼睛。”

“你碰到了。”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没关系……只要再等几个月,她们马上可以重新拥有这样的时刻了。张元英问:

“Yujin,你在想什么呢?”

“我?”

安宥真望向汉江的远处。“我现在在想……”

“嗯?”

“也许我比自己想象的爱你,Vic.”

张元英停下手。安宥真缓缓地说:“不,应该是爱得多得多得多。如果没有遇到你,我的人生现在是什么样的呢?反正不会像今天这样,到处都是温暖的阳光吧。”

好像这一次,是唯一一次安宥真坦荡大方地主动说爱。“谢谢你,Vic.”

张元英沉默,半晌没有开口。平时的她应该早就娇嗔地撅嘴,说“哼,我早就很爱很爱你了,你现在才说出来”。她挤出一个吃力的笑容:

“我也很爱你,Yujin,一直都是。”

“……”

就像张元英觉得看不透安宥真一样,安宥真这时也看不透张元英了,不明白她为什么郁郁寡欢,明明脸上的表情在笑,却有点点忍耐着不许自己落泪的滋味。毕竟她看不到张元英在想什么,挂断了视频更看不见她在遥远的洛杉矶在做什么,但只要相信她就足够。

安宥真买了回大田的车票,在KTX上一路昏睡。她迷迷糊糊地做了些七上八下的梦,昏沉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张Vicky坐在她旁边,戴着蓝牙耳机,哼哼她没听过的小调。阳光照亮她的半边脸,睫毛和细细的小绒毛都清晰,像小猫,有温暖鲜活的体温。安宥真想拿走她其中一只,听听她在听什么歌,身体奋力挣扎着要起,却动弹不得。

Vic,Vic,安宥真无声地呐喊,快看看我呀。

“前方到站——大田站”,广播的声音让安宥真一下子惊醒。周围并没有张元英,只是她孤身一人。她拿起行李下了车,大田的春风吹得她长发飞舞,空气中有淡淡的青草味,和她还是小孩时嗅到的无异。回妈妈家的路安宥真很熟悉了,放空脑袋,肢体也会带她回去。她靠在公交车的窗边,想起刚才浅薄梦境里的张Vicky。

安宥真已经去过张元英的家乡,可张元英还没有来过大田。比不上首尔的小城市大田,张Vicky来了也会很失望吧,安宥真想。

和妈妈一起吃的午饭很朴素,只有泡菜、豆腐汤和米饭。电视里放着家长里短的电视剧,棉被在阳台的围栏上铺开,被竹藤“啪啪”地拍打,阳光下滚起一阵阵毛絮。母女在家中很少对话,因为安宥真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错误和无理的。她叠好刚收下来的衣物,柔软舒适的味道没有让她感到轻松一些。

“哦妈,”

安宥真终于开口,手里攥着洗净的外套,“我……秋天的时候要去美国。”

竹藤的声音一顿,接着继续。“美国?是那个张维基吗?”

“嗯。”

“去旅游?”

“不。……我以后就在那里生活了。”

“什么意思,你不待在韩国了?”

“是的。我要和Vicky在美国生活。”

离开大田,尤其和张元英交往之后,安宥真很少再想这个问题了。“如果我没有出生的话就轻松很多了,不论是妈妈还是我自己”,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要是可以,谁不会选择Nora那样的妈妈,张元英那样的人生?遇见张Vicky和Nora,她们递给她前往美国的机票,就是告诉她,“你当然可以有一样的妈妈”,你也可以过得很幸福很快乐,只是差一脚、勇敢地向前迈去,安宥真就可以牵起张Vicky的手,沐浴阳光,头也不回地逃离高纬度的厚雪寒冬。

只是差一脚、勇敢地向前迈去。消防员还没有来,大田春天的阳光也比不上洛杉矶,只有夹杂着丝丝暖意,不合时宜地温馨从容。安宥真咬着牙,颤抖的手指尖几乎要陷进阳台木隔门。她又想起这个问题了:大田是她人生的起点,但她不想再让这座城市同样成为终点了。

“怎么了,想像高考完那会儿那样威胁我吗?消防员还没到,你着什么急爬到防盗窗上面去?”

妈妈的脚在防盗窗的缝隙间丈量,确定无碍后坐下,紧紧握着支架:“威胁?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女儿,翻脸不认亲娘,要去美国和女人生活,我想死有什么错?”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去美国吗?”

“不知道,我也不感兴趣!你和你爸爸一样,自私到极致。我掏空我自己,养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吸血鬼、白眼狼。”

“……”

“没有话说了?你离开大田,可不是说你就不是我的女儿了。喂,你们!”

楼下渐渐聚集起看热闹的人群。妈妈冲他们大喊道:“不许给我铺床垫,我今天就必须死在这里!”

“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姨母nim,这么做是干什么啊?”

“我还能什么话好好说!”

妈妈呜咽着,潸然泪下,防盗窗随着她的动作而抖动。“我的女儿啊,我一个人把她养大,照顾她的感受没有再嫁人,到头来呢,现在她头也不回地要离开我了!辛辛苦苦大半辈子,老公出轨别的女人有了私生子,自己的女儿不认我这个妈妈,当同性恋要去美国生活,再也不回来了,我自己什么也不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您女儿?您女儿呢,在屋子里吗?喂,快出来啊,你妈妈都这样了,你不说句话吗,你妈妈是白养你的吗,你这样把她抛下?姨母nim,您别想不开,能不能先下来——”

“哦妈,”

安宥真觉得太累了。高考后是这样,现在去美国也这样……她只是希望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幸福,不是一辈子都像妈妈那样困守原地。“我到底有什么错,成了你一直发泄人生痛苦的工具?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女儿吗?你自己放弃去追求幸福,现在怪我阻碍你……我怎么做你才满意,像你一样怨恨所有人,靠着嫉妒和折磨生下来的孩子维生吗?”

“喂,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啊,还嫌你妈妈不够难?把你养大,你怎么一点感恩的心也没有,良心都去哪里了?”

人群在楼下吼道。他们懂什么,他们有被妈妈羞辱和扇耳光,只是因为自己比规定的时间晚回来5分钟吗;他们有被揪着头发踹肚子,只是因为妈妈看见前夫再婚生了儿子吗;他们有被偷看日记,被妈妈扔过来的本子砸中眼球吗;他们只是看热闹,嫌女儿不孝而已。安宥真不理会,喃喃道:“如果你真的觉得我累赘,就应该趁小把我堕掉,而不是用一生折磨我……这样你我都好受。撒气、养老、报复、示威,在你眼里我有许多用途,但是我可不可以有一刻是你血脉相连的女儿?

“你想跳的话,就跳吧,如果你真的敢跳的话。”

至少在那一刻,安宥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不敢跳,也不会跳,妈妈那么爱她自己,爱到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她不会因为女儿牺牲自我,足够安宥真终于狠心,专注于眼前自己的人生。安宥真马上要重新选择Nora当自己的新妈妈了——她转身迈向新征程,老旧残缺的防盗窗被用力扯下,衰老的身体像落叶,飘飘乎乎地坠落,安宥真又一次停下脚步,回过头,窗台只剩一瓣孤零零的樱花,在风中缓缓飘荡。

也许大田便是她人生的终点。





















“好了,现在我已经在洛杉矶了。”

两人在草地上席地而卧,鼻间塞满了青草泥土的芬芳,错杂的草叶蹭得皮肤有些刺挠。安宥真望着飘浮其中的一朵白云,说:“我们首先要做什么?”

“首先,我们要去租一个公寓。”

张元英说得慢悠悠的。安宥真转头看她:“租个公寓?我们不和爸爸妈妈住一起吗?”

“I don't want to live with them! 我们两个一起就好,想干什么都可以,不然我们晚上9点就有门禁了。Kelsey之前也和男友出去住过。”

“好吧,租一个公寓。然后呢?”

“然后就是把公寓打扮成我们想要的样子。原始田园风,高冷精英华尔街风,粉嫩迪士尼风……”

“你想要什么样子?”

“我嘛,Just like where you live in Seoul. ”

安宥真撇撇嘴。“为什么?”

“I dunno. 可能是想要你像那会儿那样,一直很好地爱我吧。”

“……”

安宥真没回答。半晌,她低声说:“我当然会一直很好地爱你。”

“Really?”

张元英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安宥真淡淡地笑:

“Sure thing. ”

“那装修好之后的第一晚,我们可以去看场电影,或者去找Kelsey玩。”

“好啊。”

“如果去找Kelsey,我们得去超市买点东西……”

“买一些糖果……”

“还有芝士……”

“到那边……”

“我们……”


睁开眼,因为窗帘的遮蔽,卧室显得阴沉,洛杉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张元英拉高窗户,新鲜潮湿的空气飘进屋内,没有了洛杉矶寻常干燥闷热的模样。

新公司离家更远,张元英需要早起10分钟,方便洗漱准备。雨水敲打在新车的车窗上,又被雨刷悉数扫去,张元英按下转向灯,崭新的方向盘扭转后归位,在手心上窸窸窣窣地磨蹭。直系mentor和她一样是亚裔女性,总是温和地微笑,向张元英耐心解释那些她不理解的工作事务。同事之间午休时候聚在一起喝咖啡闲聊,所有人都在笑着,等待着4小时后的下班;没有人有烦恼,顶着郁闷气结的脸。

张元英按下百叶窗,外面还在下雨。结束工作开着车回到家中,独居的公寓冷冷清清的,墙壁惨白,细细的裂缝外渗出略深的水渍。烧水壶咕噜噜地沸腾,从壶口冒出一缕缕细烟,充满了热气。烧好的开水倒进杯里,茶包沁出丝丝茶水,Kelsey来了短信,问妹妹周末回不回爸妈家。

“不,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Vic,你从搬出去的时候就一直在说'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搬出来也没有多久吧,也就一个多月?而且我没说谎,确实想一个人待着。”

“你还在生我们的气?爸爸妈妈会和你谈谈的,这周末回来吧。”

“没有,我没生你们的气,是我太幼稚了,我都明白。”

“好吧。不管怎么说,回来一次,可以吗?”

“……抱歉,我不想回去。”

张元英熄灭屏幕。雨终于停了,屋外湿漉漉的地面很像大学交换时期的首尔。一切静悄悄的,现在的生活没有了安宥真的影子,只要她不回爸爸妈妈家,也不会想起她们从前的小小过往。秋天的洛杉矶,她本应该等到安宥真的。天暗下来,沙发旁的吊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张元英拉长了的影子在墙角伫立,卡在屋顶处,久久没有移动。

最后一次的视频通话,停在了安宥真的笑容上。你笑得太丑了,张元英真的很想这么说她,为什么痛苦的时候还要笑,我宁愿你痛哭,求我不要离开你,也不要强颜欢笑,如此扭曲而丑陋。

“钱的事,爸爸妈妈那边还在考虑。Nora说最近给Kelsey买了新车,不是很宽裕,你不用担心,我还有很多朋友,他们都不是什么缺钱的人,总会有办法的。”

张元英不担心,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她愿意来,办法有的是,Nora和Gavin不肯出钱也没关系。“有很多奖学金,半工半读,总之你先申请那些,我会帮你。学签美国不是特别严格,不用害怕,肯定会通过的。就算倒霉到极点,学签签不了,最后的最后,还有婚签。我们不是德克萨斯州,也不会唱《sweet home Alabama》,洛杉矶不会歧视我们的。”

“……”

“Yujin,你要看看我在网上找到的公寓吗?有很多适合我们的房子,我快挑花眼了,你看看哪个最好,等你来洛杉矶我们一起去实地选择。”

“……”

“你看这间!我喜欢他们的厨房,烤箱比我爸爸妈妈家的还要大,我们可以做惠灵顿牛排,或者战斧牛排。”

“……”

“这间房子有花园,周末休息的时候在里头泡茶喝咖啡晒太阳肯定很舒服,就是虫子多。”

“……”

“这间!这间的车库不另外收费,包含在房租里面了,价格很划算,而且朝阳,采光很好,可以考虑考虑。”

“……”

“这个这个,离市中心最近——”

“Vic,我不去洛杉矶了。”

安宥真说。张元英停了停,马上说:“我跟你说了,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只管来,其他的之后再想。刚才没说完,这个公寓离市中心最近——”

“我不去洛杉矶了,我不去了。”

“坐地铁20分钟就可以到学校附近了,楼下有超市和餐厅——”

“Vic.”

“可能找Kelsey不太方便,到时候叫她过来——”

“Vic!”

“……”

张元英终于停住,静静地看着她。安宥真的僵硬一点点卸下,在情绪翻涌出现前挡住了脸。

“对不起,Vic,对不起。”

这时候应该哭的。可是张元英眼睛干巴巴的,一滴泪也没有了。可能她早就料到了安宥真来不了洛杉矶,只是眼下终于成真了而已。谁也没有哭,谁的泪应该都干了,谁也没有话要说了。张元英想再伸手向安宥真讨要拥抱,想她温暖的手摸摸自己的脸,一步之间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想。两人谁也不说,谁都心知肚明。

如果Nora摔成了那样子,张元英就算被整个剐去了良心,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妈妈不管。她都懂,她不会再去吵再去闹,再去质问、再去哭诉了。张元英已经懂得自己在命运前的弱小,她本就无力,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安宥真什么都没有再说。哪怕只说一句留恋的话,都是对张元英的绑架,只要她一个人困在牢笼里就可以了,别像Nora和Gavin想的那样,拖累张元英过困苦的生活,这是安宥真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好事。

所以,就这样吧。让关系停在这一刻,至少她们都还体面。

“Nora和Gavin不肯出钱的话也没办法嘛。而且是我自己嘴贱,妈妈那样了,瘫在床上需要人照顾,确实不好再去美国了。那就算了吧。”

安宥真故作轻松地说。她望向窗外:

“首尔开始热起来了,夏天快到了。”

“嗯,洛杉矶也是。”

张元英低声应和。安宥真咧开一个笑容:

“记得做好防晒,Vic,别像在圣托里尼那样晒脱皮了。”

“我当然知道,Yujin.”

好丑,张元英想说,Yujin,现在的你笑得真的好丑。

可她什么也没有说。

“再见,Vic.”

“再见,Yujin.”








经过mentor提醒,张元英记起自己还有年假没休。同事们午休时谈论着去哪儿旅游,去哪儿休养,张元英在一旁低头不语。这时候休假,她甚至想不到一处好地方。不如问问爸爸妈妈和姐姐,一家人去哪里玩玩,总比浪费掉年假要好。

周末正逢她收拾旧物,家中空间已经不够,打算处理掉一部分。张元英叠好春夏的衣帽,顺带在不要的旧包里掏了掏,发现了一只钥匙。她一滞,想起这是安宥真之前给她的首尔房子的钥匙,冰冰凉凉的,卧在她的手心,像一只小动物的尸体。

于是张元英终于请了年假,不知第几次来到了首尔。她知道安宥真已经不在那儿,还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心情麻木地平静,没有波澜。把钥匙放在门口,给现在的房客留个纸条说明情况,就是张元英首尔行的全部计划。安宥真家的地址她还记得,很顺利地到达,破败干净的小区房屋和她印象里如出一辙,没有变过。张元英想把钥匙藏在门口的地垫下就离开,一抬头又看见门。藏着她和安宥真过往的门,安静地矗立在她面前。

“您好,”

隔壁邻居拎着菜,出现在楼梯旁。“您是找这房子的房客吗?”

张元英赶紧回过身来。“是的,您好……”

“她不在这儿,现在应该在大田照顾她妈妈。”邻居好心地解释道,“可能过几天她会回来搬走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果您要找她,我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房东,让他帮下忙。”

“不,不用了,非常谢谢您……我把东西放在这儿就好了。”

原来安宥真还没搬家,张元英甚至感觉不到庆幸。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借由钥匙拧开门锁。气味、温度、家具和摆件……所有熟悉的事物瞬间盈满了她的视线。擦洗干净的咖啡机,沙发,地毯,成对的马克杯,成对的牙刷,摆放整齐的拖鞋,用来摆放三明治的餐盘,都还在那里,如她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那样。麻木一点点、一点点地破裂,最终支撑不住决堤的感情,爆破完悉数溃散。

回忆如潮涌,吞没了她和家中的一切。张元英看见书桌上的镇纸,指尖颤抖着拿开,露出那张被咖啡浸透,只剩下“I love……ever”的明信片。她捧起明信片坐在床边,仰起头闭上眼睛。不应该来的,不来就不会如此——眼泪胡乱地淌满了脸,张元英不断地擦去,却愈流愈凶猛。


“Vic,不是‘我受尔’,是‘我爱你’,你又写错了。”


“起床了!我要洗床单被罩,再不起来我就把你卷成春卷下锅。”


“张Vicky,你是不是偷吃我冰箱里的冰淇淋了?”


“呜啊!你的脚这么冰,还放我肚子上取暖,叫你多穿点也不听!”


“谢谢你,Vic.”


……


谢谢你,Yujin.






推开家门的一瞬间,安宥真察觉到有人来过。辞职回了大田的老家后,首尔的房子很长一段时间无人居住,现在的床单有了些许褶皱,地板和桌面奇怪地很干净。她匆匆翻了下屋子里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少,于是给房东发消息,确认他是不是未经许可进了家,一边顺手掀起检查门口的地垫,发现了藏匿的钥匙。她对房东私自进门、另做钥匙的行为有些生气,干脆直接打了电话,空出来的右手又开始检查冰箱。冷冻层的冰淇淋少了,安宥真猛地停下手,想起刚才的钥匙,僵在了原地。

“喂,你好?”

房东接通了电话。安宥真惊醒,连忙道歉:“抱,抱歉,我不小心摁错了,没什么事。……嗯嗯,很抱歉,再见。”

安宥真深深地吸气和呼气。明明她已经学会了假装过去的几年是美梦一场,什么都没有发生,明明已经当自己从未拥有离开大田的可能。安宥真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家中乱转,寻找一切可能留下的痕迹。搬家公司打电话来,她来不及解释理由,只是一个劲儿说“我想下午再搬家,我要下午才可以”。还没搬回大田的杂物乱七八糟地从收纳柜流了出来,被安宥真踹到一旁,她胳膊一推,书桌上的东西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镇纸。看到镇纸,安宥真也看到了那张脏兮兮的明信片。她拿起薄薄的旧纸片,“I love……ever”的中间重新被水笔小心地填满了字母,露出了它本应该写成的句子。

I love you now and forever

明信片轻飘飘地重新落回书桌,像一朵羽毛。安宥真坐到床边,窗外大晴,几朵轻薄的云缓缓浮动,风平浪静,一如往常。她看见窗户上倒映着自己满是眼泪的狼狈的脸,失去了再去看一眼明信片的勇气。

搬家公司还在等着她,妈妈还在等着她,她没有沉浸于回忆而放弃前进的选择。良久,安宥真站起身,默默地把东西归置原位,打包装好,等下午搬家公司的卡车开进小区,一个接一个地扛下楼。熟悉的家空了,剩下来时的老旧家具、旺盛的夕阳,还有孤零零的拉长的人影。打火机的火苗汩汩燃烧,安宥真最后看着明信片一点一点蜷缩焦黑,在她手心里散成了缈缈灰烬。

既然不能幸福,那就把曾经的证据毁灭,假装不曾拥有,这样也许就不那么痛苦。安宥真攥紧灰烬,在窗边摊开手心,风一吹,消失在了空中。她望向远方,不知多久之后走了出去,锁好了门,离开了小区,离开了首尔。

以后的人生,安宥真再也没去过洛杉矶。









end

全文完





结束曲:February Song




李翊修

温暖的手心


5



“She's gone~out of my life~I was wrong~”

张元英望着安宥真消失的安检口,久久未动,姐姐Kelsey嘲弄地唱着歌,被她狠瞪了一眼。安宥真一走,不知道又要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她怎么就不能是美国人呢?

新学年开始,张元英面临新的一轮课程和实习。因为学校规定的实习期限,即使圣诞节她去韩国也待不了几天。这种时候只有忍耐了,忍到毕业,到时候她去哪里都自由。每当作业写不出发火、上班被同事责难,张元英就靠幻想支撑:还有一年,等这一年过去,就和安宥真私奔,在济州岛当渔民捞螃蟹,在西西伯利亚当猎人养熊,在佛罗里达表演杂技,怎么活都无所谓。

一想到安宥......


5



“She's gone~out of my life~I was wrong~”

张元英望着安宥真消失的安检口,久久未动,姐姐Kelsey嘲弄地唱着歌,被她狠瞪了一眼。安宥真一走,不知道又要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她怎么就不能是美国人呢?

新学年开始,张元英面临新的一轮课程和实习。因为学校规定的实习期限,即使圣诞节她去韩国也待不了几天。这种时候只有忍耐了,忍到毕业,到时候她去哪里都自由。每当作业写不出发火、上班被同事责难,张元英就靠幻想支撑:还有一年,等这一年过去,就和安宥真私奔,在济州岛当渔民捞螃蟹,在西西伯利亚当猎人养熊,在佛罗里达表演杂技,怎么活都无所谓。

一想到安宥真,张元英毕业的愿望就变得迫切。看她交换结束时要求分手的冷酷样子,差点让张元英断了圣诞节去找她的念想。如果回首尔找她真是自己一厢情愿,那大不了断绝来往,以后再也不见;可是安宥真本来就是口是心非的人。重逢后惊喜又欲哭的表情,牵着她不肯放开的手,盯着她满腔情绪快要溢出来的眼睛……安宥真死倔不改的性格,张元英真是拿她没辙了。她搜索了一堆美国人在韩工作要领,工签居留注意事项,又看韩国人赴美白皮书,学签工签婚签,看得她眼花缭乱头昏脑胀。没有了学校庇护,跨越国境成了最繁琐又最关键的问题。

“Mom,如果我以后去韩国工作生活,你会支持我吗?”

张元英问妈妈。Nora有些惊讶:“去韩国?你是打算和Yujin生活在一起?”

“Yeah……”

“这样的话你一年多,甚至几年可能都见不到爸爸妈妈和朋友,像你之前交换那样,也没关系?”

“emmmm……”

“Vic,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妈妈当然支持你;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妈妈还是劝你再多考虑考虑。Yujin有说会过来美国和你生活吗?”

张元英想起安宥真的妈妈,不知道她们关系现在怎么样了。“没有……她在韩国也有顾虑。”

“Okay,那就更应该谨慎了。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Nora叹了口气,“要是Yujin更爱你,是不会把难题推给你的。”

“你是说Yujin不够爱我?”

“不,是你和Yujin交往,她爱不爱你,你自己会有感觉。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去一个并不喜欢的地方生活呢?”

