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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楫-弃置繁文缛节中

【刃恒】命运是一出荒诞喜剧

又名:有一个叫刃的男人决定等会再死。全文4.9w+。

背景私设终局之战后,带幼崽的刃和蜕生后的恒。

星球信息来自位面球和连结绳文案,ooc归我

二编:其实这么完整的能过审我也没想到,然后一觉睡醒它不知为啥被ban啦(苦笑),我尽量补!


引子

提示文章超过五万字了所以删减,红白站有完整的,基本不影响阅读~



 

丹恒是在终局之后的第一个周六上午九点半被监护仪宣布死亡的。

 

终局是艾利欧下的定义,用来表示剧本的终章,命运的奴隶们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终于让故事演绎到如期的结局,人与神共同献上一场盛大的谢幕。当然,不可避免的,相当一部分演员永......

又名:有一个叫刃的男人决定等会再死。全文4.9w+。

背景私设终局之战后,带幼崽的刃和蜕生后的恒。

星球信息来自位面球和连结绳文案,ooc归我

二编:其实这么完整的能过审我也没想到,然后一觉睡醒它不知为啥被ban啦(苦笑),我尽量补!


引子

提示文章超过五万字了所以删减,红白站有完整的,基本不影响阅读~



 

丹恒是在终局之后的第一个周六上午九点半被监护仪宣布死亡的。

 

终局是艾利欧下的定义,用来表示剧本的终章,命运的奴隶们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终于让故事演绎到如期的结局,人与神共同献上一场盛大的谢幕。当然,不可避免的,相当一部分演员永远留在了舞台上,但命运的书页翻过去,今日又是崭新的一天,不是吗?

 

是的,但你承诺过我永恒的死亡。

 

穹找到基地来的时候,刃在艾利欧的办公室里,一向沉默的男人依旧沉默地抱着支离破碎的剑,而组织的首领坐在桌子后,从惯常的黑猫形态转变为人,但依旧藏在暗处,隔着阴影凝视着沉默的野兽。门外是热火朝天的战后重建,隔着一道门的室内却安静如长夜,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坐,直到墙边的机器滴答一声,提示咖啡已磨好。

 

当然、当然。奴隶在端起杯子时姿态优雅如贵族,遥遥一抬手表示敬意。这是你加入星核猎手时我的承诺,我向来一诺千金——但在兑现之前,你不去和朋友们告个别吗?

 

刃的第一反应是回答,我没有朋友;但话都滑到嘴边了,还是咽回去,像咽进去一口刀片,把嗓子都剌伤了,再张嘴时声音都有些嘶哑,需要再咽一口唾沫润滑;他听见自己说不需要。

 

太久远的过去早就模糊不清了,再盖上一层又一层血色,人影也跟着扭曲,只剩下一次又一次记忆的清洗和唤醒,撕裂的疼痛,猩红的眼睛,以及支离破碎的梦,满天满地的血,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景元,镜流,丹枫——他想起这个名字时忍不住停顿——应星,那个死得彻彻底底的自己,用工匠的技艺、血、宴饮的欢笑和眼泪当裹尸布,一起打包埋进岁月的沙漠里,再让时间忘记尸体埋在了哪里。

 

至于星核猎手,表面上是因为利益同流合污,私底下的关系倒意外的密切,彼此用同伴来称呼,隔三差五一起在剧本里角色扮演,买东西时也时不时地拖家带口。——能算作朋友吗?刃想了一下,没有想清楚;但他知道现在不应该去打扰。

 

最后一战结束后,是银狼把卡芙卡背回来的;一向优雅的女人难得狼狈,半边身子被毁灭的力量揉碎,全靠着六相冰把创面冻住才捡了条命,现在还在医疗舱昏迷不醒。银狼被巡猎破空的箭雨波及,折了条胳膊是小事,大的是她那碎成渣滓的操作仪,哪怕螺丝咕姆帮忙也很难复原了,连黑塔解禁了账号都没能让人开心起来。至于萨姆,那个颇为恶劣的铁皮人,都不得不按耐着性子投身基地的重建,用新接上的义眼审阅各种报表,在工地上跑来跑去时还拖着铜丝和软管,实在是修补身体的材料临时短缺,要再等几天才能把腰上的洞填了。

 

告别并非是必要的事情,刃很认真地回答道。

 

星核猎手的人都知道,戏剧落幕的那天,无论剩下的人要去往何处,他们都要和队伍里沉默的男人说再见。银狼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于是当卡芙卡拖着装了刃的残肢的行李箱回来、血从拉链的缝隙里流出来洒了一地时,少女第一次放下了眼见着要赢的游戏;后来她也知道了,于是无论刃是站着回来还是躺着回来还是被人打包回来,她都可以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打招呼,“大叔,你回来啦?”一局胜利,她蹦跳着跟随血迹,隔着门缝往房间里塞医药箱,“还是用一下吧大叔,虽然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是结局之前别把自己弄这么惨啦!”

 

大家都知道这一天的到来,正式的告别只会伤感,拉拉扯扯的,所以就不需要了;这样哪怕知道我已经不在了,也能当做我去旅行,只是没有打招呼就走了。

 

无论是应星还是刃,都是文学素养堪堪的人,但刃在此时想到了曲终人散这四个字,可能是在罗浮时听多了持明时调,初见只记得那些忧伤婉约的唱腔,从耳畔绵绵地擦过,无意中却记住了唱曲人谢幕时的报词——一曲已毕,正当离散,诸位且慢走。

 

既然不需要告别,那葬礼也不需要操办了,早就听说仙舟人讲究丧仪,物件都得提前置备好,这回倒是简单。

 

艾利欧有些无奈地叹息,把刃的思绪勾回来,视线落到桌子上,咖啡杯里还隐隐有白烟飘出来,但远不如之前的热气腾腾。那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做成吗?人都要走了,可不要有遗憾啊。

 

……遗憾的事情。

 

如果是应星,那确实有太多太多的未竟之事了,库房里堆积的图纸和残料,还没能习得的锻造技法,风流云散的友人与故交,遗憾的事情聚沙成塔,兜兜转转又回到短生种的宿命上。短暂如蜉蝣的一生,机会被捏在命运掌心,又从指缝里留出一线,给予时无比吝啬,偏偏还让人能看见,等到很多年过去再叹息。所以命运应该是阿哈的玩具吧,在宇宙里上演一场又一场满载着缺憾的戏剧,任由看客戏谑。

 

但他是刃。刃的遗憾,连刃本人来都要思索一下,有什么遗憾的呢?

 

遗憾的构成,没能达成的事情,没能触碰的人,惯常的理解。前者早被时间冲淡成圆润的卵石,一次次远离和清空的思绪,一次次沸腾后又强行止息的血液,一直被挤压的弹簧也会因为塑性无法恢复原状,在言灵的力量和死亡的蹂躏下,刃已经忘记了太多事情,神经也跟着迟钝;后者,他总会一次次再度想起仙舟罗浮,那些爱与恨一同滋生满溢的地方,想起血色的天空与怒号的海潮,想起那双沉默的青色的眼眸。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在他渴求已久的死亡面前。于是刃选择摇头,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没有遗憾了;不能彻底死去曾经是他最大的遗憾,但现在死亡近在咫尺,他只想快点让这具腐烂的躯壳停止呼吸。

 

虽然还不是时候,但我祝你拥有真正、彻底的死亡。

 

艾利欧非常正式地说道,刃下意识地说了谢谢,又反应过来,艾利欧并没有告知死亡的方式。于是他盯着阴影里的人,一向古井无波的眼里能看见几乎实质的热切;但打断注意力的是敲门声,一下接着一下,敲得极重,能听出来人的慌乱和焦急。刃叔!办公室门的隔音突然变得很差,刃听见穹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带着哭腔,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称呼。

 

“丹恒、丹恒他不太好,你能不能去看看?”

 

——死亡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刃已经渴求了太久太久,等待到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总能先一步让手腕撞上刀刃,用割腕这种求死的方式战斗;但刃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会坐在丹恒的病床前,此时此刻,荒谬得像是迷路在沙漠的旅人放弃了绿洲。

 

明明把人饿到半死再端来饭菜是最好的拷问方式之一,可心底的那个小人死死闭上嘴,不肯吐出一个回答,只是驱使着身体在艾利欧的目送下离开基地,脚踩上星穹列车的地板。

 

丹恒快死了,刃见到人的第一眼就知道,甚至不需要去看环绕着病床的监护仪。他见过太多太多的死人了,所以他也见过很多濒死的人。上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刃想了想,应该就是几天前的战争里,在星神级别的力量前,人命真的成为了蝼蚁,真空无法传递声音,但星舰穿越由机械的残骸组成的小行星带,隔着舷窗能看见沉默的爆炸,以及同样隔着舷窗的沉默的面容,它们的主人在人造的行星上永眠。

 

濒死的人身上有着共同的特征,衰弱的呼吸,减缓的心跳,灰白的脸,而这些现在都聚集在眼前的青年身上。丹恒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但也绝不会和现在一样安静,安静地躺在雪白的被褥里,安静地让身上插满管子,创口在安静地出血,药物也安静地流进身体。

 

刃走进来时看见列车组的人都在,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地负了伤,眼眶都是红红的,看见他来都不约而同地起身,沉默地挪了位置出来,然后离开,将病房的空间留给两个人。刃想起来丹恒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最后一战里为了保护残存的云骑,直面了纳努克的一击;毁灭的力量带来不可逆的损伤,更别提伤到了脏腑,哪怕丰饶亲至都难以治愈,最多只能暂时稳住伤势。

 

——丹恒真的要死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恼怒,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刃的意识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因为创口处沾染的毁灭总有一天无法遏制,他想起他们在战场上的告别,化身饮月形态的丹恒站在废墟之上,身形寂寥得像是悬崖上迎风的松柏。他们隔着运送伤员的人群,人来人往时路过喧嚣,但他们沉默地对视。丹恒掩饰得很好,哪怕腰部的衣衫已经浸透了血,依旧是那副清冷的龙尊的姿态;但沉重的伤病会让人卸掉所有伪装。

 

——所以这是一场临终告别。明明他自己也准备好去死了,都没有准备与任何人告别,反而是一直以来追逐的仇人,不仅要先一步死去,还要让他来看最后一面。

 

丹恒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讨厌。但刃还是坐下来,很小心地勾住青年的指尖。肌肤相触的那一刻,记忆短暂清明了瞬间,刃想起很早很早之前,他们也这么触碰彼此的手指,在月下推杯换盏的时候,酒杯是微凉的,但身体因为酒力而发烫。但现在丹恒的手指是冰凉的、苍白的,快要与床单融为一体,像雕琢好的透明的冰块。

 

刃听见虚弱的、破碎的、急促的喘息,也许是体内横冲直撞的力量所致,也许是伤口试图修复又再度撕裂的痛楚在影响,也有可能是感染导致的体温失衡作祟。气管插管在辅助呼吸的同时会影响说话,但刃听到了很低的声音,一个简短的音节,仿佛只是声带的轻微震动,敲敲地从唇齿的缝隙里擦过,又消失在制氧仪的嗡鸣里。

 

他没有听清楚丹恒在说什么。

 

谁也没有想到这是告别的话语,直到监护仪宣告生命体征消失,丹恒都没有睁开过眼睛,也没有再发出过除了呻吟以外的声音,连呻吟都是轻微的,被仪器运作的声音盖过去,除非离得很近,近到像是要亲吻的距离,才能听到那些细碎的示弱。

 

人在死后肌肉会收缩吗?刃眨了眨眼睛,感觉丹恒缩小了一圈,本就纤瘦的身形更加瘦弱,缩在雪白的床褥里,快要被茫茫的白色吞没。青年——刃咽了一下唾沫,或者说男孩吧,这一世的丹恒对他而言就是孩子——有着纤长的、乌黑的睫毛,像是黑色的蝴蝶的翅膀,刃第一次观察到。它们安静地覆在脸上,是蝴蝶的标本,不再颤动羽翼。

 

列车组的人冲进来,刃听见此起彼伏的哭泣,有些心烦,人总是要死的,被注视的死亡不觉得难堪吗?又有些羡慕,原来离去可以牵动这么多人的心,兴师动众。他悄悄地起身想要离开,这间房里已经满溢太多的悲伤,需要更多的空间来承载;他也应该回去找艾利欧了,因为他还不知道如何获得真正的死亡,又一位故人与他告别,这样让活着愈发难以忍受。

 

但有人再一次拉住了他。

 

刃有些不耐,转过来想要掰开握住他衣角的手,但抽身的动作在下一刻顿住,先摸出了响个不停的手机;男孩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而视线越过灰色的发顶,刃看见一颗长着鳞片的粉白色的卵,静静地卧在床上。丹恒是持明族,本来死了就会结卵蜕生的,这很正常,感伤只是白费功夫,也无法阻拦他的离去,最多感慨一下旧友的新生——

 

——如果没有看见那道几乎破开蛋壳的裂纹。如果没有听见手机里艾利欧的声音。

 

命运就是这么造化弄人。它再一次开了玩笑,又是一出全新的、荒诞的剧本。

 

“只有丹恒,才能给你带来真正的死亡。”

  

 

 

丹恒已经无法回到持明族的旧地等待孵化了。

 

告诉他们这件事的人是白露,令人意外的、现任的持明族龙尊。外表年幼的女孩依旧保持着澄澈的童心,但时间和战争让她的灵魂被动地长大,于是她选择接过领导种族的重担,真正地、像一个大人一样,用承袭了半部化龙之力的身体,在持明族死伤惨重的局面下。

 

“并非是有什么陈年旧怨,只因为古海已经被污染了,那里不再适合孵化。”

 

繁重的事务让女孩的脸上显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但面对朋友时她还是保持着微笑,只可惜话语和现实一样苦涩,“留存的持明卵已经被全部转移,我们正在寻找新的家园。”但是新的家园在哪里呢?白露也很茫然。

 

没有人知道这一场迁徙以什么作为时间的单位,月,年,十年,还是很多个百年,和持明族的出现与兴衰一样长远。残存的持明不得不再一次踏上远行的路,带着有幸蜕生的族人和战友,还有那些彻底陨灭的人的遗志,离开他们扎根了万年的族地和迁居了千年的仙舟。符玄作为罗浮的代表来送别,新任的龙尊和新任的将军在渡口相对沉默,千言万语都汇做沉重的两个字,保重。

 

三月七和穹带着消息回来的时候,刃正守着监护仪。

 

丹恒过世的病房被临时改建成孵化室,因为他那刚刚蜕生的持明卵上的裂纹,透过缝隙能看见乳白色的蛋膜和里面的蛋液。瓦尔特来看过,说是毁灭力量的残留,星神的愤怒让死亡都不再是解脱,连持明族的轮回都无法完全消解。哪怕能孵化出来,也要度过很艰难的日子才能长大吧?镜片后的眼睛里藏着悲伤,真是苦难的孩子。

 

电极片小心地贴在蛋壳上,不敢贴得很紧,生怕一点点外力都会导致蛋壳的剥脱。正常的持明卵应该外壳坚硬厚实,如同它们表面生长的龙鳞,这样才能保证转生的安全,但丹恒的蛋壳薄得像鸡蛋,房间里的大灯照下来都能隐约看见里面的龙形——

 

是的,龙,小小的瘦长的一条,蜷曲在蛋液里。

 

卵黄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变成龙形的。化龙的本领是获得不朽认可的伟力,令每一个持明族人都羡慕无比,但在此时此刻,对于每一个守护着丹恒的人来说,都是雪上加霜的事情,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喂养龙,如果丹恒真的以龙形孵化出来。

 

姬子连夜从黑塔那边搬了资料,里面甚至有失落文明的古书,跟着瓦尔特一起研究那些豢龙的种族如何抚育幼崽,哪怕是仅有龙形的族类也被参考。智库也被征用,当然,自从丹恒变成了持明卵,智库就以一种过载的状态被每日查阅,如果它是实体的书,持明所属的纸页怕是早已被翻烂得彻底。

 

“持明族出生就是人,甚至不需要吃奶。丹恒虽然能化龙,但他之前也是人呀,要不准备一份奶?但奶也要选一下,牛奶,还是羊奶?要不要加点营养剂进去,光喝奶不行的吧?”三月七和穹凑在一起,对着茶几上满满当当的样品——这些是目前能找到的所有龙类生物的幼年食物,是星际和平公司的礼物——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恍惚。“呃,这是什么奶粉……”三月七拿起一袋颜色诡异的粉状样品,翻到后面看见了标签,眼睛瞬间瞪大了,“‘产自螺丝星,钢铁龙兽出生就开始服用的铁粉’,这是能吃的东西吗!再怎么说持明族也是人吧?”

 

“相较于讨论持明族是人还是爬行纲,我觉得我们更应该担心丹恒会不会乳糖不耐受。”穹露出近乎灵魂出窍的表情,而三月七的思维一向跳脱,“你是说要给丹恒再准备点肉吗?可是问题又来了,他吃生的还是吃熟的啊?会不会拉肚子,我听说幼崽拉肚子是要命的哎?”

 

列车车厢里的人正在为了生食还是熟食争论,隔着客房车厢和病房的门,刃沉默地盯着监护仪的电子屏。屏幕上显示的曲线色彩各异还歪歪扭扭,他也不大能看懂,只知道仪器没有报警,那就是一切尚好。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卵壳里脆弱的生命还不能动弹,静静地悬浮在液体里,沉默与沉默作伴。

 

不知道艾利欧和姬子达成了什么约定,刃被放任留在列车上,甚至除了必要的活动,刃都不会离开病房一步,而列车组的日常探望也不会要求他回避。作为星核猎手,刃与艾利欧的交易在终局之战后就已经终止,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但艾利欧是个关心下属的好上司,甚至特地又来见了刃一面。

 

“我其实已经不去看命运啦,很好笑吧?自诩为命运的奴隶,却敢反抗既定的安排。”

 

男人再来时用的是投影,投影里的他依旧坐在不可见的阴影里,就像是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任由台前锣鼓喧天,兀自居于幕后俯观剧场。“也很好理解,故事按照我想的那样,走到了我想要的结局,与其说我让你们完成了写好的剧本,倒不如说,我们都是剧场里的演员。

 

“——突然发现,我居然真的让剧本按照我的预设走完,命运的奴隶创造了命运,真是让主人太没面子了,不是吗?”

 

粒子组成的纸牌在指间翻飞,然后高高扬起,又不约而同地跌落,在列车的地板上铺开一片虚拟的地毯。“所以,我也不知道将来的你会如何,但我可以告诉你,你会得偿所愿,虽然无法摆脱预言——就当做是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吧,一些小小的能力,以私人的名义。

 

“要好好的啊,我亲爱的。”

 

变魔术似的,男人的指尖滑过袖口,取出两张牌来。牌背翻过来,是扑克里的鬼牌,joker,红与黑。他也是信手一扬,刃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起落,再回神时艾利欧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纸牌。粒子是没有温度也没有实体的,但刃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把纸牌捡起来;最终他还是站了起来,不是去捡,而是出去拿新的无菌布。幽蓝色的粒子在他的鞋尖碎裂,然后重组,等到刃回来,它们也不知何时无影无踪。

 

……从星核猎手里脱身,第一份工作居然是做昔日死敌的保姆,真是可笑。

 

可想到真正的死亡只能由丹恒来给予,刃不由得生出些烦躁来;艾利欧信誓旦旦地说命运可以被改变,但在他看来命运还是那么惹人生厌,因为它的荒唐。为了那个结局他不得不留在这里,防止丹恒连孵化出来都做不到——这就是可以改变的命运吗?如果真的可以改变,又为什么非要让丹恒来做施舍他死亡的人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唯一能回答的人已经离开,刃选择坐回原位,继续沉默地看着昔日仇敌的卵。

 

卡芙卡告诉过他,没事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以免触及到那些会诱发魔阴身的过往,所以刃很擅长自我放空,对外表现为沉默。他努力不去想上一次丹恒的蜕生,准确来说是丹枫蜕生为丹恒;但丹恒再一次蜕生的卵就在他面前。这一次他会蜕生成谁呢?刃还是忍不住去想,便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持明族的轮回会让他们忘记上一世的一切,所以丹恒又要再一次忘记吗,他又要再一次看着丹恒忘记吗?

 

他感到头痛,于是出去把穹喊进来,打算走一走放松一下;刃知道里病房里的持明卵人畜无害,甚至无比脆弱,轻轻一碰就会碎裂,蛋壳扎破卵膜,还没化形的丹恒就会跟着蛋液一起流出来,像是从鲜血里流出母亲子宫的胚胎;但他真的不能再在里面呆着了。无形的东西撑满了房间,它不可名状,但刃感到窒息,无法反抗的窒息,让他不可控地回忆过去,血,没入身体的剑,女人的脸。

 

他出去的时候路过临时拉了一地的电源线,它们接着房内的各种仪器;粉色头发的女孩有些惧怕地目送他离开,手里还拿着散发出古怪味道的奶瓶。“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刃。”姬子正好抱着新的卷宗回来,清瘦了许多的脸上露出真诚而温柔的笑,“要出去散散心吗?”

 

刃点了一下头,出门之前他已经把监护报告上传;列车组通过黑塔和银狼的帮助,用卵生生物的孵化资料作为数据库,结合持明族的实际情况设置基准线,建立模型,采集每日的监护数据,通过拟合结果推测持明卵的状态。但观察也是非常重要的参考,刃每天都尽心尽力地写报告——卵的色泽,气味,灯照下的内部状态——他确实靠谱且尽职,符合前队友银狼的评价。

 

丹恒还是和之前的很多天一样,缓慢发育,但总体变化不大,还是粉白色的、有着一道裂纹的卵。白露说很正常,持明卵往往需要数年才能孵化出来,现在也才将将过去大半年,不能着急。倒是列车上的人太过紧张,生怕他出什么意外,没日没夜地守着,人都要熬干。

 

蜕生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蜕生成卵了还在被毁灭的力量影响,会出状况才是情理之中吧?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然后顺理成章地更加上心,除非必要不肯离开列车一步,就连刃也是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出去。

 

他借了列车的小型星舰,适用短途旅行的轻量级飞行载具,跃迁目的地定位在伊须磨洲的陆地城市。按照历法推算,不久后那里将迎来一年一度的神陨节,那是伊须磨洲人纪念坠落巨舰“岱舆”带来文明的盛大节日,域外访客会在此时共襄盛举,年青的本地人也会在这一日彻夜笙歌;但神陨节之前的陆地城市是静默的、秀丽的,它包容来自星海的每一位访客,适合一个人前去,在海浪的呼吸里任由灵魂脱离身体,获得暂时的喘息。

 

仙舟人都很喜欢伊须磨洲,岱舆的坠落带走了寿瘟祸祖的污染,他们与伊须磨洲人的命运就此开始联结;这里也确实是个放松身心的好地方。虽然会遇到很多仙舟人,但刃还是决定去那里,他迫切地需要海洋那样广阔的水,在日照下温暖,在月夜里冰凉,浸没他的脚面,再到头顶,让自己在潮声下安眠。

 

——意外就爱在此时发生。

 

在等待停泊的星舰队伍里,刃收到列车组的信息,丹恒破壳了,情况很不好。

 

他赶紧赶慢地回去,一进病房就看见巨大的水缸,青色的肉虫一样的肉龙把自己缩成一团躺在水底,圆润的鼻尖顶着细密的气泡。但刃看见眼睛上的膜还没有撕开,更准确地说,眼睛还是两颗青色的肉球。丹恒的鳞片还没有完全长出,在身上呈现为青色的角质层,身躯也是细瘦的,连心脏的跳动都能带着身体一颤一颤的跟着抖,整条龙蔫蔫地躺在那里;这不应该。

 

“为什么会提前破壳?”

 

穹六神无主地回答,不知道,但就是刃离开列车的那天晚上,卵壳突然毫无预兆地碎掉了,从那道毁灭导致的裂缝开始;晶莹的、羊水般的液体流出来,而丹恒缩在液体的源头,隔着半透明的表皮能看见跳动的心脏,鲜红的一团。瓦尔特和姬子把他紧急移进水箱,里面是加入了营养液的人工海水,甚至特地仿造了古海的海水成分。但丹恒一直是这个状态,还在喘气,就是缩在水箱底部,也怎么不动弹。列车组的人不敢去拨弄,只好心惊胆战地隔着玻璃观察,同时给刃发短信,喊他回来。

 

于是刃也隔着玻璃,去看新生的丹恒,玻璃倒映出猩红的眼睛,猩红的眼底倒映出青色的幼崽;小龙似有所感地抬了一下脑袋,有气无力的,冲着刃的方向动了动身体,又不动弹了,从鼻尖挤出一串新的气泡。三月七想要惊喜地叫出来,又不敢发出声音,就去抓住穹的手摇晃,穹也跟着拼命点头。姬子把他们都带了出去,还很贴心地把门关上,但关上门前,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房间里的一人一龙。

 

沉默的男人弯下早已不堪重负的腰背,缠满绷带的手指轻轻触碰水缸,沉默地盯着水缸里的故人。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玻璃,还有一些人造的海水,但姬子恍然间看见无形的障壁;这障壁是什么,她说不出来,只知道太深刻又太厚重,偏偏又看不见说不出,只知道在那里,将两颗心脏隔开,一颗在胸腔内跳动,一颗在鳞片下挣扎,那么近又那么远。她露出些心疼的表情,轻手轻脚退出去,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两个人。

 

观景车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白露和黑塔的投影,还有其他许多帮助过列车组照看的人,大家在看见姬子时不约而同地沉默,而姬子微微摇头,示意继续;于是大家继续讨论着丹恒后面要怎么办,他表现得并不适应人造海水,但古海是不可以靠近的,他又应该吃点什么,关于进食的话题又回归了最初的争议点,是吃肉还是喝奶——没有人知道,他们只好继续讨论,但纷纷心照不宣地压低了声音。

 

姬子没有参与,她步伐轻盈地走到窗边,对着浩瀚的星海,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她的咖啡一向在车厢里威名远扬,但看护丹恒的这段时间,所有人都习惯了这股苦涩的、从未间断的香气。人们为了食物的固液形态争执时,咖啡还是滚烫的,只能闻一闻味道;等到刃推开客房车厢的大门,告诉所有人他要带丹恒走时,咖啡正好是微烫的温度,于是姬子先抿了一口,然后越过人群,问这个寡言的男人,你们要去哪里?

 

刃不知道。

 

要把丹恒带走只是一瞬间产生的念头,却同时产生了无比巨大的推力,让他近乎冲动地站起来、走出去、说出来,就像是龙在守卫它的宝藏,对着闯入洞穴的勇士吼叫。但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合适的,只是知道他要带着丹恒走。离开的念头产生于他和丹恒隔着眼球薄膜的对视,明明眼睛还没有发育完全、估计瞳孔都还没有长好,但就像是脑袋劈开被灌入清泉,刃听见丹恒的声音,他说他想要出去。于是刃就推开了房门,迎着观景车厢里或警惕或疑问的目光,说,我要带丹恒走。

 

“你确定,要带着丹恒走吗?”

 

红色长发的女人露出温柔的、母亲一样的神情,安静地看着自己。刃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死于丰饶民豢养的机器口中,作为最廉价的养料;这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情,被无数饱含着血与泪的沉重的记忆掩埋,应该早就找不到踪迹,却在此时被想起,想起温柔的眉眼,以及温暖的、抚过头顶的掌心。

 

刃听见自己说,是的,我确定——就像是什么重大仪式上的誓词。于是女人微笑,说,好啊,但请等一等,让我们给你们准备行囊,你们再出发。

 

于是列车组调来了更大更好的星舰,并开始浩浩荡荡的搬迁。

 

现在的丹恒不适合长途旅行,但当水箱被搬上星舰时,每一个人都看见了幼龙在水底滚了一圈,并非是搬运导致的碰撞,倒像是受制于脆弱的躯壳、能做出的最大程度表示欣喜的反应。三月七把各种奶粉往贮藏室塞,连害怕都忘记,叮嘱着刃可以每种都试一试,但如果丹恒吐了就扔掉,别精打细算。

 

穹帮忙检查好生活物资和应急药品,关门之前小声地嘟哝,我已经把你拉进列车组的群聊啦,时不时给我们报个平安吧?要是有什么情况,刃叔你也别憋着,不方便的话就跟我说。刃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只是沉默地点头。

 

星舰的链接锚脱离列车吊轨时,刃下意识地回望,隔着舷窗,他看见临时廊桥上或担忧或期盼的脸,目送着自己和丹恒的离去。他们的身后是让他停泊了大半年的星穹列车,再往后是无垠而沉静的星海,而他们的眼睛都闪闪发亮,倒映着星舰的尾灯,组成一条安静的遥望的星河。

 

刃转过头,看着水箱里沉默的幼龙。不知何时眼膜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线青色的眼睛,像是藏在石壳下的翠玉。丹恒努力贴上水缸的内壁,也看着星穹列车的方向,虽然按道理来说他现在只能感光,可他仿佛真的看见了什么,用吻部轻轻点着玻璃。看了一会,他似乎也累了,又安安静静地蜷缩起来。

 

刃看着他再一次陷入睡眠,不知为何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水缸的外壁,很轻的一下,对着那双青色的眼睛。星舰提示选择跃迁点,您的目的地是哪里?刃想了想,说,去伊须磨洲吧,在那颗名为塔拉萨的行星上,在那座陆上城市停泊。

 

如果你恢复得快,还能赶上神陨节呢,刃又戳了戳水缸,人造海水没有泛起任何波澜,丹恒却像是被打扰到了,呼出一串气泡来。气泡慢慢悠悠地聚集、融合,变成更大的一颗,再慢慢悠悠地往水面浮,然后在接触到水面的瞬间消融。

 

水面映出青色的鳞片和红色的眼睛,它们都沉默。

 

在沉默里,他们到达陌生的、伊须磨洲人的家园。

 

 

 

伊须磨洲有着广阔的海域,海面之下是陨落的仙舟。

 

龙都是喜欢水的,在思考要去哪里时,刃先想到了海洋,然后想到了这里。伊须磨洲的海很大,比古海还要大,很适合游来游去,伊须磨洲的海下还有岱舆的残舰,虽然经历过数百个星历年,这些残骸或朽烂或改建,早已不复当初巨舰初陨的悲壮,但它曾是仙舟。

 

丹恒应该会喜欢这里?刃也拿不准,直觉上认为不会讨厌,于是他把水箱挪到海边,想让幼龙自己试一试,在伊须磨洲人的帮助下。当地人从不吝啬给予外来者善意,而刃又生着仙舟人的面庞,于是他们欢迎,让星舰在港口停泊,然后帮他搬运东西。

 

“穆里姆,你可以这么称呼我,远道而来的客人。”

 

刃在港口遇到了这位热情的向导,他是年青的伊须磨洲人,他的手脚还没有长出适合水居的蹼膜,眼睛清澈而明亮。他指引着星舰停泊,然后问刃是否需要帮忙,这位不爱说话的旅人看上去是第一次来。“不需要报酬,先生!神陨节在即,我们欢迎每一位访客的到来,希望你们能在伊须磨洲度过美好的节日,和我们一起!”

 

于是刃同意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也许是被周围轻松而愉悦的气氛感染,一向紧绷的神经也不由自主地放松。穆里姆很健谈,直到介绍到神陨节的仪式时才不在意地说,这是他能在陆上城市参加的最后一次神陨节了,全然看不出节日后就要度过青春期。他的肺部会迅速萎缩,颈侧也会演变出鳃,只能发出含混的声音,用水居者独有的古老语言、和同样老去的族人说话——这是每一个伊须磨洲水居者必然的人生。

 

“请不要觉得悲伤!这是伊须磨洲人奇妙的生命,我们已经享受了陆地的时光,只是在老了之后回到故乡,伊须磨洲的海才是我们故乡。”

 

年青人的笑声轻快,海风的气息灌进肺腑,让胸腔在笑声里震动,连周围的空气都被笑声感染,丹恒也在水箱里悄悄翻了个身。他们把水箱在海边放下,看着丹恒用吻部撞着面向海洋的玻璃,穆里姆也有些惊喜地俯下身,细长的手指戳了戳水缸,“小家伙也喜欢伊须磨洲的海吗?”刃把手伸进水里,看见小龙迫不及待地缠上来,眼睛盯着外面一望无垠的海,很轻地回答道,应该是吧,难得见他这么高兴。

 

鳞片已经长出来了大半,只有腹部的还有些绵软,已经长出来的部分排列细密,服帖地收在身上,不至于刮伤刃的手。龙的体温比人的低了不少,摸在手里凉凉的,刃想到还是人时丹恒的体温,通过伤口里喷涌而出的血液,烫得要把他僵冷的身体都灼伤。也许是之前受的伤让人脆弱,也许是幼龙的身体影响了思考,新生的丹恒不像之前那样性子平淡,感情的表露也更加直白——他用尾巴拍打刃的手背来催促,湿漉漉的毛扫过去,留下绵密的痒。

 

于是刃站起来,托着小龙的头和尾巴,让它缠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走到海边,再半跪下去。海水浸湿膝盖的布料,但他恍若无知无觉,只专注地将手浸入水中,然后摊开掌心。浪花轻轻吻过他的指缝,他的手指组成临时的礁石,让丹恒倏忽钻进水里,像鱼的滑脱。

 

目送着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海水里,刃才后知后觉裤子已经湿了大半,干脆把鞋子脱掉再卷起裤管。现在是伊须磨洲的早晨,海水还是冰凉的,肌肤在刚接触到的时候会忍不住打冷颤,要等一中午和一下午的日照,等到傍晚再来时,水就会变得温暖,像柔软的丝绸。

 

白天的海有着沉静的呼吸,随风起落,如果能把它拢在掌心,它会是商人最爱的澄澈的蓝色宝石,不染纤尘,价值连城。白天的海滩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金色,和浪潮一起连绵到天际,贝壳和砂石被海水磨制成细碎的圆润的颗粒,陷进每一个人的脚底和掌心,并不疼痛,是与肌肤来了一次带着阳光温度的拥抱,黄金样的沙子在阳光下如钻石般闪闪发光。

 

穆里姆说,晚上的海也很好看啊,千万不要错过了。天黑了人们就会点起灯,黄色或者白色的,将海滩都照亮。灯光是外来的访客带来的,古老的伊须磨洲人不需要灯光,他们在黑色的海水里远望,看见拜访的人在海滩上走来走去,一盏盏灯亮起来,于是他们以为是神的使者来了,将灯比作神撒下的珍珠。现在的伊须磨洲人已经习惯了灯光,年青人们在陆上生活时也需要灯,海滩的每一个夜晚便撒满了明珠。每一盏灯下都是人,仙舟人会在夜间用灯捕鱼,鱼群看见灯光就会聚集,而晚上的海滩也像是海,人成为了鱼,在灯下三两成群。

 

等到神陨节时,夜间的海滩就更不得了了,仙舟人燃起巨大的篝火,能把半边天空都照亮,他们说这是古时将士归家的路标。伊须磨洲的人不懂,水居者是惧火的,但年青人能够在陆地上生活,所以他们不怕,他们会在火光下跳舞。舞蹈从伊须磨洲的文明开始时就出现,随着水流一直流传到现在,姿态有些怪异,但他们不在意外人的眼光,他们只是代代传承地在潮骚月的第二个休息日起舞,代代传承地纪念那座坠落的带来文明的仙宫。

 

“一定要带着小家伙来参加神陨节啊,朋友!”

 

海风的声音很大,于是刃难得提高了音量,说,好啊,我一定会来的,带着小家伙一起。而他们口中的那个小家伙不知何时游了回来,从浪花里探出小小的龙脑袋,好奇地看着海滩上两个大人。在海里游了一圈,丹恒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颇有精神地缠紧刃的脚腕,腹部的鳞片也坚硬了不少,轻轻擦过凸起的脚踝。刃把他捞起来,他就用吻部去戳刃的掌心,尾巴带着满满的海水的咸味,轻轻拍着刃的脸颊。

 

他们在海边逗留了很久,刃请穆里姆喝了一杯,是伊须磨洲特产的果酒,度数很低,更偏向饮料,穆里姆介绍时提起来,刃就去买了,给他也带了一份。于是他们就在海边碰杯,穆里姆很开心地哼起听不懂文字的歌,刃在歌声里沉默,看丹恒不知疲倦地在水里钻来钻去。

 

见丹恒很喜欢海水,刃便干脆定了一间带有连海水池的旅馆,没有再回星舰。他思考过要给丹恒准备些吃的,免得幼崽饿死,但这个模样的丹恒能吃什么确实是很大的问题,列车组为了这一议题险些引动天才俱乐部成员来一起开会,最终刃带着奶粉和肉糜一起出发。这个问题最终在订餐送到时得到了解答——丹恒咬住了盘子里的烤肉排。

 

可能他们真的低估了龙的种族天性,刃在把肉排切成小块时默默想道。小龙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半个身子挂在矮几边缘,青色的眼睛盯着切开肉排的手指,看了一会又转到刃的脸上,定定地瞧着。吃肉排时他的吻部蹭到了点酱汁,刃用大拇指轻轻擦掉,小龙有些不适地扭开头,顺便打了个喷嚏。吃饱喝足后丹恒就跑了,缩在池子底部打瞌睡。

 

刃看着水底青色的一团,想起很早很早之前的丹枫,也是耐不住热的身子,温度高些就化出龙形,趴在寝殿的人工池里纳凉,做什么都无精打采。短短的时日小龙就已经长大了一圈,眼角也生出些红色的鳞片来,像是故人眼尾的描红,那么灵动,那么张扬,那么刺眼,像是血。他突然一惊,忍不住嗤笑自己,还没等到丹恒化形,就开始犯魔阴身了吗?

 

餐食里搭配了酒水,度数也一般,但短暂转移注意力已经足够,于是他一饮而尽;果酒散发着甜蜜的香气,极大地冲淡了辛辣,如同喝了一杯略微刺激的果汁。酒是不会醉人的,让人醉了的是太阳落山后的风景,房间的位置很好,坐在窗边能看见一半的海和一半的海滩,真的如穆里姆说得那样,人们点起了灯。

 

无论是圆形还是方形的灯,亮起来时都光晕朦胧,远看都是圆圆的,一颗一颗的。灰色的海面被隐没了大半的夕阳照得火红,属于伊须磨洲的月亮还没有升起,而人们的手中都捧起了月亮,把月亮放到枝头和海边去,于是丝绸一样的海水和海滩都点缀上了珍珠。再远一些的海面能看见水居者,那些年老的伊须磨洲人已经不能上岸,但灯让岸上的人和水里的人一起感受海的呼吸,通过那些落进水里的灯光,通过灯下聚集的鱼群和人流。

 

远远的有歌声和海风一起飘过,是和穆里姆哼唱的调子相似的歌,歌声和海潮声同步起落,不知道是伊须磨洲的人在追逐大海,还是伊须磨洲的海在轻声应和。那些古老的语言对于岸上的人来说是不能理解的,它们来自鳃状发声的人为拟音,是年幼时在海底听过的童谣,在青年时期于陆地上用记忆誊抄。那些拗口的、只能用相近的音节去拼凑的字词,伊须磨洲人也只能在步入衰老的那一刻开始学习,在更老的年长者的教诲下逐渐明白含义,并用鳃继续在海底传唱下去。

 

刃自然是听不懂的,于是他选择放空思绪,在遥遥的朦胧的歌声里看着夕阳完全隐没。海水变成了沉郁的黑色,而海滩上的灯光更加明亮,天上挂着银河,地上铺开灯光的海。他的灵魂渐渐轻盈,然后飘起,仿佛也要随风而去。他的眼底映出海滩边的灯光,他又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友人,他们一起在罗浮赏灯,也是在窗边凭栏,把酒言欢,楼下的宣夜大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手里都捧着祈福的花灯。如果驾驶星槎飞过夜空,就能看见灯光组成的彩色的龙,隐约能听见花戏楼的曲儿,悠扬的嗓音荡开人潮的喧嚣,高高地散在夜空里。

 

他想起那时身旁人的面容,被斑斓的灯光映照着,却能看见染上面颊的薄红,明明是浅淡到不注意都会被忽视的绯色,可只要看见了,就比眼尾那抹殷红更加夺目。他想起那双澄净的碧色的眼睛,像是平静的山间湖面,倒映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变得波光粼粼,好似沉寂的湖起了风。真好看,他听见那人温润嗓音,带着孩子一样的惊喜;我很少见到这样的风景,谢谢你,那人眉眼弯弯地笑,一笑就被有心人悄悄地记了这么多年。

 

头开始隐隐作痛,刃下意识地去找人,转了一圈只看见水里的小龙。丹恒不知道何时醒了,浮到水面上,也静静地看着楼下的灯;察觉到刃在盯着自己,他有些疑惑地低吟了一声,慢吞吞地游过来,用湿漉漉的尾巴拍刃的手背。被一下一下地拍着,刃觉得头痛好了许多,手有些颤抖地去摸小龙的脑袋。似乎察觉到状态不对,丹恒也没有反抗那只有些失了力道的手,而是用吻部碰了碰汗湿的掌心,尝到苦涩的味道。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刃难得会感到苦恼,长大了才能终结他的苦痛。至少要先学会化形吧,什么时候才能化成人形呢?没有人能够回答,小龙只觉得困倦,于是把脑袋放在刃的掌心睡觉。

 

刃也不再去想;夜色渐深,伊须磨洲的海风在夜里变得温柔,于是他也在海风里闭上眼,闻到咸腥的潮湿的温暖的水汽,带着人潮渐歇后愈发清晰的潮声,每一个踏上伊须磨洲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和这片生命发源的海洋同频,呼吸吐纳,潮起潮落。掌心里是小龙细微的鼻息,轻轻拂过肌肤,那些在耳边喋喋不休的邪祟随着一下一下的吹拂消散——今天一夜好梦。

 

他们在伊须磨洲等待。塔拉萨的日升日落更加漫长,于是伊须磨洲的七天是惯常认知里的大半月,他们等待了七个伊须磨洲的日夜,才等到了神陨节的真正到来。

 

等待的时间里,丹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长到可以趴在刃的肩头,尾巴把脖子缠住,像一条青色的围巾。刃每一天都会带他去海边,把小龙放进水里,看着他游来游去,自己则在海滩边坐下,点上一杯饮料,慢慢地、用大半天的时间喝完,酸味的果汁用日光和海风发酵,喝到最下面就成了甘甜的蜜糖。

 

等待的时间里,刃看见不远处的海滩上人来人往,仙舟的星槎在天际来去,陨落的岱舆成为伊须磨洲人新的家园,而同为仙舟的域外访客将塔拉萨视作梦里的故乡,于是他们在仙宫坠落的那一日相聚于海边,罗浮人架起篝火,伊须磨洲人搭起舞台。吟游的诗人们从不同的地方赶来,他们将在神陨节的月夜一同歌唱,诉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众神的宫殿自高天之上坠落,文明由此创生。昔日的经文变成歌谣,刃听着在海风声中模糊的吟诵,是他们在排练已经烂熟的故事,那么悠扬,那么高远,带着悲伤,会让人想起广阔的海,船只在浪涌里远行,不再回首,头顶无垠的星空。

 

神陨节在歌声里到来。

 

白日的庆典盛大而热烈,年青的伊须磨洲人擅于歌舞,于是他们歌唱,他们喧闹,他们狂欢。人群给舞蹈的人留出空地,看着他们旋转,腰上的彩绘如同火焰,腿上描着从数百个星历年前流传下来的鱼类图腾,在旋转时如鱼群在空中汇聚,然后盘旋,一圈又一圈。仙舟人听不懂那些晦涩的语言,但音乐是不需要语言就能产生共鸣的纽带,他们不会说词,那就跟着哼唱,为舞蹈的伊须磨洲人伴奏,而伊须磨洲的诗人们不间断地领唱,同一首歌在这一天重复了无数遍,可没有人觉得厌烦。

 

在人潮里,刃看见形形色色的脸,有的因为不胜酒力而醺红,有的因为跳舞而汗水晶亮,有伊须磨洲人深色的皮肤和澄澈的眼睛,有仙舟狐人沾了沙子和海水的尾巴,每一个人都在欢笑,每一个人都在歌唱。明明只是有着贸易关系的伙伴,明明是在血脉上风马牛不相及的种族,但在神陨节的夜晚,伊须磨洲人和仙舟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然后亲如兄妹地拥抱、牵手、在海风中起舞。

 

热烈的气氛将海滩都点燃,没有人能够在欢声的浪潮里置身事外,刃不知道自己的脸也泛着红色,像是发酵的果汁产生酒精后爬上脸颊,他去摸肩头那颗小龙的脑袋,“你那时候也会跳舞。”小龙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笑声太多太洪亮了,裹在海风里,吹得龙脑袋嗡嗡作响;但他感觉男人很高兴,于是他也高兴地摇着尾巴,一甩一甩。路过人群时,有人注意到他们,邀请刃也加入进来,而刃只是遥遥地举起酒杯,歌声盖过他的声音,他听见自己对着欢闹的人说,玩得开心。

 

“到这里来,客人,还有小家伙!”

