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NR】魔法生物在哪里 01(HP AU)
*哈利波特AU,轻松日常向HE
*清水无差,但作者本人偏kzkn介意慎入
*应该是短篇故事集,每篇之间时间线跳来跳去
*目标是每篇可以独立阅读,本篇6k+
*年龄操作有
【CNR】魔法生物在哪里
Ch.01 拉古萨家来的新生
色块鲜艳丰富的屏幕上,像素游戏小人在新到达的存档点欢快又不知疲倦地蹦来蹦去。葛叶想了想还是决定大约是时候睡觉了便退出了游戏,毕竟明天上午第一节课是自家严肃院长的魔咒课,要是当堂睡过去了的话,一个说不好大约晚上就要被抓...
*哈利波特AU,轻松日常向HE
*清水无差,但作者本人偏kzkn介意慎入
*应该是短篇故事集,每篇之间时间线跳来跳去
*目标是每篇可以独立阅读,本篇6k+
*年龄操作有
【CNR】魔法生物在哪里
Ch.01 拉古萨家来的新生
色块鲜艳丰富的屏幕上,像素游戏小人在新到达的存档点欢快又不知疲倦地蹦来蹦去。葛叶想了想还是决定大约是时候睡觉了便退出了游戏,毕竟明天上午第一节课是自家严肃院长的魔咒课,要是当堂睡过去了的话,一个说不好大约晚上就要被抓去奖杯陈列室手工擦盘子了。
葛叶从手上的switch屏幕上抬起了头,伸开小男孩还没长开的细胳膊细腿抻了个姿势不算很雅观的懒腰,如果被同院的其他人看到大约又要被笑着吐槽说对于传说中优雅的吸血鬼印象破灭了,不过没关系,现在时间已经来到快凌晨2点,而屋子里唯一一个可能能看到他“失态”的人,这会早已经自顾自的睡得乱七八糟。
当然叶就算是醒着,也绝对不会说什么类似的话就是了。
在旁边已经在枕头上蹭乱了一头柔软的奶茶色头发的斯莱特林两只手还抱着靠坐在他身边的葛叶大腿,让葛叶深刻的怀疑自己几小时前和对方一起打游戏的时候顺手把对方放在床上的猫型抱枕扔到了椅子上的行为是个绝对的错误。
小心翼翼的挪开对方的手,大约还是多少被打扰到了睡眠,葛叶看着叶在睡梦中微微皱了下眉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两句,不过好歹也没醒。便终于放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些提着的心,在自己茶发的好友身边也躺平了下来,闭上了下眼眶隐隐约约透着些黑眼圈的眼睛。
年龄刚过十一岁不久的小男生玩起来精力充足但静下来要睡着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葛叶闭上眼后听着自己身边已经睡熟的好友温缓的呼吸声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在迷迷糊糊闭上眼睛之前,红眼睛的十一岁小鬼在逐渐变窄的视线里扫了眼被叶变出来装在果酱罐子充当夜灯使用的淡蓝色风铃草火焰照亮的单人寝室,含含混混的想:
当个斯莱特林真不错,至少人少,寝室都是单人的。
——认识一个斯莱特林的好友叶,也挺不错的。
+++
葛叶在被真的丢上霍格沃茨的蒸汽火车之前其实从来没想过自己是要上学的。
就算是家里所有的亲戚前辈,父母加上亲哥哥全部都是霍格沃茨毕业这一事实,也没有让作为家族中最年幼的儿子的葛叶觉得自己未来是有需要离开家里古堡舒服的房间的壁炉去上学的。
至于原因,葛叶至今也觉得十分合情合理。
他作为一个吸血鬼——大约算是一种魔法生物吧——天生就是会用魔法的,又有什么必要多此一举跑去人类聚集的地方重新学习人类才需要的掌握魔法的方式?
——也没见家里的家养小精灵之类的也需要上学啊。
更何况就算作为一个有点社交恐惧的家里蹲——葛叶一向勇于承认这一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葛叶在各种躲不掉的家庭聚会之类的上面还是见过很多别的家族的吸血鬼的,似乎坚持着每个孩子都要去上学的吸血鬼家族,真的只有自家一家。
说不定霍格沃茨不会来给他入学信呢?
毕竟听比自己年龄大那么一点的家族朋友说,像是他们这种不一定要上学学习魔法的魔法生物,一般都是意向入学,只有自己申请了才会被录取,正常情况是不会被算进当初学校创建的自动发信名单的。
葛叶也是这么和距离自己十一岁生日还有半年时间就开始开心给自己张罗着准备买入学用品的妈妈说的。
一向善解儿子心意的妈妈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自己有些吞吞吐吐的小儿子有些心虚的态度,立刻温柔和善问起了葛叶是不是不想去上学。
葛叶先是说了些要住在学校不能回家觉得自己和同学可能相处不好之类的,之后又吞吞吐吐的加上了听说霍格沃茨不能上网他舍不得自己的游戏机。
葛叶妈妈听了倒也没逼自己孩子什么,想了想便和葛叶约定了:
“那葛叶和妈妈约定吧,虽然去霍格沃茨上学是我们家的家族传统,但是这次爸爸妈妈不会给霍格沃茨申请葛叶的入学,要是到时候学校给葛叶寄来了入学通知葛叶就去上学,如果没有寄来葛叶就不用去上学怎么样?来,我们拉钩约定。”
当时尚且年幼无知的葛叶想了想自己别的家族的朋友说过的话,觉得可行,便开开心心地和自己妈妈约定了。
然后在他十一岁生日的当天,一只毫不知道体会收件人心情的幼年猫头鹰一路开心的扑闪着翅膀飞到了正在吹蜡烛的葛叶面前的餐桌上,伸出绑着信的爪子,一边眨着它闪亮的圆眼睛一边欢快的发出低声的“啾啾啾”的声音,期待的等着收信人把信从它的爪子上解下来。
刚到十一岁的小男孩看着自己面前大约也是刚刚年纪够了被第一派出来送信而过于兴奋的娇小猫头鹰期待的眼神,视死如归解下了决定了他未来7年归宿的入学通知书。
+++
葛叶妈妈的小诡计在开学第二周就被戳破了。
准确的说是第十天。
或者说在第三堂魔法史课上。
葛叶被半不情愿的送进了寄宿学校之后,意外的打破了家族长时间的一贯进斯莱特林的传统被那顶破破烂烂的会说话的魔法帽子丢进了格兰芬多学院。
当时葛叶在全校几百人的注视下向礼堂中央放着的椅子走过去的时候虽说甚至觉得自己小腿都有点哆哆嗦嗦的,但是还是在分院帽喊出“格兰芬多”的时候,准确地听到了礼堂里并不小的一阵吃惊的抽气声,随之而来的就是有些明显的一部分学生小声的交头接耳。葛叶心里正有些打鼓,但是就被接下来来自礼堂另一边的热情的格兰芬多们欢迎新生的大声鼓掌和欢呼盖过去了。
之后就被大约也是来自魔法世家的热情学长解开了疑惑:“拉古萨家的小孩!我们都以为你一定会进斯莱特林呢!欢迎来到格兰芬多!”
——就这样毫无障碍的被热情接受了。
不过据这位热情的学长说,后来他自我介绍是本届格兰芬多的五年级级长,虽说十几年前因为那位现在已经被彻底打倒的黑魔法头子伏地魔的关系,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两院的关系比较尖锐,但那都是过去的历史了,现在在各方面的推动下,虽说不能说两院现在亲如一家,倒也没有什么之前历史传统的相互敌意了。
葛叶本来的个性就有点怕生不太会主动接近别人,加上第一次长时间离开家本不觉得自己能和同学快速交上朋友,被突然分进了这么一个开朗热情的学院却是误打误撞的冲淡了心里的不安和烦恼,虽说刚开学也不能说是立刻交到了朋友,但至少周围充满了善意的开朗同龄人和学长,大家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就算是葛叶还是稍微有点放不开,但是至少并没有觉得孤单。
还有另一件事,也让葛叶微微振奋。
本来以为来霍格沃茨上学,自己就要告别心爱的游戏们,直到圣诞放假回家的时候才能再摸到了。谁知道自己收到通知书后,看出自己闷闷不乐的哥哥突然告诉葛叶说他可以把自己的switch带去学校,说随着时代的发展魔法界也在逐渐的改变,霍格沃茨虽说没有网络,但是葛叶想的话可以带着自己的游戏机在学校玩玩下载好的单机游戏,还贴心的临时教了葛叶一个充电魔法。
——据说是无数麻瓜出身的前辈们群力群策发明出来的。
十几岁的男孩还不能长久深切的保持想家的忧愁,在活泼的同学和亲切的游戏机的陪伴下,葛叶很快就适应了霍格沃茨的生活,并且开始觉得来上学也许真的挺不错的。
在这个前提下,葛叶在发现当初自己妈妈和他定下的小约定是个不大不小的小骗局之后,便也并没有觉得很沮丧。
那会是葛叶在第二周的魔法史课上和自己大多数同学一起睡的昏天黑地的时候,突然在睡梦中感觉一阵渗入灵魂的刺骨冰凉而突地醒过来,发现了一个身上布满血淋淋斑点的幽灵正从自己胸口里抽回已经没进去一半的半透明珍珠白色的手——显然是冰醒自己的罪魁祸首——然后对刚睡醒有点懵的小吸血鬼,扯了个弧度僵硬的嘴角要提不提的微笑后,无视在讲台前自言自语讲课的幽灵宾斯教授,自顾自的打招呼道:
“我听说拉古萨家的孩子来霍格沃茨了,我想我是需要来打声招呼的,你的祖先曾和我一同进入霍格沃茨,而他的父亲与斯莱特林院长的友谊,让学校承诺必定会邀请他子子辈辈的子孙们进入霍格沃茨,千年之后的我的朋友的孩子,欢迎回到霍格沃茨。”
说完大约也没指望刚睡醒的十几岁幼崽能有什么反应,然后就自顾自地穿墙飘走了。
刚睡醒就被迫听了满耳朵夹杂着半古不新的英语用词的葛叶,在反应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妈妈骗了。
不过介于他逐渐喜欢上了霍格沃茨,葛叶倒也只是在每周例行的写信回家时,半不认真半撒娇地抱怨了短短半句罢了 。
+++
葛叶认识叶也是一个意外。
霍格沃茨就像一个饱含着各种想不到口味的比比多味豆大礼包一样,葛叶觉得自己短短一个月的学校生涯,可以充满了各种的以“我从来没想过……”开头的半固定句子。
比如从最开始的“我从没想过我要去上学。”到后来的“我从没想过我进了格兰芬多”,再到“我从没想过学校还挺有意思。”等等不胜枚举。
不过要说最近的,那肯定是“我从没想过我一个格兰芬多一年级生会和斯莱特林三年级级长玩到一起去。”
一年级的生活放松而清闲,虽说很多东西是葛叶原本没有听说过的,比如说魔药课上黑袍老太絮絮叨叨讲的“牛黄的来源”又或是“各种乌头的区别”之类的。但是在本身安排就不甚紧凑的低年级课程中,葛叶作为一个魔法生物的天然魔法优势在一些应用类的课程上就十分的明显了,诸如在魔咒课上练习初级的漂浮咒的时候,葛叶混在全班同学里跟着教授摇头晃脑的念这段听起来有点催眠的长咒语的时候,他面前的羽毛直接就飘了起来,而他甚至都没有摸自己的魔杖。
倒是后来被教授要求拿魔杖施法的时候,那羽毛顽固的待着桌子上一动不动来着。
课业上的轻松,让葛叶有了更多的时间打游戏,最近他沉迷进了之前下载好但没碰过的开罗的一个新游戏,颇有些玩到废寝忘食的架势。
但是格兰芬多的男生宿舍是5人间,玩游戏玩到太晚不说屏幕的光亮,就是有意降低了按键的声音和频率,还是免不了会打扰室友的休息。虽说室友们都说并不介意,但是葛叶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想过试着给自己的switch施一个无声无息咒。
事实证明就算是天赋异禀的吸血鬼也不能在一年级的时候顺利使用五年级的魔法,更别提葛叶也不确定无声无息咒对于麻瓜游戏机到底有没有用。
于是红眼睛的小吸血鬼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葛叶想要夜游跑去宿舍外面去这样他就可以随便打游戏了。
不准夜游是第一天入校在新生欢迎晚宴的时候校长就说过的话,并且尤其强调了禁林的危险,和擅自进入可能会面对的丧命的后果。
但夜游某种程度上算是吸血鬼的天性吧?
葛叶有些为自己违反校规的想法找合理借口的想。虽说传承时间悠久的吸血鬼家族比如拉古萨,在很多代之前其实就已经不再害怕人们手口相传留下来的所谓“吸血鬼防御常识”,比如太阳或银器之类的,开始像别的种族一样在太阳下生活,但是毕竟说到吸血鬼,夜游也是再合理不过的吧?
抱着这样的歪理,葛叶顺利自己说服了自己,然后就开始了他的小小校规反叛行动。
吸血鬼想要偷偷溜出寝室简直再容易不过,葛叶记得自己变形学教授曾说过能将自己变成动物的巫师被称为一个什么什么格斯之类的超长又难记的名字,据说是很难达到要有很高的变形学天赋才可以做到。但吸血鬼嘛,个个天生就会变成蝙蝠,葛叶只要在室友都睡着之后,悄悄地飞出窗外就行了。
不过葛叶倒也没有自己去探索禁林危险的打算,他最开始不过是准备找个晚上没人的教室打游戏罢了,不过夜晚的城堡出乎预料的透着阴森森的气息,加上偶尔听到的走廊的巡夜人和老师路过的声音,以及时不时有幽灵目不斜视的飘过,实在是有些过于考验葛叶尚且年幼的心灵。
于是最近葛叶就把熬夜打游戏的地点改在了城堡外魁地奇球场边的草地上。
现在才刚刚到十月,盛夏的余热仿佛还没有燃尽空气中都是燥热的气息倒也不冷,况且到了晚上户外反而时常会有白天不会有的阵阵凉爽的微风吹过,加上这个地方比较偏僻狩猎场的巨人看守也不会过来,真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好地方了。
葛叶已经在这连续打了三晚上的游戏了,但是今天在接近午夜的时候偷偷从寝室窗户飞向魁地奇球场的时候,吸血鬼出色的夜视里,让葛叶老远就看到了有一个黑乎乎的似乎是奇怪的大鸟又似乎一个是骑着扫帚的身影,飞在球场中场正上方的上空就漂浮在那一动不动。
正在违反校规的葛叶心里有些打鼓,正想着要不改跑去湖边的树下去算了,但心里又有一股好奇心推使着他继续向那个黑影飞近。
——反正我现在不过是一个蝙蝠罢了,也没人能认出来我是个学生。
蝙蝠葛叶如此说服了自己。
等到飞得更近一点,葛叶便能确认那的确是个骑着飞天扫帚的人,并且随着靠近葛叶发现对方也不是真的大晚上闲的不睡觉跑到学校几百伬的上空就这么干飘着,而是在小幅度的快速挥动着一只手臂,手里的魔杖在夜色的掩护下飞快朝不同的方向发射着泛着暗光的咒语。
葛叶估计着,除了自己这种天生有夜视能力的吸血鬼,就算是狩猎场看守真的无聊走到球场脚下,也不一定能发现有个人在自己头上不停的“biubiubiu”地发射着咒语。
不过这人在干什么?
进一步看清对方的动作并没有带来对他行为进一步的解释,反而显得更有些怪异了起来。葛叶忍不住飞得更近,等到他差不多飞到球场观众看台的最上面的时候,他才看清了这个半夜不睡觉的“魔咒发射机器”究竟是在干什么。
一阵清风吹过。
最后一丝阻挡在月亮前面的残云被轻轻的推走,葛叶看到有个比自己明显大一些的男孩懒懒的坐在飞天扫帚上,右手手腕灵巧的一抖,一道新的咒语又飞快的飞了出去,正打在刚刚隐藏在阴影里伺机飞窜出来想要把男孩打下扫帚的游走球上。黑色的球被咒语一打,飞快的向反方向飞去,又消失在了观众席投下的阴影中。
葛叶看着对方悠闲的又抖了抖手腕,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朝斜后方又丢出一道咒语,打飞了另一个飞过来的游走球。
尚且没有完全长开的男孩子已经能看出以后修长的影子,从黑色巫师袍下面伸出来的手腕细瘦又好看,动作灵活优雅的在月光照射下似乎泛着白瓷的光泽。
可能他才比较像大家传说中的优雅吸血鬼吧?
葛叶心中无来由的冒出了个无厘头的念头,正在看得有些迷惑呆滞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道金色的光芒飞快的划过,葛叶猛的一回神,然后就被场地中间少年紧随着扔过来的一道暗黑色光芒的咒语险些打到,吓了一大跳一时忘记了自己也在违反校规中,葛叶忍不住下意识喊了一句:
“喂!很危险啊你这家伙!”
话刚出口葛叶就反应过来要遭,一时有些无措的飘在原地,那个空中乱丢咒语的男孩大约也是没想到这里居然除了自己还有别人,骑在扫帚上的身形一愣,但随后很快就回过神来,骑着扫帚朝葛叶飞了过来。
很快就形成了一副奇异的场景:一人一蝙蝠,就浮在午夜的魁地奇球场上空,一动不动的大眼瞪着小眼。
对上男孩含着点疑惑的灰蓝色眼睛后,葛叶在心里大骂自己是白痴,居然喊了之后不赶紧跑路还呆在原地被对方逮个正着。不过事已至此,只能赶紧想办法补救,葛叶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个蝙蝠的样子,开始思考如果自己就这么假装无意的飞走,对方把自己当成随便路过的动物而继续去寻找并不存在的发声者的可能性多少。
然后就听对方用着一把柔和甜软的声音,微微有些迟疑的开口:“拉古萨…同学?”
说着似乎还不确定似的用拿着魔杖的手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轻轻戳了戳葛叶蝙蝠毛茸茸的肚子。
葛叶被对方突然的动作吓得咻往后窜了一段距离,但是听着对方似乎也没什么恶意——况且已经认出了自己——想了想还是飞了过去停在了对方飞天扫帚扫帚柄的最前端。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叶低头看着小心翼翼地落在自己扫帚柄上小声说话的拳头大小的蝙蝠,心里忍不住好笑又觉得有点可爱,回答的声音里便也就忍不住夹带上了一丝笑意:“吸血鬼会变成蝙蝠这不是常识吗?拉古萨同学。”
“你好,我叫叶,斯莱特林三年级。”不等葛叶反应,叶又笑眯眯的补上了自我介绍,“说起来我也算是级长呢,拉古萨同学一年级就不遵守校规出来夜游,我是可以给格兰芬多扣分的哦w”
“我叫葛叶。”葛叶听着对方含笑用调侃的语气叫自己,心里想着你这个级长自己不也在违反校规夜游真给我扣分你自己要怎么解释,但是最后还是怕生的性格站了上风,只有点吞吞吐吐的说了自己的名字,之后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叶在这干什么呢?”
茶色头发的斯莱特林似乎心情特别好,继续笑着用他温温柔柔的语气,似乎开玩笑式的抱怨道:“啊~这个啊,我的switch坏掉了,晚上有点无聊就跑来玩真人fps……啊,抱歉,葛叶是吸血鬼吧,有听说过有种麻瓜的发明,叫做游戏机的吗?”
葛叶听着叶的疑问忍不住一下从对方扫帚上飞了起来,在空中直接变回了人形,只留下后腰一对翅膀在后面不住扇动保持自己浮在空中不掉下去:
“当然知道了!”葛叶觉得自己被笑眯眯的斯莱特林小看了,从口袋里掏出了switch朝被自己突然变形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的叶晃了晃,“其实我就是跑出来打游戏的……”
语气随着违反校规的心虚挺不住的又在话尾巴低了下去。
一声轻笑传进了耳朵,叶看见小个子的红眼睛格兰芬多朝自己看过来,忍不住继续笑着说:“抱歉葛叶……葛叶真可爱。”
葛叶抬起眼睛看了看自己面前忍不住抬手捂着嘴笑了起来的斯莱特林,不知为什么心里并不讨厌甚至有种找到了可以一起打游戏的人的隐约开心,想了想,拆下了switch一边的手柄递过去,后腰的深红色蝠翼在主人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忽扇的急促了些:
“叶的坏了的话,和我一起玩吧。”
-Ch.01 Fin.-
太残忍了!我把他们扔进了没有wifi的世界!
……于是我硬发明了充电魔法!(别骂我
(拖更星人跑路)
【伞修橙】明日永恒
因为生日那天会放其他惊喜所以现在这里祝沐橙宝宝生日快乐!是之前的稿文解禁
2014年的秋天依旧炎热,刚刚下过一场雨,天空澄澈,带着些明朗的温度。
嘉世网吧中依旧人声鼎沸。3台挂式空调显然无法满足来来往往的人群,所以地上又随机增设了几架落地式风扇,显得更加拥挤了。两位被称作天才的少年面对面而坐,偶尔路经网游《荣耀》的爱好者停驻身后,互相交流几句,然后又变成只剩下键盘声和风扇风叶转动的声音了。
两个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操作起来全身心投入,一天下来倒是省了几瓶矿泉水的钱。
叶修利用AZ键走位攻击清空了对边神枪手的最后一丝血条后将鼠标一甩,胜利字样很快就占据了整一个...
因为生日那天会放其他惊喜所以现在这里祝沐橙宝宝生日快乐!是之前的稿文解禁
2014年的秋天依旧炎热,刚刚下过一场雨,天空澄澈,带着些明朗的温度。
嘉世网吧中依旧人声鼎沸。3台挂式空调显然无法满足来来往往的人群,所以地上又随机增设了几架落地式风扇,显得更加拥挤了。两位被称作天才的少年面对面而坐,偶尔路经网游《荣耀》的爱好者停驻身后,互相交流几句,然后又变成只剩下键盘声和风扇风叶转动的声音了。
两个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操作起来全身心投入,一天下来倒是省了几瓶矿泉水的钱。
叶修利用AZ键走位攻击清空了对边神枪手的最后一丝血条后将鼠标一甩,胜利字样很快就占据了整一个主屏幕。他摘下耳机,将身体重量砸在电竞椅背上,然后抱胸看着对面一脸懊恼的人,习惯性地歪嘴笑着,也不说话。
“你能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吗,看着怪恶心的。想说什么就说,别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苏沐秋抓了抓头发,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说了一句脏话,觉得并不解气,所以又开始无差别攻击起人来:“而且这一局地图明显是偏向你,是你运气好罢了,少得意了。”
“是是是,我赢了就是运气好,你赢了就是实力强。玩双标你是最有一套。”叶修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抽出一支倒立在桌上轻轻敲了敲,然后用本来就放在桌子上的打火机点燃了。他吸了一口,对着苏沐秋的方向毫不避讳地吐出烟圈,就当做是嘲讽了。
苏沐秋不抽烟,但是网吧的禁烟区比吸烟区每小时收费要贵一倍,为了少花点钱,他一直都是坐在吸烟区的。来的多了大家都认识他,也欣赏他,所以吸烟的人一般也不会坐在他的左右对面讨嫌。可叶修没眼力见,就爱坐他边上吞云吐雾,即便他被呛到了也会大言不惭地嘲讽他一句“小屁孩儿”,尽管他比他还要大上半年。
不叫哥也就算了,还没大没小的,是真的惹人讨厌。
“沐橙的小本子里又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苏沐秋你完了。”叶修左手夹着烟,右手用鼠标点开自动息屏的屏幕,看了右下角的时间一眼,下午4点半。他想了想,又转变了说法:“或者你想当做无事儿发生也可以——”
苏沐秋当然知道对面的人正在打什么坏主意。虽然沐橙总是说他们两个的战绩不相上下,而且确实PK了太多场胜负关系早已不可追忆,但是他自己完全明白,叶修就是要比自己厉害一些。
因为厉害一些,所以PK的胜利场比他多上一些,胜负乃兵家常事,这无可厚非。再加上他明白自己本来就是理论大于实践,而现在对面坐着的完全是可以去打职业的天才,沐橙天性善良,不想让他伤心,才会选择一个折中的方式,他早就明白的。
因为明白,所以欣赏大于嫉妒,他对叶修又恨又爱。
“废话少说,你想怎样。”苏沐秋有些别扭,声音底气大不如前。
倒是让之前皮笑肉不笑的叶修笑出了声。他将快燃尽的烟在口香糖包装纸上拧灭,然后随意扔进了边上的垃圾桶里。
“你倒是实在。”他站了起来,掸了掸自己身上落下的烟灰,然后从椅背上拿起外套穿了上:“我去接沐橙放学。”
“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家伙不是不喜欢学校吗?说看到学校想吐的人难不成是鬼吗?苏沐秋愣住了。
“聋了?我说我去接沐橙放学,你搁这儿继续打工,这就是我的条件,听明白没有啊手下败将。”叶修弯腰操作鼠标关了游戏,拔下游戏卡放进口袋里,然后关闭网页关机一气呵成,将上机卡取了下来朝着苏沐秋晃了晃:“我下班了先,你再接再厉。”
苏沐秋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转头又被叶修一句话憋了回去:“我直接送沐橙回家咯,孩子还小,长身体呢,需要吃饭。当然,我也长身体,我也需要吃饭。”
难道我就不需要吗?
离18岁生日还差几天的,未成年的,看上去苍白又偏瘦的苏沐秋想要说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口,看着叶修已经双手插袋和陶老板交流上了,只能咬牙切齿地关闭了竞技场页面,开始认命地查看数据写起了副本攻略。
叶修虽然是个天才,但是并不喜欢研究这些,对于他来说,似乎利用手速或者研究装备升级会更加有趣一些。苏沐秋这么想着,进行着自我攻略。
放学期间,校门口人流络绎不绝,形形色色的社会角色在此汇集然后离去,而叶修只是站在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
他不是不喜欢学校,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学习而已,尽管他的学习成绩看上去还不错。但是他就不是学习这块料,所以为什么又要在这上面死磕呢?比来比去,他永远比不上叶秋,要说光宗耀祖,叶秋那样子的学霸显然比他更加适合。
但是有一个他一定比叶秋强,时间会证明这一切。
学习是无趣的,但是对于叶修来说,最近的苏沐橙却十分有趣。
升上初中以来,苏沐橙的放学时间稳定在了下午4点半,这周她是值日生,会在学校多留半小时,那么放学时间就推后到了5点。他抽完了一支烟,然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不多不少,正好5点,他向来对时间十分敏感。
不出所料,女孩很快就从校门口走了出来。她长得像苏沐秋,量感很大的五官,比普通肤色要稍显白一些的皮肤,连身条都是高且瘦,是放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的长相。按照他老家的话来说就是盘儿亮条儿顺,人长得好看身材又好的,不惹人注目才怪。
就这样的长相叶修看了2年,多少习惯了一些,所以有趣的当然不是苏沐橙愈发引人侧目的长相。
他从电线杆上起了身,默默跟了上去。
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至于跟丢,也不至于被发现。自从和小姑娘一起生活以来,他向来对距离感的把控十分有数。
只是他的小姑娘放学没有着急回家,而是朝着和家相反的另一个方向走了去。叶修思考了一下,苏沐橙并没有在昨天晚上和他们说要去买菜,冰箱里还有不久前购买剩余的材料,如果不赶紧做完,那就浪费。
诚如所见,他们一家三口的经济状况并不乐观,苏沐橙又是个从小就懂事的孩子,干不得浪费钱的事情。所以,苏沐橙要做的另有其事。对于叶修来说,从来规规矩矩的苏沐橙有了所谓的另有其事就十分有趣。
小团体?早恋?童工?
无论是哪个词汇放在苏沐橙身上都相当有趣不是吗?
她平时回家只需要半小时,但是最近开始延长起来。他和苏沐秋在网吧里工作,而她送来晚餐的时间也相应延长。苏沐秋一工作起来就会忘记吃饭,对饥饿感的感知也会相应降低。但是他不,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算一下午只是坐着饿得也很快,只要一到点,他便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时间过活。
平时的苏沐橙带着晚饭出现的时候像是天使,天使不会迟到。
偶尔一次可能只是被其他事情耽搁了,路上遇到了熟人攀谈了几句,捡到了小猫小狗送去了宠物医院等,小天使心善,普度众生,这样的事情确实时有发生。但是一连两个礼拜都延迟了晚饭时间,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苏沐橙心中敞亮,很少有自己的秘密。可是却对于这件事闭口不谈。
闭口不谈就是不愿意让他和苏沐秋知道的意思,可是现在他已经察觉了,他好奇心强,憋着就会睡不着觉,唯一能做的就是先不告诉苏沐秋。
这也是他今天突然说要去接苏沐橙放学的原因。
他看着女孩拐过一个街区,进了一家看上去十分破旧的店。
叶修往后退了几步,看清了那家店的名字——飞耀五金店。
是需要修什么东西吗?
他四处观察了一下,随后走进了五金店对面的小卖部,拿起小卖部外面摆放着的报纸,摊开后举起来遮住他那张对于苏沐橙来说过于熟悉的脸。
他悄悄放低报纸的高度,歪着头向着五金店张望。
有个男孩子出门迎接,看着年纪和苏沐橙不相上下。按照这个角度,苏沐橙正背对着他和男孩子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什么,然后想起什么一般侧身将自己的书包放到一边的桌子上,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巧的信封样的东西递了过去。
她看上去十分小心翼翼,连交代的时候都心怀虔诚,看上去十分害羞的样子。
而男孩子接过信封的时候笑了,双眼瞬时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虽然只是一街之隔,来玩车辆和人流吆喝将细细的、暗流涌动的对话打碎,夕阳是见证人,用并不刺眼的光将只属于少年人之间的心事包装珍藏。
呵,有趣。
叶修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他咬了咬牙,将心中莫名其妙聚集就要奔涌而出的河流拦截。他说不上生气,但是就是涌上了一股难以严明的委屈。顺便默默骂了苏沐秋一句“白痴”用来出气。
妹妹就要被猪拱了啊,居然还有人搁那儿游戏,真的疯了吧。想来这个世界就是要疯掉的。
既然亲哥不管,那他这个挂名的哥哥就该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不懂事的妹妹。所以他再也忍不住放下报纸,朝着五金店走去。
走进店里的时候男孩子刚好进去了屋内,只留苏沐橙一个在外面摆弄一些对于她来说十分新奇的小玩意儿。她转过身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女孩子睁大了眼睛惊呼出声:“叶秋?”
“好巧啊苏沐橙,大晚上的不回家搁这儿干嘛呢?”
男孩子今年17岁,比14岁的她来说要高出一大截,他逆着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明明带着微笑,可却并不见光。一时间让她想到有人找他PK的时候他嫌对方自不量力的嘲笑。
叶秋生气了。这是苏沐橙的第一感受。叶秋喜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他很少叫她的名字,就别说连名带姓的叫她了。
“回去?”见她不说话,叶修也不再追问,虽然是问话,但是却不容置喙。
“……暂时还不行。”她皱了皱眉,目光四下逃窜,就是不敢放在叶修的身上,再次开口的时候她做贼心虚一般吞了一口口水,“我……我还有点事。”
“一放学就来这里就是为了……”
“沐橙?”
他的话被人打断,叶修抬起头看向声源,对重新出现的男孩子冷哼了一声,再次低下头的时候说话声音就变得生硬起来:“为了和他见面?”
“一放学?”苏沐橙捉到了重点,“叶秋,你跟踪我?”
“不重要。”
“不重要?你跟踪我!”原本还想着怎么让对方消气的人也突然生气起来,她转身和一脸不知情显得有些局促的男孩子轻声交代了一句,便不理会边上更大一点的男孩子冲出了店铺。
苏沐秋早就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从来就是调动气氛好手的女孩子突然变得不说话起来,一晚上只是自顾自吃着饭。他想给她夹一块肉,但是却被眼疾手快的叶修截胡塞进了嘴巴里。
他惊呆,默默扒了一口饭,看一眼苏沐橙,然后再看一眼叶修,两个人虽然面对面坐着,但是一次眼神交流也无。
不管怎么样——“叶秋,你先道歉吧。”
“我干嘛要道歉。”叶修无语。他又没错,他干嘛要道歉,明明就是有人无理取闹,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他不想说。
好小子。苏沐秋抑制住了自己就要脱口而出的国粹。毕竟为了妹妹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他们两个很少在苏沐橙面前说脏话。
“……沐橙,发生什么了?”苏沐秋没辙,只好软下声音来转战自家妹妹,她从小性格就好的要命,他也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生气。
“哥,叶秋他跟踪我。”
“我没有——”
“你怎么敢说你没有的,要不是跟踪,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我就是想看看你放学不回家要去哪里而已!”
“那不就是跟踪吗!”
“这是担心你让人给骗了!”
“明明现在是你在骗我!”
死了算了。
苏沐秋叫停这场从他一进门就圈圈绕绕没完没了的互相指责,他有些搞不懂这场架到底是有什么值得他们俩去吵的。放学不回家去五金店也好,担心妹妹跟着她去五金店也行,这真的有必要大吵一架吗?
啊,老天奶啊,早知道就让苏沐橙记下他输了的那一笔了。他就算输一百场也不想看他们俩吵架啊。
“所以你去五金店干嘛。”苏沐秋将最后一口饭咽下肚子,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对扒拉着饭显然没心思吃饭的小姑娘再次提问。
“一些……私事。”小姑娘支支吾吾,眼神无处安放,这下是真的吃不下饭了。
而模棱两可的回答不出所料地遭遇了叶秋的无情嘲笑。
苏沐秋瞪了他一眼,继续对着苏沐橙循循善诱:“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吗?”
“就是……我有个同学家里是开五金店的,我去给他送东西。”
“送作业本?”
“嗯……差不多吧。”
眼神闪躲,忐忑不安,脸上多了两道可疑的潮红,苏沐秋看着这样的苏沐橙,对“她在说谎”这件事心知肚明。小姑娘打小就不会说谎,说起谎来的样子太过明显,倒是帮她找补的他显得更加尴尬。
叶修抬起下巴看他,眼神分明就在说——你要有脑子就该知道到底信谁。
一连好几天,苏沐橙和叶修处于冷战之中。
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说上一句完整的话了,多数的时候他缄口不言,她心高气傲没法放下身段先开口打破僵局。而苏沐秋,对于正处于思春期的妹妹和正处于叛逆期的便宜弟弟,采取了放之任之的态度。
吵架?那又咋样,他们俩之前又不是没吵过,小孩子一般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
所以苏沐秋完全批准了叶修提议他想要天天去接苏沐橙放学的提议。
好事。小公主就是需要一个护花使者的。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叶修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放学的苏沐橙身后,不远不近一米的距离。而明明知道他就跟在身后,女孩子也依旧没有想要搭话的打算,用她扎起来的马尾辫甩出一个高傲又漂亮的弧度。
跟久了自然而然就会发现苏沐橙最近总是频繁出入那家五金店的原因。
需要在五金店里买点东西没错,那家五金店正好是她同学的父母开的也没错。但是没有作业本,也没有早恋。小姑娘利用学校里的打印机打印下了苏沐秋创造的那把“千机伞”,将外观图给了同学,希望他家的店能帮她打造出一把小小的千机伞模型。
仅此而已。
叶修在和苏沐橙吵架后的第二天就去到那家店了解了情况。所以他只是默默跟着她,看着她眼睛发光、手舞足蹈地给男孩演示,只有在出现有大偏差的时候才会随意地插嘴反驳一句。苏沐橙虽然瞪他,但依旧让同学按照他的意思去操作了。
等千机伞模型真正做完的那天正值苏沐秋生日前夕,苏沐橙抱着那把千机伞在距他们家一个巷口远的拐角停了下来。她在昏黄的路灯下转过身,看到叶修看着她时错愕的眼神,轻巧避开然后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
“能帮我看看吗?这样就可以了吗?”
声音还带着些小小的别扭和委屈,但是却饱含着小姑娘想要和好的心意。
所以叶修接过那个盒子打开,千机伞的金属色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笑了一声盖上盒子,对着女孩挑了挑眉:“你知道你哥的那把伞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造出来的吧?”
“我当然知道。”女孩子嘟了嘟嘴,提高了些声调,有些不满:“这不是在问你吗?”
“要我说,马马虎虎咯。”
“马马虎虎?”
“那。”叶修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大方承认:“比马马虎虎好上那么一点吧。”
“叶修你是在什么叛逆期吗?”苏沐橙不想和他贫,冷哼了一声又重新往前走去了。
“不是你问的吗。”叶修挠了挠头小声嘟囔。
“你做的再烂你哥也喜欢。”他重新跟上去,“我的生日呢?”
“你的生日不是还远着呢吗?”
“我想要一条围巾。”
“你大夏天为什么要围巾啊?”
“我要你亲手织的。”
“不能买一条吗?”
叶修加快步速跟上了她,让自身的脚步和她在同一个频率上。两个人相差十公分的样子,叶修低头就能看到苏沐橙不由自主翘起的嘴角,所以他也跟着笑了。
“你给你哥亲手打造模型不惜被我误会在早恋,也不愿意亲手给我织一条围巾是吧?”
“你很烦诶叶秋。以后让你女朋友给你织不就好了。”
“也行,明年生日前你给我找个女朋友也可以。”
“你……简直不可理喻。”
Fin.
【齐陈】One More Last Time④
冷风沿着车厢外壁流过去,一刻不停地刮出细碎轻薄的声响,像是被繁密的雨丝所淅淅沥沥地敲打着。
安在顶板上的吊灯好像哪里坏了,投射下来的昏黄色灯光远比平时要暗,搞得地鼠的心情也被什么压住了似的沉闷起来。他今天很晚才下班,有几个参与者死的太碎,导致他不得不花费很多时间打扫游戏场地。
地鼠感觉他累的浑身都痛,他的社畜生活到了终焉之地竟然仍在继续,还变成了上十休半天。他拎着公文包,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接连经过的几扇车窗看上去都白蒙蒙的,像是天气太冷结了霜。透过这层模糊朦胧的玻璃,窗外那永恒不变的深沉黑暗显得更加渺远了。
地鼠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他侧过身,正准备去按墙壁上灯的开关,...
冷风沿着车厢外壁流过去,一刻不停地刮出细碎轻薄的声响,像是被繁密的雨丝所淅淅沥沥地敲打着。
安在顶板上的吊灯好像哪里坏了,投射下来的昏黄色灯光远比平时要暗,搞得地鼠的心情也被什么压住了似的沉闷起来。他今天很晚才下班,有几个参与者死的太碎,导致他不得不花费很多时间打扫游戏场地。
地鼠感觉他累的浑身都痛,他的社畜生活到了终焉之地竟然仍在继续,还变成了上十休半天。他拎着公文包,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接连经过的几扇车窗看上去都白蒙蒙的,像是天气太冷结了霜。透过这层模糊朦胧的玻璃,窗外那永恒不变的深沉黑暗显得更加渺远了。
地鼠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他侧过身,正准备去按墙壁上灯的开关,却突然察觉出一丝极其古怪的违和感。空气里正弥漫着一阵安静又阴森的气氛,令人浑身阴冷。他心脏狂跳,立刻绷紧了神经,警觉地回过头去——
房间对侧的角落里,正站着一个修长高挑的人影,周身被黑暗所笼罩,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能够分辨出的,只有那如流水般蔓延披散的、垂至腰际的长发,被冷风所吹动、在地板上投射出蛛丝似的乱影,以及那静静辉映着冰蓝色光的、月光石般冰冷透明的眼瞳。
“喂。”那个影子突然出声了。
听到这个声音,地鼠按着胸口松了口气,少见地有些恼火,“陈俊南你又犯什么毛病,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这来cos贞子……”
火发到一半,地鼠反应过来,自知失言,几秒内便换回了那无懈可击的谦卑笑容,彬彬有礼道,“这不是天蛇大人吗?您今晚特意大驾光临,是有何见教?”
还没等陈俊南回答,他又自说自话地下了逐客令,“您应该是走错门了吧。小的不是蛇类生肖,您也不是我的直属上司,没什么事的话您就请回吧。”
可惜这补救为时已晚。陈俊南不为所动,蹙起眉冷冷道,“大耗子,你认识小爷?”
“哎呦,天蛇大人的名号这终焉之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的怎么敢不认识……”
“不对。”陈俊南极其干脆的打断了他。他那份过度敏锐的直觉,隐在秀气无害的外表之下,就如同蛇柔软躯干中潜藏着的锋利毒牙,总在不经意之时一击即中,显得十分麻烦与棘手。陈俊南眨了下眼睛,直接用了肯定句,“你认识小爷。而且,从很早之前就认识小爷。”
“天蛇大人,小的只是一只小小的地级生肖,很普通的,您和我乱攀关系也没好处呀。”地鼠的笑容开始有些勉强了。
“那你怎么会知道小爷的真名?”
“小的掐指算的。”地鼠目光深沉,“小的一眼就看出,您五行多【俊】,命里犯【南】……”
“你认为小爷会信吗?”
“不会信。”地鼠表情真诚,“其实小的是随口乱猜,只觉得这么个名字才配得上您这位英俊潇洒的帅哥,没想到真就说中了。”
“大耗子。”陈俊南认真地发问,“小爷是帅哥没错,但你这是在和小爷比幽默么?在终焉之地,难道有谁这方面能强过小爷?”
“……”
那是有点自不量力了。
地鼠低头沉默了一会。再抬头时,他脸上常挂着的那些模板式的虚假商务笑容尽数收敛了,两人间的空气也随之一肃,再不复之前的轻松诙谐。他的语气冷淡而疏远,像是对陈俊南今晚来找他这件事很不理解。“领导,既然您和我一样都是生肖,那您应该已经知道终焉之地的部分真相了吧。我们都在这里轮回几十年了,谁曾经认识谁,谁又忘记了谁,有那么重要么?”