张元英答不上来。她天天念叨安宥真,要是毕了业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见面,那简直令人绝望。但为了安宥真,放弃家人朋友、还有更大更包容的世界,她思忖半天,理智说这不是个划算的决定。

就像交换结束返回美国一样,张元英潜意识清楚,到底哪些对她的人生来说更重要。如果安宥真始终拒绝来美国,她们的结局就非常明确了。张元英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她自认为安宥真对她而言非常“重要”,但两人真正的命运,可能并非如此。





“……”

安宥真做好笔记,合上了电脑。蓝牙音响放着洛杉矶乐队red hot chili peppers的歌曲,安宥真又点开自己的银行卡账户:虽说有些积蓄,但美国高校学费高昂,这么点钱着实捉襟见肘。

以安宥真的工作经验,直接申请工签不大现实,最可能成功的是申请高校master,毕业后留美工作。想去美国,摆在面前的首先就是钱的问题。安宥真想到一些筹钱的方式,最容易的那条被她立刻否决:不管怎样,她不允许自己向张元英开口,尽管她百分百会答应。腆着脸向朋友借钱去读书就更荒诞了,如果一个熟人说,“我想去美国和美国女朋友团聚,需要钱去那边读书,请借我点钱”,换成哪一个头脑清醒的成年人都不敢轻易外借。没人能借钱的话,难道要向银行贷款吗?

还有自己的妈妈。把她抛下,自己一个人去美国,安宥真不愿去想象这么做的后果。或许断绝关系就是前往美国后母女俩的必经之路——明明是百般侮辱她、让自己恨之入骨的妈妈,想到若想以自由身与Vicky在一起,就必须和她断绝关系,安宥真莫名地心痛。

“当雅思或者托福老师怎么样?”

和几个朋友说起去攒钱的计划,对方如此回答。“现在出国的需求很大,你的英语都被Vicky磨练得很好了,当老师很赚钱的。”

“要我去教别人……”

“之前不也教Vicky韩语了?反正教外国人韩语,教韩国人英语,总归去试试嘛。我有在教培工作的朋友,等会儿给你介绍下。”

安宥真对自己的水平没什么信心,既然有门路,还是打算去试一试。兼职教师要求不高,有了这个机会,周末和休假时都忙碌。收入还算可以,她平时不舍得花销,把钱堆进银行卡里不动,看着数字以缓慢的速度增加,心情并没有好一点点。ATM的玻璃隔间上倒映出安宥真孤单的影子,她收起银行卡,总觉得迷茫:攒够去美国的钱,实在遥遥无期。

这次的圣诞节两人见不到面了。生日时安宥真花光了年休假,再请假不可能;张元英的internship、考试和论文接踵而至,寒假被占据大半,只剩下几天的假期能休息。安宥真叫她别来了,在飞机上就要耗费两天,她不忍心让张元英这么折腾。张元英问她:

“即使这样见不到面也没关系吗?”

有关系。但难道要这么勉强彼此?两人都知道怎么做才最合适,却不欢而散。安宥真故意说“算了吧,你来了我也没空陪你”,好像这样能显得不那么遗憾。

张元英很久没有回复,不管安宥真之后给她发什么消息。这是张Vicky生气的标志,她已经不会大吵大闹地发泄情绪了,远距离的交流让她学会了冷战:人不在身边,怎么吵闹都没用。安宥真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啦”,另一边的对话框无声无息。

“你本来就剩5天假啦,来回去掉两天,只能待三天,这样你真的太累了,”安宥真又解释,“还是好好休息,以后会有机会见面的。”

张元英不回。安宥真给她打电话几次都没有接听,感觉无助又无奈。圣诞节那天朋友问她要不要去喝酒,安宥真犹豫后答应了,她实在不想独自一人面对毫无回应的手机和社交软件。酒吧的音乐震耳欲聋,她坐在音响附近,耳膜和心脏都被震得麻木。喝下一杯波本威士忌酸,安宥真脑袋变得昏沉,朋友和她说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我为什么是韩国人啊,为什么?”

安宥真捂着脑袋大喊。朋友的嘴一张一合,话语都被吞进了喧闹中。因为是悲惨的韩国人,一辈子被忠孝礼义捆缚,能有几个人能追上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回家拿出手机,安宥真一下子慌乱了:张元英给她打了电话,刚才在酒吧里太吵,没有接到。

“Come on……”

脑袋还浑浑噩噩,安宥真指尖不听使唤地发抖,回拨数次,没有被接听。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张元英拒绝和她沟通,她们甚至没有别的途径能和好。安宥真给她发大段大段的文字解释,石沉大海,再试着打了几次视频通话,等待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了接通的提示音。

“Vic?”

安宥真着急地叫她名字。张元英看着别处,指尖在电脑上忙碌,冷淡地问:“What?”

“Sorry I just went to a bar, so I didn't……”

“That's why you didn't pick up my call? ”

“I'm sorry......”

“我是说,圣诞节我们见不到面,你却去酒吧玩,不打算和我通话?”

“不——你之前一直没理我,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想东想西。”

安宥真自己也觉得这解释无力。张元英终于把目光转到她身上,眼睛里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

“Okay, that makes sense.”

“You still mad at me?”

张元英不置可否,反问道:“Yujin, you really love me?”

安宥真感到不对劲:“Sure, why you ask that?”

“Then how much? How much do you love me? Less than me isn't it?”

张元英说。安宥真拼命摇头:“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不知道,Yujin,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好像永远只有我在焦虑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即使只有三天,你也不想和我在一起过圣诞节。”

“我没有不想,只是——”

“我太难过了,Yujin,你说没有空陪我。我不顾一切想去见你,你却说你没有空,然后在圣诞节出去和朋友去酒吧。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Yujin。如果你没有那么爱我,这一切其实也说得通了。”

“不是这样的。”

安宥真提高了音量,大声解释说。“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太难过才这么说的,不是真的没空陪你。我怎么会不想见你呢,生日时去找你难道是假的么?”

“Then what will we do in the futur? Have you think about it?”

安宥真终于语塞。她确实想要去美国,但只想靠自己的能力去。“等等我,我马上就去美国找你”,这话太重,攒钱的过程好漫长,这么说就像逼迫张元英浪费时间等待自己。如果一直攒不够钱,如果不能安顿好自己的妈妈,如果有什么差池去不了美国……安宥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满怀希冀又落空的张元英,又要怎么处理这一地狼藉。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她怎么也张不了口。随随便便作出承诺,往后又做不到,不如一开始就别承诺。张元英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缓缓地说:

“抱歉Yujin,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的话,我想先冷静一段时间……再见。”

“Vic——”

屏幕熄灭,房间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寂静。




因为想要“冷静”,两人近一个星期没有互相联系。安宥真看见张元英ins story更新和朋友的搞怪合照以及玩闹的小视频,仿佛自己在她的生活中是个陌生人,从未参与任何的角色。她忍耐不住,发了消息问她,“你还是不想和我说话吗”,等地球另一头的Vicky睡醒,只简单地回了个“嗯”。

“Shall we talk if you're available these days?”

“Not now. Let me finish my paper first. ”

这下安宥真连找她的由头也被堵死。她只能默默等待张元英把论文写完,再也不去什么酒吧,和朋友的聚会也暂停,害怕错过她的消息。张元英主动找她是又一个星期之后了:每天实习下班,晚上继续写paper,张元英没有空闲和安宥真认真讨论两人之间的问题。等她把写好的部分发给导师确认,终于打开与安宥真的对话框,凝视着上面的两句话。

“-什么时候写完呢

“-不是催你噢 你慢慢来好好写 我会等你的”

她到底怎么想的呢,张元英怎么也猜不透。她刚拨通视频,安宥真那头马上接起:

“Vic, 你的论文写完了?”

“嗯。”

“那就好。”

张元英不再叽叽喳喳的话,两人间的交流就变得安静许多。安宥真费力地寻找话题,指望能多说点有趣的哄她开心,可惜这方面本就比不过她。张元英看着屏幕里笑得讨好的安宥真,烦燥间又是满心惆怅。

“不要这样了。”

“什么?”

“别笑了。”

“嗯?”

安宥真不明白,以为她还在生气。“你还是不想见到我吗,那我不说了……”

“所以呢,你到底是什么打算呢,回答我呀,”张元英明明难过,却还在逼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怎么办?一定要我这么问你吗?”

“……”

安宥真沉默了会儿,终于说:“我会去美国的。我有在攒去美国的钱了,就是进度有点慢,但是未来有一天应该可以去的。你别生气了……”

“攒钱?”等张元英反应过来,没有理解她的话,“你为什么要攒钱,直接来美国不行么?”

“我查过了,我现在不太好申工签,申请学校、毕业后找工作比较妥当,所以现在得多赚点钱,到时候用来交学费和生活费。”

张元英更不理解了。“不,我是说,你直接来美国就可以了。爸爸妈妈,甚至Kelsey都有人脉,可以给你内推,我去问下他们就好,你完全可以工签来美国的。就算实在不行的话,申请学校master——我可以拜托爸爸妈妈,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负担。”

“Vic, 你爸爸并不喜欢我。”

“你不用管,我会说服他的。他不愿意的话还有妈妈和Kelsey,我将来也会工作的。”

“你怎么确定他们肯帮助我?”

“他们为什么不肯?就算他们不帮助,不是还有我么?如果我能在公司留用,这些也不是什么问题了。还有什么顾虑吗,都说出来吧。”

“我不愿意。”

安宥真说。“我不想这样。Vic, 我想靠自己来美国。”

“为什么?”张元英的困惑简直到了顶峰,“我可以帮助你,你为什么不愿意?还是你觉得这样对你来说——我们是平等的,Yujin, 平等的。别抱有异性恋那样类似必须'男强女弱'的无聊观念可以吗?我既然有能力,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帮助呢?”

“这不是你说的'无聊观念',我也没有什么'男强女弱'的想法。我们不平等,Vic, 从我们各自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是平等的了。”

“What do you mean?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自己来美国,就这样。”

“……”

完全是无效沟通。张元英忙完论文本就疲累,按耐住自己的恼火,尽量平静地说:“那按照你现在的速度,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来?”

“我不知道。”

“我毕业前呢?”

安宥真摇头。张元英又问:“要很多年?”

“Maybe.”

“……”

“Not even a speedy way?”

“……No.”

现在轮到张元英沉默了。良久,她像突然想通了似的,说道:

“That's it.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你坚持你那自尊也好,或者说,这样逼迫我接受你的决定也罢……我可以这么认为么,Yujin, 你更爱你自己,胜过爱我。”

不等安宥真反驳,张元英又说:“Such ridiculous. 我一直不认为你是自私的人,但是现在不是了。你宁愿花那么久的时间维系你的自尊、让我等待你,也不肯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即使这明明是很容易的事情。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呢,Yujin? 拒绝我的靠近,拒绝我的帮助……还是说,其实你压根就不想来美国,只是在找借口?”

“找借口?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辛苦攒钱,在你眼里成了借口?”

争吵让安宥真觉得荒唐又绝望。“维系我的自尊……可能你真的活得太幸福了Vicky, 什么也不懂。那确实是我的自尊,但也是我的后盾!你有父母亲人可以依靠和信赖,那我呢,我去依靠谁?我靠自己攒钱有什么错,一辈子当你的吸血鬼你就开心了?”

“吸血鬼怎么了,每个人都是依赖妈妈的子宫才降生的,谁会只靠自己就能活下来?你说你没人能依靠,我呢,你不能依靠我吗?在韩国的时候我不也是依赖你生活的吗?我不明白,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帮助?!”

“一个美国学生在韩国生活,和一个韩国人在美国求生,完全是两个概念,Vic, 世界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美好简单,我不觉得我靠自己攒钱有什么错。我没有逼迫你接受我的决定,只是希望你能理解我,我没有找借口,也没有放弃不去做任何努力,不要再对我大喊大叫了。”

“你知道你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吗?”

张元英一个个掰下手指头。“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一年没有几天能见面,不知什么时候是尽头……”

“……我知道。”

“你全都知道?”

“我知道。”

“你有考虑过我能不能接受吗?”

“我……可是……”

“你没有,对不对?”

张元英终于心灰意冷。她不能理解安宥真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把这些东西硬横在她们关系之前,即使有捷径也不肯让步。张元英在妈妈面前信誓旦旦地发誓,安宥真当然足够爱她,现在觉得那时的自己真可笑,连带着想去韩国的自己也可笑。安宥真对她来说很重要,但自己对她并非如此。她们爱意的分布不平均,并没有因为异国分离而配平。她改变不了安宥真,在她的人生里做不了女主角。

“Yujin, 我需要重新审视下我们的关系了。”

“什么?”

安宥真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我是说,可能我们……”

张元英顿了顿,如鲠在喉。“可能我们并不合适。我是说,在这种条件下,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你——要做什么?”

“……我们暂时先分手吧。”














因为买了去洛杉矶最早的机票,银行卡里被划去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安宥真来不及收拾行李,背了些换洗衣物匆匆启程。张元英说分手后,她甚至硬撑着逼迫自己不要崩溃,怀抱着一丝渺小的希望,不顾昂贵买了机票打算去美国和她解释清楚。一路上安宥真的手脚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忐忑还是恐惧。长途飞行,其他乘客都睡下,她睁着眼,盘算还有多久到达,到了要怎么解释。情绪越积越重,她扯过毛毯盖住脸,不想应对来发放飞机餐的空乘。

去张Vicky家的路线她已经清楚,安宥真赶到时才发觉糟糕。张元英曾经和她说过父母最近打算搬家,但她从被分手后已经两天没怎么睡觉,完全忘记了这事。小独栋里住着陌生的人家,安宥真问原主人去了哪里,住户遗憾地摇摇头,然后想起来什么,说:

“哦对,男主人和我说,他们好像搬去了市区……”

市区,安宥真只得又坐公交转地铁倒回原路。地铁上没有空座,她依靠着背门昏昏欲睡,眼睛都快睁不开,但又怕坐过头,硬撑着看站名一个个更替。倒影里的她黑眼圈明显,头发乱糟糟的,满脸疲态。这副样子去见张元英未免也太狼狈了——可惜眼下她除了朝她奔去,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张元英是傍晚接到的警察的电话。家中只有她和爸爸Gavin,两人即刻驱车前往警察局。久违地见到真人安宥真,她身上衣物凌乱,浅色羽绒服沾上许多污渍,风尘仆仆,头发也不柔顺。张元英第一眼便看见她嘴角渗着血的裂口,格外扎眼。安宥真尴尬地看看她,见Gavin站在旁边,更加局促。

“很抱歉叫你们来……刚才我的钱包被人抢了,本来想拉住他,他用力推了我一把,我就摔地上了。”

扯到裂口,安宥真“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伤处。她见张元英偏过头不看她,有些着急:“因为警察问我有没有联系人,我不是故意想麻烦你们的,对不起。”

“你来这里干什么?”

Gavin语气不善,很明显没有耐心应付安宥真闯的祸端。被这么一问,安宥真更局促了:“我来找Vicky……”

“暑假的时候你不是已经来过了吗?”

“我——”

“Dad,我会处理好的,你先回去吧。”

张元英终于开口。Gavin转向她,有些气愤:“You still with her?”

“It's my thing, just go home Dad! ”

父女俩争执了几句,最终以Gavin怒瞪安宥真一眼,妥协离开结束。做好了笔录,张元英带她去了药店,热心的店员替她包好了脸上的伤口。安宥真小心地几次偷看张元英,试图在她的脸上看见心疼和焦急——店员把她的头一按,只有琳琅满目的药品引入眼帘。

洛杉矶已经天黑。坐上地铁,车窗上再一次倒影出两人保持着距离的身影。安宥真望着黑幕上正发呆的张元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怎么解释才能让她接受。沿着回家的路途,张元英纤瘦的影子被路灯拉成好长一条,和安宥真同样狭长的影子并行。她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

“Vic, 我们……我们可不可以不分开?”

“……”

“我不想和你分手。”

张元英没有回答。时间越久,安宥真越不安,她刚想再说什么,走在前面的张元英抬起手,擦了擦脸。安宥真急忙追上前,又喊她:

“Vic?”

交换结束时是张元英哭闹着说“我不要分开”,现在换成安宥真不管不顾地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卑微又小心翼翼地说这话。这样的爽文发到推特上可能都收到了几千上万的转发了吧——可惜对张元英来说根本不“爽”,留给她的只有痛苦。说分手的是自己,哭到向妈妈求助、用冰敷眼睛才没那么痛的也是自己,张元英哭着问Nora自己是不是不该提分手,妈妈轻轻地滚动冰块,说:

“我并不能决定对错,你觉得对便是对,错就是错。不过你要答应我,下次别这么折磨自己,不然我真的要讨厌Yujin了。”

见到安宥真也没什么惊喜的,或者说只是极短地惊喜了一下,看见她为了和自己见面、匆匆赶来又狼狈不堪的样子,内疚狠狠地刺着心。干嘛每次求和道歉都把自己搞成这样,好像知道张元英肯定会心软。她这次真的决定不原谅她了,把她从警察局接回来,休息好就让她回去,再也不见她。从相识到现在,她有许多分手的理由,足够轻易地说服自己了。

但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安宥真想触碰她,似乎觉得不妥,又收回了手。她孱弱的声音哀求着说:“Vic, 不要不理我。”

“……”

“求求你。”

“我讨厌你,不想原谅你了。”

张元英转过身来,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但我做不到。”






安宥真在床上差一点睡着,听见张元英推门走近的声音又急忙睁开眼坐起,给她腾出来空位。被褥被她的体温捂得热烘烘的,像在韩国的冬天时,张元英挤走安宥真,霸占她捂热的位置那样温暖。安宥真抬眼地看她给自己脸上的伤口换纱布,犹豫了半天,像鼓起很大勇气似的,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张元英的眼周。

“怎么都肿了……”

张元英不想回答她。安宥真又问:“痛吗?”

“不痛。”

“用冰敷会好些的。”

“敷过了。”

把东西在药箱放好,再回房间,张元英看见安宥真背对着她坐在床上,好像在整理不平整的被套。因为动作,她瘦削的身形在宽大T恤里晃荡,显得更瘦。张元英想起还在韩国时,安宥真来直井怜的出租屋找她的那一次——如果可以,她不愿意再看到安宥真孤单的背影了。她宁可什么都没看见,这样也不会因为她而心痛。安宥真转头看见张元英,解释似的嘟囔:

“被子在里头交通堵塞了,我整一整。”

“被套买大了,经常这样。”

“是吗?下次要买合适的才对。”

安宥真还想问妈妈平时不帮你整理吗,后背和腰间一沉,堵住了她的话。她怔住,放下被套,吐出一口气,转过身紧紧地回抱张元英。两人谁也不开口,只是拥抱着,宛如时间静止。安宥真的恐惧终于借着胸口处的体温和毛茸茸的头发舒展殆尽,整个人都变得温暖,让手脚和内脏都宽慰的温暖。那些到达美国前的绝望和阴暗,幸好是惊喜的虚惊一场。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安宥真小声说。我没有不要你,张元英刚抬头欲说,脑袋正中伤口,磕得安宥真“嗷呜”一声,趴倒在了床上。张元英惊慌失措地叫着“你没事吧”,把纱布揭开来看,裂口又渗出鲜血。安宥真没怪她,反而突然咯咯笑,张元英莫名其妙地问“你笑什么”,她笑得更大声。像被传染了似的,张元英也跟着忍不住咯咯笑。

“怎么办啊,要变成裂口女了。”

“嘴巴有那么大吗,你要是真变了我也给你缝起来,不许变。”

这样笨拙又幸福的时刻,才应该是她们相处的主旋律才对。相对而卧的深夜,安宥真在床褥间看见张元英弯弯的眼睛,她凑上前,安宥真也跟着向前,两人紧贴一起。张元英问:

“Yujin, 你知道butterflykiss这个词吗?”

“听说过,但不知道什么意思。”

“就像这样。”

张元英眨了眨眼,眼睫毛挠得安宥真的眼睛痒痒的。安宥真学着也眨眨眼,问:

“这样?”

“对。眼睫毛的吻,像蝴蝶的亲吻一样。”

“那怪不得,”安宥真摸了摸肚子,“我的胃里有蝴蝶在翻腾。”

“是吗?我听听,”张元英贴到她柔软的皮肤上,“真可惜,我只听见毛毛虫在里面咕噜咕噜。”

“毛毛虫咕噜咕噜长大了,就会变成蝴蝶的。”

“我的肚子里也有毛毛虫吗?”

“你觉得呢?”

张元英又眨眨眼。“它们已经变成蝴蝶飞出来了。”


安宥真一夜无眠。张元英搂着她的腰间熟睡,呼吸吹得她脖颈暖暖痒痒的。急匆匆地赶来,她很轻易地原谅了安宥真,好像分手这事从一开始就没人提过,两人同一开始一样亲密。第二天张元英拿着新到手的驾照载安宥真去兜风,她在副驾驶按下窗户,风吹得她头发蓬乱,快睁不开眼。应该是心旷神怡的时刻,安宥真莫名焦虑。她刚想开口,张元英问道:

“你想吃炸鱼薯条吗?”

“啊?”

“这家很有名。”

虽然是询问,但张元英已经把车停在路边,对街对面的店面望眼欲穿。安宥真无奈地笑了声,点点头,张元英当即跳下车排队。瘦长的身影夹在肤色和体态各异的人群中,安宥真远远地望着,心中一时说不上是怎样的感受。她尝了一口炸鱼,和张元英喜欢的地狱白人饭味道并无二致,只有把东西买回来的那位吃得开心。

“好吃吗?”

“嗯。”

好不好吃无所谓,看着张元英开心就够了。不管是她的眼泪还是笑容,安宥真见证了无数次,但她最想见的仍然是笑容满面的张元英。而她自己是欢笑还是哭泣,已经不重要了。等她吃完,安宥真终于鼓起勇气说:

“Vic, we need to talk.”

“可以,你要谈什么?”

张元英收起纸盒,装作轻松的样子看向她,但动作分明透露出紧张。安宥真继续说:

“我昨晚想了很久……”

“嗯?”

“或许你说的更有道理。”

“我说的什么?”

“按照我的速度,我们什么时候能像现在这样?现实点对我来说更好,如果你们愿意帮助我的话。”

“你……”

张元英瞪大了眼睛。“我说过了Yujin,我们当然愿意。”

“就是有一个条件。”

安宥真低头,收拾好垃圾,像掩盖自己的无措。“你们帮助我的所有,我希望是通过借贷的方式来实现的。”

“借贷?”

“对,我会写好借条,以后全额偿还的。”

“……我不答应的话,你是不是会立刻买好回首尔的票发射回去?”