 

穆里姆在人潮的中心等着他们,人潮的中心是仙舟人在夜间要点起的巨大的篝火台,而篝火盖在伊须磨洲人搭建的石舞台上,舞台上还站满了人。伊须磨洲人和仙舟人手拉着手,他们舞蹈;伊须磨洲人的头上插着仙舟的簪花,仙舟人的胳膊上画着伊须磨洲的图腾,他们握住身旁人的手,环绕着篝火慢慢地旋转,朝着同一个方向踏着自由的舞步,并且歌唱。每一个掌心都是汗津津的,体温通过皮肤传递,感情在歌声里升温。

 

在欢歌中,比常识里更加漫长的白日也会显得短暂,在日落时温暖的日照里,穆里姆给沉默的男人和幼龙介绍伊须磨洲的过去,从未开化的时代开始,到与天驱商会紧密联系的现在,从作为宗教节日祭祀神明的神陨节开始,到众人通宵达旦、彻夜笙歌的现在。“仙舟人和我们一样喜欢今天!”刃在心底轻声地应和,是的,没有人不喜欢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笑声与歌声汇聚成海啸,笑容与舞蹈都像是火焰。

 

当夜色开始染上天幕时,由仙舟的使者举起火把,在无数闪闪发光的眼睛的注视下,最大的篝火轰然点亮了整个海滩。新的一波歌声响起,伴随着骤然猛烈的海风,火焰在风中舞动,歌声也在风中高扬,诗人们如泣如诉,传唱着巨舰的坠落和生命的涌动。白日欢快的舞蹈在夜间更加热烈,伊须磨洲的彩绘涂料里加入了荧光的物质,于是海滩上有鱼群在游;伊须磨洲的环境很好,晚上能看见浩瀚的星河,星河倒映在海潮里,而灯也一盏盏地点起来,骤然铺开一整个海滩的星与月,地上的星河一路绵延到天际,刃扭过头,看见丹恒不知何时抬起来脑袋,青色的眼睛也波光粼粼。

 

汗水,酒,眼泪,食物,香料,许多许多来自星海的气味都在海风的咸味中混合,它们糅为一体,点燃每一个在此时欢度节日的人。夜幕让节日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而高潮到达顶峰,在夜晚的某一个时刻突然止歇——那些喧嚣的声音都退去,像是海潮被引力带走;青年、孩子与仙舟人,他们都在海岸边坐下,望着遥远的海。

 

“这是神陨节最重要的仪式,是伊须磨洲和仙舟的约定。”

 

远海的海水是黑色的,在丝绸一样起伏波澜的海面上,年长的水居者从水底浮出,他们有着光滑如鱼的、生着鳞片的表皮,颈侧翕张的鳃,更接近颅骨两侧的眼睛。人的特征已经在海洋生活中褪去了大半,他们像是异形的怪物,但没有人惊呼,没有人慌乱,岸上的人和海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在平静中等待——

 

刃看见破海而出的星槎。

 

他想起来了,在他刚来到罗浮不久的时候,闲暇时路过不夜侯,听见说书人讲这段故事,关于坠落的仙舟巨舰岱舆。它带着寿瘟祸祖的污染独自远航,在丰饶民和步离人的攻击下四分五裂,当一切都无力回天时,那位名为青竹的领袖选择了自毁,英雄们用壮绝的牺牲断绝寿瘟的诅咒,给联盟了留下喘息的机会,也把污染控制在仙舟之上。

 

岱舆便坠毁在塔拉萨行星的伊须磨洲海域。

 

那时的伊须磨洲尚未开化,人们便以为那是天上坠落的仙宫,带来他们所不能理解的知识与物质。在足足七个行星日之后,等到海床的震颤与破碎平息,他们才满含着敬畏前去探索,在巨舰的废墟里传唱,他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众神殿宫殿自高天之上陨落。神陨带来新生,于是神话建立起最初的文明,在巨舰的龙骨之上。

 

岱舆让伊须磨洲人开始新的繁衍生息,于是伊须磨洲人将自己视为岱舆的某种存续,直到塔拉萨与仙舟联盟缔约,天驱商会的人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两个世界的人才开始了解陌生又熟悉的彼此,通过数百个行星历前坠落的仙舟。此时的巨舰早已在海藻和鱼群的包围下沉眠,生命在残骸上生生不息,于是一场特殊的仪式在双方的推动下开展——

 

由伊须磨洲人潜入海底,收敛仙舟人的遗骨,将英雄们送上返回故乡的星槎。

 

岸上的仙舟人点起祈福的花灯,这些灯用伊须磨洲的草叶编制,燃尽后的残骸沉入水底,在海底自然降解,便是生物新的养料,于是海滩上的灯都熄灭,只留下篝火,沿岸飘起一片花灯的海。浪潮将灯向岸边推了推,又带回更远的远海,黑色的海洋上便浮起星星点点的光。如果有灯在海滩边搁浅,便会有人把它们推得更远,让寄托的灵魂融入灯的海里。

 

刃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罗浮丧仪,哀乐声里漫天的纸钱,纷纷扬扬的,像是下了一场大雪。他想起云骑军会给阵亡将士举办集体的葬礼,在每一次大战之后,由仙舟的将军带着幸存者来到墓园前的广场,十王司也会派出最高规格的仪仗,人们在墓碑的环视下念诵悼文。大多数将士会葬入集体的墓地,其中很多人没能找到姓名,便用统一的名义来称呼。

 

英雄。

 

仙舟上发生过太多的战争,有太多的将士为了后方的安定付出生命,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海风是温暖而潮湿的,刃却想起同样温暖而潮湿的血,溅在脸上,把护甲和衣物都浸湿。在快要记不清的过去,他曾经驾驶着金人奔赴战场,在那里看到过许多云骑军,萍水相逢,再见面时有的人站着,有的人躺下。而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还很年轻,无论是长生种还是短生种,无论是狐族还是持明,每一个人在获得永久的深眠后都是安静的,躺在血泊里,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等着十王司的偃偶前来收敛。

 

丧仪是有家的人才能有的,所以应星的父母没有葬礼,因为他们的家园早已毁于丰饶民的入侵。刃想起卡芙卡闲暇时看的书,她曾经读过意义莫名的一句,一个人要死去三次,才是真正的死去,一次是身体的死去,一次是葬礼,一次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把他也忘记。

 

所以刃无论死去多少次,都不会有葬礼;他潜入仙舟祭扫过墓园,用伤痕累累的手吃力地拂过公共的墓碑,抹掉渗进缝隙的雨水,艰难地辨认那些掉漆剥落的名字。有很多名字很熟悉,又不是那么熟悉,他也对不上记忆里的人脸,只记得有很多很多人。这样的回忆会让魔阴身更快地发作,于是卡芙卡很少允许他去墓园,除非她也在旁边;他们去的时候墓园里正在下雨,雨水打在黑色的伞面上,卡芙卡站远一点,看着刃沉默地放下白色的菊花。

 

“他们是仙舟和伊须磨洲的英雄,是真正的神明。”

 

是的,庇佑百姓的英雄们才是神明,刃这么回答,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也目送着承载了遗骨的星槎向天空驶去,数百年前的英雄在异乡永眠,数百年后的今日,他们被再一次唤醒,是故乡的人要带他们回家,回到他们魂牵梦萦的土地。星槎上刻了一行秀丽的文字,是伊须磨洲的语言,被人用发光的涂料细细描过,在月色里熠熠生辉。

 

上面写的是什么?

 

刃听见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温暖的手轻轻覆上他的脖颈,掌心和指腹都是柔软的,没有长出长期持枪带来的茧子,带着海水和汗,盖在人最脆弱又最致命的部位。刃知道自己的血液在冲撞,血管在皮下搏动,心脏也是,跳得快要冲出胸腔,偏偏嗓子糊住,像是填了一大口蜜浆。

 

穆里姆的眼睛还没有离开星槎,于是由他这个伊须磨洲人来回答,这是伊须磨洲的年长祭司撰写的祷词,他们在传闻中有着通灵的本领;当安魂的仪式在断舰上结束,为首者似有所感地吟诵,再由陆上的族人翻译成仙舟人也能理解的语句——

 

“你应为溺亡的水手解下缆索。

 

“别哭泣,我死后你便能平安航行。”

 

 

 

他应该在丹恒化形的那一刻就动手的。

 

小孩子筋骨绵软,不需要用很大的力气,只要捏住后颈轻轻一扭,就会立刻失去意识,获得至少一小时的昏迷。而星舰的跃迁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足够在丹恒苏醒过来前到达下一个目的地,如果动作够快还来得及做得更加精细,比如从把人随便扔在泰科铵星的某一个犄角旮旯,精细化为放在泰科铵大球馆的后街。

 

刃是在某一次出任务的时候知道的泰科铵星。不得不说公司的眼光毒辣,这个原本是公司沉船港的废墟星球居然还能从骨头缝,不,准确来说是退役巨船的碳纤维和不锈钢里,挖掘出利用的价值来。如果不是他在很早之前就来过一次,也想不到,只是短短的几十年,泰科铵星就能从垃圾场摇身一变,成为银河里耀眼的竞技胜地。

 

机动球大赛,刃走在泰科铵星的街头,看见路边电子大屏上闪烁的巨幅海报。

 

广告商用尽鲜艳的色彩和夸张的形容词来描述这个赛事,最顶尖的运动员,能够爆发出星舰级推力的辅助推进器,变幻莫测的立体环状赛道,被相位灵火操控的无规律机动球,激烈的身体摩擦与碰撞……你能想到的一切都可以在里面看到。如果不能亲自来到现场也没有关系,星际和平影视独占赛事转播,他们掌握了最先进的超距遥感技术,连运动员本人的感官体验都能录制下来,只需购买机动球大赛专属会员点播权——

 

刃收回视线,再次确认了一下任务的目标,是一家影视公司驻泰科铵星的代表,他会在今晚半决赛结束后的深夜十一点离开安保重重的酒店,走进泰科铵大球馆的后街。

 

后街,这才是被公司的机械手臂抹除了原貌的旧泰科铵星最后的残余。星际和平娱乐的运动专家将星球上自发形成的地下法则进行改造,原本是用于在沉船舱管道内行动的推进设备成为竞技的工具,业务员们争夺的高规零件也化作碳纤维和不锈钢组成的机动球。旧日在废墟生存的法则以近乎荒诞的娱乐化的方式暴露在阳光下,但这不代表阴影的消散,无论灯照多么纯洁耀眼,影子都会存在——于是他们转入了地下,他们称呼为后街。

 

地面上的市场围绕着特许赞助、转播授权等光明正大的交易,地面下的市场自然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乐透式投注、皮肉交易、非法行医……一切只能存在阴影中的行当,完整且完善地在后街的阴影里滋长和茂盛,通过泰科铵大球馆里的每一场竞赛。他应该把丹恒扔在这里,刃有些凶恶地想,脆弱无害、不知来路的小孩会被人口贩子捡走,品相好的就培养成服务生或者运动员,不好的那些是什么下场,没有人知道。

 

恶劣的生存环境会逼着人迅速成长,刃太清楚了,就像是他长生之后睁开眼的第一次被杀,刚刚苏醒的肉体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剑锋就捅进了他的胸膛,精准切入肋骨的缝隙扎破心脏;于是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里学会了拿起剑,那把支离破碎的、用丰饶的力量糅合拼接的剑,满含要把精神都撕裂的恨来挥动,以毁灭自己为代价反击。

 

——他也需要丹恒像这样。恨他,恨入骨髓,让这股恨意作为动力,倒逼自己迅速地成长,然后拿起击云,或者别的也行,只要把人杀死,这样他就解脱了。

 

如果将死亡的条件限定为由丹恒来动手,那事情简单多了,刃可以现在就塞给丹恒一把刀,枪也可以,对准自己的心脏,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很轻松就会死掉;刃甚至真的这么干了,他和穆里姆告别,抱着幼年的丹恒回到星舰,然后塞给懵懂的孩子一把刀。刀是从星舰的厨房里找到的,剔骨专用的尖刀,足够锋利。

 

他把丹恒放到椅子上,让柔软的手握紧刀柄,自己则半跪下来,像是等待授勋的骑士,让刀尖抵在自己的胸膛上。刃第一次耐心地对待小孩,用手协助丹恒把刀尖对准位置,以免扎错了地方,再压下血液里沸腾的嘶号,循循善诱地说,来,用力往前。

 

蜕生真的让丹恒的头脑回到了小孩子的状态,他呆呆地看着笑得有些癫狂的刃,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被刃强硬地固定住手指。他感到害怕,青色的眼睛里浮现出薄薄的雾气,眼见着是要哭出来了——对孩子来说,眼前的情景是费解的,但他有天生的对恐惧的感知——细瘦的胳膊开始颤抖,连带着刀尖也跟着摇来摇去;剔骨刀的尖端非常锋锐,便是摇摆的功夫就扎穿了衣料,更别提刃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只是呼吸的功夫,刀尖就已经没入了皮肤组织,并因为丹恒的颤抖而在伤口里搅动,于是血色迅速地扩散开。但这不够,远远不够,刃能感觉到丰饶的力量开始作祟,生长的皮肉快要把刀尖咬住。“快、快啊!”他近乎失态地吼出来,丹恒的眼泪也跟着一起下来了;但小孩就是这么握着刀柄,不肯动一下,甚至想把这个沉重的、把眼前的大人刺伤的东西扔掉。

 

于是刃主动地将尖刀送进了胸膛。

 

刀子对的位置不太好,扎到了肋骨,刃便握着丹恒的手,让刀尖向上斜刺进去,狠狠挫过骨骼的上缘,他们都听见沉闷的、噗嗤一声响。血一瞬间就流出来,顺着刀身往下滑,流到丹恒和刃的指缝里,温热的,微微有些发黏。血液的外流带走体温和意识,于是刃心满意足地向后仰倒,后脑磕在柜子上也不在意;失血过多会让人耳鸣,在越来越大的嗡鸣声里,他闭上眼睛,听见小孩子刺耳的哭叫,但他不在意。

 

死亡。他的喉咙发出喀喀的声音,是因为血涌上来堵住了气管,真好,正好,可以加速他的死亡。他便不再试图说话,乖顺地放松身体,让自己沉入黑暗。

 

刃死过很多次,但他每一次都会复生。死亡的感觉就像是做一场黑甜的梦,没有什么神明的接引,也没有地狱,只是睡着了一样,直到丰饶的诅咒修补好他的身体,他便睡醒。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还能醒来;睁开眼睛前,他先感觉到的是温热的一团东西,紧紧缠在脖子上,快要把他勒死,很熟悉的触感,光滑的,有着细密的纹路。

 

……是丹恒的尾巴。

 

他又死而复生了。

 

星舰内部的灯光很亮,刃的眼睛被晃了一下,连带着失血过多的脑子也有些迟钝,缓了缓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些恼怒地抿紧了嘴唇。杀死他的尖刀掉在旁边的地板上,应该是肌肉组织在修补时把它从伤口里挤了出去,衣服和地上都是干涸的血迹。他想要爬起来,然后才发现自己身上趴着个小孩,是丹恒。

 

现在的丹恒真的太小了,骨头也是绵软的,缩起来的时候只有一小团。他把脑袋埋在刃的肩头,还收不回去的龙尾紧紧缠着刃的脖子,就像是怕人跑掉一样,甚至用手扒着刃的领口,险些把大人勒出个好歹来。刃有些不耐地拎住幼崽的后颈,想把人从身上拽下来;但他的手刚摸到丹恒的皮肤就觉得不对,赶紧把人翻过来,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

 

——丹恒在发烧。

 

刃终于想起来,那条龙尾巴应该是凉的,但它很热,因为它的主人在高烧。应该是被吓得厉害导致的惊厥,继而高热,也不知道烧了多久,丹恒的嘴唇已经有些泛紫了,呼吸急促,身体也止不住地抽搐。顾不上一地的血,刃连忙把人抱进卧室,让小孩平躺下来,解开衣服防止呼吸困难,然后冲出去找药。

 

不死的星核猎手在做医生这方面实在没有经验,于是星舰内的高级医疗机器人被唤醒,扫描完毕后迅速分析病情,并自动从医疗舱内调取了相应药品。等镇定退热的药物一点点流进体内,丹恒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刃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已经快要干透了,但衣服还是黏黏地贴在身上。

 

他出去换衣服,顺便把地上的血弄干净,弯腰拖地时刃后知后觉,是不是有点太担心丹恒了,刚刚的一切都像是本能的反应,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身狼藉。是因为丹恒死了就没人能杀掉自己了,他这么安慰着心里疑惑的小人,然后去研究晚上吃点什么。

 

刃一向不重视口腹之欲,只要能保证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即可,压缩干粮连吃一个月都无所谓,但看丹恒现在的状态,饭是不能随意对付了,至少丹恒那家伙的不行。他只好按耐着性子去看菜谱,受过重伤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好在拿刀切肉时还算利索,有些笨拙地炖了锅鸡肉粥,为了照顾病患还没怎么放调料。但他做饭真的一般,粥有些糊底了,刃便把上面干净的部分单独盛出来放进保温箱,自己解决掉了剩下的。

 

丹恒在四个小时后醒过来,虽然烧已经退了,但眼睛还是红红的,刃端着碗进来就看见他在被窝里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尾巴,只露出柔软的黑色发顶,还有两个短短的、只冒了个尖的龙角。刃觉得有些好笑,清了清嗓子,如愿看见被窝抖了一下,小家伙又团得更紧了。

 

“好了,起来吃饭了,你不饿吗?”

 

回答他的是小心张望的青色眼睛,眼白上爬着血丝,眼眶里还盛着半包水。紧张地盯着刃看了一会,丹恒还是爬了出来,试探着想拿碗,然后就被轻轻敲了敲爪子。“坐好,我喂你。”洁白的围兜系在脖子上,丹恒呆呆地看着伸到面前的饭勺,又看了看安静举着勺子的刃,小心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米汤,接着就被半强硬地塞了一勺进嘴。

 

一顿饭在近乎窒息的沉默里吃完,刃的沉默是因为他本就不喜欢多说,丹恒的沉默则更多是因为惧怕,小孩子不大记事,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不懂事。吃完饭刃要给丹恒擦嘴,他放轻了力道捏住小孩柔软的脸颊,用毛巾裹住指尖,俯下身去擦嘴角的残渣,他擦得专心致志,没注意到小小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胸口。

 

很轻的一下,碰在之前刀子扎进去的地方,刃先是一愣,然后听见自己说,没事了,已经好了。他没想到这样的回答会让丹恒又开始分泌眼泪,刚发完烧的小孩说话还有些含混,要哭不哭的就更难听清了,但刃还是努力分辨出来说的是什么——丹恒问他,你痛不痛?

 

倒是刃一下子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疼痛,神经的固有反应,本能的信息传递。哪怕不止一次感受过灭顶的痛楚,也只能提高人对疼痛进行感知的阈值,并不能通过自我欺骗实现完全的无感。疼吗?当然是疼的,在心脏被刀尖刺破、像漏水的气球往外流血的时候,在后脑撞到合成金属的柜门、发出沉重的一声响的时候,怎么会不痛呢?但刃摸了摸丹恒的脑袋,说,不痛,一点都不痛,不要怕。丹恒看上去不太相信,可他还是点了点头,说他不害怕,刃没忍住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臭小子还嘴硬,快睡吧。

 

饭碗放在床头柜上,刃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床边,一直等到丹恒完全睡着。小龙崽在睡梦里也是不安的,又把尾巴抱进了怀里,这样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掀开了被子,刃便轻手轻脚地盖回去,再把被角掖紧。等到被子盖好,盯着那两颗青色的龙角,刃又有些出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嗤笑了一声,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只觉得是喉间滚过了一口风。

 

惊厥导致的高热去得也快,又是一觉睡醒,丹恒的体温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于是刃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思考怎样获得真正的死亡。但谁也没有想到,从卵里带出来的、被毁灭的力量污染导致的隐疾,就这么在一场急病里爆发了。

 

脆弱的免疫力带来的是无时无刻不在的感染风险,以及生病后漫长到快要淡化时间的治愈。在丹恒因为受凉咳嗽,咳着咳着却吐出血来之后,刃便禁止他离开星舰了,而他们刚刚跃迁到螺丝星。丹恒是在书上看见的这个地方,他很好奇那座由整个星球构建的行星差分机,于是刃就调整了目的地。

 

你不能去。丹恒的眼睛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但刃的态度很强硬。螺丝星上满是机械的浮尘,我不想下去给你收尸。

 

刃说的是真的,那颗濒临死寂的星球被探寻机械生命本源的种族改造为运转差分机的动力,行星级的能源让纯粹理性的齿轮巨构通过吞吐打孔纸带演算一切,无数齿轮的咬合和嵌套把星球彻底地掏空,于是那里已经不再适合碳基生命的活动,正常人类也需要依靠军备级的外置辅助装备才能行走。星舰上有装备,但我不想冒这个风险,刃蹲下来与丹恒平视,猩红的眼睛里映出男孩苍白的脸,你的身体太差了。

 

于是丹恒钻进了星舰的资料库,那是参考星穹列车的智库改建出来的,装载着人类现有的全部知识,并在开拓的途中不断补充。就和丹枫转变成丹恒后在幽囚狱里的时光一样——刃曾经听景元隐晦地说过一些——新生的龙尊不允许踏出牢房,便靠着看书了解外界。

 

端着茶水敲门前,刃通过门缝看了丹恒许久,看着小小的身体爬到书架梯子上,小心地拿下一本镶嵌着铆钉和齿轮的大部头。这本书是刃在贮藏室里翻到的,应该是列车组的人放进来的,记录了螺丝星的历史,非常应景地用小零件装饰封面。在飞船到达螺丝星的前一天,刃把它放到了书架上,如愿以偿地看见丹恒在现在把它拿起来。

 

刃又突然觉得难过。他在很多个无眠的夜晚思考,为什么突然抽了风要把丹恒带出来,而不是老老实实地留在列车上,或者把人送回罗浮;他回答不上来,只记得那时候隔着水箱和眼膜与丹恒对视,脑子一热就这么干了;他是潜意识里觉得丹恒想出去走走的。

 

如果把持明族的寿命叠加,那么丹恒已经活了万年;不久前还是龙形时在伊须磨洲,也许是他漫长的万年的时光里为数不多真正的自由,没有什么身份,也没有什么任务,单纯的无忧无虑的,不懂太多的东西,只会服从天性地在海水里扎猛子。可现在的丹恒出不去了,又回到了那一世又一世轮回的开始,在一方隐没于鳞渊境地庭院里,在不见天光的牢房中,只不过地点换成了小小的星舰和微缩的智库。

 

刃有些恼怒,针对自己,那天为什么那么着急,把丹恒吓出病来,还不知道要将养多久;而魔阴身在他的耳畔戏谑,这不是他应得的吗,那是你的仇敌,你恨着的人,曾经的他毁掉了一切——不会亲自看着他转生,你就信了持明族的那一套,前尘往事都一笔勾销了吧?

 

……不会。

 

刃沉默地拿着还滴血的菜刀,他刚刚给午餐的食材放完血,尸体抛在脱毛用的热水里,而热水让膻骚味混着血腥气在厨房里弥漫,混合成一种浓郁的、能够把气管堵塞的诡异味道。像是尸臭,也确实是尸臭,只是狭义上指代人类,在此时用来概括一切生肉,难以言喻的恶心,蚂蝗一样粘在身上,处理完他要去冲个澡。

 

他偏好的水温是冷一些的,能让不堪其扰的大脑从沸腾的血液里解放,水流声也会盖过那些谰语。此时刃选择把水温调到最低,让冰冷的液体密密地砸在头顶,然后跌在地上,带走满身黏腻。他想要呕吐,在厨房的时候,但现在好多了;于是他继续想着事情。

 

他也会懊恼,想到现在的丹恒和自己。为什么那时候不直接把丹恒扔去泰科铵星,泰科铵大球馆后街有专门的人,表面上挂着挑选好苗子的名头,背地里是银河里出了名的人口贩子,仗着公司的默许把手越伸越远;或者扔到塔利亚,传闻里由星际盗贼组成的公国,那里人口复杂,社会更是混乱。只要保证丹恒不死掉就行了,这样他也不会有负罪感,更没有什么留恋的心思;生命可以在绝地里求生的,丹恒的命那么硬,说不定再见面时已经是顶尖的机动球运动员或者盗贼头子,然后一枪把自己捅死,一个报仇雪恨一个得偿所愿,岂不是皆大欢喜!

 

可命运就是混蛋,让所有人一步错步步错,害得刃快要在复仇和珍重的裂谷里发疯,每每想到都觉得头痛欲裂。但刃还是会给丹恒做饭,参考星网上流传的营养食谱,变着花样选菜。他会注意观察男孩进食的顺序和速率,以此推断更喜欢吃什么,然后适当调整饮食配比。

 

身体退化成小孩子之后,丹恒的性子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些幼稚,哪怕已经看了很多很多的书,比如挑食。他很聪明,也知道怎么顺着刃的性子,于是当不喜欢的菜端上来,他会安静地吃下去,然后露出不适的表情。

 

一开始刃还以为他是身体不适,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小孩子先天不足会影响食欲,或者菜有什么问题,从口味到品质,平白被吓了几次。后来知道了这是小孩的坏心思,瞧着那双青色的眼睛,刃也凶不出来,只好想办法把不喜欢的食物也多少添一点进饭里,只要不被发现,要是被发现了就去敲小龙崽子的脑袋,说,你这个小崽子,真是难伺候。

 

理性告诉他,做这些只是为了保证丹恒这个病秧子活下去,活到能拿起击云把他杀死的那一天;但私心在隐秘的角落里喃喃,不仅要长大,还要健康地长大才行。

 

很不愿意地承认,做饭在绝大多数时候会让刃平静,因为食谱的学习对于他来说是全新的事情,头脑能从混乱、陈腐而虚幻的记忆里抽身——当然,偶尔也会闪回那些血色的过去,不过此时的他不是孤身一人,年纪尚小的龙崽子再怎么乖巧,时不时也能闹出动静,把注意力转移到现实中来——然后专注于眼前触手可及的食材。

 

受伤的手在拿起菜刀时渐渐稳定,就像是还在工造司的时候握紧铁锤,案板上的鱼和菜与砧子上烧红的铁料重叠。做饭需要一些耐心,在准备阶段注意色泽,在烹饪时关注气味,在端上餐桌前也需要装饰,手指不支持刃摆出什么精巧的花式,但他可以用吸油纸擦掉盘子边缘的汤汁。

 

沉默地看着食材在锅里翻滚时,刃会放空大脑;他不去主动回忆过去,但也不会思考太具体的未来,把丹恒养大是一个庞大但明确的目标,除此之外做过多的计划都是给脆弱的神经增加负担。“阿刃是一个坚强又脆弱的人呀,但很可靠。”卡芙卡这么评价过,“不过也要学会放松自己哦?”

 

不过丹恒是一个对未来有想法的人,至少这一世他是这样的。很久以前的丹恒是活在龙师教导下的,上一世的丹恒也是在流亡里迷茫过、直到踏上星穹列车才有目标的,现在的丹恒则过早地觉醒了规划的意识,也许是看书看得太多了。星舰的燃料自给自足,成熟的大人太过放空,于是丹恒成为了旅行路线的规划人。

 

离开塔拉萨的伊须磨洲之后,他们又去过了很多地方。萨尔索图星因为广袤的沙漠,在宇宙里呈现出金色,这颗星球在很多个星历年前因为陨石雨撞击造成的夹角而逐渐停止自转,漫长日照带来无法生存的酷暑,严寒到难以忍受的黑夜占据了一年剩下的时间,于是城市被迫学会了追逐晨昏线飞翔。

 

他们来的时候,萨尔索图还没有完全停转。丹恒的身体状态还算不错,于是刃难得松口带人出去,他们穿上扑翼装,站上风滚草的瞭望台,然后一跃而下。萨尔索图人在白昼与黑夜的夹缝里生存,却长出一颗乐观而浪漫的心脏,他们为旅人的第一次飞行尝试欢呼,不会嘲笑一直生活在陆地上的人因为自主飞行而欢呼、一张嘴却吃了一嘴风沙的狼狈样。等刃拎着晕晕乎乎的丹恒回来,就收到一块玻璃蚀刻的画,上面是一大一小在飞翔。

 

城市的飞行速度决定了白昼与黑夜的长短,而萨尔索图人并不甘于将时间死板地一分为二,在漫天的黄沙里也有了夏与冬的时令,简单的区别却让一成不变的一年在时间的刻度上产生变化,变得灵活而界限分明。丹恒不想让旅行变成草率的路过,刃便带着他在风滚草生活了三个月,正好赶上夏令日的计时,白昼适当延长。

 

空渔人的捕猎时间也延长了,他们在清晨飞往沙地,于傍晚回到城市,捕获的燃素水母是城市继续行进的动力。刃和丹恒的住处靠近名为空港的港口,于是见过很多次出发和返回。空渔人会戴上鸟喙状的鹰盔,把缠绕了家人发丝的金属支撑装入束带,再用束带固定住翼装,带着平安归来的祝愿,在渔猎队长的带领下俯冲而去。

 

捕猎是一份危险的工作,沙地上不仅有装满灵火的水母,还有将人类纳入食谱的巨禽;所以空渔人的队伍里少不了伤亡,刃和丹恒也见到过很多次葬礼。瞭望台是城市的中心,它不仅被用来观测行进的方向,也用来将灵魂安葬。如果遗骸实在无法带回,翼装和鹰盔就代表了死者,家属会把它们从瞭望台上抛下,向着身后黑暗的大地。

 

落地是萨尔索图人的死亡。

 

每一个萨尔索图人都会飞翔,也禁锢于天空,直到死去后才能在沙地上永眠。萨尔索图的葬礼上没有哭泣,坠落的翼装与的蒲公英信箱一样,只是飞行的精神在此刻暂时的停留。而他的同伴还将飞行,信的主人还会前进,人与城市都不能停下。

 

刃和丹恒被邀请参加过葬礼。当包裹在翼装里、用夹着家人发丝的束带扎紧的遗骸从瞭望台边缘落下、化作视野里的一个小点时,刃抱着丹恒,问他,你怎么看待死亡;这个问题太过深奥,但刃还是问了,并没有去想葬礼对于孩子的意义;他觉得丹恒能回答出来,小孩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活了万年的、疲惫的、用轮回来清洗腐朽的灵魂,蜕生的人只是暂时忘记了过去,但依旧是早慧的,这是悠长生命的特质。

 

丹恒说,他是自由的。那个过世的萨尔索图人死于捕猎途中的突袭,他的队友从鸟嘴里抢下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还有沾满血的鹰盔。他的家人在头盔上雕刻,刃念出来给丹恒听,大地并非鹰的枷锁,翅膀才是;因为它,你必须飞翔。

 

“这也是自由吗?”丹恒想了想,声音还有着小孩的幼稚:“是的,因为他的灵魂会被家人会带着飞翔,不必再穿上翼装。”

 

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发顶,告诉他,如果你回去之后没有发烧,我们过段时间就回螺丝星一趟;你可以去上面走一走,但是要戴防粉尘的面罩,那玩意很厚很重,戴上会不舒服,而丹恒的眼睛骤然亮起来,很开心地说好。

 

他又往刃的怀里钻了钻,掰着手指头说,他看书时看到了一个叫翁瓦克的星球,那里有一个叫瓦克岛的岛屿,岛上有一棵叫西斯腾的大树,树上结着的果子里会钻出动物。刃知道那里,回答他,他们已经路过,之所以没有下去是因为瓦克岛上正是六十年一度的战争,新的魔王和动物一起从果实里孵化出来,人们正在为了生存战斗,为什么想去?丹恒想了想,因为大树上长动物会很神奇,刃揉了揉他的脑袋,要是喜欢可以弄一颗果子回来研究,你不是一向喜欢捣鼓这些吗?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葬礼已经进行到了尾声,按照传统,萨尔索图人会拿出玻璃的乐器,将要对逝者说的话都录进去,追随着翼装一起扔下去;不和翼装一起扔,是因为乐器是用来祭奠这片生养了萨尔索图也吞噬着萨尔索图的沙地,人们在死前都不能落下,抛下的乐器便代表着落地与逝者团聚的心。

 

说话需要一些格式,用自己的名字起头,再开始。刃和丹恒不是本地人,自然不需要加入其中,便在旁边听着。听了一会,丹恒突然动弹起来,挣扎着要离开刃的怀抱,刃有些不解,但还是松开了手。幼崽已经长高了不少,头上的龙角也长长了,探出圆润的尖尖。丹恒有些慌乱地转头看了一眼葬礼,又看向刃,青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刃听见他的低语。

 

萨尔索图的太阳很晒,不做防护能把皮肤都晒到脱水,但当听清楚丹恒说了什么之后,刃感觉到了寒意,从尾椎一路爬上后颈,如坠冰窟;而他的血液开始难耐地鼓动,耳边癫狂的谰语也更加清晰:不要想着逃避,你看,一切还是会发生的。

 

——丹恒说,刃,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叫丹恒。

 


 

刃通知了列车组来罗浮接人,然后将丹恒送去了仙舟。

 

一直跟着刃生活到现在,突然就要这么分开,丹恒吓得不轻,哭着问是不是他做错了事,刃能不能原谅他,不要把他丢下。刃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小孩因为抽噎而发抖的后背,告诉他不是的,他没有犯任何错,只是自己实在不能再把他带在身边了,不是他的问题。但丹恒是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的,只是大哭;刃不得不在饭菜里加了镇定药物,而那时他们刚刚一同享用了西斯腾鱼炖的汤,雪白如牛乳。

 

药物的分量对刃完全不起作用,对丹恒已经足够,把人抱回卧室后刃就去了驾驶舱,看了一眼星舰的航行路线规划,预计一小时后到达玉界门。他已经提前说好了,星舰会在流云渡停泊,他离开,丹恒会留在上面,由符玄负责接应,列车组直接去找她就行;他也给银狼发了消息,麻烦她建立一个临时传送门,另一端定位在塔利亚的钉壳镇。

 

穹一直在给他发消息,问他怎么了,列车组的小群里也是信息不断,叮叮当当地响,刃一概没有回复,直接删掉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再一键退出群聊。银狼发了个全息投影过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定位到的,告诉他卡芙卡已经醒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人先回基地一趟再说。“不要拒绝我,大叔,就当做让我帮忙的报酬。”天才骇客的胳膊已经好了,嘴巴里叼着棒棒糖,棍子在齿关不安地转来转去,“卡芙卡很担心你。”

 

刃同意了,等到星舰停稳,便通过临时的跃迁装置走了,丹恒还在卧室里乖乖地睡着,药效应该还有半小时,按照列车组的重视程度,醒了差不多人也到了。装置启动需要一点时间,刃就在这点时间里看着丹恒沉睡的脸,人虽然长大了,龙角也长了,但脸颊还是有着圆润的弧度,他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双和之前的每一世都一模一样的青色眼睛闭着,刃想起丹恒刚破壳的时候,龙的眼睛鼓凸出来,盖着粉白色的膜。

 

明明已经走过了很多个星球,在星海旅行了很久,感觉却像是一眨眼,一眨眼的功夫,半死不活的小龙就变成了大孩子,从恹恹地窝在水底睡觉到现在能拖着书架梯子爬上爬下。刃感到有点骄傲,小龙没有被他养死,还养得很好,脸颊上长着肉;心情又有些复杂,他养大的上上一世的挚友和上一世的仇人——

 

——于是他又开始头痛欲裂。恶魔在脑海里大笑,是啊,你亲手带大了你恨的人,你是真的恨他吗?

 

是的,是的!刃歇里斯底地呼喊,如果不是恨,他为什么要在上一世追杀丹恒,直到他死于终局之战的重伤。在饮月之乱里他们是共犯,明明他被十王司判死,却被丹枫和倏忽的力量污染,带着残废的手变成长生种;等到他被疯癫的女人一遍遍杀死,直到学会了自残的武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满身的血逃走,跌跌撞撞地去找昔日的挚友。他想要质问丹枫,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错事怎么样了,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你又怎么样;可回答他的只有戳进心脏的击云,枪尖扎断了他的肋骨,那张和丹枫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惊恐。

 

当然恨丹恒了,退鳞让丹枫转生,于是那些美好的过往和滔天的大罪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偿还了欠仙舟的债,只要不踏足故地就可以放下过去,但是刃要背着这些活着,一直活着,无休无止地活到世界尽头,凭什么、为什么?

 

然后那狗屁的命运还要拿他取乐,嘴上说着他也可以去死,反手就把赐死的权利交给了丹恒,于是他的追杀成了喜剧,活着的动力从仇恨变成了等丹恒长大再把自己弄死,兜兜转转还是揪着他和丹恒不放。偏偏丹恒又是一副脆弱的身板,不多加照看都不一定能平安长大,万一半路夭折了怎么办?

 

但是你可以让他恨你呀,血色弥漫上视野的那一刻,刃听见戏谑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带他出去呢?旅行是不是让你们都很开心?

 

那是可怜他!上上一世及以前是被龙师被责任禁锢的傀儡,上一世是驱逐出故乡的罪人,这一世还没出生就被毁灭侵蚀、差点就死在蛋里,不可以施舍一点可怜吗!——刃恍惚间又看见青色的眼睛,一双又一双,或是因为看见了未曾见过的东西而闪闪发亮,或是在一片血色里依旧熠熠生辉,或是平静到几乎死寂的深湖,或是因为惊恐而瞳孔紧缩,都是丹恒的眼睛——我可怜他!这是我的赏赐,他欠我的,他要感谢我!