黑暗中,陈俊南缓缓地抿紧了唇。他侧过脸,细碎凌乱的刘海也随之偏落,遮住了他的半边眼睛。陈俊南声音低哑道,“所以,六十多年前,你和小爷的确出自同一个面试房间。”
地鼠并没有回答,也未开灯,像是想让今晚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也尽数隐没在黑暗里。他朝门外简洁地比了个请的手势。他知道,天级生肖拥有着超常的夜视能力,他的一举一动都是能被对方所看清的。
“那、大家呢?”
尽管在竭力克制压抑,陈俊南的声线仍像被拨了一下似的轻微发抖,仿佛对什么感到极度害怕,心底却又存了一点侥幸和希冀。
“当然都死了啊。”地鼠少见地产生了些应激的不快,那段记忆对他们两个都太惨痛了。他嘶了一声,“领导,小的真的不明白。都到如今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提起这些旧事。是你自己做了取舍啊,你不是已经抛开曾经的一切,找到新的同伴和生存意义了吗?”
话一出口,地鼠就做好了和陈俊南大吵一架的准备。从前他们两个就有点气场相斥,凑在一起就吵个没完,何况刚才这话是有点过分了。可是,迎接他的竟然不是预想中那乖戾强横的回击,他面前横亘的、只有一片阴沉沉的、毫无生气的死寂。
“哈哈。”陈俊南竟然笑了两声,那笑声极为短促,像是被硬生生斩成了几段,再从喉咙里血肉模糊地呕出,透着掩饰不住的心碎与疯狂。“全都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地鼠皱起了眉。“领导你……”
“没事了。”陈俊南简洁地打断了地鼠的话,“再见。”
陈俊南低着头从那个角落出来,径自向门口走去,身影看上去分外单薄。地鼠侧开身子给他让路。他们已经各行其道了这么久,还有什么话可说?可是扭头看着陈俊南的背影,地鼠却仿佛听到了一阵极其不祥的、刺耳且凝滞的声响。也不知道这声音究竟从哪里传来,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响着。吱吱嘎嘎,像是在粗暴地割动小提琴的弦,或者是舞台上木偶的各个关节都扭曲地绷紧,濒临阈值,下一秒就要从里到外崩毁破裂。
地鼠莫名感到心里发慌。他抢先一步按上了门把,阻止了陈俊南开门的动作,颇有些不自然道,“领导,您把小的这当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小的今天还偏就不让您走了,您非得留下来陪小的好好吵一架、不可。”
地鼠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阵拉长了的滚烫的汽笛声,车厢整个剧烈晃动了两下。列车轰隆隆驶过无人的站台,虽然轨道周围没有一点人的气息与声音,指示灯却短暂地、机械地亮起。借着窗外这点微弱的光源,屋子里终于有了点亮度。
陈俊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了头。他的脸色苍白似雪,眼神却极度黯淡。像是被冰冷的夜雨所淋湿,对一切都彻底绝望了。
“陈俊南?!”地鼠的声音瞬间变了。他再不管之前的那些嫌隙与隔阂,立刻伸手扶住了陈俊南的肩膀。他惊讶地发现,手下的这具身躯正在瑟瑟发颤,仿佛寒冬里被风雪所击坠的伤鸟,不禁忧虑道,“发生什么事了?”
“耗子,怎么办……”
陈俊南像是瞬间失却了所有力气,再也没法支撑身体,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板上。车窗随着列车前进小幅度摇震着,窗框的阴影却固定不变,被锈蚀了的金属钉所锲住般,一横一竖地投在他身上。“如果我决定要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却是我最应该恨的人,那要怎么办……”
陈俊南平日里虽然总是满面笑容、玩世不恭,实际上却是个极有主见,很难被动摇的人,有时甚至到了一意孤行的地步。所以他经常会自行脱离团队,神出鬼没地去发挥些危险的诱饵的作用,六十年间皆是如此。但此刻,他的信念却仿佛被彻底击碎了,灰飞烟灭,不能继续坚持。他屈起膝盖,蜷缩着身体,像是觉得周围的空气过于森冷,呼气都带着碎冰凝结的苍白,足以冻伤肺腑。“如果我明明是【替罪】,却又一次把身边的人全都害死了,那要怎么办?!”
“小爷说过啊。”陈俊南眼神涣散,梦魇般喃喃自语道,“怎么算计我,怎么利用我,我都心甘情愿。但真相怎么能是这个样子的?唯独这个……不行啊……”
“陈俊南。”地鼠缓缓睁大了眼睛,浑身像被浇了一盆冰水般寒冷,他今晚所听到的一切都太惊人了。“你真的能明白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说你害死了大家……是什么意思?”
地鼠也不是泛泛之辈,仅凭陈俊南的只言片语,就大致沿流溯源出了整桩秘密的脉络,以及陈俊南会如此痛苦的缘由。
一时间,他的心情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他曾经很不想再看到陈俊南。
成为生肖之前,他是一个不幸者。也就是说,他没有回响。在终焉之地那无数残酷危险的游戏中,他缺少了最关键的一张辅助牌。更糟糕的是,他不能保存之前周目的回忆与经验。自从文字被发明以来,人类就有了记录的手段跟方法。但能依凭在实物上的东西,比起人心中真实细腻的感触,终究还是太少太匮乏。
在他记忆里一开始,他作为参与者的最后一回合。他们的面试房间,就只有他和陈俊南两个人。他一睁开眼睛,环视房间,桌子对面坐着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桌边则站了个西装革履的兽头怪物。
他立刻意识到,屋子里有个很明显的不自然之处。
抛去那个奇怪的兽头人,房间里只有两个人,桌边却摆着许多空座椅。极其的杂乱无序,有着鲜明地被人拖拽后坐下过的痕迹。
但那些人都哪去了?
为什么自己的脑子里毫无印象,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坐在这里,好像丧失了一段记忆?
在他精神紧绷地观察四周的时候,对面的那个年轻人却表现得非常闲适。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将身体散漫地靠在椅背上,放松的像是要睡着了。
发觉有人正在打量自己,年轻人非但不害怕,反而抬起眼帘坏笑了一下。他有着一张好看的脸,面容极度清秀,眉眼柔和无害。可与他那初见面就会给人以好感的讨巧外表所不符的是,他熟练地摆出了一脸贱样,潇洒地架起腿来,屈起指节在桌面上快速叩了两下。
那个兽头人不情不愿地踱步过来,递给自己一个本子。本子看上去很破旧,封皮都缺了好几块,纸张卷着边,像是被翻过成百上千遍。
“我可以看吗?”他没有轻举妄动,反而这么问那个兽头人。和在公司里一样,他脸上挂着种独属于老好人的圆滑微笑,内心却高度警惕。“这位兽头领导,你看上去好像和我们不是一边的啊。你主动给我的情报和信息,会不会在刻意误导我呢?”
那个兽头怪物默不作声,对面的年轻人却开口说话了。“死小子赶紧看吧,别拖拖拉拉的。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他是打赌输给了小爷,才会帮我们保存的。”
“打赌?”他顿了一下,缓缓地问,“这符合他们的规矩吗?”
社畜都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每天走流程就好了,怎么会节外生枝?
“小爷和这兔子打赌,如果我赢了,他就帮我们这个无关紧要的小忙。如果他赢了,小爷就把自己的命给他!如此不对等的价码,这兔子怎么可能拒绝?”
年轻人笑了两声,表情中透着一种锐气外露的疯狂与狠辣。
“没办法。”那兔头人声音低沉地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赌。陈俊南,你太烦了,我实在是做梦都想看到你死。”
“那这梦你就接着做下去吧。”陈俊南笑嘻嘻地说。
“真够狂的……”那兔子小声嘟囔道,“他们都消失了。就凭你们两个,还能撑多久?”
陈俊南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了。他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兔头人,眸光危险又喋血。兔头人心虚地侧过身,避开了陈俊南的视线。与此同时,他翻开了本子的第一页。
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
然后他知道了,在漫长的岁月之前,这个房间一开始坐着许多人,他和陈俊南曾经有过很多队友。他们有的粗野豪放,有的文静又内向。有的年长,有的年少。有的长于武力,有的心思细腻。可是渐渐地,笔迹寥寥,关于他们的记载越来越稀落,能够谈及的人也越来越少。
本子的最后一页,用别针别着张黯淡掉色的拍立得。那上面咧嘴欢笑着的众人,看起来都陌生极了。他们真的曾和自己生死与共,一起奋战过吗?
可触摸着相片……指尖上面传来的温暖与怀念,却骗不了人。与那张拍立得一起别在最后一页的,还有一张A4纸。他不用打开也知道那是什么。
地鼠叹了口气,“领导,小的这回可真的要走啦。你确定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他问过陈俊南很多次。不仅仅因为他是不幸者,而是因为他觉得,参与者这条路根本就没有一点希望。如果他和陈俊南也陆续死去,又有谁会知道,这个房间里曾经存在过的同伴们,都是什么样子?
陈俊南不去的理由千奇百怪,分列在倒数第二页。例如:帅哥的颜值属于大家所以不能戴面具,晕车,十二生肖里没有自己喜欢的称号例如葫芦娃等等。
陈俊南眨了眨眼睛,难得给出了一个正经的答案。可能他也明白,这次是真的要分别了。“都说没有回到房间里,就是变成了傻呵呵的原住民。可小爷玩遍了道城的所有游戏,却从来没有找到过大家,哪怕一个……”
“参与者要失去灵魂才能变成原住民。”陈俊南有些惆怅地低声道,“在现实世界里,如果没人惦念,没人等,灵魂也会孤单的消散。既然小爷是替罪,能很轻易的回响,是这个房间里保留记忆最久的人。那么,小爷一直在这里的话,大家的灵魂是不是就不会迷路,有朝一日也能找回来?”
“你去吧。”陈俊南移开目光说,“如果未来小爷真的死了,你活着,我们房间还有人。”
他们两个最后一次一起走出面试房间,站在门口。
“领导,你……”
一向人话鬼话随口就来的地鼠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很俗套地挤出一句经典台词,“你自己多保重啊。”
陈俊南看起来快要吐了。“临走前还要恶心小爷,赶紧滚。”说完,他在地鼠膝弯处讨嫌地踹了一下。
在后来地鼠主持的一场游戏中,一个参与者控制失误,虽然也是地鼠在离间干扰的结果,回响误作用在了他的同伴身上。血从上到下溅了地鼠一身。带在身上的,那个记录着一切的本子,也彻底地浸透了血。无论是笔记还是拍立得,都被罪孽的赤红所覆盖,什么都不剩。地鼠叹了口气,只好把它扔掉了。
时光无情飞逝,尽管他很不情愿。笔记本里的大致内容,关于他同伴们的各种细节,逐渐地模糊剥蚀,再难清晰地留有印象。只是……陈俊南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前,目送他离开的画面。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那样的记忆犹新。
所以他后来的确很难以理解,陈俊南怎么会变成了“齐夏他们房间的陈俊南”?怎么会像是把一切都轻易忘记了,曾经的同伴全然遗弃了,那样地对齐夏恪尽忠诚?
你那时说过的话,分外认真的神情,全都是假的吗?
以前,陈俊南似乎很无奈的自嘲过,“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小爷太无能?如果在这个房间里的,不是小爷,而是传说中的那个齐夏,没准就不会有人死……结果,替罪根本就无法保护任何人。”
命运却如此的变幻莫测,像是要将这句谶语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实现,让他自己反倒成为了齐夏的队友。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再正常不过的事。放眼整个终焉之地,谁能比齐夏更强,更厉害,更有智慧和谋略?天龙和青龙都不得不承认他的才能,对他有所忌惮。陈俊南有了这样强力的队友,再不用像过去那样,表面满不在乎,却总在千钧一发之时为房间内的其他的人挡伤,最终流血甚至惨死了。尽管陈俊南从没说过谁是他的负累,可到头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是,陈俊南亦是,没有人例外。
他一度以为,那个房间的一切,就让它们埋葬在过去中,再也不要提起了。他们这两个背叛了曾经的自己的人,再也不要见面了,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做着怯懦的幸存者,继续在黑夜里挣扎求生吧。
而面前,蜷缩在门板旁,彷徨失措的天蛇,与孤单地站在房间前,眼神倔强又落寞的陈俊南,身影渐渐重合。
残酷且鲜血淋漓的真相,就如同戳破美好幻梦的毒针,无比直白地呈现在陈俊南面前,连逃避、自欺、在心底给齐夏诿罪卸责的机会都没留给他。孽因,孽债,孽缘。他在齐夏身边每个感到快乐和幸福的时刻,背后竟然都是同伴们的累累尸骨吗?齐夏究竟是上天赐予他,让他信仰赎罪的救世主,还是玩弄他人生,将他推入深渊的魔鬼?
陈俊南的身体晃了一下,朝前倒下去。他单手撑着地板,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又是这样,大家都死了。我这个最该死的人,反而一直活到了现在……!”
地鼠心里一惊,一时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话,站在什么立场上来使陈俊南镇静下来。同时,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件事是齐夏亲口告诉陈俊南的么?不、不可能。那样的话陈俊南没必要再来找他确认一遍。而且,就算如今大多数地级都持着沉默观望,按兵不动的态度,却也如岸边的鸥鸟能提前预知海啸风暴一般,闻得到前面几列车厢,天级所在之处,那凶狂危险的血腥气息。
天龙始终不醒,天级正分成青龙天羊两个阵营,斗得你死我活。在这个天级生肖都在屏气慑息,隔着雕花屏风紧迫对视,于偏僻角落里拔刀见血的节点,齐夏怎么会和陈俊南说这个会让他身心遭受毁灭性打击的事?如果他真的、对陈俊南有过这样无可挽回的犯行,他肯定更倾向于等一切尘埃落定了之后,再慢慢地、潜移默化地让陈俊南无可奈何地接受,或者全部遗忘。
是青龙和陈俊南说的。那他这种行为的动机、背后暗藏的用意……
地鼠站起身,打开了桌面上的唱片机。直到柔和的歌声响起,覆盖了整个房间,他才又走回陈俊南身边蹲下。
换作地鼠被架到陈俊南这个位置上,他肯定会在两个阵营里来回游走,飘忽不定,等哪边取得压倒性优势了,再行投靠。但陈俊南不行,他做不到。这个习惯性用笑脸掩饰内心的青年,从来到终焉之地第一天起,就在千方百计的忏悔和自罪。只有把自己完全当成工具,为特定的人燃尽心血付出,他才能找到活着的实感,才能支撑下去,以最高功率敏锐且强大地运转,才能不从蜘蛛丝上坠落下去。
“领导,无论如何,你要赶快下定决心。”地鼠低声说,“你现在的处境,并没有给你多少软弱崩溃的时间。再在泥沼里停滞不前的话,死亡就要逼近了。”
“下决心?”陈俊南苦笑了一下,他抬起脸,那双浅浅的眸子,此刻却毫无神采,蒙上了一层轻纱般自我厌弃的阴霾,像是在对不争气的自己万分失望。他颤抖着说,“如果我告诉你,就算这样,小爷也没法真心实意地去恨齐夏,脑子里总在徘徊着一个念头: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就算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想,他明明不该是这样一个人啊,难道小爷看错了人吗?在这最后的时刻,倘若我也不信任他,不帮他,那还有谁能……”
他又低下头,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手怔怔出神,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鲜明的恐惧,“我想象不到,我该如何亲手伤害——”
“那也可以。”地鼠深吸了一口气,难得严肃地打断了他。“陈俊南,你没欠其他人什么。是继续帮齐夏,还是转而向他复仇,全要看你想怎么做,你自己的选择。”
“你要想想,怎么做才能让你活下来。”地鼠咬了下牙,接着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领导。生者好好活着,就是对亡者最长远的追思了。无论你走哪条路,大家都不会怨你的,房间里的姐姐们不是最照顾你了吗。”
“你得自己保重。”地鼠面色沉凝地又重复了一遍他当初的话,“小的现在真帮不上你什么。不要让我成为,咱们房间里的最后一个人……”
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利己与求生本能,千百年来被印刻在人类的血液与基因中,是再基本不过的行动准则了。可现在,要以这样理所当然的前提来考虑事情,似乎却让陈俊南感到了如潮水般不止不息的迷茫,与厌倦。
他将双臂叠放在膝盖上,脸埋在上面,遮掩住了自己的所有表情。
歌声依旧,在房间里自顾自地唱着,旋律婉转悠扬。这是一首九十年代的女声情歌,温柔又轻快,带着一种春日花雨般醺醉的香甜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这份痛苦与歉意,不知是在对空气里早已逝去的亡魂们谢罪忏悔,还是已决心对自己曾经的君主复仇。陈俊南不住的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漂流在海浪间的几片薄冰,被这韶光淑气的明媚歌声所渐渐淹没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您比我官大一级,就麻烦您先走一步吧!小的随后就来!”
地鼠毕恭毕敬地说完这句话,直直挥出一拳,正中天鼠的下巴,把他打的向后踉跄几步。天鼠揉着淤青流血了的脸,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神情扭曲地质问道,“你们这些地级是不是疯了?是天羊在煽动你们吗,你们竟然真的敢反?!”
“和那没关系。”地鼠将手背到身后,把门悄无声息地锁上了。然后他点头哈腰地陪笑,“纯粹是小的自己想杀您。您是天级,在小的上位。只要您活着一天,小的就没法升职,注定没前途呀。”
“你,”天鼠的眼神中迅速闪过一抹阴毒,难掩愠怒道,“不过是一群蝼蚁……”
嘴上说着狠话,天鼠却不露痕迹地将目光投向地鼠背后的门。视线穿过门上镶嵌着的双面玻璃,外侧的走廊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踪影。换做平时,房间里闹出此等动静,青龙一派的其他天级肯定会来查看情况,地级的属下也将随之聚拢。
而眼前的这个地鼠,几分钟前直接出现在了天级车厢,还一副没有遭到任何阻挡的悠然样子。这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天羊……是选择了今晚动手吗?
天鼠想起那个总是十分安静,神情寒冷如冰雪,苍白瘦削若青石雕像,对一切事情都兴致缺缺的年轻男人。在天龙微笑着宣布你们将迎来一位新同事,天羊升任的那个晚上。他们这些老牌天级准备在天龙面前下新人面子,便提出让回响为【读心】的前任天蛇和天羊对弈几盘。
天羊并未拒绝,脸上依然是那种水墨画一般的平淡。可能他并不知道天蛇的回响是什么,所以这其实很耍赖,很无耻。一个人在自己最擅长最自信的领域受挫,锐气与锋芒必然也会随之消损。但天龙也只别具深意地扫了他们一眼,没有丝毫的干涉阻止之意。他也要看看天羊到底有几分本事吗?或者说他对这个新军师的器重不过如此,内心也留存了几分猜疑戒备呢?
结果却出乎意料。前任天蛇接连败北,毫无反抗之力,一次又一次的看着自己被天羊的棋子剿除、吞噬、将杀。到最后,他神色惊恐,甚至不敢抬起目光和天羊对视。对他而言,洞察眼前这个年轻男人那幽深成谜的心思,似乎是一种僭越,一个可怕到近乎于自取灭亡的冒失举动。在这之前,能给他以如此威压的,只有天龙和青龙。
“你又输了。”天羊冷淡地,例行公事似的说,“还下吗?”
前任天蛇迅速摇了摇头。天羊便放下棋子,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在他转过脸的那一瞬,天鼠偶然瞥见了他的脸。既无开罪了前辈的为难局促,也无击败了对手的自得欣喜。他的脸上……只有一种极致的无趣与虚无。像是他赢了谁,赢了任何人,都是一种极其自然而然的事。这几盘棋单纯浪费了他的时间,都无法让他提起一点点精神来。
天羊微微点了下头,连这份客气与礼貌,都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态势。他拿起放在椅背上的黑色长风衣,如一道凛冽的风雪般刮出门去。
房间内只剩下一阵被冻结了似的沉默。仿佛有朔冬的寒风在方才天羊开门的那几秒,顺着门缝吹了进来,这才导致周围气温骤降,每个人心头一阵发寒。就连天龙那张没有五官的脸都微微一凝,显得有些不自然。
天鼠一个走神,就被地鼠狠狠掀翻在地,又是毫不留情的一阵殴打。他的上半身向后摔,头撞到门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门外依旧没有丝毫外援到来的迹象。只能听见风呼呼刮动木门,门板与门框间摩擦出细微的断音,木门也在自顾自晃动着。
这个房间,变成了深夜海面上一弯孤独的浮船。而他和眼前的地鼠,其中一个的尸体将会被扑通一声投入深水。明明列车上刮动着如此掀翻一切,飞沙扬砾的骤雨狂风,一切却如大音希声般典雅的寂静着。那些既不站边双龙,也不投靠天羊的地级们,即使坐在长桌旁,想必也不会有悠闲的喝红茶吃糕点的心情,而是在坐立不安的等待着。
就如同台风来临,缩在安全又温暖的高楼大厦中。外墙玻璃被厚厚的雨幕冲刷,似瀑布从天而落,将无风地带整个笼罩,无法从里看到任何。血腥的对弈与厮杀就这样在瓢泼暴雨中进行着,等雨停之际,只会剩下一位胜利者。
天羊那双灿灿的,毫无感情,如岩浆熔金般的瞳孔再次浮现在他眼前。以及他那轻巧地将棋子推入敌方阵地的侧影。他已经赢下了那盘棋,这回也会成为最终的赢家么?终焉之地……难道要迎来新的王了?
天鼠心头涌动着足以将他焚烧殆尽的恐惧与懊悔。他是不是……选错了?
他强定心神,按灭那阵包裹了他的惊怖感,声音嘶哑道,“天龙大人苏醒之后,是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人的。”
“领导,您还这么觉得啊。”地鼠撇了下嘴,“天羊为人如何小的心里没底,对他的能力和手段可太清楚了。小的倒认为,这儿很可能几个小时后就要姓齐,所以得借下您的脑袋来当投名状。”
“桃源这么多年,类似的动乱不是没发生过。可到头来高高在上统治着终焉之地的,不还是天龙和青龙?”天鼠深吸了一口气说,“前面的那节车厢,青龙天狗天蛇都在。特别是现在的天蛇,他被青龙逼的脑子都坏掉了,谁不知道他最恨的就是天羊?他肯定会拼死疯狂阻挡叛乱者,让天羊的一切盘算落空。”
地鼠一拳将对方的脸打歪过去,俯视着他沉默了。那个夜晚只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短暂再会,从始至终都是个隐匿在黑暗中的秘密。他和陈俊南心照不宣地彼此无视,装作这两条平行线从未交汇过,根本素不相识,也没有什么痛心切骨的真相曾为人所知。陈俊南最终也没说他准备如何做。但后来,地鼠偶尔能撞见他站在天级车厢的末尾,两节间的连接处,拧开水龙头神经质地一遍遍洗手。
隔着两道玻璃,他看到陈俊南那原本就带着病态般苍白的手,被反复冲洗到毛细血管濒于皲裂,显出一种暮霭般的淡红,指甲也流滴出水雾般细密的血珠。还能闻到,他身上那极其浓郁的血腥味,和柠檬柑橘的清新果香融在一起,显得格外奇诡阴鸷。
地级们背后都说,他简直是个疯子,杀人狂,在青龙的要求下接连发动了十几次天蛇时刻。那两条龙要看他和齐夏反目成仇,还要检验这恨是否真实,是否坚决,会不会和他们站在一边。逼着他杀人,再亲眼看因他而死的曾经同伴们的尸体。
他跟着齐夏的时候千百次的为他而死,可恨齐夏的时候看上去也不像获得了一丝幸福。随着陈俊南眉眼间的气质越来越沉郁且狠厉,水龙头里淌出来的也快要变成鲜艳的血。这样怎么洗都无法洗净,就像浸染他的罪孽慢慢加深,最终再也不能赎清。
陈俊南如一道褪了色的幽魂般,自车厢正中的过道离开。齐夏从旁边闪出来,好像他一直在那。他看着陈俊南的背影,表情极度复杂。
最终,陈俊南转投天龙青龙,背叛了齐夏。而地鼠却不得不在齐夏这边下注,因为他大致知道谁的赢面更大。有时地鼠也会觉得,陈俊南活的太不聪明,太不讨巧了。他明明是个很机灵的人,却总要往更艰难的、更荆棘丛生的方向走,好像就是想让自己毁灭。
今晚过后,不知道那点残余的旧情,能不能引起齐夏顾念,最后对陈俊南宽纵一次,饶他一命?
如果他成功杀了天鼠,替陈俊南求情。能不能保这个初始房间的队友最低限度活下来……
陈俊南从昏昏欲睡中被惊醒了。青龙似乎在发火,他在前面来回走动着,对天狗烦躁地训斥些什么。他睁开眼睛,从沙发软座上微微直起身子,看着玻璃杯里自己的倒影。里面盛着的红酒摇晃出一抹极为瑰丽的光晕,亮的有些刺眼。他现在越来越反感类似的鲜红色了。
赤红色的液体清晰倒映出自己阴郁疲惫的脸,陈俊南突然有点想干呕。所幸这种冲动还是被他马上压了下去。再忍一会就好。他告诉自己。他每天都在罪恶感和愧疚感的折磨下,质问自己怎么能如此自私。到头来,他究竟对得起谁了呢?
但过了今晚,什么都能结束了。如果这位万众瞩目的救世主确有罪孽,那就让他作为祭品陪葬,将一切错误与血腥带进坟墓,永远缄默,让这轮月亮继续皎洁无瑕。
他把齐夏送到这里,再也不用逼自己继续有用了。
门外响起了一阵略显粗暴的敲门声。陈俊南少见地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轻快地站起了身。
【星拟】非正常小队·45
写在前面的话:
1.超能力,全员男,友情向。
2.文笔稀碎,更新不定,错别字是特产。
3.全员反派化。
4.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那我们就继续吧!
白羊小心的用超能力造出一片冰凝结在双鱼的伤口上,贯穿伤造成的伤口可怖,他又不敢让冰凝的太重,很快那一层薄冰被血染成了粉色。
“伊甸园那边联系上了吗,能不能让游乐园开一条通道让他们进来?”双子握着弟弟的手,焦急的询问在打电话的金牛。
金牛探出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园方交谈的水瓶,只见对方摇了摇头,水瓶就气地直跺脚,大吼着那是一条命,你们居然觉得钱比生命...
写在前面的话:
1.超能力,全员男,友情向。
2.文笔稀碎,更新不定,错别字是特产。
3.全员反派化。
4.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那我们就继续吧!
白羊小心的用超能力造出一片冰凝结在双鱼的伤口上,贯穿伤造成的伤口可怖,他又不敢让冰凝的太重,很快那一层薄冰被血染成了粉色。
“伊甸园那边联系上了吗,能不能让游乐园开一条通道让他们进来?”双子握着弟弟的手,焦急的询问在打电话的金牛。
金牛探出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园方交谈的水瓶,只见对方摇了摇头,水瓶就气地直跺脚,大吼着那是一条命,你们居然觉得钱比生命重要?
“去看看怎么了。”白羊维持着超能力,对金牛说。
后者点了点头,走到水瓶身边很自然把他拦在身后:“没谈妥吗,这么生气?”
“我让他们想办法疏散出一条路,好让伊甸园的人赶来,结果他们说现在游客太多,为了不影响客流无法现在疏散!”水瓶气的要爆炸了,指着对面那个胖子的鼻子喊的嗓子都有点哑了。
金牛一愣,把那个管理员上下打量一番,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说辞有什么问题,面目之间一副理所当然。
“我的朋友现在受了重伤,刚才的骚乱让园内一片混乱,车进不来也出不去了,你们还不疏散游客?”金牛不可置信。
男人咳嗽一声,语调颇为阴阳怪气:“哎呀,刚才是有点乱,但是我们的员工已经将游客安抚好了,游乐园的设备一旦开起来就要耗费钱,我们也要赚钱吃饭的不是,再说了我也没不答应啊,只是要等客流小下去罢了。”
“你脑子有病是不是!”水瓶扬起手就要给他一拳,金牛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手臂。
“我再和你说一次,我的朋友现在急需救治,而且游乐园很可能遭到二次袭击,请你们疏散游客安排救护队过来。”金牛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生硬起来。
“那乐园损失谁来承担?”胖子翻了个白眼,“我是很感激几位刚才出手相助,但我们还要养活那么多员工呢,如果你们再执迷不悟,我就要请你们离开了。”
金牛指着他,一边说着狠话一边往回走:“好,可以,你给我等着吧。”
他回去后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白羊和双子,这不要脸的程度连双子都感到震惊。
“他是掉钱眼里了,还真以为我是伊甸园的人就不会和他动手!”双子想要亲自会会那家伙,被白羊拦住了。
“你在这里照顾阿鱼。”他起身,解开脖子上的抑制器抛给金牛,让他保管着。
气温骤然降低,稀碎的冰随着白羊的步伐留下一个个脚印。
“我出去和他讲讲道理。”
那个胖子看到又出来了个人,用余光把白羊全身扫了一遍。
白羊的脸很有迷惑性,不仅好看也给人一种温和有礼的感觉,他还以为又是个只会动口讲道理的,嗤笑一声正要把刚才的话术再说一遍,一道气刃就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把他身后的一把长椅炸的粉碎。
“请问,您改变主意了吗?”白羊问。
“不,不,但我真的……”
男人吓得一个哆嗦,结结巴巴还打算糊弄过去,白羊打了一个响指,这回是男人身侧两个等身的宣传立牌被炸了个粉碎。
这家伙真的会杀人的!
男人软着腿转身要跑,刚要迈出一步身体就前倾摔倒在地上,他爬起来回头,发现自己的脚踝不知不觉间被藤蔓缠住了。
水瓶看的眼里冒钦佩的星星,觉得白羊简直帅炸了,他立刻搬来一把椅子让白羊坐下,然后挑衅地冲那家伙露出笑容。
“我想先生你误会我们了,我们执行员和伊甸园其他的工作人员是不一样的。”白羊翘起腿,语气平静依然这挡不住里面的威胁,“我们从小就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挣扎,现在还能站在阳光下的,都是从那里爬出来的恶鬼,所以……”
白羊微微仰头,那特殊的金色眸子在阳光下闪着一抹亮光。
“五分钟,每隔三十秒我就随机炸毁一座游乐设施,我可不管上面的游客和工作人员,请您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男人还怀着白羊只是威胁他的想法,闭着嘴不肯松口,白羊数着手表上的秒针,三十秒一到远处的摩天轮轰然到他。
水瓶看到缓缓倒下的摩天轮松了口气。
摩天轮还没恢复开放,那里是没有游客的。
他还真以为白羊要开杀戒了。
“我同意我同意!”男人却吓破了胆,像条被捞上来的可怜泥鳅一样在地上蛄蛹,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白羊绷着的表情放松下来,转头对水瓶说:“让金牛去游乐园的入口协助恢复通行,你去找找巨蟹。”
“好,我这就去!”
处女仔仔细细的探查孔雀的记忆,表情却逐渐凝重起来。
“怎么样?”狮子死死按着孔雀的肩,紧张的询问。
“这个空间,还真只有这家伙……趴下!”处女察觉到了周围超能力的能量波动,直接扑上去把狮子压在了身下,一道爆炸产生的冲击排山倒海般从两人的头顶掠过。
天炉赶过来了,看到被压制住的伙伴后气愤的不顾一切直接发动了攻击,见两人躲过后更是往这边跑来想要再来一发。
“走你!”狮子扶起处女,然后把手边的孔雀用力往前一推,趁着空档转身就跑,还不忘用君王在两方人之间造成一条裂缝阻挡追兵。
“你这样真的很像一个大反派。”处女吐槽。
“哎呀,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再说我向来不觉得自己是所谓的正义人士。”狮子可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你找到逃出这里的方法了吗?”
“很抱歉,我在她的记忆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其他可以解除这个空间的方法,也就是说我们想要出去只能再回去找那个女人。”处女耸肩。
现在让两人陷入了困境。
狮子的超能力做不到远程攻击,就算他用君王破坏掉所在的房间,孔雀也可以源源不断制造出新的房间替补上来,而处女又无法造成破坏性的有效攻击,一旦被大熊和天炉堵住就完蛋了。
“啊啊啊,摩羯也不在,咱们到底该怎么做啊!”狮子抓着头发抱怨,屋漏偏逢连夜雨,天炉那大嗓门正由远及近,四周的墙面也有要变换的趋势。
狮子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处女感知了一下周围心顿时凉了半截,所有出路都有敌人,他们被包围了。
他咬了咬唇,想着要不放手一搏算了,带着一丝凉意和湿意的手忽然从后面的墙里伸了出来,他抓住两人的手腕往后一扯,那面墙像是变成了液体一样晃开涟漪,狮子和处女居然穿过墙面到了后面的房间。
处女一阵恍惚,回头发现拽自己的人居然是水瓶。
“瓶子!”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要不是天秤和射手死活不愿意下来,还一直嘟囔什么蜘蛛之类的,我根本就不用花那么多时间。”水瓶抱怨。
蜘蛛啊……
处女想到那段不算美好的经历,体会到了两人的心情。
“那,那你是怎么找到路的,这里的房间和通路一直在改变。”
“不用找路啊。”水瓶摊手,十分轻松的回答,“我的沙海泛舟可以改变物体的形态,也就是说我只要把墙改成液体的效果,我想去哪就去哪。”
“那,那你是不是可以带我俩出去!”狮子眼前一亮。
“额……”水瓶忽然心虚了,移开视线不敢去看他。
“这个空间是相对独立的,水瓶可以在里面来去自由,但也只是在这个空间内部而已。”处女替他解释。
三人又陷入了沉默。
“咔……咔啦啦。”
此时墙面开始转动,一扇门从天花板缓缓移动到了前方,一阵脚步从门后传来。
三人做好备战姿势,出现在微光下的那张脸居然是几人正要找的人
是孔雀。
“该不会是让你来钓鱼吧。”狮子猜测他的伙伴八成也在附近。
“哼……”孔雀轻哼,侧身让开一点位置,也让出了身后的人。
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人。
巨蟹。
写在后面的话:
1.好忙好忙,咕咕咕。
2.难道!敌方有叛徒!(怎么可能呐)
3.白羊:一切损失伊甸园买单,谢谢。
4.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旧忆里》酥糖
《旧忆里》
阅读指南:
①时间跨度较大,经常会出现上一段还在讲现在下一段就跳到几年前了
②已完结,共十章正文,字数3w+
③含狗血流产梗
④如果看不懂的话……可以在评论区里留问题,我要是有空就会解释
⑤处处是伏笔
⑥准高一文笔&零医学常识
Chapter 1
挂在墙上的时钟发出滴答滴答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十分突兀,指针一圈一圈的走着,标示着时间的流逝。餐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套餐具,碗里盛好的汤早已经转凉,女主人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对着一桌子的晚餐一动不动。这样的日子太寻常了,几乎天天都是如此。她是一位家庭医生,这份工作在医生这一行业里相对比较轻松的,而工资算不上多也算不上少...
《旧忆里》
阅读指南:
①时间跨度较大,经常会出现上一段还在讲现在下一段就跳到几年前了
②已完结,共十章正文,字数3w+
③含狗血流产梗
④如果看不懂的话……可以在评论区里留问题,我要是有空就会解释
⑤处处是伏笔
⑥准高一文笔&零医学常识
Chapter 1
挂在墙上的时钟发出滴答滴答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十分突兀,指针一圈一圈的走着,标示着时间的流逝。餐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套餐具,碗里盛好的汤早已经转凉,女主人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对着一桌子的晚餐一动不动。这样的日子太寻常了,几乎天天都是如此。她是一位家庭医生,这份工作在医生这一行业里相对比较轻松的,而工资算不上多也算不上少,在香港很多的职员应该都很向往这样的生活。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比如说这位女主人在等的男主人。
如果说她喜欢安逸舒适的生活,那么他喜欢的就是另一种生活。她可以一整天不用工作,他可以一整天不用休息。她可以在家等到天亮,他可以在医院工作到天亮。她可以等他等到彻夜不眠,他可以为了救治patient让她等一整宿。
其实他们也认识很久了,并不是那种毫不了解但一时心动就决定闪婚的夫妻。他们有谈过长达两年的恋爱,在这之前他们也已经认识了很长时间了,可以说其实她很清楚她嫁的这个男人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同样作为医生,她是因为他对patient的认真负责动心,她是因为他为救patient可以牺牲一切的纯粹想法而动心。但这份令她念念不忘的好感,却也是如今令她等到濒临崩溃的罪魁祸首。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在结婚之前,那些东西是他的闪光点,结婚之后,那些东西却成了摧毁他们爱情的利器。
或许应该这么说,作为朋友可以容忍的东西是要比作为妻子可以容忍的东西多得多。关系单纯到只是朋友时,她会觉得处理patient的case到深夜的他很辛苦,会想到为他准备一杯咖啡提神。而关系转变为夫妻后,他还是他,没有一点点改变,还是会处理case到后半夜,而她却希望他能做好一名丈夫,而不只是一名好医生。
手机传来一声提示音,苏怡木讷地拿起手机,是唐明传来的消息,他说今晚有个紧急case,让她不用等了早些休息。
她开始收拾桌上的饭菜和餐具,然后一个人喝完两碗冰凉的汤,再用新买的抹布擦拭餐桌。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熟练,也都是她每天要重复的事情。
有时候想来,从结婚之后的日子里,她可能只是过了一天,然后将这一天重复了无数遍。
她很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回的家,两点三十五分,虽然他特意将脚步声放轻以试图不吵醒她,但这对一个并没有入睡的人来说是毫无用处的。他摸黑走到床边,帮苏怡把被子盖严实了,再绕到另一边悄悄爬上床。属于医院的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苏怡皱了皱眉头。在一片黑暗里,身侧的人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她知道他一向容易入睡,这是公营医院里的医生的常态,为了能保证一定的睡眠,躺上床就睡着是再好不过的,当然疲倦也是很大一个因素,这些都致使每次苏怡能等到唐明回家,却不忍心让他同自己聊会儿天。明明是一对夫妻,却几乎没有说话的机会。
迷迷糊糊间,肢体上的接触令她再度转醒。熟睡中的唐明无意识地用双手轻轻环住了苏怡的腰肢,他整个人贴着她,在寂静的后半夜,苏怡清晰的发现自己就像一只玩偶被他抱在怀里。
一行清泪划过她清秀的脸庞,她整个人被环抱住无法动弹,根本没有办法试去泪珠。
他不会知道的,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在她一次又一次想要下定那个决心时,总会因为夜深人静下,处在梦乡里那个男人下意识想要永远抱紧她的动作而败北。
她不是不可以独自生活,她作为一名家庭医生,挣得工资也是足够养活自己的。
她只是因为舍不得。
其实苏怡走的路和唐明走的完全是两条路,唐明在为期一年的全科实习结束后,就继续在威院进行院内专科规范化培训,可以说这是大部分实习结束后的注册医生都会走的一条路。而苏怡的选择是在实习结束后在一家私立医院进行家庭医生培训。
这样看来他们两个原本是不该有什么交集的。
2008年,唐明已经是济世医院CTS的一名AC了,这个速度在当时的医学界算得上一个很快的记录了,不过其实以他的本事更早就可以成为一名AC了,但是因为他自身的一些原因,从来都不会在一家医院工作超过三年。
毕竟哪位院长会喜欢一个经常会被聆讯的医生?
而那一年,身为家庭医生的苏怡碰到了一个情况比较复杂的case。这位patient是一位独居老人,因为年纪大了,一个人生活不方便,所以哪怕不是定期去看诊的日子,苏怡也会绕路去看看她,经常会带一些晚饭给老人。老人的心脏病发作的次数并不多,所以除了在家里备着速效救心丸,平时也没太注意这个老毛病。
而那天老人的心脏病毫无征兆地发作了,当时苏怡正在老人家里的厨房帮忙。为patient服下药之后,因为老人年纪很大了,苏怡不放心,所以她还是call了救护车。
那是她和唐明的第一次相遇。
唐明是这位老人的主治医生,他以为苏怡是patient家属,所以来休息室想跟苏怡解释一下病人的情况,叮嘱一些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全部嘱咐了一遍。
以至于苏怡都不好意思解释自己并不是家属而是家庭医生这一事实。
所以这一难题,苏怡就交给了真正的patient家属。但总之,之后苏怡再去济世的CTS看望老人,遇到唐明时,那件事也不了了之了。不过唐明会主动跟苏怡讲一些专业上的知识和一些有趣的case,她猜是老人的家属解释过了苏怡的身份,而她也会对唐明所讲的内容提出自己的观点。有时候苏怡还会借着去看望老人的机会专门找唐明问一些工作上的疑点。
他们也互留了联系方式。
苏怡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知道自己醒来时唐明已经去上班了。餐桌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牛奶,显然他又是被紧急叫走的,她甚至能想象到他嘴里塞着半块面包冲出家门的样子。
她将餐具整理好,又拿起了那半杯牛奶。苏怡本来打算倒掉的,但后来还是自己喝掉了唐明来不及喝完的那半杯牛奶。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手机给唐明留了一条消息。没有说别的,只是叮嘱他忙完记得休息,她也不知道他几时能看到留言。
有人说,评判一个男人是否是个好男人,要看他是不是不抽烟,不喝酒,不在外面找女人,如果按照这个标准,唐明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好男人。
但熟识苏怡和唐明这对夫妻的,无不对唐明有所看法。
大晚上不回家,却不是因为在外面有狐朋狗友或者找女人寻欢,这大底是最不正常的一种了。与唐明熟识多年的余医生曾感叹过,patient就是唐明的狐朋狗友。这个说法倒也没错。
记得她刚认识唐明那会儿,虽然他已经是一名AC了,但至少还能抽出许多休息时间。不过他大部分休息时间都是和明成北的余医生一起度过的,倒是有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手机号码点错了,在阴差阳错之下叫上了苏怡。
那大概是一个契机,之后三个人就熟络了,苏怡有时间就会去济世看看加班的唐明,再喊上琛哥一块聊聊patient分析分析病情。
琛哥经常开唐明的玩笑,说从来没有见过唐明身边有除了女性patient和女性同事以外的女生,苏怡是第一个。
对这些戏言,两人通常都不会认真。
唐明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其实她是有些变化的。可以说是有暗生情愫的,她是对他有怦然心动的。他长得也蛮帅的,在专业方面又蛮厉害的,关键是对patient还认真负责有耐心,怎么会没有心动呢?