“不是'发射回去',是'飞回去'。可能不会,来的时候买最早的票还是很贵的。”

两人对视着,张元英歪了歪头,脸上慢慢洋溢出这次安宥真到美国以来最大的笑容。

“好吧!我会和爸爸妈妈说的。”

这样真的成了上门女婿了,安宥真想。靠张元英来美国,靠她上学,靠她找工作,靠她定居……要是哪天Gavin找上门,让她改姓叫张宥真Yujin Jang都不意外。寄人篱下的日子安宥真不是不知道什么滋味,即使对方是张元英,也少不了看她家人的眼色和脸色,安宥真看重的尊严像厕所的抽纸一般不值钱。但这又能怎么办,除此之外,安宥真找不到其他能重拾张元英笑脸的方法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如此脆弱,没有人的关系会在在漫长的距离和淡薄的联系下还能长久继续,更何况她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张元英的眼泪和分离。

返回韩国的边境前,张元英恋恋不舍地抱了下安宥真,说:

“你快点来,我等着你呢。”

“嗯,我会马上来的。”

说罢,安宥真也抱了抱张元英,摸摸她的脑袋,转身走进了安检。也许这是她们最后一次的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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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康塔塔

【宥元】人生小叙

*张元英的未婚妻在婚礼前一天失踪,而安宥真是“罪魁祸首”

*现实背景,大量捏造,宥元二人从初遇到三十岁的故事

*全篇2.3w+,祝阅读愉快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从今往后,不论顺境、逆境,不论富足、贫穷,不论健康、疾病,相爱到永远,至死不分离。



预感...

*张元英的未婚妻在婚礼前一天失踪,而安宥真是“罪魁祸首”

*现实背景,大量捏造,宥元二人从初遇到三十岁的故事

*全篇2.3w+,祝阅读愉快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从今往后,不论顺境、逆境,不论富足、贫穷,不论健康、疾病,相爱到永远,至死不分离。



预感


2035年4月


金秋天在一个平常又注定不平凡的周六上午九点接到了张元英的电话。彼时她刚下地铁,四月初的首尔还在倒春寒,天气亦是一片愁云惨雾。秋天右胳膊夹着从意大利背回的礼品袋,左手从风衣内袋里摸出响个不停的手机,赶在Joni Mitchell唱到“我记起的只是爱的幻觉”那句之前按下了接通。


然后在一分钟后爆发出了今日的第一句惊呼:“什么叫你的未婚妻失踪了?!”


“字面意思。”对面的张元英听着倒比她冷静,至少像是已经接受了相恋两年有余的枕边人在婚礼前一天不知所踪的事实。事发突然,今天她和过去半年内每一个周末一样,在预备结婚用的自家房子柔软的大床上一觉睡到自然醒,伸手一摸却只碰到一片冰凉。起先她并未察觉有多少不对劲,直到打了五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她来到客厅,发现属于同居人的行李箱也不翼而飞,大门口的鞋架上空了一半,这才终于发觉大事不妙。


“…那就是说她大概是半夜偷偷摸摸出门,之后就失联了?”金秋天在尚且没几个人的大街上健步如飞,眉毛皱成了一团,“但这怎么听着更像是离家出走?”


那头的张元英在短暂的沉默后叹了口气:首先她和我们一样已经三十多岁了,再说她向来是个理智成熟的人,这点你也了解。背景里传来叮铃当啷的声音,像是她在翻找什么东西。


你说的也对,秋天讷讷地回答。元英的未婚妻郑素熙是一位在纪实文学领域小有名气的作家,衣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衬衫,戴端方的黑框眼镜,衣服扣子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最重要的是为人处世就和她的文字一样工整、严谨、一丝不苟,总是妥帖得体,不会让任何人难堪。这般个性的人选择负气出走的概率着实太低,难免让人觉得其中存在隐情。


两人谈话间秋天已经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她绕过门口华美的巨型喷泉,一个闪身进了电梯。在狭小安静的轿厢空间内,她最后这样说,“我先挂了,去送个东西,一会儿回给你。”


跳跃的红色数字定格在二十,她复又查看了一下对方传过来的地址信息,在走廊出来右手边第二家的门前站定,轻轻拍了两下门板:宥真,是我。


准备拍第三下的时候门开了,金秋天对上张元英沉静而疲惫的脸。


*


很难形容看到这一幕带来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或许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不愧是秋天的多年好友,元英赶在她问出你怎么在这儿之前就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过来拿我的车钥匙,首尔这么大要是徒步找人也太折磨了。她晃了晃左手,秋天随即注意到那个金光闪闪的迷你埃菲尔铁塔钥匙扣似乎是之前宥真去巴黎参加电影节开幕式带回来的纪念品,她也有一个,不过比元英手上这个看起来规格更小。元英继续猫在门口翻箱倒柜,目标人物这时慢悠悠地出现在客厅,显然是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秋天眼疾手快地将拎了一路的包裹向她丢去,有些恶趣味地欣赏对方几秒钟的手忙脚乱。


安宥真在去年年初搬了新家,但秋天当时业务繁忙抽不开身,只拜托经纪人代送了祝贺乔迁新居的礼物,今天是她第一次来到实地。金秋天倚着门打量起这间价值不菲的公寓,虽说过于价值连城的摆件难免让这屋子显得没什么人情味,但平心而论整体的家装风格倒是非常和谐统一且不失美观,沉稳的基调中透着活力,更像是元英而非宥真会喜欢的风格。阳台上养了一排半人高的绿植,秋天一下叫不出名字,但依稀记得是比较娇嫩的品种,很难想象安宥真一个脚不沾地的影音双栖大忙人能把它们养得如此健康繁茂。


找到了,元英说。秋天扭过头就看到她手上提着一双很适合开车时穿的平底玛丽珍鞋。元英蹬掉脚上的高跟,同时不忘指挥刚把自己塞进沙发里屁股还没坐热的宥真:把我那件MaxMara的直筒大衣拿来。被点到的人从堆积如山还套着防尘袋的名贵女士礼服里探出半个蓬松的脑袋,随后从善如流地走回卧室,不一会儿抱出两件外套:浅米色和深灰色,要哪件?元英选了深色的那件,边穿外衣边和金秋天咬耳朵,问她接下来有事吗,秋天答曰本身来首尔就是为了送东西,顺道下午去商圈逛逛,当下显然是解决你这头的插曲更重要。


安宥真走回冰箱前,开门拿出鲜奶和吐司面包,转头看见她们在门口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于是后知后觉地发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没什么,”张元英神色自若,“那宥真姐姐我们就先走了。”手搭上门把的时刻,安宥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玄关柜子上有两张延南洞那家日料店的代金券,快要过期了,你们带上吧。


一路风风火火地出了门、下了电梯、进了停车场,直到坐在法拉利Purosangue的副驾驶上系好了安全带,在元英发动车子的间隙里,秋天问出了那一句: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告白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元英也不是很明白。故事的前情是她们已经稳定交往了两年多。母亲急病入院,素熙尽心尽力照顾;她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暂别娱乐圈,素熙全心全意支持。添置家具、敲定婚期,她们共同商议,顺利完成。甚至就在一周前,素熙还亲自给家里做了全方位的大扫除,说要以崭新的面貌迎接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哪怕将时钟拨回前一天,也就是傍晚素熙告知她编辑对稿件不太满意,需要加班修改,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凌晨她睡得半梦半醒间听见素熙开门进来,她咕哝道来睡觉吗,对方说要下楼买包烟,突然想抽了,语气还很平和,于是她翻了个身再次进入梦乡,谁也想不到这竟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金秋天适时点评道。请柬已经全部发出去了,场地和司仪也早就敲定,她又想起安宥真沙发上左一件右一件的白色西装和连衣裙,显然是为明天参加婚礼准备的,深感这次郑素熙的不辞而别属实是捅了个大篓子。


当务之急是把人找到,张元英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先从她常去的地方开始吧。


她们先后去了出版社、编辑家、二手书店、专营咖喱炸猪排的快餐店、开在小巷里的奶茶店,并在最后一家店铺非常凑巧地偶遇了前来怀旧的金志垣,她捧着加了布丁和奥利奥碎的大杯特浓奶茶感叹道:还记得吗,这家店最初还是元英和宥真发现的,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它还在营业中,真不容易。


在时针走到二之前,风尘仆仆的一行人总算坐进了日料店。折腾一上午,唯一的收获来自年过半百的李编辑。“稿件没有问题,而且我昨天看到她到点就下班了。”头发花白的妇人惊讶地说。很明显这条线索并没有简化局面,反而将其导向了更加扑朔迷离的方向。


素熙为什么要说谎?张元英想不通。她戳着面前瓷盘里热气腾腾的奶油乌冬面,叹了口气:这太奇怪了。


*


这太奇怪了。


2033年2月,聚餐中的金秋天看着张元英发来的她和郑素熙的第一张情侣合照腹诽道。明明对方也是个主流认知中的美女,但怎么看都有点难以名状的变扭,狭长的丹凤眼也好,尖翘的下巴也罢,归根结底是因为——


“和宥真姐姐一点也不像啊。”一旁的金志垣冷不丁冒出一句。


眼下她们再度并肩一起蘸着芥末酱油吃三文鱼寿司,志垣和秋天交换了一个所见略同的眼神,后者放下筷子、挺直腰板,俨然一副说正事的神情:“贤瑞还在读中学的时候,一度沉迷推理小说。有次我和她一块儿看完了东野圭吾的《恶意》,里头有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比起手法,动机也同样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在想,元英你未婚妻离家出走的动机,会不会和宥真有关?”


宥真?张元英茫然地注视着秋天一张一合的嘴唇。金志垣在边上补充道:就是,你看啊,我们上午去的那些地方,有好几个其实是你和宥真之前会结伴去的对吧?你的外套和车钥匙也在宥真家。再加上你们都喜欢女生,又已经陪伴在对方身边整整十八年了,我们一直以为——


“我和宥真没有在一起,”张元英说,“我们从未在一起过。”


倒带


“在一起”往往对应两种解释,其一是同在一处,其二是指恋爱关系。第二种自然不适用于她们,但第一种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某种意义上正如志垣所言,这是一部跨度长达十八年的,由元英和宥真共同谱写的人生电影。


2017年1月


安宥真从门后跳出来的时候,张元英吓了一跳。


对任何一段关系来说这都不是一个好的开头,但它就是那样发生了。农历新年将近,写字楼的空气里充盈着欢乐的气息。张元英转着iPod,耳机里Sia正在唱Elastic Heart,但她对这些都不是很在意。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自从参加了姐姐的毕业典礼,隔三岔五就有星探往家里打电话,说的无非是她多么有星相,做偶像的前景多么光明,如此种种。现在家长正和星船的招生老师在会议室里聊得火热,而她站在拐角的自动售货机前,只想给自己买杯好喝的饮料。


她的手指刚要按下选择商品的按钮,安宥真(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元英从胸牌上读到她的名字)毫无预兆地从旁边练习室的门后蹦了出来,并擅自替她做了决定。“青柠味的这款比较好喝。”她弯腰从出货口取出滚落的冷饮,发际的汗和易拉罐表面的水珠一样闪闪发光。宥真把饮料递到元英面前,方才注意到对方瞪大的双眼,这下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我吓到你了吗,真是抱歉。


有一双和小狗狗一样的眼睛,这个描述与外向、冒失、大大咧咧一并构成了张元英对安宥真的第一印象。回程的路上她拉开饮料罐尝了一口,清爽解腻但口感偏酸,于是评价栏又加上了一笔:品味无功无过。


两个月后张元英以新生的身份再度和安宥真在星船大楼碰面,二人状似熟稔地打了招呼。张母的手抚过女儿的发顶,她笑着感慨:元英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


*


安宥真确实是张元英在公司的第一个朋友。


社交第一定律:先来后到。她们在正式见面前就已结识,报道当天张元英在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年轻女孩中一眼就看见了安宥真,她如摩西分海般穿越拥挤的人群,径直向这位比她年长365天的姐姐走去。理所当然地,在正式开始同期生训练生活后她们照旧结伴而行。练习生的日常忙碌而单调,形体课、表演课、舞蹈课、声乐课交替出现,周而复始,占据了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她们一同上课、复盘、午休、加练、回宿舍,张元英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她累到在安宥真给她吹头发的空隙就一头栽倒,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腕表被妥贴地摘下放置在床头。她通常能再享受四个小时的安稳睡眠,之后烦人的闹钟会把她们喊醒,女孩们哈欠连天地从寝室鱼贯而出,涌向盥洗室和食堂,沐浴着晨光开启新的一天。那段日子的具体细节在张元英的脑海里已是模糊一片,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也可能是因为出道前的时光大都是苦中作乐,大脑自动过滤了那些不甚愉快的细节。


不过有一件事,她记得格外清楚。


那是在她们参加Produce 48之前,有段时间首尔的学生群体中忽然流行起了吃刺梨。顾名思义,这是一种浑身覆盖着尖刺的水果,据说营养价值很高。一天中午赵佳贤从外面买来了一些,说是请大家尝个新鲜。她捞起一把放在桌上,很快女孩们就围了过来。大伙跃跃欲试,但看着果子上坚硬的刺,又不明白该如何下手。几个胆大的尝试用手去剥,无一例外被扎得手指流血,接连喊痛。


“你们聚在一块儿干什么呢?”安宥真从门外走到桌前,她定睛一瞧,旋即挂上了标志性的代表着势在必得的笑容,“要这么做才可以。”她边说边用手捏住刺梨的壳,指尖隐没在密密麻麻的刺中,随后稍一施力,刺梨便从中间裂开,露出了黄澄澄的果肉和饱满的籽。


人群中传来几声欢呼,她们拿刺梨泡水,装进随身水壶里作为下午体能训练后的维生素补充剂。有好奇的女生凑到宥真身边讨教去壳的诀窍,然而不知是宥真在这方面笨嘴拙舌,还是她们的实操技巧不合格,直到集合的铃声打响,她依然是她们中唯一一个能徒手剥刺梨的人。


很多年后元英从别处听说,人的一生投射在他人记忆中的是不尽相同却同样珍贵的碎片。对于宥真的妈妈而言,也许是年仅五岁的女儿初次展露演艺天赋时唱的那首歌;对于粉丝而言是她在初次出道的舞台上神采飞扬的模样;对于元英而言却是那个安静的午后,她远远地看着安宥真如一个自信勇敢的骑士那样,从容镇定地剥开那个棘手的刺梨。她剖开这个外刚内柔的水果,就像剖开一颗少女的心,丰盈的、细腻的,一口咬下去,酸涩的汁水浸润口腔,让人几乎要掉下泪来。


*


2018年8月


IZ*ONE成团夜,张元英站在舞台中央,周遭掌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她疑心这是一场梦,是无数个精疲力竭的深夜与宥真姐姐在睡前说悄悄话时描绘的幻想。安宥真靠了过来,她们温热的皮肤贴在一处,精致的眼影被泪水融化,心跳声奏响凯旋的鼓点。那时她们还不知道聚光灯下的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刺梨,更加坚硬、锐利,拥有无数长矛般致命的尖刺。


她们在新的组合里仍旧形影不离,这或许归功于社交第一定律的稳定发力,或许是因为习惯和年龄。青春期的小孩即便偶有争执也会很快和好——大概只消安宥真请她吃一份黑糖冰淇淋的功夫。难得的休假日她们结伴而行,穿行在闹市区的大街小巷,寻觅营业中的大头贴站亭拍一组赏心悦目的照片,中午站在不提供座位的快餐店门廊下你一口我一口吃完咖喱炸猪排,晚上搭公交去延南洞享用正宗的豚汁味增汤。暖风和煦的夜里,她们冲完澡后在露天阳台乘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从最新一期时尚杂志聊到经纪人日渐加深的抬头纹,不知是谁又半路起了兴致,转头去认天空中的星星。


五彩斑斓的青春里,她长久地欣赏、钦佩、依赖着宥真,也偷偷地嫉妒、数落过她。张元英从不否认这一点:须知人无完人。倘若某人在你心中当真是白璧无瑕,只能说明你尚未真正“看见”她。


总而言之,那是最好的时光,青草妒春袍。她和宥真如此亲密无间,更甚以往。老同学赵佳贤评论道:简直是一对连体婴,手挽手招摇过市,生怕有人看不出她们感情很好。


2020年8月,张元英的十六岁生日,安宥真送了她一条项链:很特别的风格,吊坠推开是一个可用于收纳小物件的隐藏空间。她们去“秘密基地”(城郊的一座露天剧院,从植被覆盖率来看建成有些年头了,来这儿的都是老人和小孩,因而相对安全)观看了《真爱至上》,度过了夏季的最后一天。


回程的路上张元英靠着安宥真的肩膀许下生日愿望:永远是这样的夜晚该多好。


大人


“后来我们逐渐不再那么亲近了。”


张元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们正在前往延世大学的路上——素熙不久前曾表达过想在那里继续攻读博士学位。金秋天一个愣神,还剩大半杯的港式鸳鸯因车身忽而驶入陡峭的大下坡而晃动,溅出的几滴落在手背上,有点烫。


“为什么?”坐在后排的金志垣问。


张元英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此后漫长的十余年间,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时至今日都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大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算不清的糊涂账。2021年春天旧组合解散,每个成员都流了泪。她们互相拥抱,说着以后常联系,有的却也渐渐没了下文。


同年的初秋,宥真和她被公司告知将要和另外四个练习生组成新女团二次出道。张元英在不久的将来认识到,在选秀节目出身的限定组合当第二忙内和在五代新人团体做队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境况。


一个很明显的变化是,她们不再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安宥真总是很忙,作为被直接指派的团队管理者,大事小事都难以避免地会有她一份,另有繁多的课程需要学习、冗长的会议需要参加。某天早上她们在茶水间打了个照面,安宥真忙着往马克杯里泡第三条特浓咖啡。张元英隔着一个洗碗池的距离观察她:卫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看起来竟像买大了一码,果然是又瘦了。宥真撑起笑脸和她寒暄,又说了些关心的话:昨天睡得怎么样?这两天听你讲话瓮声瓮气的,是感冒了吗?入冬后多穿衣服,当心点别着凉。而元英只是看着她,外界的声音仿佛一并消失了。那样的神情和举止,她曾在那些西装革履的上班族身上看到过,而那时她以为,这样的阶段还非常遥远。


是在什么时候,只比她大一岁的安宥真,和她青梅竹马的安宥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变成大人了?


“长大就是这么无可奈何的事,”张多雅宽慰着对面怅然若失的人,“元英有听过那句话吗?责任是成长最有力的催化剂。”她往妹妹的盘子里夹了一块牛排,“很多时候,交情都是阶段性的。初中玩得好的朋友,到了高中也许关系就会慢慢变淡,等到大学时,没准都不再联络了。情境的改变、身份的转变……导致事情变成这样的原因有很多,并不能说是谁的错。”


姐姐的话很快应验:另一个事实是,她不再是安宥真唯一的妹妹。比她更小的李贤瑞分走了队长的一部分注意和关爱。2007年出生的女孩,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初次见面时难掩谨慎和羞怯,手指绞着裙摆,这样的孩子得到一点偏爱也是无可厚非。与此同时,安宥真也不再是她最好的朋友。比她更小的金志垣拥有和她更为相似的兴趣爱好,两人越走越近也是顺理成章。她终于结束了不情不愿的独自等待,和新朋友一起躺进柔软的沙发,做回轻装上阵的青少年,把一位成年人的身影暂时抛在脑后。


2022年,在和志垣探访美食的过程中,张元英恍然发觉,其实偏好新式西餐的她和偏好传统韩食的安宥真,从一开始就注定吃不到一块儿去,日料不过是双方的折中与妥协。明明在故事的最初她们就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这般浅显易懂的事实,她却用了五年多才发现。


*


IVE成立后,她自认和安宥真各退一步,回到了简单、友善、不逾矩的队友关系,但外界以先来后到为标尺,仗着多出来几年的共度时光抢先一步给二人做了绑定。总有后辈或工作人员在找不到宥真的时候跑来问她,她早先很纳闷,心说自己又不是安宥真肚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她在哪,但看着她们抱有期盼的焦急模样,又不忍心挥手打发走,遂凭直觉说出一个地点。在张元英看来,这就像抛硬币、掷骰子,非常随机,没有什么章法,偏偏十有八九她都能给出正确的答案,由是公司里又传:果真情谊深厚、心有灵犀。


里头员工说她们情深似海,外头媒体写她们势同水火,张元英觉得这种反差倒也有趣。但2025年年中,星船一个电话把好不容易获得假期正在补觉的元英喊来公司处理“安宥真问题”时,她还是体会到了一丝微妙的被冒犯感。理事说安宥真最近情绪不太对,希望她能去做做思想工作。她听着心里冷笑三声,很想把手机推到这帮自以为是的人跟前:她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上周五,安宥真录完综艺回来经过便利店,问她要不要带点吃的,她回道不用了,谢谢姐姐。对话简短、客气、礼数周全。


然则高层的指令由不得人拒绝,她也不知道安宥真身在何处,打电话提示关机,只依稀记得她小姨有套房在公司附近,便决定去碰碰运气。


张元英推开虚掩的门,客厅沙发上喝得醉醺醺的安宥真连头都没抬一下,依旧闭着眼,却准确无误地辨别出了来者:“是元英啊。”被叫到的年下认命般地走过去,默默收拾醉鬼留下的残局,她不得不悲哀地承认:恐怕她们之间确实存在所谓的心电感应。


元英大致能猜到宥真心情低落的缘由:组合发展进入瓶颈期,外面流言满天飞,形势不算乐观。她身为队长必然承受了许多来自上层的压力,责任心推着她迎难而上,转而面对成员们时又不能表露太多,饶是一个鸡血满满的乐天派,也需要被准许偶尔的消沉。


她安静地扮演着“像姐姐一样的妹妹”的角色,把最后一块玻璃杯碎片装进垃圾袋。一阵力从背后袭来,刹那间天旋地转。醉鬼昏昏沉沉,力气倒一点没减弱,结结实实地把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里。张元英趴在安宥真的胸口,感受到对方的手指穿过自己披散的头发。黑暗中她们维持着这个略带变扭的姿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宥真窸窸窣窣地把一个纸状物体塞进了她的衬衣口袋,元英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是在做什么?长辈给小孩压岁钱吗。又听见那人郑重其事地说:这是我的锦囊妙计。在未来,最艰难的时刻来临之际,元英要做的就是打开它,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耍人玩吗你?张元英嗔骂,作势要起身,结果被安宥真的衬衫扣子钩住了头发——天晓得这件衬衫还是去年宥真生日她挑花了眼才选出的礼物,理由之一就是扣子的设计相当别致——又扎扎实实地摔了回去,这下两人都笑了。


次日清晨,安宥真从亲戚家房子的次卧醒来,全然不记得昨晚喝多后发生了什么:包括她们的对话以及对方把她扛到床上又和衣在旁浅眠并于清早离开的事。而那张巴掌大的纸条被张元英仔细地叠好,藏进了十六岁生日收到的项链挂坠中。


*


以IVE人气成员的身份活动着的那几年过得很快。她们维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说是同事太过无情,说是挚友又太过抬举。好比行至二十代中段她忽而迷上了茨维塔耶娃,分外欣赏这位天才作家强烈而孤傲的情感表达,于是当年的生日安宥真便送了她一本精装版的《茨维塔耶娃诗选》,但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鉴于她先后在泡泡和INS上分享过玛丽娜的诗,别的人也送了她同样的书籍。


她有时觉得,安宥真总是把她留在原地,叫她等,却又什么都不说。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是这样,咬着牙独自忍受不让她分忧也是同理。早年她们之间还存在约定和承诺,每每安宥真因不可抗力失约,只是接连道歉,却不曾真正向她倾诉。她看向对方眼下的乌青,想说你的心里装着江河湖海,为什么不让它流出来,你明明知道我会接住你的眼泪。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因为抱怨意味着仍然在乎,意味着在角力和较劲中自动落入下风。她不要这样,那太不酷了,也太不像她了。


某个节点发生错位后,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使后来想要回头也常常深感无从下手。张元英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她们做不成最契合的朋友亦或最亲密的恋人,大概终归是少了点缘分。


2031年12月


IVE以七年合约加三年全员续约的形式走完了作为偶像团体跌宕起伏的十年。解散演唱会舞台上的灯光比此前任何一次的都更为光彩炫目,明亮得叫张元英几欲落泪。安宥真过来牵她的手,她们从掌心相触到十指相扣,元英的想法定格在:如果无法变得更亲近,那么至少、至少也不要变得更疏远。彩纸礼花纷纷扬扬地飘飞而下,像一场迟来的大雪。她勾紧对方的小指,在鼎沸人声中悄声约定: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彼此身边吧。


也许这样就已足够。


命运


差不多就是这些,张元英撑着脑袋,没有缠绵热吻,更别提床笫之欢,拥抱就是最亲密的举动。难道这也能叫人疑心是偷情吗?