 

刃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撞得肋骨生疼;他的头也很痛,像是刀尖从太阳穴刺进去,把大脑搅碎成一团浆糊。刃看见眼前有黑色的人影在扭动,床上的丹恒消失了,取代他的是没有人脸的尸体,血液从身下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很快就淹没了房间的地板;等他狠狠地眨了眨眼,尸体就长出了脸,是他自己的脸,灰白的长发在血海里散开,像是漂浮的海草。他想要大叫,想要拔剑把眼前的都砍碎,但是有人跟他说不要,于是他逃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进跃迁的粒子门。

 

意识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就像是一滴水混入海洋。刃知道他的魔阴身发作了,一旦发作他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但他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就像是被夺了舍,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但他已经无力再去管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走了,没有留在星舰上,刚刚是丹恒躺在他面前,他没有伤到小孩。

 

失去意识的人无法判断过去了多久,再睁开眼时,刃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上缠满了束缚带。这些带子用了高强度的复合材料,一两根就能吊起一艘中型歼星舰,刃也奈何不了,更何况他感受到了身体的疼痛,来自于四肢的骨头。应该是被打断了,又被小心地接回去,夹板和拘束带一起固定住了断处,但还是有些错位。没关系,这具身体会自己再把骨头扭回来的,只是有点痛,他最清楚不过。

 

眼前是灰色的天花板,上面嵌着白色的灯带,刃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应该是星核猎手基地的房间,重建依旧保留了原来的风格。他费力地扭过脖子,看见跪坐在一旁的人,是卡芙卡,这段时间的昏迷让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头,衬得脸色更加苍白。而最大的区别在于她的身体,没有衣服遮挡的地方是合金的义体,在灯下泛着冷光。

 

……还没来及去装仿生皮肤,朋克洛德的义体医生不太好约,吓到你了吧?

 

卡芙卡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紫色的眸子里有掩饰不住的倦色,以及隐忍的悲伤。她伸出正常的、血肉材质的手,轻轻覆上刃的额头,掌心是温暖的;刃听见她说,阿刃,你回来的时候魔阴身很严重,之前从来没有过的,萨姆不得不打伤了你,不要怪他好不好。你还好吗,艾利欧已经和我说了,辛苦你啦,一定很累了吧?

 

卡芙卡没有用言灵,因为她没有用听我说来开头,但刃还是平静下来了,也许是因为重伤,也许是因为拘束,但他在心里认为是她的话起到了安抚,因为在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他感到了放松,或者说疲惫,从身体的最深处涌上来,爬到眼睛时火辣辣的,似乎是要流泪。“我像个小丑。”声带在震动,因为呛血而嘶哑。

 

是的,他像个小丑,在那场萨尔索图式的葬礼上,丹恒问为什么他的名字是丹恒时,刃就意识到了,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一出荒诞的喜剧。如果问为什么要好好照顾丹恒,他可以回答,为了保证这人平安长大,或者更极端一点,等真正懂事了再把人抛弃,以便恨意发酵到再见面时不会手下留情;但他无法解释为什么要称呼丹恒为丹恒。

 

持明族的蜕生真的会忘记前世的一切,刃见识到了,新生的丹恒真的是全新的、什么都不懂的、什么都不记得的小孩,唯一的好处是跳过了婴儿的阶段。这一次蜕生应该是真正的新生,罗浮早就撤销了流放的惩处,星穹列车的旅途也暂时到达了终点,世界在战后会走向新的未来,一切都是崭新的,丹恒也会是新的,持明卵里会孵化出一个洁白的灵魂。

 

名字对一个人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代表着关系亲密的人的期许,或者自己的寄托,比如当刃决定作为斩除一切的武器活着时,应星便彻底地死去,“刃”是他给自己的全新的名。可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给了丹恒名字,还是“丹恒”;此时的他终于意识到思考。

 

丹恒,丹枫。丹恒就是曾经犯下重罪的丹枫,丹恒就是他最恨的人——

 

于是旧日的壳子又套了回去,用这个伤痕累累的名字。

 

刃觉得过去的丹恒太苦了,新生的丹恒应该是渴望自由的,于是他带着丹恒去旅行,却忘了身边的已经不是曾经的丹恒,他是全新的个体,刃没有问这个新生的小家伙是不是想要将旅行视作自由。刃觉得自己给了丹恒自由;刃知道蜕生的丹恒不再是过去的丹恒了。但刃同时又像对待过去的丹恒那样对待全新的丹恒,就连自由都是基于对过往的追忆。

 

于是他所谓的自由就像个小丑。他在自相矛盾,他在自欺欺人。他还在透过眼前的人看过去的影子。所以说真正放不下过去的是他自己。

 

一直压抑着的魔阴身便彻底爆发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

 

刃没有告诉丹恒,在想到把人送走之前,他已经自尽了一次,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一开始是为了压制魔阴身,用支离剑划伤手腕放血,但收效甚微,于是剑尖扎进手掌,把整个左手都扎穿,钉在地上,还是不行。所以他选择一剑穿心,剑锋卡在肋骨上,他便用力按压剑柄,直到肋骨承受不住施力地折断,然后刺破了肺。他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没有留手;他必须要立刻让自己失去意识,因为魔阴身一直在喋喋不休:杀了丹恒,或者把丹恒抛弃。

 

所以他再一次死而复生,在自己的血泊里,就像丹恒刚化形那天一样,只是这一次房间里空无一人,而且刃锁上了房门,甚至点了掩盖气味的香薰。清理血迹的时候刃就在想,必须要把丹恒送走了,他的魔阴身一定会在短时间内变得完全不可控。

 

“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呢,阿刃?”

 

刃听见哀伤的女声。头顶的灯太刺眼了,于是他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回答道,我去塔利亚的钉壳镇。

 

那里曾经是繁星的垃圾场,因为灭星战事而荒废的沙地下,躲避巡海游侠的星际盗贼组建了所谓的公国,实际上就是在鼠类种群挖掘出的地道里苟活,为了食物和水源赌上自己和别人的性命。直到自称“警官”的老流氓在废料场上建立最初的钉壳镇,匪徒的秩序才开始真正建立——不,不应当说是秩序,塔利亚就是混乱的星球,哪来的秩序,钉壳镇建立的是临时公约,让人可以在这里暂时喘息,废土工程专家们能坐下来为了机械动力腿部装甲该用哪根裸皮电线吵架,废土客也可以用汽油味的葡萄汁把自己灌醉。

 

因为逃亡而形成的野蛮社会,也很适合孤身一人的自我流放,所以刃说,我去那里吧,不死的身体让他不用担心安全,蛮荒的土地也能够承受魔阴身导致的狂化。但具体要在钉壳镇做什么,刃也没有想过,只想着要离开;想到之前曾经考虑过把丹恒扔去塔利亚,刃不禁在此时苦笑,真是造化弄人,到最后还是自己去了。

 

那就当做是一场放逐式的旅行吧,没有期限,没有计划,暂时一个人。卡芙卡轻轻握住刃的手,她的一只手带着微微的汗,一只手是冰冷的铁,都用来托住刃受伤的手,好像捧着什么珍贵的宝物。她说,艾利欧告诉我,他送给你礼物,那我也送给你一份吧。

 

“听我说——

 

“你要记得那些苦痛,但不要永远地停留;当你觉得失控,就先放下手中的东西,出去走一走;要是觉得悲伤,就吃一些甜的,喝一些酒。你一定会得偿所愿,但在愿望实现之前,我希望你拥有平静的生活。

 

“阿刃,一定要好好的呀。”

 

刃感觉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但是说不出太多,于是他盯着那双足够魅惑人心、此时却只有温柔的紫色眼睛,声音喑哑地回答,好。

 

他就在钉壳镇住了下来,位置选在离镇子中心有些距离的荒漠,在嶙峋的巨石间寻找荫蔽,用一路上收集到旧时代的废料搭建起自己的营地。经历了盗贼公国在大强盗的表里不一中毁灭,塔利亚的流亡者终于明白了公平是幻梦,只有力量才是生存的基准,于是暴乱在一夜之间发生,在无数个日生日落后依旧存在,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是悍匪。隔着风沙和陈旧的油布,刃看见暴戾的改装越野车队横跨荒原,寻找新水源地的路上满是浓烟与扬沙,不断有人加入,也不断有人被抛下,他们都隐入尘烟。

 

长生种的不死身让刃有条件控制必要的生存需求,以往许多艰难的任务也倒逼他学会降低生理活动,饮水和进食的需要被压缩到仅够维持呼吸,他就这么保持着半僵死的状态坐着,靠在洞口内侧的阴影里,沉默地望着一望无垠的荒原。意识被生存挤压了活动空间,魔阴身的发作频率也会大大降低,只是这个方法太过极端,除非症状已经极其严峻,刃很少会用到。

 

塔利亚的荒原上满是星舰的残骸与废弃的辐射源,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人愿意离开潮湿而温暖的地下,宁肯像老鼠一样在通道间穿梭。当非要登上地面时,所有人都会戴上厚重的呼吸面罩,实在是地表的辐射和沙尘暴多到不做防护就寸步难行。面罩是用废弃甲板弯曲后拼接而成的,从旧时代的建筑残骸里找到的衣物成为了过滤层,不保证清洁的效果,只要不吃一肺的沙子就行。

 

眼球也是脆弱的地方,于是人们将飞船拖入地底,拆下玻璃,打磨成护目的镜片,戴上时就像是蛙类鼓凸的眼球,有种滑稽的恐怖。一场外出就能将钢化加固的外层镜片磨花,沙漠恐怖的昼夜温差更是避之不及,在路上保住性命和物资是重中之重,所以很少有人会停下脚步,观察塔利亚的白天与黑夜。

 

刃看到了。白天的多数时候是遮天蔽日的红沙,那些庞大的舰船在沙尘暴面前也成了可怜的玩具,等到沙尘过去就会发现又有一部分废铁消失了。人类引以为傲的穿越星海的结构材料,在它们停下脚步之后也敌不过时间和环境的侵蚀,逐渐扭曲了那些凝聚着智慧和科技的形状,变成文明毁灭的模样,残破、腐朽,直到彻底湮灭。这时反而是原生的石头还矗立着,刃就躲在缝隙里,听着风震耳欲聋的呼号,遮蔽的布也猎猎作响。

 

夜晚的沙漠依旧是有风的,却温和了些,从钢铁尸体的丛林里穿过,发出的声音像是哭泣或者吼叫,状如恶鬼。风沙止歇之后,星星便露了出来,塔利亚的月亮很亮,照得周围灰色的云层也泛白,但星海比月亮更明亮,在墨色的夜幕上熠熠生辉,落进猩红的眼底。晚上太冷了,气温在短时间会暴跌到零下,于是身体理所应当地冻僵,连眼睛也冻在了固定的方向,沉默到死寂地盯着夜空。

 

刃忘记了时间,也不会去数日夜的更替,只是放空了大脑,所以当昏顿的脑海里浮现出另外一张星海的画卷时,他花了一些时间思考,这是哪里?回忆让他觉得头痛,身体的生理反应是回避,但刃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于是他继续回想;他终于想起来,那不是星海,是倒映着灯的大海,由水组成的海。

 

伊须磨洲,神陨节。人们在海滩上点起照明的灯,人们在海水里放下祈福的花,它们与银河的倒影交相辉映,将地上的海描绘成星星的海。伊须磨洲不缺乏生机,那里有茂盛的丛林与丰沛的水源,风也是湿润的,如同柔软的嘴唇。刃想起微凉的海水亲吻过脚面,想起风起时丝绸涌动般的涨潮,想起一双青色的眸子,里面映着火红的篝火。

 

他想起丹恒。男孩沉静的、和故人一样的脸,蜿蜒的青翠的角;于是他想起自己逃兵一样的逃跑,躲到除了流寇罕有人至的塔利亚来。他应该觉得痛苦,如同每一次被过往绊住脚步时,便会有浓重的血色弥漫视野,意识也会扭曲成真正的恶鬼;他也确实感到了痛苦,却是因为长久没有活动导致的肌肉酸痛,关节在摩擦里咯咯作响。

 

他的人格像是突然间解体,一半灵魂向上浮起,一半灵魂带着躯体下沉,半步是自由,半步在现实里。刃看见自己在颤抖着手拍掉衣服上的沙土,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风沙已经埋到了胸口。刃听见魔阴身又开始低语,它念着丹恒的名字,时而语调一转变成丹枫,丹恒,丹枫,反反复复地刺激着神经,逼着大脑开始自动回忆那些过去,把故事从烂泥里捡起。刃想起孩子清脆的笑声和看书时认真的表情,想起神陨节的篝火将他们的脸颊都染红,想起萨尔索图的白昼与黑夜,他们一起在瞭望台上目送翼装的起落。于是刃从沙土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往钉壳镇的方向走去。

 

他要活下去。

 

他指的是谁,刃觉得是丹恒,又觉得不完全是丹恒;也许是他自己。这都不重要。自此钉壳镇又多了一位工程技师,他的手指不太灵活,人也不喜欢说话,但很擅长提供一些组装的新方案,或者将那些破旧的电线接上看似废弃的机械,然后拼凑的铁块就活动起来,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匪徒们自然会去探究他的身份,有人想要得到什么,有人想要毁掉,但没人能讨到好处,沉默的男人身旁总是有一把支离破碎的剑——

 

还是有些颤抖的手指用了些力气,卡紧了螺丝刀,将最后一块组件在外壳上镶好,看着桌子上初步改良完成的动力腿甲,刃知道这可以换来至少一个月的衣食无忧。地下的世界奉行最典型的弱肉强食,但能够实现废物利用的工程技师不在其列,他们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直接代替货币。虽然手指做不了太精细的活,但记忆里的经验还能够利用,刃沉默地面对着一堆机械,恍惚间又回到了在工造司的日子。

 

他忘记了具体的时间;地下的世界不见日光,于是他干脆也抛弃了日历和时钟,专注工作时更是察觉不到其他,工坊的灯光一直长明不灭。他就这样从岁月的压力里暂时走出来,将与人的交流压缩到最少、除非必要的交易,不结交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娱乐,每天见的最多的是奇形怪状的废铁机械,它们也是冰冷而沉默的。

 

这无疑是枯燥的,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重复,无止境地循环,但刃在这样的状态下获得了喘息,他的魔阴身消停了不少,当他不再被过去困住,也不再深陷于复杂的感情。这不代表他忘记了一切;在维修到疲倦的时候,他也会暂时放下工具,回忆一下之前的旅行。那些画面已经有些模糊了,那些或壮丽或凋敝的风景,那些欢度的节日和匆忙的流亡,也许是过去了太久,但总有一个人是清晰的,他永远熠熠生辉——是丹恒。

 

当记忆不再是头脑的负累,反而是被珍重以待的宝物,回忆就成为了调剂,人也会变得轻盈,于是刃可以平静地去回想。他将许多的苦痛用日复一日的生活压缩,于是美好的东西就被剔出,像是石头沉在水底,羽毛浮在水上,然后被小心地放到记忆宫殿的中央。

 

上上一世的丹枫喜欢溜出鳞渊境,无论去哪里都可以,只要离开龙尊的居所,身旁有着他重视的友人;上一世的丹恒总喜欢窝在智库里看书,他说这是过去的习惯,算不上爱好,但当孤本残卷放到眼前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伸手,小心地触碰翻卷的纸张或者斑驳的石刻;这一世蜕生的小家伙则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好奇的时候他会翘起尾巴。

 

如今的刃已经可以平静地看着回忆里丹恒的脸,他决定真正地用故人去称呼,在看着那双青色的眼睛时他不会多想,只要看着就可以获得精神的抚慰。是的,现在的丹恒对于重复的生活是一种抚慰;哪怕魔阴身的症状已经躯体化为生理反应,让他想拿起锤子砸烂眼前的人或者自己,刃也可以迅速地稳定情绪,告诉自己冷静,如同无师自通了言灵。

 

想一想那时的丹枫会在他工作时帮忙递工具,龙尊擅长驭水却不喜欢火炉旁的水桶,每次都要躲得远远的,刃便忍不住微笑,然后意识到应该把东西送去市场了。钉壳镇新开了一间酒馆,里面还兼营餐厅的业务,他今晚不太想自己做饭,可以去那里喝一杯。

 

刚来塔利亚的时候,盗贼们只能用葡萄汁代替酒精,因为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每个人都要为了生存奔忙,忙到不能给果汁发酵成酒的时间,现在已经好多了。奔忙完的废土客都爱在酒吧休息,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划拳,胳膊的每一次舞动都能扬起沙尘,叫喊声能把天花板都震得发抖;也有人能在喧嚣里就这么睡着,抱着胳膊靠在墙上,还没喝完的酒瓶滚在旁边也顾不上,呼吸面罩下是疲惫不堪的面庞。

 

刃做到吧台边,叫了一杯新品。酒保提醒这一款度数不低,他点头表示知道的;加了冰球的烈酒推到面前,小半杯琥珀色的酒液,味道辛辣,所以需要用球状的冰块来稀释。这种酒需要慢慢喝,但刃很快地饮尽——酒的度数确实有些高,嗓子烧得有点痛——然后又要了一杯;今天的改装有些耗费精力,不过这个月的单子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他可以小醉一下当做放松。

 

刃撑着头看着酒保凿冰球,视线落在洁白的冰块上,可思维已经飘远了,具体飘到了哪里,他也不知道,也许只是单纯的放空。有人坐到旁边的位置上,他没有理睬,现在的他依旧喜欢安静,但不会刻意地避开人群。一杯的酒精就有些上头了,刃感觉眼前有点发晕,真是低估了度数,明明酒量不算差的;然后他听见身旁年轻的声音说,你好,请给我来一杯酒,和我旁边这位先生的一样。

 

就像是酒吧里见怪不怪的搭讪,这种方式甚至可以用老土来形容,但刃的身体在一瞬间僵住了。他不敢转过头去看,血液凝固的同时也冻住了关节,只敢用指腹机械地摩挲已经空掉的酒杯;可身旁的人没有因为不理睬而放弃,他听见青年的话音里带着笑,“这杯酒味道如何?”很好,就是度数对你来说太高了,刃听见自己的内心有些绝望地回答道。

 

记忆最先淡化的是声音,然后才是画面,刃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那个平静而温和的嗓音,但大脑告诉他没有,声音一直被留在记忆的最深处,只要故人一张嘴就会想起,一样的平静,一样的温和,笑的时候会微微发颤。

 

酒保添上新的酒,冰球与杯底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酒液流下时迅速冷却,口感会更加锋利,但同时也被适当稀释;杯子与杯子轻轻一碰,也是清脆的“叮”的一声。然后刃听见丹恒问他,为什么不看着我,刃?

 

 

 

丹恒是在回到列车的第三十年提出要去找刃的。

 

三十年的时间,足够星穹列车开拓一片新的星系,他们已经离黑塔空间站、离罗浮都很远了;三十年的时间,也足够丹恒从一个小孩长大成人。他只用了十年就恢复了之前的样貌,和战前的别无二致,惹得三月七和穹都没憋住眼泪;他还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去恢复记忆——上一世,甚至是上上一世的记忆。

 

“持明族的蜕生是全新的开始,为什么你又要回想前世呢,向前走不好吗?”

 

回忆过去需要通过持明族的秘法,于是列车组找到了白露,此时的她已经成长为优秀的龙尊,带着战后残存的持明族人找到了新的家园,不朽的眷族在新的世界里休养生息。在喝下秘药前,白露这么问丹恒;房间里点起了安神镇定的熏香,丹恒看着白色的烟雾从香炉的缝隙里慢慢升起,然后消散,轻声说,因为我想帮一个人,他在看着以前的我;我想知道我的过去发生了什么。

 

刃以为小孩子的记忆是短暂的,但他不知道丹恒的头脑一向很好,尤其是面对自己重视的人。丹恒对于刚化形的那个血色的夜晚印象深刻,那时他刚刚和刃一起庆祝完伊须磨洲的神陨节,在看着星槎升空的时候,他化形了;龙的化形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要力量足够、时机可以就行,在穆里姆介绍战死的仙舟英雄时丹恒就似有所感,这是时机——

 

因为他看见了刃的脸。

 

海滩上的灯光连成星星的海洋,海里的花灯也将沿岸都照亮,于是丹恒可以清楚地看见刃的脸。当穆里姆说,岱舆的坠落断绝了丰饶的诅咒,保护了伊须磨洲的人不被污染时,刃露出了一些悲伤的表情,很隐晦,甚至没有皱眉,但丹恒能感觉到他在难过,非常难过。当时的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他只知道,如果刃能开心一些就好了;丹恒想起白天看见的跳舞的人,他们会在拥抱的时候微笑,于是他也想给刃一个拥抱。

 

所以他就化形了。

 

丹恒的力量只能支撑自己变成小孩子的身形,太矮了,还好刃是坐在沙滩上的,他能够抱住男人的脖子,就像还是龙的时候趴在肩头;他以为刃会高兴起来,但没想到刃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然后是狂热,目光几乎要把他烫伤。这样的眼神让丹恒有些害怕,但他还是没有松开抱住刃的手,龙的直觉很敏锐,他觉得刃不会伤害他。

 

可丹恒也没有想到,在深夜的星舰里,自己会被强制握着剔骨用的尖刀,一刀捅死了一直照顾他的人。

 

那时的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一刀下去,刃就开始大量地出血,很快就没了气息。血是红色的,红得发黑,顺着刀流到丹恒手上,热乎乎的,但很快就凉了;丹恒带着满手的血去摸刃的脸,脸是冰凉的,比地板还要凉。刀子是刃握着他的手捅进去的,应该算是自杀,丹恒不懂为什么要这样,但他知道血代表着危险,刃很危险;孩子对于危险的反应是本能的,于是他发出尖利的哭叫。

 

丹恒伸手去抱住刃的脖子,就像是他们还在海滩上庆祝节日那样;他看见刃死死盯着自己,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好像要哭泣,又好像要微笑,最终都扭曲了,唇角是扬起的,丹恒知道这是笑,但眉头又紧皱着,明明是想哭。

 

血很快就浸湿了胸前的衣物,丹恒趴在刃的肩头,听见越来越轻的呼吸,有什么堵在喉咙里,刃的嘴巴再动,却只能发出濒死的喀喀的声音。丹恒听见自己在哭,小孩子的哭会不由自主地用上全身的力气,一哭起来就很难自己停下,哭得脑袋都嗡嗡的响;在震耳欲聋的哭声里,他突然听见很轻的两个字,从血块的缝隙里挤出来,再从唇角流出来。

 

“……丹恒……”

 

丹恒不知道“丹恒”是谁,但刃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猩红里倒映着自己哭花了的脸,所以丹恒认为刃在喊自己,他就是“丹恒”。“丹恒”让刃变成了现在这样,是丹恒杀死了刃,可是“丹恒”为什么会让刃这么痛苦呢,他做了什么?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

 

丹恒不知道,他只知道哭,永无止境的哭泣,伸手想把刃扶起来,但刃太重了,沾血的身体太滑,他做不到,只好又趴回去,缩在熟悉的肩膀上。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丹恒还在死死用尾巴缠着刃的脖子,生怕他会突然消失,即使刃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所以当他再醒过来,看见刃端着碗站在床边时,丹恒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想要去碰又不敢动弹;小孩子是不明白那些真假虚实的,分辨的能力需要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步认知,但丹恒已经有了朦胧的概念:眼前的人可能碰一下就碎掉了,所以不能靠得太近。

 

——可刃在给他喂饭。

 

很香的炖得很烂的米,带着微微黏稠的汤水,从舌头一路滑到肚子里,温暖的香气充盈整个鼻腔,让丹恒想要哭出来。饭是真的,喂饭的人应该也是真的,不然他为什么能能够吃到饭。所以等刃给他擦嘴的时候,丹恒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摸上之前还扎着刀子的胸膛,一张嘴眼泪就掉下来,痛不痛呀,流了那么多血。

 

刃说不痛,丹恒不太相信,但他也不敢追问,怕刃会不说话,就像是睡醒前他一直在哭,喊着刃醒一醒,不要睡,可是刃泡在血里闭上眼睛,根本不理他。于是小孩子学会了少说一些话,更多地黏在刃的身边;丹恒喜欢靠在刃的怀里,耳朵贴在胸口,去听皮肉下心脏跳动的声音,证明拥抱着自己的人是活的,怀抱那么温暖。

 

但他还是失去了刃,为了该死的好奇心。

 

回到星穹列车上的小孩一直在哭,他无法适应新的环境,更无法接受熟悉的人的离去,他不理解什么是抛弃,只知道刃不在他眼前了。红色长发的女性一直陪在他身边,她的掌心也是热热的,摸着自己因为哭泣而滚烫的额头,靠在他耳边说话的时候,丹恒能闻到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气,被体温捂热的淡淡的花香,让他想起在那个海滩上,刃被热情的人赠予了编织的花环,半推半就地戴上,那些花也是香香的。“这里一直是你的家,过去也是,现在也是。”女性的声音也是温柔的,轻轻吹在他的耳朵上,“刃只是去旅行了,他还会回来的。”

 

丹恒在星舰上看过很多书,他知道人们会把死亡用旅行来代指,刃是死掉了吗,就像那些书里说的一样,再也不会回来,想一想他便又要忍不住眼泪。但他本能地不想在这位女性面前哭泣,于是他把眼泪憋在眼眶里,用水盈盈的眼睛盯着她温柔的面庞,问道,那如果刃不回来了,怎么办呢?

 

大人一定会回答,等你长大再说吧;先搪塞过去,再让时间把一切都冲淡。等很多年之后再问起时,无论多么强烈的疑惑都会因为隔着时间而朦胧,问出口的时候也摇摇摆摆,这时就可以说,那时候是骗你的,他已经永远离开你了。眼泪依旧会流下,但心还会那么疼痛吗?大部分人是不会的,丹恒也不觉得自己会多么难过,如果时间真的足够漫长,漫长到足够一个星星的毁灭和坠落。

 

“那你就要快点长大,然后去找他。”

 

丹恒没有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女性的眼神依旧是温柔而坚定的,当她安静地看着自己时,丹恒会有无比熟悉的感觉,是可以无条件的信任。“如果刃没有回来,你就去找他。也许他是在星海里迷路了,也许他是被什么困住了,但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

 

……是啊。

 

为什么一直要被动地等着刃回来,为什么自己不能去主动找他呢?

 

可是,想起前世的过去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外表年幼的龙尊露出忧愁的神色,你还那么年轻,却要去面对那么多已经陌生的记忆,虽然我不完全清楚以前发生的细节,但我也听说过那些沉重的故事,一般人光是旁观就无法承受了,回忆会让你更加身临其境。你的精神可能会崩溃,你会疯掉,甚至无法恢复正常,那种伤害是永久性的,我也治不好。

 

丹恒安静地看着桌子上的药碗。碗里是用于强制唤醒记忆的药物,原理等于将深埋在地下的盒子挖出,必然要掀开土地,毁掉上面生长的草皮。“就算不看风险,你要付出的代价也太过沉重了。”白露轻轻地握住丹恒的手,青年的手指有些凉,年幼的体弱并没有完全消退,“我知道长生皆苦,但也很少有持明族的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闻言,丹恒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水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倒映着自己,让他想起那片金色的沙滩和湛蓝的海。那时他还是一条小龙,喜欢在水里游来游去,而沉默的男人坐在岸边陪着,慢吞吞地喝一杯饮料。中午前后的太阳还是晒的,在浅水里泡久了,便是长了一身鳞甲也有些受不了,丹恒抬起头去阴凉地找人,却看见男人还坐在原位——他在那里把小龙放到水里——红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自己。

 

我不知道刃在哪里。

 

丹恒听见自己这么回答。我要去找他,也许要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或者我这一辈子。我不知道找他要花多久,在宇宙里旅行是孤独的,我需要自己有坚强的灵魂,直到我们重逢。

 

我必须想起来。

 

青年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药液还是热的,白色的烟雾飘起来,隔着一层水烟的纱,他的眉眼有些朦胧,但那双和无数个前世都一模一样的青色眼睛里只有坚定。白露想起姬子说过,这一世的丹恒和之前的一样,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不会改变;她知道会听见什么回答,但她还是安静地等待,注视着那抹鲜艳的红色。

 

我知道我的过去和他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他一直在过去里没有出来。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如果我往前走了,他怎么办呢?

 

龙女似乎很欣慰,又有些难过,她把药碗递过去,说,真好,那我祝你心愿顺遂。丹恒谢过,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一瞬间他感到从舌头到胃的麻痹,接着就是浓烈的困意。白露扶着他躺下,告诉他,你会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无数个过去的你的一生。她顿了顿,在丹恒快要闭上眼的时候,又问他,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年轻人在快要睡着的前一刻,又睁开了眼睛。青色的湖面已经泛起浓重的雾气,但他还是盯着白露的眼睛,轻声地回答,喊我丹恒。如月之恒。

 

于是名为丹恒的青年做了一场大梦,在梦里他扮演过无数的角色,他们都长着相似的脸,叫过不同的名字,雨别,丹枫,丹恒。他看见巨大的树木被海水淹没根系,看见隐没于海底的琼楼玉宇,看见无边的海浪因一指破开,冲天而起。他走过曲折的回廊,地上落满了红枫,风吹时树梢簌簌摇动,又是一阵芳菲如雨,他踩过那些绯色;他走过喧闹的街道,头顶是无边的夜色,身旁是不灭的明灯,孩子们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跑远,他穿过来往的人群;他走过沾满鲜血的土地,向下的楼梯一路延伸要最浓重的阴影里,抬起头时看见墙上的铁链与干涸的痕迹,他沉默不语。

 

丹恒在漫长的回忆里寻找熟悉的人,终于在丹枫的眼中找到了,那时的他还将头发潦草地挽起。他们一起在种满红枫的庭院里喝茶,一起在宣夜大道的店铺前停留,一起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出生入死。他们曾经无数次在人前对视,无数次在人后相拥。

 

而他们的相遇只是在一个在平常不过的罗浮秋日的午后。那时枫叶正红,丹枫在看书时听见侍从的通报,工造司新指了学徒来持明学习,是个天资极好的。事务多得看着都厌烦,他便起了略微放松的心思,想着路过时去瞧上一眼;不曾想一眼便定了余生。那时的应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见传闻中的饮月君并没有什么架子,便站得近一些,眼睛亮闪闪的,自信地说,等他再长大一些,就由他来负责龙尊大人要用的物件,一定无可挑剔。

 

命运悄悄地听见了这句,便把它当做了一辈子的诺言,于是他们也真的相伴了一辈子,有过无数真实而美好的、能让丹枫在迷茫时找回自己的日子,然后用无尽的血与泪做结,一个大辟,一个退鳞;命运总是这么喜怒无常。等到他们再见面时,已经是沧海桑田,一个在遗恨与魔阴身中挣扎,一个在过往的阴影里沉浮,都退无可退。

 

当击云的枪尖捅进刃的胸膛时,丹恒看见一双不可置信的、悲伤的眼睛,最后一次;以后的每一次逃亡与追杀里,他都只能看见滔天的恨意,让他想起翻涌的海啸,但这双眼睛里满是血水。死去的应星用刃的身份重生,用不死的身体说着无路可逃。可无路可逃的是两个人,他们都在被命运放在掌心玩弄——他们是最爱的爱人,也是最恨的仇人。

 

一切都终结于纳努克的一击。

 

丹恒再睁开眼时,看见有人围绕在他的床边,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不加掩饰的担忧,他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星穹列车上如他一样的乘客,姬子,杨叔,三月七,穹,是他最亲密的家人。白露听见动静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思索,然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突然被这么一问,丹恒有一瞬间的怔愣,太多太多的名字滑过喉管,太多太多相似的人脸浮现在眼前,让他一时迷茫于自己是其中的哪一个;他突然想到一个叫刃的人,眨了眨眼睛,很慢地回答,丹恒,如月之恒。

 

他看见龙女舒了一口气,告诉其他人没事了,暂时来看还没有疯。于是列车组的众人都围上来,三月七眼眶红红地抓着他的手,颠三倒四地说着话,丹恒听了半天终于明白,只有一个意思,你终于醒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他想要回以微笑,却感觉脸部一阵僵硬,姬子在旁边坐下,伸手轻轻用大拇指擦过眼下,丹恒才发现自己已经哭过,眼泪早就干涸,带得皮肉也跟着紧绷。

 

你睡了十五年。

 

听见瓦尔特这么说,丹恒也是一愣,随即很轻地笑了笑,居然才十五年吗,他还以为上万载的记忆需要自己用百年的睡梦来回味。“没关系的,回来就好了。”姬子摸了摸他的发顶,掌心依旧是温热的,暖意从头顶一路流进心里,“你需要再休息吗,还是想做些什么呢?”

 

“我……我想要学习一些星间旅行的知识。”

 

于是丹恒花费了五年的时间学习,学习如何维修和保养舰船,如何在荒芜的星球生存,如何在星舰导航失灵时辨别方向,如何治疗简单的疾病和自我急救,如何判断和避开虫洞。他在闲暇的时间依旧泡在智库里,那本封面镶嵌了齿轮的书被他翻得边缘都有些卷曲了,螺丝星的生态环境和人文景观部分被特别标注,甚至找到了黑塔帮忙要来螺丝咕姆的联系方式,问了许多关于那颗机械星球的事情。那艘刃驾驶过的星舰被丹恒亲自做了改装,改装期间卡芙卡带着银狼来了一趟,半身装着义体的女人依旧优雅而美丽,他们聊了一个晚上,于是丹恒又挤出一个月的时间去星核猎手的基地拜访,跟着卡芙卡学会了初级的言灵。

 

“速成的言灵术很浅显,效果也一般,对普通人可能还有点用,如果是对阿刃的话,这个级别的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至少我不行。”考完试后卡芙卡又补充了不少实际运用的技巧,说了半天也有些累了,抿了一口咖啡,银狼在旁边搭上腔,“嗯,不过你是丹恒的话,应该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丹恒感觉自己的脸热热的,但也没有回避两人揶揄的视线,嗯了一声,说我会努力的。“姬子说你们感情很好,真是不假呀。”卡芙卡冲他抬了一下手上的咖啡杯,淡紫色的眼睛在杯子后弯弯地笑,“那就祝你顺利,早点找到阿刃啦,小家伙——

 

“听我说,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学会言灵术之后没多久,丹恒便出发了,那日正好是他和刃分开的第三十年的最后一天。

 

列车组的人想要举办一场盛大的送行,却被丹恒自己拦住了,笑着说不用的,等找到刃了,他就把人带回来,不是一去就不回了;于是原本还有些悲伤的氛围一扫而空,众人享用了愉快的一餐。穹喝得有点多了,絮絮叨叨地让丹恒注意安全,不要忘记时不时报个平安,三月七也趴在桌子上要丹恒记得拍照,丹恒说一定,在路上看见好玩的会发来给他们看的。

 

是瓦尔特和姬子送他上了星舰,与他在廊桥的尽头告别,就像是家里的大人送孩子第一天上学;他们祝愿丹恒一路顺风,平安顺遂,丹恒点了点头,说谢谢,你们也是。“既然准备好远行,就不要总是想着回头看。”星舰的动力装置进行预热时会压缩出风,风吹进廊桥里,将姬子的长裙吹得微微飘动,她在风里微笑,“列车是你永远的家,但你的心总要找到港湾。我知道它在哪里,你也一定,所以只要一直朝着那里航行就好,心不会让你迷路的。”

 

丹恒便出发了。在星舰的驾驶舱里,他看着系统自动规划跃迁的地点和后续行进的路线,从怀里掏出一只臂鞲来。臂鞲是瓦尔特交给他的,说是他上一世被毁灭的力量重伤,为了给手背扎针不得不解下来,便交给了列车组代为保管。“你之前说过,这个东西对你很重要。”丹恒在心里默默地回答,是的,因为这是刃送给他的东西,所以很重要。

 

他缓慢而坚定地把臂鞲戴上,束带绑紧后微微勒住小臂,衣物的界限也暂时地模糊了,体温会很快将它捂热。丹恒知道,上一世刃就是通过游龙臂鞲来感知自己的位置,当他们离得越近,臂鞲的温度便会越高,直到微微发烫;螺丝咕姆和黑塔对臂鞲做了一些改装,新增了反向定位的功能,那么这一世便由他来寻找。

 

他的第一站定在塔拉萨的伊须磨洲。那里依旧与仙舟保持着密切的往来,他落地的日期并不是和上一次那样幸运,离神陨节还有着很长的时间,长到还没有准备的必要。于是他一个人在海滩上行走,感受着海水如丝绸般轻轻包裹住脚,带着熟悉的寒意。伊须磨洲的陆地城市不算很大,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走过每一条大街小巷,在酷似椰树的巨大植被下避雨,和当地的年青人分享可以酿成美酒的果汁。

 

“除了神陨节前后,平时没有那么多仙舟人会来。”伊须磨洲的人依旧是热情好客的,丹恒遇到的这位向导是难得的性子腼腆,但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也放松了许多,“你为什么来这里呢?我知道很多人说伊须磨洲很适合度假。”丹恒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来这里找人的。”

 

“找人?他在哪里呀,我对这里特别熟,可以带你去找的。”向导坐直了身体,杯子里的果汁因为他的动作微微摇晃起来,丹恒端起来一饮而尽,有些苦涩地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来这里是想看看他在不在伊须磨洲,但应该不在。”他在出发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茫茫星海里找人绝非易事,找不到是很正常的,可当现实摆在面前时还是忍不住失望。

 

看见远道而来的客人露出有些失落的表情,向导感觉是自己勾起了伤心事,有些歉疚地挠了挠头发,叫住服务员又点了一杯果汁。“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不开心了,这杯就当做我请你的吧!喝点甜的,人也会开心起来的。”见丹恒想要推辞,他又有些强硬地推了推,神色颇有些严肃,“不要拒绝啦,你们仙舟人怎么都喜欢客气,既然来了就放松一些吧,朋友,不然再好的果汁都要变得苦涩了!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我知道伊须磨洲的传统,如果有家人外出还没有回来,你可以在晚上留一盏灯,我们会把灯放到海滩边。鱼会朝着光亮的地方游,你要找的人看见了你的灯,一定会在某个晚上回来的!”

 

航行的星舰如果半夜被人从外面打开门,比起令人感动的重逢,应该更像是恐怖故事吧?丹恒想一想就要发笑,拿起杯子和向导碰了一下,果汁甘甜得像是流动的蜜糖。但星舰空余出来的那间卧室自此就一直亮着灯了,丹恒航行了十二年,大灯就一直亮了十二年;只有一次灯泡坏了,不得不暂时断掉电源检修,于是丹恒在白天打开了自己卧室的灯,后来也习惯了留一盏小夜灯在床头。

 

十二年的时间,丹恒去了很多地方,那些列车开拓过或者和刃去过的星球都被他再次用脚丈量土地,他之前不曾去过的星系也在一次次跃迁后变得熟悉。不知道是谁率先发起了跨越半颗星球的追赶,萨尔索图的两座移动城市不再位于晨昏线的两端,炮塔将半数的外围建筑炸为废墟,唯有瞭望台一直矗立于城市的中心;瓦克岛的外来者来到了雨林深处的洼地,他们在树根下发现了高等文明生态自愈的管理室,于是魔王的数据被人为删除,星球迎来了暗潮汹涌的暂时平静;泰科铵大球馆的每一天都在上演令人热血沸腾的机动球比赛,而比赛幕后的利益方正在后街的暗室里相对而坐,酒杯里倒映出见不得光的交易,身后的荧屏上是滚动的金钱与膨胀的贪欲;位于庇尔波因特的公司总部里也是人来人往,来往的舰船无数次经过克里珀的身边,而星神总是不发一言,如千万年前一般无二。

 

——而这十二年的时间里,他都不曾看见刃的身影。

 

一个人在星海里航行是寂寞的,即使落脚的星球足够多姿多彩,但每当收拾完东西准备前往下一个跃迁点时,丹恒都会觉得有些轻微的窒息,有什么从腹腔里涌上来,轻轻地顶住了喉咙,如同吃得过多导致的胀气。在很极端的情况下,他想过要不要干脆在一个地方住下来,住个十几二十年再继续前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明确目的地漂流;但他从未想过就此停下,然后回去。他和列车保持着稳定的联系,每当三月七问他近况如何时,丹恒的全息投影都会坐在沙发上,露出熟悉的、可靠的、足以让他们安心的微笑,再回答,他很好,并且打算继续走下去。

 

直到离开列车的第十二年的倒数第二天,星舰在塔利亚的钉壳镇停泊。

 

塔利亚地表几乎无止无休的沙尘暴让停靠颇为困难,但丹恒曾经在更为极端的情况下安全放下缆索,于是他很快就站上了钉壳镇外围的沙地。臂鞲在他站在沙地上的那一刻就开始微微发热,刚开始丹恒以为是日照导致的吸热,一直等到他进入幽暗的地下世界才发现,是真的在自发热,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温暖,沁进手臂的皮肤里。

 

丹恒曾经读过一句诗,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十二年的时间对于持明族来说不算长,但在意识到快要相见的那一刻就显得长了,长得让他的第一反应是茫然,呆站了许久才意识到应该激动,感官却有些钝了,成了因为太久没有上油而卡壳的机器,再动起来时只会咯吱咯吱地响。

 

他便踩着钢板铺就的咯吱咯吱的土地,浑身上下咯吱咯吱地往镇子中心走。按照之前的习惯,他应该拦住一两个当地人,问他们在哪里比较方便打听消息,或者人比较多;但他现在只想一个人慢慢地走,也不知道是想给自己再留一些准备的时间,还是保留一下突然相见的惊喜。顺着大路走就可以了,刃就在钉壳镇,所以在找到他之前,丹恒都会留在这里。

 

当他走到镇子上一间装修颇新的酒馆门口时,臂鞲已经有些烫了,但丹恒舍不得把束带调松一些,就让它紧紧地捆住小臂,甚至伸手握住,让内壁和皮肤贴得更紧。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关于时隔四十二年的久别重逢,丹恒觉得他需要有一个精心准备的开头,是应该故作轻松地去拍刃的肩膀,还是满含着眼泪给他拥抱呢?他纠结了很久,但当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地推开门、眼睛看见背对着门口坐在吧台的人时,丹恒只觉得一片空白;预设的方案被统统推翻,他的本能让他快步坐到刃的旁边,然后对着酒保微笑,说,你好,请给我来一杯酒,和我旁边这位先生的一样。

 

他说着陌生人搭讪的话,坐下来的动作又那么熟悉而放松,就像是遇到了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他们也确实是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丹恒注意到刃的身体在一瞬间紧绷,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想不明原因地哭泣;但他忍住了,真的像老友一样去问旁边的人,这杯酒味道如何?——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刃?