可是真正成为他的妻子之后,苏怡才意识到,做他的妻子远不如做他的patient。
认识的第二年,唐明离开了济世去了康宁,原因是在济世他老是被CTS的主管挤兑,主管不喜欢他这样的性格,但却又不能说他没实力,最后只有借着他因为违反守则被聆讯的机会向院长要求辞退他。但是唐明的实力是摆在那里的,刚刚被辞退了就有其他医院抢着要他,而且一去就给了AC的职位。
康宁离苏怡家蛮远的,而且那时二人只能算是聊的来的朋友,自然联系少了许多。
那天晚上唐明回来的比前一晚早,但苏怡煮的汤还是凉了。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打算等他回来去把汤温一下。
钥匙与门锁触碰发出的声音让她有片刻的恍惚,他很少那么早回来。
苏怡站了起来,她并没有走到门口去迎他,饭桌上冰凉的晚饭不去热一下自然是吃不了的。她听见他把钥匙随手丢在桌子上发出的响声,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热好的饭菜很快就被再次端上餐桌,同时被摆在餐桌上的只有一副餐具。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回到沙发上。他开始讲起了当天接触到的patient,解释了病情,似乎是希望苏怡能对这个case发表一些看法。
他讲的很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苏怡不耐烦的神情。唐明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身为医者的苏怡会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关于病人的言谈而对医生这一个行业产生厌烦。
他对病人的关心太甚了,他以为苏怡和他是一样的。但是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无限契合的人。
苏怡所有的耐心被他一点点消耗殆尽,而他却不自知。
Chapter 2
苏怡约了琛哥出来,其实是想问他关于A&E专科试的问题。余医生在明成北A&E干了有七年多了,关于香港急症科医学院专科试,她想不到还能向除此以外的谁去寻求帮助。
约琛哥的时候,她特意叮嘱了不要告诉唐明。
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特意嘱咐这一句,琛哥清楚她和唐明现在的情况,自然不会告诉唐明,更不会让唐明一起来,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苏怡也不想去面对。
她怕自己装不下去,她需要时间去抚平伤口。
琛哥来得很早,苏怡到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那里了,听他说正好那天A&E不忙,他便找了人替他顶班。
听到这儿,苏怡感到有些抱歉,她没想到琛哥是翘班出来的。
余医生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资料递给苏怡,都是一些参考资料,是他当年考专科试的时候复习的资料。琛哥还特意把这些年里有过变动的地方用红色水笔标注出来,明显是费心了。
说完公事,琛哥还是问了几句她和唐明的事情。苏怡知道琛哥是关心她和唐明,他们三个人也认识很长时间了,从2008年初遇,2009年她和唐明拍拖,2011年她和唐明结婚,再到现在2013年她同唐明离婚,已经五年了。
其实琛哥是知道苏怡为什么同唐明离婚的。那天苏怡在无数次拨打唐明的电话却无人接听后,苏怡想到的是琛哥。
苏怡承认,那时候她还没有死心。她选择打给琛哥,是因为她觉得唐明在发现二十多个未接电话,回拨却无人接听之后,会想到打给琛哥。
谈到这个话题,紧张的氛围像阴云一般笼罩在两人的上空。琛哥见苏怡不作答,却半点没有想要岔开话题的意思。
苏怡曾经在一本心理书上读到过,真正的放下不是避而不谈,而是坦然言之,仿佛自己并不是故事的主角。她猜,琛哥是希望她能够做到放下,才诱导她谈论与唐明的事。
但是放下岂是那么简单的?
苏怡用了一年时间通过了香港急症科医学院专科试,经过琛哥的引荐加入了明成北A&E。她不否认,自己想要加入A&E是想体验唐明的生活,她想知道公营医院的医生究竟有多忙,可以忙到晚上不回家,可以忙到每次约吃饭都迟到。
热心肠的Don很快就跟她介绍了明成北A&E的日程,汪姑娘也总是会因为她是女生而帮她少安排值夜班。在明成北A&E的每一天都是很充足的,她也确实体会到了加班到深夜的生活。
她还认识了CTS的程洛雯和NES的吕霭宁。她们两个都是实习的时候就在明成北了,所以哪怕苏怡年龄最长,对明成北的认识却远不如她二人。准确说应该是,对公营医院的了解远不如她们。
她刚加入明成北时,Kennis已经是明成北CTS的一名AC了,而比她小几岁的Yan还才刚刚升为一名MO。Kennis被升为AC那年她入行还不到五年,从Houseman到AC,她所用的时间比唐明所用的时间还要少许多。不止是Yan,几乎每一个明成北的医护人员都称她为明成北CTS的天才医生。
苏怡突然很好奇,如果唐明和Kennis在同一家医院会发生什么,都是CTS的天才医生,究竟谁会略胜一筹?
其实她和Kennis及Yan成为朋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虽然苏怡比她二人要大,但Kennis一向成熟,反倒是苏怡有时候会有些孩子心性,再加上Yan的外向,倒是给了三人熟悉的机会。
Yan的一句从此你和Kennis一样都是我的好姐妹了,算是为她们三人正式结下姐妹缘分。
只是那天凑巧Yan将包落在楼上了,她的饭卡在包里,没有办法付午餐钱罢了。她不想让别人觉得,她是院长女儿就可以赊账。苏怡排在她后面,是她帮她垫付的。
Yan本来不想同意的,让一个不认识的新同事帮忙付钱,和赊账也没什么区别了。直到苏怡说出了自己的小心思。
酸奶只剩最后一杯了,Yan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把这杯酸奶让给她就好了。
酸奶理所当然的到了苏怡的手里,Yan拉着帮忙付钱的苏怡找到了Kennis所在的桌子,帮苏怡安排好位置,顺便也帮二人正式介绍了一下。
她没想到会一语成谶,在她加入明成北A&E的第四年,唐明也来了明成北。其实哪怕是离婚之后,她对唐明的事情还是了然于心。她知道他做的每一个手术,也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哪家医院,他的一切他都再清楚不过了。
那天他打电话给她,说自己要来明成北,问她会不会介意。
其实在看见他出现在明成北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明成北的CTS缺了半年的COS,虽然Kennis是明成北CTS的天才医生,但是个明眼人都知道他是YT想要提拔的对象,而院长和YT向来不合,不可能升她做COS的。反观唐明,那天他在明成北做了一台手术,这会让院长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被牵扯进他和YT的战争中。
苏怡不了解这些权斗,但她知道唐明如果来了明成北难免会被牵扯到这一战役中。可是唐明也不会有理由拒绝一个可以做更多手术的机会,所以他一定会来到在打战的明成北。
她太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了,虽然她还是存着他会改变的念头。
Yan喊上苏怡想一同去安慰Kennis,但其实苏怡已经去过了,是她告诉Kennis唐明会成为天降的COS。不过苏怡还是同意陪Yan去找Kennis。
三个人躲在CTS的休息室一起大骂空降的唐明。Yan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为好姐妹出气。苏怡时不时接个几句,Kennis最后也被Yan这种特殊的安慰方式逗乐了,一边笑一边说着唐明太倒霉了,新官上任第一天就被暗地里骂了一通,可谓是史上最惨的一个COS了。
其实在唐明去了康宁的那段时间,虽然他们俩因为离得远不太有机会见面,但他们拍拖的时间正好是唐明在康宁的那几年。康宁CTS的所有医护人员都认识苏怡,因为哪怕路途遥远,她也会一有空就煮一碗汤,用保温桶装着,坐十多站小巴带去康宁。
有时候唐明要在大房值夜班,他不让苏怡来看他,觉得一个女生大晚上在外面不安全,苏怡就只好与他通电话,值夜班的时间倒是一晃就过去了。
其实唐明和她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唐明在主动。
他去了康宁之后,会主动联系苏怡一起吃饭,还是不叫上琛哥的那种。有时候还会在不值班的时间突然出现是苏怡家附近,她不问为什么,他也不答为什么。
有人说,这是懂的人自己懂。
唐明为什么会选择她,唐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好感的,这些她一概不知。她印象里,从他们拍拖开始到离婚,都没有什么机会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好好地进行一段谈话。他的时间用来争分夺秒抢救patient,她的时间用来等他。
所以后来琛哥同她说在A&E的一天比在其他部门的一个月还要忙碌时,她便决心加入A&E。她是想把自己浪费掉的时间追回来。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有着做医生的能力,却将专业知识置之脑海,去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归家的男人。
苏怡和唐明离婚后,她几乎没有试着挣扎走出伤痛,而是直接将这一切,将她付出的五年青春和七百多个夜晚的等待一同封锁在内心深处。
如果说,一个人走出悲伤的情绪需要五个阶段,那么苏怡一直都还在否认和逃避的阶段。琛哥问过她有没有放下,她不答,其实她根本从未放下过。
简单点说,如果她真的不爱那个男人,或者那个男人真的不爱他,她可能会很轻易就放下,但现实就是她和唐明从来都不是因为没有感情才分开的。
她从来没有同Kennis和Yan讲过这些往事,整家医院除了琛哥,没有其他人知道苏怡的过去。她不说,也不会有人猜到。
在明成北那几年,她同Kennis及Yan聊的多的话题无非是这个case那个case,Yan今天有没有机会和YT说上话,Kennis什么时候可以升职请她们俩吃饭。
苏怡从来都是有办法让话题不集中到她身上,她毕竟是最大的那个,虽然有时候孩子心性,但为人处世上三姐妹里确实她是最出色的。
毕竟,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作为基础。
苏怡其实挺不求上进,若不是琛哥提出,估计苏怡也没有考虑过升不升AC这个问题。后来也是琛哥帮苏怡向医发局提出的报告。如果说Kennis是YT一手提拔的同盟,那么苏怡就是琛哥一手提拔的好下属。
不贪权,不慕名,不好财,可能这些都是苏怡跟着唐明学来的。
Yan常常说,苏怡不想升职,是因为可以省掉请她和Kennis吃饭的钱。苏怡从来不去解释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也任由她二人拿这事情来开她玩笑。时间久了,连Ceci都知道这个梗了。
Ceci是明成北CTS的Houseman,Kennis对她挺关照的,因为有一次Ceci做副手不小心递错了手术刀,被Hugo狠狠地骂了一顿,而Kennis站在她那边质问Hugo实习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过失误,Ceci因此就成为了Kennis的小迷妹,Kennis的身边经常会看见她。有时候她来A&E拿报告,还会特意向苏怡打听Kennis的喜好。
Ceci升为MO的那天,还请了三姐妹一起吃饭,说是感谢她们对她的帮助,但苏怡知道Ceci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和Yan又不是她们部门的,平时哪里帮得上她,明明就是小迷妹想要感谢偶像,却不好意思只请偶像吃饭就把偶像的朋友也请上了。
这点Yan也会,比如她升为AC之后,想请YT吃饭感谢他对自己的帮助,但又不好意思,结果就成了请NES的大家一起吃饭,当然还有Kennis和苏怡两个不是NES的人蹭饭。
Chapter 3
时间又要追溯到2009年,唐明和苏怡开始拍拖的那一年。他常常吐槽康宁的伙食没有济世好,苏怡就同他说,有时间她煮汤带给他喝。
那天雨下的很大,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唐明说自己约了她和琛哥,结果琛哥放他鸽子。
两个人一人撑了一把伞,隔的距离是伞与伞之间的距离。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敲打在地砖上。那个下午,苏怡和唐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她知道,有什么事情在悄然改变。
“你有男朋友吗?”“没有。”
“我们试试好吗?”“好啊。”
两人同时驻足,苏怡迟疑地将视线转向身侧的唐明,而他的动作几乎与她一样。
他们认识了一年多了,这一年间来往频繁,唐明也在专业知识上帮了苏怡不少忙。而在唐明遇到困扰的时候,苏怡也会悄悄放下一杯咖啡,一年的来往让她知道这个男人想事情的时候喜欢独处。
这一刻两人同时的止步也是一年间培养出来的默契。其实这一年,苏怡一直不知道她是以怎么样一个身份出现在唐明身边?“Patient家属”?朋友?
而随着两人的对视,这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似乎有了一个答案。
离婚后,她一直没有再拍拖。Kennis和Yan就自然而然地认为苏怡就是和Kennis一样,自打一出生就单身到现在,她也不去解释,反正没有这个必要。
Yan曾经谈过一个男朋友,是个高个子的外国人,长得还不赖对Yan也很绅士,他和Yan分手的原因是他不止对Yan绅士,对身边每一个女生都很温柔。虽然Yan和他分了手,但情绪上几乎丝毫不受影响,半点没有失恋少女的状态。Kennis说是因为Yan有她的偶像,她觉得十个男朋友加起来都不如一个YT在Yan心里更有份量。
作为一名离过婚的女士,对感情这方面事情依旧比较迟钝,倒是单身多年的Kennis对Yan同YT的师徒关系分析的头头是道。
苏怡调侃她人生经验丰富。
Kennis假装听不懂苏怡的调侃,继续分析着明成北NES的某师生关系。当然,是趁着Yan不在的时候。
不过论起八卦能力,谁都不及Yan。所幸琛哥没有被Yan蛊惑说出了她的过去,不然以Yan的本事,自然可以做到像只树赖熊一样缠着她问个不停,还能使她的故事在全明成北都传开。
苏怡有时候挺佩服自己的,能把这一切全部埋藏在心底,装的天衣无缝。
有时候琛哥问她放下了没,她会坦然地笑着,仿佛自己真的放下了,但她从不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
一个谎言说了成百上千遍,甚至是自己都会怀疑这个谎言的真假,直到真相再次被呈现在阳光之下。
那天晚上,她其实一整宿都没有睡。她能听到隔壁房间里最近搬来的Kennis在睡梦中轻轻翻身发出的微小声响,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迷茫和困惑。
她迷茫,她困惑,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辗转无法入睡。
这种无法进入睡眠的感觉将她带回自己的记忆里,那无数个夜晚,她等着他回家的夜晚,她整宿整宿的等他。
她突然好害怕,她好害怕再回到无休止的等待中。她曾以为在体验过A&E的生活后,她已经开始理解五年前的唐明了,然而现在她才意识到,感情是要胜过理智的。
真相就是,一个妻子希望她的丈夫能够多陪她。哪怕后来她理解他了,她也依然是个女子。
或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胡思乱想是最常发生的。
她决定要和唐明结婚,是在他们认识的第三年,也是拍拖的第二年。
那时候的苏怡自认为自己非常了解唐明,这也成了之后的苏怡调侃自己的一个地方。他俩离婚之后,她进了明成北A&E,有时候在休息室,她和琛哥聊起以前的事,琛哥经常会问苏怡,为什么认识了三年拍拖了两年还不足以让苏怡认识唐明呢?
苏怡一直都是知道答案的。
因为一个女人对爱情的盲目自信。
她知道唐明是怎么样的人,她以为她能让唐明为了她变成自己更喜欢的样子。可以说,原本的唐明有很多吸引她的地方,但是这仅仅到达了喜欢的位置,如果关系深入,就该有更多的东西让她心动,她是这么理所当然的认为的。
不可否认唐明是个好医生,但那时候的他确实称不上一个好丈夫。
唐明没变,只是苏怡的要求不同了。她对他的接受,从对一个医生的接受,到对一个朋友的接受,再到对一个丈夫的接受,一点一点发生着改变。
就简单的举个例子吧,比如说你有一个朋友,他出轨了,但是作为朋友你不一定会否定这个友人,但如果你是这个人的爱侣,你一定会否定这个情侣。
她同唐明离婚后,她问他要了每月一块钱的赡养费,他也每个月都按时将这一块钱打到她的卡上,但五年都从未见过。唐明有事要找琛哥也几乎很少去明成北,大多都是电话联系或者叫琛哥来他家。苏怡虽然还是会刻意去了解他的情况,但从来不会去找他,甚至是琛哥接听唐明的电话时,她也会避的很远。
这种默契,他俩倒是不约而同的维持了长达五年。
有一次Yan约苏怡还有Kennis一道吃饭,约在了一家苏怡和唐明约会时去过的餐厅。Yan定的座位在之前她和唐明定的位置的前边一个。Yan说这里风景好,Kennis附议着,唯独苏怡默不作声。
回忆在脑海里闪现,她想起那一次唐明约她吃饭,却整整迟了两个小时。
Yan还在那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聊的无非就是YT又做了什么高难度的手术,YT有多么多么厉害能够同时处理好NES和CTS的事物云云。
那时候CTS的COS刚刚退休,整个CTS群龙无首,不得已院长决定让YT短暂地同时担任两个部门的COS。不管明眼人都知道,未来谁会升为CTS的COS,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Yan经常以此为由敲诈Kennis,Kennis虽然每次都否认自己会被升为COS这件事情,但请Yan吃饭却还是照做,可能她其实还是对自己升为COS这件事情很有信心。
明成北上上下下几乎每一个人都觉得这个位置是她的囊中之物。
毕竟谁会想到有个空降兵?
Yan点菜有个习惯,就是挑贵的点,当然这得是有人请客的情况下,如果让她自己买单,自然不会这样。因此苏怡在升为A&E的AC后,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庆祝,而是为自己那即将瘪一圈的钱包默哀。
苏怡记得这个餐厅的价位,当年唐明定位置的时候,她还问过唐明有没有心疼自己的钱包。
唐明说,请自己老婆吃饭,有什么好心疼钱包的?
那时候的她,还因为这句话幸福了好久,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仿佛置身在彩色的云彩中。
当然,后面的事情就让她一下子从云层中跌回地面。
好在这次是轮到Kennis请客,不过为了她的钱包着想,苏怡还是很客气的挑便宜的点,当然Yan那边就没有办法了。
Kennis小声同苏怡说,下次轮到Yan请客再吃回来就是了。
虽然Yan总能让苏怡和Kennis的钱包迅速减肥,但对这个好姐妹,她俩还是很关心的。
特别是她的情感问题。其实这事吧,开始她俩也没太在意,就道她暗恋她偶像,但谁都知道她偶像的明恋对象是医改,暗恋个一段时间估计她也就想通了去寻个适合的做男朋友。
谁知道Yan维持这份对偶像的暗恋,一直从她实习持续到她升为AC之后都没有断。
不过作为好姐妹,Kennis和苏怡可以做的就是无条件支持。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她俩都对TNN电视台的康桥没什么好印象。
苏怡和Yan会在唐明空降CTS的时候陪她偷偷骂唐明,苏怡和Kennis也会在康桥来找YT的时候陪她一起骂康桥。
虽然她们三个暗地里其实也没骂康桥什么难听的话,但是这确实让Yan好受许多。
每每此时,苏怡就会觉得Yan到底还是长不大的孩子,需要姐姐们照顾。
说起来,其实在苏怡的印象里,明成北好像是有那么一号人暗恋Yan的。这事情她和Kennis也开过紧急小会,不过得出的结论就是Yan应该不知道。
是NES的Patrick,和Yan一个部门的,他曾经跟苏怡偷偷打听过Yan的喜好。不过他好像一直没有什么行动,所以他和Yan之间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
Kennis和苏怡打过赌,她们俩赌,如果Yan知道Patrick对她的暗恋,会不会选择Patrick。
苏怡赌的是不会,凭她离婚多年都没有再谈恋爱这一点。苏怡觉得,如果Yan对Patrick有感觉,他们早在一起了,哪用得着Yan暗恋偶像YT多年呢?
移情别恋并不容易,哪怕唐明和她之间有那么大的伤疤,她都没有试着去重新开始一段感情来抚平这道伤痕。
琛哥说是因为她还没有放下。
她特别讨厌和琛哥聊这些话题,因为每次都会被琛哥看穿并且无情说破。看似愈合的伤口被用力撕开,露出里面即将溃烂的模样。
在苏怡加入明成北的几年里,有那么两个月,每天中午只有苏怡和Yan两个人一起吃饭,Kennis请了大假去美国旅游。
也不知道是Kennis玩的太累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在美国的那两个月她经常不回苏怡和Yan的消息,她俩打电话给她,有时候她都不接,后来问她总说太忙没注意。
苏怡和Yan也没太在意,苏怡知道Kennis的性格,她既然不肯说那谁强迫她都没有,就只能相信她可以自己把一切都处理好。
当然,最后Kennis好好的回来了,苏怡没有因为她的疑惑去追问她,她猜她问了也会被好姐妹打马虎眼掩饰过去,因此这长达两个月的大假也就不了了之了。
Kennis回来之后,一切又都恢复常态。苏怡在A&E来回奔波,Kennis在一个又一个手术间徘徊,而Yan则跟着YT的后面努力工作。她们三个,虽然分属不同部门,却关系亲密到全明成北人尽皆知,不同的楼层永远无法将她们之间的纽带剪断。
Chapter 4
琛哥说,苏怡越来越像唐明了。对此她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她知道琛哥指的是什么,她开始主动加班,也会不按照规则做事,她在下意识做出的选择都同唐明做的选择保持一致了。
换作是唐明在坍塌现场,他也一定会当场给patient动手术,哪怕这违反规定,可能会被医发局追究责任。
苏怡并不觉得是她在学唐明,她只是在做很多事情时,不再像过去一样有太多顾虑了。就同他说的那样,以民为本。
所以,在A&E被关闭时,她会让Macy接收那五个从车祸现场送来的patient。不能因为一场医改,而导致香港市民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治,也不能为了保住一张合约,就将patient拒之门外。
哪怕A&E作为医改的牺牲品被关闭,他们依然是医生,依然有治病救人的能力。
做这个决定苏怡一点儿也不后悔,哪怕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么做。
整个A&E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就如同没有那个关闭A&E的指令一般,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将可能丢了饭碗这事情抛之脑后,那一刻,所有人想到的都只是救治patient。
Don在给一个内出血patient检查,Paula和琛哥各负责一个开放性骨折的patient,Macy在通知ICU下来收症,Roy把刚拿到的检查资料送进去给琛哥。
A&E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给所有被送来的patient进行及时的治疗。A&E的医生可能并不精于某一个专业,也没有进OT做手术的机会,不会有一场手术几万收入,也不会有因为完成了一场完美的手术而被登报记录的机会,但他们却是对每一个科室的知识都有所了解,没有了A&E,所有科室就没有联系,如同一盘散沙。
不过当然,他们擅自接收patient的事情依然遭到了质疑与审问。对于两天前医改方案的失败,卫生局局长游国栋依然不肯放弃,并将矛头转向了明成北A&E,决心就苏怡等擅自收症的事情追究责任,以此来威胁YT继续医改方案。
为此,游局长要求在明成北召开一场会议,要求明成北所有到达AC级别的医生出席,而明成北A&E被要求全员出席会议,并且邀请了郭特首,几位司长还有医发局局长温铭章出席会议。他如此兴师动众,无非是想厚葬明成北A&E,好重创YT还有明成北。
为了防止在会议期间A&E出紧急情况,YT安排各科室派出一名医生驻守A&E处理发生的意外。
开会之前,YT和唐明本想找苏怡还有琛哥开个小会,但游局长特意不给他们这个机会,故意约他们二人聊了聊,无非是关于对未来继续进行医改方案的畅想,但被YT反对了,谈话不欢而散,也加深了游国栋要关闭A&E的决心。
但是最终的决定权可不在他一个人的手上。
琛哥同苏怡谈过,他希望苏怡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他,苏怡表明上什么都没有回答,但是她很清楚自己不会那么做。做出这个决定的本来就是她,为什么要把责任全推给琛哥?
除了NES的Patrick有一场手术,其他被要求到场的人员都准时出席了会议,连一向繁忙的特首都抽出时间来出席这一场大会。
大会的座位安排十分微妙,似乎YT特意同唐明换了一个位子,让唐明坐在特首的边上。苏怡不知道YT这么安排有何意义,她同远处的Yan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看起来YT也没有同Yan交代过什么。
特首的另一边是几位司长,再往边上是游国栋和温铭章。接下来空余的位置则坐着明成北的高层,其余的医生都只得了个椅子作为加座。
游局长先宣布的开始会议,他先对医改方案的失败发布了一番遗憾的感言,再话锋一转,将苗头转向明成北A&E。
“在几天前,明成北A&E因为一些原因被要求紧急关闭,而在关闭期间,A&E擅自接收patient,这件事情严重违反了规定,影响十分严重,如果每个医院的医生都不按照规定做事,哪还要章法有何用!”游国栋的语速很慢,声音洪亮字字铿锵有力,说到最后,他用力将手上的一沓文件摔在地上。
这么在特首面前大动干戈,他摆明了想要一次解决明成北A&E。
“是谁接听的总部电话?是谁同意接收那些车祸patient的?”游国栋眯起眼睛,扫视着A&E的每一个医护人员,他眼里掩藏不住的嚣张如同一团火焰想要将他们烧成一团灰烬。
“是我接的电话。”Macy站了起来,“我是A&E的护士韦文意。”
Macy的声音听起来在发抖,她甚至不敢与游国栋对视,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苏怡看到小德向Macy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来鼓励她,但是不知道Macy有没有看见这个善意的动作。游国栋开始对Macy进行批判,言语间无不是对她的行为的指责,但Macy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是我让韦文意同意接收车祸patient的,她只是照我的命令做事。”坐在苏怡边上的琛哥来不及拦住她,苏怡就已经站起来了,琛哥的眼里出现了一丝而过的慌张,苏怡知道要不是有那么多人,琛哥一定当场就质问她是不是疯了。
“本来就是我先做的决定,琛哥你不用帮我担责。”苏怡说完将视线转向一直在对Macy发问的游国栋,她好像在余光里看见本在同YT眼神交流的唐明一下子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眼底满是藏不住的着急与惶恐。
那天她同琛哥说不要把自己可能被感染的消息告诉唐明,是不希望他担心,但她没有想过他真的会因为自己疑似被感染而执意闯入A&E来照顾她。后来从Kennis那里听说,那天的唐明将平时的冷静全部丢掉,不管不顾地闯进A&E,他的慌张几乎写在他的脸上了。苏怡知道他从来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心上,在他那儿 patient远比他本人重要,但是那一天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在唐明那儿的位置远比她想象的要高。
他说,是他顿悟地太晚了,当她出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在乎她,他不想再失去她,一如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们结婚的时候说好的,无论贫穷富贵,疾病苦难,都会不离不弃,生死与共。以前的他不懂如何兑现这个诺言,后来他明白了,他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了。
苏怡的不幸,在于遇上了一个不懂深情的男人;苏怡的幸运,在于那个男人将为数不多的深情款款全部献给了她。
他说他会一直在休息室里陪着她等结果,他终于兑现承诺,没有再让她一个人等。
“我是明成北A&E的AC苏怡,决定是我下的。”
游国栋像是发现了又一个秀色可餐的猎物,他放弃了选择不回答任何问题的Macy,将视线转向突然站起来的苏怡。
游国栋的目的,就是针对A&E擅自在关闭期间接收patient来追究责任,以此一次性将明成北的A&E给cut掉,好让YT再度回到他们的阵营继续进行医改。他要做的,就是审问批判A&E的自作主张,将一件小事无限放大,将明明救了人的医生推向被批判的位置,用被称为规则的这样一个武器,来进行行刑。
“你既然是AC,应该很清楚,一个科室在被封闭期间,就不能接收任何patient,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哪怕是天塌了都不行。”游国栋死死地盯着苏怡,仿佛想用他那疯狂的双眸将她看穿,“你这么做,就是违反规则,有想过后果吗?”
她突然想起,那一次唐明处理那个气胸的女明星,她希望唐明不要给别人借题发挥的机会,结果当她遇上了类似的事情时,她的选择也和唐明一样。
“我知道医发局有权因此跟我们解除合约,但我确信,让Macy接收了那五个patient,我问心无愧。”苏怡顿了顿,继续答道,“游局长应该还记得上一次建筑坍塌,我和CTS的医生在现场为patient做手术,也是因为这四个字。我们是医生,我们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去尽自己的全力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再去考虑那些繁琐的规章制度。”
唐明说他问心无愧,现在苏怡也问心无愧。
“荒唐!规章制度的建立就是为了让医生更好的为patient治疗,每一个人都漠视这些规章制度,全香港岂不要大乱!”游国栋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针对苏怡的话语进行着批判,“你以为你那样做救了patient?你的行为给每一家香港公营医院树立了可以违反规则的反面榜样,每一家医院都有样学样,到时候香港的公营医院会变成什么样?”
“可是医院的存在意义就是救治patient,而你说的规则却在为救人拖延时间。”苏怡思考着用词,继续反驳游国栋,“你知道那天送来的patient是什么情况吗?”
“两个是开放性骨折,另外三个是内出血,其中一个是孕妇,怀孕三十五周,送来明成北的时候已经昏迷。明成北最接近事故现场,如果这几个病人没送到明成北而被送去其他比较远的医院,游局长觉得他们能得到及时治疗吗?”
苏怡定定地看着游国栋,她已经说了所有自己想说的话。这些话令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她将双手叠在一起,整个会议厅里安静的连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能听见。
在漫长的寂静之下,苏怡注意到唐明依然紧紧的注视着她,她冲他笑了笑,用这个笑容告诉他,她不会有事的。
空气中弥漫着的紧张气氛如同春天雨夜的雷声劈啪作响。游国栋似乎是还在思索如何继续反驳苏怡的言论,而唐明边上坐着的特首依然一言不发。
Chapter 5
“那个怀孕三十五周的孕妇曾经心室颤动过,如果不是及时抢救……可能会一尸两命。”苏怡顺着声音望去,是沉默许久的Macy。苏怡随即意识到Macy是在说那天她处理的那个case,“好在当时她已经被送来明成北A&E,琛哥和苏医生当时都在她边上,还有一位CTS的医生也在……”
Macy没有再说下去,但她说的已经足够证明苏怡的决定是正确的了。
“那天我还负责了一个开放性骨折的patient,送来的时候有感染的迹象,情况很糟糕,帮他做完清创之后我们call了骨科的人来收症,”琛哥也站了起来,他继续道,“今天早上骨科的刘医生跟我说他的情况有好转了,伤口已经有开始愈合的迹象了。”
Don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向琛哥还有苏怡点了点头。
“那天我负责的是一个内出血patient,送来的时候还有意识,照了CT发现是胸腔内出血,送去了CTS,昨天晚上潘医生给他做了手术,现在情况已经稳定。”
接着Paula,Vincent和Jackie也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们把各自负责的patient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在Macy边上的汪姑娘,Kate同Roy也都站了起来,A&E所有的医护人员用真实情况向游国栋证明了,苏怡的那个决定没有错。
是他们救了patient。这一点,诺大的会议室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反驳,哪怕是执意想要cut了A&E好威胁YT继续进行医改的游国栋和温铭章也无话可说。A&E所有人站在一块儿,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让苏怡明白,加入明成北A&E这个大家庭是很正确的一个决定。大家为共同的目标——争分夺秒地治病救人而奋斗,会一起站在这里,做着同样的一件事情。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今天早上刚刚发布的一个视频。”一直没有说话的YT突然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唐明,又看了看特首。同时他将方才就放置在会议桌上的手机拿了起来,“如果还没有来得及看,不如我们大家一起看看这个视频吧。”
“特别鸣谢明成北A&E所有医护人员对这支专辑拍摄的帮助。”手机里缓缓流传出主持人的声音,因为隔的远,苏怡看不清那个视频在播什么,但此刻她已经猜到了。
Macy已经照着YT的说法找到了那个视频,果然是TNN电视台出品的一个关于明成北A&E的专辑,就是不久前他们在明成北拍的那个。
视频上,所有人都在忙碌,琛哥在给一位车祸patient检查,汪姑娘在帮忙缝针,苏怡同Paula给一位patient家属解释病情,Don让Macy叫CTS派人下来收症,画面上出现了形形色色的patient,不变的永远是A&E的医护人员。
“A&E就像是人体内的血管,将流动的血液送到不同器官。”画面不停变化,而旁白也在描述着A&E的每一分每一秒。
整个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YT放的这个视频上,包括眯着眼睛一言不发的游国栋。
“在拍摄这只专辑的日子里,我们也认识了许多明成北的医护人员。其中有一位A&E的女医生,我问过她为什么不选择其他稍微轻松一些的部门,而是要选择patient最多的A&E。她的回答令我印象很深刻。”
“她同我说,有一个前辈告诉她,在A&E的一天等于在其他部门的一个月,而她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她想在这里追回来。”
“我想,所有在A&E工作的医护人员,每天都在与时间赛跑,他们就是在追回浪费的时间的人吧!”
视频放到这里戛然而止,会议室再度恢复寂静。直到YT再度开口打破了沉默。
“短短三个小时里,这个视屏的转赞评数已经破万,浏览数超十万。这个数据是什么概念大家应该很清楚。”YT将手机放回自己的口袋里,他注视着游国栋,似乎在等待着他的说法。
苏怡最早决定加入明成北A&E,除了她告诉康桥的那个理由,还有部分原因是她想体会一下在公营医院的生活,她想感受到唐明的忙碌。明成北A&E是全香港最忙的一个A&E,平均每天有上千个patient要处理,A&E的假也是全明成北最难批到的,哪怕批准了也随时可能被叫回去。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A&E的医护人员大部分都是单身,因为他们根本忙到没有时间拍拖,长时间的无法见面,哪怕曾经是亲密的爱侣,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会被冲淡。
所幸明成北有个善于假公济私的副院长,经常借着送报告的名义从CTS跑到A&E来,如果苏怡在看症,他就待在休息室里等她。当然每次都会被汪姑娘和Macy调侃一番,堂堂副院长亲自来A&E送报告,真实目的昭然若揭。
每次唐明来,Paula和Don就会主动来帮她,好让她可以快些解决手上的case。不得不说,A&E每一个人都比当事人苏怡着急,别人看到副院长来都主动着要帮苏怡,她还在那里不急不慢的给patient做检查。
解决了手上的case,苏怡才会去休息室找唐明,通常副院长都会在休息室里给自己倒一杯咖啡,边喝咖啡边等她。见她来了,便主动迎上去,开始苏怡顾忌这里是在医院,都会避开来,时间久了也就无所谓了,就是可怜了A&E一群单身医护人员。
不过如果有紧急case,哪怕是把明成北副院长晾在A&E的休息室里,苏怡还是要出去帮忙的,这样的次数多了,唐明就会经常同琛哥感慨,以前是苏怡天天在等他,现在成了他天天等苏怡。
后来苏怡发现,工作时虽然不常见得到唐明,自己下班的时候却总会碰到唐明,再之后她从汪姑娘那里得知,唐明特意关注过她,照着他值班的安排来给苏怡安排值班。
可以说,他俩用实践证明了,两个从事最忙的工作的人,只要用心也是能有很多时间一同相处的。
康桥等人将A&E的忙碌全部拍摄了下来,用专辑的方式记录了医护人员穿梭在patient之间,向香港市民揭示了A&E的繁忙,也向政府和那些执意要对A&E下手的商人揭露了A&E这个部门的重要与它存在于一个医院的全部意义。
在想要通过医院上市获取利益的商人眼中,A&E是最浪费钱的一个部门;在所有医学生看来,A&E是最辛苦,他们最不想去实习的一个部门;而在A&E的医护人员看来,这里是他们争分夺秒,看尽世间冷暖的地方。这儿有抢救成功后家属的喜悦,也有抢救失败后友人的落泪。
“拍摄这个专辑的一位朋友同我说,她在A&E拍摄的日子里,有一天晚上有好几个呕吐的patient被送了过来,呕吐袋供不应求,patient吐了一地。看到地上的呕吐物,她觉得很恶心,浑身不自在。但是A&E所有的工作人员依然正常工作,甚至没有一名医护人员为此皱眉,无论男女。”YT顿了顿,将视线转向特首,“我这位朋友跟我说,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有医生愿意加入A&E,一家医院的其他任何一个部门都不太会遇上这种情况。后来她问了我们A&E的同事,答案就是方才这支专辑所播放的。”
苏怡想起那一天处理完那个case,康桥让下属给A&E每一位医护人员都买了一杯咖啡。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康桥对A&E的工作人员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敬意。
“YT,帮我谢谢康桥,她拍下来的这些就是她问我的问题的答案,就是我想呈现给观众看的A&E。”撇去那次救治枪伤患者时被他们的拍摄影响到抢救而产生的不满,TNN社确实出色的完成了这支专辑,让香港更多的人了解到A&E最真实的样子,无论他们拍摄这支专辑的初衷是什么。
“我想说几句。”在会议进行到现在都一直只是倾听却没有开口发表任何意见的特首突然发声了,他看了看坐在他边上的唐明,“这次不算是还你当年那个人情,因为现在我也觉得A&E不该被cut。”
游国栋和Martin同时瞪大眼睛,眼里也充满了对特首突然调转阵营的震惊。虽然之前特首并没有说过对cut掉A&E是赞同还是反对,但就之前特首站在他游国栋那边,让他深信哪怕医改没有通过,特首也会继续站在他那边再次进行医改的。
而实时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扫清医改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A&E这个部门。
特首向所有站着的A&E医护人员微微点头致意,接着看向了满脸惊讶的游国栋。
“那一次帮你,是因为在那个节骨眼上推行医改势在必行,那是对香港所有市民最好的交代,可是YT和唐明让我意识到这场医改早已经变质,医改方案的本意是在节省政府对公营医院的支出的同时也让香港市民能拥有更好的医疗保障,”特首的音量突然抬高,整个会议室里只能听见特首的话语,再没有任何的交头接耳,“但如果为此要cut掉A&E,那么整个方案就没有实施的必要了。A&E是一家医院的最前线,不同的patient都要经过A&E的检查再分派到他们应该去的部门。对,就是血管。”
“游局长,如果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我看你也不适合再担任卫生局局长这个职位了。”
此话一出,谁都知道游国栋在卫生局局长这个位置上是做不下去了。不过比起这些政府官员的内斗,更令苏怡高兴的是,那天和她一起出去接patient的同事不用为此承担任何责任,而明成北A&E也可以恢复正常运作。
如果说,这场持续了五年的医改到最后就是个闹剧,那么至少这个闹剧的结果并不影响一个事实——医者救治patient。
Chapter 6
苏怡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热咖啡,又看着他再为自己买了一杯咖啡。在苏怡的记忆里,唐明经常在医院里喝咖啡。他还在济世的时候,她每次去找他都会帮他带一杯咖啡。
“为什么刚刚在会议室那个郭特首会说自己欠你一个人情?”苏怡没有喝那杯咖啡,而是向唐明抛出了这个问题,虽然她已经有答案了。
唐明刚来明成北的时候,YT曾经问过苏怡知不知道唐明曾经给政府做过一场手术。唐明从来没有同她提起过这件事情,后来YT没有再追问,她也就没有在意。就现在看来,当年这场手术很有可能是唐明为特首做的,否则人家特首也不会欠唐明一个人情啊。
唐明将咖啡盖子盖好,再把目光转向苏怡。
“你不会怪我当时不同你说吧?政府要求保密,而且一场手术罢了,也没什么好讨论的。”唐明思索着用词,极力同苏怡解释这件事情。
“本来特首同意你什么用来还这个人情?”
“他答应会在这场会议上保住A&E。”
苏怡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看见她不说话,唐明开始有些着急,却又害怕说错话,他有些慌张地靠近苏怡,所幸手里的咖啡盖上了盖子,不然八成会洒出来。
看到唐明慌忙的举措,苏怡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想要假装生气来戏弄唐明,但又怕他当真。看着唐明因为她持续性一言不发而紧张的模样,苏怡不再多思索。
她任由唐明为了解释而靠近她,在他没有防备之下轻轻踮起脚尖抱住他,两人紧贴着彼此,她能清晰的听见唐明的心跳声。
唐明紧紧搂住苏怡,不去察觉时间的流逝。时间会悄悄溜走,而只要有心,哪怕过去了许多年,那份最纯粹的感情依然不会改变。即使有过分离,也都只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他们从来都是彼此最适合的那个人。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苏怡连忙松开怀抱,示意唐明赶紧接电话。唐明有些懊恼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之后,唐明变了个神色,立刻接听了电话。
电话只持续了半分钟都不到,唐明一边点头一边同电话那头做着最后的保证。苏怡站在他身边,安静地等他打完这一通电话。
“是YT,他同我说Patrick的手术出了点问题,他要赶过去接手,让我替他送送特首,再跟特首推荐一下Doctor吕担任下一任医发局局长。”唐明一边将手机放回口袋,一边向苏怡解释YT的这通电话,“特首在大会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游局长该下任了。”
苏怡点点头,催促他快点去找特首,不要让特首等他。
“放心吧,特首还欠我个人情呢!”唐明虽然嘴上这么同苏怡开玩笑,却还是没有再和苏怡多说些什么,转身赶向YT的办公室,YT说了他已经约了特首在他的办公室,本来想亲自聊一聊的。
目送着唐明离开的背影,苏怡小心地打开了咖啡杯盖,将杯子置于唇边,不禁露出一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颜。
Patrick在手术的过程中发现patient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恶劣,原本针对病情制定的手术方案在这个patient身上完全无法进行,所以YT接手了这个手术,Yan做这个手术的副刀。
这个手术的难度系数很高,也难怪YT会将特首丢给唐明,自己去接手这个手术。A&E不少人都跑去看YT做手术了,于是苏怡就好心的帮跑去观摩手术的Don顶班了。
这时已经差不多到中午了,琛哥正在问汪姑娘要前一晚上送到明成北的一个骨折的patient的检查结果,苏怡叫上Macy准备去帮其他的patient做例行检查。
最靠边的一个隔间里,有一位本来应该pass给NES的patient,但是昨天晚上Yan说NES暂时没有多的床,就先留在了A&E。从手术室被换出来的Patrick此时正在为这个patient做检查,他的情绪有些低落,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查看patient的情况,苏怡和Macy在边上看着他,但谁也没有说话。她们都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Patrick都不会听进去的。
他让Macy叫人把这个patient送到NES的病房,说那边已经腾出来了一张床。说话的同时,他有些疲倦的用食指按着太阳穴,Macy同苏怡摇了摇头,就出去喊人了。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每个主刀医生都会有处理不了的突发状况,不然要前辈有什么用?”苏怡一边将patient的被子盖好,一边同还在发呆的Patrick说话。
“可是我连做手术的勇气都没有,看到情况不好,我就下意识想要让YT来负责这个手术……”苏怡的话将他从恍惚中带出来,他低下头,双眼紧紧注视着地面,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着,他不再说话。
“但是你至少做了对patient负责的一个决定。”
YT做完那个手术花了三个小时,Yan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拉上苏怡去食堂吃一顿不算午饭也不算晚饭的下午餐,不在正确的时间用餐对她俩来说也算不上难得了。
苏怡自然做好了听Yan对她偶像一顿夸的准备,自从Kennis去了美国治疗,她就得天天独自面对Yan,听她不停的说她偶像的厉害。
有时候一直是Yan在说YT,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在后面补充一句。
“当然,唐明也很厉害。不过呢,在我眼里还是YT最厉害,上次那个case,patient的情况多糟糕啊,我都怀疑那个patient会死在手术室上,结果手术竟然成功了!”