西下的夕阳把三人所在的人文学院咖啡角渲染成一片橙红。结束了在大学的调查,结果是大部分和素熙相熟的教职工均表示这几天不曾收到她的消息,遑论见面。只有她硕士阶段的导师说昨天半夜素熙给她发了短讯,但说的也是工作上的事。她写道,自己正在创作的这本关于婚姻、家庭与难以定义的人际关系的悬疑小说离完结还剩最后一个章节,完稿后会第一时间拿给老师过目,请多批评指正。秋天建议她们稍事休息,重做梳理后再出发。


金志垣抿了一口美式,她说一般情侣相处个十来年,早就从同舟共济走向了同床异梦,过程中的鸡飞蛋打更是难以言表,没闹到同室操戈都算体面。你们这样平平淡淡地相依相伴,进一步没有纠缠不清,退一步没有渐行渐远,对比之下真是相当难得。她的慨叹发自真心:不过我也很好奇,在解散后你们的人生规划和步调如此不一致的情况下,不靠血缘或爱情——不排除情窦初开时你俩可能有过针对对方的怦然心动,但既然当年没对上电波,现在就暂且不算——你们是通过什么联系在一起的?


*


事实上,张元英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于是她不假思索地作出了答复。


2032年10月


她注视着佳贤在冷风中点燃一支烟。


元英自觉不是一个对时间敏感的人,但在拆开老同学寄来的结婚请柬时还是真切地体悟到了一霎的错愕:原来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现在她与本场喜宴的主角之一站在酒店后院的石阶上,欣赏着南山层次丰富的秋日景观。


“简直是一对连体婴,”赵佳贤调笑道,“我还记得你们那个时候,真真羡煞旁人。”


对于别人眼中她们的捆绑关系元英早已见怪不怪,她甚至在心中默数到三,果不其然听到佳贤的下一句话是:宥真最近还好吗?


她挺好的,张元英答,估计正和她因戏生情的第一任女友在巴黎寻欢作乐呢。当然她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倒不是拿赵佳贤当外人,虽然IZ*ONE终止活动前佳贤就选择退出星船,重回大众升学毕业找工作的轨道,满打满算她们也没做多久的同学。只是安宥真的这段感情注定难有结果,所以不必声张。至于为什么笃信会以分手收场——


因为初恋没人当真。她默念,不知是说给谁听。


一小片烟灰簌簌地落下,赵佳贤扭头看她,半边脸隐没在头纱的阴影里,又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这么多年,你们是靠什么联系在一起的?


几只飞鸟在半空中盘旋,斜阳的余晖即将被连绵的群山吞噬。张元英伫立在肃杀的秋风中,认真思考了约摸五分钟。


然后她回答:命运。


“哇哦,”赵佳贤说(‘哇哦’,金秋天和金志垣也说),“没想到你会给出这么高深莫测的答案。”老同学瞥见不远处一个身穿驼色长风衣、怀抱单反相机的女人顺着山坡向她们走来,关于命运的话题便就此终结。


佳贤一手揽过元英,一手招呼着那人快点过来。“还没介绍给你认识吧?”她笑眯眯地说,“这是我的大学室友,刚从延世研究生毕业,美籍韩裔的自由撰稿人,郑素熙。”


*


凭心而论,张元英认为命运二字确实是最贴切的解答。童年时代她在那台平平无奇的自动贩卖机前站定,在橘子味和青柠味之间犹豫不决的那一刻,冥冥之中齿轮便开始转动。如若不是命运的安排,该如何解释她们在IVE解散后鬼使神差地再度签约了同一家经纪公司,又该如何解释去年感恩节那天她没来由的惶恐与心悸?


2034年11月


21世纪的第四个十年过到快一半,社会在诸多方面实现了长足的进步,万物互联基本落实,新型移动设备层出不穷,信息化建设稳步推进。但也在有些方面没有什么进展,例如,交通事故依然是年轻人的头号杀手。


张元英在回家的路上逐渐感到不安。雨下了一整天,街边有人撑着黑伞步履匆匆,她隐隐觉得是不祥之兆。到家后煮了速冻水饺应付掉晚餐,元英开始处理明晚订婚宴上会用到的东西,却在一刻钟后又因心神不宁而划破了手,血珠在新买的桌布上晕成一道诡异的弧线。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到了该就寝的点,已成瀑布一般。素熙去新加坡采风,明天才回来。她躺在床上,脑海里一遍遍过着订婚相关的事:双方的亲朋好友都会到场,宥真也会来。为了配合家中行踪不定的长辈,宴会的举办日期两天前才定下。她昨日发短信确认:姐姐要来吗?安宥真很快回复:这么重要的场合,我一定会在的呀。


又胡思乱想了一阵张元英终于睡着,却也很浅,梦里她支着孤舟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航行,看不到岸在哪里。凌晨时分天降一声炸雷,她惊醒,这下是真的睡意全无。她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上弹出一条新闻:突发!知名演员、歌手安宥真驾车于清潭站附近路口与一白色面包车相撞,对方疑似酒驾,车祸现场燃起大火。


*


张元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了长长的夜晚,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穿好外套、打上车,在天刚蒙蒙亮的时辰坐在了秘密基地湿漉漉的石凳上——每当她面临重大的考验,都会来这里待一会儿。


她浑身湿透、嘴唇苍白、失魂落魄。若不是为了出席她的订婚宴,安宥真本不用匆忙改签,在暴雨天往回赶;也就不会遭遇飞来横祸,被推进抢救室至今生死未卜。胃里好像装了无数个刺梨,扎得她鲜血淋漓,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明白的,她都是为了你。


你在想什么?现实中有人问。元英偏过头,看见左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女孩有两个圆圆的酒窝和水汪汪的小狗一样的眼睛,这让她不可避免地又想起宥真。


张元英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在想一个人——我在想安宥真。


安宥真是谁?那女孩追问。


“安宥真是——”元英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边缘已被她无意识地抠破,点点血迹犹如微弱的火苗。


安宥真是天生的偶像、歌手、演员。安宥真是她第一个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安宥真是她认识的唯一一个能徒手剥刺梨而不为尖刺所伤的人,也许后来世界上又有别的人也学会了这一招,但她并不在乎。安宥真是断章的回忆,关乎盛夏、梦想和打翻了酒杯的客厅。安宥真的笔迹被她嵌进十六岁收到的那条项链里。安宥真是她糟糕的辩白,像暗恋一样老派,像爱情一样新鲜。


她说不下去,眼泪汇成的河流吞没了她的心。


*


人类最大的对手兼朋友是生活,即使输得一败涂地也还要互相扶持着向前走去。张元英浑浑噩噩地完成了订婚仪式上的每一个环节。宾客散去后她躲进洗手间,从随身携带的手包里翻出那条年代已久但光洁如新的项链。


她一直记着青春期的尾巴上安宥真留给她的只言片语,即便那听起来像一句无心的玩笑。不过她一次也没有打开看过。诚然一路走来经历过不少困顿,譬如IVE时期常见的被造谣和诋毁,譬如在一个虽然同婚合法但群众普遍恐同的社会公开性取向,再譬如因厌倦了演艺圈的尔虞我诈以及家中突遭变故而宣布暂时息影时掀起的轩然大波,但元英素来坚韧,她自信这些都还没到“最艰难的时刻”。然而此时此刻,她深感自己是多么迫切地需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来支撑她已然千疮百孔的心。


她打开吊坠,取出纸条,属于安宥真的字迹渐渐浮现。


正面写道:换心手术失败,医生问将要去见死神的病人,还有没有什么未尽之言,猜猜她说了什么?


张元英停顿了几秒,随即迅速翻到背面。


反面写道:答案是,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元英有猜到吗?我知道,元英一直很坚强,看起来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如果真的有一天,强大如元英都觉得似乎坚持不下去了,那么,就请笑一笑吧——在大哭一场后,擦干泪,笑一笑,是否能重新找回直面生活的勇气?春宵苦短,所以少女前进吧!


从前有个人,夸下海口说给她准备了能解除最高级别危机的妙计,结果绕了半天,抛出来的是个比冰河世纪还冷的笑话,还是时隔九年射中当年自己眉心的那种。


张多雅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元英转过身,想说我没事,但是她看见姐姐温和、无奈、怜惜的眼神,又看见对方冲她张开的双臂。她缓了两秒钟,而后乖乖地走上前去,像还是很小很小的孩子时会做的那样,把脸埋进姐姐柔软的针织上衣里,痛快地哭出声来。


*


2034年12月


安宥真从门后跳出来的时候,张元英吓了一跳。


她希望自己能比十三岁那年镇静,可惜事实是她差点把鸡蛋打进下水槽。天地良心,元英一分钟前才挂断了和远在德国的未婚妻的视频通话,她和素熙保证一个人也会把跨年夜过得丰富多彩。像是为了给多彩加点佐料,安宥真毫无铺垫地从厨房门后蹦了出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在她愣住的片刻,不速之客已轻车熟路地从挂钩上取下小狗印花围裙,在身后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走到案板前。安宥真在购物袋里一通翻找,拿出西葫芦、豆腐、虾排、牛肉和元英前段时间心心念念的生椰冬阴功酱包。“来煮火锅吃吧。”她说,眼睛亮晶晶,带着温润的笑意。


她们又像从前一样并肩作战,只不过战场从舞台换成了灶台。感谢不减当年的默契度,张元英和安宥真在半个钟内解决了同柴米油盐的全部战斗,面对面坐在了餐桌前,准备享用勉强算得上是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汤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元英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发呆。这一个月她过得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她试图装作一切如常,但收效甚微。就连素熙的朋友,和她不算相熟又神经大条的爱琳都看出了端倪,在一次聚餐后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是不是很久没睡好觉了。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直到听闻宥真已转入普通病房,再观察三天即可出院后才迎来好转。张元英深知安宥真是对的,她确实坚强,即使最坏的情况发生,也终究会咬紧牙关一步步走下去。但她同时亦无法回避,曾不止一次地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失去了宥真的世界只是一个可怕的纪念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安宥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对不起。”年上轻声说。


张元英夹菜的手一顿。为什么忽然道歉?她不明就里。安宥真很快继续,说出的并不是她能想到的那几个原因(例如,没能出席你重要的订婚仪式):我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很多次,和元英约好了要去看电影或是逛街,最后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行。现在想来,元英一定很伤心、很失望吧。


所以这次意外降临的瞬间,她只来得及以无比虔诚的心向上天祈祷:三年前的十二月,她和某个人勾指起誓,建立了一个一生的约定。或许因为她赴约的意志过于坚定,仁慈的上苍修改了命运的轨迹,让她在最坏的情形中拥有了最好的运气。


张元英低着头,鼻尖有点发酸。不要道歉。比起失落或气愤,更多的是受制于年轻气盛时自顾自闹别扭而未能宣之于口的担忧。她想说其实你可以试着多依赖我一点——她们的对话总是这样跳脱,没头没尾的,但开口还是换成了轻松的内容:别提这些了,姐姐少看两页冷笑话大全比什么都强。


安宥真的耳廓登时肉眼可见地变红,她磕磕绊绊地说:你看了?呀,那会儿还在中二期呢,再说我的本意也只是想逗你开心嘛,元英就别打趣我了。


是,是,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羞赧的宥真可不多见,张元英心满意足,决定奖励给对方一漏勺烫得刚刚好的韩牛。


安宥真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狡黠地冲她眨眨眼:不过那可不是我写给元英的唯一一段话哦?


张元英的确如她所料起了兴致:还有别的?在哪儿呢?


不告诉你,元英自己试着找找看吧?狡猾的姐姐扳回了一成,正得意地笑。其实她言之有据:《圣经》中说,别惊动我爱的人,等她自己情愿。


什么和什么嘛,元英不甘地嘟囔道,闷头将杯中的梅子酒一饮而尽。


她们久违地长谈,漫无边际地自北说到南。许多和她有关的陈年旧事,张元英自认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被安宥真一提却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仿佛近在咫尺:例如挤在逼仄的等候室内同吃一碗速食辛拉面;例如,踩着月光去买零食的路上,她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元英起头唱歌,宥真自然地就接下一句,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吃饱喝足后,她们都有几分酒酣耳热。安宥真慢吞吞地站起来,说室内暖气太足,烘得人犯困,她要去开着窗的阳台上吹吹风。张元英挽过她的手臂说一起,结果两位醉鬼跌跌撞撞,刚拉开阳台门就一时不察,被前方的矮脚沙发结实地绊了一跤,双双跌入毛茸茸地毯的怀抱。


安宥真护着元英,倒没有摔疼,只是莫名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她的开衫在拉扯中滑向一边,露出内搭。张元英和纽扣大眼瞪小眼:精细的天使浮雕,原本的亮金色因时日已久而稍变暗沉——她穿的是当年的那件衬衫。


头顶上方传来朦胧的声音:我们来认星星吧。


元英侧过身,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枕上宥真的胳膊。阳台做的是阳光房样式的装修,今夜首尔难得天气不错,空气清新、万里无云,浩瀚星辰铺陈在她们眼前,如画卷一般。


这个游戏发源于她们的少年时代:选择一颗星星作为自己往生后的归宿和象征。起因是那个老掉牙的故事,传言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辰。


这颗怎么样?宥真指着天幕中央一颗看着很朴素的星星,根据方位,它不会是黄昏后第一个出现的,也不会是黎明前最后一个消失的,很有中庸之道。


该你选啦,宥真戳戳她的脸颊。


张元英是这样的人:年轻富有、高挑美丽,只是站在那儿都光彩耀眼得叫人移不开视线。这样的人对应的彼岸星辰,想必也该是整个夜空中最绚丽夺目的那一个。她稍加思索,做出了选择,指向的那颗星却和光芒万丈差了十万八千里,是普普通通、色泽寡淡的类型,但是和安宥真选的那颗靠得很近,两颗星交相辉映、形影相照。


*


新年第一天的凌晨三点。


安宥真一向浅眠,车祸后尤甚,大约是某种不太要紧的后遗症。张元英睡在她身旁,鼻翼微动,吐息沉稳。她借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描摹着元英的脸,从舒展的眉毛、低垂的眼睫,到挺拔的鼻梁,再到圆润的唇珠。她戴着小兔造型的睡帽,睡衣上也是一只卡通兔子抱着心爱的胡萝卜。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对可爱的东西爱不释手,安宥真失笑,三十岁和十三岁的元英的面庞渐渐重合。


她在厚重的羊羔绒毛毯下触到对方的手背。卧室中间是一个磁砖砌成的装饰性壁炉,每一块磁砖上画着一幅画: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生活,安宥真想,此情此景恰似佩索阿的两句诗: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里,让我们保持安静,被生活环绕。


有很多事情,她没有告诉元英。


比如那一年她站在门后,偷偷观察了她许久。她惊叹于世界上竟有这般漂亮可爱的女孩,说是童话中的公主都不为过。而公主形单影只,站在角落的售货机前,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安宥真手心发汗,她握紧拳头,鼓起勇气从门后走了出来。“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她从一开始就怀抱着这样的想法。


又比如,她的第一段正式恋情并非像元英预想的那样无疾而终,而是差一点开花结果。女友在等上菜的空档变戏法般摸出一枚钻戒向她求婚,言辞诚恳地说爱她,而她落荒而逃,连礼貌地拒绝都做不到。爱,宥真咀嚼着这个字眼,她也说过爱,在很多很多年前,而那人当时忙着看雪景,大概率根本没听见。


安宥真觉得,她和张元英之间好像总是差了一点。她想过要提醒元英,晚点恋爱,谨慎结婚,只因戒指总会勾住一些东西,有时是毛衣,有时是自由。然而等她回过神来,元英的婚礼邀请函已不声不响地躺进她的收件箱,像一场海啸——意识到的时候,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


结束偶像生涯后,张元英和安宥真虽然依旧背靠同一家公司,但不再是团体活动时期那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真实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关系。同为演员,她们一进组拍戏往往就是个把月,只有难得在一个城市工作时会喊对方出来碰个头,吃顿便饭(多数情况下也是来去匆匆),其余交流基本都在网上进行,也算不上频繁。像是安宥真买了新房,来问张元英装修方面的意见,后者便翻出早几年自家装潢时留下的资料,一步一步指导。张元英考下驾照,打算买人生中的第一台车,也会向安宥真这个驾龄五年的熟手请教。安宥真说,当然是法拉利。元英问及原因,宥真不加思索:你不是喜欢Bebe Rexha的那首歌吗?她开始清唱:我就像一辆疾驰在穆赫兰大道上的法拉利。电话那头的元英笑着吐槽她,多大年纪了还没个正型。


不过这几个月她们的联络倒确实是比之前要多了。她们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这份热络属于时间轴上的一个闭区间,起点是宥真的意外,而终点是元英的婚礼。她们拼命想抓住点什么,因为隐约明白,之后的生活将再不一样。


*


2035年3月,婚礼前十天。


张元英分毫不差地接起了那个电话。今晚是她的单身派对,但她无心做主角,简单说完开场白就退居一旁,慵懒地窝进沙发吃葡萄,旁观着她的狐朋狗友们借着这个由头推杯换盏,大声欢闹。


显示屏上无名无姓,这通电话大概来自地球上某个尚未被拆除的公用电话亭,接通后她听见一句温和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是我。”


是谁?张元英甚至没有花一秒钟来推理这个问题,首先知道她家电话号码的人就不多,其次会直接略过自我介绍、如此开门见山地和她说话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于是她说:宥真姐姐。


她听见对面轻柔的笑,混合着呼呼的风声和微弱的电流声。绝对是又去应酬喝酒了,她暗自嘀咕,没再开口,只等对方吩咐。安宥真却罕见地踟躇,过了有一会儿才说,元英啊,首尔好像下雪了吧。她像是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想起我走时没关阳台的窗户,能不能拜托你去看一下?我怕那些绿植冻死。


都三月底了还会下雪吗?张元英起先并不相信,但她随即听到客厅里爆发出一阵欢呼,方才还围着吧台把酒言欢的人全都跑到了窗边向外瞧,有嗓门大的开始唱那首迪士尼金曲:你想不想堆个雪人?