 

四十二年后的青年在现在可以微笑着碰杯,四十二年前的小孩已经在心底嚎啕大哭。丹恒终于等到刃转过头,颈椎僵硬地扭动,那双猩红色的、流淌着金色的熔岩的眼睛,被四十二年的时间和风沙洗礼,依旧是熟悉的样子,倒映出眼眶已经红了的自己。丹恒看见刃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丹恒听见刃的声音也微微颤抖,听见刃很轻地说,好久不见。

 

是啊,刃和丹恒,好久不见。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刃知道他应该觉得高兴,因为眼前的这个丹恒已经如他所愿地长大了,长得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见到了许多东西,那也应该有了杀死自己的能力。但最先问出来的是这一句,情不自禁地,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旧。刃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相遇,塔利亚是一个荒凉且遥远的星球,为什么要来?

 

他看见描着红色的眼尾微微弯了一下。丹恒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不出所料地被辣到了,皱了皱眉,再开口时的声音是记忆里的温和,只是有些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刺激。“你可以喊我的名字,刃。我是丹恒,如月之恒的恒,你知道的。”

 

刃险些捏碎了酒杯,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青色眼睛,而丹恒只是微笑,很平静地说,他已经恢复了之前的记忆;“丹恒”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他知道和上一世的名字一样,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是丹恒。

 

……你这个疯子。刃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真的是疯了,只是把丹恒交还给列车组,只是几十年没有见,再见面时就这么荒诞了,一直抓着过去不放的人已经可以往前看,反而一直想逃离过去的人回到了过去里。持明族的蜕生只是洗掉记忆和重塑肉体,壳子里面应该是同一个灵魂才对,可现在的丹恒就像是得了失心疯,长着故人的脸也就罢了,偏偏一举一动都是故人的样子,想起了关于故人的一切,甚至特地挑了个和故人一样的名字——他说是他自己起的。刃真想把酒杯砸在他脑袋上,疯子,疯子,真是疯了!

 

“你不是丹恒。丹恒不会去做过去的影子。”

 

现在的丹恒坐在自己面前,和过去的丹恒的身影重叠着,严丝合缝。听到这句话,丹恒笑了起来,笑的样子又变成了丹枫,丹枫遇到很有意思的事情时也会这么笑;于是刃意识到沉寂已久的魔阴身又发作了,一遇到与丹恒相关的事情,往日的鬼影就会蠢蠢欲动,更别提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杀了他,或者被他杀死——那些声音又在耳畔呢喃。刃猛地捏紧了拳头,又将烈酒一饮而尽,强压下胸口沸腾的杀意。

 

“刃,听我说。”

 

温暖的手轻轻覆上因为用力而紧绷的手背,刃下意识地抬头,正撞进一池粼粼的湖光里。“我是丹恒,但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这一世的我记得丹恒和丹枫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什么都记得;但上一世的丹恒没有和刃去过伊须磨洲,没有去过风滚草,也没有来过钉壳镇。”

 

……你还是个疯子,你为什么要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刃突然感到迷茫。也许是一个人在钉壳镇封闭了太久,也许是和丹恒有太长的时间不曾见过,岁月的河流在他无尽的生命里突然放缓了脚步,所以泥沙沉积下来,把他厚厚地包裹。可丹恒太鲜活了,真实地存在着,就在自己面前,于是时间在他们重逢的那一刻开始流动,封闭的世界自顾自地崩解,他就觉得心里也突然发生了局部的塌陷,露出一个苍白的洞来,急需用什么去填充。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恨,那么浓烈,几乎可以实质化地将人划伤,他便匆匆忙忙地去拿,想把洞口填上,这样就不至于继续迷茫;可真的把它们拿起来时总觉得不真切,那些鲜血淋漓的东西被纱包裹着,本应该碰一碰就头痛欲裂,让他疯狂,可它现在在丹恒的注视里安静地躺在掌心,于是他更迷茫了,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刃回想起自己在丹恒的上一世,那时候他靠着对丹枫的恨意活着,不甘心丹枫就这么结卵蜕生、过上了新的人生,把自己扔在了原地,恨丹枫在他们于饮月之乱后的初次重逢时把自己杀死,眼中满是新生的懵懂和茫然,那么干净,干净得刃想把两颗眼球挖出来碾碎。他很清楚自己恨的是丹枫,那时丹枫已经叫做丹恒了,于是他继续恨着丹恒;他很清楚自己最恨的是遗忘本身,遗忘凭什么能作为放下过去的借口,丹恒凭什么是遗忘了过去的人,又凭什么不记得刃了——明明他们是挚友,更是共犯。

 

怎么会不恨了呢,是因为丹恒记起来过去的一切了吗?他想起了他们共同犯下的滔天的错和应得的罪,想起了他们曾经有过的美好的时光,想起了还没来及宣之于口就暴死于纷乱的爱意,想起了昔日的应星就是现在的刃,想起了昔日的丹枫就是现在的自己;所以恨意的基础自动土崩瓦解了,他们都深深陷进过去的泥沼。可刃不能理解为什么丹恒要选择在这一世回忆,明明最终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明明拥有全新的未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为什么又要在这个时候回去,让两个人都变成荒诞的丑角呢?

 

丹恒想了想自己要说的话,刃一定会觉得又虚伪又恶心,但他还是要说。“因为你一直在过去里,没有走出来,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伪君子。

 

刃果然露出嫌恶的表情,不假思索也不出所料的反应,他笑了出来,却满是讥讽;他死死地盯着丹恒的脸,想从上面找到任何一点破绽。丹恒,你说的这些只有你自己会信。如果你真的想上演救赎的戏码,为什么不在你的上一世去做,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等到时间已经快把人的生机都消磨殆尽,就像我现在这样,才假惺惺地说我来救你——

 

“真是恶心,丹恒。我重新开始恨你了。”

 

丹恒静静地看着刃,看着他那沉默到几乎死寂的平静崩裂,终于露出近乎失控的、狂暴一般的表情,很轻地松了一口气。他也没有试图解释那些爱或者恨,它们在两个人的四段破碎的生命里交融和扭曲,早就说不清楚了,在此时说曾经爱过就是火上浇油,说依旧恨着就是自欺欺人,不能再说了,再说只会让他们更加疼痛。于是他说,你要继续恨着我,刃,我见过了卡芙卡,她和我说了艾利欧的预言;只有我能够杀死你,你的命在我手上。

 

丹恒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来。他说,对不起,我会杀了你,但不是现在。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因为你是小丑、骗子、最恶毒的东西,你是混账,你是我最恨的人。刃想要拔出支离架在丹恒的脖子上抹下去,但他能做的只有发出苍白的声音;丹恒的脸色也是苍白的,他近乎气声地说,你知道你现在不能杀我,而且我已经没有下一世轮回了,这是我想起记忆的代价。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喃喃着你真是疯子,过去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因为过去对我们两个都很重要,丹恒纠正道,于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陷入突然的平静,凝望着酒杯沉默。应该沉默了很久吧,连酒保都来提醒要打烊了,他们便各自结算了酒钱,一前一后地往刃住了四十二年的、临时的家里走去。

 

走在路上时丹恒又想起了以前,在丹枫的那一世,在他们相识的最初,是应星一直跟在丹枫的身后,如同第二条尾巴;后来就是两个人的并肩而行了,天才的百冶工匠与尊贵的饮月君,如同天边高悬的星辰与明月,他们一直相携到血与泪的终末;再往后啊,追逐的人变成了死而复生的刃,在前面逃跑的是上一世退鳞重生的丹恒,他们你追我赶的,直到终局让彼此分离。现在换做是自己在追着刃了,丹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有些高兴。

 

他想的专注,没注意到刃突然停下了脚步,就这么直愣愣地撞了上去。刃转过身来看着他,丹恒也没反应过来,有些呆呆地望着那双红色的眼睛。钉壳镇的路灯不知道是哪一年维修过的,担着照明灯职责却闪得厉害,把人脸照得忽明忽灭;刃的半张脸隐没在刘海的阴影里,五官被加深得有些晦暗,丹恒听见有些疲惫的声音,轻得不大真切,像一句自怨自艾的叹息,又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去。

 

刃说,要是早点想起来就好了。

 

丹恒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如果能早点想起来,最好是在上一世的终局前想起,他们还能来得及坐下,将那些前尘旧怨都理清,将那些没说出口的爱都交代,也许就不至于一个带着遗憾轮回,一个带着怨恨等待;如果能早点想起来,哪怕是这一世的开端,在他们还没有旅行过那么多地方的时候,他们还能想一想办法,如何让轮回的彻底新生,如何让等待的获得圆满。可是丹恒想起得太迟,而命运又让重逢来得太晚,于是美好的成为荒诞,痛苦的变成喜剧,逻辑与感情相悖,只剩下无法跨越的沉默,沉默让他们都获得体面。

 

但我觉得我们还有机会。

 

丹恒试探着去抓刃的手,感觉到手指在掌心轻轻抽动,却没有甩开,他有些欣喜。那些没有来及说出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说——丹恒说得急促,生怕刃会反悔——或者慢慢地说,那些没有解释清楚的事情也是一样。

 

持明族的寿命有几百年,他才度过了十分之一不到的时间,而刃的更是遥遥无期,他们还有机会;丹恒可以花四十二年的时间在宇宙里找刃,就可以花几个四十二年去弥补他们的遗憾,直到寿命的极限带他进入没有轮回的永眠,而在黑暗到来之前,刃也会得偿所愿。

 

刃沉默地看着眼前人青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他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沉迷,是很多年以前的愤恨,是现在的犹疑,让那些复杂的情绪都堆积,让情绪在宣泄的中途骤然收紧,把沉重的东西都咽回去,于是他沉默。但他还是没有忍住,就像是果汁在缓慢发酵,生成气泡,气泡会自然而然地上涌;他听见自己表示遗憾,遗憾命运的戏弄,把两个人都变成荒诞剧里的小丑。等到丹恒说完,他想了一下,再缓慢地发问,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看见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红润的笑意。可以去螺丝星,那时候我们路过由星球改装的差分机,你说上面都是浮尘,只能隔着窗户看看,不能下去;我问了螺丝咕姆,他说现在已经做过了治理,可以不戴防护面罩就上去旅行。但在去螺丝星之前,我们可以再去一趟塔拉萨;我算过了日期,神陨节快要到了,这次我也想和你一起。

 

丹恒的眼睛闪闪发亮,让刃想起海水里星星的倒影,他说好,那就一起去。在去的路上他们可以交谈,谈论被岁月隔断的过去,或者那四十二年的星间旅行;为什么不可以聊聊你在塔利亚的生活呢?丹恒反问道,刃想了想,说他觉得很无聊,因为一直在修理机械,而丹恒从丹枫那时候就不擅长这些,理论都学不进去。

 

你可以教现在的我,我能学会,丹恒有些不服,就像是你在萨尔索图教我用翼装飞行。他突然想到那座已经毁于内战的城市,也许瞭望台已经没了,又有些失落;刃看着他的脸,不紧不慢地说,可以,我会教你的,在我们把该说的都说完之后。

 

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时,刃想起艾利欧的告别礼物,命运的奴隶说他会得偿所愿,虽然无法摆脱预言。他想了一下,还真的是这样,只有丹恒能给他带来真正的死亡;但他又似乎挣脱了一些设定。给予的死亡不再是出于恨意或者恐惧,而是因为更复杂的东西,就好像酒馆里的他们在对彼此宣泄猜疑与恶意,此时的他们又无法讨论我是你的爱人还是仇敌——

 

——所以说,命运是一出荒诞喜剧。


END


非常期待评论!


伞下

*ooc注意,草稿流注意,双垩cp向注意。

*基于5.6新剧情的编造,含有修改台词等要素,请确认可以接受再进行阅读。

画面有服饰细节缺失、时间线混乱、前后精度不同等bug,滑跪了

——

「在对小杜林说出这个世界上只会有我们像这样活着的时候,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回想起过那个曾经被你处置的失败品呢。」

——

一点碎碎念,和漫画本体无关,可以放心跳过😌

      活动当天写完了1k7的漫画脚本内容,又马不停蹄地画到今天上午,有点燃尽了。从2.3开始嗑双垩,转眼三年多过去,其中有无数脑补造谣,想过很多种双垩最终的结局,没想到...

*ooc注意,草稿流注意,双垩cp向注意。

*基于5.6新剧情的编造,含有修改台词等要素,请确认可以接受再进行阅读。

画面有服饰细节缺失、时间线混乱、前后精度不同等bug,滑跪了

——

「在对小杜林说出这个世界上只会有我们像这样活着的时候,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回想起过那个曾经被你处置的失败品呢。」

——

一点碎碎念,和漫画本体无关,可以放心跳过😌

      活动当天写完了1k7的漫画脚本内容,又马不停蹄地画到今天上午,有点燃尽了。从2.3开始嗑双垩,转眼三年多过去,其中有无数脑补造谣,想过很多种双垩最终的结局,没想到会是我最难以接受的一种——阿贝多对2号的死太过轻描淡写,轻飘飘的几句话里,甚至连一点物伤其类的感情都没有,就像只是清扫了一点旅途中的阻碍——老实说,这比纯恨更让我破防。

     唯一的同类、唯一的亲人、唯一的“血缘”……这一切2号以前不曾,以后也永远无法得到,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的心里只剩下意难平,我在想,真的没有一点点可能性,让他也能得到幸福吗?

     于是就有了这篇漫画。虽然充满我一厢情愿的造谣,但再不做点什么我就要哭了而且家1在剧情里已经死得很惨了你们让让我吧.jpg

    说点题外话,双垩是我第一对认真产出且得到反馈的产品,也真正让我逐渐喜欢上搞同人,虽然回过头来看当时的产出已经有点不忍直视了(这也是为什么不敢拿大号发🙏🏻🙏🏻)但不得不说双垩是对我非常非常有意义的一对产品。我已经退游爬墙很久了,一刷到5.6的消息还是直接滑铲回游。虽然最后得到的结果不是我期望的,但也算没有遗憾了。


    感谢你读到这里,感谢你阅读这篇漫画。祝你心中的双垩永不be,祝你开心。有缘再会。



杏仁豆腐仙人

【双垩】荒唐

阿贝多。在杀死哥哥的时候,你脑海中想的是什么?

沾着血的剑尖靠在喉咙边,只要稍一失手,就能立刻挑破他的脖颈。

雪原上寒风呼啸,打斗留下的伤口被冰雪覆盖,刺痛他的大脑。他躺在鲜血四溢的雪地中,杜林在他身体里留下的血污秽充满毒物,如同一块无底洞吸附着他的身躯,使他再也爬不起来。

阿贝多喘着气用剑尖指向他的脖子,对准那块缺失了星星的皮肤。上面流淌下来的血珠滴在失去印记的地方,像是演技拙劣的遮掩。

要结束了吗?

四肢冰凉,沉重如绑了千斤累赘,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了。

偷来的终究还是要还啊。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是阿贝多在命令他说出遗言。刚才打得那么凶,剑剑往人最脆弱的地方刺,恨不得...

阿贝多。在杀死哥哥的时候,你脑海中想的是什么?

沾着血的剑尖靠在喉咙边,只要稍一失手,就能立刻挑破他的脖颈。

雪原上寒风呼啸,打斗留下的伤口被冰雪覆盖,刺痛他的大脑。他躺在鲜血四溢的雪地中,杜林在他身体里留下的血污秽充满毒物,如同一块无底洞吸附着他的身躯,使他再也爬不起来。

阿贝多喘着气用剑尖指向他的脖子,对准那块缺失了星星的皮肤。上面流淌下来的血珠滴在失去印记的地方,像是演技拙劣的遮掩。

要结束了吗?

四肢冰凉,沉重如绑了千斤累赘,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了。

偷来的终究还是要还啊。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是阿贝多在命令他说出遗言。刚才打得那么凶,剑剑往人最脆弱的地方刺,恨不得将他一剑捅穿钉在石壁上,现在要收尾了,却摆出圣人的样子给他忏悔过错的机会。

觉得自己很慈悲,很正义吗?

为了争夺一个生存的位置殊死拼搏,你和我都别无二致,诞生自黑土和我一样在世界上摸爬滚打,装什么高洁圣人?

空中冒出的热气形成白雾向上飘,他歪头看向阿贝多冷若冰霜的面孔,对方认真等他做最后的总结。

“看你这么善良,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

是关于莱茵多特的消息,还是我所不知道的知识,又或者是他自己的悲惨过往?

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

作为能亲手赐他死亡的同源,阿贝多只想着保持一颗敬畏的心,听完他最后的话。愤怒也好绝望也好,或者对自己破口大骂,用最肮脏下流的词语痛斥自己的无情。这些情况阿贝多都想过,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脸色惨白的同源,血迹如同梅花在他脸上绽放。

沉寂良久,地上的人开口。

我爱你。

什么?

阿贝多没听明白,他空着的手摸了摸耳朵,确信自己没有被风灌聋。那个模糊的口型他一时没认出来,感觉自己仿佛被戏弄。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人话。”他握紧了剑柄严厉地警告。

阿贝多看见和自己相同的脸露出胜利般得意的笑,笑他无知,又仿佛在自嘲。为了让笨蛋同源听清楚自己的话,他边笑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重复——

“我,爱,你。”

那只执剑的手明显抖了一下,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松懈。仅仅惊诧了几秒,阿贝多就迅速调整状态,绷紧了颤抖的手臂,用剑面挑起他的下巴。

死到临头故意说着乱我心神,想让我感到愧疚?

阿贝多站直身子提高音量,想让自己看起来有那么一点不耐烦和被挑逗的气愤,可乱颤的手腕却好像无力提剑,剑锋在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荒唐至极。”

“信不信随你。”

他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也早知下场会是如此。雪山的天空有些混沌,云团互相卷来卷去,如同没有被涂抹平整的白颜料盘。上空巨大的毒龙残骸笼罩着这片雪地,他小心缓缓侧过脑袋,耳朵贴在雪面上,周围的雪已经被毒血渗透,暗红色看着瘆人。

一眼望去,那个泛红洞口里跳动的就是毒龙残留的心脏。

他能感受到杜林的心跳,随着自己生命力的流失在耳边越来越响,连带着震动他的胸腔。

那是和他一样潦草死去的同源在召唤他。

“我说完了,你可以动手了。”

阿贝多听闻,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松软的红色雪地里,两手合握住剑柄悬在半空,地上的人闭着眼,无法看见他临终前的眼神。

那里面是不甘心,自甘堕落,还是含着悲苦的眼泪打转?

本来下意识要将剑锋刺进他的喉咙,瞄准了滴落上一小块鲜血的,得不到星星的地方。那一处却在即将被扎破的时候突然开始震动,紧接着是一声沙哑的请求。

“你要记得我。”

酝酿好的动作被打断。这个遗言莫名其妙,正当阿贝多以为这人又在捉弄他时,低头看见的,是那双藏在自己阴影下半睁着的眼睛。

像是在期待他的回应,又躲躲藏藏自暴自弃,没有任何调侃欺骗的意思。

是在告别,于漫长生命中戛然而止被掐灭的火花在目送远处不断前进的阿贝多离开。他努力试图绽放追赶,却摔倒在原地被迫自认命运不公。

但你要记得我,这是我最后的遗愿。

缅怀也好,同情也好,恐惧也好,恨也好。你记得我,我就永生不死。

我就不奢求爱了。

鬼使神差的,在暗流交织感情的共鸣下,阿贝多提起剑,从丢失了星星的那处转而移向胸口,其中混杂着一部分杜林的血在滚烫翻涌。

他抬手用力按下去。

如果在没有星星的地方割破杀死他,也太高高在上,太讽刺了吧。


天堂西瓜霜
表面上:多余的东西 实际上:标...

表面上:多余的东西

实际上:标记

表面上:多余的东西

实际上:标记

天堂西瓜霜

才发现原来一直没给他俩的设定哈哈哈啊(干笑

 比起日月这俩更像什么吵架闹别扭的前男友feel。。

才发现原来一直没给他俩的设定哈哈哈啊(干笑

 比起日月这俩更像什么吵架闹别扭的前男友feel。。

油盐不泡茶

【砂理谷雨企划】第19棒 21:00 金玉其外蜜糖其中

上一棒:@删号跑路真君 

下一棒:@人间的下午茶Q 


summary:为了让姐姐放心,砂金委托维里塔斯在姐姐面前假扮自己的伴侣。

见家长小品。全文1w2

ooc。很喜剧。且有点缺德。

砂姐存活if。私设多多多。




砂金总监其人,办事作风偏激大胆,孤注一掷,同时又步步为营如狡诈毒蛇。下属对他不敬也怕。但俗话说得好,凡事都具有两面性。真心无常如砂金总监,在亲姐面前也被打回原形,仿佛一键略过几年光阴,又退化成茨冈尼亚荒星上那个姐姐长姐姐短的黄毛团子,贴心乖巧如初生绵羊。


砂金总监有习惯,每礼拜定时和长姐通讯,问候并交代生活近况。近况则真假参半。砂金...

上一棒:@删号跑路真君 

下一棒:@人间的下午茶Q 


summary:为了让姐姐放心,砂金委托维里塔斯在姐姐面前假扮自己的伴侣。

见家长小品。全文1w2

ooc。很喜剧。且有点缺德。

砂姐存活if。私设多多多。




砂金总监其人,办事作风偏激大胆,孤注一掷,同时又步步为营如狡诈毒蛇。下属对他不敬也怕。但俗话说得好,凡事都具有两面性。真心无常如砂金总监,在亲姐面前也被打回原形,仿佛一键略过几年光阴,又退化成茨冈尼亚荒星上那个姐姐长姐姐短的黄毛团子,贴心乖巧如初生绵羊。


砂金总监有习惯,每礼拜定时和长姐通讯,问候并交代生活近况。近况则真假参半。砂金总监在职场勾心斗角多年,说谎技能已训练得炉火纯青,如呼吸眨眼般自然。但说谎也分很多种,根据目的性可以简单分成恶意的与善意的。


而砂金总监对长姐的谎言则毋庸置疑是后者。


长姐关切问他最近工作如何?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按时睡觉?砂金一律回好。工作好。吃饭好。睡觉也好。哪怕昨天他刚因为处理隔壁组长特别刁难的烂摊子而一夜未眠,凌晨还胃病发作,捂着肚子在床上扭成一条蛆,他也能假装无事发生。人在医院挂水,声音在电话里喊得亲热,姐你放心,好好好,我什么都很好,嗯,姐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但不知是不是埃维金人的血脉有着相同的敏锐基因,砂金总隐约觉得姐姐已然察觉到自己的谎言,忧心更甚,面上却依然温言和煦,假装无事发生。姐姐没说破。砂金也自然配合。只是近来姐姐的关心内容已经从一日三餐逐渐跑偏为,有没有合适的心仪对象。具体用意体现在长姐看似温情实则句句扎心的闲谈里,一个人总会寂寞的吧?有个人照应总是好的,不用再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去医院……咦,什么?你没有去过医院吗?从来都没有?哇,那看来我们卡卡瓦夏已经是个健康负责的大人啦。


据不愿透露姓名的养猪同事说,砂金挂完电话流的冷汗比十次赌局加起来还要多。


最开始砂金反复以工作太忙挤不出时间敷衍过去,但经不住长姐穷追不舍,砂金总监总算明白,一直拖着不是办法,但要他凭空变出一个恋爱对象更是无稽之谈。


砂金总监拿自己的赌运起誓,最开始他只是顺口胡诌出了一个在工作上遇到的好感嘉宾。好感嘉宾面相姣好,言语犀利。目前砂金总监只是空有对其皮囊的欣赏,后续感情发展待定。


而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伴随着姐姐的后续来电,砂金总监捏造出的这位好感嘉宾的人设逐渐丰满,到现在为止已然细节到在学校工作有编制及五险一金的程度。


砂金的计划长远且缜密,只要顺着这条莫须有的河流走下去,然后等到某一天随便用什么借口为由体面分手。这时他长姐的催恋热情就不得不暂时熄火。终了还能搬出情伤来当作挡箭牌以绝后患。


完美。简直完美。


可惜砂金总监的完美计划创业未半而中道崩卒。还没等到他编到体面分手的那一集,他敬爱的长姐就在电话里如是说道:对了,姐姐要给你一个惊喜……


“过几天姐姐会乘着游览星舰到庇尔波因特去看你哦!”


“怎么样,卡卡瓦夏,开心吗?”


电话那头的小卡卡瓦夏怔住了,下一秒欣喜之情如潮水涌来:真的吗姐姐?我太开心了!你准备留到什么时候?我这就去申请假期!


长姐在那头笑眯眯地道:没关系的,不急呀。


“姐姐好久没见到你了,姐姐也很想你。”


长姐又笑:“而且我也很期待呀,和你的那位约会对象见面……”


砂金的笑凝固在脸上。


她的声音犹疑片刻:“你只和我提过一次他的名字呢……让我想想,我记得是叫……”


“……维里塔斯来着?”


砂金握住终端的手微微颤抖,他难得心虚。短暂的沉默中砂金总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补救方案,但他最后到底是叹口气,五味杂陈:“对,没错。”



“他是叫维里塔斯……维里塔斯拉帝奥。”






#01 搞oc借鉴一下原型并不丢人

这时候就有人要问了,砂金总监,你编故事就编故事,编出一个和现实人物有牵扯的虚拟人物是何意啊?


巧了。砂金总监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是何意。


他最开始创造出这个虚拟角色时纯属临时起意,完全没联想到维里塔斯这号人物。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择偶理想型就开始逐渐跑偏,要温婉,又不能太温婉,要理智,又要有理想主义……如此种种,一条条填满。最后砂金总监赫然发现,最接近此筛选标准的竟是和自己互看不顺眼的同事。


互看不顺眼其实不准确,毕竟他看维里塔斯其实还蛮顺眼。


但维里塔斯看他就不好说了。此重度洁癖患者抗拒一切能和蠢与脏扯上关系的人事物。砂金摸不太准自己在对方眼里究竟被分在了哪一档。但考虑到上次在电梯间见面他还能拥有故作熟络揽上人肩膀的资格,他至少不会被分进最差劲的那一档。


好消息,维里塔斯拉帝奥现在还愿意让他碰肩膀。


坏消息,不知道被询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假扮一天情侣顺便见见我姐”后,维里塔斯是否依然愿意让他碰肩膀。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砂金花了莫大的勇气才把情况和对方讲明——当然,部分有所隐瞒。补充说明,此处的部分特指“他为了躲催婚而特别编造出了莫须有的交往对象,还好巧不巧地给这个交往对象安上了维里塔斯拉帝奥的名字”这一客观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这不能怪我。砂金想。


虽然他蓄意隐瞒,根本算不上无辜——但诚实地说,谁能保证维里塔斯知道此事宛若“造谣后再把当事人拉下水亲自下场来圆谎”这样的内情后,还能心胸宽广地考虑帮他这个忙的可行性呢?


反正砂金是不能。


维里塔斯拉帝奥本人……估计也不太能。


一切都是为了更大的利益。砂金这样说服自己。


而此时坐在他对面的维里塔斯,耐心倾听完他的大致诉求,抱臂皱眉,表情复杂,态度更是难以揣测。如果脸色能用味道来形容,那么这时维里塔斯的表情应该和他面前这杯无糖冰美式不相上下。


砂金有些心虚地挪开了眼睛。换作是别的生意项目,他绝不会放任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处境。花言巧语,既哄又骗,恨不得把所有话术都拿出来,轮番上阵,无所不用其极地使对方做出符合他心意的选项。但十分之遗憾,现在他的谈判对象是维里塔斯。


这意味着什么呢?


好问题。这意味着他所有用得上的与用不上的语言圈套的使用效果都要打个对折。


聪明人不骗聪明人……主要是不如人家聪明,骗不起。


第二个原因则是砂金在这一事上明显的底气不足。他少有这样难看的时刻,几乎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不得不把自己的过去和一部分真实向他人和盘托出,于他而言,无异于当着对方的面亲手给自己开膛破肚。个中滋味可想而知。


于是,为了自己也为了维里塔斯的心理健康,砂金选择当一个懂得看气氛的哑巴。而这时维里塔斯总算舒展开了眉头,像是终于消化完了砂金充满了戏剧性的荒唐话语,医生提出了他的第一个疑问:


“为什么找我?”


维里塔斯盯着他如是问:“比我合适的对象不在少数,这不是最聪明的选择。”


“可你为什么找上了我?”


砂金很早就发现,维里塔斯有种神奇的天赋……那就是当他面色不善地眯起眼的时候,不管多么愤怒或凶恶的情绪,呈现在真理医生的脸上,最终效果都会笼上一层矜贵的冷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层冷漠的缘故,每当维里塔斯眯起眼来的时候,砂金总会有种对方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的错觉,即便此时此刻他们就分别坐在桌边的两侧,海拔对等,视线几乎持平。可只要砂金一望进维里塔斯的眼睛,他就会落入眩晕的怪梦。




为什么找他?这下轮到砂金皱眉了……不愧是维里塔斯,一下就问到了他最薄弱的部位。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因为他当初编瞎话的时候没腾出脑子来打草稿,这下好了,火烧到他脚边,他才终于想起“追悔莫及”几个字怎么写。


这就是实话了。真相往往不那么美好。所以他也做不到原原本本地如实交代。


砂金揉着眉心,努力回忆……他到底为什么当初扯谎的时候找了拉帝奥来当挡箭牌?





他们之间维持着诡异的沉默,直到砂金抬起头,这时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窘迫,从容得平静。


“如果我说……”砂金甜蜜地笑,有着一瞬间把两人距离拉近的魔力:“是因为我对教授你很有好感呢?”


维里塔斯不置可否。


“要在最了解我的亲人的眼皮子底下演戏,我雇不起最精湛的演员,只好拿真情凑几分演技……而且另一方面,我也有了和你见面的借口,说不定演戏中途还能顺水推舟发生些什么。”


砂金侃侃而谈:“怎么样,教授?”


他还是笑着:“这样的理由你接受吗?”


维里塔斯回以毫不留情的嗤笑:“你觉得呢?”


“原本我以为你还剩些理智,现在来看你是彻底疯了……满口胡言,虚情假意……你是故意这样说的?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抱有恻隐之心了?”


“克里珀在上,我可没这么想。”砂金摊开手,很无辜的样子:“如果我想让你对我产生同情,那么我会这样说——”


他突然故作诚恳地眨眨眼:“教授,拉帝奥,我请求你……”


他伸出手,覆盖上对面人的手背:“求你帮帮我……我不会白白让你辛苦的,你想要的残页也好,实验项目的资金援助也罢,随便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提出来,我都会双手奉上。”


维里塔斯看着埃维金人的眼睛,试图在其中分辨出真情与假意的比例,很遗憾,以失败告终。他没找出任何一丝作伪的痕迹,即便他早就清楚在对方嘴里寻找真话是和在荒星沙漠寻找繁育残骸一样愚蠢的行为。


维里塔斯思索好久,终于叹口气,像是权衡利弊后终于放下了什么东西。他先是抽开自己被砂金拢在手心内的手,随即马上开出了自己的价格:


“如果这算是一场公平的委托……”


他比出一个数字:“我的新项目确实缺一笔启动资金。”


“当然没问题。”砂金笑得体面,然后面不改色地念道:“我亲爱的、救我于水火的……好维里。”


维里塔斯马上皱紧了眉,像被毛球噎住的猫。


砂金好心提醒:“帮你提前适应一下角色……我不能还是叫你教授吧?哦当然,如果你喜欢师生恋情,那当我没说。”


维里塔斯终于顾不上自己的礼仪,狠狠翻了个白眼,然后忍无可忍地抛下砂金,独自离开了包间。


而砂金则看着维里塔斯愤而离去的背影,由衷地感到身心愉悦。





#02 假戏真做未半而真情崩卒

时间来到砂金在接到他的长姐、亲人团聚一幕发生的半小时前,砂金坐在他的骚包敞篷跑车上,主驾驶。维里塔斯也坐在砂金的骚包敞篷跑车上,副驾驶。两人视线游离,却偏偏不肯对上对方的眼,像两只来回游荡但其飞行轨迹却不相交的蝇虫。


维里塔斯不想说话,不需要什么理由,仅仅是因为他不想说话。自相识以来,他们俩之间的半数话题都是由砂金挑起,偏偏这时候话题发起bot又莫名地扮起深沉来了。埃维金人沉默地盯着表盘上指针一顿一顿地走。维里塔斯无意揣测,也没兴趣深究埃维金人缄默的原因里是否有着一条“近乡情怯”。


距离砂金找他提出假扮一日情侣时已经已经过去两周,而距离砂金的长姐跃迁几个星系降落到庇尔波因特还有三十分钟。在过去的两周里,维里塔斯本以为按照砂金的作风,对方会浮夸且铺张地营造出自己在追求他的假象,然后再不负责任地说几句暧昧不清的话。


但是砂金没有。砂金做了什么呢?他像个正常人一样,询问他的时间安排,然后低调礼貌地请他吃了几顿饭,餐厅能看出来是经过了挑选的,大概是为了经受住他洁癖标准的考验。他问砂金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砂金面不改色讲,想见到你也不可以吗?


维里塔斯的刀叉在盘子上磨出了刺耳的声音。


砂金马上改口:开玩笑的。


他笑说:我是为了让你习惯见到我。


维里塔斯看着他。


砂金无奈:为了让最后的效果更逼真一些……我费了这么多功夫,总不能最后一步穿了帮,那才是真的好笑了。


维里塔斯不置可否。他注意到砂金几乎没怎么动桌上的食物。砂金马上注意到他的视线,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没关系,我已经吃过了。


维里塔斯皱起眉: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迁就我。


他说:这是交易,你不欠我什么。


砂金不为所动:很有道理,教授。


他漫不经心:我是不欠你什么,但交易之外还有,我愿意。我心甘情愿的,你就当做是我想见你吧。


维里塔斯的眉头没有解开。


砂金笑:你可以不领我的情,教授。


“但现在,至少吃完这一餐吧?浪费可不是美好的品德。”





三二一。卡。好。回忆告一段落,让我们把目光拉回当下。


上回说到,维里塔斯拉帝奥与砂金二人坐在敞篷跑车里,等候砂金的长姐大驾光临。


拉锯战般的沉默被一滴雨突兀地终结。它猝不及防地降落在维里塔斯的鼻尖上,悠然自得地滑下。以此为征兆,车里的二人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思维之外的某些事物,比如,他们头顶不知何时聚集起来、厚得压顶的乌云。


雨势从淅沥到瓢泼需要五秒钟,而让维里塔斯从冷脸到讽笑却只需要三秒钟。


维里塔斯怀揣着一种冷静的愤怒:……这就是你选了敞篷车的用意?


砂金再度回以沉默——尴尬的沉默。




好在他在两人被浇成落汤鸡的前一刻有所行动,顺利找到了开关,合上了盛情邀请雨水跳入的漏缺。维里塔斯面无表情地抹了抹脸上的水。砂金紧接着就调高了温度:实在抱歉,拉帝奥……


他自嘲道:看来我今天运气罕见地不怎么样。


维里塔斯没接他的话茬,只是自上到下检查着自己的面容与衣着,从眼角到发梢,再到袖口,从西装领口到裤脚,完美体现了一名洁癖症患者的素养。


简直像只舔着毛清理自己的品种猫。


砂金暗自想。


猫察觉到他的视线,敏锐地瞪过来。砂金若无其事地撇开了目光。


猫怀疑地盯着他。砂金依旧装傻。


于是猫终于不再追究,别过了脸。砂金也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维里塔斯透过车窗看见突然涌动的人潮:看来……你要等的人提前来了。


于是下一秒,砂金的终端就收到了长姐的信息。


“我到了。”


“卡卡瓦夏,你在哪里呀?”





这是他第一次见除了砂金之外的埃维金人。


砂金和他姐姐的五官有九成相似,一样绮丽的眼,一样流淌着蜂蜜的金色的发,还有一样未笑却先融化三分的嘴角的弧度。除此之外,更让维里塔斯惊奇的其实是,即便有着这样重合度极高的面容,砂金却依然比其姐看上去多出了几分锋利与诡诈。


维里塔斯默默地观察,像比对着同一根树杈上的两片树叶的小朋友。这时砂金对其长姐的真情问候总算告一段落。埃维金女人的目光终于从弟弟转到了他这位熟悉的陌生人身上。


“您就是……拉帝奥先生吧?”她笑起来。


维里塔斯吃了一惊,他从未想象过砂金这副面孔还能绽放出如此真情流露的笑容,一时间竟有些轻微的分裂感。但他还是马上调整好了状态,温和地笑:“是的,能被这样记住名字是我的荣幸。”


她惊喜地看着他:“卡卡瓦夏经常和我提起你的名字……”


经常?名字?


维里塔斯聪明的大脑马上察觉到逻辑的错漏。


如果砂金只是找人临时顶替这个莫须有的恋爱幌子,他的好姐姐又怎么会经常听见自己这位临时演员的名字?


维里塔斯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砂金面上一闪而过的心虚。


原来如此。


维里塔斯眯了眯眼。


砂金用膝盖骨想都知道自己的隐瞒多半是露馅了……虽然维里塔斯最痛恨他的不诚实,但砂金由衷地希望他能发一发慈悲心肠,至少不要当面戳穿……事后不管他如何发挥,砂金都将毫无怨言地接受。


“可即便如此,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您本人呢。”女人的后半截话总算落了地,对在场其他二人无声的勾结毫无察觉,晴朗得格格不入。


维里塔斯欣然配合:“我也一样。”


他笑起来,目光扫到另一位埃维金人的脸上:“他也总是说……他有一位全银河最美丽的姐姐。”


“不管是心灵上还是容貌上。”


全银河最美丽的女人哑然失笑,像是变回少女似的羞恼地推搡了一下弟弟的肩膀。而砂金毫无芥蒂地挥洒着自己甜言蜜语的天赋:“怪我吗?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他亲爱的长姐原本像是想要驳斥什么,余光瞥见维里塔斯的脸后,急转弯似的改了口。


“您也很美。”她直直地看向拉帝奥,真诚地赞美道:“我看见您第一面就想说了……您简直是我见过的第一美丽的人。”


饶是维里塔斯再见多识广,也被这样直白的赞美砸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对自己的容貌有自知之明,但从来没有人颠倒过他聪明与美丽的主次。人们往往只称赞他的博学,就阉割了他的美丽,像是怕因为夸赞了他的美,就被扣上轻视他的聪明的罪名。


巧合的是,上一次说出类似发言的,也是一位埃维金人。


彼时他坐在砂金对面,商议完各项事务后,安静地咀嚼。或许是撞见了什么特殊的节日,侍者送上了烛台与花瓶。他们各坐方桌的两端,中间隔着摇曳的烛火,与静默的花枝。维里塔斯在专心地分食一块牛舌。而砂金在这时叫住他:教授。


维里塔斯抬起头,疑惑地看他。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砂金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你真的很漂亮?”


维里塔斯皱起了眉。


砂金后知后觉地补充道:“我发誓,我是真心称赞,如果冒犯到你……那抱歉,我不会再提了。”


“我在你眼里,难道是很容易被怒气纠缠上的那类人?”维里塔斯反问。


砂金愣了愣,随即了然。


“没有。”维里塔斯回答道:“更多人关心我的心理健康,奉劝我找一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


砂金没忍住,别过脸偷笑。


维里塔斯见怪不怪,也懒得去斥责什么。砂金这时咳嗽两声,重新摆回了那副无事发生的表情。


“好了。”他又狡黠地笑起来,像偷含着一颗糖的狐狸:“现在有人说过了。”


“维里塔斯,你很漂亮。”


狐狸这样同他说。





#03 如果你犹豫,那么你愿意

庇尔波因特一日观光游活动绝赞进行中,气氛和谐,其乐融融,温馨得快要让维里塔斯信认为自己真的在推进见对象家长顺便兼职导游的任务。


多么和睦的一家人呀!


这时拉帝奥的一丝意识脱离出来,从第三视角高高在上地旁观。而仅仅是旁观显然还不足以满足他的表现欲。这丝游魂冷笑着做出锐评:你真是很喜欢这种阖家团圆的戏码,是吗?


维里塔斯眼皮一跳。


他突然痛恨极了自己这张不够圆滑的嘴巴。


就在这时,合家欢行程被几声急促的来电提醒打扰。砂金看都没看,抬手挂掉。但对方却做到了把永不言弃的企业精神发扬光大、锲而不舍地打来。


砂金不甘示弱,同样坚定地秒挂。就这样,挂完再拨,拨完再挂,挂完了再继续拨。奇妙的永动机在两人间形成了可能,美中不足的是降噪空间仍有待提升。


不知道对面心态如何,但几个回合下来,砂金总监已然被没完没了的工作电话吵得阴了脸色。


此处插入背景故事一则,战略投资部每周都有动员大会。具体形式为,钻石在台上激情澎湃地讲废话,员工在台下被迫激情澎湃地重复废话。


钻石喊: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员工也喊: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钻石挑剔说:不够大声,让我看到你们的决心!