每每这个时候,苏怡吃饭都可专心了。
但今天的Yan格外奇怪,直到苏怡把盘子里的食物吃掉了大半,她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吃任何东西。平时的Yan已经不知道说了YT多少个case,夸了他多少回了,这样安静的她着实有点奇怪。
苏怡用左手扣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同时她站了起来,将身子向前倾,整个人凑近Yan,直到同她只有很近的距离,Yan才回过神来。
“你干嘛啊?”Yan显得有些无措,她向后挪了挪,视线移向别处,避开与苏怡对视。
“你有问题!究竟什么事情啊!”
医院食堂的电视机上正播放着最新的新闻,记者的声音传到了苏怡耳边,但她并没有在意去听电视里的话语。她并不打算逼Yan,但是她今天的状态真的很不对劲。
“是不是YT的手术有什么问题啊?”能让Yan整个人不在状态的,除了YT,苏怡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但是Yan摇了摇头。
“YT的手术很成功,patient已经被送回病房了。”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小姐,你知道的,我是担心你么,虽然你平时天天夸YT我和Kennis都听烦了,可是听不到你对YT的那些赞美之语,真的很不适应唉!”
苏怡同唐明结婚那年,他父母也在准备着移居加拿大。为了赶在二老移居之前结婚,两人的婚礼办的也比较仓促。从唐明求婚到婚礼,当中就没有多久时间来准备,更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彼此意识到即将踏入的一个新的生活阶段。
那时候的苏怡并没有多少机会见唐明,哪怕他们俩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状态,唐明还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有时候好不容易有机会陪陪苏怡,医院一通电话他又要走了。
所以婚前的那段时间,她更多的是陪在唐明父母身边。移居的想法其实是二老很多年前的心愿,但他们一直想等到有一个能照顾唐明的人出现再离开。
唐明的父母都是很慈爱的两位老人,也特别享受生活,有时候会一声不吭就开着车去看海,也会像孩子一样在家里搞派对,邀请许多住的近的邻居一起来参加。
苏怡也从二老那儿听到许多唐明小时候的事情。那些她不曾参与过的唐明的过去,都以这样的方式被呈现在她面前。或是他小时候贪玩把牙嗑掉了,还是他几岁的时候个子突然拔高了,诸如此类的事全部被她记下来了。
随着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苏怡立刻回过神来,那些过去的事情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回忆。Patrick走进了A&E,苏怡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发出太大声音吵醒正在小歇的Paula。Patrick点点头,放轻了脚步声。
“我来拿今天中午那个patient的报告。”苏怡点点头,指着不远处的一沓文件,Patrick顺着苏怡的指引找到了需要的报告。
休息室外琛哥和汪护士正在聊天,Macy拿着一杯咖啡走过去加入了他们的聊天。
拿完报告的Patrick似乎并没有打算走,苏怡用余光看见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休息室的门边上,她抬起头看了看他。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其实苏怡并不好奇别人的事情,但想起今日白天Patrick的状况就不太好,还是决定同他聊一聊,尽力安慰一下这位算不上熟悉的同事,“白天的事情还没有释怀吗?”
对方愣了愣,似乎压根没有想到那件事情。苏怡有些懊恼地别过头去,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让Patrick的状态变得更加糟糕了,她刚打算同他道歉,就被打断了。
“不……不是这件事情。”Patrick低下了头,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子上,他似乎在做着什么决定,仿佛有一棵倒地的大树拦住了他的去路,而他在思索是否要跳过去,“我做了一件事情,我觉得可能不太正确……是有关Yan的,苏医生你和Yan的关系向来很好,所以……”
苏怡马上就想起了在餐厅时Yan的异常,想来一定同他做的这件事情脱不了关系。
“我同Yan表白了。”
Chapter 7
“她和YT做完手术之后,特意来安慰我。她跟我说那个手术很难,我完成不了很正常,她叫我不要放在心上。她安慰我的时候,声音好温柔好温柔……”
坐在唐明的车上,苏怡一直在想Yan的事情。她很清楚Yan喜欢的一直都是她的偶像,虽然Yan从未提起过自己对偶像的那份特殊感情是何时从仰慕变成了迷恋,但是苏怡看得出来的,Yan的心里没有多余的空间给YT以外的男人,Patrick的告白无疑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困扰,所以那时候在餐厅她几乎一言不发。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唐明将车停好之后,用手在苏怡面前轻轻晃了几下。她才意识到唐明已经把她送到家门口了,路上的时间全被她用在思考Yan的事情上了。
“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苏怡几乎是逃出的车子,她不想让唐明对她在想的事情发出提问,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说给他听。虽然他是唐明,但是好姐妹的事情还是不能同他说,Yan肯定不希望被很多人知道这件事。
“嗯,赶紧上去吧,我也回去了。”好在唐明没有追问她,苏怡同他挥了挥手。街灯忽明忽暗,他站在车门口,目送着她离开。
苏怡进了楼,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提示音,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特殊的提示音令她一下子就辨别出消息的来源。
“同Yan说,我已经跟特首推荐了她爸爸担任下一任医发局局长,特首也应允了,就等个时机让游国栋自己下任。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猜多半是因为你的好姐妹,所以这个消息应该算是不错的吧!”
手机屏幕很快便暗了,苏怡呆呆地站在家门口,钥匙在她的口袋里静静地躺着,楼下唐明的车子已经开走了,路灯依然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大概是经年失修的缘故。
Yan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新闻,苏怡顺手将钥匙放在桌子上,她走到Yan的身边坐了下来。新闻里正在播报今天特首在明成北开会的事情,苏怡一边看着新闻,一边用余光观察着自己的好姐妹。明明电视里还传来记者的话语,但这些声音此刻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屏障隔开了,而Yan置身于屏障中,陷入持续的沉思。
苏怡在等着Yan开口,可是始终没有等到。她的这份沉默给苏怡带来了莫大的压力,在她的记忆里,Yan很少会这样,以前她哪怕是再失落,只要有她和Kennis陪着她,再吃上一顿甜点,很快烦恼就会烟消云散。
可是这次,Yan连让苏怡安慰自己的机会都没有给她。沙发上披着长发的女生似乎不再是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小妹妹了,她的烦恼也不再只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完成这个手术,YT和她的daddy又产生矛盾了该怎么办之类的。
就在苏怡的思绪飘回到刚刚认识Yan的那段时光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突然变得沉甸甸的。那个小姐妹正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什么也没有说,或许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对Yan才是最好的。
苏怡明白,Yan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Patrick。Yan清楚自己给不了对方任何回应,但是他和她是一个部门的,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这层关系不戳破倒还好,一旦戳破免不了会发生尴尬。
苏怡记得唐明决定来明成北的时候,琛哥就担心她会不想看见唐明,但在同一家医院免不了会见面。那时候苏怡觉得她同唐明不在一个部门,不会有太多碰到的机会,但是Yan同Patrick可以算是朝夕相对了。
Patrick来找苏怡拿报告的时候就说过,他自己都很后悔,他知道他的举动会让Yan陷入尴尬的境地,但是那个最后由YT替他补救了的手术,使他整个人的情绪都十分低落,他认为自己根本配不上CON这个职位。
而那种时候Yan对他的安慰,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温暖了他。曾经已经被深埋在心里的那份好感,如同春天破土而出的春笋迅速生长。
接到琛哥的电话时,苏怡刚刚给一位patient缝好伤口。距离她得知Patrick向Yan表白已经过去了三天,Yan和Patrick碰面时有没有感到尴尬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Yan已经没有像那日的状态了,可能是他俩说开了,但总之Yan又恢复了天天夸自己偶像的习惯。因为Yan,YT的大小动态苏怡几乎是了如指掌。
琛哥的这通电话唤起了她对赵淑芬的记忆,自从上次将她转介到肿瘤科,就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她了。琛哥同她解释了赵淑芬的情况,原来她在被切除肿瘤之后,又去看了妇科,她将肿瘤的事情抛之脑后,心心念念自己与华仔的宝宝,但因为肿瘤切除了,照的B超结果自然就是没有怀孕了。
有一种情绪,会使精神病patient陷入一个疯狂状态,叫做崩溃,而这种情绪是由于心中的期望和现实的落差所导致的。在这种情绪的主导之下,她用一把水果刀挟持着经过的Ceci上了医院的天台。
苏怡赶到天台的时候,天台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小德紧紧注视着赵淑芬,担心她对女友做出什么伤害,琛哥和汪姑娘站在小德边上正试图同赵淑芬沟通,还有几个精神科的医生和保安也已经到了现场。而此时赵淑芬正用小刀扣住Ceci的脖子 ,在她们的后方仅有一道不算高的护栏。
“通知YT了吗?”苏怡绕到琛哥和小德的前面,悄悄问了问琛哥,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苏医生,琛哥同我说,赵淑芬只相信你,你能不能让她放下刀子,不要伤害Ceci啊!”她注意到小德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眼底写满了慌乱与无措。她拍了拍小德的肩膀,让他放心。
“我去试试。”
“别担心。”
她径直走向赵淑芬,赵淑芬慌忙大喊起来,不肯让苏怡靠近,她手上用的力又重了几分,Ceci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血痕,一滴滴血渗了出来。Ceci已经吓到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赵淑芬?听苏医生的话啊,把刀放下来。”苏怡尽量将声音放轻,同时放慢语速,她迈出的每一步都特别小,好像生怕惊了树上的鸟儿一般,“你平时最听苏医生的话啦,今天怎么不乖啦?”
赵淑芬用惶恐的眼神注视着苏怡,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苏怡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patient时,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但几次的接触,让赵淑芬对她放下了防备,她也一度成为全明成北唯一能搞定这位精神病患者的医生。
“不要过来啊,再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啊!”赵淑芬拉着Ceci大喊了起来,她满是戒备的目光锁定在苏怡身上。
“赵淑芬,你冷静一点儿,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说啊,苏医生会听你讲的啊。”苏怡还在慢慢靠近她,试图将自己与对方的距离拉近至可控范围之内,她不停的说话,想要分散赵淑芬的注意力,“你上次同我讲,你想要给华仔煮粥喝,苏医生可以教你怎么煮粥啊。”
说到华仔,赵淑芬的眼神变得温柔了,虽然她还是没有将水果刀从Ceci的脖子上移开,但是苏怡注意到她不再像之前那般疯狂了。
“对啊,我要给华仔煮粥喝,华仔一定想喝我煮的粥。华仔说等我做完检查他在家里等着我。华仔……华仔……我和华仔说好了要早点回去……华仔会担心我的。”她不停地说着华仔,与此同时,苏怡又向她们靠近了几步,而身后的保安也开始接近她们。
但是赵淑芬很快就发现了保安的靠近,她的情绪又开始不稳定了,她的手对水果刀施加的力度再次加重了,Ceci惨白的脸上划过一行清泪,她的瞳孔里倒映着小德焦灼的身影。
“华仔和我的宝宝没了,宝宝没了,宝宝没了……”赵淑芬低声重复这几个字。苏怡身后的保安学着她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靠近赵淑芬。
“赵淑芬啊,还记得苏医生说的吗?你没有宝宝啊,你有的是一颗肿瘤啊,现在你的肿瘤切除了就没有事情了啊。”苏怡试图和赵淑芬沟通,但显然此时的赵淑芬根本听不进她的话。
“我的宝宝,宝宝没了,宝宝没了,你们不懂啊,我的宝宝没了,你们都不懂,我的宝宝没了,宝宝没了,我和华仔的宝宝没了。”赵淑芬怨恨的目光像是八月的骄阳,她歇斯底里的嘶喊令苏怡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段似乎已经被封藏的过往。
天台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苏怡的异常,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疯狂的女子,生怕她做出什么危险的行为。苏怡身后的那些声音渐渐变得十分遥远,她几乎分辨不出来究竟是谁在说话。
苏怡闭上了双眼,一幅幅清晰的画面就像是幻灯片一样放映着,当她再度睁开双眼时,她的意识却格外清晰。眼前的赵淑芬还在不停的重复着那些话语,小血珠从Ceci脖子上的伤痕里溢出,苏怡不用回头都知道小德此刻有多么担心。
“我懂的,赵淑芬,我理解你啊,苏医生明白的。”苏怡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她重复地对赵淑芬表示着自己对她的经历的理解。
“我明白的,苏医生真的明白的,因为在许多年前我也曾经经历过一次。”
Chapter 8
2013年,所有医疗界人士对这一年的印象大底都是,YT开始进行医改的那一年,但是那一年对苏怡来说,是算得上很糟糕的一年。
她在那一年间,从已婚变成了离异。
2013年4月17日晚,她同结婚后的每一天一样,一个人在家里等着这个家的男主人。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半,她听着秒针一圈一圈地走着而发出的声音。她突然来了兴致,找出来过年时没喝完的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装有半杯红酒的高脚杯摆在茶几上,她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能喝酒。
不是因为她酒量不好一喝酒就容易醉,而是因为真的不能喝,至少接下来不到一年的世界里她都不能够喝酒。
酒杯被放置在桌上没有动,她坐在沙发上,想起了自己白天做的检查。她还没有告诉他,她觉得这种事情要亲口说才好,所以没有发消息给他,而是决定等他回来。
她对着镜子预演了很多遍,她换了无数个不同的台词,再幻想着他得知这件事情后的惊喜。镜子里的人幻象着他的反应,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她自己都快忘了多久没有这样期待过他的回家。
然而等待就像一盆冷水狠狠地浇在她的头上,手机摆在酒杯的旁边,屏幕是暗着的。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她有想过不要等了,但是感性永远胜过理性。
其实,如果她真的选择一直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等下去,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最缺的,就是如果。
她第一反应是打给唐明,她躺在地上,因为疼痛整个人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起来,她尽量不去看那一摊殷红的鲜血,只是努力伸长手臂去够到茶几上的手机。她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就能拿到手机了,但是一阵强烈的疼痛过后,严重的无力感侵袭而来,她咬了咬牙,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划过。
她用颤抖的手打开了手机的通讯录,艰难地拨打了唐明的电话号码。
她感觉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漫长的等待之下的疼痛令她几乎昏厥,她还不灰心地一次又一次拨打他的电话,而每一次都是无人接听。时钟还在继续工作,时间在不停流逝,同时在慢慢消失的,还有苏怡清晰的意识。
她知道自己做的最后一个决定,是在自己昏厥之前,拨通了琛哥的电话,虽然她已经没有机会说任何求救的话了。
她不知道琛哥是什么时候赶到她家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抬上救护车的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被送进手术室,更不知道是谁替她签的手术同意书。
她只知道,她清楚的知道,当她被推出手术室,当她从噩梦中逃脱时,他还没有赶来。
妊娠期间的贫血是因为缺铁导致的,而长时间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导致双脚发麻失力,再加上贫血导致她有些发晕走路不稳才摔倒在地。
如果第一时间送到医院还有保住孩子的机会,但是在她一次又一次打电话给唐明的时候,无数的时间从指尖溜走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看起来是琛哥托了关系给苏怡安排了一间比较好的病房。他陪了她一宿,一直没敢睡,生怕苏怡出什么问题,琛哥也想好了怎么回答苏怡可能问的那些问题。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苏怡什么都没有问。似乎从她醒来之后她就知道一切了,她不用问就知道孩子保不住,她什么都知道。
琛哥一直很佩服她面对这件事情时的坚强,但他所不知道的是,苏怡不是坚强,而是已经无力去哭泣和崩溃了,她是医生,看到过太多patient大哭大闹,她太清楚这个时候patient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只是当时的她几乎没有力气去这么做。
她觉得好累,她太累了,她觉得每一天都好累,而那天是她这么久以来最累的一天。
他从自己工作的医院赶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琛哥拉着唐明在病房外面把要交代的都交代了之后才离开的。苏怡穿的病号服特别不合身,太大了。她依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双眼无神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他默默走到她身边,帮她理了理碎发。
“我给你买了点粥,还是热的,喝点吧。”唐明打开盖子,用调羹舀了一勺子粥,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再送到她嘴边。她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有听到唐明说了什么一样。
有时候,一个人不哭并不意味着这个人没事,而是这个人已经悲伤到了极点,没有哭的能力了,大概这个人也觉得,哭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苏怡其实从小就不太爱哭,她觉得哭是向自己依赖的人撒娇的行为,她看到很多人哭不是因为难过而只是单纯地要博取关注。
后来,她也渐渐开始学会了哭,但她意识到成年人的哭不是撒娇不是博取关注,而是在乎那些自己感到难过的事情。然而,等到她不再为此而哭泣了,大概就是已经疲惫了。
在这场婚姻中,她疲惫不堪,她千疮百孔。
所以,在那个雨夜,在他接她出院的路上,她提出了离婚,而他也没有反对亦没有挽留,而是毅然离开了。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她提出离婚那天,他把自己留在车上,是因为她的身体还没有康复,他怕她淋了雨会生病。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在讲另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连精神状态十分糟糕,一直处在发疯状态的赵淑芬都因为这个故事而愣神,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被苏怡说的话所感染,而陪着她经历过这些的琛哥也陷入了回忆之中,以至于当苏怡说完之后,几乎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苏怡趁着赵淑芬分神的时间,迅速跑到她身边夺走了她手上的刀,又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的双手紧紧扣住。
“汪姑娘,快来给她打镇定剂!”苏怡冲着那边的汪姑娘大喊,对方这才从苏怡的故事中抽身,小跑步来到赵淑芬的身边,为她注射了镇定剂。
“给Ceci处理一下伤口,她的伤口有些深。”苏怡对还在小喘气的汪姑娘如是安排道,又招呼来保安,让他们把赵淑芬带下去。
小德三步并两步跑到女友身边,他先看了看站在Ceci边上的苏怡,接着才蹲了下来,仔细观察女友的伤口。Ceci完全被吓懵了,呆呆的坐在地上,直到汪姑娘用酒精给她消毒时,她才因为疼痛而回过神来。
小德紧紧握着Ceci的手,不停重复着同样的五个字。
“没事了,我在。”
或许这五个字,是治疗Ceci最好的一剂良药。
苏怡注意到同样在天台的琛哥正打算离开天台,她估计他是打算回A&E。鬼使神差之下,他叫住了琛哥。
“琛哥,你说得对,我一直都没有放下。”这五年来,每次琛哥问她有没有放下,她都避而不谈这个话题,她和琛哥都很清楚,每一次的转移话题都是因为她在逃避。
“但是现在你已经放下了。”
真正的放下不是避而不谈,而是坦然言之,仿佛自己并不是故事的主角。
苏怡点点头,她做到了。
琛哥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没有说出去的勇气。他闭上双眼,有人说只要把眼睛闭上泪水就不会流出来了,他想试试看这样能不能就不落泪了。
“其实……那天他给我打了二十多个未接电话,但是我的手机没电了。”
“但那也已经迟了,哪怕你的手机有电。我何尝没有打二十多个电话给他?我和他的问题,从来都不只是因为那一个晚上。在维持那段婚姻中,我为了他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了,所以离婚是当时唯一能做的。”
那天,他在手术室里为一位patient开刀,手术结束后,放在休息室里充电的手机显示有二十多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苏怡的。他想到打电话给阿琛,但是阿琛的手机关机了。
这不是什么阴差阳错,这是一根导火线,是在给他们二人一个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东西的机会。
他们需要分开来,让彼此都有一段时间去冷静,去成长,去做更好的自己。
去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
努力成长,是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时,唯一能补救的方法。
风吹乱了苏怡的长发,她用手理了理小碎发。
“在他那儿,你足够特别了。你知道吗,他第一次约你一起出来,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手滑拨错电话号码,而是他特意打给你的。”
琛哥的双眼依然紧闭,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就真的不会让别人看见泪水。他继续回忆着过去的许多事情,其实他知道太多太多唐明的默默付出,现在是他为自己的私心赎罪的时候了。
“还有他同你告白那次,其实我只是个挡箭牌,不是我放他鸽子,而是他压根没有约我。”
这些话语像是无数利器试图攻破苏怡的那一道防线。她开始回忆琛哥说的那几次她与唐明的来往。他说他拨错电话打给了她,她相信了。他说琛哥放他鸽子,她也相信了。每一件事情,看起来都是那么寻常,那么微不足道,却都是他提前设计好的场面。
有那么一刻,她突然好想放声大哭,她好想回到那个时候,她好想再一次体验到他的用心。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做过这些事情,结婚后他们两个因为他的工作忙而没有多少时间相处,每天看不到他多久的日子让她压根没有想过那个人曾经设计好了他们的每一次见面。
原来那些所谓的爱情,都是源于他的最先心动。那些亲密来往,都是由于他的主动。那些她珍藏的美好回忆,都是他认真为她描绘的。
Chapter 9
大概八卦是人的天性,不出半日天台上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在明成北传遍了。对此苏怡倒是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就是唐明比较惨,据说有一名以前是他小粉丝的护士在听说了不知道是哪一个版本的故事之后,毅然决定对他脱粉。
无论是苏怡还是琛哥都选择不告诉唐明这件事情,所以被医院的同事指指点点时,唐明还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最后还是小德跟他师父讲了天台上发生的事,讲完还不忘拍了拍师父的肩膀。
“师父啊,要我是苏医生,我也和你离婚。”
这些都是晚上值班时,碰上来拿报告的Ceci,她叙述的画面。
还有更甚的,Macy告诉苏怡,今天她给patient做检查的时候,明成北的副院长拿着份报告来A&E找过她,结果被汪姑娘和Don轰走了。
汪姑娘嘴上还不忘絮絮叨叨地骂着唐明。
“你竟然欺负我们A&E最聪明最能干最乖的苏怡,你走走走,赶紧回去做你的各种大手术。”
苏怡强忍着不笑出声来,她甩了甩手,帮Ceci把报告整理好,Macy向休息室外望去,汪姑娘正在前台和Don小声说话。
“我猜汪姑娘是在嘱咐Don不要让唐明来A&E。”Macy歪着脑袋,如是推测。
“我看八成是。”Ceci接过一大沓报告,一边数一边接话,“下午唐明就被他们像赶小鸭子一样赶回了CTS,现在都没胆子来A&E了,这不才让我过来拿这些报告,平时他可是最喜欢来A&E拿报告和送报告了。”Ceci揶揄着苏怡,拿这件事情打趣是明成北CTS和A&E的医护人员平时最常干的事情 。
“要我帮你送上去吗?”Macy看着Ceci抱着好多报告,放下了咖啡杯,主动走过去帮Ceci分担掉了一半的文件。
“好啊,谢谢你。”Ceci的目光中带着一些惊讶,随即那份惊讶消失了,她和Macy交换了一个特殊的眼神,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留下什么也不知道的苏怡。
休息室再度恢复寂静,她戴上耳机单曲循环着某一首歌,苏怡的手飞快地敲打着键盘,平板电脑上出现了一行又一行的文字。是下午送来A&E的一个patient的报告,她打算打完这份报告就去走廊休息一会儿。
A&E所有人都保持着一份默契,就是不会去用摆在走廊上的那张床,虽然没有人说过,但大家都会默认地为苏怡留出那张床。
其实苏怡在明成北A&E也只有四年左右,但是因为她的乐于助人和温柔善良,使得她和A&E每一个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曾经Paula统计过,苏怡是全明成北最容易请到假的人,因为她一说自己有事,就会有人主动提出替她顶班,而苏怡会很认真的解释是换班不是顶班,再加之她要请假就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这次汪姑娘和Don对唐明的态度也很容易解释了。
她的手机传来提示音,显示有一个新消息。
“你什么时候下班啊,我送你回家啊!你知道的啊,我现在可不敢来你们A&E找你,我就在停车场等你好了。”
隔着屏幕,她仿佛就能看见唐明一脸委屈地打出这段话。苏怡注意到Macy从CTS下来了,连忙招呼她来休息室。
不用苏怡开口,Macy就知道苏怡想要问什么了,她告诉苏怡,刚刚和Ceci上CTS送报告的时候,唐明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手机,看到Macy的时候他还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所以汪姑娘和Don都对他做了什么啊,阴影那么深。”
“真想不到 Patrick会主动申请去英国交流的机会,这一去就要三年啊,他现在都已经是CON了,回来之后明成北早就物是人非了,CON的位置不可能空着三年来等他的。”随着红灯的亮起,唐明将车停了下来,他看向副驾驶位上的苏怡,将自己在YT那里看到的Patrick的交流申请书告诉了苏怡。
苏怡沉思了一会儿,没有接话。其实她觉得Patrick的决定挺正确的,他留在明成北NES永远会被上头的YT压着,倒不如出国深造,在专业方面有更深一层的了解。
绿灯亮了起来,苏怡望着窗外移动的景象。以前下班的时候,经常都是Kennis载她回家,可现在她已经在美国接受治疗了,她总是同Yan一起打电话给她,听她说在美国的事情。
“对了,过些天有个饭局,是特首发起的,邀请了我和YT,”见苏怡在发呆,唐明想着找个话题同她聊聊天,“特首特意说了,可以带家眷哦!”
听到“家属”二字,苏怡气呼呼地扭过头蹬着正在开车的唐明,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他补充后面那句话的时候,活像一个想要博取关注的小孩子。
苏怡刚刚用钥匙打开家门时,就有一个灵巧的身影向她扑了过来,好在苏怡及时地往边上移了几步,这才避开了Yan。
看起来,Yan的心情很不错。
“你知不知道啊,特首办了几桌酒席,请了各领域顶尖的人士,还请了YT。哦对你肯定知道,特首应该有请唐明的。”Yan一旦激动起来,是没有人能够打断她说话的,“你知不知道啊,刚刚下班前,我本来已经要走了,结果YT叫住了我!你知道他叫住我干什么?”
苏怡摇了摇头,示意Yan继续说下去。
“YT邀请我做他的女伴一起出席这次活动!”
苏怡猛地转过头,盯着Yan。直到Yan感觉自己被苏怡看得浑身发毛,她伸出手在苏怡的面前晃了晃。
“女伴?”说实话,特首那样的身份,会邀请YT和唐明出席这次饭局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而且这样一场饭局自然是有一定目的的,虽然他二人都是医学界杰出的人士,但确实还没有到需要特首特意与之来往增添交情的地步,更何况还同意携带女伴前往。方才唐明同她说的时候她只将关注点放在“家眷”二字之上,现在想来倒是有些奇怪。
“怎么了?”Yan有些奇怪的看着她,显然那个傻姑娘没有想到这一层上。不过也是,无论特首有什么目的,也都与她们两个女子无关,想来更让人觉得奇怪的应该是YT会邀请Yan一块儿去。
她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Yan一个她应该会比较喜欢的说法,她那时候自然没有想到这些话直接导致了Yan做出那样的决定。
“可是唐明同我讲,特首说的是……可以带家眷哦——”她故意将最后几个字拖了长音,调侃着Yan,对方马上别过了脸,不理会苏怡。
“好了不逗你了,不过唐明是这么说的,大概是YT觉得这样的场合带上你会比较……”苏怡在脑海里检索着合适的措词,“Yan你经常跟着你daddy接触上流社会的么,不会怯场呀!”
特首包了一整个大厅,摆了十桌左右,在场的皆是各领域名声远扬的人才。不出所料,特首将明成北的四位医生安排在了一桌,然而同一桌上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
康桥同四人一一打了招呼,还询问了苏怡对A&E专辑的看法,这些客套话说完,她便和YT一起离席,走到了大厅的角落,离得太远苏怡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Yan也一样。
从YT同康桥离开座位之后,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那两个人。
中途特首来同唐明聊了几句,唐明以自己要开车为由,婉拒了特首递来的酒,其实是苏怡之前就跟他约好了让他不要喝酒的。
这种大场合,喝多了容易说错话,还是清醒点的好。但让苏怡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阻止了唐明喝酒,却没拦下Yan。远处YT还在同康桥有说有笑的聊着,而Yan也一杯一杯给自己灌酒。
Yan的酒量虽然比她好些,但也不可能扛得住这样喝啊。苏怡同唐明交换了一个担心的眼神,在Yan又一次为自己的酒杯倒满酒的时候,苏怡连忙制止了她。她把Yan的酒杯从她面前移开,而Yan还在小声嘀咕着,苏怡凑到她边上,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她清楚地听见Yan在喊YT的名字。
小姑娘还在不停低语,泪水顺势滑落,苏怡将自己的肩膀借给Yan靠。她将食指置于唇边,示意同一桌的大家尽量放低音量,不要吵醒Yan。
最后是唐明和苏怡合伙把Yan架到车上的,她看着蛮瘦的,但其实也蛮沉的,他俩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拖到唐明的车上,苏怡还准备了一个袋子,防止Yan在唐明的车上吐了。他们没有通知YT,只是同特首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开车之前唐明才想起来给YT发了个消息告知他。
YT没有回唐明消息,可能是没有看见。
唐明帮苏怡一起把Yan送到她家的,她给唐明倒了杯水,让他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自己便去Yan的房间帮她换掉身上的衣服。好在Yan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倒是没有瞎折腾,这点倒是比苏怡强。据Kennis说,之前苏怡喝醉了那次,她帮苏怡换衣服的时候,苏怡特别能折腾,帮她换个衣服几乎要了她半条小命。
对此,苏怡还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她自己哪里还能记得喝醉之后的事情,早就喝断片了,总之醒来之后只感觉脑袋疼得厉害,好像要裂开来了。
帮Yan换完衣服盖好被子,她悄悄退出了Yan的房间,回到了客厅。沙发上的唐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苏怡叹了口气,上楼又拿了床被子盖在唐明身上。
她将被子仔细盖好,又把茶几上的水杯收拾好,所有事情都做完之后,她又悄悄回到了沙发边上,她弯下腰,丝毫不在意自己有些散乱的长发垂了下来,微卷的发梢轻轻划过他的面颊。
“晚安,好梦。”
Chapter 10
苏怡帮Yan收拾着行李,她把可能需要的东西都给Yan准备好了,因此整整装满了一个大拉杆箱和一只背包。
Yan告诉她这个决定的时候,她们在医院食堂吃饭,苏怡没有问她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也没有试图劝她留下。Yan说她已经把申请书递交给了YT,估计很快就能批下来。
结果确实是很快就批下来了,她早上送过去的,下班之前就被批准了,YT让Patrick转告Yan的,他还让Patrick和Yan在英国相互照应一下,不要丢明成北的脸。
Kennis去了美国进行治疗,Yan也要去英国进行学术交流,一去就要三年。这下可好了,她俩都走了,就留下苏怡一个人,吃午饭的时候都找不到个人聊天了。
对于苏怡的感慨,Yan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从她做出这个决定起,她就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其实一切都很顺利,她daddy也没有阻拦她,还说这样蛮好的,可以在外面涨涨见识,回来之后一定能长进许多。
Yan离开的那天,苏怡特意跟琛哥请了假,好去机场送送Yan。虽说她有Patrick照顾,但她始终要亲眼看到小姐妹登上飞机才好放心。
Yan同Kennis不一样,Kennis一直很独立,苏怡知道无论什么情况Kennis都可以照顾好自己。而Yan是她们三个里最小的,从来都是她和Kennis照顾她,这下她们都不在她身边陪着她了,苏怡怎么可能放心。
Kennis在电话里同她说,Yan也不小了,其实她比大家想象中的要成熟,她早就不是之前那个Yan了。
“她都能拿着电钻在现场为patient做开颅手术呢!”电话那头的Kennis让苏怡放宽心。
到机场的时候,距离登记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苏怡就和Yan一块坐在候机大厅里,Yan让Patrick去帮她俩买两杯咖啡。
苏怡仔细检查着Yan的每一个证件,不停向她叮嘱那些需要注意的事项,还提醒她一到英国就要同她打个电话报平安。
Yan只是笑着点头作为回应,其实苏怡说的这些她都知道,诸如当地温度,宾馆地址等等事无巨细她都了解过了,但是苏怡还是要全部再嘱咐她一遍,她也乐意去听,因为她们都知道,以后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Yan之后无法再经常听见作为姐姐的苏怡对她的关心,苏怡大概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听到Yan同她聊着那些有趣的八卦。
曾经,苏怡,Kennis同Yan三个人坐在食堂里聊着各种虚无缥缈的事情,那些漫天事物均是她们闲聊的主题,而什么时候再能有这样的机会呢?
窗外一架架飞机或是停在地上,或是正在起飞,大厅内来来往往的行人有在经历分别,有的孤身一人去往他乡。
曾经听过这样一段话,说的是这个世界上有那样两个地方充斥着分离的伤感,其中一个是医院,而另一个地方就是机场。身为医者的苏怡同Yan长年处在第一个满是分离之痛的地方,看多了死别的痛楚,对此早已经是司空见惯,此刻再看机场的生离,倒是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酸楚。
YT的出现并不在苏怡的意料之内,他握着手机的手上布满了汗珠,他似乎是小跑过来的,以至于在开着空调的候机大厅里,他的脸颊上依然挂着豆大的汗珠。
出发前,苏怡看到Yan把自己的手机关机了。她当时还吐槽Yan,还没上飞机咋就把手机关机了,就这么盼着赶紧离开吗?
Yan当时的反应有些奇怪,将自己的手机重新打开,又再度长按了关机键。
接着一路上,她都没有再看过手机。
Patrick负责开车,他放了一些比较安静的轻音乐,而Yan只是和苏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完全没有提到过YT。
在往来的人群之间,Yan只用一眼就能看见YT,不是因为他有多出挑,而是这个他迷恋了太久的人,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他清楚他的每一个习惯,每一个动作。
熟悉到连他会给自己打电话她都猜到了。她知道如果现在她打开自己的手机,一定会有来自他的电话和消息。
人潮里,他对她而言,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YT终于在无数准备登机的人中找到了那个特定的目标,苏怡默默地退开了几步,同时不忘拦住了刚刚买完咖啡的Patrick。
或许,如果Yan真的和Patrick去了英国,他俩就很有可能会在一起,倒不是说Yan突然就对Patrick心动了,而是时间终究是有一定几率可以冲淡一个人的坚持,到那个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一定会被她看见。
但是,YT来了,那个本已经下定决心要从这份维持了许多年的暗恋中逃脱的Yan,只需要他的任何一个挽留的举动,就会轻而易举的缴械投降。Yan是怎么样的人,苏怡再清楚不过了。
YT几个大跨步,将他与Yan之间的距离缩近了,他放慢了呼吸,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狼狈,Yan只是看着他调整状态,并没有主动打破这份沉寂。这是一个女孩子最后一道防线,这道防线可以被称为倔强,也可以被称为面子。
“Yan,你真的要去英国交流学习吗?”那个一向镇定自若的明成北院长,他的声音原来也可以那样温柔,“你出国交流能学到的,我也能教你。”
最后只有Patrick一个人乘上了那一班前往英国的飞机,他同Yan约好,三年后一定会学有成就地回到明成北,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不会再害怕无法做好手术了。
YT开车送Yan和苏怡一块儿回明成北,一路上YT和Yan都一言不发,寂静到有些可怕。苏怡的视线在驾驶座上的YT和副驾驶座上的Yan之间来回漂移,但她自然明白这个场合她不应该说什么。他们俩喜欢这样的沉默,那也没有办法。
好在苏怡带了耳机出门,她闭上双眼,尽量让自己感觉不到前座诡异的气氛。
回明成北的路上很顺畅,甚至都没有遇上几个需要停车等待的红灯,直到距离明成北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车程时。在那条路上,遇到了堵车。
不,不应该说是堵车,而是突发状况。在YT的车前面的那辆车,在绿灯亮起之后依然没有启动,YT连按了好几声喇叭,前面的车子都没有任何反应。苏怡随即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她连忙让YT把车停好,自己匆匆下了车,Yan和YT紧随其后。
苏怡猜的不错,前面这辆车子的驾驶员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初步检查应该是冠心病复发,心脏骤停。苏怡立刻让Yan去call救护车,同时叫YT把这位中年男子从驾驶座上移了出来,将他平放在地上,好对他进行心肺复苏。
苏怡不停的对他实施心肺复苏,两只手在patient的胸口有力的按压着。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至近,直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救护员将中年男子抬上了救护车,他们三个跟着一块儿回了明成北。
Patient一送到明成北就被送进去急救,苏怡跟着跑了过去,琛哥让她在外面休息一会儿,这里有其他人足够了。
琛哥他们在对这个patient进行着抢救,而苏怡紧张地坐在外面的椅子上,Macy看了看苏怡又看了看汪姑娘。
门帘一拉一合,所有苏怡熟悉的医护人员在繁忙的A&E来回奔波,那一条直线触目惊心,狠狠地刺痛着苏怡的心脏。
“宣布死亡时间。”
“死亡时间,下午三点十五分。”
唐明来的时候,苏怡还一个人坐在方才的那个位置上发呆。从那个patient抢救失败之后,就没有人催促她去做自己的工作,只是让Macy给CTS打了通电话,把唐明给喊了下来,并且给他解释了一下情况。
唐明在苏怡的边上坐了下来,他能感觉到向来能够坚强面对A&E无数patient的生死的她,此刻的情绪却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医生也是普通人,很多事情也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我以前经常这么同你说,还记得吗?”唐明抬起头,看着A&E的天花板,脑海里浮现出过去的画面。
“还记得我第一次同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时候吗?”见苏怡不回答,唐明便继续开口了,“你当家庭医生负责的那个独居老人,第二次因为冠心病发作被送到济世来抢救,最后没抢救过来。”
“你很自责,认为是因为自己没有多多关照这位patient,才导致老人过世。那是我第一次用这句话来安慰你。”唐明停顿了一会儿,他看了看身边的苏怡,继续说了下去,“你过于感性,其实我都没想过那样的你能在明成北A&E坚持下来,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的生死。”
“那个patient的子女因为工作忙很少去看她,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陪伴她时间最长的是你,你代替她的子女照顾着她。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医生能把patient当作自己的亲人来对待,会因为patient的过世而伤感落泪。你总说我把patient看得太重了,其实我也只是对躺在手术台上的他们负责。我后来经常在想,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对你动心的,大概就是那时候吧!”
两行泪水从眼眶里滑落,打湿了苏怡的领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份在A&E不该存在的感性,就是让唐明对她产生好感的原因。那时候的她,尚处年少,感情充沛,会很容易因为一些事情而产生很大的情绪波动。
“好了,不哭了,都过去了。”注意到苏怡的落泪,唐明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凑到苏怡身前,轻轻帮她试去眼角的泪花。“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此后岁月悠长,再不会是孤身一人前行。
后记
从白强播完到现在,差不多是两周多一些,终于把这个故事写完了。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讲些什么。整个正文多次在主线进行时穿插回忆更改时间线,虽然我写起来蛮爽的,但我知道看起来会比较累。
整个故事最早构思好的大概就是第八章的狗血流产梗,前面每一章都在为这个剧情做铺垫。其次设计的大概是第四,第五章的大会,算是对正剧的主线结局做个交代吧,虽然我最后还是没讲医改,而是选择了交代A&E,针对一些剧里没有说明的地方去补充。
再说两对CP,双Y我依然给的是开放性结局,我其实很喜欢这个结局,YT机场那句话我老早就想好了,虽然我觉得想吃糖的小伙伴可能不会喜欢……我承认双Y剧情全程无糖就是了。然后酥糖的话,其实我也是以开虐为主,俗话说得好,虐虐更健康么!