她顺势回忆起上一次首尔的三月飞雪,好像还是在2022年。那天她们一大早爬起来赶行程,她在车上睡得昏天黑地,还是旁边坐着的宥真把她轻轻推醒,指向窗外。下雪了,她说,眉眼带笑。她偏头看去,果真有细密的雪粒自彤云密布的空中倾泻而下,街对面不少人正举着手机拍照。她想起昨晚睡前读到的那首诗:而自我们唯一的窗户张望,雪,雪,雪。宥真好像在她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但她没听清——那声音太轻,轻得像一片飞羽、一句叹息,轻易地就被其他队友兴奋的呼喊声淹没。


开车到安宥真家花了大约半个小时,张元英熟门熟路地输入开锁密码,进到室内。窗户的确没关,冷风直往里灌,她合上窗、落下锁,又去给每株植物浇水、修剪叶片。元英不懂宥真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身为四处奔波的超级大忙人却要买一堆娇惯的绿植摆在家里,要不是承蒙她多有照料,估计到现在已经枯死大半了。


忙完这一茬后她坐下歇息,环视着空空荡荡的房间,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并变得空落落起来。张元英打开冰箱拿出一瓶青梅酒,决意借酒消愁,喝到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才想起刚刚是开车过来的,这下只好打车回去。临走前她把车钥匙放进门口的收纳柜里,又给安宥真留了张便签贴在门上,上面写着:医生叫你静养,你要注意多休息,别太累了。P.S. 少喝点酒,姐姐喝多了记不住事。


来到户外她才发现,雪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元英裹紧大衣,缓缓向路口走去。


幽灵


她们走出爱琳家所在小区的时候,天差不多彻底黑下来了。收留逃家的至交好友是一件无论在哪都很常见的事,然而她们仨把门铃按得震天响,也没听见里面传来半点动静。对门邻居这时买菜回来,好心的老太太听完来龙去脉后告诉她们别折腾了,她清早遛狗的时候正好撞见爱琳出门,大包小包的,神色匆匆不知干什么去。


截至目前,坏消息是她们仍旧对素熙如今身处何地一无所知,好消息是张元英刚刚收到保安室发来的视频:监控拍到郑素熙于今日清晨五点一刻拎着行李在小区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车牌号清晰可辨。这样一来,就算明天素熙依旧下落不明,等达到失踪立案的时间要求去报案时,她也能提供一份较为确凿的证据,节省一定的查案时间。


三人正商量着下一步对策,直井怜的电话打了进来。组合解散后她回到日本发展,这几天正好在首尔谈项目,想着很久没见了,就计划着约她们一块儿吃个饭、叙叙旧。得知素熙的事情后她一语惊起千层浪:不应该啊,我昨晚还在东大门附近的烤肉店看见她了,千真万确。但她当时在和人吃饭,我也就没上前打招呼。


“和谁?你看到和她吃饭的人是谁了吗?”金志垣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急忙追问。


直井怜可疑地沉默了几秒,而后开口,语气还是淡淡的:


“是和宥真姐姐。”


*


安宥真。


郑素熙在电脑文档里打下这三个字后,眼前又浮现起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那一天:两年前的黑五季她陪女友逛超市,在货架末尾,元英和宥真非常巧合地握住了同一盒曲奇饼干。在经历了互不相让的拉锯和隔着排架的面面相觑后,还是宥真先反应过来,她两手插兜绕过来和她们唠嗑,说着好久不见,这么巧吗,元英也就借机介绍了她们认识。


正回想着,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双手搭上素熙的肩。她仰头看来人,扬起一个微笑:你来啦。


*


2035年4月,婚礼前两天。


郑素熙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和这段露水情缘做最后的告别。她吻了吻情人的唇角,又低声说了些体己话,正打算就此别过时忽而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她回头看,休假中的安宥真站在马路对面向她招手,笑意盈盈的,那笑却浮于表面、不达眼底。素熙暗叫不好,即便这几天她确有找安宥真聊一聊的念头,即便她可以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但这实在不是一个恰好的时机。


一刻钟后她们坐进转角那家生意兴隆的烤肉店,宥真大手一挥说今天我请客,素熙只得扯出一个无力的假笑。烤盘在二人之间滋滋作响,她盯着宥真露在毛衣外的一截衬衫领,询问道最上面的那颗扣子怎么不见了。对方估计也没想到她会在意这个,只说这件衣服并不常穿,也没注意,可能是在哪儿勾到了。素熙哦了一声,似是若有所思。


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等五花肉烤熟的间隔里,安宥真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她问:你知道面对婚姻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她意有所指,炯炯有神的眼睛在炉火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明亮。郑素熙低头作沉思状,不过对面显然不考虑给她思索的时间,伸过一只手,修长指节在她面前的餐盘上敲了两下。


是保持忠诚,宥真一字一顿地说,你要谨记于心,别再忘了。


素熙唯唯诺诺地点头,舀起一勺芝士玉米塞进嘴里,苦笑着想:她果然是看到了。


她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素熙心不在焉地陪宥真喝酒,余光看着大门口的人进进出出,她似乎还看见了一个长相酷似直井怜的人来前台取生食礼盒,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那人也往她们所在的位置瞄了一眼。安宥真倒没再继续敲打她,只是围绕婚礼筹备、未来安排等话题问了问,又说起元英的一些鲜为人知的趣事:十五岁那年敲坏了公司的一面架子鼓、二十岁那年徒步去远郊捉回了一罐萤火虫。郑素熙只是静静地听,间或附和两句,她猜测安宥真自己都没发觉,说起元英的名字时那么珍重,语调也一并变得上扬、轻快,像一朵松软的云。她又想,宥真虽然素来健谈,但平日也不见她如此滔滔不绝,叙述这桩桩件件小事,如数家珍,于是抬头去看,这才发现对方已面色酡红,一瓶烧酒喝到了见底。


店里即将打烊,只剩零星几个服务生在做收尾的打扫整理工作。素熙把宥真扶到路边,掏出手机打车,屏幕上跳出张元英发来的消息:加班结束了吗?她方才记起早些时候为了和情人见面谈分手而撒的那个无伤大雅的谎言,想了想没有回复,毕竟总不能直言不讳:我和一日之情的对象拉拉扯扯被你火眼金睛的宥真姐姐抓了个现行,她请我吃饭敲警钟却又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现在我正要把这个麻烦鬼送回家。


安宥真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下了车、进了家门也没停歇,弄得素熙啼笑皆非,她觉得宥真若不是执意走演员的道路,没准会是个还不赖的演说家。当她尝试着把这个举杯消愁的笨蛋架到床上去的时候,对方已经开始发表一篇主题是元英的笑容的长篇大论。


“元英笑起来的时候,最先作出反应的是唇角,会弯起一个像新生的月牙一样的弧度;接着是眼睛,会变得比平时还要生动和明亮。她的笑就像……清澈见底的湖底,随波摆动的嫩绿色水草一样。”


她握住素熙垂在床边的手腕,力度之大叫对方有点吃痛:说老实话,我在街头看到你的时候,才终于产生了她马上要结婚的实感。接下来的话虽说有点羞耻,但果然还是想要你记住。


醉鬼晕晕乎乎,咬字却清晰:在这个世界上,我比你还希望她能幸福,比你还希望她能永远带着那样令人心颤的笑容,快快乐乐地走过人生的春夏秋冬。


素熙顺着她的意思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她把头埋在膝盖间,过了会儿才哑然道:话虽如此,但你是不是找错了述说的对象?


不,安宥真说,只要你知道就足够了。


这个世界上,我比你更爱她,这样的事,只需要你知道就够了。


素熙抽回手,又静默地坐了会儿。以她现在的高度,目光正好与床头柜齐平。那里放着一个精美的金属标签立牌,其上用俏皮的长耳兔滴胶燕尾夹收纳着一张落款为“元英 2035年3月”的便签纸。她没有细读那些叮嘱,只是由衷地感慨宥真和元英的家简直是对称的镜面——随处可见难以割舍的、属于对方的印记。也就是在这样的瞬间她想通了很多事,放下了最后一丝幼稚的打击报复心,不再诘问,亦不再对一些晦涩不明的疑惑、嫉妒或埋怨耿耿于怀,终于能够下定决心、做出行动。


时针走过十二点,素熙给爱琳发了条短信:你觉得这个季节去夏威夷度假会是个好主意吗?


离开前,她最后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天使浮雕纽扣,放在安宥真的枕边。


“我把它还给你,”她说,“这一次别再弄丢了。”


*


素熙的“可以解释”,其实所言非虚。在2035年4月,婚礼前一周,江南区宁静的宅邸里曾发生过这样一段对话。


爱琳把沾满了咖啡的大团纸巾扔进垃圾桶,她失手打翻的拿铁污染了素熙费老大劲才擦得一尘不染的茶几,但她并不为此感到抱歉,只因对方在上一秒语出惊人。


“这栋房子里住着一个幽灵。”素熙说,口吻淡然地像是在讲今天元英不在,晚上我们去吃那家泰国菜怎么样。


而她金发碧眼的友人登时从比格犬造型的凳子上一跃而起,眼睛瞪得像铜铃:天啊!所以你把我喊来——不是,你怎么拖到这个节骨眼上才说。就算我立马帮你约我认识的最棒的驱魔师,最快人家也要下周才能到韩国。”


爱琳双手插进卷曲的头发,眉毛绞在一处,又迟疑地瞥了她一眼:……如果你接下来告诉我这是一个愚人节笑话,我发誓我真的会给你一拳。


不是。素熙言简意赅,她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这既不是一个笑话,也不是你讲的那种西方鬼故事,她说,我口中的幽灵是一个文学而非物理上的存在,是一类意象。


爱琳终于又规规矩矩地坐回了凳子上,她挑了下眉,示意对方继续。


素熙双手交叉:比方说,元英心情好的时候会哼歌,但她最常哼的几首全是某一个人的歌;比方说书房的电视机上,观看时间最长的都是某一个人主演的电视剧;再比方说我系的这条围裙,你坐的那把椅子,众所周知我是猫派而元英钟爱兔子——那么问题来了,家里哪来的这么多小狗元素?


爱琳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所以你是觉得,在你和元英之间横亘着一个第三人,这个人成为了你们家庭的幽灵?”


素熙点点头,接着道:但不要紧,我已经采取了措施——我出轨了。


她说这话的语速极快,如竹筒倒豆子,爱琳硬是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她惊叫,紧接着仰天长叹,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以牙还牙”的!她扶额,摆摆手道:罢了,你先告诉我你认为元英的“外遇对象”是谁吧。


素熙即刻回答,面不改色、吐字清晰:“安宥真。”


爱琳一时失语,再开口的时候咬牙切齿:我现在是真的想揍你了——你别玩手上这个纽扣。她怒极反笑:我以为你会比谁都清楚她俩不是那种关系。


在你的拳头打到我的鼻子之前,不妨先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素熙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举手示意,泰然自若:婚姻关系的实质是什么?


她不等对方回复就颇为流畅地说了下去:在美国,八成人无法携恋爱对象挺过七年之痒,原因无他: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对彼此抱有强烈的好奇和欲望,他们在对方眼中已不具新鲜感,更多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们都知道,人是很善变的动物,两人看似吻得难舍难分,说尽山盟海誓,但那其实不过是激素的小把戏,一旦把对方搞上床的欲念逐渐减退,也就意味着这段关系开始变得岌岌可危。


她话锋一转,说回正题:所以人类需要婚姻,出于对安全、稳定和排他的渴望。婚姻关系的实质是一种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明,证明“我永远会回到你的身边”。你说她们“不是那种关系”,我同意,但正是如此,才更凸显出她们之间的联结是多么的非比寻常。没有激素的裹挟,不靠法条的束缚,换言之是既无权利和义务,又无名分与好处,但她们还是坚决走上了践行誓言的道路,一走就是十几年:张元英和安宥真的生活中永远有留给对方的一席之地,无论顺利或失意,或任何其他理由,永远是陪伴、尊重、扶持,忠心不改、矢志不渝,直到死亡将她们分开。——甚至,如果有人说,她们已经将对方规划进了自己死后的生活(假设当真有的话),我对此也毫不意外。


她们早就已经分享人生了——早就已经是彼此在这条风雨之路上的伴侣,注定会一起走向坟墓。


素熙最后幽幽地总结道: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爱琳听完她的论断,仍然眉头紧皱,但脸色缓和了不少。她尝试用自己的话来整理并补全事件的完整逻辑:依照社会的约定俗成,如果元英和你结婚,婚后她必然会面对那些关于排他的条条框框,将无法与宥真保持现在的交往模式。这更是无形之中加大了她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意识到对方才是自己人生伴侣的难度。你目前还没考虑好该怎么做,只想出了一个叫停婚礼的下下策(即,跑出去拈花惹草),因为你知道元英绝对不会接受配偶是个三心二意的人?


素熙回报给她一个肯定的笑:其实,我也是在今天才想明白这件事: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半途而废皆是天性使然,人就是这么无可救药,就连我自己,也正无可挽回地向那八成美国人靠拢——我确实一度移情别恋,出轨不纯粹是出于功利的目的。她的目光掠过爱琳,看向远方芳草萋萋的庭院:但或许,元英和宥真可以交出一张不一样的答卷。至少,我是这样相信的。


重逢


张元英在晚间六点一刻回到了家中。


她将外套和提包随意地扔进门口的竹编蒌,拖着在外奔波了一天的疲惫身躯走向懒人沙发,把自己丢进高弹海棉和柔顺棉布的海洋。金秋天被经纪人一通电话叫回公司讨论专辑封面修改事宜,金志垣也接到了来自电视台的临时任务,距三人分别已过去四十分钟有余,但两位友人的临别箴言依然在她的耳畔回荡。


金秋天说:“我觉得联系你和宥真的纽带不是命运,或者说不仅仅是命运。”


她捏住从奶茶包装袋上拆下的红绳的两端,比划道:好比这就是连接着你和她的红线,我认为其中只有很小一部分是由不可抗力织成的,比如你们的初遇,其他部分都是你们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添砖加瓦——是你们选择了彼此。你们人为制造了无数由头和契机,只为让对方留下,不要走出自己的生活。你一定有更懂车的朋友,正如她本不必买那些娇生惯养的绿植。她向你抛出橄榄枝,而你欣然接受做她的园丁,这样你们便又有了一个介入对方世界的理由。你们潜意识中不想分离、不愿走散,却又碍于某种隐秘的犹豫和胆怯而将这一切推脱给命运,殊不知这份命运本身就是由你们一手缔造的。


而金志垣说:“我觉得你需要再仔细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和这个人结婚。”她看向元英的眼神中包含了一些理解和担忧。


眼下张元英久违地望着天花板放空,她不得不承认朋友们言之有理。郑素熙不告而别,她只担心她的人身安全,对于婚礼可能的推迟或取消不仅没有焦虑,反倒升腾起了一种被她刻意忽视、本不该产生的宽慰。她的泰然处之实则也指向了一个非常冷酷的结论:她并没有那么在意她。至于宥真,让她举棋不定的宥真姐姐,她再不能信誓旦旦地说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张元英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场拼图游戏,拼的版图是她的心。她东拼西凑,凭借由远及近越发详实、明晰的记忆拼完了九成以上,只差最后、最关键的一块就可以把线索全部串联打通,揭晓谜底。


*


爱琳重重地拍了一下素熙的肩膀,走到她对面一屁股坐下,没好气地开口:好极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东奔西走了大半天才把在这儿的所有工作交接完,只为陪你演一出落跑新娘——你最好指望这个策略能奏效,我觉得它也就比自爆出轨稍微靠谱了那么一星半点吧。


素熙的手一刻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你大可放一百个心,”她向友人保证,“元英是聪明人,她只是需要一段完整的时间来从头至尾地把自己和宥真十八年来错综复杂的情感给梳理清楚。她会明白的,如果她们之间真的差了点什么——那也不是缘分,而是勇气。”


仁川国际机场的候机厅里人声喧闹,机械的电子女声传来: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您乘坐的由首尔前往夏威夷的KE053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爱琳拾掇起重重的行囊,催促素熙赶紧收起电脑,而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子屏,说再一分钟。我是个作家,讲究有始有终是我的职业病,她理直气壮地辩解道。


打完最后一个字、按下发送、戴好恰巧播到Travelling Light的头戴式耳机,郑素熙最后透过落地窗回望华灯初上、霓虹璀璨的首尔,和这座她生活了五年的城市说了再见。


*


张元英是被邮件提示音吵醒的。


她不情不愿地拉过平板,手指上下翻飞滑开收件箱,在看清发件人一栏时瞬间感觉心跳漏了一拍:让她们一顿好找的失联人员郑素熙的名字规规整整地出现在左上角,像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如果再早几小时,张元英笃信自己看到这封信的第一反应必然是愤怒,但她现在的心态已全然不同。心脏在怦怦跳,她怀抱着在圣诞节早晨拆开陌生包裹的心情点击了查看全文。


第一、二段无甚特别。对方在首段简单交代了自己的动向(机场、夏威夷、度假),俗称报平安,还贴心地附上了在机场大厅拍摄的本人出镜实时短视频来证明真实性。第二段的内容与财产处理有关,也是寥寥几句,素熙表示她后续应该会留在美国发展,拜托元英将她打包好的一箱书邮寄到她位于纽约的家中。现在想来,她们几乎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十几本书、几条没想起来收进行李箱的领带和牛仔裤就是全部,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更像是合租舍友而非差点结婚的情侣。


但到了第三段,张元英不得不逐字逐句地认真看了。那些工工整整的印刷字开始翩翩起舞,好似她胃里扑飞的蝴蝶。


素熙写道:…有这么一个人,你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她好像不能被单纯地划分到友人、爱人或亲人这样简单粗暴的单一社交维度中。你想起她,就像想起一场连绵不断的雨、一条温暖的河。这样超脱的、难以界定的感情让你困惑,使你躇踌,不敢再上前一步——因为你把她看得太重,你太在乎她了。


但你不知道,她也是这样看你的。


早在我之前,早在许多年前,就有一个人(一个忠贞而羞怯的女孩)向你发出了诚挚的邀请,请求你做她人生的伴侣,同她共享生活。但是让你徘徊的同样也让她犹豫,于是她想起那句话:救赎之道,就在其中。她以巧妙而委婉的方式寄出了她的书信,却迟迟没有收到答复,这又让她误以为,或许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


说来也神奇,张元英一共在那年生日收到了三本《茨维塔耶娃诗选》,是同一出版社的同一版次,外观看起来别无二致。她从头到尾翻完的是李贤瑞送的那本,后来不幸于去日本的旅途中丢失;姐姐送的那本在征得本人同意后被她捐赠给了家附近的一所孤儿院,现在可能已是某个爱读书的小朋友的宝贝。唯有安宥真送的那一本她不曾打开过,却完好仔细地保存着,被她从宿舍的书桌搬到姐姐的储物间,又搬到自家的书房。


如今她在书架前站定,因一路小跑而微微喘气。《肖申克的救赎》中的经典台词、“寄出书信”的表述,素熙提供的暗示指引她来到这里。她取出那本诗选,犹如取出一个美丽的魔盒,在做足了心理建设后翻开第一页,感受到过去的潮水在延迟多年后猛烈地扑来。


2018年她们通过Produce 48选秀出道;2021年她们作为IVE的成员二次出道;2023年IVE发布首张正规专辑《I've IVE》;2026年IVE发行的单曲专辑《Destiny》打破了韩国女团唱片销量纪录;2031年IVE宣布解散;2032年她主演的第一部网剧上线;2035年安宥真为大热电视剧《无声告白》演唱了主题曲《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那么久的时光里,在漫长岁月的中段,不偏不倚的时间点,安宥真在《茨维塔耶娃诗选》的扉页上画下了两个丑丑的火柴人,观众需要通过对打歌服细致入微的观察才能辨认出这对卡通小人是当年红极一时的偶像安宥真和张元英。画风拙劣的两个火柴人笑得很开怀,手拉着手躺在开满郁金香的山坡上。


她抚摩过那些因时日久远而略微褪色的笔迹,感受着边缘的凹凸不平。好像她们的席卡还放在星船练习室的圆桌上。好像她还能看见安宥真端坐的身影,带着盼她看见又怕她看见的忐忑心情,在那片稚拙的涂鸦之下,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地眷写着这样一首诗:


致元英: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张元英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但有水渍在书页上晕开,像春日突如其来的降雪。窗外是好天气,而她的心里又一次下起了连绵的、细密的雨。


*


难以定义没关系,你可以在之后的时间里慢慢探索、渐渐确认。再者我会说,爱就是爱(本来就只有程度的区别),而你们毫无疑问是长久而深刻地爱着彼此的两个人。


张元英驱车前往秘密基地,素熙的话萦绕在耳旁。她甚至没有确认宥真的方位,但她知道她在哪儿,她就是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元英明白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糟糕,衣服穿得歪歪扭扭,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素着一张因劳累而显得疲倦的脸,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她并不在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carpe diem,活在当下、把握现在。


她猜测安宥真大概已经知道了郑素熙离开的事,可能是秋天或者志垣告诉她的。她早上有意隐瞒,只因了解以宥真的脾性,势必会为这事鞍前马后,而医生说过她需要静养。元英再次感叹前未婚妻言之成理:你们唯一的问题就是太为对方着想。


她把车利落地停在路边,三步并两步地跨上台阶,走进这座承载了无数欢笑和眼泪的剧院。晚间电影已经开场,今天放映的是21世纪初妮可·基德曼、朱丽安·摩尔和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的传记片《时时刻刻》,观众还不少。小女孩抱着泰迪熊玩具从她身前跑过,前排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正挥手招呼着同伴。张元英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安宥真,一如十八年前在星船报道的那天。那时她想的是什么?看着安宥真独自坐在报告厅的一角,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前方,张元英原来在那时就下定了决心:想要到她的身边去,想要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在来的路上,她其实拟好了几版开场白,轻松愉快的是“我们好像成为了素熙最新一本小说的主人翁,但相信我,在她的书中做主角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咄咄逼人的是“你怎么敢说‘你若不爱我’”,置身事外的是“我们去吃黑糖冰淇淋吧,还是之前那一家”。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例如2022年那个下着雪的早上,你想对我说的是什么?有很多故事想分享,例如我最近读到一句话,觉得很贴切:十六岁想向三十岁预支智慧,三十岁却只想问十六岁讨一点点莽撞。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在她看到安宥真的那个瞬间。她注视着对方被剧场灯光镀上了一层金边的身影,觉得这些话都可以留到以后再说,她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而此刻,她只想给宥真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手紧紧环着对方的背,二人的心跳融在一处——她们会紧密相拥,像两颗小小的星星相撞。


电影里弗吉尼亚正在念她的独白,妮可·基德曼低沉的嗓音与排山倒海般的古典钢琴声交织,在空旷的剧院回响:……亲爱的,直面人生,正视存在的一切,了解生活的本质,看清它本来的面目……


永远记住每个在一起的日子;


永远记住共同走过的岁月;


永远记住爱;


永远记住属于我们的时时刻刻。


她感觉心变得好轻盈,胸腔中飘荡着一句呼唤:到她的身边去吧,像河汇入海,像鸟飞向山。


张元英迈出第一步。


安宥真回过头来。




全文完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李翊修

温暖的手心


阅读注意事项:

*后续因为本人英语水平,以及为了方便理解,没有继续使用英语书写对话,但不影响阅读,敬请谅解。

*本文中的按钮子都是普通人,没有完美人设做的事说的话会不完美(甚至令人不快),介意可离开。




1



(上)


“Hi!uhmmm……”

张元英面对同她一般身高,站在玄关的韩国女孩,有些迟疑。“I'm Vicky. So, are you....”

“Yujin.”

女孩简短地回答,侧身让出位置。“Come in.”

两人第一次见面,张元英了解韩国人大多含蓄,小心地保持着谨慎和礼貌。就算都是年轻人,杂物占满了空间,不同国家的风格自然会迥然不同——...


阅读注意事项:

*后续因为本人英语水平,以及为了方便理解,没有继续使用英语书写对话,但不影响阅读,敬请谅解。

*本文中的按钮子都是普通人,没有完美人设做的事说的话会不完美(甚至令人不快),介意可离开。




1



(上)


“Hi!uhmmm……”

张元英面对同她一般身高,站在玄关的韩国女孩,有些迟疑。“I'm Vicky. So, are you....”

“Yujin.”

女孩简短地回答,侧身让出位置。“Come in.”

两人第一次见面,张元英了解韩国人大多含蓄,小心地保持着谨慎和礼貌。就算都是年轻人,杂物占满了空间,不同国家的风格自然会迥然不同——如果要形容的话,那么Yujin家在张元英眼里,风格非常“韩国”。维生素片,速溶红参,咖啡机,暗色素色的时装,可爱小挂件,韩语地垫,冰箱里的泡菜和大酱,漂亮女爱豆的海报……换做谁来看,都会明白这个房间的主人是韩国人。

在韩国生活的韩国人,当然会很“韩国”,这种“韩国”的style正好就是张元英想要的。Yujin问她:

“You don't speak korean?”

“Me?uh……just a little bit.”

“For example?”

“安扭!安扭哈塞哟!”

Yujin笑了。她倒好两人的咖啡:“OK. At least you're able to make a great progress in Korean...if you're willing to spend some time on it.”

“But unfortunately for you, you can't have such encouraging experience like me.”