员工继续喊: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钻石满意地点头。


砂金每每回忆起这个环节,都觉得像一场酣畅淋漓的传销。而钻石不会知道,员工间调侃他的决心就像感叹号一样廉价。


话扯远了。总而言之,砂金想说的是,和他交接工作的这位朋友,估计就是动员大会上跟着钻石喊得最真情实感的那批人,不但喊了,而且还往心里去了。


先天牛马圣体。砂金冷漠地鄙夷到,和舒俱一路货色。


在他在心里蛐蛐同事的这会儿功夫,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砂金总监的耐心总算濒临破溃。


正在他打算一了百了、直接关机时,维里塔斯说话了。


“考虑到你的工作进度和职场风评,以及同行者的听觉体验……”维里塔斯习惯性地挖苦道:“我劝你还是接一下比较好。”


砂金安静地看着他。


两秒钟过去,维里塔斯猛然捡回了失去的记忆,具体地说,是他现在还扮演着砂金的体贴爱人的记忆。


沉默。尴尬的沉默。维里塔斯平静的表情下涌现出几分懊恼的神情,不得不再硬邦邦地补上一句:“……毕竟耽误正事就不好了。”


看到他吃瘪,砂金快乐地笑了。


但他如果真的在乎工作进度和职场风评,他也不至于现在还要给钻石打工。砂金笑回:“亲爱的,你说得很对。”


他看见维里塔斯在听见“亲爱的”三个字后脸色又是一僵。


砂金笑得更开心了,一边继续说下去:“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申请来的假期,如果连今天我还要被工作打扰,那假期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维里塔斯不置可否。


这时重量级嘉宾讲话了:“卡卡瓦夏,别说这种赌气的话。”


砂金对上长姐严厉的神情,马上收敛了轻浮的笑。埃维金女人如是说:“当然了,你有这样的心意姐姐很开心。”


她认真道:“可就算这样,你也不该给别人添麻烦。”


砂金低着头,没说话。


砂姐像是心软,叹了口气:“我不是说错全在你,但你的那位同事这么心急,说不定是有什么真正要紧的事呢,对不对?”


她摸上砂金的发顶,像抚摸动物的皮毛:“等你处理完再回来陪姐姐吧?我没关系的。”


砂金抬起脸,看着她。她宽容地笑笑,对他做出一个打电话的手势,举在耳边晃了晃。


“去吧。”她轻轻地说。


砂金也笑起来,终于肯妥协,接起电话,一边说一边往远处走。于是变成了维里塔斯与埃维金女人独处的局面。维里塔斯还在思考如何开启话题。女人就先一步道:“真是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


她脸上浮着歉意:“这孩子有时候太任性了。”


维里塔斯配合道:“说明你对他足够重要。”


她笑起来:“您说话太体贴了。”


“从他给我的描述里,我还以为您是那类不那么好相处的人呢。”


维里塔斯愣了愣,勉强挤出一个笑:“……是吗?”


他从商场橱窗的反射里看到自己笑得很僵。但他现在也顾不得自己是什么表情了。


“他和你讲这些?”维里塔斯急于确认。


埃维金女人笑得更加晴朗:“不止哦!”


维里塔斯这下是真的挂不住脸色了。


可还不等维里塔斯开始细问这些究竟是哪些,话题的当事人,砂金总监,就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观光队伍。


“虽然很遗憾……但我不得不走一趟本部了。我也不愿意。但也有好消息,流程不复杂,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砂金懊恼地叹口气。


“维里,你愿不愿意……”他话问到一半,突然诡异地停住。


“怎么?”维里塔斯盯着他。


砂金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维里塔斯微笑:“怎么这样问?”


因为你现在的眼神像是要把我活剥了。砂金心说。


但这话要是说出来,维里塔斯估计就要真的把他活剥了。于是砂金欲盖弥彰地笑:“没什么。”


在场的唯一一位女士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打转:“咦?”


她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二人间的古怪氛围,开朗地打趣道:“你们背着我有秘密了呀?”


“哈哈。”当事人们干巴巴笑了两声。


“怎么会呢。”砂金说着,移开了视线。


“没有的事。”维里塔斯皮笑肉不笑。




诡异的大三角局面就先演到这里。砂金不敢多问,只说让维里塔斯带着他姐在附近随意逛逛,他收拾完烂摊子就马上赶回来,然后在维里塔斯刀子般锋利的目光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至于为什么不回头,不是因为他不留恋。


而是因为他没有勇气和现在的维里塔斯对视。




说来奇怪,维里塔斯本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之火大。他其实早就习惯了别人在背后蛐蛐他这类事件,学生嫌他严,同僚嫌他卷。但看不惯他的人实在太多。维里塔斯也没兴趣给这些人挨个排号。有些话说了不如不说,同理,有些话听了才发现其实本不必听。


但砂金这事儿估计要另算一个赛道。维里塔斯冷着脸想。毕竟被人拉来演对象还要被其亲人judge的经历他也是头一回体验。


他怎么就这样想不通。砂金如果只是想给他自己造谣一个对象,那为什么偏偏要扯上他的名字?他们很熟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


你又知道我的什么了?


维里塔斯咬牙切齿。




这时埃维金女人的好奇心终于从能自动炒饭的奇妙装置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拉帝奥先生?”她看起来忧心忡忡:“没事吧?怎么脸色这样差?”


问问你的好弟弟吧。维里塔斯愤愤想。现在他才是我们之间最无所不知的那个。


好在他还不至于向无辜人士发泄怒火。所以维里塔斯只好叹了口气:“我没事。”


他解释道:“实在抱歉,我不是对您有什么意见,我只是……”


他停下来,刚准备讲出“我只是累了”的托词,却被埃维金女人打断:“我知道呀。”


“你在生卡卡瓦夏的气,是吧?”


维里塔斯被噎住。


他震惊地望向她。这位刚刚语出惊人的女士却笑得毫不介怀。真是让人匪夷所思。维里塔斯如是想。


他怀疑地提问:“你知道?”


“嗯?什么?”她的注意力刚刚又被一台可以自助蛋糕卷的机器吸走了。


“……”维里塔斯有些语塞。


“哦!”她像是终于重新连上了网络:“你是在说他编出一个交往对象来应付我、还拉了你陪他来演戏的事情?”


“…………”维里塔斯彻底无话可说。


他按着太阳穴,感到有些抓狂,沉默了好半天才整理好思绪:“……所以你其实一直都知道?”


“是呀。”这位美丽的女士依旧笑得十分甜蜜:“这么多年过去,他说谎的习惯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呢。”


她边回忆边露出怀念的神情:“真可爱。”


维里塔斯不敢苟同。


而且这时他还沉浸在自己的离奇遭遇之中。


怎么这样?他简直有些绝望了。


得知真相的他却完全没感觉到一丝畅快,反而有种把同一个知识点讲了三遍、被笨蛋学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恶心。


这下好了。火都没处发了。


维里塔斯表情很超脱,有种淡淡的死感。


“哎呀!”埃维金女人这时候突然又能看到他了:“拉帝奥先生,你真的没事吗?”


“你的脸突然又变得好苍白。”她真情实感:“如果不舒服还是要去看医生哦。”


维里塔斯疲惫地抬起手:“不必了。”


说起来他今天到底是要来干什么来着?


没关系。拉帝奥。


维里塔斯开始劝解自己。


虽然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都没干……但反正你也没被博识尊瞥视、没进天才俱乐部。阮梅还能有闲情逸致玩刺绣,黑塔都能只看着自己的画像干坐一整天。真正的天才尚且如此松弛。而你,你一介庸人,不过是被拉来谈了个莫须有的恋爱、见了个薛定谔的家长,有什么好值得焦虑的呢?


劝解失败。还是很焦虑。


维里塔斯痛苦地闭上了眼。




这时他们之中最无所不知的女人又说话了。


“我理解您。”她微笑道:“生气才是自然的。那孩子做事很不讲道理吧?”


那倒也没有。维里塔斯回忆起砂金为了收买他、答应付给他的科研资金,十分难得地因为钱而感受到了一丝宽慰。


“而且那孩子之所以用了你的名字……”她说:“我猜是因为他格外在意你吧?”


“是吗?”维里塔斯嗤之以鼻:“他不是讲我是个不好相处的怪人?”


女人突然不讲话了,很稀奇地盯着他看。


维里塔斯有些发毛:“……怎么了?”


她很感慨的样子:“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在生气啊……”


维里塔斯一瞬间爆红了耳朵。


如果拉帝奥是一只猫,那他现在应该已经从胡须炸到了尾巴尖。


女人很坦然地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生气也是很正常的。”


维里塔斯有苦难言。


“他和我讲起你的时候,听起来很开心呢。”她温和地说。


维里塔斯总算又能发出声音:“……他说我什么?”


“我想想哦,他说……”她认真回忆着,一条条地数:“说你是个洁癖,和灰尘像是有仇。”


“……”


“还厌蠢,一句话说不对就要被你呛。”


“……”


“明明厌蠢还非要当老师,说不定没病死先被气死。”


“…………”


“还有……”眼看着她还要继续说下去。


“可以了。”维里塔斯麻木地打断:“这个天就先聊到这里吧。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她很意外:“你不想知道他对你的看法吗?”


维里塔斯摆摆手:“他对我的看法还不够明显吗?”


他不喜欢我,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维里塔斯如是想。


她笑起来:“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我问他,你不是最讨厌这种死装的人设了吗?”


这应该并不是一句夸人的话吧?维里塔斯彻底麻木了。


“他回答说,怎么会,我一点也不讨厌他。”


维里塔斯的眼睫颤了颤。


“我很奇怪,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他太好看了,让人讨厌不起来。”


维里塔斯别过脸,冷笑一声。




“总而言之……”


“他虽然是个特立独行的怪人。”她重复着某日午后卡卡瓦夏向她诉说的话语,声音和往日时光逐渐重合起来:“但也是个挺可爱的怪人呢?”




维里塔斯没有说话。


他的耳朵还是很红。




微妙的沉默在他们之间发酵。至于其复杂的心理活动,估计只有当事人自己心知肚明。


埃维金女人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他在你心里果然还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吧?”


维里塔斯一口否认:“你想多了。”


“就算是这样,我和他也只能做关系还算融洽的同事。”


“是吗?”她转了转眼睛:“那如果……”


“如果他得了一种不和人接吻就会死掉的怪病。”她这样说:“你愿意吻他吗?”


维里塔斯愣了愣:“……为什么是我?难道……”他的反驳说到一半就被打断,“非你不可,其他人不行。”她任性地加了条件,继续追问:“你愿意吗?”


维里塔斯张了张嘴巴,没能做出选择。


他控诉道:“这太荒唐了。”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得这种怪病。”


但神秘的埃维金女人却丝毫没有被他的理论所驳倒,笑而不语。


维里塔斯败下阵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惊喜地眨眨眼:“你犹豫了。”


维里塔斯硬着头皮承认道:“是,我犹豫了,那又如何?”


“这说明不了什么。”他如此解释:“只能证明我并非一个见死不救的冷血之人。”


她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或许你很聪明,但在这件事上你永远要比我更糊涂。”


“这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她非常肯定。





#04 爱情故事的开端

砂金总监再回来时,神奇地发现自己的长姐和恋人(演戏版本)正在化妆品专柜前试口红。


维里塔斯把手背贡献出来,已经被他的好姐姐画了一二三四五六道不同深浅的红。


她比着两款色号疑惑:“它们两个真的不一样吗?”


“我已经说过三遍了。”维里塔斯不胜其烦:“你左手那支明显比右手的更暖更浅。”


“天呢贝贝。你用词好专业……”


“不许叫我贝贝这句话我也已经说过三遍了。”


“真的不能吗?”


“……算了你叫吧。”


“贝贝你真好。”


“你还是闭嘴吧。”




砂金走近看到的就是这样魔幻的一幕。


他感到很震惊:“天呢贝贝们。”


两个人同时看向他。


“我就离开一会儿,你们就关系这样好了?”他笑起来:“真让人欣慰。”


贝贝1号维里塔斯翻了个白眼,能看出来他已经被折磨了很久了。


贝贝2号倒是很快乐:“我们进行了一些深度的交流。”


“哦?”砂金问:“具体是什么呢?能讲给我听吗?”


她眨眨眼:“这不行。”


她说:“这个是秘密。”




愉快的庇尔波因特三人旅游行终于在两天之后宣告结束。他和维里塔斯站在航站楼前,和埃维金女人最后摆一下手,然后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溶解在人潮里。


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维里塔斯不说话是因为砂金不说话。而砂金只是呆呆地望着走远的人群,快要凝固成一块望姐石。


“我很不希望她走。”砂金突然说。


维里塔斯看着他。


“我也没办法,这是她活下来的代价……被捆在一颗星球上,用自己的时间抵押。”他的声音很沉重,突然又自嘲地笑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维里塔斯沉默着。


“抱歉了教授。”砂金耸耸肩:“突然讲这种无聊的话,你就当我没说吧。”


“……不是你的错。”


“嗯?”砂金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维里塔斯表情不太自然地重复道:“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真以为自己是克里珀吗?”


砂金没了声音。


维里塔斯瞪他:“看什么?”


砂金真诚道:“你关心人的方式真是很奇特。”


维里塔斯沉默一秒,然后愤怒地把他甩在了身后。


砂金笑笑,重新追上去。


“谢谢你。拉帝奥。”他说:“我会遵守承诺的。你放心,我答应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维里塔斯淡淡地说:“你最好是。”


砂金和他一起走到停车场。维里塔斯和他说:“我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回一趟学校。”


“我送你吧?”砂金马上说。


维里塔斯回绝了:“不麻烦了。你不是也赶时间吗?”


砂金眼巴巴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他猜自己应该笑得很难看:“那……再见了?”


维里塔斯点点头:“再见。”


砂金有些魂不守舍。奇怪的是他也不明白究竟为什么。


他又转过头:“维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他顿住,后知后觉地打圆场:“维里……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如果你想的话。”维里塔斯回。


砂金观察着维里塔斯的表情。太好了。他看起来并不讨厌。砂金悄悄松了口气。


维里塔斯催促他:“你想问什么?”


“啊,我想说……”砂金另一手绕到背后,焦虑地攥着袖口:“如果……如果我姐姐下次再来的话,你还愿意来见她吗?”


他补充道:“以我朋友的身份。”


维里塔斯静静看着他。


砂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看,她其实还挺喜欢你的……有你在她也许会更开心一点儿?”


他解释的补丁还没打完,维里塔斯就先一步做出了回复:“我愿意。”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毕竟你也很忙……等等?”


砂金猛地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维里塔斯笑起来,坚定地重复道:“我愿意。”


砂金这下是真的大脑宕机了。


维里塔斯就那样笑着和他挥手说了再见,然后笑着转过身,和他告别。


而砂金直到维里塔斯彻底走远后才回过神,满脑子他临别前的那个微笑。


砂金站在原地发呆。


我就说他笑起来肯定很好看。


他这样想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而砂金总监这时还不知道,爱情往往都是从发呆和傻笑开始的。


有些故事,现在才刚刚开始。






END.

虽然但是我是从余

【砂理】我已经准备好认识你了

阅前须知:

  二编:写了一些后续,放彩蛋里了,不影响正文阅读

  大半夜刷视频的无厘头产物,逻辑漏洞大大的有

  可能有ooc,内有大量私设

  可能有后续,可能没有

  背景偏向现代

  如能接受请往下翻

  ———————

  像往常一样,维里塔斯·拉帝奥结束了一天的授课,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步行至家门口,在密码锁上输入密码,推门进入,顺手关门,再坐在沙发上,一切行云流水,挑不出毛病。

  

  拉帝奥正准备享受这一日中难得的片刻闲暇,却被门口忽然响起的密码声惊动。这引起了常年独居的真理医生起了防范心理。

  

  是谁?这不重要...

阅前须知:

  二编:写了一些后续,放彩蛋里了,不影响正文阅读

  大半夜刷视频的无厘头产物,逻辑漏洞大大的有

  可能有ooc,内有大量私设

  可能有后续,可能没有

  背景偏向现代

  如能接受请往下翻

  ———————

  像往常一样,维里塔斯·拉帝奥结束了一天的授课,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步行至家门口,在密码锁上输入密码,推门进入,顺手关门,再坐在沙发上,一切行云流水,挑不出毛病。

  

  拉帝奥正准备享受这一日中难得的片刻闲暇,却被门口忽然响起的密码声惊动。这引起了常年独居的真理医生起了防范心理。

  

  是谁?这不重要,统一按报警电话处理。

  

  本以为门外人会被自己设下的密码挡住,但接下来解锁成功的提示音打破了他的幻想。拉帝奥承认,当他看到门外有个扮相像孔雀一样的金发男人带着一次就过的密码输入进来时,他引以为傲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宕机。

  

  那个金发男人还颇有礼貌的带上了门,他回过头来,在看到拉帝奥的一瞬似乎有些呆滞。处于震惊中的拉帝奥终于回过神来,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顺着桌子在上面摸索着自己那厚的要命的石膏书。

  

  “别过来,你是谁?”在拉帝奥终于找到了他的书后,他举起那本书指向面前的男人。

  

  “我是来救你的。”那个男人说,眼里满是真挚。

  

  “你要干什么?请你现在出去,不然我要报警了!”

  

  “我是来救你的!”男人再次重复道。

  

  眼看拉帝奥就要拨通报警电话,金发男人直接无视掉拉帝奥手中看起来能砸死人的书,直直走向拉帝奥:“我真的是来救你的!”

  

  傻瓜,蠢才,以及像个孔雀。这是拉帝奥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毕竟谁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说救赎之类的话语。现实可不是狗血爱情片。

  

  拉帝奥下意识将书拍向男人,但男人像是知道他下一步动作一样,接连躲开几次“知识的洗礼”,熟练得像是经历过许多次一样。紧接着,男人扯开领带,直接禁锢住拉帝奥的双手,将他们捆在一块,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二人顺势双双倒在沙发上。

  

  男人整个身子压制住拉帝奥,一条腿挤进他双腿中,一只手将拉帝奥双手定在头顶,另一只则先一步捂住拉帝奥的嘴,道:“你是维里塔斯·拉帝奥,在大学的时候拿到过八个博士学位和一等学位,现在是一名大学教授,定期会在线上开直播课堂面向全网授课!”

  

  “白痴,这些东西在网上都能查到,不能说点查不到的东西吗?”拉帝奥终于挣开了嘴上的束缚,喊道。

  

  “你家门密码是23117,你的银行卡密码是206……”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你告诉我的啊。”

  

  什么时候的事?拉帝奥一点也不记得。理智如他,这些东西绝他对不可能随意泄露给陌生人,尤其是眼前人。

  

  拉帝奥试图挣扎开手上的束缚,但面前的人的力气大的出奇——他明明看起来比自己更瘦弱一点。

  

  像是为了防止拉帝奥在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金发男人干脆把拉帝奥引到椅子上,再把禁锢拉帝奥双手的领带的另一头固定在了椅子上。

  

  拉帝奥心中的不安情绪高涨,他试图让自己——同时让面前的人冷静下来:“你是要钱吗?如果是的话我们可以好好谈……”

  

  拉帝奥话说一半就后悔了,这个人的穿着一看就极其华贵,价值不菲,根本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我不要你的钱!”对方先一步解释,“我,我叫砂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你未来的丈夫。”

  

  拉帝奥的大脑再次宕机了。先不说这句话的真实性,他,维里塔斯·拉帝奥,有八个博识学位的教授,是个同性恋?还跟一个像孔雀一样的男的结了婚?虽然他本人支持恋爱自由,无关性别,但这也……

  

  “我未来的...什么?”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石膏书从指间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试图用学术思维分析现状——要么是精心设计的骗局,要么是自己出现了精神分裂的前兆。但当拉帝奥盯着面前这个自称“砂金”的男人时,他从对方蓝紫色双眸中读出了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痛苦、怀念、决绝,以及近乎绝望的爱意。

  “你说你来自未来,”拉帝奥试图用学术讨论般的冷静口吻说道,尽管他的手腕还被领带束缚在椅子扶手上,“这违反了最基本的物理定律。”

  闻言,砂金松开了压制他的力道,却没有解开束缚。他后退两步,卸下了手上的表:“这是你送我的,”他将手表内侧翻过来展示给拉帝奥看,上面还刻着「赠予某个不让人省心的赌徒」,“你总说我的时间观念差,所以送我这个让我准时回家。”


  拉帝奥眯起眼睛,表内侧确实刻着那行字,而且是他特有的笔迹。更令他震惊的是,表盘下方有一个微小的、几乎不可见的凹痕——那正是他习惯性用笔尖轻敲物品留下的痕迹。


  “这怎么……”这怎么可能。拉帝奥喃喃道,理性的思维开始动摇。


  砂金突然单膝跪地,与椅子上的拉帝奥平视。他轻轻抚摸着那块表,指尖微微颤抖。“下周的直播讲座,关于「量子纠缠与意识关联」的那场,我会因为走错线上会议室而见到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如果是线下的话,我想你会注意到我,因为我才只有我一个人在傻笑——我根本听不懂那些术语,只是觉得你认真的样子很迷人。”


  拉帝奥的耳尖微微发热。这种描述太过具体,不像是临时编造的谎言。


  “然后我想方设法创造和你见面的机会,接着追求你、向你表白。我们会谈一年的恋爱,然后我向你求婚。"砂金苦笑着,从西装另一个口袋掏出一枚戒指,"那是在海边,你说戒指样式太浮夸,却还是带上了它。"


  拉帝奥盯着那枚造型有些夸张的阿尔盖蓝紫钻戒指,内圈确实刻着他们的名字缩写。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那些记忆只是被尘封而非虚构。


  “然后呢?”拉帝奥接着问,“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砂金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拉帝奥,肩膀微微耸动,“婚后第二年,我们原本计划出去旅行放松一趟。但是有一辆失控的车……你推开了我,自己却……”他的眼里充满哀伤,茨冈尼亚人特有的眼睛盛满了悲痛,就好像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幸运」一样。


  房间陷入沉默。拉帝奥看着砂金的背影,注意到他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到这来的。”砂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我只知道失去你后,我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但某天当我再睁开眼时,我发现我并不身处与之前躺下的沙发上。再一看日期,我才发现自己穿越了。”


  “所以……”砂金的声音哽咽了,“下周不要开设讲座,这样我就不会见到你,我们就不会认识……”


  “所以你认为,如果阻止我们相遇,就能改变这个结局?”拉帝奥轻声问。


  “我必须试试!我失去你后的每一天都像活在地狱里!”他走回拉帝奥身边,动作轻柔地解开领带束缚,“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求你给我一周时间。如果下周过后什么都没改变,我就...我就接受命运。”


  拉帝奥活动着手腕,注视着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理性告诉他时间旅行是不可能的,但砂金身上那种刻骨铭心的悲痛又如此真实。


  “你需要什么?”拉帝奥最终问道,“取消下周的讲座,或者改变时间地点,然后呢?你会怎样?”


  “我不知道。”砂金诚实地摇头,“也许我会消失,也许我会继续活在这个时间线...但至少你会安全。”


  拉帝奥站起身,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量子物理著作。他快速翻阅着,停在其中一页:“多重宇宙理论...如果真如你所说,改变关键节点确实可能创造新的时间分支。”他抬头看向砂金,“但这只是理论。”


  “值得一试,不是吗?”砂金微笑,那笑容里带着拉帝奥看不懂的悲伤与希望。这让拉帝奥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面前的人本不该是这样的。


  或许他该是恣意的、有把握的,是永远有着对自己绝对自信的笑容的。


  当晚砂金决定睡沙发,就在拉帝奥卧室门口,说是想呆在能看见他房门的地方。出于好心,拉帝奥给了他一套备用睡衣和被子,便回了自己房间。


  拉帝奥躺在床上,大脑高速运转。砂金的故事有太多漏洞:时间旅行的机制、他如何精准回到这个时间点、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穿越...但那些细节又准确得可怕。他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清晨,拉帝奥被一阵香味唤醒。他推开房门,看见砂金正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餐桌上摆着完美的煎蛋、培根和吐司。


  “你醒了?”砂金转头微笑,“咖啡马上好,你喜欢的,黑咖啡不加糖。”


  拉帝奥挑眉:“这也是「未来」的我告诉你的?”


  “不,是我花了三个月才记住的。”砂金将咖啡递给他,“你总是抱怨我放太多糖。”


  拉帝奥接过咖啡,小心地抿了一口——温度刚好,苦中带醇香,确实是他偏好的口感。这种被了解的感觉既陌生又奇妙。


  “我今天有课。”拉帝奥放下杯子说道。


  砂金的表情变得紧张:“你要去学校?”


  “我是教授,砂金先生。”拉帝奥冷淡地回答,“除非你打算继续把我绑在椅子上。”


  砂金咬了咬下唇:“我能跟你一起去吗?保证不打扰你工作。”


  拉帝奥本想拒绝,但看到砂金眼中的恳求,不知为何心软了。“随你便。但别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你那身打扮已经够显眼了。”


  砂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在你眼里我永远像个花孔雀,是不是?”


  去学校的路上,砂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拉帝奥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校园里几个学生好奇地打量砂金,而他只是礼貌地微笑,没有搭话。


  “你教量子物理?”砂金在教室后排坐下前小声问道。


  拉帝奥点头:“还有高等数学等等。”


  “难怪我当初完全听不懂。”砂金笑着摇头,“我只擅长概率和风险计算。”


  这句话让拉帝奥想起砂金提到过自己是个「赌徒」。他正想追问,上课铃响了,他不得不走向讲台。


  整堂课中,拉帝奥能感觉到砂金专注的目光。与那些昏昏欲睡的学生不同,砂金全程挺直腰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演出。这种被全心全意关注的感觉让拉帝奥既紧张又莫名兴奋,他甚至发现自己比平时多讲了一些拓展内容。


  下课后,砂金立刻走上前帮他整理教案。“你讲得太棒了,”他真诚地说,“虽然我还是听不懂那些公式。”


  “因为你根本没在听内容。”拉帝奥忍不住吐槽,却发现自己嘴角上扬。


  砂金眨眨眼:“我在听你的声音,看你的手势...未来的我会告诉你,你讲课时有种特殊的韵律,像颂诗一样。”


  拉帝奥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匆忙收拾好东西,快步走出教室,砂金小跑着跟上。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砂金坚持负责所有家务,甚至学会了按照拉帝奥苛刻的标准整理书籍——按主题、作者姓氏字母和出版日期排列。而拉帝奥则开始习惯砂金的存在:早晨的咖啡,下班时门口等待的身影,深夜书房里悄悄放下的热牛奶……


  周四晚上,拉帝奥在书房工作到很晚。当他终于合上笔记本时,发现砂金蜷缩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一个枕头。灯光下,砂金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看起来出奇地年轻脆弱。拉帝奥不由自主地走近,轻轻拨开垂落在砂金前额的一缕金发。


  就在这时,砂金突然惊醒,一把抓住拉帝奥的手腕。“维里……”他迷迷糊糊地唤道,声音里满是眷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抱歉,我做梦了。”


  拉帝奥收回手,手腕处还残留着砂金掌心的温度。“你经常梦见...未来的事吗?”他轻声问。


  砂金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不只是梦。有时候我会忘记现在是什么时间,以为我们还在……”他的声音低下去,“比如刚才,我以为你又在书房熬夜,准备劝你睡觉。”


  拉帝奥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转身走向厨房:“要喝点什么吗?”


  “热可可,加棉花糖。”砂金下意识回答。


  拉帝奥从橱柜里找出可可粉——他从不喝这个,显然是砂金自己买的。当他端着两杯热饮回到客厅时,砂金已经重新整理好表情,但眼中的落寞依然可见。


  “告诉我更多,”拉帝奥递过杯子,在对面坐下,“关于……我们的事。”


  砂金双手捧着杯子,热气氤氲中他的表情变得柔和。“你讨厌我赌博,但每次我从赌场回来,你都会准备好解酒汤和干净衣服。”他轻声说,“我喜欢给你买夸张的礼物,你总是抱怨浮夸和浪费,但会把每一样都好好保存起来。”


  “听起来我们很不相配。”拉帝奥评论道。


  砂金笑了:“确实。你理性、严谨、讨厌风险;我感性、冲动、不计后果。但不知怎么的……”他抬头直视拉帝奥的眼睛,“用你们学术一点的说法:我们就像正反粒子,越是相反,越相互吸引。”


  拉帝奥移开视线,心跳加速。这种比喻太过物理学家风格,确实像他会说的话。


  “明天就是讲座日了。”砂金突然说,“你答应过会取消它。”


  拉帝奥皱眉:“我没明确答应过。”


  “维里塔斯,”砂金放下杯子,声音变得严肃,“这不是玩笑。我亲眼看着你在我怀里……我不能再来一次。”


  拉帝奥看着砂金痛苦的表情,内心挣扎。理智上,他依然怀疑整个时间旅行的说法;但情感上,他开始相信砂金至少真心认为自己是来自未来。更重要的是……他开始在乎这个人的感受。


  “我会考虑。”他最终说道。


  那晚,拉帝奥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他起身走到书房,打开电脑查看下周的讲座安排。系统显示已有两百多人报名,包括几位业内重要学者。取消讲座会影响他的学术声誉,但砂金的警告又让他犹豫。


  正当他沉思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砂金站在门口,穿着松散的睡衣,金发凌乱地翘着。“我感觉到你醒了,”他轻声说,“总是这样,你半夜起床我总会知道。”


  拉帝奥没有问他怎么“总是知道”,只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需要更确凿的证据,砂金。关于你说的未来。”


  砂金走进书房,在拉帝奥面前蹲下,与他平视:“你看起来严肃,其实背地里很喜欢小黄鸭——泡澡用的那种。会像小孩子一样有收集癖,浴室里放了许多种不同味道的浴盐,就连月桂叶发夹也是:八叶的、六叶的、三叶的,数都数不清。”


  拉帝奥耳尖微红,这种事情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一点羞耻的。


  “还有……”砂金继续道,声音更加温柔,“你表面上冷漠,实际上比谁都关心学生。你会熬夜为落后的学生准备额外资料,会用化名给经济困难的学生寄钱……这些连未来的我也是结婚后才知道的。”


  拉帝奥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够了,”他声音嘶哑,“我需要……我需要一个人思考。”


  砂金顺从地站起身,但在离开前,他轻轻将手放在拉帝奥的肩上,一个克制却充满感情的触碰。“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他说,“请记住,我来这里是因为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第二天早晨,拉帝奥醒来时发现公寓异常安静。他走出卧室,发现砂金不在,沙发上早已没有了余温,餐桌上没有往常准备好的早,这令他难得感到了一丝不安。


  万一他只是出门采购去了呢?拉帝奥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打开手机,发现有几条学校发来的邮件,询问他是否确定要按计划进行下午的讲座。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动作,这几天的经历不断在他脑海里往复、回放。


  砂金的故事、那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细节、眼中真实的痛苦……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性:也许时间旅行真的存在,也许他们真的注定相爱又分离。


  但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如果命运真的可以改变,如果砂金的出现本身就是时间线上的一个变量呢?


  拉帝奥放下手机,走向浴室。热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他试图理清思绪。当他擦干身体时,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嘴角紧绷。他想起砂金带着笑意说他“总是太认真,需要学会放松”。


  直到中午,砂金也没有在门口出现。拉帝奥打他的电话,却直接转入语音信箱。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砂金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时间线。


  拉帝奥感到一阵眩晕。他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砂金。城市这么大,一个决心消失的人可以轻易隐匿其中。


  下午两点,距离讲座开始还有一小时。拉帝奥站在空荡荡的礼堂里,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取消讲座的确认页面。他只需要点击发送,就能如砂金所愿改变他们的未来。

   但那样意味着什么?砂金会继续活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中,而他自己则永远不知道那段可能的美好……


  拉帝奥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打开直播设备,调整好摄像头。当在线人数开始攀升时,他直视镜头,声音坚定:

  

  “今天我要讲的主题有所改变。我想谈谈时间、选择和爱。”

  

  拉帝奥停顿了一下,仿佛能感觉到某个遥远的地方,砂金正看着屏幕。

  

  “有一个人告诉我不要开这场讲座,他说我们的相遇会导致悲剧。但我想告诉他……”拉帝奥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已经准备好认识你了,不管未来如何。”

阿尔法贝塔

诶,患者不准啵医生嘴

*砂:诶~患者不准啵医生嘴,哪来那么多规矩啊,你不在旁边我不照样啵吗,你不知道吧。

*砂理,he,卧底砂✕监狱医生理

*纯狱风,本文的进度其实根本没到啵嘴那一步(

*被演唱会比心义父暴击之后紧急拉磨的产物,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导致整体基调轻松阳光,积极向上,并且有点癫。

*偷蓝莓小猫被抓了,ooc就让让我吧,狱友们。

       

       

1.

        ...

*砂:诶~患者不准啵医生嘴,哪来那么多规矩啊,你不在旁边我不照样啵吗,你不知道吧。

*砂理,he,卧底砂✕监狱医生理

*纯狱风,本文的进度其实根本没到啵嘴那一步(

*被演唱会比心义父暴击之后紧急拉磨的产物,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导致整体基调轻松阳光,积极向上,并且有点癫。

*偷蓝莓小猫被抓了,ooc就让让我吧,狱友们。

       

       

1.

        “老实点!”

        一声闷响,剃着光头的男人被队长模样的狱警踹得踉跄两步,站稳之后,他阴冷的目光落在了个头还没自己高的狱警身上。

        狱警丝毫不惧,甚至冷笑起来:“还以为自个是外头的大人物呢?”

        说着,他便举起手里的泰瑟枪,闪着光的电弧昭示着被这玩意戳到,绝对不好受。

        “诶,我说。”

        上挑的语调,华丽的音线,这声音就这么突兀地在冰冷空旷的空地上响起。

        “虽然我知道杀鸡儆猴是波因特监狱的陋习,哦,不好意思,我是说传统,但亲爱的狱警先生们,这手段是不是有点太拙劣了?”

        狱警锐利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队伍里那个有着格外显眼的金发的年轻人,他手里的泰瑟枪调转方向,指向这个不知死活的囚犯:“你……”

        “嘘,”青年伸手示意他安静,动作和神态自然得像是贵公子在同自己的仆人说话般,“说真的,但凡视力和智商正常的人,都能看出这位,呃,囚犯先生根本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倒是您,我尊敬的狱警大人,这突如其来的演技大爆发,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青年的语气明明很诚恳,甚至带上了敬称,却比直接的辱骂要更具侮辱性,队伍里的囚犯们三三两两地嗤笑着,而被针对的光头男人更是笑得不加掩饰。

        队长模样的狱警气得脸色涨红,几乎是用吼的,冲其他狱警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群狗东西送到A区去!”

        队伍的行进速度加快了,穿过空旷的空地,囚犯被送进一栋外墙上涂着“A”的大楼里。

        这幢楼的结构呈回字形,总共六层,四面是一间间用厚实墙体隔离的狱房,正对走廊的那面则是用直径30mm的钢条焊接的铁栅栏,在保证囚犯毫无隐私的同时,也方便了狱警察看囚房内的情况。

        总共十二名囚犯,依次被送进空囚房里,轮到那个青年时,狱警队长冷笑着将他带到一间格外逼仄的囚房前:“能言善道的鸟,就该关在最狭窄的笼子里,这比剪掉它的舌头要有效。”

        青年仔细端详着眼前隐隐散发出臭味的房间,严重怀疑根本没人打扫过,不过他的神情仍然轻松:“听说波因特监狱有个独立的区域,里面的囚犯单人单间,独浴独卫,条件良好?”

        许是觉的自己掰回一成,狱警队长甚至有闲心陪他多聊两句:“那地方住的只有两类人,一是进来躲避指控的有钱人,二呢,则是疯子。”

        “至于你?呵,想去那住,想得倒美。”

        “我看未必。”

        狱警队长不耐烦了:“像你这样自命不凡的垃圾我见多了,现在马上给我滚进……”

        话音未落,青年突然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用扣住两只手腕的手铐勾住他腰间的泰瑟枪一挑,随后灵活地接住,毫不犹豫地扣动开关,然后摁在了狱警队长的嘴里。

        刺耳的惨叫响彻整个A区大楼,听见动静的囚犯们挤在铁栅栏上,兴奋地给这个胆大妄为的青年喝彩,引得楼层似乎都有些震颤,显然,这些人都苦狱警久矣。

        “现在可以给我换总统套房了吗?”

        欢呼声中,青年戏谑地笑着,从瘫倒在地的狱警队长嘴里抽出泰瑟枪,礼貌地向身边其余的五名狱警问道。

        狱警们终于回过神,抽出警棍围了上去,青年以一敌五,用手铐连接处的锁链撂倒了一个,又用泰瑟枪电晕两个,最后到底是因为扣着脚踝和手腕的锁链太过碍事,被仅剩的两个挂了彩的狱警摁倒在地。

        一支镇定剂被注射进脖颈,在失去意识前,青年最后听到的,是狱警愤怒的声音。

        “到底是谁把这个疯子分到A区的?赶紧把他送去评估,然后扔到Z区去!”

        Bingo。

        青年放心地陷入昏迷。

        

2.

        “…那个叛徒躲过了搜查……”

        “在波因特监狱里当缩头乌龟……我们需要你去………”

        “…监狱里有之前安插的卧底……找到他……”

        “……是代号,记住了……”

        “七天……接应的人会在……带着……一起走…”

        “…杀了那个叛徒,只准成功。”

        

        无数片段从黑暗中浮现,看不清的人影相互交织。

        嘀,嘀,嘀……

        电子器械无机质的声响逐渐压过所有模糊的记忆,意识顺着它的指引慢慢清醒。

        “醒了?”

        空茫的视线缓缓落在床边的男人身上,他穿着白色的防护服,看起来像位医生,除了这明显的身份特征,那张俊美的脸也格外引人注目。

        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这使得砂金能够更清楚地看清他那独特的靛紫色头发,在白炽灯下闪着金属光泽的精致月桂叶发饰,太阳般耀眼的赤金瞳孔,以及……

        他竟然涂着红色的眼影,真漂亮。

        “上帝啊,”砂金喃喃自语,“谢谢你,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XP竟然是制服play。”

        “…你的脑子是被镇定剂泡坏了吗。”

        “哇哦,天使的说话方式原来是这样的吗?更喜欢了呢!”

        天呐,是M。

        拉帝奥端起床边矮柜上的玻璃杯,里面早已冷却的白开水被他无情地浇在了床上这个胡言乱语的金毛脸上。

        “嘶——”

        一杯水下去,提神醒脑,砂金甩了甩脑袋,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四下打量着,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整洁的病房里,若不是封闭无窗的墙面和看着就防弹的厚实铁门,砂金差点以为自己在监狱外的医院里了。

        拉帝奥将玻璃杯放下,慢条斯理地翻开手中的记录本,从口袋里掏出支笔,在纸面上敲了敲,似乎是在示意砂金集中精神。

        “现在,可以好好回答问题了吗?”

        砂金收回视线,瞅了瞅自己,嘿,被束缚带严严实实地绑在了床上。

        “我似乎没有拒绝的权利呢,”他戏谑地笑着,“如果我说不可以,医生您会拿鞭子抽我吗?”

        “四个狱警就守在外面,要是你实在喜欢,我可以请他们进来轮流抽你,如何?”

        外面有人盯着啊。

        “房间里还有监控设备,如果需要,我也可以替你申请一下被鞭打的视频备份,保证无死角,画质清晰。”

        还有监控,看得真严。

        砂金摇摇头:“开个玩笑,别这么严肃嘛,医生。”

        拉帝奥不打算和他多说——虚伪,狡猾,口蜜腹剑,若是落入这种人的对话节奏,面临的只有无止境的捉迷藏,直截了当地主导话题,才是正确的做法。

        “你的名字。”

        “砂金。”

        “真名?”

        “花名。”

        “………………”

        拉帝奥沉默片刻,视线从记录本上移开,只见砂金满眼无辜,配上浑身的束缚带,显得异常老实,不过嘴里的话就不那么老实了:“你不觉得这个花名很适合我吗?和「翡翠」相似的砂金石,极易蒙混他人。”

        “呵,”拉帝奥冷笑,“有时候,伪装反而更能显露某些人的性格。”

        “是吗,真有意思,那医生不如试试看,那些老套的心理评估题,能不能帮你了解我。”砂金多少带了点挑衅地说道。

        两人的目光交汇片刻,又各自收回。

        拉帝奥再次用笔敲了敲记录本:“第一个问题,你被判刑的原因?”