安排了几个比较喜欢的小剧情,都是些小细节,譬如Macy主动提出帮Ceci搬文件,还有小德在天台上同Ceci重复的那五个字。
贯穿全文的除了酥糖,还有一位至关重要的角色,就是琛哥。如他说的那样,他看着酥糖拍拖到结婚再到离婚,他甚至比当事人还要清楚他俩之间发生的事情,他和苏怡在天台上那段关于放下的对话其实我写的时候特别有feel,在前几章也针对放下花了不少笔墨。
顺便一说,其实有好几个剧情是跟其他一些写同人文的太太撞梗了,就比如狗血流产梗。
最后就是,我知道我写的很水,不走剧情的几章各种水,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大嘎,这么水一篇还不知所云而且特别长的文章,还是糟糕的准高一文笔&零医学常识共同合作完成的,能看完实在是太不容易了1551,我给读者磕头。
以上,停笔于2019.08.02。
--一个三年后的分界线(2022.08.02)--
纪念一下这个特别的日子,把之前丢在wb上的一个短篇也贴上来了,祝大家食用愉快。
想说一下,纵使白2崩到我不想承认其存在,我都依然热爱白1,热爱第一部那个穿着平底鞋穿梭于A&E的苏怡,热爱第一部让我想要用稚嫩文笔留下些许回忆的酥糖,热爱每天晚上蹲着翡翠台链接看直播的时光,热爱在初升高的补习班间歇打开word文档写下几笔的年岁。但有些好时光,终究是回不去的。
《清酒独酌》
去做联合国义务医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特别是对于当过多年家庭医生又有近十年A&E工作经验的苏怡而言。除了开始几天不太适应WhatsApp迟迟发不出消息这种琐事,后来也就习惯了,只是苦了阿Yan常常因为收到只有半截的消息而苦恼不已。
关于为什么要离开明成北去偏远地区做乡村医生这个问题,身边来往较多的人里,大概也只有唐明没有追问过她具体原因。在来的路上苏怡回忆了自己给不同人的几个回答,似乎都有些片面,不足以完全回答这个问题。她给琛哥的答案过于冠冕堂皇,虽然不假但并不是她一定要走的原因;给doctor叶的说法似乎又有些刻意;或许只有跟Yan说的才是实话,她真的需要离开。
无论是放弃儿科专科试选择做一名家庭医生还是考取A&E专科试重返医院追回时间,苏怡想要做什么都一定会努力做好,而这次选择做义务医生也是一样。不过她确实犹豫过是否要延后出发的日期,但很可惜这并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事情。
所以最后一晚,在Yan饮醉后倒在沙发上时,苏怡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抱歉。
很抱歉要让这位理应受到姐姐们关爱的忙内独自成长,很抱歉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去面对生活里的风雨。
但苏怡也需要一场远行去清理风雨后的废墟,重建生活中的堡垒。伤口需要结疤愈合,人生也需要找回旅程的意义。
在就连咖啡都带有白兰花香味的地方,苏怡开始了一趟找回自我的征程。被鸡骨头鱼骨头卡脖子的阿伯、自树上摔下来的贪玩幼童、村里急需接生的狗崽猫崽,这些似乎成了苏怡生活里常见的patient。琛哥曾经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打算把好不容易追回的时间全部浪费在这里。
苏怡从不否认当初离婚是为了疗伤,而现在也是如此。虽然两次出走都想要找回自我,但却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在Yan缺席的那场姐妹活动中,苏怡曾经和Kennis说过,自己坚持收唐明赡养费是为了提醒自己已经和他分开了。仔细回忆当初离婚,苏怡并没有想过会和唐明再试一次,无谓的原则也好矫情的坚持也罢,有一道清晰的界限摆在那里,她亲手画的。而圣诞节后的分开,她自己其实都很清楚,这和上次不一样。好像是要彻底分开,却又保持着藕断丝连,互相关心又不断提醒着彼此遍体鳞伤的事实。她知道这样的关系不对,这样的她自己也不对,这不成熟不理智不豁达不是她该有的模样,她的行为不断被各种病态的情绪左右,在那次导致唐明被封刀的案子中,她长久以来紧绷的弦终于啪嗒断了。她清楚,再不逃走,她可能无法找回原本的自己。
选择来到明成北的苏怡是为了找回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而非依附于“你救一人分我一半”的那个苏怡,选择A&E是为了追回无数个她拥有治病救人的能力却被自己挥霍掉用来等一个不归家的男人的日日夜夜,选择离开明成北的苏怡是为了找回那个豁达通透拥有自我的苏怡。
或者说,她要找回自己舒适的状态,每一次都是。
她偶尔会给唐明分享一些自己在这里的日常,唐明有时候做完手术也会回上几条消息。就这件事情Yan和琛哥都看不下去了,旁敲侧击问过当事人很多次,关于他们两个到底想要干什么。可能是关心太明显,全世界都觉得他们还会在一起,又可能是来往太生疏,全世界都不知道他们怎样才会翻转头。
但其实答案很简单,苏怡清楚唐明也清楚,所以他们才会耐着性子玩旁人眼中的过家家游戏。既然清楚还会是对方,那就让彼此痊愈后再重逢。
于是,苏怡在乡间不急不慢地过着每天帮村民夹鱼骨的生活,而唐明继续在OT争分夺秒抢救patient。
直到又一个平安夜,在和Yan通完电话后,一个急需做心脏修补手术的patient等到了全HK做CTS手术最出色的唐明医生。
疗伤完的苏怡遇到了同样疗伤完的唐明,对方带着两个要求来,品尝了带着点白兰花香味的咖啡。
与联合国的合约期满,苏怡回到了明成北。做完手术的唐明等到了重新穿上明成北白大褂的苏怡。
白茶清欢无别事,我在等风也等你。
【齐陈】扎小辫儿
*灵感来自 @好诶,终于不用活着了 太太 的 画作
*兽性状为私设
——————
“所以说一个人的情绪是藏不住的。”
秦丁冬朝不远处某个人努了努嘴,故意用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看那位,嘴上说着不要,结果尾巴都快摇成花了。”
林檎捂住嘴笑起来。
被秦丁冬点到的某个人恼火地把自己的尾巴按住,脸上仍在故作矜持:“小爷真不要办啥派对,一个破生日而已。”
“那就不办了。”齐夏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哎哎哎!”尾巴停住了,陈俊南连忙把人拉住,“等等,真不办啊?!”
“不是你说的?”
“我那是——”陈俊南语塞,话在嘴上拐了个弯,“总之要办...
*灵感来自 @好诶,终于不用活着了 太太 的 画作
*兽性状为私设
——————
“所以说一个人的情绪是藏不住的。”
秦丁冬朝不远处某个人努了努嘴,故意用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看那位,嘴上说着不要,结果尾巴都快摇成花了。”
林檎捂住嘴笑起来。
被秦丁冬点到的某个人恼火地把自己的尾巴按住,脸上仍在故作矜持:“小爷真不要办啥派对,一个破生日而已。”
“那就不办了。”齐夏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哎哎哎!”尾巴停住了,陈俊南连忙把人拉住,“等等,真不办啊?!”
“不是你说的?”
“我那是——”陈俊南语塞,话在嘴上拐了个弯,“总之要办,要大办特办。”
齐夏没回应。
陈俊南用手肘拱他:“听到没啊老齐,这是来自小爷的重要指示。”
齐夏瞥了他一眼,灰白的羊瞳看起来颇有些不近人情。但是陈俊南对此适应良好,丝毫不畏惧地直视回去。
“知道了。”
于是一直观察着这边的秦丁冬“噗嗤”一声笑出来:“喏,兽性状就跟情绪显示屏一样。看那耳朵,看那尾巴,啧啧啧,真是没眼看啊。”
陈俊南转头怒目而视:“冬姐!能别说了吗!”
“为啥不说?你看人齐夏,不动如山,多淡定。”
“他的兽性状是羊角和眼睛,根本不会动啊!”说着又扭过头来生气地瞪了齐夏一眼,“你作弊!”
这样的指控齐夏每天都要听十几次,早已学会无视。他的视线落在陈俊南松松垮垮的辫子上,提醒道:“头发松了。”
“啊?”陈俊南伸手薅了一下,果不其然收获一根断掉的发绳,他把发绳拽下来,微长的头发便散落下来。他天生发质好,头发再怎么折腾都顺滑浓密,几乎可以直接进广告片拍摄。
“什么破绳子这么容易坏。老齐,你那儿还有绳子吗,给我一根。”
陈俊南就像一名发绳吞噬者,有时候拿下来随手一放发绳就不见了。于是与他几乎形影不离的齐夏就成了他的发绳库,每每都能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新的来。
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当陈俊南准备伸手接过发绳时,林檎冷不丁地开口:“齐夏,不然你给他扎?”
陈俊南的动作顿住了。
陈俊南的耳朵和尾巴也顿住了。
齐夏看了他一眼,眼睁睁看着某两个部位开始完全不受控制地疯狂摇摆起来。
陈俊南清楚地听到秦丁冬憋笑的声音。红晕爬上他白净的脸,因为对比明显而格外引人注目。他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埋了。
他又听到齐夏发出一声轻笑,对方竟真的听从林檎的意见,开始帮他扎小辫儿。
齐夏第一次给别人做这种事,动作多有生疏,两个女生便在旁边语音指导。但最大的难点显然不在齐夏身上,因为陈俊南的尾巴已经把他身上的灰拍了个遍,耳朵也一直在蹭他的手臂。
齐夏叹了口气:“别摇了。”
陈俊南恼羞成怒:“你以为我想啊!”
秦丁冬在一旁火上浇油:“对,你不想,是耳朵尾巴自己要晃的。”
陈俊南:“……”
眼看着陈俊南快要烧着了,齐夏无奈地说道:“别逗他了。”
秦丁冬便笑得更加大声。
这边无所不能的齐夏终于笨手笨脚地扎好小辫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看看?”
陈俊南纡尊降贵掏出手机快速瞄了眼,生怕看到自己涨红的脸,明明还没看清,却语带嫌弃地吐槽道:“丑死了。”
这话的信服度几乎等于没有。
因为齐夏看到了他的耳朵和尾巴。
——这不摇得挺开心?
小剧场:
(以下发言来自我小伙伴)
陈俊南:才不要你帮忙编辫子(尾巴螺旋起飞扫完终焉之地两百条大街)
【齐陈】点我就当女人的狗
预警:严重角色ooc和情节无逻辑,是齐陈但是齐夏单性转,也就是说性向是gb,雷者勿入!!
捏造的灵闻时期,有大量与原著相悖的时间线和逻辑矛盾注意
有齐all汤底和齐陈乔三人组浓度
Summer:我没有被她耍的团团转,绕圈是我的个人爱好
陈俊南第一次见齐夏是在某个「人狗」游戏的出口处,她和乔家劲走在一起,两人负了伤,齐夏虽然伤口更轻,但体质显然不如乔家劲,此刻正被对方半搀扶着,头上微微冒出冷汗
他打量了一番齐夏,女人身形偏高瘦,一头及腰的长发胡乱披散,穿着日常地牛仔裤配黑t,白色的外套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五官清秀但表情冷峻,冰...
预警:严重角色ooc和情节无逻辑,是齐陈但是齐夏单性转,也就是说性向是gb,雷者勿入!!
捏造的灵闻时期,有大量与原著相悖的时间线和逻辑矛盾注意
有齐all汤底和齐陈乔三人组浓度
Summer:我没有被她耍的团团转,绕圈是我的个人爱好
陈俊南第一次见齐夏是在某个「人狗」游戏的出口处,她和乔家劲走在一起,两人负了伤,齐夏虽然伤口更轻,但体质显然不如乔家劲,此刻正被对方半搀扶着,头上微微冒出冷汗
他打量了一番齐夏,女人身形偏高瘦,一头及腰的长发胡乱披散,穿着日常地牛仔裤配黑t,白色的外套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五官清秀但表情冷峻,冰冷的眼神带着她整个人都像一把锐利的尖刀
当时陈俊南想,她身边那个花臂男真菜,要是小爷在的话肯定不会让队友受比我重的伤
……………………
第二次见面时,陈俊南证明了自己的想法
本该落到齐夏身上的尖利钢管被陈俊南一点不落地挡了下来,破损的尖端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肩膀,其余零零散散的伤口遍布全身,他吊着一口气歪倒在墙边,用已经开始不清晰地视线注视着齐夏,对方精准地揪出了「人羊」语言里的漏洞,宣布了自己的胜利
随后看也没看面如死灰的「人羊」 ,捂着被划开一大到血口子的右臂走到了陈俊南面前,皱眉,蹲下
“为什么?”她简短的问
“因为……”陈俊南笑起来,牵扯到的伤口让他的话语断断续续
“小爷乐意……”
他头一歪,带着嘴角吊儿郎当的笑闭上了双眼
……………………
再一次在房间里醒过来时,陈俊南越琢磨越觉得自己上一次死的是真帅,英姿飒爽风流倜傥,一点也不亏
接着就在路上和齐夏与乔家劲正面撞上了
两人本正交谈着什么,乔家劲突然指着他大喊了一声,拔腿就追
陈俊南一愣,再怎么说上一次他也是替齐夏挡了一回,理智告诉他乔家劲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他动粗,追他大概是什么别的原因
但耐不住他那一身纹身,奔跑时表情还那么严肃,陈俊南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重的偷感,甚至于他完全没有一丁点思考的转头就跑
那一天,天上飘散着永不落下的血雾
那一天,所有路边的生肖和路过的人都看见了一个花臂男追着一个小辫男,沿着大街小巷风风火火地窜过去
跑了有快十分钟,陈俊南累的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他回头一看,乔家劲仅仅是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甚至估计还有加速的余地
陈俊南气喘吁吁,突然回过味来
“不对啊!!”他大喊一声,一拍大腿,转头看乔家劲,“我没惹你们吧?你追我干什么!?”
乔家劲一脸委屈:“我不想追你呀,骗人女要和你说事,我就想先来和你打个招呼。”
陈俊南一脸崩溃:“那你追我干什么?”
“因为你在跑啊!你跑什么?”
“因为你追我啊!你追什么?”
“因为你跑了啊!你跑什么?”
“因为你追我啊!你追什么?”
…………
陈俊南和乔家劲两人肩并肩坐在街边的长椅上
“靓仔啊……既然都是误会,你跟我去找骗人女吧。”
“等我歇会……”陈俊南喘着气,“我们跑了有特么十多分钟吧?她找的过来?”
“再多休息一会她就过来了,实在不行我带你去我们休息的地儿。”
“……别了。话说你别喊我「靓仔」了,怪生分的,叫「俊南」吧。”
“「俊男」不就是「靓仔」吗?”
“额,那还是不一样的吧?”
“所以是「俊男」比「靓仔」更俊一点吗?”
“不是……”陈俊南觉得脑子有点发蒙,“这和「靓仔」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是「俊南」啊!!”
“那好吧……”
…………
零零碎碎,很没有营养的交谈声中,齐夏出现在路口
女人还是那副冷漠的神色,面庞苍白,眼眸里泛着光
“你们两真是跑的够远的。”她叹了口气说道,走到长椅边示意乔家劲往里挤挤,随后也坐了下来,单手放在膝盖上撑着头,看向陈俊南
“所以……为什么?”
“你这人……不是和你说了吗。”陈俊南咧咧嘴角,“因为小爷乐意。”
“就算你明知道那对我不是致命伤?”
“就算我明知道。”他笑起来,“我们那会好歹算队友,我不能白白看着你受伤啊。”
“所以你就对我用「回响」?强制性的仇恨转移,这就是「替罪」?”
“哪能啊,我怎么会有这本事。”陈俊南惊讶于齐夏为什么知道他的「回响」,面上却摆摆手,“我的「回响」可是「穿墙」啊!!”
齐夏没有说话,双手抱胸,盯着陈俊南
“哟,不信?那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的「回响」是「燃爆」。”
齐夏继续看着他
“我靠,这都不行?行吧,这次我真说实话,我是「灵闻」。”
齐夏叹了口气,“我是「灵闻」。”
“……那你不早说。”
“看你演的开心。”
………………
回忆起来时,一切显得似乎都莫名其妙
时不时的相遇,游戏里的互助,再到刻意地寻找和陪伴,陈俊南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和齐夏一起行动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是夜,篝火内木柴噼里啪啦地作响,陈俊南和乔家劲挤在一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不时相互打闹一下
忽地,两人收住了声音,视线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齐夏席地而坐,背靠在一堵倒了一半的墙上,面对着篝火,脑袋垂下,呼吸平缓
火光照的她苍白的脸庞微微泛红
陈俊南和乔家劲对视一眼,后者先一步起身,脱了自己的外套搭在齐夏身上,接着搓这胳膊坐回来
“你说我明明只是路过……怎么就跟你们一起走了那么久呢?”
陈俊南看着天,语气悠悠地说道
“啊?”乔家劲满眼惊讶,“我们三不是一起的吗?”
“啊?我们不是恰好顺路吗?”
“你不是早就跟着骗人女混了吗?”
“我那是怕她一不留神就挂了!”
乔家劲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那你准备跟我们一块不?”
“你说了算?老大不该是齐姐吗?”
“骗人女睡啦……你就别闹她了。”
“行吧。”陈俊南摆摆手,“那小爷就跟你俩组团出这一次道!”
很久很久之后陈俊南回忆到,自己怎么就这么随意地上了贼船呢
…………
终焉之地不少聪明人,更不乏蠢人
轮回的第一天,齐夏从面试房间出来,向她和乔家劲陈俊南汇合的地方走去
不在一个房间真是麻烦……可以的话真想改改「面试房间」的配置
齐夏漫无目的的想到,快步向前走去,面前却突然一暗
两个男人挡住了她去路
齐夏皱皱眉,推后了半步,抱起手臂看向对方,挑了挑眉
其中一个男人染着红发板寸,倒也不废话,一步上前揽住了齐夏肩膀,笑容玩味,“小姐姐来这几天了?有「道」没?”
另一人附和着走近
齐夏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随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哦,这样啊……”
………………
陈俊南和乔家劲在碰头地等了半天,愣是没等到齐夏出现,心头闪过几分慌乱,便沿着齐夏面试房间开门的方向找过去
半路便看见齐夏和一个红发的板寸男还有一个黑发精壮男站在一起,两位男性把齐夏围在中间,正说着什么
两人呆了呆,还在思考是不是齐夏什么时候新认识的同伴,就看见其中那个红发男对着齐夏高高扬起了手——
两人一下就急眼了
乔家劲撒丫子就往那边跑,陈俊南慢了两秒后跟上,就见到这两秒内,红发男悬在空中的手硬生生转了九十多度的弯,直奔陈俊南而来
“该死的东西!!”红发男咆哮着,挥着巴掌就要冲向陈俊南,陈俊南远远地冲他比了个中指,一点躲闪或逃跑的意思都没有
乔家劲在前头呢
红发男冲向陈俊南的路理所当然地经过了乔家劲,后者慢下步子,而后瞄准,弯身,扭腰,蓄力,出拳
「轰——」
他一拳甚至轰出了破空声,红发男的腹部挨了一拳,向后踉跄几步就要栽倒,陈俊南这时收回了「替罪」,两人看都没看倒在地上的红发男,两三步冲到齐夏旁边把她和精壮男隔开,满脸戒备
随后发现情况似乎和他们的想象有所不同
齐夏还是那副表情,或者说根本没什么表情,眼神冷的像块冰,但看见他们俩时露出无奈的神色
精壮男则下意识面对他们警惕起来,但是脸上悲伤和羞愧的神色尚未褪去,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还有两个泛着红的五指印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要对齐姐干什么?”红发男从地上爬起来,这时两人才看清他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男人厉声质问,随后视线落到齐夏身上,顿时嘴一瘪眼泪又开始往下流,同时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呜呜呜呜呜呜……齐姐我真不是人啊!!我刚真是鬼迷了心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是什么人?小爷就算是她的狗你管得着吗?”陈俊南下意识回了一句,和乔家劲一起回头看向齐夏,四只眼睛有八个问号
“他们想抢劫,我对他们……心理疏导了一下。”
陈俊南记得齐夏说过她进来这里之前是心理学专业的,至于专业能力……好的,有目共睹
果然是多余的担心啊……陈俊南想,除了纯粹不讲道理的武斗,其余无论是什么游戏或者什么情况,只要对方敢开口,那么赢的就是齐夏
陈俊南松了一口气,搭在乔家劲肩上看两个男的对着齐夏痛哭流涕忏悔前半生所有罪过,语气好笑,“小爷还以为能上演个英雄救美呢。”
他有些出神地望着齐夏又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两人,女人面色如常地理了理衣服,静静看着两个蠢人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痛哭流涕地离开
然后转过身,脸上浮现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意,看向他们
“别担心。”她说道
………………
齐夏经常说相同的话
“别担心,能赢。”
“他斗不过我,别担心。”
“别担心,我没事。”
“皮外伤而已,别担心。”
女人永远是一副淡漠的表情,语气也轻飘飘的,鲜少看见她流露出过多情绪
就连每次触发「回响」时,也只是默默地,微微地皱皱眉
明明她的契机是「悲伤」
………………
陈俊南总会因为自己的「回响」沾沾自喜
多么好用的「回响」啊,只要他在,队友就别想伤的比他还重
在很长一段日子里,他大部分时间和乔家劲一样,作为齐夏计划的执行者,几乎无条件也无怨言的成为她的刀,忠贞不渝
但与乔家劲不同的是,他也总会打乱计划
齐夏是个把一切都当做筹码的人,其中也包括她自己,如果情况合适,她不介意为了胜利付出一定代价,哪怕是她的生命
她总是布置的天衣无缝也不声不响,以前每当乔家劲发觉不对时,已经无力回天
但陈俊南不一样
他不需要看透齐夏的计划,也不需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他只会一次又一次无视请求或者命令,在齐夏遇险的前几秒发动「回响」接着同样一次又一次地替她去死
数不清第多少次,他又死在两人面前
齐夏看着他的伤势,目睹他眼神一点点涣散
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听见一声悠远的钟声
看来小爷还有第二个作用,陈俊南想
不仅可以替她去死,还能帮她激发「回响」
真是个好用的技能啊
陈俊南再一次想到
………………
陈俊南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注视齐夏,听命于齐夏,保护齐夏也被齐夏保护,他,齐夏,乔家劲,三人像一块不可摧毁的钢板,在这终焉之地步履蹒跚
未来,希望,或者是三千六百颗「道」,有时陈俊南会恍惚于他们究竟在追寻何物,一切就像一部烂到不行的公路片,主角们开着车行驶在路上,遇见一个个人,解决一桩桩事,却不知道终点在何方
但他们的的确确,一直在追寻着什么东西
陈俊南把它称作希望,但齐夏似乎却对它有更清晰的解释,也有达到的方法
她带着所有人在泥泞里蹒跚,布下无数个局,编织成的巨网绕住每一个人,她告诉所有人希望就在哪里,然后带着所有人一起前往
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希望,但每人都选择了相信齐夏
陈俊南有时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追逐希望,还是只是单纯的跟随着齐夏的背影
不过那也许没什么区别
………………
他会思考自己对齐夏的感情
友情,亲情或者爱情?生死与共的吊桥效应还是希望共度余生的期盼?陈俊南一向疯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看起来在感情上也一样
但他也没有过多纠结
又如何呢?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感,他无疑都会像现在一样跟在对方背后,一般来讲是左侧往后一点点,一个听从和保护的姿态
这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他懒得去琢磨了,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
………………
稍微熟一点的都能知道,陈俊南此人乃京城第一社恐,终焉第一碎嘴,爱好扯淡,职业骂街。一般十句话七句在扯淡,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句能冒出什么来
出于一种微妙的情感,最近很热忱于在口头上当狗
前面说过终焉之地不乏蠢人,他们这样一女两男的组合到了某些思想神经的人眼里总是会变个味道,经常性有人在输了游戏后对准齐夏破口大骂,什么花瓶贱货靠男人的婊子,齐夏一向不会有什么反应,一般都是乔家劲和陈俊南先急眼
齐夏没反应时他们上去给两拳,有时妈的太难听了齐夏皱皱眉,陈俊南呵呵一乐和对面说来吧下个轮回见
但这总归是治标不治本,就算完全不重要但对方临死前骂的最后几句依旧刺耳并且让人厌烦
陈俊南于是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堵上一张贱嘴最容易的方式就是比对方嘴更贱,这方面上陈俊南自信他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瞧您这话说的,啥叫靠男人啊,太抬举我了,小爷是她的狗啊!”
一般到这里对面就惊愕于陈俊南自豪的神色而闭嘴挨揍了,陈俊南却还能添油加醋
但到了这个步骤被震撼的一般还会加上乔家劲,然后陈俊南就会神色如常的打个哈哈,偷偷看一眼齐夏,于是翻过这一篇
明明没有必要的,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没去想,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
人格魅力作祟吧,齐夏的人缘一向不错
但直到计划真的全面推进,为了决战忙得脚不沾地的陈俊南也没反应过来会到这个地步
直面「天龙」,带着所有人一起
这是齐夏要带他们追寻的希望
路的尽头是什么?成功与否?没人知道,但也没人追究
所有人在广场上堆起了篝火,载歌载舞,喝酒唱歌,仿佛末日前的狂欢
陈俊南难得的没有进人群撒野,他坐在边缘,看着星空出神
明天,这里的所有人就会在齐夏的带领下站到「天龙」面前,他们挑战神,为了希望,为了自由,为了一切
不知道结局,不知道后果,拼尽一切赌上所有,失去所有的记忆搏一个可能性,这就是他们现在在做的所有
明天之后,他还会记得齐夏吗?
他们还能再次相遇吗?
陈俊南不知道,他没去深想
这次不是因为车到山前必有路,而是因为齐夏在喊他
后者同样喝了点酒,眼神里多了一些情绪,她站在不远处,冲陈俊南招了招手
手臂挥动间甩出了几滴水,陈俊南走近,注意到齐夏原本有些过长的指甲不知何时修剪整齐,打磨圆润
他莫名觉得喉咙有点干涩
“呦,有何贵干啊齐姐?”
齐夏脸上划过了幅度不明显的笑
“不是要当狗吗?过来。”
………………
虽然过程有些超乎意料,但陈俊南承认有爽到
同一张床上,齐夏已经穿好衣服,正在给自己扎头发
“小爷说你怎么突然剪指甲……”陈俊南假装抱怨了一句,颇为艰难的撑起身子,注视着齐夏的背后,“这算什么?定场诗还是分手炮?”
“都行,看你心情。”齐夏不咸不淡地回答,语气依旧毫无波动,但陈俊南能感觉出她心情很好
小爷贞操都给出去了,能不好吗。他自我调侃了一句,下床穿好衣服,走出门去
还有大事要做呢
………………
齐夏站在所有人面前,她的身后一左一右的是陈俊南和乔家劲,她的面前是悬浮在半空,俯视着所有人的「天龙」
女人依旧黑t牛仔裤,白色的外套随风舞动,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高马尾,眼神冷酷,干练飒爽
这次会是终结吗?
没人知道,他们都在赌
但至少在那之前,先好好告别吧
下个轮回,再见
Ps:猛然发现合集里写了一堆半截玩意,这里调查一下有人有什么特别想看的某一个后续吗
【齐陈l夏知南意】朋友的朋友是什么关系?
第8棒7:00
上一棒6:00@祁意
下一棒8:00@愧小野
*主tag的老师发的虫队访谈说7↓可能会是搞科研的,陈是销冠,以此为基础的小文。
全文w,请放心食用。
推荐bgm (是歌单直接点就行)
*科研人员齐×销冠陈
*因为一些职业原因所以我觉得这个陈对人更加圆滑一点,但是对很亲密的人还是会像原著一样。齐也多少受了职业影响。
*年下,年龄差两岁。
*含极微量童姨和老吕,楚巧的爱情向(只有一两句话)。
*ooc,我不是骗子我说的话可以全信
★1
齐夏的工作有变动,所以不得不从老家山东...
第8棒7:00
上一棒6:00@祁意
下一棒8:00@愧小野
*主tag的老师发的虫队访谈说7↓可能会是搞科研的,陈是销冠,以此为基础的小文。
全文w,请放心食用。
推荐bgm (是歌单直接点就行)
*科研人员齐×销冠陈
*因为一些职业原因所以我觉得这个陈对人更加圆滑一点,但是对很亲密的人还是会像原著一样。齐也多少受了职业影响。
*年下,年龄差两岁。
*含极微量童姨和老吕,楚巧的爱情向(只有一两句话)。
*ooc,我不是骗子我说的话可以全信
★1
齐夏的工作有变动,所以不得不从老家山东搬来了北京。领导还是比较人性化的为他找了住处。
齐夏没有家人了,在哪儿生活对他影响并不大,要搬来的东西也不多,所以在这个乡邻关系浅淡的时代,不会有人发现他是新来的。
…真的吗?
齐夏走到公寓楼下,却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
“哎兄弟,你新来的?是不是703的?我是你对门704,认识一下?”
齐夏没想到这个地方还真有这等奇人,可以如此细心的发现人员变动。
来人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黑色的长发堪堪扎成了小辫搭在肩头,面容柔和,但依齐夏的直觉,这人不会像外表那样温和。
“哎哎兄弟,你看半天了怎么不说话啊,”看到他许久没有出声,这人自顾自的开始了发言,“难道你说不了话?……那属实是冒犯了。”眼看年轻人都要鞠躬道歉了,齐夏连忙开口。
“是703,新来的,姓齐。”
“哦哦齐先生啊,”年轻人摆了摆手,“我姓陈,大名陈俊南,您直接叫我名字就完事了。桃源居里的人我全认识,您头一次来可能不知道,这地方只要报我名字就没人不认识的。”
齐夏学生时期是年级第一的高岭之花,工作了之后也是单位里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被人如此搭讪,确实是第一次。
此时的陈俊南正在他耳边絮叨着,齐夏仔细听了听,是这小区的人员介绍。
“……您要是信教呢,可以找童姨…哎对就是那边那个很和善的阿姨,”陈俊南看到童姨回头,也热切的打起了招呼,“童姨!早啊!”
“早上好。”童姨微笑着走来,手上还挎着菜篮,应是刚买完菜回来。陈俊南看了一眼菜篮,不禁感叹:“您家老吕真有口福。”
“这位是…?”童姨看了过来。陈俊南揽上齐夏的肩膀。“这是老齐,新邻居。”
“哦哦,你好。”童姨点点头,随后表示自己要上楼了,于是和他们俩人挥别。
“老齐呀,作为新邻居,要不要来我704坐坐?”陈俊南嬉皮笑脸的邀请。
“不了。”齐夏垂眸,他并不想把太多时间放在意义不大的社交上。就像公司里凤毛麟角的酒局他也会请假一样。
“哎呀年轻人之间互相了解了解还是很有必要的——”陈俊南不依不饶。
“你今年才二十一二吧?咱们俩有代沟了,我已经二十六了。”齐夏扯了个理由搪塞,却见陈俊南指了指自己:“我?二十一二?您可别开玩笑了。我今年五十了。”他笑眯眯的,很明显是在开玩笑。
“那您老保养的真好。”齐夏懒得接话,于是点点头想应付过去。
“开个玩笑嘛,老齐你年龄不大,人倒是挺老成的…不过我确实比你大几岁。”陈俊南跟着齐夏往楼里走。
齐夏一句都没应,最后直到进了电梯,陈俊南才堪堪闭嘴。因为…
齐夏看着他开始摸全身的口袋,猜测他是忘带钥匙了。
果不其然,对方在他准备开门的前一刻开了口。
“那个…老齐啊。真不是我想缠着你,我钥匙忘了拿,手机也没电了,能让我借个充电器给我兄弟打个电话吗?”估计是觉得陌生人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他这次开口时有些小心翼翼。
齐夏应允了。他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这种程度的忙自然肯帮。
…
陈俊南充上了手机,拔通电话开始哭天喊地。
“老乔—老乔——小爷我又把钥匙忘了。你有时间救一下兄弟不?”
齐夏没有偷听别人电话的习惯,于是自觉开始忙自己的事情——做午饭。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冰箱里的食材是昨晚采购的,今天他打算抄两个素菜凑合吃,毕竟肉菜他一个人也吃不下太多,需要的话现买足矣。
他正拣着菜,自家房门便被敲响了。
打开门后两人皆是一愣。
乔家劲疑惑发问:“科研仔,你来北京了?”
齐夏在山东时结识了乔家劲——那时齐夏的项目在找赞助,乔家劲作为赞助方的贴身保镖,自然和这位年轻的科研人员有过几面之缘。
如果不是九仔引荐,那他们应该只会是萍水相逢。
“老乔———”陈俊南听到动静飞奔而来,看到他们俩的动作也是一愣,“你们俩认识?”随后又往这里走了两步,揽过两人,“俗话说朋友的朋友就是敌人,还好老乔不是我朋友是我兄弟,”随后朝齐夏比了个wink,“老齐,咱们俩缘分不浅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齐夏纠正。
“啊对对对反正是这么个意思,”陈俊南挠了挠头,“老齐,老乔。正好今儿个这么巧聚一块儿了,要不要来我家吃个饭?”
齐夏有点头疼,明明是想把人送走,怎么反倒多了个人来:“不用,我在做饭了。”他指了指桌上的水盆。
“哎呀不碍事啦,端过去一起吃嘛。”陈俊南察言观色的能力很有一套,他知道对方并没有厌烦之意,不然也不会这样心平气和的跟自己讲话了。
“科研仔,俊男仔他做饭还是很有一套的。”乔家劲在一旁附和。两人用热切的目光盯着齐夏。招架不住两人的软磨硬泡,齐夏只得同意做完菜之后去704找他们。两位这才笑逐颜开的跑回了704,一路上还叽叽喳喳的,似乎在密谋什么。
齐夏揉了揉眉心,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无奈。
…不过,这种感觉好像也不错?
★2
因为是中午的缘故,几人吃完饭之后没敢喝酒。结果却又续上了一段约定,说之后有时间一定要一起喝酒,最好不醉不归。
齐夏更头疼了,本来想斩断这段缘,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份羁绊反而越缠越深。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或许我也能拥有家人呢?
父母离去后他一个人靠补助金和奖学金养活自己,因着有一层学霸的滤镜,加上高冷的性子,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很少有和他主动说话的。即使有一两个女孩儿给他递过情书,也因为被老师发现而将所有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上了高中后学业紧张,再加上他也鲜少与其他人讲话,重点高中的孩子们除了必要的回答问题以外,一天只说三两句话也是常态,更何况这里是山东。
工作后就更不必多言了,不是没有长辈想给他介绍伴侣,可看他这副冷脸待人的模样也只好作罢。有比较幽默的领导打趣过他:“小齐啊,你觉不觉得你活的像个机器人?”
齐夏知道但是并不在意,对他来说,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人生活就很好了。只需两点一线的折返,闲暇时间还可以看些书本打发时间。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几年了,他过得还算自在,只是他和别人不一样。
…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
别人合家团聚的日子于他而言也并无不同,春节时他依旧能准时的交上报表然后被其他人痛斥内卷。同事们嘴上虽是抱怨,心里也都暗暗担心过这个孤僻的青年。他的师姐不止一次唠叨过让他多交交朋友,即使这番话大概也是会被对方退订。
其实刚上初中时,在他还有所依靠时。他的世界也不是全然没有色彩,他也可以像个孩子一样躲在父母身后等他们处理好所有事情,或是在有人在班里找事儿时凭着正义感上前阻止。可是当少年人长成了大人,他只能用冷漠来当自己的伪装色,一年又一年,也就真变成了如此古板的人。
阿九跟乔家劲说过,别看齐夏这人很冷漠,其实内心还是很温和的。
乔家劲赞同的点点头:“是啊,我还见过科研仔喂猫。”
这倒出乎阿九的意料了,不过…如果是齐夏的话,好像也是合理的。
日子还是这样一天天的过着,和在山东的生活基本一致,只是多了一个吵吵嚷嚷的邻居。
“老齐…老齐…你家有盐吗!”
“老齐我好无聊啊,你能陪我下去转两圈吗?”
“老齐我们狼人杀差人你来不来…算了你来了之后得把我们按地上。”
“老齐啊啊啊我跟你说…”
“老齐,你游戏会打吗!!对面有个人骂小爷…但是小爷我还真打不过。”
“老齐老乔,咱们三简直就是无敌组合啊,老齐智力输出,老乔武力输出,我嘛?小爷我在旁边给你们加油啊!”
★3
终于抽出一个三人都有空的周末,约定好了不醉不归后,对面的两个人都熟练的举起了杯子,他们真切的目光不禁让齐夏有些疑惑。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随后是陈俊南试探性的问到。
“老齐…你之前参加过酒局吗?”
齐夏有些奇怪,但是也如实回答了:“比较麻烦,通常都不去。”即使迫不得已去了也是找一个安静的包间加班,领导也不好说他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陈俊南直接到:“没事那咱不整那有的没的了,直接喝!”
齐夏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气场改变了,可能是下意识的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端起杯子将液体送入口中,酒液辣而苦涩,他皱了皱眉,硬生咽了下去。
“不好喝吧,多喝点就习惯了,”陈俊南端着杯子,意味深长的看着齐夏,随后极速接到,“——是我领导当初跟我说的。”
“后来我才发现,他真的是诓我的。”
乔家劲挠了挠头:“咩啊?我觉得挺好的。”
齐夏虽是面上不显,但也暗中认同了陈俊南的说法,暂且把杯子放到了一旁。
陈俊南“嘿嘿”了一声,随后一脸自豪的亮出了自己的手臂,上面浅浅的起了一层红疹。
“因为小爷我酒精过敏!”
乔家劲瞳孔地震,随后从陈俊南的手里抢下了杯子,将里面的酒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俊男仔你喝不了不要硬喝啊!”
陈俊南并没有什么所谓,只是默默拿回了自己的杯子,拍了拍乔家劲:“哎呀老乔你紧张什么?干我们这一行的不喝酒怎么拉客户啊!”
他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语气里的无奈不似作假:“当初刚开始喝,几瓶酒下去之后我突然就晕过去了,去医院才把命捡回来。”
“那个老总看我这人拼命,也就心软把合同签了。”
齐夏静静的看着他。
“后来一段时间我想尽一切办法推脱酒局,但是没用啊,我们干这个的…必须得讨客户欢心。”
陈俊南灿烂一笑:“更何况小爷我其他业务能力都这么强,怎么能被这点小事绊倒。现在这不都快痊愈了吗!”他又给自己倒了点酒,端杯起身,“来,我敬大伙一个!”
没有人出声,陈俊南尴尬的笑了两声:“要不,下次我不煽情了?”
只见乔家劲再一次抢走了他的杯子:“我不管!俊南仔你喝不了就是不能喝!”
齐夏听到乔家劲这么说也附和了一下:“多一个人清醒着也好。”
……
结果没料到乔家劲战斗力太猛了把齐夏灌醉了也还清醒着。
最后只得是陈俊南先把乔家劲送回家再回来安顿齐夏。
…陈俊南送完老乔后才开始后怕。
他怎么敢把一个第一次喝酒的醉鬼一个人放在家里的?
好在乔家劲家离桃源居不远,他急急忙忙的打车回家,开门却发现齐夏好端端的躺在沙发上,像一只熟睡的猫一样蜷缩着。
他走上前拍了拍齐夏。略微温热的气息打在陈俊南的手上,他不禁一怔。
自己对齐夏是什么情感呢?
纯粹的兄弟情?那他为何会想要看清齐夏的眼睛,想要摸清他的心呢。他是否在无知觉中已经无法自拔,人无法反抗自己的心。
…可是,他真的配拥有如此亲密的人吗?
父母走了,妹妹去了,家早就散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作为家人曾留存过的证明。可他不愿独活,他宁可死的人是自己。
他无数次想过,是不是自己带来了厄运,是不是因为他才导致这个家支离破碎?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一切,无论是灵魂还是性命,只为了「赎罪」。
——只要他们安好,我怎样都可以。
几天前他曾开玩笑式的问过齐夏:“嗐,老齐你这人顶好,要不跟小爷在一起吧,不会委屈你的。”
齐夏蹙眉许久,最后只吐出了几个字。
“我不讨厌你。”
他当时有些许怔愣,但是职业素养促使了他完美的表情管理:“哎呀小爷开玩笑呢,老齐你这都听不出来?”随后继续开始讲着他工作上的点滴趣事。
只是…心脏好像空落落的,有些难受。
就这样吧。
他低头在齐夏微微泛红的脸上落下一吻,随后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转身去厨房开始熬醒酒汤。
——就这样吧,当一个胆小鬼就好。只要他幸福了就好。
★4
齐夏怀疑陈俊南在躲着他,但是他没证据。
具体表现包括但不限于:
他找到对方还没说两句话他就说自己有事——指帮隔壁的楚天秋捡装饰品眼珠子捡了三个小时。
他刚敲开门,对方看到是他就开始推脱——自己要去帮林檎买苹果,但事后齐夏询问了林檎,发现本人并不知道有这回事。
……
这一次他微信发来消息说自己被秦丁冬硬控了,结果齐夏一开门发现怒气冲天的秦丁冬在自己家门口。
——齐夏有陈俊南家的备用钥匙。
推门而入后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但是阳台传来了702韩一墨尖锐的爆鸣声。
“卧槽!你是怎么进来的!”
两个人又绕进了韩一墨的家里才把人抓出来。
秦丁冬一脸愤慨的点着陈俊南的头:“你,你,送什么不好,送花。我高烧刚退好不容易能出院。你一捧花又给我干icu去了。”秦丁冬花粉过敏。
齐夏这才知道为什么本来答应好一周就能回来上班的秦丁冬又请了一周的假。
“哎呀冬姐您也没说啊…下次我一定不送真花,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陈俊南瑟缩着脑袋向后退去
秦丁冬的花粉过敏并没有多严重,所以也没再为难他,只是恶狠狠的让对方别咒他下次还会进医院就走了。
只剩下陈俊南和齐夏在走廊里面面相觑。
齐夏皱眉:“你…”
“——那个老齐,我突然想起来我得去看看老乔吃没吃饭。”陈俊南尴笑了两下,随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齐夏想叫住他,可伸出手后却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你是什么呢齐夏?他的邻居,朋友,还是兄弟?可能你都是,可能你也只是他交际圈里无独有偶的过路人罢了。
齐夏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
陈俊南说是去看看老乔吃没吃饭,实际上也确实打算去看看老乔吃没吃饭。他打了个车到乔家劲家门口敲完发现没人,这才想起来乔家劲一早就跟他说过今天要和九仔出去了。
现在好了,他回去也不是,不回去也没地方呆…等等。
他还有“娘家”能回啊!
掏出手机拔号,对面接通的一刹那就可以开始卖惨了。
“钱——多——多——”
“说。”
“我无家可归了,收留我吧——”
“啊?”钱五可能是想不通一个有房的人为什么能一夜之间无家可归,但是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你来吧。”
★5
要说他和钱五是怎么相识的,还要追溯到大学的时候。他们的宿舍楼不是太好,很多人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陈俊南这种交际花自然是把周围一片儿人全聊了一遍。
——最后择其优者组了个群,大名「葫芦娃」。后来因为人数过了七人不得不改名叫「猫」。
虽然目前大部分人早就从那片公寓搬出去了,但依旧是可以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同伴。
走过熟悉的路,记忆也逐渐浮上心头。几年光阴早已将少年磨平了棱角,只剩下曾经的回忆里依旧辉煌的那一分真情,此时在徘徊中被捡拾起。
推开钱五家的房门,意料之外的是周六和宋七也在。
“呀?周末,小宋?你们怎么也在?”