张元英望向Yujin,Yujin回报以浅笑,平淡地说:

“Thank you. ”


Yujin An,用韩语书写的话是“安宥真”。张元英不了解韩国和韩国文化,不知道她的名字蕴含了父母什么样的期待,也发觉不了名字体现的形象和本人的差距。安宥真托张元英不懂韩国的福,充满了茧一般坚韧的神秘感。和路人说的听不懂的语言是韩语,零下的天气喝冰美式是韩国文化,戴眼镜面无表情地写字是韩国人的习惯,不起伏的情绪大概也是和韩国有关的什么东西。张元英有时要求她和自己说韩语,但她刚刚起步,稍微进阶些的语式都听不懂,她们只能又用英语交流。

毕竟一开始说好了,她们相识的目的,就是要互相帮助学习语言。不是常有那种网站和app嘛,在韩x国人,或者想学习x语的韩国人,可以以互相学习的目的结为伙伴,两两交流。在到达韩国一个月之前、二十几年人生全部在美国度过的张元英,在类似网站上注册了新的账号。想学习英语的韩国人非常非常多,张元英几乎和所有人打了招呼,包括一个昵称叫Great Pyrenees,认证过英语水平的韩国女生。

“Hi I'm Vicky, abk living in Seoul now, you can message me if you need help for your English. For exchange, I just begin learning Korean, so a native speaker in Seoul is better.”

Great Pyrenees一个星期后才回复消息,只有短短一个单词“alright”,“昵称叫大白熊犬的女生应该不会很难相处”的想法并不成立。已经和张元英结为语伴的人不太理想,对方乐于问她怎么移民,怎么和美国人结婚换居留,或者拉着她吧啦吧啦说英语,好像没有教张元英韩语的心思,于是交流了几次后不再联系。张元英抱着试试看、也许会遇到正常人的态度,回应了“大白熊犬”。

“Shall we change our numbers first?BTW what's your name ?”

很好。和Great Pyrenees交流的感觉,张元英觉得很好。加上了她的kkt和lines,问她问题,她能用英语正确、仔细、耐心地回答,给了张元英信心,以她们各自的水平可以合作得很愉快。她们很快约好了第一次见面:理论上陌生人的第一次见面应当在室外场所,但张元英说想尝试韩国的食物,安宥真回复说她周末要做雪浓汤,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来她家,顺便见个面。

张元英答应了。对话在一种诡异的平淡和顺畅下进行——很平淡,安宥真的字里行间没有新朋友见面时的亢奋,好像在家里见面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有无社会经验的学生张元英冲动下答应这一邀请,为在陌生的国度见陌生人而紧张。她发觉安宥真没什么情绪,就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紧张,显得自己太过在乎这次见面。热气腾腾的雪浓汤端到张元英面前,两人一边喝汤一边闲聊,喝完了安宥真便去洗碗。隔着厨房门上的毛玻璃,张元英隐隐能看见她低着头,两只清瘦的手沿着碗边来回擦拭。待她出来,张元英鼓起勇气问她雪浓汤要怎么做才能更鲜,安宥真用英语回答说:

“等你对韩国有更多了解,自然会越做越好。”


在美国遇不到这样的人。事实上张元英之前也没遇见过举手投足让她莫名觉得安心、不会因为做蠢事而嘲笑她的人。张元英不了解安宥真,却觉得她会如此,说不上为什么,大概安宥真就是有这样的特质。第二次见面在电影院,张元英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新出的美国电影。影厅里很挤,弥漫着香水、炸鸡、羽绒、热饮混在一起的古怪味道,英语原声震耳欲聋。预告片很有诚意,电影的内容却没有多丰富,张元英摸索着在安宥真怀中的大桶掏爆米花吃,一颗接着一颗,她再掏了掏,摸到了桶里安宥真的手。爆米花桶已经空了,安宥真把仅剩的聚拢放在了手心里,方便张元英拿取。张元英偷偷看她,大屏幕的亮光在安宥真的脸上闪烁,她安静地望着前方,好像这是一桩再平凡不过的小事。

“The movie is not good.”

咖啡店外零散地飘着小雪。安宥真把点的东西端到了两人桌前,没发觉张元英紧盯着她:“Really?”

“Don't you think it's bad?”

“Well, it's not that great.”

刚才捧着爆米花的温暖的手,拿着小叉子,在张元英面前切下蛋糕的一小部分。好奇怪。张元英觉得好奇怪,可又不知哪里奇怪。她问她:

“Why do you think it's bad?”

安宥真思索了会儿。“Because the male lead's acting is terrible.”

“Well, specifically, what's so bad about it?”

“Uh, are we starting our English speaking class now?”

“If you're willing to.”

蛋糕一小块一小块地被分解,留下两只沾着奶油和碎屑的小叉子静静地卧在盘中。她们聊到咖啡店打烊,店员收拾完餐盘和空杯,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雪中。被暖气充斥的张元英的小屋过于安静,只能听见安宥真翻阅韩语初级习题的纸张,偶尔在上面涂改的摩擦声。两人席地而坐,张元英又偷偷看她,不发一语。

和之前那些语言伙伴不一样,张元英没有一同她对视就强迫自己搭话或尬笑的必要,即使这才是她们的第二次见面。作为刚才口语课的交换,安宥真把改好的题铺到张元英面前,说:

“There's nothing wrong with it, Vic, just correct the ones I've marked, and that should be enough.”

“Can you listen to my pronunciation? I'll read it to you and you correct me.”

“Of course.”

张元英念了无数次简单语音,在家没少大声朗诵,现在突然开不了口。她不知道自己的脸红透了,对安宥真说“don't stare at me”,安宥真没有异议地说“alright”,转而望向桌上的教材。张元英结结巴巴地念完,安宥真不动,问:

“May I see you now?”

“Sure.”

张元英回答得不甘心。这不是韩语教学,应该是羞耻挑战——安宥真表扬她发音准确,但如果能自信点就好了。

"You are staring at me, that makes me uncomfortable."

"Okay. But does that mean I can't look at you when we talk from now on?"

"I never said that!"

到底是哪里奇怪,安宥真重新抬起眼睛看她的时候,张元英也没弄明白。她们各自的手搭在餐桌上,指侧隐约有些触碰,但谁也没动。安宥真临走前,张元英在玄关问她:

“Next time, how about a GOOD movie together?”

安宥真利索地围起围巾。

“Why not?”


目的是互相学习没错,做的事也是这样没错。第三次见面依旧是在安宥真家。首尔越来越冷,大雪纷飞,和温暖的加州洛杉矶完全是两码事。张元英赶去的途中被冻得意识不清,一时间忘了安宥真家该怎么走。她手脚已经没了知觉,迷迷糊糊地看见暴雪中有个身影在朝她招手,等走近,原来就是安宥真本人。她的长发被吹得乱蓬蓬的,眉毛睫毛上沾着雪,进了室内才融化殆尽。她握住张元英的手,张元英一下清醒。

“You didn't hear my calls? I wanted to tell you don't go outside and cancel our rendezvous today. We'll have snowstorm tonight. ”

“But I want to see you.”

安宥真没回答。她打开热水器,让张元英洗个澡回复体温。暖气似乎被开到了最大,屋内很热很热,洗完出来的张元英额头沁出了一层浅薄的汗珠。安宥真穿了件T恤,戴着眼镜改她的习题——张元英被翘起的地毯绊了一跤,即使抓到了安宥真的衣物,膝盖还是撞上了地板,发出沉闷的巨响。她惨叫着蜷缩成一团,耳边是安宥真怜悯的声音:

“Uh, today is not your lucky day.”

“It hurts!!! It hurts!!!”

张元英大叫。或许她不应该说那句什么狗屁的“我想见你”,出门的动机也不该是这个,她的初衷是为了学韩语来见安宥真,而不是想见她才来见她。张元英正在地板上撒泼打滚,膝盖一暖,她睁开痛得热泪盈眶的眼睛,看见安宥真的手放在她的伤处,轻轻地抚摩。安宥真的T恤被她扯坏了,齐颈口变成了U型领,也许今天都不是她们的lucky day。

“Alright, which movie do you want to watch?”

安宥真问。张元英很抓狂:她的膝盖要痛死了,未来至少一个月全是乌青,为什么还在问她要看什么电影?

“Can't you decide for yourself? ”

后来安宥真点了一部韩国电影,张元英没有听说过。她们一起坐在出洋相的地毯上,张元英的膝盖贴了张膏药,她不服气地揉,安宥真无奈道:

"It will get better; don't rub so hard."

"But it hurts a lot."

安宥真的手又在伤处摸了摸。电影主角的声音很好听,张元英看安宥真低头的样子,想起她试图方便自己听懂,慢吞吞地说简单韩语,让自己观察她的嘴型。但张元英只会去注意安宥真的嘴唇和脸颊两边的酒窝——要是她以正常的语速说话,或许就是张元英眼里电影主角迷人的模样。

“I said I want to see you.”

张元英重复了一遍。安宥真盯着膝盖:“…Now you see me.”

“You don't want the same?”

“...…”

安宥真不回答。张元英看着她,轻声说:

“If you don't wanna answer me, then kiss me.”

原本在对话的男女主角突然没了声音,只剩下孤单的背景乐,也许如她们一样——安宥真靠近,张元英的后脖颈和耳后被她的手心覆盖,温暖异常。她的手在吻中莫名碰到了安宥真被她扯坏的领口,张元英再揪紧它,被轻轻按住:

“Vic.”

“Sorry……”

“No need for it,”张元英忍不住抬头,望安宥真背光的眼睛,“I'll be gentil then.”










来首尔之前,没有人和张元英说过这里和洛杉矶不仅仅是天气,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城市。学校有和韩国大学的交换项目,张元英头脑一热,带着对祖父母口中自己根源的好奇,坐了将近20个小时的飞机来到了这个小国。很可惜迎接她的不是如加州天气的晴朗,而是如她刚入境时灰蒙蒙的异国的初冬。

张元英不得不承认,自己千里迢迢来到的韩国,远远够不上她的期望和想象。原来祖父母辈的根源是这样让张元英感到糟糕透顶的地方:前后辈文化,高度烧酒,外国人歧视,重口味又单一的饮食,拥挤狭小的个人空间,漫长酷寒的冬季,还有她遇到的韩国人。同学对abk的态度非常微妙,面对面是笑盈盈的脸,转过身去,不知变回了怎样一副厌恶又妒忌的表情,小组作业、集体活动从不叫她。家里暖气管堵塞,房东拖延不修,张元英冻得受不了,能求助借宿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掏钱去住附近酒店。她在美国被保护得太好,太单纯,一味地相信对方善良,才把自己置于这么孤立无援,甚至算得上绝望的地步。张元英第二天睁开眼睛,满脑袋全是那天早上的情景。

在安宥真家醒来的时候,身旁床褥已经冰凉。四周空荡,只有她身下皱巴巴的隔水垫可以作为昨晚的证明。张元英呆滞地穿好衣服,把厨房没来得及收拾的吐司边和冷掉的咖啡当早饭吃掉了。她觉得可能给安宥真发个消息说自己走了更好,但安宥真没给她留任何东西,张元英也不打算主动报以任何。她们好几天没了联系,结果第一次见面紧张的是张元英,现在逃到梦里都在被折磨的也是张元英。她几次哭着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

她怎么会把自己放在这么被动卑微的位置,明明安宥真才是那个临行前自我保护的课程里,需要格外警惕、与其保持距离的犯人。大概是韩国的冬天太冷,张元英才会轻易地相信和爱上用温暖的手心抚摸自己皮肤的安宥真,给了她伤害自己的权利。半夜不知道第几次流泪,张元英没法用纸巾再去擦已经红肿破皮的鼻尖和眼角了。

要是找爸爸妈妈或者姐姐哭诉,除了让他们担心什么也解决不了。好容易有韩国人组了个酒局邀请她,张元英满怀希冀地过去,指望能和几个人交上朋友——结果喝到现在她才刚刚学习到,韩国人嘴里的“喝酒”,是要换几轮场地,马不停蹄地往胃里灌注酒精,这当然也是所谓的“韩国文化”。烧酒不像张元英常喝的啤酒和葡萄酒,酒精度更高,更烧清醒的神智。她想融入群体,强撑着自己和韩国人推杯换盏地喝了两轮,还是受不了了。

“唷,abk的酒量这么差呀?Miss. Vicky不是说美国是全世界最自由的国家吗,结果小时候喝酒的自由也没有啊?”

耳边的嘈杂嗡嗡作响,连回答了什么也听不清。一个好心的女同学问她有没有事,她一个劲儿地说No thanks,在街角蹲下,抱紧了自己的膝盖。门口的保安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张元英捂住嘴,用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别在陌生人面前吐出来。

“I don't......just......please, please help me to call this person......thank you so much.”

好丢人,各种意义上。她甚至找不到人送她回家,只能求助伤害她的人。张元英好想回洛杉矶,在安宥真站在蹲在地上的她面前时尤其想。她听见安宥真和保安飞快地说韩语,但眼下听见韩语让张元英更想呕吐。

“Vicky.”

安宥真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元英。“你站得起来吗?”

“你别过来。”

张元英把脸藏进自己的臂弯。安宥真俯下身,去拉她的手:“你叫我来的不是吗?”

“不是!”

“你要干什么?我们回去说。”

“不要碰我。”

“你先站起来,Vicky.”

“我不要!”

“所以你现在想做什么,要我陪你蹲一晚上?”

人喝了酒容易多愁善感,极易失控,张元英清楚,但她也没力气再去控制自己。她一直哭着,甩开安宥真伸向她的手:“我说了,你别碰我。”

“你总要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凭什么质问我?”

张元英知道自己不受控地哭喊得很大声,不见得所有韩国人都听得懂她在用英语说什么,但面前的安宥真听懂就是她唯一的目的。“你凭什么?”

“我是来帮助你的,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我不要你帮助!”

“……Fine,”一向平稳的安宥真也没了耐心,“那我走了,你自己先冷静点。”

“为什么要我冷静,永远都是我在冷静!你这是强奸,你强奸了我知道吗!”

酒吧附近懂英语的年轻人全都看了过来。因为醉得太厉害,张元英胡乱地嚷嚷着,看不清面前的事物。安宥真尴尬又恼怒的声音挤到她耳边:

“你在发什么神经,别乱说话。”

“需要我给你科普强奸的定义吗?你利用你韩国人的有利身份,叫我在你家里见面,用欺骗和利诱手段的诱奸也是强奸!”

看的人越来越多,安宥真绝望外带着恼火地叫了一声,说:

“我第二天去上班,没叫醒你,所以你就这么觉得了?”

“不是吗?不是你早上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叫我吃吐司边和冷咖啡,不联系我的吗?”

张元英还在哭喊。安宥真的声音里愤怒多了一层:

“我给你做了早餐,就在冰箱里!”

“……冰箱?”

“你就没打开冰箱看一看?”

安静下来的张元英依稀有感觉一双手把自己塞进车里,再拖出来,推她进了浴室。她躺进床褥,触感与气味和那晚一模一样,张元英一下子清醒了大半。她没在旁边看见安宥真,惊慌地四处张望,原来安宥真就睡在客厅沙发,盖好了厚被。张元英余惊下颤抖地叫道:

“……Yujin?”

“什么?”

“你为什么睡那里?”

“我不想被定罪成强奸犯。”

“……”

张元英的脑袋愣愣地,没加载出应对的语句。话题猛地急转弯:

“我之前的早餐呢?”

“现在应该在郊区的焚化炉烧成灰烬了。”

“你做了什么?”

“这很重要吗?”安宥真掖了掖被子。张元英追问:

“我想要知道。”

“吐司夹两片培根,一个煎蛋还是什么,我记不得了,还有一杯保温的牛奶。”

“你真的做了?”

“要我去焚化炉给你把灰刨出来吗?快点休息,拜托别再问了,明天我还要上班。”

“那你为什么不联系我,不给我发消息?”

“……”

“Yujin?”

“……”

温暖的小屋归于宁静和黑暗。张元英听见安宥真叹了口气,窸窸窣窣地翻身。她摸着黑爬到沙发上,半梦半醒的安宥真被吓得惊坐起来:

“西——what are you doing?”

张元英不回答,像她对安宥真说“I want to see you”,她也没回答一样。她摸到了安宥真温暖的手心,轻轻地攥住,挤在她的胸口和沙发中间,没理会她的抱怨,难得平静地入睡。第二天张元英醒来得也不痛苦——安宥真就坐在餐桌旁吃自己的早餐,面前的另一份无疑属于张元英。她从不说“早上好”“睡得好吗”之类的客套话:

“你吃完了就放那儿,我下班回来一起洗。”

装了热牛奶的杯子,空出的玻璃边倒映着张元英刚刚睡醒的脸。“我家里的暖气坏了。”

“和房东说了没有?”

“说了,他可能不懂我的意思,还没找人来修。”

“Well,你现在……”安宥真看起来没有睡好,黑眼圈明晃晃地吊着,皱着眉回复工作消息,“你把房东电话给我。今天……你先在这里待着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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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翊修

温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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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love you now and forever.”

安宥真收好明信片。KTX列车上宁静,旁边的几个同事补觉熟睡,车厢里只听得见空气在车身划擦的轰鸣。她想起从海云台的回程路上与张元英的争吵,忍不住又把明信片拿出来看。

离了夏季,韩国的气温骤降。安宥真瞥了眼日期,折去8月份的日历,又翻回到现在,默默地计算着张元英离开的天数。她离开韩国多久,她们就断联了多久,按照约定心照不宣地默认了分离。安宥真茫然地打开电脑,想集中于工作,还是拿起手机,记录下今天的日常。

“9月23日 阴

下午到大邱协助工作。现在在车上,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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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love you now and forever.”

安宥真收好明信片。KTX列车上宁静,旁边的几个同事补觉熟睡,车厢里只听得见空气在车身划擦的轰鸣。她想起从海云台的回程路上与张元英的争吵,忍不住又把明信片拿出来看。

离了夏季,韩国的气温骤降。安宥真瞥了眼日期,折去8月份的日历,又翻回到现在,默默地计算着张元英离开的天数。她离开韩国多久,她们就断联了多久,按照约定心照不宣地默认了分离。安宥真茫然地打开电脑,想集中于工作,还是拿起手机,记录下今天的日常。

“9月23日 阴

下午到大邱协助工作。现在在车上,还有一个半小时到达。阴沉沉的天好像要下雨,我没有带伞,不想去买新的,也不想占别人的便宜。

今天是Vicky离开的第三十二天。给她留下的明信片换了新保护套,很好用。”

安宥真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小学时候写过,被妈妈偷看后羞辱嘲讽便再也不写,日记在印象里代表着羞耻。现在她怕遗忘,把小小的细节与回忆缝纫在文字间,才发现这是缓解情绪的良方。

“关于与康正大方面的合作,我们还需要维护老项目的存续,继续拓展新的业务方向……”

安宥真望向窗外。大邱的公司隔窗能看见员工健身房里的游泳池,像她和张元英常去的海那样泛蓝。会议一结束,和同事聚餐,喝多了烧酒开始头痛想吐。安宥真抠着嗓子眼,几乎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泪眼婆娑地洗漱睡觉。她打开作为日记簿的小号,又记了一笔:

“晚上同事聚餐,喝多了。想起了Vicky以前照顾醉酒的我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静地做完这些事而不想起她。”

也就一年半的时间。高中上三年,大学上四年,两人正经一起度过的时光都没有它们的一半,像其他留学生和本地人的情侣那样,回国即end。一次短暂的恋情而已,安宥真这么安慰自己,随便谈谈,所以很快分手了。她头痛得厉害,无法入睡,于是又在小号记录:

“头好痛,下次不能再喝这么多了。一个月了,老是想睡也睡不着。”

不知几点,安宥真迷迷糊糊地进了梦乡,紧接着被早晨的闹铃惊醒。她忍着没有消失的头痛收拾行装,手肘撞到咖啡壶,里面的残液泼洒出来,浇在了放置一旁的文件上。她气恼又绝望地大叫,想起张元英的明信片还夹在其中——

字迹已经被沁进保护套的咖啡吞噬,只留下“I love……ever”。安宥真呆滞住,可考勤时间不允许她现在崩溃。她带着残缺的“I love……ever”,开好会又坐KTX赶回首尔。这种心情连绝望也算不上了。安宥真小心保管的珍物,一反手就被轻易地糟蹋,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服自己接受这件事。

和张元英的第一次交流,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旅游,第一次……每一步安宥真走得极其谨慎,不断地提醒自己,别对张元英有什么期望。一个享受惯privilege的美国人,单纯又天真,能和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韩女有什么未来,她根本不了解韩国人的痛苦。玩一玩就好了,说出去也很有面子,我和一个abk女孩有过一段往事……

可是之后还会有谁这样地爱我?安宥真反复地自问。张元英追着她屁股后面问“你到底爱不爱我”,安宥真觉得丢脸。不说“爱”不会死,至少对她来说不会。好好地活着就是万幸,张元英果然是不切实际的外国人,想要抓住缥渺的虚物。去洛杉矶见父母,在美国结婚,什么狗屁话都没有忌讳地说,不考虑两人的差距。连她的爸爸也责骂她,安宥真是冲她的国籍和好骗而来,一个普通的职员,给不了自己女儿需要的东西。

张元英不信,即使安宥真的妈妈那样对待她。回了大田,安宥真看见满屏的“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已经没有了应付自己妈妈的心情。张元英让她对妈妈好点,可惜她对母女并不了解。妈妈不爱女儿,她只是沉醉于过往和嫉恨,急于把自己对女儿的责任转嫁给另一个人,完成所谓的使命,顺理成章地变成女儿的“女儿”。即使张元英强烈地想要将安宥真接来美国,她也绝不会向前再走一步,拖累张元英承担毫无缘由的责任。

除了张元英张Vicky,没有人会这样地爱我。




圣诞节,又是圣诞节,以后会有无数孤独的节日。张元英离开后,安宥真才哪儿都不需要去,留在首尔的家中过节。说好了不再喝酒,今天还是破戒,给自己倒了一杯加汽水的白兰地。附近出租屋空了,安宥真没听见一如既往的争吵、看电视或训斥孩子的吵闹。她一口一口抿着酒,想起她不在的那几天,张元英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节。

她自己一个人怎么过节?找朋友逛大街,回家就甩掉内衣,把脚翘到茶几上,电视放着Netflix的动漫电视剧,饿了就做那些面目可憎的白人饭……总之不会像安宥真这样,一个人撑着下巴喝闷酒,连手机也不玩。把异乡的张元英独自丢下,安宥真的后悔也没了去处,她早已不在这里。

张元英注销了韩国手机号,line和kakao都消失,也没有留下美国号码。她们互相取关了社交账号,安宥真认为自己“犯贱”,披着小号马甲去看张元英,但她离开韩国后就没有再更新任何。有时候喝多了情绪上来,很想去主动联系她,安宥真顽强地忍住,像个大叔那样用手搓搓脸,让自己清醒点、有点骨气,不去破坏做好的约定。就算联系上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原先那会儿明明都明白。

张Vickey也会像她那样想她吗?晚回她消息会发脾气的元英,吃了冰箱里最后一只雪糕没留给她、为了报复会特意当面买新的、一口也不给的元英,游戏输了就咬宥真胳膊撒气的元英,不吃皮就扯下来丢给宥真的元英,自己睡不着、让宥真也别想睡的元英,回了美国应该又重新过得幸福。糟糕的韩国,糟糕的人,她会念及起来吗?安宥真想着,以后张元英回想起自己在韩国交换的往事,只要不是满怀怨恨、觉得她是交往对象里最不能忍受的那位,就足够了。而自己如何想念她,她不会、也不需要知道。

酒杯空了,安宥真没再加汽水,倒了半杯纯酒。她一点点全喝空,屋里慢慢变得沉闷而模糊。也许是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安宥真站起身,拖着步子回到卧室。她的耳目沉在被褥里,门铃像水中击鼓,无声却起波澜。

“……”

安宥真转过脸,确认门铃不是自己的幻觉。她想起自己好像点了下酒菜外卖,不过现在酒已经喝完了。臃肿的眼皮只眯开一条缝,安宥真按捺着眩晕和恶心开了门:

“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见门铃……”

门外的人让安宥真噤声。她的眼睛眯着,声音正常,内心的滔天巨浪还没翻涌上来。她伸手,摸着面前人的头发,眼睛,嘴唇,直到那人开口:

“怎么样,比蜡像逼真吧?”