        “现在的心理评估都问这么直接吗?”砂金的笑容灿烂几分,“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几个哥们搞了点违法的买卖,结果有叛徒出卖了我们,没办法,只能杀了,可惜运气不好,抛尸的时候被逮住了。”——组织出了叛徒,我的任务是杀了他。

        “说起来,听说疯子可以住独间,医生您看我够格吗?”——叛徒在Z区,协助我入住。

        拉帝奥脸色平静地在记录本上写下了“善恶观薄弱,表演欲强”。

        没有理会砂金的询问,拉帝奥又抛出了数十个问题,有的非常无聊枯燥,有的又过分尖锐,在话语的间隙里,还时不时穿插着笔身敲击纸面的声响,令人有些烦躁。

        砂金确信,这位心理医生,绝对用了些审讯的技巧,可惜,对他没用。

        一是因为砂金接受过相关的训练,过去的几次任务中,甚至经历过真正的审讯,语言压迫加严刑拷打的那种,二呢,说实话,眼前这人长得实在对胃口,性格也带劲,某种程度上,砂金甚至有点享受这场“质询”。

        别说,真像在玩医生患者的情趣小游戏,刚刚发现自己觉醒了某些XP的砂金如是想。

        一小时后,拉帝奥在记录本上落下最后一笔,抬起头:“评估结束了,想看看结果吗?”

        “这就结束了?”砂金显得有些遗憾,“让我看看吧,医生眼里的我是怎样的?真期待呢。”

        说着,他甚至冲拉帝奥抛了个媚眼。

        而拉帝奥就跟瞎了似的,神色平静,情绪稳定,面不改色地将记录本递到他面前,砂金随便瞥了两眼之后,目光突然闪动起来,随后慢慢收敛了脸上的戏谑。

        五分钟后,砂金露出有些头疼的神情:“医生你怎么把我的底裤都扒了,我可不想当众裸奔啊。”——兄弟你确定要把这玩意交上去?

        「善恶观薄弱,表演欲强,偏激,擅长伪装的反社会人格,油嘴滑舌,虚伪,表象下是空无一物的内心,有厌世倾向。」

        越看越心惊,记录本上的结论,和组织里专门负责定期给自己做心理评估的专家几乎相同,不同的是,那位专家花了几乎两年才勉强绕过重重伪装,而眼前的人,一个小时就摸透了。

        拉帝奥挑眉:“怎么样,能满足你的期待吗?”

        砂金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医生我有点不舒服,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我想回去吃牢饭了。”

        “你是在和一个医生说你不舒服想回家吗?”拉帝奥收回记录本,这次换他戏谑地勾出抹浅笑了,“轻视他人只会让你自己吃亏,砂金,下次别随意质疑别人的专业能力。”

        “医生,我刚刚只是想和你调情,没有冒犯的意思。”

        这说的是人话吗。

        拉帝奥不再理会他,径直转身走向门口,输入密码后拉开门,对外面的狱警道:“评估结束了,送到Z区去。”

        狱警走进来,不过拉帝奥并没有把记录本给他们——这是他的特权,见状,砂金目露谴责:所以你刚刚是在故意吓唬我?

        拉帝奥就当没看见,吩咐狱警别一次性把束缚带全解了,先解手上的,戴好手铐,再接剩下的,然后扣好脚铐。

        不愧是拉帝奥教授,就是谨慎,狱警回忆起几个负伤同事对才发生不久的暴力事件的生动描述,深以为然地点头照做。

        砂金:“…………………”

        兄弟你戏真足。

        兄弟你真的没叛变吗。

        兄弟你的初心还健在吗。

        兄弟兄弟……

        不知道为什么,砂金明明一言不发,拉帝奥却觉得那双三重眼看起来吵得很,于是他干脆从床边的柜子里掏出卷绷带,剪下一截,凑过去把人的眼睛蒙上了。

        一名狱警见状,有些悚然:“难不成他还会瞳术?”

        那是什么玩意。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拉帝奥冷漠道:“他吵到我了。”

        “那不应该捂嘴吗?”狱警疑惑道。

        旁边的同事给了他一肘,挤眉弄眼的:你疯了吗,教授说啥就是啥,哪那么多问题。

        狱警后知后觉地讪笑着,不再多嘴。

        砂金在拉帝奥凑过来的时候,大脑就已经有些停摆了,说真的,一个人怎么能长那么好看,在这个距离下简直是世界上最直观的美颜暴击,而被暂时剥夺视线之后,萦绕在鼻尖的浅淡白花气息更为霸道地占据了感官。

        ………兄弟,兄弟,你好香。

        “医生,我有点头晕。”

        心头小鹿乱撞的砂金诚恳道,这大概是他今天最诚实的一句话了。

        “头晕是正常的。”

        拉帝奥显然没听出这句话背后的真实含义,只是牵起砂金手铐间的锁链,告诉他:“注入你体内的镇定剂剂量足够让一个成年男性昏迷一整天,你醒得比预计的要快得多,后遗症也比我想象中要轻微。”

        说完,他牵着人对狱警道:“我跟你们一起去,这个犯人情况比较危险,我需要考虑一下把他安置在哪个房间。”

        狱警没有异议,于是波因特监狱里多了道靓丽的风景线:四个狱警围在旁边,而拉帝奥则牵着个被蒙上眼的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有钱人带着保镖出门遛狗来了呢。

        被蒙住眼的砂金当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虽然他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就是了,他孜孜不倦地试图和拉帝奥聊天:“医生你是在夸我身体好吗?”

        “不是。”

        天就这样被聊死了。

        砂金终于老实下来,乖乖被牵着上了车。

        

3.

        五六分钟后,车停了,手铐上又传来拉扯的力道。

        “下车。”

        拉帝奥道。

        真是新奇的体验,砂金下车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像条被医生牵着的狗,他心态乐观地想,小狗多可爱啊,毛茸茸的,下雨知道躲雨,饿了知道吃饭,晚上还能给人暖床。

        “这简直就是我。”他喃喃道。

        “嗯?”

        拉帝奥没听清。

        砂金当然不会实话实说,虽然两人才见面不到俩小时,但砂金确信,如果自己说了实话,拉帝奥是真的能做出把自己栓在床脚边这种事。

        繁杂的思绪一闪而过,开口时仍是惯常的戏谑语气:“我是说,现在能把绷带解开了吗?我会保持安静的。”

        白花的气息逐渐靠近,眼睛上的束缚感一松,光线再次落入眼底,重获光明的第一眼,就是放大的美丽脸庞,砂金实在没忍住,吹了声口哨。

        拉帝奥动作微顿,反手又把绷带绑了回去。

        砂金眼前一黑,多少有些心虚道:“刚刚是个意外。”

       拉帝奥不为所动,重新牵起锁链:“是的,刚刚绷带意外脱落了,不过没关系,这次我绑得比较牢。”

        “…………………”

        这性子真有点辣嘴,不开玩笑。

        

        Z区的环境同A区有明显的不同,哪怕是被蒙着眼,砂金也能感受到新鲜不少的空气以及安静的氛围。

        拉帝奥将砂金安排在一楼最靠里的囚房,狱警将人的手铐扣在床头,又将钥匙递给拉帝奥,之后便离开了。

        砂金终于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拉帝奥解开他的手铐:“这间囚房安装了干扰器,可以直接交流。”

        砂金解开绷带:“既然如此,不如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医生?”

        “维里塔斯·拉帝奥,”拉帝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应该知道亚婆离女士吧?她是我的上司,一年前,我照她的吩咐以心理学教授的身份进入波因特监狱执行任务。”

        “前几天我收到密信,有位同事马上要带着新任务进来,而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正好发挥一下这个身份最后的价值,然后……”

        “然后就跟我私奔,离开监狱,对吧?”

        砂金抢答。

        拉帝奥沉默了,再开口时多少有些无语:“你是哪个部门的?”

        不像组织的人,倒像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我在「钻石」手下做牛马,石心十人之一。”

        “那就不奇怪了。”

        “总感觉你这话背后的意思不太友善。”

        “因为我想表达的就是不友善的意思。”

        “好吧,”砂金耸耸肩,“我可以叫你维里吗?”

        “不行。”

        “好的,维里。”

        拉帝奥看起来有点想用手上厚实的记录本呼他,砂金及时转移话题:“我的目标躲在了Z区,他叫德威摩,你有印象吗?”

        谈及正事,拉帝奥放下了记录本:“有,他找我做过两次心理咨询。”

        “哈,”砂金嗤笑,“这种人还能有心理疾病?”

        拉帝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砂金被看得神情一顿:“我承认我有病,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和这玩意相比较吧,维里你这样我真的要伤心了。”

        拉帝奥翻了个白眼:“他是个蠢货,但你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病的人,但事实上…”

        说着,他点了点记录本的硬皮封面。

       砂金看着那记录着自己“罪证” 的记录本,再次转移了话题:“总之,现在我们就是搭档了,对于暗杀德威摩一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方法有很多,这取决于组织的要求。”

        “上头知道我的作风,所以没有太多要求,换句话说,就是不计代价。”

        砂金的语气里多了些跃跃欲试的意味。

        “看起来,你其实已经有计划了?”

        “当然,只是这计划,或许你不会喜欢。”砂金神秘地笑笑。

        拉帝奥不置可否,只是挑了挑眉:“除非你打算在自己身上绑满炸弹然后拖着任务目标同归于尽,否则都有商量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么维里,你觉得波因特叛乱案,听起来怎么样?”

        “不怎么样,”拉帝奥闻言,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把玩着手里的笔,语气倦怠,“听起来是个大工程。”

        怎么会有人班味比自己还浓?

        看着随时都可能原地一趴直接开摆的新搭档,砂金不禁想问:“冒昧问问,你上个任务是什么?”

        这一问题,瞬间让拉帝奥回忆起,自己明明只是接到任务进来监视某个权贵,结果没想到监狱的心理评估部竟然是个草台班子,而他不得不承担起大部分心理医生的工作,面对满监狱蠢货的“充实”的一年。

        “啪。”

        塑料外壳被拉帝奥硬生生掰碎,他放下笔的遗体,同砂金对上视线,缓缓地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我们还是来谈谈你的策反计划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

        砂金的气势莫名矮了一头:“……好的,医生。”

        Z区的构造大致呈H形,进来避风头的权贵在左侧,极具危险性的囚犯在右侧,连接两块区域的中间段,是负责管理Z区的狱警的宿舍,身份特殊的拉帝奥也住在中间段,准确来说,和砂金的囚房就隔着个拐角。

        拉帝奥随手将Z区大致的构造和监控分布画在纸上,然后递给砂金:“权贵和疯子,都需要严格的看管,Z区里的暗哨,比明面上无处不在的监控还要多。”

         砂金却不觉得这算什么难题:“眼线过多,往往只会导致接收到的信息纷乱无序,难以辩认。”

        “你想利用它们?”

        “现成的传声筒,不用白不用,”砂金接过那张纸,将上面的内容记在脑子里,“权贵和疯子,简直是天然的冲突爆发点,再加上无处不在的眼睛和耳朵,”

        他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将纸折成一朵玫瑰花,递还给拉帝奥,还附送一个wink:“猜猜看,监狱上头的管理层,需要多少时间来察觉到所谓的「暗流」呢?”

        拉帝奥略显无语地接过纸花,拆开后,将饱经风霜的纸重新折成只小鸭子,然后放在记录本上:“稍有苗头,不出一个小时,就会有人下来问查情况。波因特的典狱长我见过,多疑是他的本色,问查肯定会进行得非常深入,深入到足够让Z区的人意识到不对。”

        “权贵最看重自己的安危,而疯子最喜欢暴力和冲突,他们就是两捆火药,引线由监狱掌控,若是典狱长的疑心擦出了火星……”

        “波因特监狱的后院就该起火了。”砂金接上他的话,语气松快得像个愉悦犯。

        两人相视一笑,言尽于此。

  接下来,就是他们各自发挥的舞台了。

        

4.

        Z区的犯人们统一在中午十二点被允许离开房间,在一楼的食堂就餐。

        对于狱警来说,这些犯人或许是危险的,但犯人之间一般不会起冲突——这点到是和其他区不太一样,毕竟能被关在这里的,根本没有善茬,斗起来多半只会两败俱伤,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监狱方就是那个“渔翁”。

        想养蛊让他们互相消耗?

        梦里啥都有,总之,Z区的重犯们,保持了微妙的和谐相处,实在闹得不愉快,最多也就比划比划,一般点到即止。

  对于狱警来说,Z区实际上出乎意料得好管理。

        做为新加入这个瘟腥家庭的成员,砂金在Z区的第一顿饭就受到了许多关注,他刚端着餐盘在角落坐下,身边的空位上,就多了个人高马大的囚犯。

        “新来的?”囚犯开门见山,“犯了什么事?”

        “杀了个人。”砂金张口就来。

        囚犯显然不太信:“我劝你实话实说,昨天可有人看到了,是那个心理医生亲自送你过来的,只是简简单单杀个人,可没这待遇。”

        说到这个砂金可就来劲了:“医生亲自送我,是因为我昨天大胆求爱,打动了他。”

        囚犯沉默了,脸上威胁的神色都消散不少,扭头扒了两口饭,又转过头认真地问:“你别是因为性骚扰进来的吧?”

        问完,他甚至挪得离砂金远了点。

        砂金:“……………………”

        他不太想说话,并且有点想把餐盘扣到这个囚犯头上。

        而囚犯显然没能洞察砂金完美面具下蠢蠢欲动的暴力想法,他就像找到什么组织似的,不着痕迹地四下看看,接着压低声音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这有七八个人喜欢那个叫拉帝奥的心理医生。”

        砂金切土豆块的动作一顿:“…哦?”

        “每个月例行的心理评估给他们整得跟争宠似的,真没出息。”

        砂金缓缓放下刀叉:“是吗?”

        “当然了,真搞不懂这些人,说实话,我一直eat不到拉帝奥…不我是说gay不到…哦不对,我的意思是get不到。”

        囚犯说着说着还脸红了,像是一个绝望的深柜文盲。

        而砂金则是端起餐盘,顺从本心,扣在了他头上,接着站起身,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巨大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数十道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而这出突如其来的闹剧的主人公,神情自若,笑容得体,慢条斯理地向所有看过来的人发问:“听说这里有不少人喜欢拉帝奥?”

        注意到骚乱,正往这边靠近的狱警闻言,瞬间收起泰瑟枪,带着习以为常的表情退回门口。

        Z区的囚犯当然没一个是孬种,这个问题一出,马上就有不少人举手认领。

        天呐,砂金心想,他新鲜出炉的美丽搭档真是魅力无边啊。

        地上的囚犯终于回过神来,愤怒地抹了把脸,爬起来就要揍人,砂金随意地往旁边迈了一步,躲过挥过来的拳头,接着灵活地转身,顺势侧踢,力道极大,再次将囚犯踹倒在地。

        那双诡秘的三重眼此时此刻充晦暗难辨,而嘴角的虚伪笑意却始终没有丝毫变化,充满割裂感,让人毛骨悚然。

        “还有谁喜欢拉帝奥?”

        砂金一脚踩在囚犯的手背上,在刺耳的痛呼声中,戏谑而挑衅的语调,刺激着每个囚犯的神经。

        情绪被调动,暴力倾向本就高于常人的Z区囚犯,自然不会放任他挑衅。

        于是好好的一顿午饭,突然演变成武斗会,砂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守擂者,想和他打一架的,首先得承认自己喜欢拉帝奥,然后喊上一句“维里塔斯·拉帝奥美貌盖世无双”,这才有资格和砂金过招。

        狱警面面相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阻止吧,可这些人还挺有武德,点到为止,上去制止倒显得他们扫兴。

        不阻止吧,这比武招亲似的场面也太不像话了。

        一名狱警灵光一闪:“诶,不如打个电话请教授过来管管吧。”

        那个凭一己之力让所有Z区囚犯犯怵的心理教授,一定会有办法的。

        好主意,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踢给上级,狱警从腰间取下通讯器,即刻拨打了心理评估室的电话。

        “什么事?”

        “是这样的,拉帝奥教授,Z区囚犯食堂现在正在举行比武招亲…我是说犯人们打起来了,您赶紧来看看吧!”

        “……行。”

        拉帝奥挂断电话,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啊。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很准。

        等拉帝奥走进食堂时,砂金已将八人打至跪地,整整齐齐地在墙角排成一排,鼻青脸肿地保证再也不对拉帝奥出言不逊,再也不肖想拉帝奥,并承认砂金做为拉帝奥追求者的身份唯一性。

        拉帝奥:“………………………”

        察觉到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砂金回头一看,便见拉帝奥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他当机立断,神情两极反转,毒蛇似的三重眼爆改无辜粉钻,举着破了个小口的左手,委屈地靠近他:“医生我受伤了,医生我需要帮助,医生我手疼。”

        被打至跪地的囚犯:“………………”

        没被打至跪地的囚犯:“……………”

        亲眼目睹砂金把八名囚犯打至跪地的狱警:“……………………”

        当天晚上,翻阅完暗哨汇报上来的消息的典狱长:“……………………”

        沉默,是今天的波因特监狱。

        陷入爱河的金毛男,竟恐怖如斯。

        

5.

        砂金一战成名。

        只是,他将八名穷凶极恶的罪犯打至跪地的壮举,传到权贵区,却变成了昨天中午Z区那批疯狂的罪犯掀起了一阵动乱,似乎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叛乱,多亏其中一个囚犯突然犯病,敌我不分,把八个自己人打至跪地,狱警才成功镇压。

        听说连拉帝奥教授都被惊动了!

        传闻愈演愈烈,暗哨传回去的消息慢慢变得自相矛盾,典狱长性格多疑,开始对最开始汇报上来的“囚犯为了拉帝奥教授大打出手”这一消息产生了怀疑。

        如此吸引眼球的事件,该不会是故意制造出来,将监狱方的注意力误导至离谱的八卦上,以掩盖某些暗藏的谋划吧?

        典狱长在各有说辞的消息中,坐不住了。

        一队全副武装的狱警气势汹汹地踏入Z区,强硬地搜查了囚犯的房间,并大费周章将每一个囚犯单独隔离审问。

        结果一无所获。

        典狱长的疑虑愈发加重,连带着下属也忧心忡忡。

        囚犯们自然也察觉到暗流涌动,尤其是Z区的囚犯,被单独审问时,那些指向性明显的问题,让他们认为,有一波Z区的囚犯正在谋划叛乱越狱。

        这种事怎么能错过?

        Z区的囚犯看谁都觉得像那个叛乱组织的人,彼此试探交流,最后竟然真成立了个谋划越狱的组织。

        而权贵们更是人心惶惶,先前的谣言,在狱警强硬问查Z区囚犯后,在他们心中已经不再是谣言,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惜命的权贵们当即选择联系留在监狱外的部下,向典狱长施压,要求彻查。

        于是对Z区的管控越来越严格,隔三岔五的搜查更是激发了这些疯子的不满。

        Z区的囚犯不再和监狱方保持相安无事的状态,小型暴动开始频繁爆发,这让权贵更为紧张,向监狱加大了施压力度。

  典狱长一方面要处理暴动,一方面又要处理外界压力,精神紧绷之下,越发确信这些都是Z区囚犯计划的一部分,怒气之下,下达了严格的管控和搜查令,连带着其他区的囚犯也开始不满。

        不安的气氛陷入不断叠加的死循环,波因特监狱从钢筋铁骨的铁笼,变作了装满炸药的铁桶。

        面对如此事态发展,说实在的,拉帝奥有些无语,毕竟某种程度上,他和砂金其实根本就还没展开计划,结果情势自己长出腿,狂热奔向深渊了。

        饶是砂金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运气真好,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事已至此,那就接下这泼天的富贵吧。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难不成要走到典狱长面前告诉他:哈哈,实际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叛乱组织,这一切其实都源自拉帝奥的红颜祸水,傻了吧。

        这对一个疑心病来说,还是太残忍了。

       

        拉帝奥和砂金介入后,事态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某个风黑月高的晚上,Z区的囚犯们终于下定决心:tnnd,反了!

        叛乱第一步,先抓人质,隔壁的权贵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保命符,在拉帝奥的暗中安排下,囚犯畅通无阻地冲进权贵区,破门而入,和权贵雇佣的保镖打成一团。

        警报声响彻整个波因特监狱。

        趁乱,砂金动作灵活地在混战的人群中游走,悄无声息地来到目标的门牌号前,输入拉帝奥提供的密码,顺利地进入房间。

        找到德威摩时,这个害死组织数十名成员的叛徒,正缩在浴室里瑟瑟发抖,看到来人,他立刻意识到所谓叛乱,其实是针对自己的谋杀。

        他连忙求饶,并试图用钱权策反砂金。

        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生命,砂金感到异常无趣,动作麻利地结束了他的生命,取出特制的设备拍下照片后,便顺着计划好的路线,溜出了Z区。

        约定的地点,拉帝奥正站在阴影里翻看他那本厚实的记录本,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事情办完了吗?”

         看见拉帝奥的第一眼,砂金的心情几乎立马好转,闻言笑着回答:“当然。”

        “那走吧。”拉帝奥合上记录本,示意砂金带路,“撤离点在哪。”

        砂金站在原地没动。

        “……你别告诉我要翻墙出去。”

        “Bingo!恭喜你答对了,维里。”

        拉帝奥转身就走,砂金眼疾手快攥住他的手腕:“放心吧,接应的人早把这块的电停了,我们不会变成电烤串串香的。”

        拉帝奥无动于衷:“容我提醒,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而这堵墙接近六米。”

        “不用担心,”砂金点了点自己的耳坠,那里面是微型通讯器,“接应的人马上就来了,到时候我抱你上去。”

        拉帝奥还没说什么,墙头上冒出个头来。

        “晚上好啊。”留着利落短发的女子冲着两人挥手。

        “晚上好托帕,把绳索丢下来吧。”

        托帕比了个OK的手势,将特制的攀爬绳丢给砂金,顺便朝监狱里张望,在看到某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枪声烟雾并起的区域后,吹了声口哨:“不愧是你。”

        砂金没理她,将绳索的锁扣在腰间,然后笑着冲拉帝奥展开双臂,快乐地发出邀请:“走吧维里,我带你私奔。”

        一阵夜风吹过,吹开遮住月亮的薄云,于是月光洒落在砂金艳丽的三重眼底——拉帝奥发觉,此时此刻的砂金,竟全然没有伪装。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走过去任由砂金揽住了自己的腰。

        该说不说,这人的力气确实出奇得大,一手揽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性,一手拉着绳索,还能轻轻松松地翻过六米高的围墙。

        三人登上停放在附近的低调黑色越野车,悄悄地融入夜色之中。

        拉帝奥坐在后坐,向来作息规律的他,这个点多少有些困倦,砂金看着他微微敛眉的样子,只觉得像极了打盹的猫,可爱得自己胸腔里又开始小鹿乱撞。

        他伸手小心地抚上拉帝奥的侧脸,轻轻往自己肩膀上带:“困了得话,可以靠着我睡一会,等到了我再叫你。”

        拉帝奥瞅了他一眼,最后一言不发地把脑袋搭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托帕从车内后视镜看见这幕,无声咂舌。

        同事出完任务带了个恋爱对象回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她不想吃狗粮。

        砂金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好同事在盘算什么,本来已经做好被拒绝准备的他,完全没想到拉帝奥竟然真靠过来了。

  他当即就像被封印了似的,一动不动地坐着,生怕拉帝奥靠得不舒服。

        这导致回到据点后,砂金半边胳膊麻得都有点抬不起来,拉帝奥嘴上说着“难受还不叫醒我,就当给你长长教训”,动作上却是默默帮他揉起了胳膊。

        给砂金美得啊,要是他有尾巴早起飞了。

        唉,拉帝奥真是红颜祸水啊!

   给砂金迷成啥样了都。

 

    

END

不念所

【砂理】不做就出不去的房间

#最近嗑到了真理的脸,于是去仔细看了看人设和剧情……太喜欢真理了……摸一点。然后不小心字数爆了。

#谁能告诉我哪里能看到除了某粉色网站那本之外的nair太太的其他几本漫画QQ



——不做就出不去的房间。

这样一行漆黑的大字就写在房间最干净的那面墙上,目标明确,一眼可见。

房间里站着两个人。


在掉进这个奇怪的房间之前,拉帝奥正在自家的客厅里准备洗澡。那道诡异的传送门就出在他的脚下,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下一秒就掉在了一张巨大的床上。

谢天谢地,他还没来得及脱衣服。

他环顾四周,环境整洁,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床,两把椅子和一张书桌,一扇玻璃门隔开了客厅和一间浴室,除此之外没...

#最近嗑到了真理的脸,于是去仔细看了看人设和剧情……太喜欢真理了……摸一点。然后不小心字数爆了。

#谁能告诉我哪里能看到除了某粉色网站那本之外的nair太太的其他几本漫画QQ



——不做就出不去的房间。

这样一行漆黑的大字就写在房间最干净的那面墙上,目标明确,一眼可见。

房间里站着两个人。


在掉进这个奇怪的房间之前,拉帝奥正在自家的客厅里准备洗澡。那道诡异的传送门就出在他的脚下,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下一秒就掉在了一张巨大的床上。

谢天谢地,他还没来得及脱衣服。

他环顾四周,环境整洁,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床,两把椅子和一张书桌,一扇玻璃门隔开了客厅和一间浴室,除此之外没有窗户,也没有其他的门。

——浴室里只有淋浴而没有浴缸,扣十分。书桌靠墙的角落里没有灰尘,浅色的床品上连一丝褶皱也找不到,床边摆着两双放在一次性真空仓里的拖鞋,很显然符合IPC最新制定的消杀标准。很好,加五分。但是这个幕后主使竟然把一个刚从室外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换居家服的人直接扔在床上,扣五分。

拉帝奥无法容忍自己继续坐在床上。他将一双拖鞋弹出真空仓,穿鞋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抬头又扫了一眼房间。

——在墙上乱涂乱画,扣十分……等等,墙上写了什么?

曾被誉为博识学会最佳cpu的大脑极为罕见地卡壳了一会。

接着,就在五分钟之后,砂金也掉进来了。


砂金接受现状的速度很快。

当他看完墙上的那一行字,便扭头看向了那位名号响彻寰宇的真理医生。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

在他还没说话前,拉帝奥就开口了。

“收起你那个蠢到不行的表情,赌徒。”拉帝奥的双臂环抱在胸前,微微昂起头说,“告诉我,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我说了什么?”

砂金愣了愣。

“嗯……让我想想。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带着一束阿莉达蓝玫瑰去你在真理大学的办公室邀请你共进晚餐,可是你忙着上你下午的第九节课,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你什么也没说。”

拉帝奥点了点头:“很好,回答正确。为表公平,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砂金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就免了吧,教授。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拉帝奥,从这间屋子给出的提示来看,我只能依赖你的帮助,才能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了。我不觉得我需要在这个时候提一些不解风情的问题。”

“很有自知之明的判断。”

砂金看向他:“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开始?”

“当然是这间屋子想让我们做的那件事。别担心拉帝奥,这件事没那么复杂,我不会让你难受的。而且我早就给你看过我的体检报告了。”

紫发的男人瞪了他一眼。

“零分。假如墙上写的是让你去死呢,难道你也要照做?动动你的脑子。顺着别人安排好的道路行走的确容易让大多数人觉得安心,代价则是永远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他抱在胸前的双手又朝内收了一点,“而且除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在没有浴缸的地方脱衣服。”

这个动作使得他胸前裸露在外的肌肤愈发突出,砂金默不作声地多看了两眼。

“好吧,好吧。”砂金举起了双手,“看来我只有一个选择了——继续仰仗你聪明的脑袋。请吧,教授,教教我该怎么出去——嘿,我的东西呢?”

他摸索着口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拉帝奥显得一点也不惊讶。

“我的触控笔也不见了。我猜测,来到这间房间里的东西只有意识,而非我们本人。”

“所以呢?”砂金眨了眨眼,“这意味着什么?”

“先思考,再提问。”拉帝奥冷冷地说。

“我擅长从别人的嘴里撬出答案,但这间屋子显然没有发声渠道,教授。如果你有答案了,不妨直接告诉我。”

拉帝奥白了他一眼:“这意味着我们的肉体可能还停留在原来该在的地方,只有精神来了这里。”

“你是说现实里的我们可能大头朝下倒在地上?这可不太妙。”砂金收敛了笑容,“拉帝奥,你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别告诉我你在浴缸里。”

“我?我在客厅。绝对不存在淹死在浴室的风险,不必操心。你呢?”

“我在路上。”砂金很快地说。

“什么路?”

“一条……很普通的路。”这一次的回答就显得有些勉强了。

拉帝奥看向他,他金红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别拿看犯人的眼神看我……好吧,我交代了。是去你家的路,我走在路上,离你家就差大约两个路口,然后——我就到这来了。”砂金说。

拉帝奥挪开了目光。

他没问砂金理由。石心十人的砂金正在疯狂追求博识学会的维里塔斯·拉帝奥,这不是什么秘密。

但砂金更愿意接着往下说。

“我去密斯脱星出了趟差,在他们的黑市里遇见了一颗十分罕见的拉莫斯红宝石,那里的人把这个词叫作太阳。那颗宝石很配你的眼睛,于是我买了下来,做成了一件小小的饰品,准备在今天送给你。那颗宝石原本应该在我西装右边的口袋里,现在它已经不见了。”

“丢了也没事,我不会收下的。”拉帝奥说。

“好吧,我就猜到会这样。但是你猜怎么着,还有更糟糕的一件事。”

“什么事?”

“我把那枚饰品放在一个盒子里,那盒子里写着一句我的祝福——献给我亲爱的维里塔斯·拉帝奥。你觉得假如这个盒子被人偷走,我们明天上星际新闻的概率有多大?”

“百分之百。”拉帝奥终于又看向他。他狠狠瞪了砂金一眼,“我早就警告过你别做这些多余的事。”

砂金叹了口气。

“我亲爱的教授。我的确喜欢你,可是喜欢你这件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拉帝奥没有搭腔。


他走到书桌前,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书桌上摆着整整齐齐一大摞便签纸。拉帝奥忽然抽出了一张便签纸开始写字。

砂金走过去看他。

便签纸上已经被写下了一行漂亮的小字。

[一枚安㒰套]

这句话完全超出了砂金的预料。他吃惊地看向拉帝奥,而对方连头也懒得抬,只是提起笔敲了敲墙边的一面告示牌。

砂金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了这面告示牌的存在。

牌子不算大,紧贴在书桌的正上方,上面写着一段小字:

如有任意需要,请写在纸上,我们将为您提供一切帮助。

在告示牌与书桌的夹缝间,有一道很奇怪的开口,大小仅能塞进一张纸。从开口向内望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砂金努力理解这一切的时候,拉帝奥已经将手里的纸条塞了进去。

很快,书桌的另一角浮现了一道奇异的蓝光。光芒转瞬即逝,桌上只剩下了一个正方形的小小的塑封包。

“看不出厂家,但这毫无疑问是一枚安㒰套。只可惜尺寸似乎不太合适。”砂金将那枚塑封包拿了起来,观察了几秒,“拉帝奥——你怎么会管它要这个?”

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显得甜腻腻的,带着奇妙的笑容看向拉帝奥。

“我猜的出你在想什么,但假如你思考过哪怕一秒,就该知道我会这么做必然有我的原因。”拉帝奥说。他仍然没有抬头,而是抽出了第二张便签纸开始写字。

[一枚IPC最新型对星导弹]

砂金开始有些汗颜了。

“你是认真的?拉帝奥?我可不想看着我们俩一起被炸上天。”

“放心。”拉帝奥的声音还是一样冷淡平稳,将便签纸干脆地塞进了入口,“新型的稳定剂非常可靠。公司的技术研发部虽然多半是些蠢材,但依葫芦画瓢的本领还算学得不错。只要没有外界环境刺激,我们绝不存在被炸死的风险。何况,假如我的猜测没错——”

他停顿了一会。一分钟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很可能根本拿不到对星导弹。”

拉帝奥露出了一个不出所料的笑容,接着开始写第三张便签纸。

[一本《性与爱的罗曼史》]

蓝光浮现,一本书出现在了书桌上。

然后是第四张。

[一片中子云]

现在,不管拉帝奥会在便签纸上写下什么,砂金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他也拿起几张纸试了试。

(尽管多数时候只是在浪费时间,但每个人都应该有尝试的资格。——拉帝奥语)

砂金顺利拿到了一副骰子和几枚筹码,紧接着,他就在拉帝奥鄙夷的目光下被打发走了。

之后他坐在房间内剩下的那把椅子上,手里玩弄着筹码和骰子,隔着半个房间眺望着拉帝奥。

“亲爱的教授,我猜你已经有所发现了?”

此刻桌上已经摆了不少东西,但是出乎意料地整齐。砂金相信,这些东西已经被按照一个严格的策略分类排序。

“我发现了规则。”拉帝奥说,“规则很简单。这个地方能吐出的东西只有大小有限的忄青趣用品。”

他没管砂金欲言又止的表情,接着往下说:“但是所有的纸质书似乎都不在范围内,不论这本书是什么主题,可是纸制品却不行。也许他们只是将一切纸质书籍作为单一的元素标记在准入物内——不得不说,这个条件判定十分愚蠢,但是值得感谢。”

“骰子也算忄青趣用品?”砂金问他。

“在阿莱特斯利β-5行星确实存在过这样的习俗。”拉帝奥将一本书丢给他,“假如你只能提出这样的问题,不妨好好看看这本书。”

砂金将书接住,正是那本《性与爱的罗曼史》。

“你看过这个?”砂金掂着这本书说。

“当然。”拉帝奥说。

“我以为……你不会看这些东西。”

“为什么不会?”拉帝奥回答,“知识理应一视同仁。”


拉帝奥继续尝试了大约半个小时。某个时刻,房间内忽然响起一阵骰子撞击骰盅的声音。

“猜猜看。”他听见砂金的语气轻佻。那个赌徒一定已经彻底无事可做了。

“一还是二?”

“三。”拉帝奥说。

“哇哦,你猜对了!”

“真的?”

“——假的。”砂金说,“答案是六。猜对的是我,你输了。”

拉帝奥没去验证这个结果。他仍然专心埋头看着书桌,就好像回答砂金的问题的家伙另有其人。

又过了一会,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砂金听得出来,那笑声满是轻蔑。

“怎么了,拉帝奥?还有什么好玩的?跟我讲讲。”

“我尝试着攻击它。”拉帝奥回答,指了指便签纸的入口,“采用了一种古老的注入式攻击,这种手段太过古老,以至于几乎所有系统都针对其部署了完善的防护手段,最初我根本没想到要用它——但事实证明行之有效。”

他扬起了一张纸,那张纸并不是房间提供给他们的便签纸,而是由房间传送进来的纸,纸上写着几个大字——400:请求失败。

“真是惊人的壮举。”砂金轻轻鼓了鼓掌,“你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所以我们可以出去了?”

“还不行。”拉帝奥说。

“为什么?”砂金说,“你继续攻击它,说不定我们就能找到入口了?”

“我的确可以这么做。但是同样存在当系统崩溃之后,我们却仍然在这间房间里,只有入口没办法再吐出任何东西的可能性。鉴于这间房间所具备的系统十分古老拙劣,我认为这种可能性非常高。”拉帝奥回答他,“我不是个赌徒。”

“嘿,拉帝奥。你难道不想出去吗?我以为开了五十二门课的教授一定会忙得要命。”

“今天的课已经上完了,离考试周还有两个月,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说话的时候,拉帝奥又将一张便签纸塞入了入口,“这里的系统虽然拙劣,但有关纸质书籍的存储却意外的全面,仍然存在实验的价值。噢,《九字通则》的初版手稿也能拿得到?虽然只是一份复制品,但是,有点意思——”

拉帝奥摸着下巴,显而易见地陷入了学术的海洋。


砂金没打断他。

他没那么想离开,他喜欢看着拉帝奥,一个人。

被困在这间密室里带给他的喜悦远多过意外。还有什么地方拉帝奥能允许他这么肆无忌惮地看着自己?现在他微微后仰,坐在椅子里,用目光爬遍学者的全身。

从这个视角,他只看得见拉帝奥小半个侧脸。但已经足够了,足够他看见他胸口与腰间裸露在外的肌肤,形状优美的嘴唇微微抿住,似乎正思考着某道难题,八片月桂叶的发饰静静伏在发间,还有柔软的,蜷曲的紫色短发,悄然没过雪白的后颈。稍显遗憾的是他看不见真理医生那双美丽的眼睛,但或许正因如此,那落入眼中的小半个面庞与修长的脖颈才格外的纤美温柔。

拉帝奥一动也没动。

你怎么能这么冷静。他想。我明明已经快要为你发疯了。

你堂而皇之地坐在一个为你神魂颠倒的追求者前,坐在这个性暗示多到数不胜数的房间里,被人放肆地打量着,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可是你怎么能不在乎。

筹码在砂金的手指间翻飞成蝴蝶。

砂金知道自己在用什么眼神看着拉帝奥,毕竟他一贯懂得利用自己的相貌。身为一个合格的赌徒,外貌无疑是一份优良的本金。他被许多人这样看过,目光中的潜台词他再熟悉不过。

但拉帝奥呢?他的脑子和那身训练有素的肌肉已经足够征服太多人,可他偏偏还有一张令人瞠目结舌的漂亮脸蛋。这漂亮的脸除了能额外吸引像他这样不怀好意的家伙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砂金把玩着筹码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

——假如不是我呢?假如换作其他人,你也会不在乎?

他竭力保持着平静,但从那璀璨的三重眼中流露出的目光暴露了一切。

拉帝奥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拉帝奥~——”

他终于又忍不住开口。

但在他接着说话之前,拉帝奥忽然从堆积在书桌一角的书堆里抽出了一本,头也不抬地丢给他。

“如果你实在觉得无聊,就看这个。”

砂金愣了愣。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只见是一本砖头般的厚书,书的正面写着一行大字:《中学数学教科书》。

“考虑到你的年龄和认知水平,我认为你可以跳过初等教育,从中级开始。”拉帝奥说。

砂金飞快地把书放下。

“……我已经拿到了大学毕业证!”他抗议道。

“我知道你报考的专业,那个专业里的必修课可没有数学。”

“教授,你知道的,小时候我没机会接受教育。而到了现在——我的岗位并不需要我精通数学,所以这毫无必要。”

“那又怎么样。从前你没机会,所以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弥补你糟糕的童年。在我看完这本书之前把第一章读完,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唉,算了吧教授。”砂金迟疑着将书捡起,翻开了两页,然后再度放下,“现在我不觉得无聊了,不如我们来聊聊别的?”

“容我拒绝。”拉帝奥说,“我不想被连一章课本都没耐心看完的家伙浪费时间。”

“你在这里难道不算是在浪费时间?”

“当然不算,这是一个不错的课题,我正在验证我的一部分论点。”

“好吧,祝你验证成功。对了对了,我前段时间去了一趟博识学会,听到了一条很有趣的传言。”砂金就好像完全没听见拉帝奥之前的拒绝,自顾自地说道,“你刚加入博识学会那时候,他们好像给你起了个外号?让我想想那句话。哦……我想起来了,那句话是——”

他那悦耳的声音刻意的放低了,愈发轻薄甜腻。

“——真理医生,博识学会的小公主,对什么都不满意——”

——砰!

前额传来了重击。砂金被不知名物狠狠击中,留下一道鲜明的红痕,但拉帝奥终于抬头看向他。

那双金红色的眼睛瞪得很圆,砂金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拉帝奥的眼睛瞪得这么大。他的表情也不再冷淡了,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恼火的怒气。

“——别再让我听到这个词!”

砂金摊开手,“相信我,我只是觉得这个叫法很可爱,但是我听你的。”

“你最好是。”

拉帝奥冷哼了一声,“把地上的东西还给我。”

“好的,小——教授。”

在拉帝奥再度动怒之前,砂金弯腰捡起那个击中他额头的不知名物。

“嘿,你从哪里弄来的螺丝刀?”

拉帝奥从他手中接过那把螺丝刀:“我已经说过了,这间房间能吐出的东西除了书之外只有忄青趣用品。而螺丝刀在某些无机生物那里所能发挥的用途显然并不仅限于多数有机体理解的范畴,假如你真的看过我之前给你的那本书,你就不会问出这么无知的问题。”

“……好吧,这很合理。所以说你要螺丝刀干什么?”砂金走到拉帝奥身边,发现出现在他桌上的东西并不止螺丝刀,还有许多零件,想必同样归属于无法被多数有机生物理解的,独属于无机生物的造物。“还有,这些——”

“给自己做一个隔音耳机。”拉帝奥阴恻恻地说,“以避免我的耳边总是出现不必要的噪音。”

砂金终于不再笑了。

“拉帝奥,你不能这样对我。”他用他悲伤的,带了一点颤抖的声线说,“你最初说不可二十岁的小鬼谈恋爱,我熬到二十一岁才鼓起勇气再次向你表白。那次你拒绝我的理由是不和没有大学毕业证的人谈恋爱,于是我花费了不知多少功夫才把自己塞进第一真理大学,可是你又说绝不会和自己的学生谈恋爱。好吧,那么我只好退学,再换一个大学。为了上学我错过了好几份工作,要知道在那该死的大学里甚至连你的脸也看不见,我拿不到一点回报,却还是为了你顺利毕业了。我亲爱的教授,你对你的追求者态度残忍,我欣然接受。但我现在不是以你的追求者,而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请求你,和我做吧,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在我们耽误在这间房间里的这段时间,战略投资部一定已经有一万个会议等着我去开。”

他弯下腰,气息扑在拉帝奥的耳垂上,刻意把他悲伤的表情挤在拉帝奥的视野里。

“我拒绝。”拉帝奥说,“我看过公司的数据,石心十人平均一人一天处理3125条对话,即使每条会议都是一场会议,也达不到一万的数量。”

砂金没有去弥补他的谎言,他显得更悲伤了:“拉帝奥、你看看我,你真的忍心吗,拉帝奥——”

“闭嘴。”在他喊到第十次的时候,紫发的学者重重叹了口气,“你实在太吵了。安静点,给我半个小时。我带你出去。”

“你太好了教授!!”