“啧。本来就没搬走,离这么近当然是来看看你笑话,”周六一脸嫌弃,“啧,说说吧,一个工作稳定,有房没车的成年男子,怎么着能一夕之间无家可归了?”
陈俊南挠了挠头,然后默默目移:“呃这个…真是说来话长。”
“啧。那就长话短说。”
“我喜欢我邻居但是我觉得我邻居不喜欢我所以我不敢见他。”
“?”周末用那种“不是哥们儿你有病吧”的眼神看着他。
陈俊南被盯的发毛,宋七看这情况急忙开口解围。
“领队有喜欢的人是好事啊,那个姑娘人怎么样?”
陈俊南一怔,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男同。
他沉默了一下:“小宋啊,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千万别害怕。”
“什么?”
“其实我是男同,我邻居是男的。”
“?”周六和宋七同时嘴角抽搐了一下,可能是想说点什么,但是一时没想出来。
钱五倒是看起来很镇定,他沉思片刻,最后憋出来了一句:“倒也正常。”
陈俊南吊着个嗓子开始哭天喊地:“小钱豆啊你都不知道,我之前跟他开玩笑说在一起,他直接就跟我道歉了。小爷这还报什么希望啊…啊?这我还不躲等被讨厌死吗?”
“啧。所以你就连家都不敢回了?”周末有些不屑的抱着臂,耸拉着脸问道。
“这咋回啊,两人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还有多少理由推托啊…”陈俊南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
“所以,为什么领队你不去追他呢?”宋七其实还没完全消化这个事实,他强行运转着大脑继续接话。
“嘶…呃…”陈俊南当机了,他的眼角抽了抽,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孩童的迷茫“把直男掰弯不好吧?”
“啧,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周末白了他一眼,“等人家有女朋友了你可别来找我们哭。”
钱五看了他一眼,随后默默把他大学时给「猫」除了小姜十以外的所有人都发了一份的《恋爱手册大全》转发给了他。
宋七给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领队,加油。”
看着三人如此,陈俊南突然想起了他上大学时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的「猫」还叫「葫芦娃」他们学院要打辩论赛,但是这专业本来就“地广人稀”根本凑不齐人。最终只得是陈俊南带着乔家劲,钱多多和宋明辉一起上场,才堪堪没让他们学院弃赛。
毫无悬念的,他们输了。可这没有打击任何人,反而让他们越战越勇。
陈俊南有些哭笑不得,他怎么突然开始追忆起来了?算了…那就。
赌一把更好的明天吧。
★6
齐夏折返回屋里,随手拿起桌子上看了一半的书再次看了起来。却发现脑子里闪烁的不再是文字,而是陈俊南的脸。
他的笑,他的恼,他闹脾气时的阴阳怪气,他怒气冲冲向他抱怨时的调调。
齐夏皱眉,他并不能理解这种事情因何而起。他太累了吗,还是说对他的陈俊南的关注度太高了?
又或许…
齐夏按上胸口,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着。
是「喜欢」呢?
……
齐夏打开电脑,点进搜索栏目。
——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
网页转了又转,吞吞吐吐的码出几行字。
1. 不抗拒和他有肢体接触,有时候甚至会主动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齐夏想起几周前陈俊南说要测试一下自己的胆量,硬拉着他看恐怖电影,期待着他万年不变的面容能有一丝丝松动。
结果直到结束了齐夏依旧面无表情。
陈俊南惊异的叫喊:“不儿?老齐你一点都不怕吗?”
齐夏无奈:“我是党员,我坚信唯物主义。”
这时已经是深夜,齐夏以要回家睡觉为由告别了陈俊南。却不想没过十分钟便听到了敲门声。
“老齐…我今天能借宿你家吗?”声音里尽是颤抖的陈俊南还是齐夏第一次见,看破不说破,对方应该着实是被吓到了。
“进来吧,但是我家没客房。”齐夏拿他也没办法,只得先把人迎进来再好说什么。
“没没没事老齐,我,我可以打地铺。”口齿如此伶俐的陈俊南第一次结巴了。
“我家的备用床单今天刚洗了。”齐夏叹了口气。
“那我……”陈俊南的脸上有几丝纠结,齐夏猜他应该也不敢一个人睡沙发。
“跟我睡一起吧。”齐夏拍板定论。
惊喜来的太突然,陈俊南还没反应过来便直接被齐夏领到了的卧室。
齐夏的卧室简单到令人发指,只有需要用的家具和书本。看起来不像是家,只像一间屋子。
齐夏手里还抱着书,一看就是看了一半书的时候被敲响了门。此时坐在床上,再次翻开了书。
陈俊南也顾不上害怕了,非常自然的翻身上床凑到齐夏身边,看了看书的内容。
“……近代史告诉我们,某国家民族强盛、某国家民族停滞不前、某国家民族衰微,原因在于他们所具有的意志力不同。所以,统治世界的力量,不是命运,而是人的意志。”①
好的,有点复杂,陈俊南突然晕字了。
“想不到老齐你还喜欢研究心理学啊?”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距离过于近了,呼出的热气打在颈间,齐夏一怔,但并没有躲。
……
2. 他的一举一动会牵动你的情绪。
齐夏摸了摸下巴,他回想起冬天时的第一场雪,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但当时的心情依旧鲜明。
当时的陈俊南满心欢喜的拉着他下楼看雪。那天的温度很低,就算穿着厚重的羽绒服也无法抵挡住刺骨的寒风。齐夏看着陈俊南明明已经冻的发抖了,还硬要团起一团雪:“老齐,接招吧!”
然后被齐夏轻松躲开。
陈俊南悻悻然的再次蹲下身,用手扬起一把雪——然后全撒到自己衣服里了。
后果是回到屋了里后手直接冻麻了。
陈俊南哭丧着脸,贱兮兮的把手放到齐夏的脖颈上,然后满意的看到齐夏被凉的面容都有点崩坏。齐夏微不可察的勾起了唇角。
……
结果当晚这人就发烧了,还是韩一墨去阳台关窗户的时候发现旁边的阳台有一个躺在地上的人。把他吓得疯狂在小区群里刷屏,最后被天龙踢了才结束。
齐夏不常看手机,等他看到这事已经是一小时后了。701那对儿细心的夫妇已经打完了120,此时人已经到了医院。
701的楚天秋电话也打来了:“喂齐夏?陈俊南发烧让我们给送医院来了,我和巧云实在是有急事,你能过来看一下吗。”
齐夏的手有些抖,即使他无数次告诉自己陈俊南没事,理智的大脑却仍一意孤行的思考最坏的结果——方便他接受无论多么糟糕的结果,这是他工作时一贯的作风。
楚天秋等了许久,没听到齐夏说话,刚想挂断——“告诉我地址,”齐夏深吸了一口气,“我马上到。”
……
3. 无论和谁聊什么话题,总是不经意间提起他。
这一点齐夏本人并没有意识到,因为他的交流对象少之又少。大致可以归为三类:同事,陈俊南和陈俊南的朋友。
如果他打开手机看看,就会意识到就连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圈,也全都和陈俊南有关。
……
齐夏忽的发现:陈俊南早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了。
★7
几句交代过后钱五把陈俊南赶回了自己家,美其名曰和你的亲亲好邻居培养感情。陈俊南属实有点心虚,毕竟老乔出去吃饭也告诉了齐夏。以对方的脑子,肯定能推断出他在说谎。他一路上想出了五花八门的理由。包括但不限于“老乔和阿九其实在家里吃的,你记错了。”“我看的其实是小张三你听错了。”“什么看老乔吃饭,我不知道啊。”
结果直接在小区门口看到了刚出门的齐夏。
随后脱口而出:“老齐我是小张三不是老乔。”
齐夏的嘴角抽了抽,轻轻“嗯”了一下便算是答复。他出来确实是想看看陈俊南回没回来,此刻目的达成,便盘算着怎么开口进行下一步。
陈俊南尴尬的拿出手机打算刷一下,却发现钱五三分钟前给自己分享了个位置。
—————————
钱五:(位置分享)
钱五:云十九打工的地方是个风评不错的情侣餐厅,这是地址。
:谢了小钱豆!!!/爱心
—————————
陈俊南愉快的勾上齐夏的脖子,好像几个小时前掉头就跑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老齐,你这个点没吃饭吧?小爷请你呀。”
齐夏其实已经找好餐厅了,刚组织好语言想要邀请便被对方打断施法。不过按计划来讲去哪儿吃饭也都一个效果,于是果断点点头同意了。
……
看到餐厅的名字,齐夏默默按灭了手机屏幕。
他一时竟分辨不出来陈俊南是真的随便找的餐厅还是故意选了个情侣餐厅。
★8
云十九没想到还能遇到自己上学时的头子,而且还是在对方带了个男的来情侣餐厅的时候。但还是凭着专业的打工素养还是顶着微笑迎了上去。
“您好,两位先生请跟我来。”
然后在两个人都落座之后拿出手机打字发消息。
——————
「猫」
云十九:什么情况?大娃怎么突然来我这儿了。
周六:啧,他们俩挺效率。
云十九:???
周六:啧,你过会儿就知道了。
——————
陈俊南根本没心情看手机,仍凭手机在一旁嗡嗡响也没伸手打开微信看一眼。菜单他翻了一下就全权交给了齐夏。此刻喝着桌子上的柠檬水构思着过会儿该怎么开口表白。
……其实还是完全没准备好吧。
万一他——
“陈俊南,我有事跟你说。”
“咳咳咳…咳……你说。”他一惊,差点被柠檬水呛死。云十九在他后面贴心的递了两张纸。
齐夏风平浪静的继续翻菜单:“我喜欢你。”
陈俊南呛的更厉害了。
他脑子蒙蒙的,感觉脸都木了:“老齐你也玩上真心话大冒险了?你逗我呢?”指尖轻掐在大腿上,不是做梦。
陈俊南听到自己的手机又开始嗡嗡响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抱着手机打字的云十九。
云十九立刻放下手机:“客人,您有什么需要吗?”
陈俊南恶狠狠的瞪了云十九一眼,然后转回齐夏眼前继续凌乱。
齐夏用余光看着对面人的动静,继续面无表情的翻菜单:“虽然不确定你那天是不是开玩笑,但是我当真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陈俊南感觉自己签多大的单子喝多少酒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他不敢抬头看齐夏,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他敢打赌自己的声音都有点抖:“我我我…我同意了。”
齐夏没接话。
陈俊南听着自己的手机响的频率更快了,但是他现在不敢掏手机看。到最后直接演变了手机铃声。
他手忙脚乱的接起来,对面传来周六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啧,大聪明。云十九让我们告诉你,你现在整个脸都红了。”随后亳不留情的挂断了电话。
啊?…没有吧。陈俊南摸上自己的脸,发现皮肤属实是在发烫。他悄悄瞄了一眼齐夏…
——齐夏的耳朵也红了。
……
云十九用自己大学和陈俊南聚餐的几十次经验保证,这绝对是陈俊南人生中吃过的最安静的一顿饭。
两个人相对无言老老实实的吃完了一顿饭,中途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人说,直到走到大堂去结账,云十九按照惯例向他们俩推销办卡。
“……咱们餐厅是支持办婚礼的哈。”云十九敏锐的注意到两人的耳朵又变红了。
最终是齐夏点了点头:“好的。”他伸手接过了云十九递去的名片,然后和陈俊南一起稍显局促的走出了大门。
云十九的手机响了,他打开一看,是「猫」
的消息。
陈大娃:@云十九 我还在群里!!!!/恼
★9
餐厅离桃源居并不远,他们来的时候也是徒步。
虽是晚夏,但阳光依旧很毒,陈俊南不尤得往树阴下缩了缩。这一缩就不可避免的碰到了齐夏,他身体一僵。
齐夏往旁边又跨了两步,方便陈俊南再往这边走。很平常的动作,可在刚表白完的小情侣眼中,一切动作都有滤镜。
陈俊南的心脏还是跳个飞快,忍不住用余光去瞄身旁的齐夏。手背与手背相触,他突然做了个其实并不大胆的决定。
他用手蹭上对方的手背,然后自然而然的将手塞进了对方的手心里。
齐夏低头移开了目光,十指相扣,他们还是无言。
……
陈俊南掏出钥匙想进自己的家门,刚打开门却被齐夏叫住。
齐夏微微侧头:“我还以为你会选择跟我回家。”
陈俊南果断关门。
……
“老齐,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啊。”陈俊南凑到齐夏唇旁。
齐夏突然想起他们初见的时候,那天的吵闹与对话让人感到恍如隔世。
“你是我朋友的朋友。”
“哈?!不是都说老乔是我兄弟了吗,朋友的朋友就是敌人!老齐你什么……”
齐夏将手指抵在他唇前。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本题中逆定理是假命题。”
—the end
————————————
①:摘自《心理学统治世界1-政治篇.领袖意志》用来假装一下我有文化(你)其实是暗示原作
②为什么选云十九而不是其他人:缄默的反方向用法(嗯)其实也是想看看不在终焉的各位应该有的生活,八八卦什么的……(原作云十九都捅耳朵了)
感谢和我一起剧情讨论的@怎么看十日终焉和頭七的都是同一批人
———————
彩蛋:猫队的聊天记录之云十九的实时播报。为了给大家省粮票直接放这里了
「猫」
云十九:…我有点看不懂这个形势了。
宋七:啊?
乔二娃:咩啊?
云十九:现在大娃一直在喝水,他的同伴在点菜。
云十九:…他呛到了。
周六:啧,大聪明。
……
云十九:……
钱五:?
云十九:…嘶……
邱十六:小十九你有事就直说,又没签保密协议。
云十九:我好像误入表白现场了。
马十三:?
吴十二:?
云十九:他的同伴,是个男生,向大娃表白了,大娃好像要呛水呛死了
仇二十:开幕雷击。。。什么玩意儿?
周六:啧。
乔二娃:咩啊?俊男仔的同伴?不会是科研仔吧?
云十九:科研仔是…?
乔二娃:「图片」
云十九:对,就是他。
云十九:…大娃同意了
乔二娃:哦哦,祝福他们
宋七:二哥,你好淡定…
……
云十九:谁给大娃打个电话…
云十九:他脸红的不行了…
周六:啧,不争气的玩意儿,我打。
崔十四:…啊…?
姜十:哎呦…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
姜十:?
姜十:傻子领队终于嫁出去了。
李四:谁嫁出去了?
宋七:…四哥,是领队。
云十九:……有点诚惶诚恐了,我是不是应该假装无事发生。
罗十一:。?额
刘二十一:省流:领队有男朋友了…?
云十九:嗯…应该是?
张三:99呀 @陈大娃
宁十八:我卜了一卦
宁十八:天定良缘啊/偷笑
王八:啊?
骆十五:……???
宋七:…看到大部分人都很震惊我就放心了
……
冯十七:我错过了什么
白九:@冯十七 你错过了惊天大瓜
云十九:九姐怎么窥屏……
……
陈大娃:@云十九 我还在群里!!!!/恼
姜十:唉…嫁出去的领队
姜十:泼出去的水啊
—————
我知道我可能是36h里最烂的了补药骂我qwq
【齐陈】自投罗网-爱意(正文完)
*xp作,含我流ds设定
*脑洞小剧场,大纲流
【爱意】
陈俊南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仿佛被车碾过,手上两道痕迹更是清晰地提醒他发生过的事。
齐夏就坐在床头,见他醒了给他喂粥。他下意识地要躲,齐夏语气平淡地说你躲一下试试。他便不敢动了。
粥的温度适宜,正好入口,但喂粥的整个过程都充满着令人窒息的冰冷沉默。他不说话,齐夏也不说话。两人重复着一喂一吃的动作,就好像被设定好的程序。
直到喝碗粥,齐夏把碗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他问:“害怕了?”
一直低头不敢看他的陈俊南终于抬起头。
齐夏依然是平静的眼神,像是在问人吃了吗。他说:“后悔的话现在就离开。”
陈俊南缩了缩身子,...
*xp作,含我流ds设定
*脑洞小剧场,大纲流
【爱意】
陈俊南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仿佛被车碾过,手上两道痕迹更是清晰地提醒他发生过的事。
齐夏就坐在床头,见他醒了给他喂粥。他下意识地要躲,齐夏语气平淡地说你躲一下试试。他便不敢动了。
粥的温度适宜,正好入口,但喂粥的整个过程都充满着令人窒息的冰冷沉默。他不说话,齐夏也不说话。两人重复着一喂一吃的动作,就好像被设定好的程序。
直到喝碗粥,齐夏把碗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他问:“害怕了?”
一直低头不敢看他的陈俊南终于抬起头。
齐夏依然是平静的眼神,像是在问人吃了吗。他说:“后悔的话现在就离开。”
陈俊南缩了缩身子,半晌摇摇头。他想说话,但过度使用的嗓子发不出声音。齐夏不为难他,说:“回去再想想吧。”
他笑了笑,说:“陈俊南,待在我身边以后都会是这样,你想清楚。”
陈俊南在床上躺了三天,齐夏照顾了他三天,三天之后陈俊南回到自己家,开始按齐夏的吩咐好好想想。想了没半小时,乔家劲敲开他的家门,说俊男仔我来保护你了。
陈俊南无言以对,这小子就差把“我是齐夏派来的”写脸上了。但他对乔家劲印象很好,不想把人赶出去,只好请对方进来。
他和乔家劲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话题多是齐夏。他知道了齐夏如何把终焉开起来,知道了齐夏是怎么把阴他的竞争对手玩弄在掌心。他好像离齐夏更近了,但又好像离他更远了。
他承认那天他被齐夏的凶狠吓到了。无论是做爱时要把人折磨到崩溃的极端,还是对视时似乎能看透灵魂的锐利,齐夏没有给他任何适应的时间,就这样把所有阴暗的疯狂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
好像笃定陈俊南不会拒绝。
但比起害怕,另一种情绪却在胸膛中发酵。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齐夏让他离开,让他好好想想了。从表面上冰冷的言语中,他逐渐品出另一种味道。
——齐夏好像在不安。
这个词让陈俊南有些困惑。
齐夏也会不安吗?
可如果不是因为不安,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用这种方式来确认他不会离开?
而如果真的是不安,那他是不是可以认为……
陈俊南窝在沙发里,手上的痕迹还没消退。他盯着红痕发呆,看着看着便睡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乔家劲离开了,齐夏在他旁边削苹果。
一时之间他觉得有些错乱,这个做着寻常事的齐夏看起来如此亲近,和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的齐夏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他眨了眨眼,说:“你来了。”
一如当初他去找齐夏时,齐夏对他说的那句“你来了”。
齐夏“嗯”了一声,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陈俊南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说:“不是让我想想?”
齐夏问那你想好了吗?
陈俊南摇头说没有。
齐夏看了他一眼,陈俊南摸着鼻子改口说想好了。
齐夏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是什么,只是盯着人把苹果吃完,起身去扔果核的时候,陈俊南拉住他。
“老齐。”
陈俊南喊道。
齐夏看他,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陈俊南如今已经知道,那所谓的平静只是假象。他抬手抚摸齐夏的眼睛,说:“我好像能看见了。”
齐夏没说话,耐心地等待下文。
陈俊南便继续说:“我好像能看见你眼里的东西了。”
以前他只觉得齐夏的眼神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藏着惊涛骇浪,但他犹豫着,迟疑着,不敢确定那平静水面下蕴含的情感。如今他终于有勇气去相信,那就是被齐夏压制住的汹涌爱意。
原来如此。
他终于笑起来。
原来老齐其实并不会爱人。他做不到像自己这般大声说爱,他习惯于将爱藏在他的冷淡外表下,将在乎隐于他的控制欲后。他因爱而不安,因爱而失控,就用笨拙的方式来一次又一次试探自己。
他语气嫌弃地说:“老齐,你好笨。”
齐夏没有反驳他,只是抬起手,捉住他还覆在自己眼角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与冷淡的外表不同,齐夏的手掌干燥而温暖。他包裹住陈俊南的手指,炙热的感情仿佛能通过紧握的双手传达。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陈俊南的手心,替主人诉说着珍视与爱护。
陈俊南朝齐夏伸出另一只手,说那天你没抱我,我很难过。
齐夏没有告诉陈俊南那天后来他是如何紧紧拥抱着陈俊南,恨不得把人嵌进怀里与自己融为一体,恨不得万事万物消失殆尽,时间停留在此刻,世间只剩下彼此。
他只是将果核放在茶几上,单膝跪地,又一次用全部力气拥抱住陈俊南。
人因被爱而勇敢,因爱人而幸福。陈俊南是天生的爱人者,他燃烧自己将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他人,却不信任他人会无条件爱自己;齐夏是天生的被爱者,他轻易吸引他人目光,却吝啬于将自己的爱意宣之于口。他们是一颗心破碎成的两半,唯有彼此才能完美契合。
如今陈俊南在学习如何被爱的同时,齐夏也在学着如何爱人。流浪的半心欢呼雀跃地融合成一颗跳动的红心,指引他们坚定地向彼此走去。
然后共赴一场爱的盛会。
——END——
(24.6.25)
ps1:这种脑洞小剧场只要想写可以一直写下去。所以我手动把这一节定为正文完结。后面还有六篇,当成甜蜜期番外,从后天开始发,依然是日更
ps2:虽然是自己定的完结但是敲下最后一行的时候有人偷偷抹眼泪我会说?
ps3:之后还有一个完全可以不看的碎碎念,对不起啦我真的话很多(。
【齐陈】云泥
*破镜重圆,he
————
1
陈俊南出狱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连日的绵绵阴雨让空气都染上一层迷蒙的雾气,然而今天灼热的烈阳又让万物恢复一丝清明。陈俊南心情大好,给跟在身后的警察送去一个飞吻,又给值班室里的保安抛了一个媚眼。
身后的警察翻了个白眼,把装有身份证等材料的档案袋递给他。
“出去以后好好想想我跟你说的事。”
陈俊南面不改色地接过档案袋,上前搂住对方的脖子:“小钱五,小爷出去以后会好好做人的。”
钱五皱眉:“你有没有听到我……”
“钱多多。”
陈俊南喊了声。
钱五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下意识闭嘴等待。
陈俊南露出一副不好...
*破镜重圆,he
————
1
陈俊南出狱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连日的绵绵阴雨让空气都染上一层迷蒙的雾气,然而今天灼热的烈阳又让万物恢复一丝清明。陈俊南心情大好,给跟在身后的警察送去一个飞吻,又给值班室里的保安抛了一个媚眼。
身后的警察翻了个白眼,把装有身份证等材料的档案袋递给他。
“出去以后好好想想我跟你说的事。”
陈俊南面不改色地接过档案袋,上前搂住对方的脖子:“小钱五,小爷出去以后会好好做人的。”
钱五皱眉:“你有没有听到我……”
“钱多多。”
陈俊南喊了声。
钱五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下意识闭嘴等待。
陈俊南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小爷走了,你千万别太想小爷,别想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钱五的表情从严肃转为无语转为不耐烦,最后他一脚踹了上去。
“滚吧你。”
陈俊南说了声“好嘞”便麻溜地滚了。
监狱地理位置偏远,除了来探监的和接人的,路上车辆寥寥。于是停在路边的那辆保时捷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陈俊南顿了顿,走过去敲敲车窗玻璃。
玻璃缓缓落下,陈俊南手扶在窗沿,朝着里面自信开口:“嗨美女,要不要——痛痛痛,冬姐饶命啊!”
秦丁冬冷笑着看陈俊南嗷嗷大叫的样子,大发善心将车窗降下,解救了对方的手。
陈俊南讪笑着打开门坐上副驾:“冬姐,这么久没见您还是这么霸气侧漏。”
“久?上个月我见到的是鬼吗?”
陈俊南摸了摸鼻子,灵敏的直觉隐约察觉到一丝异样:“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跟吃了炸药一样?”
秦丁冬的手不安地敲打着方向盘。陈俊南看在眼里,说:“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揍回去。”
秦丁冬抬头给了他一个栗暴:“就知道揍人,当个守法公民吧你。”
“哎,罪多不压身。”陈俊南摇头晃脑道,“小爷在监狱里混得风生水起,正想找个由头回去当王称霸呢。”
秦丁冬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冷笑道:“是有人欺负我了。你要帮我报仇?”
“那当然。”
“好。”秦丁冬将手机解锁,拨通什么人的电话,递给陈俊南,“这个人欺负我,你帮我报仇吧。”
陈俊南信心满满地接过手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筒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喂”。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就将他定在原地。那声音好像刻在他基因序列的某种密码,哪怕七年没听到,他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
他恍惚地将手机举到面前,看到屏幕上两个大字——
齐夏。
手一抖,电话被挂断。
而后屏幕再度亮起,欢快的铃声中,陈俊南和秦丁冬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等铃声结束,秦丁冬用余光扫了眼陈俊南的表情,叹了口气:“难受了?”
陈俊南没说话。
秦丁冬知道以他平时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会装出不在意的模样说“小爷怎么会难受”。可大概是痛苦已经超过安全阈值,残余的洒脱不足够支撑他戴上伪装的面具。他就这么安静着,看着秦丁冬都有些难受起来。
她又叹口气:“陈俊南,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冬姐,我不想听。”
“在你进去后的第一年……”
“冬姐!”
“他失忆了。”
“……什么?”
“他失忆了。”秦丁冬又重复一次,她下意识地避开陈俊南的眼神,不忍心与如此锐利的哀伤对视,“出车祸伤到了脑袋,忘记了一切。”
明明艳阳高照,陈俊南却觉得自己如坠冰窖。空气变得稀薄,无形的屏障从四面八方压向他,将他的五脏六腑挤压破碎。
人竟然能痛到这种程度,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立刻死去,恨不得把触发痛苦的那段过去从大脑中挖去。
然而痛到这种程度,他竟然还有心思笑起来:“是吗……那多好啊,小爷还怕我进去后他整天以泪洗面呢。忘了多好。”
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他又重复一次:“忘了很好。”
他扭过头看向窗外,将后脑勺对着秦丁冬。但他身上的悲伤实在太过强烈,强烈到连秦丁冬都觉得有些鼻酸。她看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陈俊南的手上,一颗,两颗,水珠在阳光下晶莹闪烁,像碎成千片万片的心,每一片里都承载着沉甸甸的痛。
秦丁冬紧抿着唇,想不出合适的词句来安慰他。她的手紧握方向盘,力度之大像要把方向盘掰断一样。
她是一切的旁观者,她见证了齐夏和陈俊南的相识、相知与相恋,也目睹了两人的诀别。她还记得七年前陈俊南疲惫地找到她让她照顾好齐夏。她问他要去哪,他带着一贯以来的笑说小爷去牢里玩玩。
这一“玩”,就是七年。
秦丁冬深吸一口气,从记忆中抽离回到现实。她假装没看到陈俊南的眼泪,说:“我给你找好房子了,前三个月押金我先替你付了,你找到工作记得还我。楼上楼下都是老年人,你可千万别半夜蹦迪。对面倒是个年轻人,不过工作挺忙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给陈俊南听也说给自己听。她急需一个发泄途径把满腔的情绪宣泄出来,否则胸口大概会在下一秒爆炸开来。
可这时,陈俊南却噗嗤一声笑起来。他转过头来,眼眶泛红,眼角新的泪水在不停地酝酿,可他却在笑。
“冬姐,不用这样,我没事的。”
他伸了个懒腰,向椅背靠去。
“小爷风华正茂,在牢里也是万人追捧的香饽饽,要找个对象还不容易。他有什么好的,小爷难道还要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他嘴笨,不会哄人,还一脸丧样,谁会喜欢他啊,还不如喜欢一根木头……”
说到后面几乎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秦丁冬听不下去了,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车喇叭打断陈俊南的话,也让他的意识回笼。
他茫然地看着秦丁冬,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泪珠依然啪嗒啪嗒地掉,可他却仿佛进入另一个空间般,什么都感受不到。
秦丁冬于心不忍,拿过一包纸巾丢在他怀里,说:“工作的事我也给你安排了。我认识个心理医生,她的助手家里有急事,托我先找个人顶上。”
她转动钥匙发动车子,接着说:“你先干着,要是有别的想法也等她找到下个人。她那儿有些病人会突然暴走,得找个助手才安心。”
陈俊南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冬姐。”
秦丁冬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她想再说点齐夏的事,可陈俊南现在的状况不太好。她不想再刺激对方了。
还是等林檎和陈俊南聊过再说吧。
秦丁冬踩下油门。保时捷朝着市区的方向驶去。
七年前陈俊南入狱之前,把大部分东西都放在箱子里交给秦丁冬保存。秦丁冬租下房子后就将那箱子放在客厅里,让陈俊南来处理。
“这里离林檎——哦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心理医生——离她的诊所很近,走路十分钟,这小区还是她给我推荐的。”
秦丁冬打开门,将钥匙递给陈俊南。
“待会儿我把房东微信给你,你加一下。”秦丁冬率先走进屋子,“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有,全新的,还需要什么待会儿我陪你买。”
陈俊南跟在她身后打量着房子。一路过来他已经收拾好心情。仔细想想,七年前他俩就已经分手了,一个和自己没有关系的前男友忘了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故意想着这些刺伤自己的话,试图让自己更痛苦。人的痛苦有极限吗?痛到极致是不是就麻木了?
他不知道,但他希望如此。
陈俊南把钥匙塞进兜里。
无论如何,日子还要过。他也还有不得不做的事。
陈俊南拒绝了秦丁冬陪他买东西的提议,瘫在沙发上,掏出手机。一条发件人未知的短信静静地躺在信箱中。
他扫了一眼,删除拉黑一气呵成。他给房东发去好友申请,又翻了翻列表,删掉一些已经没有印象的人。
这时高中班级群突然弹出消息。
他点进去,发现大家正热热闹闹讨论着同学聚会。他下意识地点开成员列表。排在第一位的是群主,也就是他,第二位就是齐夏。这是他撺掇大家建立的没有老师的班级群,只不过老师心知肚明,有时候还会让陈俊南在群里传话。
他的手指在齐夏的名字上划过,像是启动了什么法阵,先前强行被锁住的悲伤就这么解除了封印。
七年前他冷酷地把齐夏从列表中删掉,删前甚至偷偷备份了聊天记录。彼时他并没有想好七年后要如何面对齐夏,但如今这个已不再是烦恼。
陈俊南苦笑。
当初狠心离开的明明是自己,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齐夏在自己这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上吊死呢。他走的时候连秦丁冬都不理解他,问他明明那么喜欢齐夏为什么这么做。他哑口无言。
在所有人的眼里,这段感情中的负心汉都是他而不是齐夏。齐夏失忆确实是一件好事,他那样的天之骄子,被自己甩了大概是人生污点吧,忘了也好。
陈俊南越想越难过,觉得自己可怜,痛骂齐夏,又觉得齐夏可怜,再骂自己,骂着骂着还要穿插几句夸的。
最后大概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竟然就这么混乱地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到他和齐夏的初遇。学期伊始,秋高气爽,落叶纷飞。他鬼鬼祟祟地蹲在树上躲老师。齐夏走过来,一个不经意的抬头,他猝不及防和齐夏对上眼神。他拼命给齐夏做手势,让他别出卖自己。齐夏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老师过来了,问齐夏有没有看到一个染头发扎小辫的男生,齐夏指指树。
陈俊南就这么被老师逮走,留下一句“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不是太美好的初遇,但是这份回忆却美好到令人落泪。
只是现在只有陈俊南记得了。
陈俊南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生,回忆与虚景来回切换,他在梦中疲惫不堪,最后被铃声喊醒。
他倏地睁开眼,警觉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然而环顾四周,他有些懵,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直到铃声停止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阴暗的监狱。
他抓了把睡得十分潦草的头发,拿过手机。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下午一点。他的肚子对他把午餐时间睡过去这件事发出抗议,他先点了个外卖,而后给秦丁冬回信息。
电话是秦丁冬打来的,大概是发了好几条消息后没见他回应,怕他出什么意外。
陈俊南说放心吧小爷就是去扯了把周公的胡子。
秦丁冬回他一个白眼。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他意外的人也发来了消息。
【老乔:俊男仔,同学聚会你去吗?】
老乔,乔家劲。高中时期他、齐夏和乔家劲的三人组叱咤风云,学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负责想怪点子,乔家劲负责吓唬别人,齐夏负责给他俩收拾烂摊子。老师们曾多次痛心疾首,劝齐夏别和这两个人——尤其是陈俊南——混在一起。齐夏一笑置之,继续和这两个人一起,再用一次又一次的年级第一回应老师。
每次出成绩后,陈俊南总是扒拉着齐夏,故作浮夸地说:“让小爷看看,这么优秀的小伙子有对象了吗?”
不等齐夏回话,又满意地点点头,说:“哦~原来是我对象。”
齐夏低头拿去他头上的树叶,他便趁机偷袭齐夏,在他脸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齐夏拿他无可奈何,只是耳朵默默红了。
于是陈俊南就笑得更加放肆。
……明明是乔家劲发消息,他怎么又想起齐夏了。
陈俊南崩溃地把头发挠得一团糟。
【京城第一社恐:好久不见,老乔(猫猫卖萌)我比较忙,就不去了】
这话倒也不假。他忙着整理房间收拾自己重新融入社会呢。
【老乔:这样啊。那咱俩聚聚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我去找你】
陈俊南捧着手机,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老乔怎么回事?连地址都不问一下就说来找自己?
他正犹豫怎么拒绝,秦丁冬发来消息。
【冬姐:刚刚老乔问我你的消息,我把你地址发给他了】
【京城第一社恐:冬姐,这是我隐私啊!】
【冬姐:你房子都是我找的算哪门子隐私?老乔还能害你不成】
【京城第一社恐:那倒是不能】
只是他还没准备好见旧人,也没准备好直面过往的回忆。回忆里离齐夏越近的人,就越能触发他对齐夏的感情。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不应该和乔家劲有任何交流。可是乔家劲毕竟是他的好兄弟,而且……
他还是想知道齐夏的消息。
陈俊南啊陈俊南,你可真是……
【京城第一社恐:好!今晚不见不散!】
手机被扔在一旁,他倒在沙发上,抬起手臂盖住眼睛。
你可真是没救了。
2
乔家劲来的时候陈俊南正吭哧吭哧把餐厅的椅子往卧室搬。
他拎着大包小包,疑惑地问:“俊男仔,你在搞咩啊?”
陈俊南招呼他过来,大言不惭地指挥他帮自己搬。
“快来帮忙老乔。我这餐厅肯定用不上,椅子放这浪费,搬到卧室当床头柜。”
乔家劲高中起便是一身蛮劲,如今更是魁梧健硕,肌肉线条硬朗。他开了一家健身房,人站在门口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他帮陈俊南把剩下的椅子搬过去,不解地看着床边一排椅子,问道:“这床头柜也太多了吧?”
“这你有所不知。”陈俊南神神叨叨地,一张椅子一张椅子指过去,“这张是放书的,这张是放游戏机的,这张是放明天要穿的衣服的……”
乔家劲听得目瞪口呆。但是他接受得很快,并觉得颇有道理,甚至自己回去也想实验。两人自高中时便是如此,陈俊南天马行空,他虽然猜不透对方的想法,但能跟上对方的思路。两人一拍即合,可谓是狐朋狗友。
要不是有人托底,他俩非成为老师眼中的牛头马面不可。
回到客厅,两人放着好好的沙发不坐,非要坐在地上。乔家劲盘着腿,一一展示大包小包里的东西。
“水果零食泡面——不过俊男仔你少吃点,这玩意儿吃多了不好。这是扫把拖把抹布……”
这下轮到陈俊南目瞪口呆了。
“嚯,老乔,你这也太贤惠了,这都准备好了啊?”
“之前囤货买的。”乔家劲乐呵呵地说,“冬姐说你这儿没有,我就带来了。”
……谁家囤货囤扫把?
陈俊南欲言又止。
……那万一老乔现在就是有这个爱好呢?
陈俊南不理解,但是陈俊南选择尊重。
“谢了,老乔。”他真心实意地道谢。
乔家劲绷起脸:“说什么呢。”
陈俊南哈哈大笑,伸手捶了他一拳:“好好好,老乔,这都是你应该做的。”
乔家劲便又露出笑来。紧接着,他便放下豪言,说周遭十公里的饭店他都吃过,今天一定带陈俊南吃个最好的。
“老乔你也住这附近?”
“我店在附近。”乔家劲伸手捏捏陈俊南的胳膊,说,“俊男仔你这可不行,得多练练,有空来我店里,不收你钱。”
“好啊。小爷要八块腹肌,成不成?”
“成!八十块都行!”
“那是鸡皮疙瘩吧?!”
大概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有些人即使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见得能推心置腹;但有些人即使分开七年,却好像只是打了个盹,醒来人在身边,心也在身边。
陈俊南听乔家劲给他讲健身房里的趣事,讲高中同学的糗事,讲创业时遇到的艰辛。可有一个话题却始终被两人避开。
在某个两人恰好没有说话的安静当口,陈俊南突然笑了:“老乔,你不问问我这七年的事吗?”
乔家劲沉默片刻,说道:“俊男仔,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你是我的好兄弟,无论这七年发生什么都不会变。”
陈俊南眼眶一热。七年,在冰冷阴暗的监狱里,他与潮湿的水泥地一道也被染上冰霜。曾经独属于少年人的那份热忱早在日复一日的暴力中烟消云散,亦不曾希冀还有人能对他真心相待。
可是乔家劲却一如既往的赤诚。他总说老乔没自己聪明,然而聪明的自己如今像烂泥地里的种子般腐烂枯败,笨笨的老乔却像太阳般闪耀。
更别提在云层之上的齐夏。
早在他入狱前——不——甚至是在他追齐夏的时候,他就知道,齐夏和他有着云泥之别。他成功地让云上的仙人为自己停留,可鸿沟哪有那么容易跨越。
还好,还好齐夏已经忘了。
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因太久没见阳光而苍白的手臂上青筋格外显眼。陈俊南终于还是开口问道:“老乔,有机会我把所有事会告诉你的……我现在只想知道……老齐他……怎么样了?”
七年里,每次秦丁冬来看他的时候都会提几句乔家劲的情况,然而她绝口不提齐夏,他也正好害怕听到齐夏的消息。两个人默契地粉饰太平,陈俊南一如既往地插科打诨,可他其实是想知道的。
他想知道齐夏有没有去A大,想知道齐夏现在在读博还是工作,想知道……齐夏现在有没有恋人。
说来也可笑,不想知道的消息似乎总能偷偷溜进耳朵里,想知道的却掘地三尺也挖不到一丝线索。乔家劲来之前他蹲在群里,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提到齐夏。
怎么会这样?难道齐夏出了什么事吗?他相信齐夏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很好,现在肯定也是某个领域的风云人物,为什么大家都没有提到他?
“骗人仔……”乔家劲似乎噎了一下,陈俊南的心便被隐形的线提起来。乔家劲的思考越长,他的心也就被提得越高,直到到达一个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的高度。
“骗人仔失忆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
乔家劲叹了口气,说道:“当时骗人仔把我也忘了,好在这几年来我们又熟悉了。我也和他提过你……但每次他都会头痛,医生就让我少说。”
陈俊南呼吸一顿。
“俊男仔,骗人仔现在一直一个人,你看你们以前那么好,要不……”
“不要!”陈俊南大吼一声,身体颤抖着,语无伦次地开口,“我不想……我不……我只想知道他怎么样了,这样就够了。”
乔家劲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顺着陈俊南的话,告诉他齐夏读了A大的心理学专业,因为表现突出所以直博,博士毕业后就留校当老师了。
他的每个字都在陈俊南的耳里被拉长,齐夏的消息对他而言如同饥渴的人终于找到水源,一滴都不舍得遗漏。
看吧,齐夏果然还是齐夏,还是那么优秀。
于是他笑起来,说:“老乔,我好高兴……你们都好好的,我好高兴。”
最终晚饭还是没有出去吃,因为乔家劲被笑着流泪的陈俊南吓到了。他手忙脚乱地抽纸给陈俊南擦眼泪,过一会儿又在手机上敲着什么,像是在给什么人发消息。
陈俊南说自己没事,乔家劲自然不会信,强硬地把人按在沙发上,从他带来的大包小包里掏出围裙系上,又掏出蔬菜和肉,进厨房开始咔咔做菜。
这一连串华丽的连招看得陈俊南一愣一愣的,他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惊叹道:“老乔,说你贤惠还真没错,你还有这技能啊。”
乔家劲手上不停,随口答道:“还不是因为当初骗人仔被人……”
他突然噤声,但陈俊南还是捕捉到了关键词。
“老齐怎么了?”