安宥真还呆滞:“嗯……”

“那还不请她进你的家门吗?”

是张Vicky,张元英。反应过来,两人紧紧地拥抱,小行李箱被踢倒在地也不管。被酒精麻痹而迟钝的五感挣扎着提醒安宥真,是张元英没错。她们就这么抱着,好久好久都没有松开彼此,此刻的安宥真因为酒精和情绪,脸涨得绯红,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Vic,你怎么会来?”

“我忍耐不了了。”

张元英埋进她的肩头。“我想要立刻见到你,一有空就来了。你不想我吗?”

“……”

安宥真闭上眼,这次没有因为说出自己的想念而羞耻。心里有某一处缓缓地重新接合在了一起,从头到脚,安宥真变得鲜活而滚烫。

“我一直都在想你。”




说好的分手不算数了,两人在短暂的圣诞节假期里重归于好。以前张元英做的饭老让安宥真恼火,现在没有了怨言。硬面包蘸鹰嘴豆泥配baby carrot和白水煮鸡蛋,恶魔般的餐食,安宥真不爱它的味道,还是吃了下去。暴雪后的早晨,安宥真在阳台啜饮着热expresso,半边身子都是张元英倚靠的温度。角落里堆着几个小巧的雪人,静悄悄地面对阳光微笑着,像她此刻的心情。

“我要吃这个,掉鱼烧!”

出了门,张元英路边的小摊说。安宥真跟在她身后,纠正她说:“鲷鱼烧。”

“掉鱼烧。”

“鲷鱼烧。”

“掉鱼烧。”

“鲷、鱼、烧。不是掉鱼烧。”

安宥真一字一顿地强调。张元英做了个鬼脸,叫着“就是掉鱼烧,掉鱼烧!”跑到小摊前。原先普通的日常将会成为日后难以触及的回忆,安宥真很难兴高采烈地陪她玩闹。张元英和她抱怨说昨天喝了酒的她其实身上很难闻,安宥真也没有生气,毕竟这样的责备,以后也很难再有了。

“你平时不喝酒吗?”

安宥真用白兰地混合柠檬饮料和苏打水,鸡尾酒没有很浓的酒味,张元英终于愿意尝点味道。“Yujin,你不要酗酒。”

“我没有酗酒。只是偶尔喝一点,和以前一样。”

“以前你去应酬,也不是喝'一点'。”

这次喝多的人成了张元英,鸡尾酒饮料似的口味骗她连喝几杯,安宥真提醒也没当回事。张元英抱着马桶呕吐,孱弱但坚决地发誓:

“我再也不喝酒……呕……”

“知道了吧?以后还不听我的话吗?”

安宥真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张元英依旧坚决:“你也不许喝……呕……”

她不明白酒精有什么作用,安宥真也不希望她明白。时隔许久再回N首尔塔,张元英用望远镜眺望首尔城景,安宥真在一旁默默地用肉眼俯瞰下方的一切。她花了几年时间,用自己的力气从大田逃到首尔,现在张元英要拽她去洛杉矶,安宥真却悲哀地觉得首尔已经到头了,她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好好地看看这一切吧,这也许就是一生的光景,直到看到人生的末路。

就连张元英也是……给她最珍贵的爱的Vicky,安宥真却难以触及。也许她本就不值得这些美好的事物,才会给她机会又收回。看着这么单纯的张元英现在就在身边,安宥真没有觉得幸福,满心只有悲哀。

“Yujin.”

张元英放下望远镜。“你好像不开心。”

“没有。”

安宥真下意识地否认。张元英追问:“我来找你你很困扰吗?”

“不是。”

这次是真正的否认。“我没有困扰。”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张元英总是有看穿她心情的能力。安宥真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即使解释,她也不一定懂。

“你能待在这里的时间太短了。”

安宥真这么说,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张元英陷入了沉默,半天没有再说话。她们一起去看了新的喜剧电影,故事说了什么,安宥真根本没有去注意。男女主角把各种情节演得夸张滑稽,应当是悲伤的火车站分别,他们声嘶力竭地喊叫,火车载着女主角驶向远方,留男主角在原地大吼“你西八地坐错方向了”,影厅里满是呵呵哈哈的笑声。男主角写狗屁不通的信,他写“我想你,像橛子想通马桶”,女主角回信“我爱你,像狗崽子爱吃狗屎”。观众们前仰后合,安宥真周围的座位被踢得砰砰响。

喜剧电影,就连分离都这么轻描淡写。安宥真笑不出来。她静静地望着屏幕,眼泪不动声色地顺着脸往下流。前后左右的人们饶有兴致,剩她大煞风景、无人在意,又一声不响地落泪。突然脸颊上一暖,安宥真转过头,身旁的张元英同样安静地泪流满面,一手握着纸巾,擦拭安宥真的脸。

纸巾没有堵住眼泪,却让安宥真哭得更厉害。张元英的小手安慰地放在她脑袋上,将她搂近胸口,两人的眼泪交融在一起,无声无息地流淌。




谁也没约定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张元英说只要有机会就会来的。安宥真这次终于去送她,给刚见面时被踹翻的小行李箱办托运。张元英一步三回头,让安宥真愈发后悔,后悔初始时因为不安和恐惧,刻意地将她推远,不让她靠近自己。眼见她过了安检口,还要坚持从队伍里探出脑袋,安宥真最后冲她挥挥手,转身再也不回头去看。从仁川坐KTX返回首尔,安宥真用小号写了今天的日记:

“1月28日

Vicky深夜坐飞机回洛杉矶了。我”

停了停,安宥真深深地呼吸几次,继续写道:“我很难过。”

用SMS联络好像差了很多意思,听不到她的语气,看不见她的表情。FaceTime通话困在了屏幕里,触及不到分毫。刚从大田逃到首尔的那阵子,安宥真和当时的恋人相处也是如此。但毕竟只是大田和首尔之间的差距,即使之后分手,那时候想起来也充满希望。隔着屏幕与张元英交流,安宥真莫名感觉到不真实:自己原来还在和这么一个人有着微妙的联系。张元英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了,衣食住行都在美国,朋友同学老师所有交际圈的人安宥真不认识一个,学习的专业也完全不明白,聊不了太多。

安宥真的一切也和张元英无关了。她每天上班,回到家便和同事断联,偶尔有应酬让她喝得醉醺醺,和朋友的联络见面还算频繁。所有的人张元英都不认识,她的工作张元英也不懂。她们每次的交流还没有干瘪,大多数时候是张元英叽叽呱呱地说,安宥真安安静静地听,吐槽老师同学、哪里不好玩不好吃、作业写不完、考驾照考了几次都没通过,什么都有。好几次聊到深更半夜,Nora忍不住敲她的房间门,让她早点休息。

“已经要凌晨了Vicky,想念Yujin的话就先忍耐一下,明天起床再和她聊天吧。”

Nora这么说,要是看见屏幕里的安宥真,还会笑眯眯地冲她打招呼。安宥真想起自己的妈妈,除了对着屏幕礼貌地回应,其他什么也说不出口。那时的妈妈……还是中学生的安宥真和同学打电话,被质问是男是女,荣获“臭婊子”的称号;出去和朋友玩,晚归后收到的新年贺卡被撕得粉碎;考去了首尔的大学,和警察一起劝她从顶楼上下来;对她忍无可忍出柜后,无视女儿的诉求,逼她见各种男人……

偶尔,安宥真也会这么想,为什么自己不能有一个像Nora一样的妈妈,像Vicky一样的人生?






初夏时,安宥真订好了前往洛杉矶的机票。学校规定了每个学期的实习时长,张元英在一家公司开始了internship,不能再随意地往来首尔。她在Facetime视频里皱了很久的八字眉,安宥真安慰她说“以后还能见的”,张元英问她:

“你不想我吗?”

“想呀。”

“你为什么不能来洛杉矶呢?”

张元英在屏幕另一头搽眼角,安宥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让她别难过。她默默地查了几次航班信息,最后决定夏末两人生日那时去洛杉矶找她,不管领导批不批准她的年休申请。安宥真悄悄地瞒着所有,谋划着去洛杉矶的旅途。她不想住张元英家看Gavin的脸色,于是订了临近的酒店,把一大堆礼物塞进行李箱里,到时候人肉背去美国。夏末,安宥真顶着爆裂的太阳,大包小包,辗转去了仁川国际机场。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座位拥挤狭小,大腿臀部都变得麻木,她又挤上公共交通,朝假装给张元英寄礼物而骗来的地址赶去。一天没有睡觉的安宥真头昏脑胀,咬着牙扛起行李出了站,换乘继续赶路。

临近张元英住处时已经是夜晚。安宥真终于在酒店放下行李,来不及疲惫,继续匆匆前行。那栋小独栋是张元英家没错,装修的样子安宥真还记得。她小心地靠近,里面却和她想象截然不同地嘈杂,吵闹和笑声拥挤一片。那是张元英生日的前一晚,很可能是她的生日聚会,小独栋里满是各色各样的年轻人。安宥真透过窗户,远远地看见张元英站在餐桌的一角,和朋友眉飞色舞地聊天玩游戏。她想叫她,手只微微抬起一点,又放了下去。

张元英很开心,玩到兴头上笑得很大声,穿透了屋内的喧闹,独栋外也听得清楚。安宥真不想叫她了。这时候喊她,打断了他们的游戏,所有人看过来,不得不说“hello everyone I'm Vicky's gf”。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闯入,只会惊扰了张元英的聚会。安宥真在屋外的阴暗处默默地望着,望着张元英和朋友嬉戏,觉得她开心就足够了。她在从小长大的家乡生活,她的家人和朋友在此,怎么会像在韩国那样不开心?

等安宥真从别处折返回来,聚会已经结束,张元英和妈妈姐姐正收拾残局。她终于鼓起勇气想再叫她,Gavin从房间出来,拥抱了自己的女儿,祝她生日快乐,所有的家人都祝她生日快乐。夏末夜晚的街道微微有了凉意,安宥真走在回程路上,甚至不觉得花费那么多时间赶到这里、却没能和张元英当面说一声生日快乐而懊恼。她的手机响了铃,等一接起,是张元英的来电: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Yujin?”

“Happy birthday, Vicky.”

安宥真关了酒店房间里的灯,躲进了黑暗里,月光顺着窗台在屋内无声无息地蔓延。“祝贺你又成长了一岁。”

“每年的这一天我都和你同岁,可以说平语哦。”

“你平时也只会说平语。”

“你还在公司工作吗?”

“……嗯。”

安宥真低声应道。“还没有下班。对了,我给你的礼物,等早上你——”

一列急促的警铃呼啸而过,安宥真安静地等警车开走,继续说:“早上你应该就收到了。”

“你在美国?”

张元英突然问道。安宥真一愣:“啊……”

“我听见警铃了。你是不是在美国?”

“……”

“你在哪里?!”

酒店房间门铃叫得心急火燎,安宥真把房门一开,被紧紧地抱住,猛扑上来的力道让她后退了几步,带着张元英进了黑暗。安宥真用力回抱住她,埋进了张元英的肩头,心脏还在剧烈地砰砰跳动。

“Happy birthday again, Vic.”


只有妈妈Nora和姐姐Kelsey来找两人,不出意料地没见到爸爸Gavin。Nora笑呵呵地整理安宥真带来的礼物,见她生疏地躲在自己女儿身后,说:

“Kelsey,你看Yujin和Vicky站在一起多漂亮,You two girls are destined to be couple. ”

“Mom, I already said that.”

安宥真坐在后座,听她们吐槽张元英考了几次驾照至今没通过,把驾校的草坪碾坏了不得不赔偿。张元英气急败坏地回嘴,她们又开始说她实习回来抱怨同事,说着说着哈哈大笑。Nora开着车,四人去了有名的牛排馆,即使不爱吃白人饭的安宥真也觉得美味。公园,超市,树荫和宽敞的街道,牵着狗的路人,洛杉矶的一切明亮而平静。入夜后家附近的小bistro热闹非凡,两人坐定,安宥真喝光自己的那杯,昏黄交织的光下看着红彤彤的张元英对自己笑。

“我的脸好烫。”

张元英攥起她的手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她磨蹭安宥真的手心,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带着醉意和故意的撒娇。安宥真的心变得酥烂,咯吱咯吱满是爱的碎屑,一碰好像就要炸开成花朵。她轻轻地摩挲张元英绯红的脸,问她:

“你不是说自己酒量还可以?”

“是呀,我没醉。”

“真的?”

“真的。Yujin你不是也没醉。”

安宥真摇摇头:“不,我醉了。”

“你醉了?”

“嗯。”

“我不相信。”

“我真的醉了。”

“Really?”

“Really.”

“听说喝醉的人会很听话,你也是吗?”

“Yes.”

“Okay, 那你就,”

张元英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kiss me”。安宥真低下头吻她,唇齿沁满了鸡尾酒甜涩的味道。bistro的吵闹变得模糊,消失直到她们分开,旁人的喧嚣才重回安宥真的耳膜。张元英弯下眼睛,颇为得意:

“原来Yujin你的酒量也不过如此。”

“是啊。”

“How about one more?”

即使到了洛杉矶,安宥真也没说过“爱你”之类。她的行动已经把言语掏空了,但还有张元英瞧着她的眼睛在回答她,“我也爱你”。她抱着喝醉酒瘫软在怀里的人,好像自己也变得柔软。比起那时候,看见第一次进她家门的张Vicky,安宥真的心被她揉来捏去,变成了从前自己不认识的“软弱”样子。她想起那句话——也许不说出口的人才爱得更多。

洗完澡收拾出来,张元英没坚持多等几分钟,已经在酒店大床上睡熟。安宥真轻手轻脚地刷牙洗衣,钻进被子,伸长了胳膊拉下床头灯开关。张元英微微睁眼,牵过安宥真的手又睡着。姿势很别扭,胳膊因为蜷缩而发麻,但安宥真忍耐着,不想再吵醒她。她思索着往后一切的事:一年零星有几天的见面时间,不管发生什么中间都隔着十几个小时飞行的距离,触碰不到对方,这就是她们的全部?

分离的那时明明做好了决绝的准备,现在却满脑子以后该怎么办了,安宥真嘲笑自己总是事后才记得亡羊补牢。不属于她的手机闹铃大作,吓了她一大跳,一旁熟睡的张元英晕晕乎乎看了眼手机,惊叫着坐了起来;安宥真余惊中看她挺直身子,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

“Happy birthday, Yujin.”

原来是如此,尽管安宥真快把自己生日这档子事忘记了。张元英蹦跳着飞跑出门,好一阵才回来,手里攥着巨大的白纸板——安宥真呆呆地望着她,好像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又好像明白。张元英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手机在一旁播放着唱诗班的赞颂,一排排白板被揭开,满是幼稚的飞舞的字迹:

“你好

我在寻找一只小狗

你有见到她吗?”

Great Pyrenees大白熊犬和安宥真的照片被粘在一起,安宥真扑哧一笑,看张元英继续翻牌:

“她来自大田

她叫Yujin An

她在首尔好好地照顾我

包容我爱护我

把我从一点韩语也不懂

教到她和我吵架用哪一门语言都吵不赢

虽然相处只有短短的一年半

但分开的时间

实在太难熬

I've been thinking about her every moment

好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她现在来洛杉矶看我

好好好高兴

我一定不要再和她分开

如果你碰见她

可以告诉她吗

Happy birthday Yujin

I love you now and forever”

床头灯在房间照亮了一个小小角落,拉长了两人相拥的影子。原来在安宥真思念张元英的日夜里,她也同样满心想念着她。安宥真为自己曾经的退却而感到不满:怎么会满足于零星的见面,保持这样的距离而无动于衷呢?

我一定不要再和她分开。安宥真嘴上沉默,心里默默地反复地念着这一句话,让它发芽生根。以后的每一个生日,每一个圣诞节,每一个情人节,每一个微小又不足挂念的日子,她们都要一起度过,不再分开一刻,不管安宥真要付出怎样的艰辛和努力。





tbc





*最近感染支原体肺炎,半个多月一直咳嗽无心写作,每天吃数种药品,可惜现在也没有好转,后续章节将在完成后再发出,请大家理解,勿频繁催促。另外大家出门在外,不要有侥幸心理,戴好口罩做好防护措施,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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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来自微博账号:搖滾貓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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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冻耳朵

亲昵

  她的心脏似乎在衰竭,要死不死的搏动,偶尔轻盈地跳两下,薄薄的眼皮护着干痛的眼珠,左右转动时带着太阳穴一起疼痛,慢慢在暗光下分泌出没有任何意义的湿润。她没有生病,体检报告一直正常,但她总觉得自己病了,在伸手摸索时甚至可以听到肌肉在皮肤下拧动的紧绷声。因为很久没有这样舒适而温暖地休息过了,所以会怀疑自己生病了吗?安宥真笑自己。

  我想吃面包,元英放低的撒娇,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可爱的撒娇依附在耳边,热得她的生命立刻活泛。安静地氛围细微松动,手机还在昏黄的房间里肆无忌惮地振动,里面装着的盛赞与诽谤、寒暄和热络的红点在时间里堆积起来,全都没有被点开。她的手有意无意地放了一半在衣服里,在元英温热...

  她的心脏似乎在衰竭,要死不死的搏动,偶尔轻盈地跳两下,薄薄的眼皮护着干痛的眼珠,左右转动时带着太阳穴一起疼痛,慢慢在暗光下分泌出没有任何意义的湿润。她没有生病,体检报告一直正常,但她总觉得自己病了,在伸手摸索时甚至可以听到肌肉在皮肤下拧动的紧绷声。因为很久没有这样舒适而温暖地休息过了,所以会怀疑自己生病了吗?安宥真笑自己。

  我想吃面包,元英放低的撒娇,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可爱的撒娇依附在耳边,热得她的生命立刻活泛。安静地氛围细微松动,手机还在昏黄的房间里肆无忌惮地振动,里面装着的盛赞与诽谤、寒暄和热络的红点在时间里堆积起来,全都没有被点开。她的手有意无意地放了一半在衣服里,在元英温热的皮肤上滑动后轻轻按下,触到肋骨,元英的心脏立刻有力地撞击过来,似乎永远都可以为她尝试冲破。她按着她的肋骨,往下滑到肚脐眼再往腰侧抹去,像是不经意的,没有更多的动作,而是直身坐起。

  我立刻去买,她说。

  她在元英要拉住自己只是随口一提之前下了床。放在元英衣柜里的自己的衣服被夹在中间,取出来还有她的香味,闭眼闻闻,再回头接住床上人抛来的目光。元英把眼睛移开,转头看向天花板,她们习惯在余光里相互望着,然后同时笑起来。

  太可爱了,她该把她装在口袋里带出去。

  

  电梯指示灯的闪动在背后变得模糊,街道散步的风把她头发扎起来的时候,需要元英的热度时刻贴在身上的渴望就越庞大。

  前几天结束了回归活动,突然静下来时整个人才像被砍去了一半的灵魂倒在家里。因为有成员陪在彼此身边,拥抱和鼓励中可以生出许多欣慰,让她立刻变成充满活力的队长,但也有这样独自安静的夜晚,她只会走向元英的房门,她需要元英,并需要元英对她产生同样的渴望。

  有人在遛狗,嘴里哼着她们新出的歌,手里提着元英想吃的那家面包。安宥真提一提口罩,沿着他走过的路望去。斜对面被树挡了一半身子的面包店飘出鹅黄色的香味,原本小而窄的空间在一天里被许多人挤过,现在空闲下来,只留下被撑得开阔的门面。有车开得很快,里面的笑声转瞬即逝,她注意着周围穿过去,头发扬起落在眼睛上。晃晃头继续小跑,停下来时很在意地捋顺头发。

  年轻的店员不停偷瞄她,她不躲避,但还是有些害羞,眼睛弯弯笑起来,露出些光,酒窝藏在口罩下。等待时乖乖站着,付钱时也很有礼貌地说了再见。认出她了吗?会认为她喜欢吃这个吗?不太重要。袋子轻微的重量向下勒着手指,跳舞拉伤的手臂微微发麻,她掂了掂,想起以前悄悄给元英买东西的时候。

  元英喜欢直接的,但自己更喜欢含蓄的表达,所以场面经常变得很糟糕。给其他人买的时候,通常是开开心心地寒暄两句,要是当面给元英,没必要放大的笑声就会放大,想要继续说的话又说不出口,装作很自然的动作会更局促,要是自己先躲开目光,元英就会立刻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调皮地指着她嘲笑,原本害羞可爱的眼睛慢慢沉下,反而变本加厉地锁住自己。

  安宥真闻着丝丝缕缕的面包香味,想着它表皮干脆的那层,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已经离不开元英了,只要在元英身边待着,和小时候一样,哪怕是一会儿都会忍不住微笑。她不知道用什么得体的语言表述自己对元英的情感,也许看动作能更好体会,比如本想点开聊天框发个信息的,但想想还是去敲门更好;元英讨厌暧昧不清,但她们的相处始终就是那样的,一段绵绸,比起话语更让人心颤地做出许多繁杂的小动作;她在节日里给成员们都准备了礼物,唯独把属于元英的悄悄放在衣架下、床柜里,大衣口袋里,在元英不知情的期待的表情里两手空空将她抱住。