砂金说。

他知道拉帝奥就吃这一套。



最终拉帝奥没有选择跟他做。这并不意外,但是令人失望。

在这半个小时里,砂金只能老实坐在椅子里,看着拉帝奥如同辛勤的蜜蜂般在零件中间穿梭,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跑到这一头,时不时又来到入口边,用一张小纸条换出几枚稀奇古怪的部件。

欣赏一个认真专心且忙碌的拉帝奥实在让人心情愉悦。尽管砂金只能无事可做地坐在椅子上,但是时间却过得飞快。

半个小时之后,拉帝奥停了下来。

砂金原本想着不管拉帝奥做出了什么,他都该无条件地表示最热烈的认同,可他实在料想不到眼前的这一幕。

——现在,就在那张两米宽的大床上,摆着两个手工组装出的人形物。形状合理,器官齐全,全裸,但是五官的位置只有一片空白。

“你造了两个智械忄青趣娃娃???”

“收回你充满刻板印象的叫法。”拉帝奥板着脸说,“这只能称之为,两台具备人类外表的机器。”

“即使我虚心接受我错误的叫法。但是,拉帝奥。你真的认为这样就能让我们出去?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拉帝奥的语气开始显得不太耐烦了,他的声音高高扬起,露出了一副见到笨蛋傻瓜白痴的神态。

“因为我做了个假设。我们假定这间屋子的所有者,或者这个奇物的主人——部署了这个东西的某个不知名的让人绝望的蠢货,很有可能是欢愉的信徒——将这个东西布置在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随机抽取两个人,让他们在这里发生不正当关系。那么,这个蠢货要基于什么来验收他的成果?要知道假如仅仅是基于人的定义,不是不存在抽取到一个科尔奇人的可能性,其他种族要怎样和一团绿藻发生关系?所以,具备可识别的外形必定是被选择和验收的前提。除此之外,鉴于此地的系统十分古老,因此我推测,这间屋子的主人,很有可能和我们具备相同外形。因此很容易推导出这间房间的判断条件,——两个与我们外形相似的物种在屋中做出类似于性交的动作。所以我做了这两台机器。他们的外观拟人,单片机里只有一套程序,就是模拟忄生关系。”

砂金沉默了一会。

“好吧,你说服我了,教授。”他说,“但是,我是说但是。假如您的机器在程序执行完成后,我们仍然没能出去,那要怎么办?”

“概率很低,但是假如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那我会给它们装上仿真皮,并且安上我们两个的仿真脸模。”拉帝奥干巴巴地说。

“要是非要走到那一步,请把我的脸安在上面的那个机器人上,我的好教授。”

“不错的松弛感,赌徒。我答应你。”

接着他们双双陷入沉默,看着床上的两台机器开始运行。


低概率事件没有出现。

当程序运行完成之后,一扇房门出现了。



走出门的拉帝奥发现自己出现在家中的客厅里。

下一秒他意识到他的手上还端着准备用于换洗的家居服,和好不容易才选定的入浴剂。拉帝奥扭头望向屋外,当他准备洗澡前他记得夕阳刚刚沉没,天空尚且残留了一点仅存的微亮光芒。而此刻却是星光斑驳,暗夜沉静。

砂金已经消失了。

拉帝奥没有立刻走入浴室,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坐在了沙发上。

五分钟之后,门铃响了起来。

拉帝奥站起身。

“拉帝奥!!”

金发的赌徒出现在门外,他紧盯着拉帝奥的眼睛,像是想要从里面看出点什么,“是我在做梦,还是我们刚刚真的在——”

“很显然,你不是在做梦。”拉帝奥打断他的话,“因为我也还记得一切。”

砂金松了口气。

“对了,拉帝奥。有个好消息。当我回到街道上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不用担心我们明天会上新闻了!”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暗紫色的盒子,“而且那枚拉莫斯红宝石也还在。”

他将盒子轻轻打开,露出了一枚美丽的红宝石吊坠。盒子的内侧烫着一行金色的花体字——献给我亲爱的维里塔斯·拉帝奥。

“我的猜测当中有一个是错误的。”拉帝奥皱着眉说,“最初我推测是意识的独立转移,但是很显然,虚数粒子传送也能做到类似的结果。它的特征在于,将标识为人的部分分解,识别出错的则保留粒子化,等到逆向操作时再回归原样。实际证明我们很有可能是经历了这类传送,只是很少有人会将这种昂贵的技术拿来做这些愚不可及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了那只盒子。

砂金显得有些惊讶。

“说起来教授。在来到你家的路上,我在想一件事。”他轻声说,像是生怕将拉帝奥这罕见的状态打断,“如果直到最后我们也没能出去。你会不会考虑我?”

拉帝奥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当然,我想那时候我已经别无选择。”

砂金微笑了起来。

“知道你没那么讨厌我,我就安心多了。”

拉帝奥仍然看着砂金,直视着他的眼睛。他问道:“所以你想跟我做?”

“你在开什么玩笑,拉帝奥。”砂金瞪大了眼睛,“我喜欢你,我在追求你,我怎么可能会不想跟你发生一些不正当关系?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但是你不会答应的,不是么。”

“也许我会。”

“哈、我就知——你说什么?”

砂金像是被雷狠狠劈中了,他那最擅长蛊惑人心的三重眼里头一次写满了震惊。

“我说可以。”拉帝奥的手臂抱得紧了一点,“我们可以发生关系,但是你要给我信用点。”

在短短的几秒钟里砂金被劈了第二下,现在他就好像一个被通知中了头等奖,却发现打来获奖电话的手机号像极了诈骗电话的开拓者。他花费了一会时间才勉强让自己保持镇定。

“…………教授,这句话可不太对劲。听起来就好像你在邀请我做一些身体上的交易。”

“因为你很有钱,而我的下个项目恰好需要一大笔经费。”

“你认真的?”

“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不、不不,拉帝奥。这不代表我想要质疑你。假如你真的在为了经费苦恼,要我付出多少信用点我都心甘情愿。但我也同样相信,只要你愿意开口,我们敬爱的亚婆离女士会毫不介意将技术研发部一年里所有的预算份额都拨给你,其他人连一个信用点也别想分到。所以我的确想不明白,拉帝奥。”

“这很简单。”拉帝奥说,微微仰起他那张漂亮的脸蛋,“我并不讨厌你,但是我很忙,没有时间做一些多余的事。尽管有助理的协助,但从亚婆离女士那申请经费仍然需要我花费无谓的功夫梳理预算投入。这是最优解,你至少要帮我省掉盘预算的时间。”

“可是,拉帝奥——”

拉帝奥微微眯起了他金红色的眼睛,“你到底来不来,不来就给我关上门,然后滚回去。”

他转身走回了客厅,没有关上门。

“我想跟你打个赌。”在他身后,砂金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一次,金发的赌徒的声音重新显得平稳而自信。

“赌什么?我没工夫参与你无聊的赌局。”

“赌你从来没邀请过其他人做这件事。”

拉帝奥的脚步停顿了一瞬间:“也许我有。”

“你应该看着我说这句话,我亲爱的维里塔斯。”

屋门轻轻被人关上,就在拉帝奥身后,传来了脚步缓缓走近的声音。


第二天因为腰痛起不来的拉帝奥:浪费的时间变多了,后悔了。

end

阿尔法贝塔

网络姻缘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砂理,he,原著基础上捏造故事线

 本文画风其实和土味标题有点点不一样,毕竟石少的背景自带玻璃渣,但he是不可动摇的!

被标题吸引进来的小朋友,你们好啊,我是贝利亚大家的老朋友——纯爱战士,我又来破坏地球宣传砂理神教啦。

互为白月光的小情侣,纯爱double!

我是贝利亚纯爱战士,ooc就让让我吧

    

      

0.

        “我对你的爱,自然而然,不需要表达,不需要培养,...

砂理,he,原著基础上捏造故事线

 本文画风其实和土味标题有点点不一样,毕竟石少的背景自带玻璃渣,但he是不可动摇的!

被标题吸引进来的小朋友,你们好啊,我是贝利亚大家的老朋友——纯爱战士,我又来破坏地球宣传砂理神教啦。

互为白月光的小情侣,纯爱double!

我是贝利亚纯爱战士,ooc就让让我吧

    

      

0.

        “我对你的爱,自然而然,不需要表达,不需要培养,就像玫瑰不用长高,晚霞自会俯腰。”

        “我以为你只会说网络姻缘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我真是爱死你这张嘴了。”

 

1.

        微凉的夜风卷动浮尘,撩起一层朦胧的薄纱,飘动在沙丘间。漫无边际的黄沙中,行进着一队部族——碎布蒙着口鼻,疲惫的双眼映着晚星,包裹里的瓦罐随着行走的起伏彼此轻擦作响,是除了晚风外唯一的声音。

        匮乏的食物,匮乏的水源,带来匮乏的生活,和匮乏的新生命,有雷而无雨,有血而无泪,在这样的环境中,埃维金人的血脉正逐渐被流沙吞没。

        而比恶劣的环境更凶残的,是部族间的倾轧,埃维金人就像是群狼环伺的羔羊,他们普遍璀璨的金发和耀眼的容貌,在这里,只会加速死亡。

        夜色和沙尘是良好的掩护,埃维金人总是在这时改换扎营地,躲避日光,躲避卡提卡人。

        “卡卡瓦夏,你在干什么?”

        走在队伍末尾的少女,注意到身边金灿灿的小脑袋不见了,她回过头,就见弟弟蹲在地上,伸手从黄沙中挖出个奇怪的东西。

        “姐姐,你看。”

        有着三重眼的孩子站起身,跑向少女,眼底似乎汇聚了埃维金仅剩的光芒,他举起手里冰凉坚硬的方块。

        “这叫通讯器,对吗?”他问。

        少女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紧接着她将那方块打落:“这应该是那些奇怪的黑衣人落下的,卡卡瓦夏,别碰它,就让它待在那。”

        “可是姐姐,”卡卡瓦夏很疑惑,“前几天,族长不是从黑衣人那里拿了一个吗?”

        少女立刻捂住了他的嘴:“无处不在的风会将你的言语带向黑暗中的耳朵,永远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好嘛?”

        “答应我,就当是为了爸爸妈妈。”

        天边的星子闪烁,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地上的人子。

        爸爸妈妈也在其中吗?

        卡卡瓦夏不知道,他只是点头:“好,姐姐。”

        少女松了口气,就在她转身跟上队伍的一瞬间,卡卡瓦夏敏捷地捡起沙子里的通讯器,塞进了背后的包裹里。

        

        埃维金人们在天空泛白前,终于寻得一处夹在两座沙丘之间的平地,他们放下包裹,搭起帐篷,疲惫地睡下。

        寂静中,小小的身影从某顶帐篷中钻出,在附近的小土堆旁坐下,拿出通讯器研究起来。

        不知道触发了什么,黑漆漆的光滑平面突然发出亮光,奇怪的文字和图标出现在上面,卡卡瓦夏新奇地点按着,突然,有一个气泡形状的图标弹了出来,他点了一下,就看到了奇怪的符号。

        *%@+*#×:「?」

        卡卡瓦夏又是一通乱点,屏幕上又出现几行看不懂的文字,他歪了歪头,小声嘀咕着:“这是什么意思?”

        “滴滴。”

        大脑里突然传来轻微的声响,短暂的眩晕之后,卡卡瓦夏发现,原本莫名的文字,现在在他眼里,却变成了可以理解的埃维金语。

        卡卡瓦夏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他马上联想到几天前,那些黑衣人用奇怪的针在每个埃维金人额头上刺了一下,然后他们突然就听懂了黑衣人的语言。

        能够理解这些文字后,卡卡瓦夏弄明白了,现在这个通讯器上显示的,是另一个拥有通讯器的人给他发送的,那个符号表达的意思是疑惑,毕竟刚刚他随便乱点的时候,发了好几条乱码过去。

        卡卡瓦夏觉得或许应该解释一下。

        工号087632:「对不起,我是第一次用通讯器。」

        过了一会,对面回道:「把通讯器还给父母。」

        工号087632:「可是爸爸妈妈不在。」

        对面:「把孩童独自留在家中,违反了星际未成年人保护法,提醒你的父母,不要这么做。」

        工号087632:「好,我会说的,希望他们在天上能听到。」

        对面迟迟没有回复,卡卡瓦夏有点着急,他已经单方面认下对面这个朋友了。

        工号087632:「不要不理我好吗?」

        对面:「……你叫什么名字?」

        工号087632:「卡卡瓦夏,我叫卡卡瓦夏,你呢?」

        对面:「你好,卡卡瓦夏,我叫维里。」

        卡卡瓦夏:「你好维里,交换了名字,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维里:「可以,遇到麻烦可以询问我。」

        卡卡瓦夏:「谢谢你!」

        

        作为族里唯一的孩子,卡卡瓦夏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朋友,他不太熟练地在通讯器上输入文字,和新朋友分享自己的生活——虽然那有些无趣。

        直到某处帐篷里响起起床的动静,卡卡瓦夏才恋恋不舍地和维里告别,溜回了自己的帐篷里。

        

2.

        拉帝奥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刚开始他以为是什么营销广告混入了自己的通讯列表,后来才发现,似乎是个刚刚接触通讯器的孩子,莫名其妙地加上了自己的通讯号。

        真是奇怪的缘分。

       新朋友叫作卡卡瓦夏,是个话唠,而且是个词汇量匮乏的话唠,以至于拉帝奥一开始误会了他的年龄,过了几天,才从他大段大段没什么中心思想的文字里,捕捉到年龄信息。

        这人竟然已经12岁了,只比拉帝奥小两岁,这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维里:「你上过学吗?」

        卡卡瓦夏:「那是什么?」

        维里:「……没什么。」

        卡卡瓦夏:「好吧,我和你说哦维里,今天我在沙子堆里掏到了蜥蜴蛋,运气真好,大家都很高兴……」

        看着满屏幕的小学生作文,年仅14岁就已经开始攻读博士学位的拉帝奥,默默接受了自己的朋友没学历这件事。

        鉴于卡卡瓦夏是个话唠还没文化,拉帝奥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件事。

        维里:「记得给通讯器充电,卡卡瓦夏。」

        卡卡瓦夏:「充电?」

        维里:「你把房间拍一下,我指给你看。」

        五分钟后,拉帝奥收到一张家徒四壁的帐篷内部图。

        维里:「…你在外面露营吗?」

        卡卡瓦夏:「这是我家哦。」

        拉帝奥感觉自己对这位朋友居住环境的判断或许存在极大误差。

        维里:「拍一下你家外面。」

        两分钟后,拉帝奥收到一张荒漠图。

        拉帝奥:“…………………”

        新朋友是野人怎么办!

        好在现在的通讯器功能多样,能源通用,拉帝奥告诉卡卡瓦夏,白天把通讯器放在太阳底下,它能把太阳能转换成电能。

        卡卡瓦夏:「好,但是维里,太阳我知道,太阳能是什么?还有电能,是闪电的意思吗?」

        拉帝奥花了半个小时,最终没能让卡卡瓦夏理解,他无语凝噎,默默放下手机。

        最见不得笨蛋傻瓜白痴的拉帝奥,虽然知道卡卡瓦夏生活在那种地方,教育条件肯定不好,但还是决定先晾他一会。

        

        在意识到卡卡瓦夏生活在偏远的,资源匮乏的荒漠星上后,拉帝奥开始给他科普一些星际通识,也查了很多资料,然后教卡卡瓦夏如何观察沙漠的环境,如何躲避尘暴流沙,以及如何收集水源。

        埃维金人世代生活在沙漠,拉帝奥教的“沙漠生存守则”,对于卡卡瓦夏而言,早已经是流淌在血脉里的本能,但他还是很认真地把每一个字都读完,因为卡卡瓦夏知道,这是维里对他的关心。

        他人真好!

        卡卡瓦夏不禁开始害怕,这么好的维里,身边的朋友肯定很多,他该怎么做,才能在维里心中拥有更独特的位置呢?

        思来想去,卡卡瓦夏决定在每一个能看见星星的夜晚,拍下璀璨的星子,发给维里,代替单调的“晚上好”。

        维里:「为什么天天都给我发星星的照片?」

        卡卡瓦夏:「因为荒漠不好看,荒漠里的蜥蜴长得很丑,只有晚上的星星最好看,我想把它送给你。」

        维里:「我不是在问这个,算了,谢谢,我很喜欢。」

        卡卡瓦夏:「谢谢你喜欢我。」

        维里:「……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拉帝奥头脑灵活,言辞犀利,这让年仅14岁的他成为了学院里出名的带刺玫瑰,但在和卡卡瓦夏聊天时,他总有些不知如何回复。或许是因为卡卡瓦夏简单的词汇里,透出的却是真挚浓烈的情感,就像是炽热而暴烈的尘暴,席卷过拉帝奥由文明和知识构筑的世界,将思绪搅得一片混乱。

    两人有时候会讨论他们居住的星球到底相距多远,但结果总是不疾而终,因为卡卡瓦夏不知道自己的星球在哪,他只知道母亲叫它茨冈尼亚——毕竟在那群黑衣人找上他们前,在卡卡瓦夏的理解里,眼前的黄沙,便是整个世界的构成。

        但没关系。

        至少他们的心只隔着小小的屏幕。

        

3.

        得益于通讯器足够耐用,他们的网友关系持续了整整5年。

        卡卡瓦夏原以为这段友谊会继续下去。

        可当他手里攥着母亲留给姐姐的项链,从族人的尸体下爬出来时,满目的火光和血色,似乎在嘲笑他的幼稚。

        那些一年前离开的黑衣人,在卡提卡人将埃维金人屠杀殆尽后,突兀地出现,举起枪,将卡提卡人全部射杀。

        他们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显然没想过有人能在这炼狱般的屠戮中活下来,因此在看到浑身血污的卡卡瓦夏从尸体下爬出来时,黑衣人的脸色僵硬得可笑。

        

        “报告,还有一名幸存者。”

        “什么?好的先生,我们会将他带回去。”

        

        美貌,独特的三重眼,已灭绝氏族仅剩的血脉。

        那位高层真是“慧眼识珠”。

        “既然任务顺利完成,那带点土特产走,也无伤大雅吧。”

        他向通讯器那头的人说着。

        “这次的货勉强够得上独一无二,足够满足那些人的癖好了。”

        重伤的卡卡瓦夏被治好了,星际时代的医疗水平,早已达到几乎可以起死回生的水平,一周内,卡卡瓦夏便完好如初。

        医生告诉这位高层,这个奴隶的恢复力比以往那些好上不少,而高层只是笑笑:“不错,看来这次该轮到我获胜了。”

        无聊的权贵,能满足他们的,早已不是吃喝玩乐,而是同类的厮杀。

        “目睹人性的崩落,那才是高级享乐。”

        他们说。

        几十名年轻貌美的奴隶,被丢进划定的区域,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互相残杀,活到最后。

        卡卡瓦夏被锁链扣着双手,那个公司高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惜了这张脸啊。”

        17岁的少年目光黑沉,短短十几天,已无法从他身上窥得过去的影子。

        “打个赌吗?”他问。

        公司高层嗤笑:“一无所有的奴隶,和我打赌?”

        面对他不加掩饰的嘲讽目光,卡卡瓦夏不为所动:“那我向你借60枚赤铜币,赌我能活下来,你敢吗?”

        “自以为是只会带来灭亡,赌徒,你想要什么?”

        “归还本属于我的自由。”

        “可以。”

        可当卡卡瓦夏赢下胜利,这个公司高层却违背了赌约,他哈哈大笑:“从脖子被烫上烙印起,你所能够拥有的唯一自由,便是死亡。”

        当然了,这个公司高层是不会放他走的,作为资本家,斩草除根是他们这样的人没被吊死的原因。

        “不过,看在你赢得漂亮的面子上,60枚赤铜币,卖你一个最后的愿望。”

        “这一次,别再幼稚地向我讨要自由,奴隶。”

        卡卡瓦夏很平静,他甚至笑了:“通讯器,我想要一个通讯器。”

        男人将手边的通讯器随手丢给他。

        少年的双手被沉重的铁链锁着,没能接住,公司高层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走过去,捡起通讯器塞到他手里。

        卡卡瓦夏很想给维里再发一次信息,但注定无法实现,因为当初的他并未预料到这一切,所以不曾询问过维里的号码。

        艳丽而诡秘的三重眼死死钉在漆黑的屏幕上,周身的一切在他的感知中似乎全部消失了,耳边有谁在窃窃私语。

        是维里吗?

        “我该怎么办呢?”

        卡卡瓦夏在心底问道。

        “将锁链缠绕在你的双手上,然后杀了他。”

        耳边的窃窃私语这么告诉他。

        漆黑屏幕上倒映出的三重眼,同卡卡瓦夏直直对上视线。

        是了,维里早就被他弄丢了,就像弄丢爸爸妈妈和姐姐一样。

        所以那不是维里。

        那是他自己。

        卡卡瓦夏遵从本心,在男人拿回通讯器,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举起了被铁链束缚的双手。

      

4.

        卡卡瓦夏很久没给拉帝奥发消息了。

        或许是通讯器坏了,又或许只是因为卡卡瓦夏对这段虚拟的网络友谊感到厌倦。

        拉帝奥不知道,他只是在每天晚上习惯性地点开屏幕,在看到空空荡荡的对话框后,又默默关掉。

        直到一次早餐期间,广播中播报的最新资讯,给了他答案。

        “……据悉,公司市场开拓部最新援助的茨冈尼亚-Ⅳ星球上,爆发了部族冲突,致使213人死亡,埃维金人在此次冲突中灭绝。市场开拓部严厉谴责卡提卡人的暴行,并承诺………”

        拉帝奥僵在原地,眼前浮现的是某次对话。

        

        卡卡瓦夏:「你喜欢蜂蜜吗,维里?」

        维里:「为什么这么问?」

        卡卡瓦夏:「妈妈告诉过我,埃维金是蜂蜜的意思,所以我们埃维金人都长着金发,并且很擅长甜言蜜语。」

        维里:「原来如此,说实话,你确实擅长。」

        

        茨冈尼亚,埃维金人,灭绝。

        这几个词放在一起,让拉帝奥感到前所未有得荒谬。

        这怎么可能呢?

        卡卡瓦夏只有17岁,他只是进入了叛逆期,像所有这个年纪的男孩一样,开始装酷,所以不再话唠,等他迈过成长的坎,明白自己有多幼稚后,就该来找拉帝奥道歉了。

        是的,就是这样。

        拉帝奥这么告诉自己,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加入未来合作黑名单。

        

5.

        “诶,我听说你们部的砂金总监有个白月光,真有这事吗?”

        “战略投资部谁不知道这事儿啊,砂金总监刚上任那会,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勾搭,全都被拒绝了,理由相当统一,就是要给白月光守身如玉!”

        “真的假的,砂金总监看起来看起来不太像这么纯情的人啊,他真的不是扯个遮羞布遮掩自己其实是恋物癖的事实吧?”

        “嚯,你是这个👍。”

        …………………

        电梯到了,两名职员有说有笑地走进去,沉迷八卦的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拐角站着的一男一女。

        听了全程的托帕在电梯门关闭后,调侃道:“说真的,砂金,有时候我也会怀疑你是不是恋物癖。”

        砂金面对托帕的污蔑不为所动,甚至怜悯地看着她:“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爱情的,别琢磨我的性取向了,走吧,回办公室吧,好嘛,回去吧,看你心爱的报表去吧。”

        两人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扯头花。

        

        托帕其实是信砂金真有白月光的,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刚认识砂金那会,他们还不太熟,托帕也不太了解这位新同事,她只知道这人竟然比自己还卷。

        简直是头悬梁锥刺股,托帕实在没忍住问他为什么这么拼命。

        “我这么卷一是为了报答公司挽救了我的故土,二是为了提升自己的话语权,然后像之前公司帮助我的家乡那样,去帮助更多星球,当然,手段会更民主些,你呢,也是想报答公司吗?”

        砂金当时的回答,让托帕哪怕是六年后的现在,半夜想起还是想给自己一巴掌,然后骂一句“我真该死啊”。

        他是怎么说的呢?

        “公司的人设局,让我的族人全部死在一个夜晚,负责这件事的高层则是给我烙上了商品编码,将我送上刑场。”

        托帕:“…………………”

        砂金耸了耸肩:“所以我这么卷,是为了让市场开拓部的某些人以血还血。”

        托帕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哦,这样啊,刚好我们战略投资部和市场开拓部是死敌。”

        “其实,初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当时的托帕下意识问道——而这是她未来总能百分百触发砂金丝滑小连招的开端。

        “为了我喜欢的人。”

        砂金笑得异常温柔。

        而托帕只想送他六个点:不是哥们,画风是不是转变得有点太快了。

        紧接着,或许是打开了话匣子,她误以为寡言的新同事,长篇大论了半个小时,中心思想就是他喜欢的人有多美好。

        托帕听得晕头转向,最后抓住重点:“网恋啊,真有你的。”

        然后她反向给砂金输出半个小时网恋的危害极被欺骗的风险。

        砂金被她这手打出沉默,最后冷笑道:“诬陷我的白月光,很好,这个仇,我记下了!”

        从此两人就热衷于扯头花了。

        翡翠女士面对这样的事态发展,只是欣慰地笑笑:“年轻人就是容易打成一片。”

        

        总而言之,托帕觉得砂金确实是有白月光,而且他真的很爱,听不得半点对白月光的怀疑,但这个白月光对砂金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就不好说了。

        “六年了,天天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叫个不停,你别告诉我你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疯狂迷恋上了吧?”

        托帕真心实意地询问,看砂金的眼神像是在看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每次谈及白月光,砂金甚至有点不能维持他早就戴惯的虚伪笑意,几乎是有些扭捏地开口:“他叫维里。”

        托帕停住脚步,突然变得异常沉默。

        砂金不解地扭头看她:“怎么了。”

        托帕干笑两声:“刚刚开会的时候,翡翠女士不是提起过有个学术顾问要入职我们战略投资部嘛。”

        “所以呢?支支吾吾,这可不像你。”

        “哈哈,”托帕继续尬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翡翠女士和我说过一嘴,那个学术顾问是那个著名的拉帝奥教授。”

        砂金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我们不是在谈论我亲爱的白月光吗,你提这些是干什么,拉帝奥我听说过,博士学会的天才,怎么,难不成他看上我了,你想提醒我小心自己的屁股?”

        “普信男,”托帕先是路径依赖般骂了句,然后才道出自己突然提及拉帝奥的原因,“以你的智商和爱好趋向,估计也没查过教授的全名,那就由我好心告诉你一声。”

        “拉帝奥教授,全名叫作维里塔斯·拉帝奥。”

        继托帕沉默后,现在轮到砂金沉默了,沉默简直是今天的走廊。

        砂金这下是真的强颜欢笑了:“也就两个字一样,宇宙里是不会存在这么巧的事情的。”

        托帕神神叨叨地说:“我的南通雷达…不我是说第六感很准的,再加上你天天挂在嘴边的狗运,我觉得你真可以去问问。”

        “那叫强运。”

        “随便你怎么叫,翡翠女士不是说要在我们几个人里点个人给拉帝奥教授当工作搭档吗,建议你表现得积极点。”

        砂金一瞬间的失态之后,很快又调整好了状态,他挑眉:“即便我不怎么关注学术圈的事,也多少听说过那位教授的不好相处,你这么撺掇我,别是想让我主动去接烫手山芋吧?”

        “恶语伤人心。清者自清,你爱信不信,反正叫维里的又不是我白月光,我们走,账账。”

        账账哼唧一声,跟着托帕回了办公室。

        砂金站在原地,逐渐面无表情,最后拿出通讯器,给翡翠女士发了条消息。

        砂金:「和新来的学术顾问谈合同那天,能带我一个吗?」

        翡翠:「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不需要工作搭档。」

        砂金:「我是不需要工作搭档,但我需要老婆。」

        翡翠:「……这是谈合同不是相亲,给我个明确的理由。」

        砂金:「我白月光叫维里,托帕说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此维里就是彼维里塔斯·拉帝奥。」

        翡翠:「你们俩真是好样的,行,后天早上八点,会议室4023,别乱来。」

        砂金:「包的。」

        

6.

        会议室4023。

        “还没来?”砂金看了眼手表,坐立难安,“我等得有些心焦了。”

        翡翠慢条斯理地检查着几份合同:“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要是身上痒就回去洗澡,而且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会有这么巧的事,所以我建议你冷静下来,降低期待。”

        砂金觉得不太好冷静。

        “万一拉帝奥教授真是你口中的维里,你这不稳重的样子岂不是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砂金觉得他可以冷静。

        

        等那位拉帝奥教授推门进来,砂金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人模狗样。

        翡翠同他洽谈着未来具体的合作事宜,而砂金负责在旁边点头微笑,然后偷偷观察。

        谈了会,拉帝奥的通讯器响了,他看了看来电人,歉意地表示需要暂离接一下。

        他离开办公室后,翡翠喝了口水,问砂金:“如何?”

        砂金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反应有些迟缓地回答:“好看,好闻。”

        翡翠:“…………………”

        “我的意思是,”砂金说完才回过神,“他说话的方式有点像维里,但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不太确定。”

        “你的维里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特征吗?”

        砂金想了想:“能想个办法让拉帝奥教授骂我两句吗?”

        翡翠看他的眼神有点像在看年纪轻轻就迷恋上SM的失足儿童:“真的是白月光而不是黄月光吗?”

        “我和维里是纯洁的,没玩过那些三年起步死刑封顶的东西,放心吧翡翠女士。”砂金不得不为自己和维里解释一下。

        “好吧,但惹怒拉帝奥教授这件事,你想都别想。”翡翠警告他。

        砂金不语。

        翡翠叹了口气,做为引荐砂金加入公司的人,她自然见过他最开始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状态,而当他提及那个白月光时,就像变了一个人,或者说像是变回人了一样。

        她深知砂金在这件事上,不会善罢甘休,并且会不择手段。

        但最后,翡翠还是让步了:“合同其实谈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工作搭档的问题,我先走了,你随意发挥,当然,后果自负。”

        “谢谢你,翡翠女士。”

        

        拉帝奥回到会议室,翡翠女士已经离席,只留下了他并不认识的那个金发男人。

        见他回来,砂金带着惯常的笑意向他解释道:“翡翠女士的行程临时有变,先行离开,剩下的议程由我代为接手。”

        “我叫砂金,是石心十人之一。”

        拉帝奥不太在意地点点头:“那么砂金总监,有关工作搭档,我想删掉这条内容,我不需要搭档。”

        砂金觉得这是个机会,他笑容不变:“教授应该还未接触过石心十人的成员,或许在了解之后,您会改变想法呢?”

        拉帝奥毫不客气道:“如果贵部都是像砂金总监一样虚伪的人,想来不会有这种可能。”

        说完,他便站起身:“如果不接受,那合同也没签字的必要。”

        和传闻中一样不近人情呢。

        砂金跟着站起身,叫住他:“教授,既然您觉得我虚伪,那不如让我展示一下我的行事作风吧。”

        拉帝奥挑眉看着他,正要说什么,砂金已经抽出了随身携带的枪,塞进他手中。

        紧接着,砂金攥着拉帝奥的手腕,将枪口对准自己心脏,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三声枪响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艳丽的三重眼直视着那双赤金的瞳孔,他说:“生命是一场盛大的豪赌,而我总是最后的赢家。”

        “如何,教授。”

        拉帝奥觉得不如何,并且怀疑这人想送自己进监狱。

        “松手。”他冷冷道。

        砂金礼貌地松开手,眼神却死死钉在拉帝奥身上,观察着他的神色。

        而拉帝奥低垂着眉眼,将弹夹里那枚子弹取出,然后将枪丢在了桌上:“我最讨厌笨蛋傻瓜白痴,看见了就想死,而你,砂金,你就是个疯子。”

        “谢谢夸奖。”

        “没人在夸你,算了,我的意思是,至少一个疯子比蠢货要顺眼。”

        强烈的即视感在冲击砂金的神经,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接话:“教授的意思是,您不讨厌我喽,那这合同?”

        拉帝奥翻了个白眼:“我说了我没在夸你,条件不变,不删去工作搭档这一项条款,合同我不会签。”

        说完,他转身往门口走去。

        强烈的预感疯狂叫嚣着,砂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绕过会议桌,迅速跟上,再次攥住了他的手腕。

        “还有事吗?”

        拉帝奥想甩开砂金的手,不过就和刚刚一样,这人的怪力让他无法挣脱。

        面对他不耐烦的询问,砂金却像卡带了似的,张了张嘴,却问不出心中的猜测,真相揭露前的不安死死锁住了他的喉咙。

        拉帝奥敏锐地注意到异常,皱起眉:“你还好吗?”

        话音刚刚落下,砂金眼底突然蓄满了泪水,诡秘的三重眼变成了委屈的粉钻,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他突然有些崩溃,又凑近两步,松开攥着人手腕的手,转而揽住了拉帝奥的腰。

        就在拉帝奥寻思着怎么收集证据然后告这位总监性骚扰时,砂金终于说话了。

        “我都故意惹你生气了,你居然还关心我是不是不舒服,你真是个好人。”

        拉帝奥:“………………………”

        他匪夷所思地摸摸砂金的额头。

        “我没有发烧,谢谢关心,你人真好。”

        瞬发两张好人卡。

        说实话,这种行为让拉帝奥有种非常强烈的即视感,他盯着眼前这人的金发,眼神逐渐若有所思起来。

        而砂金总算鼓起了勇气,紧张兮兮地问:“你,你是维里吗?”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拉帝奥的CPU缓慢运转时,砂金又开口了,语气悲伤得像是被糟蹋的良家妇女:“求求你说是好吗,不然我就对不起我的维里了呜呜呜……”

        他竟然真的觉得自己被糟蹋了。

        先是莫名其妙被塞了把枪然后被迫冲人开枪,接着被拉着手不让走,最后被强硬地揽在坏里无法挣脱的拉帝奥彻底沉默了。

        最后他无奈道:“我是,放开我。”

        砂金闻言抱得更紧了:“你真的是维里,而不是为了让我分开你而说的假话?”

        “……放开我,不然我真的要报警抓你了,卡卡瓦夏。”

        卡卡瓦夏四个字一出来,砂金的眼神彻底清澈了,乖乖松开手,挪动下椅子:“维里,你坐。”

        拉帝奥重新在桌边坐下:“合同。”

        砂金拖过几本合同,又把笔递给他。

        拉帝奥一本一本地签字,而砂金站在他身后,依在椅背上,期期艾艾地问:“所以,维里想选谁当工作搭档?”

        “你。”拉帝奥头也不抬,言简意赅。

        “真的要选我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砂金却又不得劲了,“其实比我优秀的人很多,真珠比我理智,托帕比我稳健,龙晶比我豁得出去,还有………”

        他絮絮叨叨的,和从前一样话唠。

        拉帝奥签完最后一份合同,合上笔盖,这才慢条斯理地打断他:“你是否足够优秀,合作之后我自会判断。”

        砂金眼神微黯:“我…,我变了很多,维里,我怕你会后悔。”

        

        卡卡瓦夏是黄沙中的璞石,顽强质朴,不惧尘暴,那样的他或许能吸引维里,可现在的砂金,已然是利石磋磨而成的刀剑,仇恨推动着他在刀刃上行进,日复一日,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

        但维里和砂金不一样。

        白月光?不,不是月亮,对砂金而言,维里是耀眼的太阳。

        从始自终,他都是天边的太阳,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光芒曾经让卡卡瓦夏无比向往,而现在,却让砂金感到刺痛——为自己的卑劣和无法平息的独占欲。

        更重要的是。

        砂金不想让维里被自己阴影里的虚无沾染,所以,夜以继日的思念,深入骨髓的渴望,想再次被阳光容纳的向往,这些都可以忍受,唯有拉着太阳共同沉沦,是从前的卡卡瓦夏和现在的砂金都无法忍受的。

        

        砂金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

        听完这些的拉帝奥是真的生气了,他推开椅子,站起身,回身直视着砂金。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砂金愣了一下,才慌张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维里……”

        “你就是这个意思,”拉帝奥打断他,“看看你患得患失的样子,刚刚拉着我的手对自己开枪的神经病去哪了?”

        “你不是说生命是场盛大的豪赌吗?那么砂金,和我打个赌如何?”

        “赌…,赌什么?”

        六年,无数次的任务,在任何危险境地下都能带着戏谑笑意说出“所有,或一无所有”的著名赌徒砂金总监,第一次在赌局前产生了退缩的冲动。

        “就赌最后是我将你领至对岸,还是你把我拖入深渊,如何?”

        砂金注视着那双赤金的瞳孔,搭在椅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赌注?”

        “如果你赢了,那么我就属于你。”

        听到这话,砂金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不顾一切地把人拖下深渊,然后彻底拥有这轮太阳。

        但拉帝奥的下一句,又即刻将晦暗的思绪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亲爱的维里,他耀眼的太阳,这么说道:“而如果我赢了,那么砂金,你将永远属于我,明白吗?”

        砂金缓滞的大脑凭借着本能完成了逻辑自洽:维里想拥有我——维里不讨厌我——维里也喜欢我。

        久久等不到回答的拉帝奥挑眉:“怎么,你不敢和我……”

        话音未落,砂金突然逼近,揽着他的腰,一使劲便将人抱坐在会议桌上,随后挤进他的双腿间,两手撑在桌面上,自下而上直勾勾看着他。

        这力气无敌了,拉帝奥浅浅翻了个白眼,就着这个姿势,将手搭在他肩上:“如何?赌吗?”

        砂金早已卸去所有的伪装,脸上的神情冷静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偏执:“不用赌,我本就属于你,维里。”

        拉帝奥平静而温和地纠正他:“不,你还属于你的亲人,你的部族。”

        “仇恨的火焰还在燃烧。当初茨冈尼亚的事我听说过,但我不是你,我也没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一切,所以我不会像个蠢货一样,让你放下所有,拥抱未来。”

        “不过,我会在旁看护,在你完成复仇,抵达对岸,完全属于我之前,砂金,我不会让你被虚无拖入深渊的,相信我。”

        砂金不语,只是一味得压枪,此时此刻的他前所未有得兴奋,诡秘的三重眼底是相当可怖的晦暗。

        可拉帝奥感受着抵在腿间的炙热,只是笑了笑。

        后来的一切,就像是场充盈着白花甜香的幻梦,温暖的气息洒落在彼此的鼻翼,柔软的触感,像是白花的花瓣。

        亲吻结束之后,砂金眼底的晦暗消散,余下的只有纯粹真挚的喜爱,像是——

        像是炽热而暴烈的尘暴。

        一如往日的卡卡瓦夏。

        

        “我相信你,维里,我一直都相信你。”

        “你就只想说这个?”

        “我喜欢你!”

        “嗯。”

        看他似乎有点冷淡,砂金绞尽脑汁搜刮着自己匮乏的情话库存:“我对你的爱,自然而然,不需要表达,不需要培养,就像玫瑰不用长高,晚霞自会俯腰。”

        拉帝奥没忍住笑了:“我以为你只会说网络姻缘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我真是爱死你这张嘴了。”

        

END


后续小剧场:

        好好的谈合同,最后到底是被砂金变成了谈恋爱。

        翡翠拿到签好名的合同,得知了拉帝奥选砂金做工作搭档的结果后,总体满意。

        她理了理合同,正要同「钻石」汇报,突然发现砂金还没走,她有些疑惑地问:“怎么,还有事吗?”

        砂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脸上是少见的窘迫。

        翡翠这下真好奇了,她调侃道:“想请婚假?”

        砂金脸色更红了:“倒也没有进展那么快,我只是想问问,会议室的监控能删吗?”

        翡翠:“…………………”

        砂金继续输出:“哦,在删之前能给我一份吗?”

        翡翠:“……你们两个孤男寡男到底在会议室干了什么?”

        不是说不乱来吗,不是说包的吗。

        砂金视线飘忽:“我们只是亲了一下。”

        “亲的上面还是下面?”翡翠面无表情地问。

        “…上面。”

        “呵,”翡翠嗤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行,我把权限划给你,自己玩去吧。”

   砂金莫名觉得被嘲讽了。

  哈哈,没见识的小处男,砂金总监真没面子。

       

无情的毒粮产出机器

【砂理】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R)

暧昧期狐猫

醋精石少×傲娇教授

有强制情节!!!

恶俗同人女想看教授被【】哭,遂码之(有boss砂情节)

石少:这把顺风局,别搞。

boss砂:放心吧兄弟,我打顺风局有一手的。

ooc归我,教授归石少

————————————

  砂金看着镜中的自己,再次调整了那枚孔雀羽胸针的位置以确保拉帝奥能一眼认出这是之前他送给自己的那枚。

  又过了十分钟,他才终于满意地转了转身,拿起被搁置在一旁的手机。

  置顶的聊天框里工作群的消息几乎破百,砂金本着自己今天休假的原则,非常自然的打开群聊,不小心说出了晚上将和拉帝奥共进晚餐这件事,随后在一连串的问号中点开群聊免打扰后便...

暧昧期狐猫

醋精石少×傲娇教授

有强制情节!!!