“没,没怎么。”乔家劲做作地抬高声音,“啊啊好浓的烟俊男仔你快出去我要做大餐了。”
厨房门在陈俊南眼前被拍上。
烟?哪来的烟?整个厨房空气清明连异味都没有。
陈俊南紧抿着唇,知道这其中肯定有异常,可是乔家劲明摆了不会说,难道他还能去问齐夏吗?他掏出手机,又看了眼群里那人的名字。
算了,到时候再想个办法问问老乔,或者实在不行问问冬姐吧。
就在这时,房东的好友申请通过了。
陈俊南顺手点开房东的聊天界面。刚刚申请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房东的头像,那是一只长得非常潦草的猫,他很好奇怎样的主人才能养出这样的猫来。
签名,没有,微信名,一个句号,看起来是个很高冷的人。他又点开房东的朋友圈,空空如也。但陈俊南注意到对方朋友圈的背景图片也是那只猫,头上被扎了一个冲天辫,一脸的不开心。
陈俊南被那只猫的神色逗笑了。他给房东发了个“嗨”,接上一个“猫猫问候”表情。
房东没有回复。
陈俊南想着他应该在忙,自顾自地发下去:【老板好,我是你的租客,以后每个月我都会准时准点给你上交房租的,请组织放心】
又配上一个“猫猫敬礼”的表情。
他也不在意对方会不会回复,将房东的备注改成“包租公”,打开购物软件开始挑选其他需要的东西。没多久,房东回复了。
【包租公:你好。】
聊天还带标点符号,好像是个老古板啊。
陈俊南把自己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
尽管对方并没有表露出强烈的聊天欲望,但是陈俊南是谁啊,他啪啪啪开始打字,给猫咪一顿乱夸,什么“毛发闪亮有光泽”啦,“皮糙肉厚有嚼劲”啦。任谁听上去都不觉得是夸猫的,但房东却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陈俊南眼珠子滴溜一转,又问。
【京城第一社恐:老板这房子是专门买来出租的吗?我能按自己的想法改造吗(猫猫闪亮眼)】
【包租公:算是。你想的话可以。】
陈俊南把“包租公”改成了“人不错的包租公”。
那边秦丁冬给他发来消息,让他今天好好收拾,明天上午就去林檎的诊所报到。
陈俊南回了个“好”,又跟秦丁冬说这个房东好像脾气挺不错的。秦丁冬给他回了六个点。陈俊南不解其意,只当她是惯例地埋汰自己。
他又和房东聊了几句,发现房东虽然回得不快,但不论他发什么,对方都会接上,哪怕只是一个“嗯”,也一定不会让他的话落在地上。
不知怎地,他竟突兀地想起他失忆的前男友。那个人就不同,经常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嫌吵就伸手捏住他的嘴,让他变成只能嘎嘎叫的鸭子。
……活该他失忆,活该他得不到这么优秀的自己。
陈俊南咬牙切齿地把“人不错的包租公”改成了“人很好的包租公”。
那边乔家劲的大餐也新鲜出炉,陈俊南又是一顿猛夸。乔家劲是越听越不对劲,说:“俊男仔,我怎么觉得‘一口上天堂’不是什么夸人的话呢?”
“怎么不是?”陈俊南一把搂过他的肩膀,语气浮夸,“夸你做的东西好吃到能让人飘飘欲仙呢。”
“这到底是吃了什么?!”
送别乔家劲后,陈俊南泄了气,又瘫痪在沙发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强度地和人对话了。最开始在监狱的时候,那帮人看他是个清秀的小白脸,觉得他好欺负,他自然不会给这些人好脸色看,也不可能和这群人成为朋友。后来钱五被调过来,他虽然经常逗钱五,但对方毕竟是狱警,两人关系太密切容易落人口舌。
陈俊南盯着天花板放空了一会儿,起身看到秦丁冬替他保存了七年的那个箱子。他走过去,却并不打开,拎着箱子进了卧室。他蹲下身,将箱子放进衣柜的深处,像告别老友般拍拍箱子。
他起身,向后退。
——他已经知道齐夏的消息了,不该再奢求更多。
衣柜门开始自动回退。
——他应该回到他栖身的泥土里,不该再玷污天上的云。
缝隙越来越小。
——那就这样吧。
衣柜门完全合拢,箱子被锁在无尽的黑暗中。
就像他把回忆锁在隐秘的角落,把自己锁在空荡的牢笼。
他向回忆告别,向自己告别。
向齐夏告别。
陈俊南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躺在搬过来的那排椅子上。在监狱的七年让他养成了睡硬板床的习惯,上午在沙发上睡觉甚至都不太习惯。
七年改变了他太多,哪怕齐夏没有失忆,恐怕都认不出他了吧。
陈俊南蜷起身子侧躺,这是他在监狱的硬板床上最常用的姿势,他把自己缩起来,努力给自己安全感。
晚安。
3
林檎的诊所布置得十分温馨,让人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入目尽是茂盛的绿植,长得倒是千奇百怪,十分惹眼。
陈俊南在秦丁冬的带领下和林檎见了面,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姑娘不简单。她目光柔和,似乎发生什么也不会动气,只是谁也不知道她的内心真正在想什么。
——搞心理学的都这样吗?
陈俊南在心里咕哝,面上却老老实实和对方打了招呼。他能察觉到林檎的目光在他身上飞快地扫过,像在扫描他是否肉质鲜美。
“那就辛苦你了。”林檎笑着说,又看向秦丁冬,“谢谢你。”
秦丁冬耸耸肩:“你要是闲着没事也给他看看吧,我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陈俊南不乐意了:“冬姐,我聪明得很。”
秦丁冬努嘴:“你看,装疯卖傻呢。”
林檎捂嘴笑起来:“知道了。你应该很忙吧?去吧。”
秦丁冬确实忙,她跟着一个非常严厉的师父,虽然教学方式丧尽天良,但人确实有真才实学。秦丁冬也不推辞,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陈俊南和林檎。
林檎事无巨细给陈俊南介绍了诊所的设施,包括各个开关的位置,灭火器的位置,消防通道的位置。
“这个诊所是我和同事合开的,同事最近出差,所以现在只有我。”林檎说,“除了第一次来的客人外,其他都需要预约,没有预约的就需要麻烦你请他们预约后再来。”
陈俊南点头如捣蒜。
林檎被他小鸡啄米的动作逗乐了,说:“你以前成绩是不是还可以?”
“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出来,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吧?记忆好的人哪怕不认真学习成绩也不会太差。”
陈俊南挑眉:“这你也能看出来?”
“我可是专业的。”林檎朝他眨眨眼。
陈俊南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厉害。那我在你面前不是无所遁形了?”
说完话他自己都愣了下。这句话他以前也说过,在另一个人面前。他在那个人面前也确实什么秘密都没有,跟裸奔似的。
林檎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说道:“别担心,我有职业道德,在你愿意开口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要是愿意说,你收费吗?”
林檎故作思考:“嗯……大概这个月工资就不发了吧。”
“那还是算了。”陈俊南笑了笑,“小爷更爱钱。”
“如果你改变主意,欢迎随时找我,第一次算你免费。”林檎也笑,“毕竟替我防意外的人如果出了意外,我就更危险了。”
她又朝陈俊南眨眼:“说不定一次咨询就够了哦。”
陈俊南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但他实在参不透这其中的深意。于是他以不变应万变,大大方方地应下:“好嘞林姐,没问题林姐,那我的心理安全就靠你了。”
一天下来,陈俊南在诊所的助手工作堪称如鱼得水,他这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得不少客人心花怒放,医生还没看呢病就好了。
林檎哭笑不得,说你这是在跟我抢生意呢。
陈俊南晃着脑袋,说:“林姐,话不能这么说。我的生意就是诊所的生意,诊所的生意不就是你的生意。”
林檎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嘴在这里真是屈才了。”
“那是,小爷觉得自己适合去做销售,指定能成销冠。”陈俊南嬉皮笑脸,“林姐你可得好好挽留我,比如升职加薪什么的。”
“那就封你为总管吧。”林檎说,“对了,下周我有个心理讲座,你帮我跟那边的人对接一下,扫这个微信。”
她把手机递给陈俊南,陈俊南说着“交给我吧”接过手机,麻利地加上这个备注为“燕知春”的人。他和燕知春聊了几句,发现这也是位不善言辞的人,倒是和包……房东有点像。
【京城第一社恐:那下周三可以吗(猫猫卖萌)】
【燕知春:可以的。】
连这打句号的习惯都如出一辙。
又聊了几个来回,他已经知道燕知春是A大学生会外宣部的部长,专业是心理学……
等等。
陈俊南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跳起来。
专业是啥?
他颤抖着手点开燕知春的朋友圈。燕知春的朋友圈也如她人一样比较正经,除了少数有关一名叫云瑶的明星的新闻,大部分内容都是在转发自己老板的研究成果。
而她的老板,叫——
齐夏。
“林姐。”
陈俊南双手交叉置于鼻下,故作深沉:“这活我真干不了。”
“不是说交给你?”
“这担子太沉重了。”陈俊南语气也沉重起来,“我弱小的肩膀扛不起来。”
林檎笑了笑,合上手中的书,放在桌上。
“说说实话?”
陈俊南斟酌片刻,选择适当地说出部分真相:“这姑娘的老师是我前男友。”
“原来如此。”林檎点点头,“旧情未了?”
“这个倒……”陈俊南对上林檎的双眼,最终还是选择放弃隐瞒,“现在确实是。但我很清楚已经不可能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冬姐和你说过我的来历吧?”陈俊南坦荡荡地说道,“我在牢里蹲了七年。”
“说过。”林檎点头,“所以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陈俊南愣怔片刻,下意识地重复:“因为我在牢里……”
“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我不理解。”林檎看起来是真的很疑惑,“如果在牢里待过就宣判结束,那人人死刑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有期徒刑?”
一时之间,陈俊南被她问住了。他被人下了沉默大招,一个技能都放不出来。他心里有答案,他猜林檎心中也有答案,但是她却装作不懂,一定要他直面自己的内心。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索性起身,撂担子不干了:“反正我不干。至少我不会去A大。”
林檎仔细打量他,看得他头皮发麻。正当他想问怎么了的时候,林檎却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那你就只负责和知春对接相关事宜,我自己去A大就行。”
陈俊南长舒一口气,气还没舒完,林檎却把手机亮给他看。
“但是,我有齐教授的联系方式。我联系他,或者你上缴一个月工资。爱钱的陈俊南先生,选吧。”
终于在魔鬼师父手下有时间休息,秦丁冬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手机,被99+消息惊呆。而这些消息竟然全来自一个人。
【京城第一社恐:魔鬼!这个女人是魔鬼!】
【京城第一社恐:果然魔鬼的朋友也是魔鬼!】
【京城第一社恐:小爷以后再也不要和搞心理的人打交道了!他们心都脏!】
这是发生了什么?
秦丁冬一头雾水地联系了林檎,在得知前因后果之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真有你的啊。”
林檎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果然,必须把他逼到绝路他才会说实话。这个计划是对的。”
秦丁冬不笑了:“你也赞同这个计划?”
“这是没有办法的。”林檎叹了口气,“他已经把自己完全封闭了,从外界敲不开他的保护壳,要从内部瓦解。这个过程也许会很痛苦,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重新开始。”
秦丁冬没有说话。
林檎放柔声音:“别担心,有我在。如果我觉得他做得太过分,我会阻止的。”
秦丁冬发出一声苦笑:“林檎,我们有谁能阻止他?算了,横竖也阻止不了。你看着办吧,必要时候可以给那家伙使点绊子。”
“好。”林檎哄道,“那我就在陈俊南身上挂个待出售的牌子,让他砸重金买,我们拿这笔钱好好出去玩玩。”
秦丁冬“噗嗤”笑起来:“听得好像接新娘一样。”
谁说不是呢。
林檎在心里说。她挂断电话,叹了口气,点开把秦丁冬惹火的这位佛祖的聊天界面,开始汇报自己这一天对陈俊南的观察结果。末了,她加上一句“冬姐还是很生气”。
【齐夏:我知道了。】
二选一的结果是此时此刻陈俊南拎着电脑跟在林檎的身后,周围有一些认出林檎的学生向她问好,顺带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低着头扎着小辫子的俊秀男人。
陈俊南的思路很简单。来A大不一定会遇见齐夏,但是另一个选项一定会让他失去一个月工资。大不了他寸步不离林檎,眼睛就盯着林檎的脚后跟。
——齐夏还能在林檎的脚后跟出现不成?不可能。
陈俊南无法控制地想象了那个场景,愣是把自己逗乐了。他无意识地抬起头,下一秒脚步就像被502胶黏住一般无法动弹,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齐夏确实不会在林檎的脚后跟出现。
但是他这个白痴会抬头。
“齐教授。”林檎朝齐夏点头示意。
“林医生。”
——是齐夏的声音。
“辛苦你来接我们。”
“辛苦你们来才是。”
——是齐夏的眼睛。
“这位是?”
“这是我的新助理,陈俊南。”
“你好,陈先生。”
——是齐夏的手。
可是一切都不复从前。
陈俊南僵在原地,傻傻地看着齐夏。他承认他预想过如果碰到齐夏该如何反应,可是等人真的在眼前,他才意识到那些预想全都是纸上谈兵。
他做不到。他做不到肆意洒脱地说“你好啊前男友”,他做不到泫然欲泣地说“你个渣男你抛弃我”,他做不到冷酷无情地转身离开。
他只是看着,只想看着,想把对方所有的轮廓都描摹一遍。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学生们调侃打闹的嬉笑声,甚至连齐夏的声音都变得十分遥远。时间的沙漏静止,他只能听到自己心口滴血的声音。
直到有人强硬地掰开他的手,他恍惚地抬起头,才发现视线一片模糊。
他……哭了?
“林檎,你先去。”
林檎有些担心地看着陈俊南,但齐夏的语气不容拒绝。她只好从陈俊南手中拿过电脑,向讲堂走去。
陈俊南依然死死盯着齐夏,似乎生怕眼前的人是幻觉,他依然在无知无觉地流泪,泪水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
齐夏深吸一口气,平稳住自己的心神,轻声问道:“陈先生,你没事吧?”
陈俊南眨了眨眼睛,意识到齐夏的称呼,身体里爆发出深入骨髓的疼痛。这份痛意一如往常令他清醒过来,他呆愣片刻,反而笑了下:“我没事……齐教授。”
都说称呼是两个人之间关系的直观体现。曾经他喊老齐,喊男朋友,有时候还矫情地喊亲爱的,如今他却只能喊齐教授。陌生,疏离,向他警告他们现在已经毫无关系。
齐夏依然握着他的手,大概是他刚刚又下意识做出了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他飞速将手抽回,说道:“谢谢,我刚刚……”
“要去听讲座吗?”
“啊?”
“林医生的讲座应该快开始了,去听吗?”
陈俊南愣了愣。留在这里和齐夏单独相处简直是噩梦,不如去人多的地方,还能分散点注意力。他点点头,沉默地跟在齐夏身后,向讲堂走去。
他低着头,如今看的是齐夏的脚后跟。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声音此起彼伏。他想齐夏果然越长越好看,身材也很好,又想当初稚气的小少年如今已经完全是成熟男人的模样。小少年已经远去,这个成熟男人也不再属于他。
陈俊南抿了抿唇,在嘴里尝出一抹苦涩。眼眶又热起来,他飞速地抹了把眼泪,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已经哭得稀里哗啦。
……一见到前男友就哭也太弱了吧。
陈俊南在心里吐槽自己。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是齐夏,他就是没办法拒绝齐夏他能怎么办。
陈俊南一路低着头开启跟随模式,没预料到前面的齐夏突然停下来,他刹车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哎老齐你干嘛……”
陈俊南连忙收声。
齐夏回头看他:“陈先生,你认识我对不对?”
陈俊南不敢说话。他的谎话一定会被齐夏拆穿,他的情绪也一定会被齐夏看透。他在齐夏面前无所遁形,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齐夏叹了口气:“陈先生,我之前出过车祸,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医生都说我可能醒不过来。”
陈俊南火急火燎地抬头:“什么?这么严重?老乔怎么没跟我说?”
“你果然认识我。”齐夏肯定道。
陈俊南顿时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抵不过内心的忧虑,小声问:“你……真的伤得那么严重吗?”
“……”
齐夏看着他,紧紧抿着唇,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他的手握紧又松开,说道:“是的。医生说我没有求生欲,所以醒不过来。”
没有求生欲?齐夏怎么会没有求生欲?
陈俊南不理解。他是高考状元,心思沉稳又敏锐,做什么都比别人快比别人好,未来一片光明。他为什么不想活?
“医生说,我大概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齐夏面露哀伤,“支撑我活下去的很重要的东西。”
陈俊南缄默不言。他有一个模糊的答案,可是他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齐夏怎么可能失去这个东西就活不下去?齐夏可是,他可是……
他抬起头,落入齐夏的双眼。正如初遇时,他看见对方沉静的眸子。他自己的心也静下来,混乱而繁杂情绪被莫名其妙地安抚好。
“我、我确实认识你。”陈俊南觉得自己可能又快控制不住眼泪了,“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我……”
“只是朋友吗?”齐夏向他紧逼过来,“你的反应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俊南被他逼得恼羞成怒:“如果你已经知道答案,又有什么问我的必要?你就这么想看我丢人的样子吗?”
齐夏站在他跟前,语气又柔和下来:“我不觉得丢人,我只想从你口中听到答案。陈俊南,你能告诉我吗?”
简简单单三个字,陈俊南就直接丢盔弃甲。他听不得齐夏喊他的名字,他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听到齐夏喊他就想凑过去,就想把自己的真心捧给他看。
“我……我们不只是朋友,我们以前……”终究还是难以启齿,但终究还是不想让齐夏失望,“我们以前在一起过。”
几个字像耗费了陈俊南所有的力气,他快要无力站立,齐夏伸手环住他,给了他支撑。他趴在齐夏怀里,呼吸里满满的都是齐夏的味道。他贪婪地吸着气,似乎这是支持他生命的动力。
“陈俊南,你以前是怎么喊我的?”
“老齐……”
“以后便也这么喊我吧。”齐夏轻轻拍着陈俊南的背,“我想听你说以前的事,可以告诉我吗?”
“……好。”
4
陈俊南小口啜饮着热牛奶。
——齐夏给他买的。
眼睛敷着冰袋。
——齐夏给他拿的。
坐在副驾驶上。
——齐夏的车。
直到坐上车,他才反应过来问道:“我们去哪?”
齐夏瞥了他一眼:“卖小猪。”
“……啊?”
齐夏露出无奈的笑:“去A中。”
陈俊南下意识地想拒绝。他害怕见到高中那些熟悉的老师们,他不想被问毕业后为什么不见了。“一定要去吗?”
“你不想去?”
陈俊南没有回答。
齐夏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我没有高中时的记忆,我想,你讲给我听,再加上故地重游,也许能更好地帮我记起来。”
陈俊南还是没说话。
刚刚答应齐夏几乎是鬼迷心窍,很难说他是不是真的希望齐夏记起来。等齐夏的记忆回来,他该如何解释自己的不告而别呢?
齐夏却突然在路边停下。
陈俊南抬头看他。
“如果你不想,那我们就不去。”齐夏温声道,“我不是非要补全那段回忆,只是觉得忘记你很可惜。我们就从现在重新认识也没关系。”
七年前的齐夏可不会说这种话,陈俊南霎时被感动得眼泪汪汪,说:“老齐……我、我只是还没准备好,你等我准备好……”
“不要着急。”齐夏按住他的手臂,缓和他的情绪,“没事的,我会等你。想吃点东西吗?我带你去吃点热的吧。”
他又发动车子。
陈俊南偷偷看他,因为对方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感到无比安心。他的状态前所未有的放松,甚至有心情调侃:“老齐,以前你可不会哄人,跟个木头一样,现在怎么大变样了?”
“大概是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意识到不这样就可能再次失去吧。”
“……”
陈俊南便又难过起来。他撇嘴,说:“老齐,你真的不是在耍苦肉计吗?”
“你不相信我吗?”
“……怎么会。”陈俊南发觉自己被齐夏吃得死死的,对方随意一句话就能摆布他,“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警察说我撞上了盘山公路的护栏,连车带人掉了下去。但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齐夏顿了顿,又说,“连我都不知道。”
陈俊南的直觉开始起作用,他蹙眉沉思:“你不是喜欢飙车的人,如果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里,那就也不是要去见什么人。不对……”
脑海中有一些缥缈的线索,他还没来得及抓住,齐夏说道:“别想了,六年过去,线索也都断了。”
“那是不是只要你恢复记忆,就能找到原因?”
“记忆排在你后面。”齐夏说,“毕竟过了六年,原因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你,我不想你为难。”
“……你现在怎么这么油嘴滑舌了?跟谁学的?”
“你想吃什么?”
“转移话题是什么意思啊?!”
齐夏带他来到一家面馆。面馆虽小,但五脏俱全,门口是一个指引客人到来的铃铛,里头的装潢透着温暖。老板娘扎着辫子,穿着简单的T恤,正在低头算账。
“暂时不营业——齐教授?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老板娘你好,我叫陈俊南,老齐以前的同学。”陈俊南非常自来熟地说道,“老板娘,我现在饿得很,能不能施舍一碗面啊?”
老板娘的视线在齐夏和陈俊南身上打转,而后笑了笑,说:“当然可以。我叫文巧云,曾经是齐教授的病人。”
陈俊南唰地一下扭头看齐夏。齐夏淡定地伸手把他的脑袋转回去。
两人点了单,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陈俊南目送文巧云去后厨的背影,低声问道:“老齐,你还接客呢?”
“……接待病人。”齐夏纠正道,“产研不分家,做理论研究更要接触大量的病人。”
“老齐你好厉害。”陈俊南眼睛放光,“以后就算被学校开除也不会饿死了。”
“你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齐,我就知道你无论做什么都很行。”
“油嘴滑舌也很行?”
“哎哎,你怎么这么记仇呢?”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当然主要还是陈俊南不着边际——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文巧云已经在两人身边站了一会儿,面带微笑看着二人。
“很少看见齐教授这个样子呢。”
提到齐夏的事,陈俊南起了劲。他凑过去,八卦地问:“什么样子啊?老齐是不是总是一脸丧样?”
文巧云看了眼齐夏,后者一副无奈的神情。她忍俊不禁,委婉道:“齐教授确实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陈俊南乐了:“老齐,你看别人都这么说你,你得多笑笑。”
齐夏朝他伸出手:“回来。不是说很饿?快吃吧。”
吃完热气腾腾的面,陈俊南已经快和文巧云结拜了,他加了文巧云的联系方式,让她多给自己说说齐夏的事。
齐夏问他想去哪。陈俊南空白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是林檎的助理,连忙要给林檎发消息。
齐夏拦住他,说:“讲座已经结束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回诊所了。要我送你过去吗?”
陈俊南有些不舍得。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矛盾,没见到齐夏前想逃避,见到齐夏后又不想走。但是无论如何,工作不能丢,工资不能抛,陈俊南咬咬牙,让齐夏送自己去诊所。越接近诊所,不舍的情绪就越是在内心扩大,他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就好像灰姑娘的午夜魔法即将到时。
齐夏把一切看在眼里,停车的时候,他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亲吻陈俊南的眼角。被泪水浸润过的眼角仍泛着红,被亲的人愣在座位上像被施了定身咒。
齐夏又伸手抚摸他亲过的位置,问:“我以前会这样亲你吗?”
陈俊南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十根手指仿佛新装的一样,连安全带都解了半天,最后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齐夏目送他跌跌撞撞进诊所,不禁低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恢复面无表情。他解锁手机,将刚刚的未接来电拉入黑名单,又回了几个人的信息。他的手机背景是一只非常潦草的猫,如果陈俊南在场,一定能认出来。
齐夏将手机放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诊所,陈俊南在林檎揶揄的目光下坐立难安,只好腆着脸过去求这位姑奶奶别看自己了。
“复合了?”
陈俊南下意识地否定:“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又是这个问题。
刚刚的一切美好仿佛幻影,又像是没有地基的高塔,只需一个问题就能轰然倒塌。陈俊南沉默良久,说:“就是不可能。”
“是吗。”林檎也不逼他,“既然这样,我有好几个姐妹排着队想和齐教授见一面,你说我要不要安排一下?”
陈俊南猛地抬头,看向林檎的目光里掺着刀光剑影:“你故意的?”
林檎淡定自若:“我以前觉得齐教授身上没有活人气,介绍给姐妹就是送她们入坟。但现在看他对你的样子,应该对伴侣挺好的。”
“你!”
“陈俊南,你不喜欢齐教授有的是人喜欢。”
“我没有不喜欢他!”
“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林檎的目光锐利起来,“为什么不能复合?”
陈俊南气红了眼,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林檎皱了皱眉,觉得不能再逼下去了,正准备放柔声音,却听陈俊南说——
“好啊。”
“什么?”
“我说好!”陈俊南红着眼,叫道,“你去啊!你去给他介绍别人!让他结婚生子!这样我就不用再——”
“陈俊南。”
瞳孔急剧收缩,爆发的情绪被按下暂停键,只剩胸口不停地起伏。这是非常诡异的状态,很难想象有人仅仅被叫了名字就能迅速收敛所有情绪。
林檎眼中担忧更甚,她朝门口的齐夏摇摇头,齐夏只是做了一个让她离开的手势。林檎不敢走,也不敢不走。
她缓缓挪到齐夏身边,轻声说:“你别再刺激他了。”
齐夏没有理会她,向陈俊南走去。
林檎无可奈何地替他关上门。屋内便只剩两个人。
“陈俊南。”
齐夏走过去,又一次把陈俊南掐进肉里的指甲松开。可是陈俊南的身体比前不久还要僵硬,齐夏只能强硬地将自己的手指塞进陈俊南的拳头里。这下陈俊南掐的就是齐夏的肉了。
他观察了一下陈俊南的状态,气急攻心的人瞳孔甚至没有焦距,好像堕入另一个世界。齐夏知道他现在什么也听不到,他不厌其烦地喊着陈俊南的名字,把人搂在怀里轻抚着后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僵硬的身体终于颤抖起来。握了太久的手连松开都变得艰难,陈俊南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死死抓住齐夏胸口的衣服。
齐夏便更用力地抱住他。
“回来了?”
陈俊南的身体抖得像筛子,眼泪也啪嗒啪嗒地掉,很快把齐夏胸口的衣服全部浸湿。他觉得自己烂透了,却还是控制不住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
齐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抱着陈俊南。过了一会儿,等陈俊南的情绪稍微平复一点,他轻声说:“你在这坐一会儿,我给你倒杯水好不好?你今天哭了很久,会脱水的。”
陈俊南发着抖,手依然死死抓着他。齐夏只好单手从兜里掏出手机,让林檎把外面的水送进来。
微弱的敲门声很快响起,林檎打开门,小心翼翼地观察屋内的场景,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把水递给齐夏。她用口型问“还好吗”。齐夏点点头,将吸管伸到陈俊南嘴边,说道:“喝点水。”
陈俊南乖乖听话,一杯水很快见底。没过多久,他眨眼的速度渐渐放缓,直到最后眼皮耷拉下去,睡着了。
齐夏把他抱起来,放在沙发上。陈俊南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在本来就不大的沙发上缩成更小的一团。
林檎轻轻走进来:“起效了?”
“嗯。”
水里加了镇定剂,是齐夏刚刚进来的时候准备的,吸管也是。齐夏坐在陈俊南身边,手抚摸着对方裸露在外的脖颈皮肤。
林檎小声道歉:“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过了一会儿,林檎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你忍得下心?”
“你有更好的方法?”
“……也许可以徐徐图之?”
“七年前我这么做了,换来的是他的离开。”齐夏说,“这种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齐夏,我一直在说,你的心理问题也很严重。”
“我知道。”齐夏问,“你能治吗?”
“……我确实不能。”
“没有人能治。林檎,只有我能管住他,也只有他能管住我。如果不想他疯掉或者看我发疯,你们都要帮我。”齐夏笑了笑,“应该没有人想看我再发一次疯吧?”
林檎呼吸一窒。齐夏实在是个可怕的男人,她目睹这七年来他的所作所为,每一件事都可以用“疯狂”来形容。她看了眼陈俊南,点头说:“我知道了。所有人都会配合你,也希望他赶紧好起来。”
“他会好起来的,有我在。”齐夏几乎是在喃喃自语,“有我在,他即使一直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檎的眉头深深皱起来:“齐夏!”她知道七年前陈俊南的离开在齐夏的心里撕开一道无法愈合的口子,但这并不是齐夏胡来的理由。
齐夏不理会她,弯下腰去亲吻陈俊南的眼睛。
“我要这双眼睛永远看着我。”
5
陈俊南迷迷糊糊快要醒来,一根吸管伸到他嘴边,他立刻警觉地抓住对方的手,动作迅速狠戾。等他看清自己抓着的人是齐夏,讪讪地松开手。
“老齐……”
齐夏没有追究他下意识的动作是为何,只是又把吸管伸过去。
陈俊南听话地咕咚咕咚喝水。他不敢看齐夏,怕齐夏和自己追究之前的事。但齐夏显然没有这个意思,问他:“你现在住哪?”
“在离这里很近的一个小区。”
“嗯。我陪你走回去。”
陈俊南抬手揉眼睛,齐夏把他的手抓下来。陈俊南咕哝着“这也管”,齐夏睨他一眼:“不能管?”
“能能能。”陈俊南打了个哈欠,迟疑良久,艰难开口,“老齐,你……”
“不要说会让我生气的话。”就像看透他要说什么一样,齐夏淡淡地说道。
他这副样子和七年前有些像,陈俊南一撇嘴,在心里说: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也不要在心里说我。”
这下陈俊南是真的惊悚了:“老齐,你现在都会读心了?”
“要不要给你个镜子,让你看看你的表情有多好懂?”
“怎么可能。”陈俊南不服,“我那帮狱友们……”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连忙住嘴,差点咬了舌头。
齐夏看着他,他果断转移话题:“老齐老齐,咱们走吧,再不走月亮姐姐都要睡了。”
事实证明,月亮姐姐还在兢兢业业地上工,今天玩忽职守的只有走在月光里的这两位。
陈俊南一边走一边踢路上的石子,还要拉着齐夏一起踢比谁踢得远。齐夏耐不住他软磨硬泡,随便一踢,石子摸爬滚打没入路边的草丛。
陈俊南目瞪口呆:“老齐,你在这种事上都天赋异禀吗?”
“运气好而已。”
“运气一直好也是一种实力啊。”陈俊南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定你有个特异功能,叫强运。”
齐夏不置可否。
“老齐。”陈俊南顿了顿,还是想把之前没说完的话说出来,“你、你会和别人……”
“一定要惹我生气?”
陈俊南脚上和石子打得不亦乐乎,低声说:“对不起。”
“为了什么?”
“为了——”他偷偷看齐夏的表情,却见柔和的月光为齐夏的神情镀上一层温柔,他眨眨眼,慢吞吞地蹭过去,“为了很多事。”
他磨磨唧唧挪到齐夏身边,齐夏抬手拍拍他的脑袋。他咽了咽口水,低声说:“我还是喜欢你,老齐。”
“我知道。”
“我、我……”陈俊南卡带了。他好像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林檎的试探虽然可恶,却也让他认清了自己。
他不想看到齐夏和别人在一起,他无法接受齐夏的身边站着别人。他是一只恶犬,一只会对靠近主人的所有人怒目而视、只想霸占主人的恶犬。
林檎说得没错,他不就是坐了七年牢,而且这牢还是为了——
陈俊南手动切断自己的思绪。他看着齐夏,齐夏也看着他,陈俊南恶从胆边生,凑上去在齐夏嘴唇上咬了一口。
齐夏眉头都不带皱的,问他做什么。
陈俊南理直气壮地说:“打标记。”随后语气又弱下来,“老齐,我有一些事瞒着你,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就告诉你好不好?在那之前,你、你能不能别走?”
“陈俊南。”齐夏说,“我一直在这里,从来没走过。”
陈俊南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即使在七年前,离开的也是他,而不是齐夏。他的鼻子瞬间酸了,他又想道歉,但齐夏却将他搂进怀里。
“不要让我等太久。”
陈俊南在他怀里蹭了蹭脑袋,乖乖地应了声“好”。
哪怕深谙人心如林檎,也不太能看懂齐夏和陈俊南的相处模式。仅仅一个晚上,这两人竟恢复成你侬我侬的甜蜜状态。
尽管这个“你侬我侬”有点夸大——好吧是严重夸大,但是这两人的关系有明显的缓和并且朝着升温的趋势发展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她得出结论,齐夏和陈俊南不是人。
“不是人”的陈俊南先生走进来和她确认明天的预约,她见对方根本藏不住的喜色,忍不住问道:“你俩复合了?”
陈俊南垮下脸:“没有。林姐,能问点别的吗?”
“那你俩是准备复合?”
陈俊南支支吾吾,勉强说了个“算是吧”。
“昨天好像有人跟我说‘不可能’。”
陈俊南装傻充愣:“啊?谁啊?谁这么蠢,连老齐这么好的人都不要?”
“……”林檎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他。陈俊南充分发挥自己厚脸皮的专长,让她赶紧确认预约。
林檎一边确认预约,一边随口问道:“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
没得到任何回应,她抬头看陈俊南,见对方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我说错什么了?”
“没。错的是我。”陈俊南低声说,“是我不守信用,离开了他。”
林檎用手撑着下巴,说:“不管是什么原因,错了就道歉吧,齐夏肯定会原谅你的。”
“他会原谅我吗?”陈俊南看起来有些无措。
“当然。”林檎笑了笑,“你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你?”
“我……”陈俊南默了片刻,说,“那如果,是我擅作主张做了什么事呢?”
林檎呼吸一顿,意识到陈俊南紧闭的心扉被叩开了一条微不足道的缝。她斟酌着用词,慢慢说道:“我相信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是为了别人好,对吗?你是个好孩子。”
陈俊南安静了很久,突然笑起来:“林姐,我坐了七年牢,你却说我是个好孩子。”
“因为你确实是。”林檎柔声说,“就算我的眼光不准,齐夏的眼光一定是准的。他喜欢的人肯定是个好孩子。”
陈俊南抿了抿唇:“林姐,你真的觉得齐夏喜欢我吗?”
林檎的声音更加柔和:“当然了。我从没见过他对别人这么上心。”顿了顿,她真心实意地加了一句,“我以前是真的觉得他不像个活人,他把一切都计算得好好的,好像世间一切都是他作业上的题。”
陈俊南安静地听着。
“昨天你情绪激动的时候他把你的手掰开来,就光这样的肢体接触我都没怎么见过,而且还是齐夏主动的。”林檎惊叹道,“陈俊南,齐夏情绪不怎么外露,但我能看出来他很在乎你。”
“哦……林姐你确认完了吗?”
“嗯?确认完了,怎么?”
“小爷要下班了。”陈俊南眉飞色舞地跳起来,“小爷要去找很在乎我的老齐了,林姐拜拜。”
林檎:“……”
眼看着陈俊南蹦蹦跳跳地飞出诊所,林檎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这两个家伙不是人!!
A大离诊所不远。陈俊南很快便到了校门口,随手拉住一个学生,问很帅很年轻的齐夏教授在哪。
学生被他的修饰词整得一愣一愣的,抬手指了指心理学院的位置。陈俊南便像一只蝴蝶般翩翩起舞飞去那里。他的小辫子在脑后一晃一晃,就像蝴蝶翅膀一扇一扇。
已经知道陈俊南来找自己的齐夏站在办公室窗边,垂眸看他蹦跶的样子,心情也好起来。一旁的同事有些讶异,扶了扶眼镜,说:“你现在不会是在开心吧?”
齐夏瞥了他一眼。这是他隔壁办公室的楚天秋,和他差不多时间入职。两人亦敌亦友,此时正在讨论一个课题。
齐夏毫不留情地赶客:“今天的讨论结束了,剩下的明天再继续。”
楚天秋不可置信:“我才坐在这里五分钟?”
然而齐夏不容置疑的表情宣告即使他再坐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无言以对,只好离开,走之前说:“你最近记得去看看巧云,她最近状态不错,你看看要不要换药。”
“看过了,确实不错,你再多花点时间陪她就行。”
“我会的。”
楚天秋刚离开没多久,陈俊南便一路问路来到齐夏的办公室门口。门开了一条缝,他趴在墙壁上,朝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正好撞上齐夏戴着眼镜看资料的样子。
好帅!
陈俊南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从没见过齐夏戴眼镜的模样,眼镜融化了那双眼睛中的冷淡,给齐夏添上一丝儒雅的书卷气。
他直勾勾地看,里面的人坦荡荡地被看。直到有人路过,疑惑地发问:“额,同学,你为什么趴在墙上……?”
陈俊南连忙立正站好,比了个“嘘”,把这人拉过来一起看:“你看老齐,戴个眼镜像不像衣冠禽兽?”
路人露出惊恐的表情,甩开他屁滚尿流地跑了。
陈俊南正好奇,里面传来一声“进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偷看被发现,有些心虚地打开门。
“哎老齐,我来找你了,惊喜吗?”
齐夏摘下眼镜,陈俊南在内心暗道可惜。齐夏笑了笑,问:“喜欢看我戴眼镜?”
陈俊南早已习惯心里的小九九被齐夏看出来,口是心非道:“没啊没啊,就是没见过,比较稀罕。”他凑过去,“老齐,再戴上嘛。”
齐夏笑了笑,在陈俊南期待的目光下拿起眼镜,却是走过来给陈俊南戴上。
陈俊南本来就生得出众,性格又张扬,高中的时候吸引了不少女生的视线。可他在齐夏面前却听话得不像样,眼中乖戾看不到,乖巧倒是一箩筐地往外倒。眼镜模糊了他上扬的眼角,让他的五官也显得顺从。
齐夏抚摸他的脸颊,陈俊南从他眼睛的倒影里看到自己傻傻的样子,不满地要摘眼镜。齐夏抓住他的手,说:“很好看。”
说完,像是怕陈俊南不够害羞似的,又补了句:“我很喜欢。”
“……”
脸和耳朵都通红的陈俊南恨不得把眼镜焊在自己脸上。
拜陈俊南所赐,学校里很快就传起齐夏的流言蜚语。从“一男子在墙上阴暗爬行向齐教授疯狂示爱”,到“小帅哥指责齐教授衣冠禽兽为哪般”,各种荒谬标题层出不穷。
陈俊南窝在齐夏的办公室里,用齐夏的账号浏览学生论坛,笑得前仰后合。
“老齐,大学生都这么有意思吗?这些标题也太离谱了。”
“可能吧。”
“这是什么回答。小爷没上过大学你可是上过大学的。”
齐夏想了想,说:“你想上大学吗?”
“……啊?”
“那就上吧。从明天开始我会给你布置学习任务,你在我这里按高三的劲头学,不会的尽管来问我。”
“等等!”陈俊南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没说要上大学啊!”
“我说的。”齐夏说,“来A大陪我,不好吗?”
“可、可是……我还有工作。”
“我会尽快安排学生过去给林檎当助理,这对他们来说是绝佳的实习机会。还有问题吗?”
陈俊南瞠目结舌地看着齐夏就这么把自己安排好了,结结巴巴地说:“我,这……”
“我当你的专属老师。不好吗?”
“好是好……”
“你不想和我一起吗?”
“当然不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
齐夏走过来,站在陈俊南跟前。陈俊南抬起头看他,眼睛眨巴眨巴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齐夏抬起手,陈俊南下意识地把脸颊蹭过去。
齐夏俯身亲吻他。
于是第二天论坛的头条变成“齐教授名草已有主,办公室幽会示主权”。
6
林檎笑眯眯地把这段时间的工资结算好,却没有给陈俊南,而是给了齐夏。
陈俊南不服,问为什么。
“你俩肯定是齐夏管钱吧。”林檎扫了他一眼,调侃道,“齐夏连你都管,你的钱自然也是他的。”
“什么他的,是我的!”陈俊南叫嚣道,“我的就是我的,他的也是我的。”
“是是是,他人都是你的,你问他要点钱他还能不给你?”
陈俊南被林檎的语气惹得面红耳赤,气得扒拉齐夏,让齐夏帮他怼。齐夏拍拍他的手,对林檎说:“新的实习生下午就会过来。”
“没问题。”林檎朝陈俊南眨眼,把后者生生气成一只河豚,“对了,陈俊南租的房子怎么办?你们还要分居吗?”
陈俊南还没来得及想这件事,他下意识看向齐夏。
齐夏说:“那套房子也是我的,你想住哪就住哪。”
林檎大吃一惊,她还真不知道那是齐夏的房子。陈俊南更吃惊:“人很好的包租公?”
齐夏瞥他一眼。
陈俊南便假装咳嗽清了清嗓子。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问道:“那只猫!老齐,你养猫了?”
“嗯。”
“你怎么会养猫?你不是说不养宠物吗?”
“那猫像你。”
“哪里像了?我哪有那么潦草?我的秀发很亮丽!”
“你不是夸它毛发闪亮有光泽?”
“我那是——”
林檎面无表情打断他们的对话:“够了,我已经吃饱了,二位请回吧。”
两人被轰走,而直到坐上车陈俊南才意识到不对劲,他狐疑地看着齐夏:“老齐,你的房子怎么会刚好被我租到?”
“是秦丁冬在群里问有没有人在那个小区有房子。”齐夏对答如流,“我刚好有一套闲置,就租给她了。”
那股若隐若现的不对劲的感觉又冒出了头。陈俊南还没想清楚,齐夏问:“所以你想住哪里?”
“我才不要和你住,你有整理癖,肯定看不惯我的懒散。”陈俊南说道,“但是我想去你家撸猫。”
“好。”
从那以后陈俊南就成了齐夏办公室的一尊佛。他舌战群儒,指每次楚天秋过来都要嘲讽两句;他书写传奇,指论坛头条几乎每天都要因为他惊世骇俗的举动变一变;他创造历史,指学生们眼睁睁看着冷面无情的齐教授变成令人如沐春风的齐教授。
陈俊南致力于到处搜刮齐夏的情报,正史野史来者不拒。他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后来和教授们打成一片,致力于从不同人的视角了解他不知道的齐夏。
他错过了齐夏七年的时光,内心深处有一块空缺的拼图,他用这种方式获取拼图碎片,试图拼出一个完整的齐夏来。
有时候楚天秋过来,看到齐夏凝视着楼下像只旋风一样到处飞的陈俊南,问道:“你不阻止他吗?”
齐夏自然知道他说的不是阻止陈俊南这么做。他们都看出来,陈俊南把一部分的自己锁在黑暗里。那是当初那个十八岁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样的自己,好在齐夏面前还是原来的模样。
“我有我的计划。”
楚天秋叹了口气,说道:“你一直有你的计划。这七年来,黑白两道被你翻了个底朝天,各行各业都被你安排了人——齐夏,你不累吗?”