  得自己找一找啊,元英。

  啊——姐姐真的很烦啊,为什么不直接交给我?她闹别扭,但是笑得耳朵发红,在安宥真要松开她时着急地伸手环去,把含蓄的姐姐抱得更紧。

  不许走。

  不走,把你的尖牙收好。

  

  元英的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和本人一样强势又可爱。工作人员常常安排成员间的合照,但是元英总是会举起手机把她们两个框在自己的相册里,有意无意地说“是我想拍的”,真切的笨蛋一样的脸看久了会让人陷进去,所以一点也不敢多看,低头笑是镜头前最亲昵的选择……

  怎么会想到元英的这些来着?啊啊,面包。得赶快回去送面包,不然太晚了元英真的会不想吃的。

  回到家里的宥真鼻子有些吹红了,虽然是夏天,但是这种程度真的是很敏感的狗鼻子标兵。

  客厅里liz和李瑞挨在一起看视频,怜和秋天姐姐在聊天,见她回来了,李瑞疑惑地诶一声,看看她又看看里面,问着宥真姐姐是什么时候出门的。金志垣也在那里故意瞪着眼睛看她,像遇见了什么了不起的灵异事件。

  这些家伙。台前幕后都是这样真诚又可爱的样子真的会在很多时候给人宽慰。

  她们盯着她手里的面包看,和洞里钻出来的鬣狗一个德行。安宥真笑嘻嘻地摇摇头,竖着食指做了kitsch的动作。大声说着“这个不行!”然后大摇大摆走进了元英房间。

  门故意被关响,用来推拒外界。元英正坐着看手机,房间里之前旖旎暗沉的香味因为所有的灯被打开而跑散了很多。她的公主装作一副才发现她回来了的样子,立刻往旁边挪着,掀开被子用力拍拍。空调还在送冷风,这让刚刚外出顺带乘了凉的人打了个哆嗦。

  元英担心地看她一眼,伸出双手,她把面包递过去,被用力打了手背。

  “噢?”安宥真愣愣地看她,似乎被吓到了,下一秒就要摆出可怜样。

  “我要!”元英撇开面包,倾身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拽下:“……我要的是手。给我看看冷不冷。”语调无奈又生气,很久没有用过敬语了,人小鬼大。现在是夏天,怎么会冷到需要暖手的程度。

  手任由她紧紧握着,玩史莱姆般一下又一下捏住,先用手心碰,再是被手背蹭。元英的体温一直偏凉,又白又红,纤细漂亮,现在连带着她的手也跟着变了颜色。安宥真反手握过去,握上的时候元英微微缩了一下,抬眼看着她,手骨泛起的酸软渐渐蔓到心上,感性又柔情。

  就是因为元英经常这样,所以才会那么熟悉她的手温和骨节,也许只是用手背贴手背也可以猜出她的名字。上次年末做游戏的时候,就是因为立刻说出元英的名字所以她的宝贝一直高兴到睡觉前还在发消息说姐姐最近很辛苦吧,我也很辛苦,辛苦的我要睡觉了。宥真笑着回应了晚安。结果过了一个小时,她又收到了只是看文字就很积极的消息,元英说,真的睡着了,明天见。

  睡觉前一定要给她发消息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选秀出道以后,元英就一直这样和她亲昵。

  

  在想什么呢?回神过来,元英有些生气了,鼓着腮帮看着她问。

  在想你,以前的你。

  对现在的我不满意吗?

  安宥真笑起来,忍不住抓着元英的手放在她自己的脸上揉了揉。

  非常满意,她说。

  那为什么还在想以前?

  是为了确认现在。

  

  张元英歪头看她,这家伙一看就是很明白她的心思,但很多时候偏偏要她亲自说出口。安宥真跪坐在床上,低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立刻抬头盯着她的眼睛。

  

  “有的时候因为太过于美好,所以总是想反复确认。确认的话不是得找到证据吗……”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捂住了。元英低头轻轻笑着,眉眼还是小时候那样乖巧,眼睛和嘴唇水光莹莹。她说,姐姐,不要再说了,我知道的。

  行程结束后的空虚和酸疼再次涌来,翻滚在胸腔里,必须要用很紧很紧近乎窒息的拥抱得到一丝快意。衣服料子与棉被的摩擦声很柔软,头发卷着头发,脸贴着脸,温热舒适的体温连着两个人。

  

  睡吧,我定闹钟,明天有活动吗?

  有快闪店的现场活动。

  上次高跟鞋太高了是不是?我看了图,走路很努力地在维持平衡呢,做得好。

  啊呀。

  

  元英离她远了点,新鲜灵活的空气跃进狭窄的距离里。她伸手拿面包,再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立刻坐起来往外起身。安宥真陪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拆开袋子。

  面包浓郁深香,咬起来不算腻,慢慢在口里咬化,带着咀嚼出来的甜味咽下去,次数多了微微有些口渴。安宥真抽着纸把细屑包住握紧,看看元英开心的样子,同样开心地站起来扔掉垃圾,特地去倒了一杯水才回来。注视着她,帮她接住碎屑,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她,这些都已经变成她的本能了,所以有的时候很怕在摄影机前也会泄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旦露出一点,就很难瞬间收回了。

  

  不吃了。被照顾的宝贝腮帮还在鼓动。

  好。

  她把水递给她。

  

  收拾好一切,元英和她聊了一会儿就开始做拉伸运动。她问她今晚是留在这里一起睡还是回房间。安宥真看了一会儿手机里的消息,抬眼看看她这时专注又认真的模样,把屏幕熄灭,摸摸脑袋想了一会儿说还是回房间吧。

  等元英的拉伸活动完毕,两个人躺在床上又笑着闹着平平淡淡磨走了一个小时。安宥真看着她眨眼的频率逐渐放缓,原本应该望着自己脸的可爱样子变得困倦平静。房间里的安静和首尔的夜晚一样深厚,她仔细听她的呼吸,等到她完完全全沉睡,就帮她掖掖被子悄悄起身。

  定了早上的闹钟,想着早上再过来时一定会看见的故意装着迷糊对她撒娇的元英,安宥真评价自己是世界上十万分幸福的人。

  回到充满自己香味但被冷落许久的房间,爬上床时床单的冰凉立刻沾上裸露的小腿和手臂。几乎是一挨上枕头,困意就席卷而来。

  怎么不和元英一起睡呢?

  原因复杂而细致。安宥真的梦境飘飘忽忽升起来的时候,这几天的聚光灯、粉丝的呼喊、高热的舆论和在元英房间里的温暖一个一个从她的意识里闪过,不知道具体回味哪个更好。

  简而言之,她和元英的亲昵是彼此长久的诅咒和良药。尽管暧昧已经淋漓尽致,她们仍然没有确立正式的恋爱关系。那句话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更不知道是应当说还是不应当说。安宥真担心未来面临的破裂,ive怎么更好地走下去?她和元英,又怎么甘心呢?但是她又笃定这份亲昵会在生命的有效期内长久持续,直到所有光辉落幕的那一天也会一直持续。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元英总是作出坚定的样子,直白温柔地存在她的世界里。太珍惜了,因为太珍惜对方,所以感到容易破碎的痛苦与极致的幸福。安宥真本就敏感的内心澎湃荡漾,逼得自己闭着的眼眶潮湿了许多。

  不行,得快快睡了,以前不是一沾上枕头就会沉沉睡去吗?不过是忙碌的行程过后终于和元英拥有了很长的相处的一部分夜晚而已。

  心脏的搏动又开始放大,她主动去体会身上因为刻苦练习和活动带来的伤痛,把自己拽进疲惫当中昏睡而去。

  

  

  等早晨的微光在窗帘下站住脚,在安宥真的闹钟叮叮作响的前几分钟,元英先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时间,还没有到需要立刻起床的时候,她开始确认经纪人发来的工作信息。

  短短的走廊传来关门的咔哒声,她把手机熄屏伸进枕头下面,半张脸蒙进被子重新闭上眼睛,只有耳朵像兔子一样机灵地竖着。

  她的姐姐开门了,走进来了,到床边了,俯身在她上空带来了一片阴影,还有衣服上的香味,身子伏得似乎更低了……她忽然为此难堪,悄悄攥紧藏在被子下的手指,当安宥真的呼吸拂在额头上时,她憋住了气。

  安宥真轻轻的笑声露了出来,恐怕是笑话她。她们对彼此的任何行为都了如指掌,偏偏就要凑在一起演过来演过去。

  

  我们宝宝该起床了。安宥真温柔地喊她。

  啊嗯?

  

  元英装作很迷糊的样子伸出手来揉揉眼睛,张手抱住她脖子。她还想说什么可以让这姐姐脸红的话,但因为太过局促,所以纠结和沉默之中两个人都噗嗤笑起来。一个头笑得低下去,另一个不好意思地侧过脸,所以安宥真低下去的头自然而然地蹭在元英的耳朵上。

  好亲密。安宥真心柔柔地想,嘴唇贴着她烧红的耳朵蹭过去,立刻直起身,像摇着尾巴的小狗把她拉起来。

  张元英坐起身伸个懒腰,像傻瓜一样可爱地看着她下床站到衣架边。

  

  姐姐真的就是一只狗狗。

  好吧,狗狗立刻为你效劳,今天想穿哪件衣服呢?

  左边那件就好,到化妆室以后姐姐们会好好打扮我的。

  袜子呢。

  啊,你看清楚不要拿错了,如果颜色不一样会很丢人,上次就是……

  kkkkkk,知道了。

  

  安宥真把选好的拿出来,张元英下床接过去放在床上,然后转身从上到下扫视她一遍。安宥真立马接受到她想说的,摆摆手说:“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是很般配的对吧?今天我没日程。”

  张元英见她诚惶诚恐的样子,咬牙拍她手臂。说的像她逼迫她穿情侣装似的。何况她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情侣装……她目光微微暗淡。

  

  坐上经纪人来接她的车时,她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那掉落的一点光亮。关上门的时候她看见安宥真和成员们向她说再见的笑脸。她看见李瑞和怜在安宥真身边一起嬉笑打闹,复杂的心情就止不住地割裂又缝合。在整体中,她欣慰而快乐,又因那唯一的一个人而悲伤,甜蜜而苦涩的阴影蒙在她眼睛上,安宥真的阳光和活力却又时刻投射在心上。

  车窗外是首尔的冉冉白昼,随着车轮团成白绿的影子滚落余光。她看见大街小巷高楼矮栋都贴着她、她们的画报。她看见许多艺人屏幕里的脸,然后被屏幕外的人们吸引。

  看起来和她同龄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虽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触,但每当遇见,她都会想如果没有成为艺人,现在的她又在和谁一起走呢?

  如果没有成为艺人,而现在身边认识的人们的命运并没有改变,她又会在屏幕外望着谁的面孔呢?

  签售会上粉丝问过她类似的问题,她在成员里选了她的宥真姐姐作为自己的爱豆,但如果这样的事真的发生,她们之间的命运……她坚信的这段缘分又该如何应验。

  长时间思考关于安宥真的问题只会让坚定而自信的张元英落空。她闭上触摸这一切的眼睛,脸上全然没有在房间里的可爱傻气,沉下气来检查自己的行程,和经纪人交流着必要了解的事项。 

  她期待安宥真给她发消息,哪怕她不能及时看见。她喜欢行程结束一打开手机就看见安宥真消息时迸发的那瞬欣喜与安慰。原先怜在节目上开玩笑抱怨安队长已读不回,她笑得很开心其实不止是因为安宥真的反应很搞笑,隐隐含有的心底那一份安宥真从未忽略她消息的安定令她心动不止两三日。

  她很忙碌,所以有时想起了就发给她一句“你好。”

  安宥真总是会回复更长的一句说“我们正在外面作为成熟帅气的大人辛苦活动着的元英尼宝贝你好!”

  她太懂得怎么讨她欢心,所以有时她会为此娇嗔地生气。这姐姐,实在是太过分了不是吗。可脸上的笑还是止不住地扬起。又能怎么办呢,她实际很喜欢这样,所以依赖安宥真实在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

  无论何时,闪光灯都会如海潮般汹涌地奔向她,这是她的自信,但是安宥真的目光是否可以如此,她无法真正笃定。至于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当那段年轻而值得纪念的日子还未解散,在享受同样年少的安宥真在私下万般照顾偏袒时年轻的她就沉重地给了自己答案。

  这背后的原因,

  也许是太亲密。

  

  亲密到丧失了平衡感。

  

  活动结束时,车门滑动关闭,因为是夏天,天色还没有变暗的迹象,但很快在张元英的眼里就要变暗了,甚至会暗许多,和亮起的屏幕截然相反。

  亮起的屏幕上,没有安宥真的消息。

  她不着急,只是找了找,确认真的没有后也只不过眨眨眼晃过去,去看今天活动的反响和粉丝的关怀。

  看着那些对她的赞赏让感激和满足覆盖全身,可就算看了这么多这么久,首尔的风也要变得更淡而无味时,安宥真竟然还没有发消息过来。也许她在家里休息?也许有了行程?也许在练舞?

  想着她并且急切需要答案,于是决定立刻发个“在干嘛”过去。

  脖子忽然有些酸,又或者是脚腕,总之疲惫的信号在体内渐渐放大,为了克服,她坐得更端正一些,甚至带上了得体的笑意。

  

  元英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啊?没有的。

  

  经纪人在前面问她,她摇摇头,尴尬地笑了笑低头用手指敲敲屏幕。今天是怎么了?肯定是想得太多太久了,要不是昨晚和早上和姐姐待在一起太温暖迷人了,才不会在意一条信息到这种程度。不是昨晚还摸了我衣服里的肋骨吗……那种程度,幸好没有开灯才掩饰过去了脸红到会哽咽的事。

  每次回归的忙碌程度不是一般的强,她和她很久没有好好待在一起,演唱会过后算是告一段落,但强烈奔波以后的沉静虽说值得珍惜,但后知后觉的疲惫和空虚挟持了全身。她稍微好一点,但安宥真展现出来的尤其明显,对她给予的陪伴的渴望也尤其庞大。可今天为什么没有发消息过来呢?

  

  回到宿舍时客厅里没人,她也没有呼告自己的回归,而是直接打开了安宥真房间的门。

  她想找的人确实不在,不算特别整齐但视觉很舒适的摆放、干净的地板、衣架上挂着的各种轻便的衣服,里面还混着一些她放在这里的。布料相互贴着,肌肤相亲般的暧昧亲密,无法抹去的各处痕迹都有她来过这里多次的踪迹。

  她先叹一口气,然后笑着转身去洗漱,卸下外面带来的疲惫后再回来躺上散满安宥真香味的床上,盖好被子看手机。

  

  很晚,眼睛有些疲惫了,所以起来拉伸。希望姐姐回来时可以因为看见我而笑得开心,她想,不自觉地哼着歌。

  很晚,疲惫的眼睛瞬间恢复了清亮。她确实看见了安宥真,不过是屏幕里的安宥真,是和其他女艺人在一起合照的安宥真。

  

  啊……她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很久,反反复复浏览,明亮的眼睛在极短的时间里捕捉了所有可知的细节。

  啊……真是,她放下手机随意盯着被子床单衣柜,总之各处平平无奇的角落,想了想又拿起点了保存。

  这房间的香有些闷了,让她牙齿咬紧好一会儿才松开。那又如何呢,该习惯的,最终在她身边的还是自己不是吗?谁能代替她呢?

  不久,客厅里就传来很兴致昂扬的呼喊。

  “孩子们,我回来啦!”

  随即是房间打开的声音,成员们的声音混在一起,李瑞还在问元英姐姐在哪里。

  “噢?元英不在吗?还没回来吗?”

  张元英听见她的惊讶,然后听见有些急切的脚步声越过这里走去了隔壁自己的房间,因此这闷人的香又好闻了许多,悄悄舒了口气,闭上眼装模作样地等她来找到自己。

  她迷迷糊糊中听见房间门开闭的声响,唯独不是安宥真这一间,然后是落进耳朵里越来越微弱的交谈和笑声,不知不觉带着一点疲惫和笑意睡了过去。

  

  “元英不在房间吗?”秋天问安宥真。

  “元英累了,在睡觉。”

  安宥真虽然没有在元英房间找到人,但看自己房间门缝里露出的光猜测到元英应该是回来后就到自己床上就近休息了。

  她想去逗逗她,问她吃饭没有,又害怕太快把她吵醒,让她能多休息一会儿就多休息一会儿。

  转眼到傍晚的风带着一点残缺的深红映在客厅的玻璃上,手机才嗡嗡震动起来。她拿出来看,是元英的消息。  

  姐姐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我马上进来。

  安宥真飞快跑回房间,急切地开门进来,正好撞上元英直勾勾盯着她的目光。不知为什么,这目光里有一些让她很心虚的情绪,连带着她关门的动作也柔得不能再柔,呆呆站在原地。元英笑着让她过去,她才笑嘻嘻地跑过去扑跪在床边。

  元英摸她的脸颊,引她凑得更近一点。虽然很谨慎,但安宥真仍然发现了她反复的鼻尖耸动。

  

  在闻味道吗?元英什么时候也变成狗狗了。

  不是的,是因为狗狗出去一整天,担心狗狗身上的香味被偷走了。

  什么呀,当然不会偷走了,谁也拿不走我的香味哦。

  真的吗?

  啊!是看到合照了吗?元英,你知道的,你和她们不一样,是好朋友和最亲密的人的区别。

  亲密吗?先回答我刚刚的问题,真的谁也拿不走吗?

  当然了,真的。

  

  元英看着她沉默,又凑近一点,双手环着她脖子。委屈的模样渐渐表现出来,看来是忍了有一会儿了。安宥真最见不得元英这样,只是看着就要心碎了,正要继续安慰,又听见她轻轻开口。

  

  那我呢?

  嗯?

  那我可以拿走吗?

  拿走……香味吗?如果元英喜欢的话,那你拿去吧。

  不是,这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是什么来头呢?姐姐感到很不情愿吗?

  那如果我也要拿走你的,你会情愿吗?

  如果是我的,那就是你可以拿走的,你情愿拿走吗?

  我……

  

  没等安宥真说出要说的话,张元英就拉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她惊讶地看着她,关注中眼睁睁看见那双眼睛蒙上了动人的潮湿,眼尾微微泛起红色,流动着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直白的情意。她的心似乎在此刻一脚踩空,需要有人接住她。

  

  如果是我的,你情愿拿走吗?她又问了一次,认真地询问代表着她期待认真思考后的回答,这让她无法笑着掠过。

  安宥真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元英的样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元英会突然吐露这样汹涌而无法逃避的情意。但她知道她们亲密之间那片薄薄的界限在心脏的冲击下震动发裂,再不阻止就要碎落一地。

  她看着她,即安宥真看着张元英。

  练习生的安宥真看着和妈妈一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张元英,出道夜在所有人面前为她拼命鼓掌的安宥真看着在所有人面前抱住她为她哭泣和高兴的张元英,平时很调皮的安宥真看着对她撒娇的张元英,难受时流泪的安宥真看着一直在身边借给她肩膀的张元英,解散演唱会知道唯有彼此会继续走下去的安宥真看着笑中带泪的张元英,成为可靠的ive狗狗队长的安宥真看着光芒四射私底下却依旧会依赖自己的张元英。

  再不阻止,暧昧构筑的安全障碍就要碎落了。在这些目光的交错里,太亲密了,亲密到一切都会静止,在她敏感的内心生出许多爱情的勇气。

  元英看着她,眼里的光要慢慢淡下去了。尽管如此,第二天到来之后,元英也会原谅她的逃避,继续维持这份亲密。

  “先再说一遍我的回答。”安宥真终于正色,慢慢开口。

  

  这是元英第九百零一次漂浮在空中,晕眩而迷人的羞赧融化在她和安宥真中间。事实上是不是九百零一次她并不清楚,但她的计数方式就是如此,除去第一次的心动,剩下数不清的虚数由自己生日的数字代替,八百三十一次,而其后并不是八百三十二,而是九百零一,是安宥真的数字。

  她在耳朵深处听见自己的心跳,而贴着耳朵传进来的是安宥真的声音。

  

  如果元英喜欢,元英可以拿走我的全部。

  如果元英情愿,我情愿接住元英的一切。

  

  沉默,但是空气变得浓郁许多,像加了牛奶的咖啡,缓慢搅拌着。

  为什么?你知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会让我……

  元英少有的局促艰难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安宥真反握住她的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成员们在客厅的笑声很大,手机也总是在震动,窗帘下的地板闪映着城市的光辉,外面的世界灯火通明,但现在只有她和元英面对面,紧紧靠在一起,至少在这时,外面的一切都和她们无关。

  

  会让你害羞吗?我想和元英一直在一起这样的话,会让元英感到局促吗?

  

  元英为安宥真突然大胆起来的表白浑身触电似的绷紧,脸红得像喝醉了酒,甚至抬起一只手用手背盖在眼睛上降温。安宥真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反应,不停紧张地吞咽口水,直到喉骨生疼,口干舌燥才缓平了一刻心态。

  

  我喜欢元英,元英喜欢我,这是事实对吗?我们的亲密,啊……她微张着嘴唇,颤抖地调整呼吸,这时候竟然这样不争气吗?安宥真捏紧拳头。

  她抱歉地看看元英,抓着被子想要重新开口,已经有些干燥的嘴唇却在这时被覆盖住了。

  

  笨拙青涩而潮湿的亲吻,轻轻的两下,一次急,一次轻,但是在脑袋里停留得好慢。元英的目光布满水汽,沾湿了她可存在这世界的一切。

  缓慢,心脏、脉搏、太阳穴却跳得疯快,强大的热烈的爱意快要撞破肋骨,冲击到死亡面前。她体会到时间和意识背道而驰,元英的甜味浅浅碰着她,有些急的呼吸传到耳边,热得发痒,直到停下令人晕厥。

  再来一次吧,她想。双手紧紧搂住元英的腰,又怕破碎了,一下一下亲着,十指亲昵地扣着,最终在元英窒息而细碎地喊出她名字而不是姐姐时,无法克制地倒了下去。

  

  要给元英说的话,被元英的亲吻而截断的话,在这次亲密以后要时时刻刻告诉她,郑重地重申很多遍才可以。

  她太珍惜她了。

  

  我喜欢元英,元英喜欢我,我们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亲密。因为告白会让这份亲密之间的安全屏障被打碎,所以我曾感到慌张,但是我因为元英的爱明白了这代表着安全距离的屏障应当是放在外界与我们之间的,而不是我和元英之间。元英,我始终情愿接住你,情愿亲近你,我始终情愿爱你。

  安宥真想说的话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