恶俗同人女想看教授被【】哭,遂码之(有boss砂情节)

石少:这把顺风局,别搞。

boss砂:放心吧兄弟,我打顺风局有一手的。

ooc归我,教授归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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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砂金看着镜中的自己,再次调整了那枚孔雀羽胸针的位置以确保拉帝奥能一眼认出这是之前他送给自己的那枚。

  又过了十分钟,他才终于满意地转了转身,拿起被搁置在一旁的手机。

  置顶的聊天框里工作群的消息几乎破百,砂金本着自己今天休假的原则,非常自然的打开群聊,不小心说出了晚上将和拉帝奥共进晚餐这件事,随后在一连串的问号中点开群聊免打扰后便退出了聊天框。

  他满意地看着那不断增加的灰色数字,一边为同事们哀悼,一边高兴地点开那个令人熟悉的小黄鸭头像,这才发现对方居然在两个小时前就给他发了消息。

  他满怀期待地点进去,却在看清内容后瞬间愣住了。

不想看到笨蛋:抱歉,我今晚临时有事,不能赴约了。

后面还跟了一个道歉的表情包。

  这对于拉帝奥来说已经是相当有诚意的道歉了,砂金一时有些郁闷,不过还是秉持着作为一个合格的追求者要学会宽容的原则,压下内心的不满:

不爱蓝莓都没品:好的教授,我刚刚才看到消息。你去忙吧,一只听话的小狐狸会自己吃饭的。

  对方的回复来得很快,差点让砂金以为他是在等自己的回答。

不想看到笨蛋:嗯,有机会我会补偿你的。

不爱蓝莓都没品:真的吗?那我们下次去露莎卡吧,我都没看过正经的海。

不想看到笨蛋:好。

  砂金满意地收起手机,转身走进了隔壁的办公室。

  "嗯?你不是和教授约会去了吗?"她快速解决完手上最后一个策划,随后舒坦地把一旁的账账抱进怀里,"教授可是最讨厌对方迟到的。"

  "他有事要办,不过我们已经约好了下次一起去露莎卡。"砂金将戴的整齐的胸针小心的装回印着金桂叶的蓝丝绒盒子,"你不是忙完了吗?我想给教授选一个饰品——要和它相配的。这方面你比我在行,一起?"

  “很抱歉,刚刚结束工作的我现在只想回家躺尸,而不是做你的采购顾问。”托帕一脸无语地转过椅子,背对着身后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狐狸。

  “哦,那真是太不幸了。我记得翡翠女士很喜欢的那个牌子今天上新来着,恐怕再去晚点就卖空了吧。

  一个小时后,两人在奢侈品层逛了整整四轮,砂金第17次否决托帕的提议:"永生花太俗,星空投影仪像情趣酒店,这个机械齿轮摆件......你当他是蒸汽朋克爱好者吗?”

  "你不如直接买个项圈拴自己脖子上。"托帕朝她翻了个白眼,随即继续和正在加班的翡翠聊天,"要不我们先去喝杯咖啡休息一会吧,看你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

  忙碌了一天的两人一拍即合,开始挑选允许扑满进入的店。

  “诶,那边那个是猫咖吗?应该可以带账账一起……”

  顺着托帕手指的方向望去,砂金突然僵在了原地。

  落地窗外三层的咖啡馆露台上,拉帝奥的白大褂随意搭在椅背上显然是刚结束实验就赶过来的样子。他对面坐着一位穿着简约,举止优雅的卷发女人,此刻正用银匙搅动咖啡笑得花枝乱颤。教授修长的手指捏着陶瓷杯耳,日光给他素来冷硬的侧脸镀了层蜂蜜色的柔光。

  "哇哦。"托帕抱着账账一副看戏的表情,"原来教授喜欢大姐姐类型。"

  砂金把购物袋捏得咔咔响:"我突然觉得永生花挺好的。"

,  "哦,你后槽牙在发光。"托帕掰过他下巴,"要不要我帮你问问那是不是他表姐?"

  "不用。"砂金扯出个完美假笑,掏出手机咔嚓连拍十张,"我突然想起市场开拓部那边还要一个预案,先走了。"

  “你什么时候对那群狗东西的方案感兴趣了……”

  拉帝奥接到砂金助理电话时是在周末的清晨,对于这来之不易的清闲时刻他向来十分珍惜,所以当他看到来电人的时候,差点把手机打飞出去,但想了想某个躲了他近一个星期的赌徒,最终还是强忍着起床气按下了接听键。

  不知道那个总是洋洋得意的狐狸最近都在抽什么风,自没能赴约的那天起,砂金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和他拉开距离,虽然两人的聊天频率依旧如常,但对方几乎再没用过那些小狐狸表情包,就连微信名字都改成了“一无所有”。

  所以当他接起电话时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是来谈工作的,正打算开口却听到了电话那端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仿佛有人在疯狂摔东西。其中夹杂了一些年轻助理无措的劝导声:

  “总监…你就把门打开吧,医生需要检查一下你现在的情况才能治疗啊。”

  “你们只需要把稳定剂放在门口,然后…全都滚远点!呃……”

  如果不是对这声音太过熟悉,拉帝奥很难想象这样焦虑,燥怒其中夹杂着阵阵低喘的声音会是那个总是游刃有余的赌徒所发出的。

  “那个,教授。非常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你,但砂金总监的情况实在有些严重……”

  “好,我会现在就赶过去,你们在哪个星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拉帝奥隐约听到一句咬牙切齿的“别让他过来。”

  “海洋星球露莎卡……啊,总监!”

  可能是砂金又出了什么状况,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被对方掐断了。

  待到三个系统时后,拉帝奥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不得不感慨一句“还得是公司速度啊。”

  看来砂金这次的情况可谓是相当严峻了,即使是临时控制室所用的材质都是密度极高的。拉帝奥在助理的带领下,很快便来到了那间密不透风的房间。

  “总监他刚刚失控的时候一直在叫您,所以我擅作主张给您打了电话。他刚刚用了第三轮的稳定剂,目前情绪还算稳定,但还是拒绝和我们任何一个人交流。所以希望您能尝试着让他把基石给我们,这样才能找到失控的原因。”

  “嗯,你们先出去吧。”

  拉帝奥瞥了一眼周围全副武装的警卫,示意助理将他们一起带出去。

  一直到空旷的走廊再次恢复宁静,他才将手放在了控制室的感应器上,尝试和安静了许久的砂金交流:“把门打开。”

  大概过了十分钟,房间里的人始终没有回应,拉帝奥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口,捧着一本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书看了起来。

  他时不时从书中抬起头看一眼禁闭的房门,一直到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这样的动作,金属门终于被人从内部用权限打开。门扉滑开的刹那,刺目的蓝光如毒蛇吐信般舔舐过拉帝奥的鞋尖。

  砂金靠坐在房间角落的床上,暗金色基石能量从他脊背蔓延而出,像被击碎的琉璃般扎入墙壁,将整片空间割裂成蛛网状的裂痕。他平日精心打理的金色发丝此刻凝成砂砾质感的结晶,随着呼吸簌簌剥落,在床沿堆积成闪烁的碎星。孔雀羽胸针仍死死扣在领口,只是宝石表面爬满血管似的能量纹路,随他痉挛的指尖忽明忽暗。

  "教授…"砂金抬起头,黑色的面具掩住了那不再明媚的三重色瞳孔。他咧开嘴笑,露出那不属于人类的犬齿,“你是来没收坏孩子的筹码吗?"

  拉帝奥将稳定剂搁在床头,金属盒与桌面碰撞的轻响让砂金骤然绷紧脊背。那些躁动的能量触须倏地缠上教授手腕,冰凉的触感像蛇类蜕下的死皮。“别碰那个,"砂金哑着嗓子把脸埋进他的后腰,鼻尖蹭过衬衫褶皱,"你比所有药剂都有效..."

  教授的耳尖在冷光下泛起一层薄红,却任由对方用比往日大了两倍的身形将自己圈进怀里。砂金的能量场像融化的金属包裹住他,每一寸皮肤都传来细密的刺痛感。"你这副形态到是更符合你那开屏孔雀似的作风。"他冷嗤一声,手指却精准地将针剂推入砂金颈侧跳动的血管。

  稳定剂的荧光在砂金体内游走,砂金渐渐放松下来,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依偎在拉帝奥的身后。

  “教授…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也喜欢我的……”

  “该死的赌徒,你往日在赌桌上的自信呢?这时候了。真不知道堂堂石心十人中的【砂金】还会有迟疑的时候。”

  “哈,教授,你真是……没办法啊,我第一次追一个人,你就让让我吧。”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犬齿擦过拉帝奥的后颈突然闻到一丝突兀的味道——那里残留着妩媚的玫瑰的香水味。

  "上周三的咖啡厅…"砂金低笑,能量触须猛然绞紧拉帝奥的腰腹,将他狠狠掼在墙上。孔雀羽胸针应声碎裂,暴走的虚数能量化作金色锁链缠绕拉帝奥的四肢,"你让她碰了这里? "他脸上的面具一点点破碎,露出那被藏起来如漩涡般引人沉浸的瞳孔,异化的尖甲一寸寸抚上男人略显痛苦的脸," 我说过吧教授…赌徒最讨厌庄家作弊。"

  拉帝奥的痛呼被砂金用手指抵回唇齿间,尖利的指甲勾出了对方脸上的血丝。"教授,你原来更喜欢那种热烈的类型吗?我以为有我就够了……"赌徒舔去他唇角溢出的血珠,身后浮现出巨大的骰子虛影,"如果能让你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

  砂金背后的虚数锁链突然暴涨,将拉帝奥的双手反剪着吊起。白大褂在能量流中碎裂,露出对方常年包裹在实验服下的腰线。砂金尖锐的指尖划过他绷紧的腹肌,在皮肤上烙下灼烧般的金纹。

  "教授,不解释一下吗? "砂金嗤笑着用犬齿咬上那碍事的头饰,身后的虚数触须卷住拉帝奥的金桂叶发饰甩向墙角。金红色的瞳孔剧烈收缩,在被对方啃咬喉结时猛地抬膝顶向他的下腹。

  金色的骰子骤然闪现,拉帝奥的膝盖撞上凝固的时空。砂金掐着他的大腿内侧冷笑:"教授的心跳好像变快了,需要我帮忙平复心率吗? "砂金石碎片在两人之间悬浮重组,化作镂空的镣铐扣住拉帝奥脚踝。

  “该死的赌徒,那个女人只是……呃!”

  当第一道能量束刺入体内时,拉帝奥的指甲深深陷进砂金脊背的结晶层: "混账...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破碎的尾音被砂金用舌尖堵回喉咙,基石溢出的能量顺着交缠的唾液流窜。

  “嘘——教授,赌徒是不会计较前因后果的,现在我只想拿回我的补偿。”他故意让那些暴走的能量冲刷着对方敏感的部位,看着素来冷静的天才在自己构建的囚笼中颤抖着蜷起脚趾。

  “哦,对了,教授不是想要它吗?送给你了。”

  一股冰凉的触感贴上他颤抖的身体,拉帝奥有些惊恐地看着那四分五裂的砂金石,被限制了行动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它们一块一块塞进自己体内。

  此时的他已经全然顾不上去解释什么了,只能沦陷在一轮又一轮的热潮中,在一次次的绝望和欢爱中等待着那支稳定剂生效。

  医疗舱的应急灯在地面投出血色网格,砂金看着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的人。他颤抖的指尖悬在拉帝奥颈侧淤青上方半寸,孔雀石耳坠的碎渣正从发梢簌簌掉落。拉帝奥的白大褂此时正皱成一团被扔在墙角,领口还卡着半片他失控时身上的砂金石碎片。

  "我..."砂金刚开口就被呛住,喉咙里滚出的血沫滴在对方锁骨。他想替拉帝奥拢好敞开的衬衫,却发现所有纽扣都在先前的能量暴动中汽化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刚的动作,床上的人微微皱起了眉,砂金下意识缩回手,却被突对方一把扣住了后颈,拽着前额相抵:"现在知道怕了?"教授沙哑的嗓音裹着血腥气,"你撕我防护服时不是挺威风?"

  砂金瞳孔剧烈收缩,沾着结晶碎片的睫毛几乎扫到对方鼻尖。他这才发现拉帝奥另一只手正按在自己裸露的后腰——就在刚刚他强行用一块虚数尖刺刺进那里,才彻底恢复理智。

  "呼吸,看着我。"拉帝奥突然咬住他的下唇,血腥味在齿间漫开,"你抖得比离心机还厉害。"医用凝胶从操作台流淌下来,缓缓包裹住砂金还在渗血的指关节。

  当砂金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对方眼睛时,拉帝奥缓缓开口:“砂金。”

  他的呼吸一窒,再次避开那双赤色的眼睛,仿佛等待宣判的死刑犯,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紧张,这简直比用35个筹码上赌场的胜率还低。

  “我说了让你看着我,我可不希望和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共度余生。”

  他看着砂金一瞬间空白的表情,嘴角扬起一个轻笑,“看你现在的表情,你之前不是在追求我吗,如果是我误会了那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吧。”

  “不是的,我喜欢你,不对,我爱你,维里。”砂金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抱住面前的人,“我只是,没想到……我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你还会愿意接受我……”

  如果不是我自愿来这里,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基石引发的失控会是什么情况吗?”

  砂金怔愣地看着拉帝奥,一下把额头埋进对方残留着咬痕的肩窝,一股温热的触感顺着他的锁骨流下。

  “那个女人是一个星际旅行家,我拜托她带回了一份关于茨冈尼亚的版图,本来想一起来这里的时候给你的。”

  “教授…现在解释这些是不是有些迟了?”他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脸上还残留着泪。

  “是某个赌徒该控制一下自己的占有欲了。”拉帝奥轻轻捧上那张带着委屈的脸,轻轻吻去那道泪痕,“一个合格的赌徒不该有这么明显的弱点。”

  “哈,教授。我以为你早就知道,诱捕一只不要命的狐狸只需要在你的掌心放上几颗蓝莓,他甘愿落入陷阱。”

——————————————end

  番外:两人在一起后第一次做,砂金小心翼翼被教授催促,粮票即可

糯米滋

许久不见!这些天都去拉磨制品啦,现在也在绝赞滑铲中:-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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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哥贝即将亮相!摊位上也会有点第五人格的无料,让我们在杭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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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西瓜霜

但是吸血鬼骑士pa,啊噶苦啊噶苦啊噶苦,油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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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下再会

是制品的柄图请不要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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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西瓜霜
我又幻想了,幻想他们纠纠缠缠到...

我又幻想了,幻想他们纠纠缠缠到天涯,秀恩爱秀到流梦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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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法贝塔

这金桔怎么皮厚还黄心?

砂理,he

小头偶尔控制大头,比较不正经的发疯之作:)

审核,你才是挑战者👊

预警:1.石少有某种疾(杏)病(引),文中统称为*

 2.星际和平声明:文中有一小段对嬷嬷的调侃,纯调侃,无恶意,因为我也沾点理嬷(仅砂理)👉👈

ooc就让让我吧。

        

1.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但要砂...

砂理,he

小头偶尔控制大头,比较不正经的发疯之作:)

审核,你才是挑战者👊

预警:1.石少有某种疾(杏)病(引),文中统称为*

 2.星际和平声明:文中有一小段对嬷嬷的调侃,纯调侃,无恶意,因为我也沾点理嬷(仅砂理)👉👈

ooc就让让我吧。

        

1.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但要砂金说,婚姻明明就是合法瑟瑟的许可证,只有在他不知节制精尽而亡的前提下,婚姻才有可能是爱情的坟墓——而墓碑上估计会刻着“此处长眠着我等好色的总监,他是公司历史上第一匹犁地累死的牛马”。

        太没面子了。

        还好砂金总监精力十足,目前还没有这种危险。

        在连续上交整整一周的(懂得都懂)后,此人被忍无可忍的拉帝奥踹下床,喜提客卧三日游。

        可怜的禽兽丈夫蹲在地上,扒着门框,七天的耕耘显然还未达到他的极限,可能存护之力不禁能保命,还有护肾的妙用,容光焕发的脸上,那双艳丽的三重眼自下而上委屈地注视着他无情的妻子。

        “亲爱的,你知道我有病,原谅我吧好不好,我保证这几天不动你,别把我赶去隔壁,求你了。”

        是的,砂金总监有病,他自己对这病倒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但也没打算透露给除了拉帝奥以外的任何人,三个原因。

        第一,这病叫*,话题度与生俱来。

        第二,人的本质是瓜田里的猹,尤爱黄心西瓜,往往无师自通沟子文学。

        第三,砂金总监曾经是个奴隶,并且是长相漂亮的奴隶。

        若是让人知道他有*,很容易产生一连串不能过审的联想,然后呢,哈哈,砂金总监卖沟子文学就该开始盛传了。

        就算砂金拿出证据证明自己在遇见真爱前守身如玉,并且他的病是由工作压力以及卑微暗恋时期对拉帝奥的求而不得导致的,也没人会信。

        砂金可没有被人臆想造黄谣的癖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也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这病。

        好在那些惨痛过往到底发挥了点作用,至少砂金的自制力堪称恐怖,小小*,并不会给他造成太多困扰。

        如何压制住把拉帝奥关进地下室的冲动才是他日常烦恼的事。

        拉帝奥当然知道砂金的病症,但不吃装可怜这套,做为柔弱的学者,他不打算再妥协,冷着脸,站在主卧门口表示,接下来的三天里砂金要再敢拿他的小兄弟冒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那就风里雨里,民政局离婚证等你。

        拉帝奥冷脸站在卧室门口,洗去红色眼影后的脸庞略显柔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满是痕迹,与他理智清醒的双眸形成微妙的对比。

        砂金总监的*一触即发,而被枪指着的受害者发出冷笑,抬起踩在地毯上的光裸的脚,毫不客气地碾上(懂得都懂)。

        砂金闷哼一声,滚烫的掌心握住他的脚踝,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你简直就是头(懂得都懂),”拉帝奥嗤笑,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薄红的砂金,“这都能发情?”

        “…别骂了,维里。”砂金的声音低沉得不像话。

        连续七天晚上被摁住摊煎饼的拉帝奥不打算嘴下留情,见状挑眉道:“这就破防了,我以为你脸皮厚得很呢。”

        “宝贝,”砂金侧过头,急促地喘了口气,“再骂我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拉帝奥脚下的()()微妙地弹动两下,显然,他要是再骂下去,就要开闸泄洪了。

        “…该死的赌徒。”

        房门被无情地关上,徒留砂金狼狈地蹲在门外,同自己的小兄弟面面相觑。

        好吧,这下彻底把人惹毛了。

        无法,砂金只得暂居客卧,开启了为期三天的清心寡欲。

        

        可能吗。

        不可能的。

        拉帝奥能管制他的小头,但无法管制他的大头,思想是自由的,想象是无法无天的,好学的砂金总监打算趁这三天更新一下知识库,争取下次服务再创佳绩。

        当然,这种混事得躲着点亲爱的维里。

        若是让他知道此男三天里非但没有反省,甚至熬夜兢兢业业地翻看他们的同人文,砂金总监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查自己亲亲老婆的(懂得都懂学历)了。

        

2.

        很久以前,准确来说是在没遇见拉帝奥前,砂金还算是个纯洁的大男孩,先天石心圣体,对情爱毫无想法。

        由于故土资源的匮乏和成长过程中的艰难境遇,他的身高勉强够到平均线,配上那张漂亮的脸蛋,无聊的职员们,偷偷摸鱼拉郎配的时候,非常顺手地把他们的金发总监安排成了下面那个。

        尤其是砂金刚刚上任的那段时间,在竞争激烈的公司,多的是人嫉妒他,这些人传的沟子文学可就是纯恶意了。

        不过在砂金发配了一批人去边境星挖矿后,剩下的就是些萌萌人了,最多混进去几个究极嬷嬷,致力于让“石心十人”上演万人迷砂金和他的九个老攻戏码。

        外人或许会被砂金的外表蒙骗,但“石心十人”的成员们熟知此人的本性,知道若是有人想压砂金,怕是没动手前就会被送去见琥珀王。

        不过,出于同事情谊,自然是少不了打趣,尤其是在战略投资部职员们几乎全站砂金右位的情况下。

        几位高管们时不时在群里展开辩论,开玩笑似的地讨论砂金的定位,辩得热火朝天——当然不是辩砂金攻在哪里,而是恶趣味地讨论砂金有没有被嬷的可能。

        班味满满的高级牛马们,简直无聊透顶,为了这个问题吵了好几天,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不了了之。

        直到著名学者维里塔斯·拉帝奥入职战略投资部,成为了砂金的工作搭档。

        最开始,“石心”成员里还有人认为或许砂金会为爱做0,毕竟他对那位的教授的迷恋大家有目共睹。

        但随着两人合作时日的增加,在托帕的转播和偶尔的亲眼目睹后,“砂金到底哪里可嬷”这个问题终于落下帷幕。

        “石心十人”成员一致认为。

        砂金此男就是没有皮燕,可能会被教授强骑,但绝不可能被教授强上。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会又挨骂又挨曹。

        

        而纯洁大男孩砂金,在遇见拉帝奥后,似乎重新领悟了爱人的能力,并无师自通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天天盯着拉帝奥,馋得要命又不敢下嘴,就像蹲坐在狗盆旁边对着狗粮流口水,但主人没有下令,完全不敢擅自开动,急得哼唧叫唤的金毛小狗。

        叮!紧急提问:修勾怎么叫?

        答案是:“教授~”或“拉帝奥~”或“维里~”。

        总之,天降梦中情人后,砂金不但坐稳了公司矿工的地位,更是蜕变成厚皮黄心金桔,明里暗里地勾搭工作搭档。

        就连翡翠女士都忍不住对他的转变感到欣慰。

        “孩子长大了,学会拱白菜了。”

        她说。

        终于不用担心砂金是恋物癖了,真是可喜可贺。


3.

        大多数人都认为,砂金爱上拉帝奥,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唯一的安慰只剩拉帝奥估计根本不会结婚,而是会和自己的书、浴缸以及小黄鸭共度余生,而砂金就能名正言顺地舔他一辈子而不会被骂知三当三。

        但,或许天才都有怪癖吧——没有说喜欢上砂金是不健康癖好的意思,总之特立独行的教授在恋爱方面同样非常勇敢地走出了拉帝奥特色白给主义道路。

        是的,他接受了砂金的告白。

        是的,砂金告白成功第二天,即刻求婚,又成功了。

        是的,战略投资部砂金总监和学术顾问拉帝奥教授喜结连理。

        速度之快,让人怀疑砂金当舔狗的四年其实是被拉帝奥钓了四年,毕竟这位情窦初开的总监,在全心全意追人时,确实魅力无边,任何人拼尽全力想必都无法战胜。

        大方多金,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在见识了砂金总监追人后,这是职员们对他的评价。

        而“石心十人”温暖大家庭成员们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人傻钱多所以有资本大方多金,装模作样所以显得温柔体贴,偷安监控所以才能无微不至。

        拉帝奥可能是钓系,但砂金这么舔绝对不是因为被钓成了翘嘴,而是他天性爱笑……我是说砂金对拉帝奥一见钟情,不用钓,他会自投罗网。

       砂金本人对“拉帝奥钓鱼愿者上钩”言论表达了谴责。

        “说话真难听,”他揽着拉帝奥的腰,横眉冷对千夫指,“什么叫我舔狗你钓系,这明明就是双向奔赴!”

        于是对砂金的评价多了三个字——

        恋爱脑。

        这次职员和“石心”们一致认同了这个评价。

        

        当然,旁人的揣测都当不了真。

        拉帝奥同砂金结婚,其实是自然而然的事,最开始,做为视觉动物,砂金的金发让拉帝奥幻视自己儿时的玩伴——一只小金毛。怀着某种感念的情绪,很长一段时间里,拉帝奥其实有在偷偷拿砂金当代餐。

        这是能说的吗?

        不过拉帝奥在察觉砂金对自己不寻常的态度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了,而砂金对此并无被冒犯之感,甚至从容地安慰拉帝奥不必介怀:“没关系,教授,我不介意给你当狗。”

        拉帝奥:“………………”

        后来,拉帝奥才知道,因为自己时不时就对着那头金发露出怀念的神情,导致砂金那段时间一直以为他是在透过自己看前夫哥。

        更有甚者,在拉帝奥向他坦白自己拿他当小金毛代餐的当天,以为自己是替身的砂金正准备将人迷晕带回家里关起来。

        简直是超绝行动派。

        拉帝奥在不经意间阻止了砂金的预谋犯罪,却也让砂金挣脱了“原来我只是替身”的误会枷锁,于是他直接将追求摆到了明面上。

        拉帝奥是个天才,涉猎广泛,心理学也略通一二,随着合作的加深,他自然看出了砂金偏执的本性,不论是过激的行事作风,经常性偶尔的赌命,还是他看似无害的爱恋下,那些深藏的痴缠。

        砂金是个疯子,所以他才能背负那样的过往活到今天。

        好在,拉帝奥也不算太正常,或者是他正常到不太正常了。

        拉帝奥一早就看透砂金的爱绝非表面上美好,所以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确实钓了砂金四年。

        面对砂金的追求,他偶尔给点甜头,却从不明确表态,像是在做一场严谨的实验,做为研究人员,拉帝奥不会对实验对象施加过多影响。

        四年后,砂金家中的地下室已经更新迭代,堪称最适合拉帝奥居住的房间,但从未启用。

        而拉帝奥家中多出十二个监控器和五个监听器,保证砂金能掌握他的一切诉求。

        比如家里的浴球用完了需要补货;比如今天给他订的餐没吃完,应该是不合胃口,可以把这家店划入黑名单了;又比如今天拉帝奥起得有点晚,估计是生病了,得赶紧请个假去照顾他。

        拉帝奥放纵事态发展,而砂金没让人失望,他非常成功地将他带刺的爱恋,用一种安全的方式展露。

        偏执的求而不得让砂金患上了*,但他克制的爱意又换来了解药——拉帝奥松口了,在意识到这场实验对砂金造成了危害之后,他有点后悔,所以干脆一口气把表白和求婚照单全收。

        于是砂金家中地下室的保险柜里多了两张结婚证。

        

4.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没有拉帝奥在被窝里一起睡觉的日子简直难熬,以至于砂金这几天做梦,梦到的都是两人的往事。

        度日如年。

        终于,三年之期已至,砂金快乐地离开客卧,敲开了主卧的门,虽然白天两人仍然呆在一起,但砂金还是有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

        嗯,确实很有感觉。

        拉帝奥第二天捂着腰坐起身,深刻地领悟到什么叫堵不如疏,尤其是砂金这种患有*的特例。

        与他的浑身无力不同,砂金精神奕奕地端着早饭走进卧室,熟练地侧身躲过枕头,手里的东西一点没洒,完好地被放在床边的矮柜上。

        拉帝奥面无表情地喝粥,砂金期期艾艾地准备在床边坐下,不过在拉帝奥冰冷的注视下,最后还是识趣地跪在地毯上。

        “维里,”他扒在床沿边,可怜兮兮地仰视着拉帝奥,艳丽的三重眼不复昨天晚上的晦暗,无辜得像两枚昂贵的粉钻,“我只是太想你了,所以有些激动,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拉帝奥缓缓放下碗:“每次都这么说,你改过吗?”

        砂金维持着他无辜的神情:“我只是说我知道错了,没说要改。”

        “……别逼我在吃饭的时候扇你。”拉帝奥摁着他的脸把人推开。

        “维里你是不是嫌弃我了?”砂金哀怨开口,很像电视剧里会给冷脸出轨丈夫洗内裤的卑微妻子。

        还演上瘾了?

        拉帝奥翻了个白眼:“我什么时候没嫌弃过你?不还是和你结婚了?”

        倒也是。

        砂金心满意足地笑了:“这话可真伤人,维里。”

        能伤到他就有鬼了,到底是谁昨天晚上跟头畜牲似的,浑身使不完的牛劲。

        该死的赌徒。

        拉帝奥冷着脸继续吃早饭。

        

        虽然被做得接近一级残废,但在公司的高层统统被挂到路灯上以前,这班还得上。

        庇尔波因特的冬天来得又急又猛,出门前,砂金不放心地给拉帝奥裹了一层又一层,可能在他眼里拉帝奥真是柔弱的学者吧,硬生生给人套成个球。

        动下胳膊都费劲的拉帝奥不得不阻止他:“我们是出门上班,而不是去炸公司。”

        包这么严实,偷感好重。

        砂金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表情心虚中透着点羞涩,拉帝奥心底警钟长鸣:“算了,走…”

        但来不及了,砂金稍微压低声音:“昨天晚上弄得太深,帮你洗澡的时候可能没清理干净,我怕你今天发烧,所以多穿点保暖。”

        拉帝奥:“……………”

        为什么离婚冷静期有30天。

        

5.

        今天的砂金总监,又戴着他已婚人士的“勋章”来上班了。

        开完会,托帕在回自己办公室前,多少带点幸灾乐祸地问道:“你又干什么逆天事把教授惹生气了?”

        砂金顶着额头上被电容笔砸出的红痕,从容回答:“我哪里舍得让维里生气?夫妻的事你不会懂的,少打听。”

        托帕冷笑:“教授可不是乱发脾气的人,你能惹恼他也挺厉害的。”

        砂金不置可否。

       这人嘴硬得很,托帕也不打算继续和他争论,而是另起话题: “你知道最近职员摸鱼群里流行什么说法吗?”

        砂金这几天徜徉在同人文网站,还真没怎么去摸鱼群里潜水:“说来听听?”

        “有点难以启齿,”托帕露出牙痛的表情,“自打你们俩结婚了,群里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堆教授的嬷嬷,鉴于你时常被教授冷嘲热讽,他们对此的说法是,”

        “教授那么男妈妈的一块蓝莓小蛋糕,看着就很甜,怎么舍得惹他生气的,砂金总监不会吃让我来。”

        托帕用接近诗朗诵的语调念出了群里刷屏的这段话,但还是没憋住笑出声来。

        可怕的嬷嬷,看着她们的言论,有点像小时候炸屎玩,理智告诉自己很恶心,情感上却很快乐,完全管不住想炸屎玩的原始冲动。

        然而,砂金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被创到,甚至听完后,脸上虚伪戏谑的笑都真实几分:“这些吃不到蓝莓小蛋糕的人惯会说酸话,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蓝莓小蛋糕尝起来其实辣得很。”

        “我家维里是世界上最辣的男妈妈!”

        托帕沉默了。

        在试图拿砂金逗趣前,她似乎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砂金,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理嬷。

        大败而归,托帕抱着账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做为宇宙第一盾辅,砂金总监今天也成功防住了美好的同事情,回到办公室,迅速看完报表后,趁着空闲摸去了隔壁技术研发部。

        由于昨天晚上过度劳累,拉帝奥今天没有选择去实验室,而是呆在办公室,批改学生的论文。

        他很快就后悔了。

        这学期教的知识,被学生们以一种歹毒的方式写成了论文,然后向着拉帝奥的邮箱投毒,有效地拉高了邮箱里的蠢货浓度。

        被砂金裹了好几件衣服的拉帝奥,成功看论文看红温了,他默默脱掉外套,灌了点水,才压下脸侧恼怒的薄红。

        砂金正是在这时候敲门进来的,他一眼就看出自家蓝莓小猫炸毛了,当即软着声音靠近:“怎么了,维里?”

        拉帝奥又喝了点水:“真理大学的蠢货浓度今年估计也没有降低的机会了。”

        破案了,改论文改的。

        砂金摸摸他的额头,温度还正常,于是放心不少:“交给助理改吧维里,让他们先筛选一遍,学院给你安排了两个助理就是干这个用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帮拉帝奥把论文打包发到两个助理的邮箱,拉帝奥见状挑眉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助理的邮箱?”

        砂金:“……………”

        在拉帝奥的监督下,砂金老老实实地卸载了安装在他电脑里的监视软件,并以一个月不准瑟瑟为代价发誓已经删干净了。

        可能是被砂金气笑了,以毒攻毒,拉帝奥反而平静下来,砂金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向他发起邀请:“下午要请假和我出门约会吗?”

        拉帝奥向他展示自己手指上的婚戒:“我已婚了。”

        砂金握住他的手,凑到嘴边温柔地亲了一下,眨眨眼:“我就是你的丈夫啊,维里。”

        “别找借口。 ”   拉帝奥无动于衷。

        “可我是黄毛诶,”砂金再接再厉,“黄毛就是专门带人妻出门约会的,走吧,亲爱的。”

        推门而入来找拉帝奥讨论新项目的亚婆离:“……………”

        该死的黄毛。

        三个人面面相觑,按理来说三角形应该很稳定,但智械女士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太稳定,她的语气透着无机质的冷漠:“早上坏,砂金总监,很不高兴见到你。”

        砂金总监防御力超绝,礼貌地同她问好,然后识趣地向两人告别,在走到门口时,仗着亚婆离背对着他,砂金迅速朝拉帝奥晃了晃手机。

        意思是待会手机上聊。

        看着他狗狗祟祟地暗示完就消失在门口,拉帝奥没忍住露出点笑意,然后就从亚婆离脸上读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要知道,智械不同于人类,他们的后脑勺上也有视觉接收器,这意味着两人的互动,她看得一清二楚。

        突然记起这茬,拉帝奥难得心虚地扯开话题:“亚婆离女士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亚婆离叹了口气,将新项目的资料传给他,两人又商讨了一会,非常高效地完成了此次会面的任务。

        儿孙自有儿孙福(?),虽然很看不惯隔壁黄毛拱了自家白菜的行为,但亚婆离还是给拉帝奥放了假。

        至于技术研发部门口为什么突然多了个“战略投资部砂金不得入内”的告示,就是后话了。

        

6.

        最后没约会成。

        但砂金总监怪不了任何人,因为拉帝奥发烧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

        罪魁祸首低眉顺眼地候在床边,而拉帝奥头昏脑涨地躺在被窝里,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难受得要命,外耗如他,哪怕状态不好也努力强撑着谴责砂金不知节制的行为。

        奈何身体不适,语气比往日的嘲讽软了许多,虽然用词一如既往得犀利,但砂金还是成功被他撒娇似的抱怨骂精神了。

        拉帝奥敏锐地察觉到砂金的胯下鼓囊囊,显然是他的作案工具在蠢蠢欲动,当即就想去厨房拿刀替他绝育。

        “对着我的尸体你是不是都能(懂得都懂起反应)?”拉帝奥抄起床头柜上的电容笔,对着砂金的额头就是一下。

        砂金心虚地沉默着,捡起电容笔放回床头柜上,显然是默认了。

        还真能?

        拉帝奥眼不见心为静,拉起被子把脑袋也蒙了进去,无情地翻过身背对着砂金,暗自恼怒。

        砂金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被子,他手劲本来就大,还没轻没重的,拉帝奥作为病患,手上的力气自然抵不过他,不慎被扯开被子,暴露了后背。

        还没来得及开口,被窝里钻进来一坨热乎乎的人形生物,贴上拉帝奥的后背,跟个暖炉似的,稍微缓解了发冷的症状。

        火气这么旺,难怪能随时(懂得都懂)。

        拉帝奥翻过身,和砂金面对面,伸手向下摁住了(懂得都懂),不满道:“滚去浴室解决了再来抱我。”

        没什么道德底线的砂金虽然很想试试39℃的拉帝奥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自己上头了容易不管不顾,人本来就发烧不舒服。

        心疼的情绪压过了该死的*。

        于是砂金讨好地在拉帝奥手心里蹭蹭,然后乖乖下床走进浴室解决个人问题。

        等他洗完手出来,拉帝奥都已经睡着了,砂金拉上窗帘,将暖气又调高了点,然后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把人抱进怀里,也闭上了眼睛。

   拉帝奥烧了两天,差点没给砂金吓坏。

        结婚后就一直在想办法替砂金治疗*的拉帝奥试了好几种方法都没效果,结果发烧两天就给它吓退了。

        病好之后,两人的相处模式堪称相敬如宾,要不是砂金每天晚上要在浴室呆满一小时,而清晨起来自己小腹上都抵着(懂得都懂),拉帝奥真的要以为他的*痊愈了。

        

7.

        说起砂金的*,最初是源于对拉帝奥的求而不得。占有欲无法被满足,强行压制的渴念转变成躯体化的焦虑,每当心绪被拉帝奥牵动,就会开始激动。

        两人结婚之后,拉帝奥以为会有所缓解,结果砂金疑似报复性消费,每天晚上都要强行交(懂得都懂)。

        拉帝奥真的很担心砂金会腰肌劳损。

        于是发烧好全之后,拉帝奥逮着人去看了心理专家,主治医生告诉拉帝奥,砂金的*是出于安全感的缺失。对亲密关系的不自信,让他产生了扭曲的心理,认为身体关系会比情感更可靠。

        医生意味深长地建议拉帝奥多抽点时间陪伴伴侣,不要敷衍地睡完人然后倒头就睡。

        最后他慈爱地拍拍砂金的手背,告诫这位为情所困的年轻人不要恋爱脑,过得不舒服该离就离。

        一天24小时有20小时被迫和砂金黏在一起,每天晚上被翻来覆去摊煎饼结束后累得毫无力气只能倒头就睡,实际上才是那个过得不太舒服的拉帝奥:“……………”

        庸医。

        拉帝奥只想说:别嬷我老公了好吗。

        而被建议离婚的砂金也觉得这就是个庸医。

        对家主治医生虽然站错了左右位,但他对于病因的诊断还是可信的。

        砂金终于向拉帝奥坦白,两人结婚其实让他很没有实感,他不知道拉帝奥到底是出于何种想法才同意自己求婚的。

        在砂金看来,拉帝奥对他或许没有太多的爱,只是被他痴缠得烦了,或者说对他的存在已经习惯了,而刚好没有喜欢的人,干脆就同意和自己结婚。

        拉帝奥是知道砂金对自己的喜爱的,但他没想到程度会这么深,可能是因为拉帝奥并不是重情之人,理智往往占据主导,所以吃了经验不足的亏,原本是想磨磨砂金过于尖锐的爱,结果一不小心把人调成了缺乏安全感的*患者。

        因此面对砂金的坦白,拉帝奥有些无言,还有些心虚。

        于是拉帝奥非常认真地告诉砂金,他能分得清什么是爱,什么是习以为常,他非常确定自己对砂金的情感,正是世人所言的“爱”。

        并且将自己整整四年不曾回应,却在短短两天内答应了表白和求婚的原因,向砂金原原本本地解释了一番。

        最后他有些愧疚地对砂金道歉。

        而砂金,他已经傻了。

        有一种对梦中情人强夺豪取,自以为虐恋情深,结果梦中情人贴脸开大,告诉他两人其实是双向奔赴的天上掉馅饼感。

        有那么一瞬间,砂金差点没忍住把人叼回家里的地下室。

        砂金的隐忍沉默被拉帝奥理解成大受打击,有点担心这人又自己琢磨出什么奇怪的心理疾病,拉帝奥当即靠近几步,掰过他的脸就亲了上去。

        “!”

        砂金震惊得瞳孔放大,要是他有小狗耳朵,现在估计已经飞机耳了。

        见他愣在原地,拉帝奥轻轻舔了下他的嘴唇,砂金终于反应过来,揽过他的腰,摁着他的后脑勺,直接掌握了主动权。

        要不是拉帝奥理智上线把人推开,砂金估计能当场在医院楼梯间把拉帝奥压在栏杆上直接(懂得都懂)。

        感受到抵在大腿内侧的(懂得都懂),拉帝奥瞥了眼还在埋头啃自己锁骨的砂金,伸手揪揪他后脑勺上乱翘的金毛:“行了。”

        砂金意犹未尽地亲了口他泛红的脖颈,才舍得松嘴。

        “还伤心吗?”

        砂金就没伤心过,他简直欣喜若狂好吗,但他是不会说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是砂金最拿手的绝活。

        于是他乖巧地笑笑,好像几秒前那个色中恶鬼不是他似的:“不伤心了维里,你也喜欢我真是太好了!”

        拉帝奥敏锐道:“你其实根本没伤心对吧?”

        “哪里的话。”砂金拒不承认。

        “呵。”拉帝奥冷笑。

        砂金总监演技很好,但身体反应骗不了人,拉帝奥刚被摁在墙上就发现这人精神得发慌,显然是(懂得都懂)有一会了,估计在自己坦白的时候就开始蓄力了,哪里有空伤心。

        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现在回旋镖到拉帝奥自己身上了,你自己选的对象,拉帝奥,还能离咋地。

         知道了成因,那就有了治疗方向。

        拉帝奥比以往更加坦诚,更加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有时候周末还会去砂金准备的地下室住,力求给砂金建立安全感。

        成效显著,又看了几次心理医生后,主治医生表示砂金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拉帝奥皱起眉,既然好得差不多,那为什么砂金还那么有精力?

        趁着砂金去缴费,拉帝奥向医生提出了这个问题。

        主治医生已经知道自己第一次那会站反CP了,现在听到拉帝奥这么问,他露出了智慧的眼神:“答案是爱。”

        拉帝奥:“……………”

        对着医生丢电容笔算医闹吗?

        

        晚上砂金以庆祝痊愈为由,熟门熟路地把人摁在床上。

        拉帝奥差点没哭脱水,被抱去清理完又塞回被窝后,终于忍不住怒道:“你的*到底好没好,怎么还跟头畜牲一样。”

        砂金又露出了那种心虚的神情,和拉帝奥小时候家里的金毛做错事时一样得鬼迷日眼。

        好得很。

        拉帝奥懂了。

        砂金不是因为*而变成色中恶鬼的,他本来就是色中恶鬼,只是不小心患上*罢了。

        

        “……离,必须离。”

        “维里,我错了!”

        

  今晚的砂金总监,也没加上“我会改”呢,看起来,他下次还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