“累?”齐夏反问道,“文巧云躺在那里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我懂了。”楚天秋不再多问。
有时候齐夏有事要忙,燕知春便过来充当陈俊南的临时老师。陈俊南早就和这个齐夏的得意弟子混熟,知道她有个前女友,便一直怂恿她们复合。
燕知春有时候忍无可忍,说:“陈俊南,不是每对情侣都能复合的。”
陈俊南捋着不存在的长须,老神在在地说道:“但我看出你们还爱彼此。”
“爱不是万能的。”
“你们是有什么误会吗?”
燕知春沉默片刻,把问题抛回给陈俊南:“你呢?你和齐哥分手是为什么?”
这回轮到陈俊南沉默了。燕知春眼看着他像只乌龟一样悲伤地缩回自己的龟壳里,无语道:“你不要这样,齐哥回来以为我欺负你。”
陈俊南长叹一口气,不说话。
燕知春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说:“陈俊南,我觉得齐哥快要被你逼疯了。”
陈俊南被她说得一愣:“什么意思?”
“你真的把齐哥当恋人看吗?可是你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连面对齐哥都戴着面具——那齐哥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你知道齐哥很厉害,他看着你难过,却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等你开口。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觉得齐哥有点可怜。”
陈俊南说不出话来,他凝固成冰天雪地中的一座冰雕,甚至给不出任何反应。
下课铃声响起,齐夏马上就会回来。燕知春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要被训,破罐破摔,索性添上最后一把柴火——
“陈俊南,心疼心疼齐哥吧。”
齐夏回来的时候,陈俊南把他的衣服盖在身上,在沙发上缩成一团,似乎睡着了。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想把衣服拿下来,至少露出陈俊南的鼻子让他能够呼吸,可是走近后他却听到对方在呓语,轻声说“好痛”。
齐夏呼吸一滞,将衣服掀开,陈俊南把脸埋在手臂里,呼吸急促,全身都在战栗。
“陈俊南?陈俊南,醒醒。”
齐夏单膝跪在地上,将陈俊南的脸掰过来,从抽屉里取出口罩给他戴上。他已经出现过呼吸的症状,再不采取措施可能会昏迷。齐夏掰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避免他又伤害自己。
陈俊南无意识地重复着“好痛”,齐夏观察一圈发现没有外伤,逐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拿出手机,果然看见燕知春的道歉。他没有立即回复,现在最要紧的是让陈俊南恢复过来。
“没事了。我在这里。”
他紧紧抱住陈俊南,这样能给对方安全感。陈俊南哭得稀里哗啦,在不断重复的“好痛”里又穿插几句“老齐”。
“我在。”
齐夏耐心地回应他的每次呼唤。陈俊南把头埋在齐夏脖颈,泪水滴落在齐夏的皮肤,烧得他心口疼。
等陈俊南能勉强维持正常呼吸,他摘下口罩,让对方跟着自己的指令慢慢呼吸。他又用单手倒了一杯水喂给他,终于看到对方恢复意识。
“老齐。”
陈俊南的呼喊里带着哭腔,听起来像是撒娇。齐夏便也像哄小孩一样说道:“嗯,我在。怎么了?”
他没有哄过小孩,干起这事来多有生疏,可是对方是陈俊南,他便又无师自通。
陈俊南只喊他,却不继续说下去。
齐夏想了想,主动说道:“是我让燕知春来的,我知道她会做什么。”
怀里的身体瞬间便僵住,陈俊南的声音小到像游丝,听不真切:“所以……我、我让你难受了吗?”
齐夏亲吻他的头发:“你没有让我难受。但我不想你难受。”他说,“你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找任何人说都可以,但我不想看你被秘密压着喘不过气。”
紧接着他又叹了口气,说:“你伤心我就伤心,你想让我伤心吗?”
陈俊南这回倒是不吃这一套了:“你少用苦肉计。我、我很害怕。”
齐夏轻声问道:“害怕什么?”
像是承认“害怕”这个词已经用尽陈俊南所有的勇气,他又退回去,缩在齐夏怀里当木头人。
齐夏猜测这已经是极限了,便不再多说,只是柔声问陈俊南中午想吃什么。却没料到下一秒陈俊南突然说:“这七年来,我一直在监狱里。”
齐夏身体一颤,搂着陈俊南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我背着案底,我是一个有罪的人,我不该来找你的。可是……”泪水像开了阀似的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可是我做不到。我无论如何也想知道你的消息。”
陈俊南抬起双臂,搂住齐夏的脖子。
“老齐,我是不是很坏啊,你这么优秀,我这么差劲,却还想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太没用了……”
重逢后陈俊南哭了很多次,大多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安静的哭泣,然而这次却是有声音的,像要把所有的痛苦和不安都发泄出来。
齐夏闭上眼睛。轻盈的泪水却仿佛有千斤重,重重砸在他的胸口。他本以为七年前陈俊南走的时候最痛,又或者是后来他知道真相时最痛,可如今看来,还是陈俊南的眼泪更让他心痛。
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陈俊南发泄够了,只剩小声的啜泣,才缓缓开口。
“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吗?”齐夏说,“我的爱人哪怕与全世界为敌我都会支持他,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因为你背着案底就想离开你?”
陈俊南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齐夏低声说,“如果你想杀人,我会帮你处理尸体,如果你想炸楼,我会为你提供炸药。陈俊南,我是你的共犯,不是你的审判者。”
这番急需报警的发言把陈俊南惊得说不出话。他心里齐夏光明伟岸的形象轰然倒塌,但是随之而来的,是落在地上的、站在他旁边的、与他携手的齐夏。
齐夏抬手抚摸他的脸:“所以不要害怕,更不要说自己没用。你遵纪守法,于是世上少了一个杀人魔,你太有用了。”
陈俊南握住齐夏的手,语无伦次道:“老、老齐你……你认真的吗?”
齐夏笑了笑:“想试试吗?你想杀谁?”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云淡风轻,和刚刚问陈俊南要吃什么时是一样的。陈俊南张口结舌,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不、不是……等等,你让我冷静下……你也冷静下。”
他试图从一团混乱的大脑中理出一些思路。
齐夏倒是一副很清醒的样子:“我很冷静。”
“你冷静个屁!”陈俊南忍不住破口大骂,“老齐你,你为人师表,都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你不是说我衣冠禽兽?”
“我那是说着玩!”
陈俊南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到对齐夏絮絮叨叨上,甚至顾不上思考什么差不差劲,有没有用的事。齐夏乐得被他念叨,却十分清楚,陈俊南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向他坦白——
他为什么不告而别,又为什么会进监狱?
这才是齐夏最想从他嘴里听到的。
只是,不能急。他还要再耐心铺网,等陈俊南愿意主动开口的那天。
7
陈俊南照例出门去齐夏那里的时候和对门的邻居打了个照面。这是他租这个房子以来第一次见到邻居,冬姐说对方工作忙,果然是忙得连人影都看不见。
这是一个清冷的女人,见到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隔壁有人住。
陈俊南大大方方朝她打招呼,说自己叫陈俊南,正要去A大上自习。
“学生?”女人见他清秀的模样,信了八九,说,“我叫章晨泽,是一名律师。”她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陈俊南。
陈俊南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见章晨泽有些愣怔,又连忙上前接过名片,说:“哎呀章律师你好你好。我舅舅是律师,从小就板着一张脸,揍我从不手软,搞得我对律师这个职业都有点害怕。您可千万别介意。”
似乎看不太惯他油腔滑调的说话风格,章晨泽没有多说什么,朝他点了点头便进了屋。
陈俊南手上抓着名片,紧抿着唇。他无法信任这些公检法人员,这是这七年给他留下的后遗症。他随手将名片塞进口袋,收拾好心情向A大走去。
他的复习进度非常喜人。正如林檎所说的,即使不怎么学他也能取得好成绩,更别提还有齐夏手把手教学。尽管大部分知识早就被他扔进垃圾箱,但捡起来也是轻轻松松。
今天齐夏还夸了他,他心情大好,回家路上一直和齐夏探讨如果他考上了要给他什么奖励。
齐夏跟在他身后,拎着刚去超市买来的蔬菜水果。也不记得具体从哪天起,齐夏就搬过来和陈俊南一起住,带着猫。早上齐夏有课的话就先走,陈俊南起床了自然会过去。晚上两个人就一路散步散回来,横竖也不过二十分钟的步程。
陈俊南确实懒散,齐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给他收拾。就像高中时齐夏跟在他屁股后面替他收拾烂摊子。被齐夏带着,陈俊南倒也勤快了不少,两个人各退一步,磨合得十分融洽。
陈俊南正在说要一个游戏机做奖励,突然听到风中传来一声情绪激动的“不要”。他愣了下,和齐夏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迈进。
没有多久,便看到几个地痞流氓围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
陈俊南面露不虞,却没有上前,甚至下意识缩到齐夏身后。他从齐夏身后探出头,大声喊道:“喂!你们快住手!我报警了!”
地痞流氓们见他一个手无缚鸡的小白脸,想过来连他一起揍,却很快看到了齐夏。他们认得这张脸,也知道这张脸对应的事迹,于是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
这边陈俊南疑惑地摸摸自己的下巴:“小爷现在孔武有力到靠脸就能吓退别人了?”
齐夏“嗯”了声,说“你很厉害”。陈俊南尾巴便翘上了天。
那个女孩走过来,连声向两人道谢。不远处一个女人竟然也赶过来,高声喊着“舒画”。
女孩开心地朝她挥手:“姐姐!”
那女人一路小跑过来,上下左右打量女孩,见她安然无恙舒了一口气,这才抬头对两人道谢。
“章律师?”
“陈俊南?”
章晨泽有些讶异,看了眼齐夏,又不动声色地打量陈俊南。“谢谢你救了她。”
“应该的。”陈俊南好奇道,“章律师,她是?”
“我叫舒画,是姐姐从孤儿院里领养的。”舒画笑眯眯地说。刚刚的意外事故似乎没有给她造成什么不良影响,“孤儿院”这三个字也没有让她有什么负面情绪。很明显这是章晨泽教育得好。
“是我妹妹。”章晨泽这么介绍道。
“妹妹好勇敢。”陈俊南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谢谢哥哥。”舒画声音清亮,像银铃般好听。
陈俊南被一声“哥哥”哄得喜笑颜开:“舒画妹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哥哥给你买,就当是见面礼。”
舒画认真地说:“姐姐说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而且你救了我,应该我给你谢礼。”
陈俊南被她萌得找不到北,使劲扒拉齐夏,说这个小姑娘好可爱。
这边两个小朋友聊天,那边两个大人聊天。
“太感谢你们了,我请客,今晚一起吃一顿?”
齐夏任由陈俊南扒拉,等他扒拉够了就伸出手去和他十指相扣。他晃了晃手上的袋子:“不了,蔬菜容易坏。会有机会的。”
章晨泽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陈俊南一眼,点点头。
然后两个大人带着自家小朋友各回各家。
“北北我回来了!”
陈俊南一打开门便大声喊道。北北就是那只潦草的猫,大概是因为同性相斥,北北一直对他不太待见。不过北北对齐夏也不待见,陈俊南便觉得好受了。
猫不待见人但人可稀罕猫。陈俊南有事没事便把脸埋进猫毛里,也亏得他不过敏。猫倒也不会拒绝人,只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陈俊南便对齐夏说:“我觉得它还是更像你,一脸丧样。”
这间屋子如今已经大变样。被用来做“床头柜”的椅子们回到原本属于他们的餐厅,陈俊南逐渐习惯在软床上睡觉,当然最好是在齐夏怀里睡。冰箱被塞得满满的,厨房里也摆满了厨具。
陈俊南有天买了一沓贴纸回来,把各个地方都贴得花里胡哨的,最后在齐夏脸上贴了个爱心,美滋滋地拍照留念。
陈俊南的状态越来越好,好到齐夏觉得是时候了。他把碗筷厨具清理好,走到逗猫的陈俊南身边坐下,猝不及防发问:“刚刚为什么往我身后退?”
“嗯?”陈俊南没听懂他的问题,疑惑地看着他。
“以前你见到有人欺负弱小,总是会冲上去的。刚刚怎么没有?”
陈俊南愣了愣,讪笑道:“哎,小爷现在很沉稳的,是守法公民……”
“陈俊南。”齐夏深深看了他一眼,“要么就别说,要说就不要撒谎。你知道我能分辨。”
陈俊南沉下脸色,手在猫身上胡乱地撸着。
气氛有些凝滞。自重逢以来,陈俊南一直被哄着,现在突然被凶了,竟然觉得有些委屈。
“这么凶干嘛……”
“因为你骗我。”
“我!”陈俊南刚想气势汹汹地说什么,对上齐夏的眼睛,酝酿好的气势一泻千里,“对不起嘛。”
“你说过等你做好心理准备你会向我坦白一切,还没有做好吗?”
陈俊南低下头。
“还是说,你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很好,所以不想再说了?”
陈俊南立马反问:“这样不好吗?”
“不好。”齐夏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开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这哪里好了?”
于是陈俊南不说话了。他又想到那天燕知春说的“心疼心疼齐哥吧”,他才意识到,这么久以来齐夏还活在未知中,却不愿给他压力,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等他做好心理准备。
陈俊南已经很久没哭了,但此时此刻他鼻子又酸了起来。
“对……”
“我不想听你道歉。”齐夏平静地说道,“陈俊南,我知道你当初离开一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陈俊南的目光锁在北北身上,眼睛低垂,长长的睫毛落下来。
“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你离开的理由里有我的部分。”齐夏说,“你为了我离开,坐了七年牢,如今你还反过来向我道歉。陈俊南,你是想让我有负罪感吗?”
“我没有!”陈俊南喊了声。北北因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跳走,于是陈俊南没有办法再借撸猫转移视线。他开了口,虽然是在对齐夏说话,但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像是喃喃自语。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要有负罪感也应该是我有罪……可是现在这样不好吗?我可以陪你回高中,我跟老师他们说我后来我没上学坐牢去了。我……”
“陈俊南!”
齐夏抬高音量,陈俊南茫然地看着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症状了,齐夏确认了下他的状态,继续说道:“不管是什么事,你都没有选择告诉我。为什么?是因为你不信任我吗?”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你不信任我,不相信我会站在你这边,不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一切。是吗?陈俊南,回答我。”
“我没有!”陈俊南似乎被他逼到绝路了,他小声哀求道,“别问了,老齐,别问了好不好?我没有不信任你,你是我最后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可是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齐夏冷冷地说道,“陈俊南,你真的爱我吗?”
陈俊南被他的质疑激得濒临崩溃,他想拎起齐夏的领子怒吼没有人比我更爱你,然而齐夏却只是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齐夏离开了,陈俊南粗喘着气,还没从崩溃的情绪里缓过来,看着被关上的门,大脑逐渐变得空白。
——齐夏离开了。
他开始发抖。
——自己被丢下了。
他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到那些恶魔的低语。
“你还真是不要脸,你真以为齐夏喜欢你?他只不过跟你玩玩而已。”
双腿失去力气,陈俊南缓缓蹲下身。
“别说了。”
“他那么优秀,怎么可能跟你在一起,你们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别说了!”
他对着无人的前方怒吼出声,抬起头,眼前却出现监狱的墙壁。肮脏的血污和指甲的抓痕爬满墙壁,紧靠着墙的单人床上,七年前的他蜷缩在床上,阴沉的视线死死瞪着向他靠近的人。
那些人不怀好意地走过来,脸上是猥琐的笑。在这种没有秩序的监狱里奉行的是弱肉强食原则,如果你不想成为别人的猎物,那就要成为猎人。
陈俊南扑到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身上,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他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其他人吓了一跳,对他拳打脚踢,竟都无法使他松手。
陈俊南一边使力,一边笑得疯狂,他的眼睛染上血红,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就算死,也不能被别人碰到。
他属于齐夏,他是齐夏的,只有齐夏能对他做什么。
齐夏。
这个名字突然唤醒他的一丝意识。
在那些许的清明里,他看到齐夏走在他身边时的侧脸,看到齐夏辅导他功课时无奈的眼神,看到齐夏被他抢食时浅浅的笑。
不,他不能杀人。
手上一个泄力,他被人拉开。密雨般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他没有躲闪,反而大笑起来。他的眼睛仍然猩红,鲜红从额头滑落,仿佛地狱来的恶鬼。
动手的人看到这副模样也开始迟疑,他们只想找乐子,不想惹怒一个疯子。
监狱里只剩下陈俊南。
房间里也只剩下陈俊南。
他跪倒在地上,满脑子想的都是齐夏。
在监狱的七年,他满脑子想的也是齐夏。
他想再见齐夏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见一面。有时候又想,不行,得冲上去揍齐夏一巴掌。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活下去,他一定要见到齐夏。
可是齐夏会想见他吗?齐夏会不会已经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他好害怕。
他好害怕。
压抑的哭泣声从嘴角溢出,铺天盖地的悲伤和痛苦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可是这回没有人给他倒水了。
突然间,陈俊南停止了所有动作,哭泣声也随之消失。他坐起身,像机械一般环顾四周。而后他踉踉跄跄地起身,向厨房走去。
刀。
只要有刀,所有痛苦就会立刻停止。他要拿到刀,他要……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踏过去,颤抖着伸出手……
然后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握住。
他转过头去,看见齐夏也红了眼眶。
“现在你还觉得这样很好吗?”
“不知道哪一天,你又会说着为我好的话,消失在我的世界里,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现在痛吗?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会痛?”
陈俊南呆呆地看着他,伸手想去抚摸他。齐夏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肌肤接触间却感受不到亲昵,反而是细细密密的苦涩。陈俊南的手颤抖着,触碰齐夏泛红的眼角。
“我也会痛,我也会害怕。陈俊南,你就当可怜我吧。”
8
视频通话的那头,学生们一个个汇报科研进展。齐夏低下头,察觉到陈俊南似乎要醒了,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挂断通话。
他抚摸陈俊南的头发。陈俊南的头发非常柔软,都说头发硬的人脾气倔,那按理说陈俊南应该是软趴趴的。大多数情况下他也确实是柔软的,只是在有些事上倔得让人无奈。
“醒了?”
他预设了陈俊南的各种反应,却不曾预料到,陈俊南看见他眼睛一亮,愉快地扑了过来:“老齐!”
“……?”
“所以……也就是说……”林檎的目光在屋内的陈俊南和眼前的齐夏之间来回游移,“现在轮到陈俊南失忆了?”
“应该只是暂时的保护机制。”齐夏看起来有些疲惫,“是我把他逼太狠了。”
林檎有些幸灾乐祸:“早就让你别胡来。”她观察了一会儿陈俊南,现在觉得自己只有十八岁的陈俊南活泼得像个猴子,一刻都停不下来,一会儿看看绿植一会儿研究传单,跟多动症似的。
“可能很快恢复,也可能很慢,全看你能不能让他关闭这个保护机制。”林檎说,“你是关心则乱,明明自己也能看出来,还要带来给我看。”
齐夏没说话。
“你们两个真是。”林檎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打开门。
陈俊南从门后探出脑袋,对着林檎甜甜一笑,蹦跶着跳到齐夏身边。
“老齐,我真的失忆了吗?我们现在住在一起吗?”
“老齐,我们一起去了A大吗?我现在在干嘛?”
“老齐老齐,我现在18岁,我是不是该喊你齐夏哥哥啊?”
“啪——”
那边林檎重重地将水杯落在桌面上,面无表情打断他们的对话:“没想到我要第二次说这种话。够了,我已经吃饱了,二位请回!”
陈俊南回过头去:“漂亮姐姐别生气嘛,我们马上走,祝你今天都是好心情!”
林檎愣了愣,目送人笑眯眯地把齐夏拉走,突然理解了齐夏为什么会一直在这棵树上吊死。
这小子可爱起来还真是让人无法拒绝啊。
“老齐,你怎么不说话啊。”走出诊所的陈俊南十分不满,“就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我都说累了。”
“陈俊南。”
“喊小爷做什么?”
齐夏牵着对方的手向自己拉,让人跌在自己怀抱里。
“……老齐?”
他紧紧抱住陈俊南,像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
“我好想你。”
“……哇你别突然!哇老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没发烧吧?”陈俊南手忙脚乱,“生病了吗?你不要突然说这种话啊很恐怖的。”
齐夏被他逗笑了,说:“我现在经常这么说,你也已经习惯了。”
“真的假的?”陈俊南咕哝道,“你小子啥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难道是跟小爷学的?”
果然,不管是十八岁的陈俊南,还是二十五岁的陈俊南,里子都是同样的他。
齐夏问道:“有想去的地方吗?”
“有!陈俊南同学举手提问,我们现在是住一起吗?”
“是。”
“那我要看看我们的家!”
“好。我们还有一只猫。”
“哇真的吗?老齐你不是说不想养宠物?”
“那猫像你。”
陈俊南和北北面面相觑。随即他咬牙切齿地质问齐夏:“哪里像了哪里像了?小爷帅气逼人秀发亮丽,哪像这只猫这样潦草?”
“喵——”
“喵什么喵,难道小爷说错你了?”
“喵!”
“小爷本来就帅!”
十八岁的陈俊南,和一只猫都能吵起来。
齐夏哭笑不得,把一人一猫拉开,问道:“想去学校看看吗?”
“好啊!看看学校现在成啥样了。”
齐夏开着车带陈俊南去了A中,轻松刷脸进去。
教学楼还是那个教学楼,操场还是那个操场,只是教学楼里上课的人和操场上跑圈的人变了。
“感觉没什么变化嘛。”陈俊南如此评价道,“对了老齐,你还记得我们是在哪里遇到的吗?”
“记得。”
陈俊南摇起了尾巴:“你指给我看。”
那是接近学校后门的一棵参天大树,如今依然枝繁叶茂。陈俊南一时兴起,左看右看,灵巧地爬了上去。他蹲在树上,这回倒不再鬼鬼祟祟。他向下看,齐夏向上看。他在齐夏眼里看到从未有过的温情。不知怎的,陈俊南突然有点想哭。他揉了揉鼻子,说:“老齐,你要接住我。”
“嗯。”齐夏向他伸出手,“我会接住你。”
陈俊南露出一个张扬的笑,脚一蹬,落进齐夏怀里。他小声地在齐夏耳边说:“老齐,我好喜欢你。”
“我知道。”顿了顿,齐夏又补充道,“我也喜欢你。”
“啧啧啧老齐你现在是真的会说情话啊,我都有点羡慕25岁的自己了。”
齐夏垂眸:“如果不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你大概就会觉得我不在乎你,然后离开我。”
“我怎么可能离开你?”陈俊南奇怪地看他,“我巴不得拿个绳子绑你身上。”
齐夏看他,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好,那我们待会去买绳子。”
“哎等等,我瞎说的啊!老齐,齐夏哥哥,你别当真啊!”
齐夏本打算再带陈俊南到处走走,但是陈俊南很快就哈欠连天。昨天那场情绪崩溃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齐夏便开车回了家。
还没到家,陈俊南已经在车上呼呼大睡起来。齐夏在把他抱下车和让他就这样睡之间犹豫片刻,很快做出选择。陈俊南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太高,大概是因为在监狱时刻需要处于警觉状态,很容易惊醒。他不希望自己的举动打扰对方的睡眠。
他将座椅放平,让人睡得更舒服些,又从后座拿来毯子给对方盖上。而后他从后座拿出一直放在车上的备用电脑开始处理事务。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他听到陈俊南的呼吸声音发生明显变化,估计人快醒了。他合上电脑,说:“醒了?你——”
他回过头,和25岁的陈俊南对上目光。
“……陈俊南。”
陈俊南沉默了一会儿,从放平的座椅上坐起来,低声问:“所以,你从一开始就记得?”
“嗯。失忆是真的,但是很快就恢复了。”
陈俊南的沉默更久,他的声音也更低了:“你更喜欢18岁的我吗?”
“……”齐夏叹了口气,“那你呢,你更喜欢18岁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陈俊南撇嘴:“都不喜欢。”
齐夏却笑了,他朝陈俊南伸出手:“来。”
陈俊南嘴硬了一会儿,犟不下去了,扑过去搂住齐夏的脖子。
“老齐,我讨厌你。”
“但我喜欢你。”
“……哦,那我也喜欢你好了。”
七年前,陈俊南在英雄救美的时候,打伤了一个代号为青龙的人。青龙隶属于某黑道组织,他们用了一些手段,篡改了齐夏的高考分数。
陈俊南自然不依,于是和青龙谈条件,青龙便让他替自己的好兄弟天龙去坐牢,刑期七年。
“我同意了。”陈俊南趴在齐夏怀里,说,“这是我的错,应该由我来承担,怎么也不应该让你受影响。”
“那为什么和我分手?”
陈俊南愣了愣,说:“我、我都要坐牢了,但你有光明未来……打住打住,你可别跟我扯什么共犯理论,你可是老师啊齐教授!”
“总之,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陈俊南低头认错,“对不起,我应该告诉你的。”
齐夏把玩着他的手,说:“没关系,还来得及。你想翻案吗?”
“……翻案?”
“你是无辜的,不应该让这子虚乌有的罪名跟着你一辈子。”齐夏说道,“我帮你翻案,好吗?”
陈俊南谨慎地问道:“难吗?”
齐夏笑了笑:“不难。”
陈俊南叹了口气,说:“我出狱的时候钱五——哦,就是一个对我很好的狱警,就让我好好考虑翻案的事。”
“我知道,我让他说的。”
“……什么?”
“钱五是我安排到你身边的。”
陈俊南不敢置信:“你……你往监狱里塞人?”
“到处都是我的人。”齐夏笑了笑,“青龙和天龙的组织已经被端了,章晨泽也已经准备好了所有材料。还有你救的那个女孩子,叫云瑶,现在是个大明星,可以帮你在舆论上造势。现在,告诉我,你想翻案吗?”
陈俊南彻底呆住了。事到如今他终于反应过来齐夏到底是个多么可怕的人。可他转念一想,这是齐夏在这七年里为他做的,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替他翻案。
陈俊南瞬间眼泪汪汪:“老齐呜呜呜我要跟你好一辈子呜呜呜……”
齐夏拍拍他的脑袋:“好,不然我就拿绳子把你绑在我身上。”
去法院的那天,陈俊南见到了那个叫云瑶的女孩。
大明星全副武装地走进来,见到他便摘下口罩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你好,陈俊南,初次见面,我要谢谢你。”她朝陈俊南眨眼,“正义是不会缺席的,继续坚守你心中的正义,做个坏人堆中的好人吧。”
陈俊南感动得恨不得和她结拜。
有了齐夏七年来铺垫的一切,翻案的过程很顺利。拿到裁决书的那一刻,陈俊南眼泪啪嗒啪嗒掉,他傻傻地看向齐夏,说:“老齐,我现在是干干净净的了。”
齐夏低头亲吻他的眼睛,吻去对方卸下重负带着兴奋的泪水。
“你一直是。”
——END——
小剧场:
1
某天,齐夏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陈俊南的箱子。其中80%都是齐夏的东西。齐夏的草稿,齐夏的试卷,齐夏的衣服。
齐夏:……
陈俊南抬头看天。
2
文巧云的受伤与黑道组织相关,于是齐夏、楚天秋、乔家劲一起端掉了这个组织。因此齐夏在道上颇负盛名。
齐夏被人下过毒,车祸就是因为驾驶途中毒发。但这是齐夏的计谋,他赌对面会给自己下毒,赌自己不会死,以身犯险,把对面揪出来。
齐夏的七年过得和陈俊南一样疯。
3
陈俊南通过自考考上了A大,就读于计算机专业,因为他觉得当黑客很帅。至于他进去以后发现该专业和黑客没啥关系,就是另一件事了。
陈俊南在A大颇受欢迎,后来开通社交账号,日常就是撸猫唱歌拍齐夏。撸猫不必多提,北北由于长得十分潦草而闻名网络。唱歌值得说道,据说会被社团探险时拿来辟邪。拍齐夏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了,铁面无私齐教授の另一面。
4
文中出现的所有角色的场所,如齐夏的学校,乔家劲的健身房,林檎的诊所,都在陈俊南房子周围很近的地方。
齐夏安排的。
————
ps1:我流监狱,非现代化管理的那种,非常混乱非常阴暗,不需要剪头发
ps2:出场人物太多了,我对人物互相之间的称呼把握不够,如明确与书中不符请指出
【齐陈】lovesick
1、
齐夏的目光跟着陈俊南,从这边到那边,再从那边到这边。陈俊南一脸的神游天外,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在房间的一角停下了,随手拉了张椅子没个正形地摊在上面,好像一个液体生物。
齐夏见他闭起眼睛靠向椅背,估计是困了想小睡一会,就把目光再次聚焦回手里的书上。他正一目十行地浏览着书页上晦涩难懂的专有名词,却在某一瞬间若有所觉,极迅速地抬了下眼睛。在他的视线尽头,陈俊南微微侧着脸,正十分认真地端详着旁边墙壁上的裂痕,仿佛对它们的形状和排列方式突然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齐夏摇了摇头,再次垂下眼帘,安静地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十几分钟相安无事地过去,没有任何预兆地,他又抬头看向了陈俊南。在......
1、
齐夏的目光跟着陈俊南,从这边到那边,再从那边到这边。陈俊南一脸的神游天外,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在房间的一角停下了,随手拉了张椅子没个正形地摊在上面,好像一个液体生物。
齐夏见他闭起眼睛靠向椅背,估计是困了想小睡一会,就把目光再次聚焦回手里的书上。他正一目十行地浏览着书页上晦涩难懂的专有名词,却在某一瞬间若有所觉,极迅速地抬了下眼睛。在他的视线尽头,陈俊南微微侧着脸,正十分认真地端详着旁边墙壁上的裂痕,仿佛对它们的形状和排列方式突然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齐夏摇了摇头,再次垂下眼帘,安静地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十几分钟相安无事地过去,没有任何预兆地,他又抬头看向了陈俊南。在他的视线尽头,陈俊南正不声不响地垂着脑袋,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颈间的金属项链,银白色的十字架随他的动作摆动出一串残影。
齐夏没有再看书,甚至把书合上了,放在眼前的桌面上。他眨了下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陈俊南,灰瞳闪烁着冰冷无机质的光泽。陈俊南的内心变得苦涩起来,他知道方才的偷看都被发现了。面对齐夏手术刀般精密的目光,他逃避似的偏转了下身子,将双手交叠搭在椅背上,表情多少有些不自在。
齐夏很擅长对别人进行诱导式提问。但面对陈俊南时,他往往不会采取类似的做法,而是无声无息地用沉默施压,逼迫对方向自己主动坦诚。他想让陈俊南在潜意识中习惯对自己坦诚。在他面前,对方没必要有什么秘密,特别是这些秘密只会对陈俊南本身造成伤害。
和之前无数次一样,陈俊南率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还是幽幽道,“老齐,小爷今早一起来,总觉得特别特别烦,心也静不下来。这种感觉很不好,小爷现在都有点难受……”
“你的心什么时候静下来过?”
“你的心最静!”陈俊南立刻回击,“静的跟死海一样。只可惜小爷年轻气盛,尚未修到您千年的道行。”
齐夏咳嗽了一声。陈俊南到底没胆和齐夏真的吵,毕竟对方一句简简单单的滚吧你没用了,就能让他痛的撕心裂肺死去活来。他无精打采地趴回椅子上,脸色苍白。陈俊南长的极其清秀,五官像是一滴墨用了一池水稀释过再勾勒,疏淡的恰到好处。这份气质往往会被他性格里的张扬与活泼冲刷掉,但当他不愿意笑,特别是有一点点黯然神伤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照片褪了色,会给人一种悬浮的若即若离之感。
所以齐夏偶尔也会提醒自己,在这段关系里他未必能永远占优势。他得把陈俊南交到他手上的东西妥善保管好。齐夏皱了下眉,陈俊南的直觉一向准到离谱,一半时间被他本人拿来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半时间充当齐夏的外置技能卡。此时它报错失灵,没准真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我看看。”齐夏轻声说,朝着陈俊南抬了下手。
陈俊南按他的命令走过来。齐夏利落地站起身,先是熟稔地握住对方的手腕,隔着亮面皮料从袖口一路向上摸。曲线漂亮流畅的手臂正乖乖蛰伏在他手下,有时它也会凌厉地绷紧,然后发力,显露出一丝长久隐匿在水下的危险性。不过那都是齐夏的敌人需要忌惮的。齐夏那冷白的、看上去没什么活人气的手指捋过陈俊南的发尾,对方的发丝织锦般从他指间滑落。他突发奇想,手无声无息地移过去,轻轻扣住了陈俊南的喉咙。
陈俊南整个人抖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直。他是个桀骜而乖戾的人,致命处这样被人触碰,显然让他很不舒服。齐夏能感觉到手下那段凸出的喉骨蝉翼般震颤着,不过陈俊南并未应激,也没恼火地拍开齐夏的手。他转头啧了一声,带着一点无奈,又有几分不理解道,“你又这样。就这么有意思?”
“还好?”齐夏有些不确定地说。他的确喜欢看陈俊南对他展现臣服。齐夏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套美学。他一直觉得,刀心甘情愿收敛锋芒时的样子,往往和它锐意出鞘的瞬间同等好看。他又抬手摸了摸陈俊南的额头,没发热。齐夏最后帮陈俊南整理了下刘海和颊边的碎发,检查到这就要宣告结束了。
“……表面上,并没有什么问题。”
齐夏灰眸微凝,声音低低地说。他刚要把手撤回来——就被陈俊南抓住了。他的动作不禁一滞。画面被定格了,面容苍白的青年正低着头,齐夏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对方只紧紧攥着他的手,一副不打算放开的样子。这对陈俊南而言很少见,毕竟他对齐夏往往只会付出却很少挽留。齐夏的心跳快了一拍,然后轻飘飘地提起来。像是要看到一朵他注视已久,默默关照,却由于种种原因不能对它心急催促的花终于开了。
陈俊南难受地眨了眨眼睛,把脸靠过去,在齐夏手边不停地蹭来蹭去,喉咙里发出阵迷糊的呼噜噜声,活像只不想失去猫薄荷的猫。齐夏的手背贴着对方柔软的脸颊,发觉那里的温度正在急剧升高。陈俊南晕乎乎地说,“再多摸摸小爷嘛……”
齐夏的呼吸停顿了一瞬。就在同时,陈俊南也敏锐地发现自己的状态哪里不太对劲。他哆嗦了一下,触电般放开了齐夏的手,捂着自己发烧一样莫名变红的脸神色惊恐道:“怎么回事,小爷怎么能说出如此恐怖如此肉麻的语句呢?小爷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吗?”
齐夏才从刚刚的冲击中回过神。他先是抿了下唇角,继而沉思了一会,盯着陈俊南似笑非笑。
陈俊南注意到他的目光,明显有些发毛,“老齐你别那么看着小爷啊。一定是哪个部件出问题了,小爷的控制系统才会这样暴走起来……等会,出问题,难道是……”
陈俊南回想起昨晚听见的那巨大的钟声,脸一下白了,像是被一桶冰水兜头淋下,后颈都透着针扎般的发麻感。他马上抬起一只手挡在身前,与齐夏划开一定距离,并朝着门边不停后退。
齐夏又皱了下眉,神色不虞地跟着向前了几步,盯着他道,“做什么。”
“听话,老齐你先别过来,你现在得离我远一点……”陈俊南咬着牙说,冷汗从散乱的刘海后流淌下来,划过支离单薄的喉结。他的脸上罕见地有些凝重,“小爷可能是被暗算了,中了某种类型的回响……如果是精神操控类的,没准会对你不利。你就站在那别接近小爷了,我出去找个地方自行解决。”
陈俊南说的自行解决八成是把他自己给解决了。齐夏强迫自己缓了几秒钟,却还是眸色一暗,语气危险道,“解决什么解决。【夺心魄】也是我的针,你拿什么来对我不利?”
“妈的,老齐你记忆有残缺,你不知道……”陈俊南的声音有些发抖,一半是因这份未知的威胁而感到焦虑与恐惧,另一半是违抗齐夏的意思对他的确很有压力。“类似能力的回响者有好几个,春姐当然是他们中最猛的,但其他人也能搞出一点小麻烦。保险起见,小爷还是赶紧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为妙。你就在这稍等一会,很快的,这种业务小爷特别熟练。”
齐夏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说他了。他的耐心就快告罄,正准备快步过去把陈俊南直接拖回来。陈俊南已经后撤到了门口,他转过身,快速推开了门,就要离开这个房间到外面的走廊上去,动作却突兀地停住了,仿佛被谁按了静止键。他直直站在那里,摸着残破不堪的木质门框,望着门外怔然发愣。
“陈俊南?”
齐夏看着他那无端透露出萧索与悲伤的背影,又叫了声他的名字。陈俊南无力地倚靠着门框滑下来,好像一块被从晾衣绳上吹落的黑布。他转过头,眼圈红了,“老齐,你说小爷怎么这么没用啊?”
齐夏愣了一下,他还真有点怕这个,而且这画面总给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陈俊南正蹲坐在门边独自低落,就差在身边种蘑菇了,嘴里还很茫然地不停念叨着,“老齐,小爷一点都不怕死的。可是小爷现在,现在就是特别不想离开你,得在你身边待着才能安心……”
听到这些话,齐夏不禁挑了挑眉。陈俊南却仍在被这份莫名其妙的颓丧情绪所萦绕着,他才定了定神,一抬眼就看到齐夏已经站在他眼前了。这人走路悄无声息的,活像悬空几厘米在地上飘。陈俊南被吓得魂飞魄散,在齐夏再次强势地抓起他的手腕后,更是两眼一闭吱哇乱叫起来,唯恐下一秒就发生身体被控亲手刀了队友之类的烂俗狗血桥段。
时间自顾自地静静流淌着,几十秒钟尴尬地过去,一切安全,陈俊南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齐夏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姿态很居高临下,像是想看看他究竟能有多丢人现眼。
“对方还没打过来,自己先乱了,这算什么。”齐夏说。
“你少在那讲风凉话啊。”陈俊南对他怒目而视,话语中的火星噼里啪啦地迸溅。“小爷等了七年才他妈的等回一个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小爷我捅的你,那小爷可就真就没法活了,也没脸见老乔了,只能弄死罪魁祸首后找棵长的还行的树吊在上面含恨而终。”
齐夏又咳嗽了一声,“我知道你就算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我的。”
齐夏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这个评价足够客观公正,且路线和方向很正确,堪比在恋爱游戏里点击了必胜选项。陈俊南几乎是瞬间就被哄得心花怒放起来,点着头得意道,“哎,对、对,老齐你偶尔还能说几句人话。”
齐夏接着说,“所以,你没必要这么紧张。”
陈俊南有些犹豫,“唉,老齐你可能不记得了。当初咱哥仨一起打天下,可真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啊,那会大家的脾气可没现在这么好。小爷和老乔得每晚轮流守你这个预言家,你倒放心的很,到点闭眼,到点睁眼,脑子里跟定了闹钟似的。小爷曾经也是个温柔青涩的偶像剧男二,见着血心里发慌,后来都被逼成半个银翼杀手了。”
齐夏对陈俊南是否有过温柔青涩偶像剧男二的时光深表怀疑。至于见不得血的可怜小白花……这一描述和眼前的人更是相去甚远,都不用齐夏动用他的理性分析,就知道这段话中肯定掺杂了许多陈俊南式夸张。他低下头静静地看了对方半晌,放缓了语气安抚道,“也许曾经是发生过一些风波,但它们都被我解决了。不然我现在也没法站在这里,对吗?”
说完,他手上微微用力,试图把陈俊南从地面上拉起来,没成功。齐夏叹了口气,“等逃出去后,我再听你讲过去的事。还是说你现在想继续做一块黏在地面上的牛皮糖。如果这样能让你在心理上更有安全感,那我不勉强你。”
走廊上偶尔有熟人经过,向他们投来或好奇或促狭的目光,陈俊南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他垂头丧气地最后坚持了几秒,还是认命地顺着齐夏的力道站了起来。齐夏回手把门带上,房间重新回到了一种密闭的状态。他拽着陈俊南向里走了几步,将他按回原来的那张椅子上。
齐夏看陈俊南平静了许多,轻轻开口道,“这几天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全部跟我讲一遍,我听听有没有可疑之处。”
“老齐,小爷去过哪你都知道啊。”陈俊南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耳坠跟着晃动不停,招荡出碎银般的流光。“小爷做什么都不会瞒你的。不过,要是说有什么奇怪的……”
他这几天按照齐夏的吩咐,一直待在外面,四处转悠。陈俊南是胡同里长大的孩子,对辨别方向和认路很有一套。与天龙开战在即,他的任务是熟悉终焉之地不同位置的大致地形,街道走势,分别适合什么类型的回响者发挥。从而帮齐夏制定最终的作战计划,以及战后从列车离开时的撤退路线。陈俊南看上去吊儿郎当,可但凡是齐夏交给他去做的事,他其实办的都很认真。昨晚他踩着蝼蚁出动的死线才急急往回赶,在街道上狂奔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巨大的钟声。
“那个钟声和以往的相比,有点超规格了……”
陈俊南皱着眉回忆道,“小爷认识的人里就你小子能闹出这么大动静。所以,小爷以为是你在响,就没提防什么。不然小爷昨晚就会自行处理掉。”
“你别乱处理。”齐夏立刻说,他已经知道陈俊南如此异常的原因了。齐夏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些好笑地说,“我昨天的确没【生生不息】。但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有路过我们之前去的、地蛇的那家书店?”
“嘶……您还真别说……”陈俊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现在已经相当于半本活地图了。“小爷虽然没直接从门口那过,不过也就离了不到两百米吧。老齐你怎么知道的?你真超神了。”
“不是超神。”齐夏摇了摇头,“昨晚有几个参与者到他那玩游戏,产生了点冲突,场面闹得比较紧张。他的回响【失控】了。你现在要是出去转一圈,能在大街上看见好几个哭丧着脸多愁善感的人。”
齐夏如今是全道城的司令塔,高高在上掌控全局,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会第一时间让他知道。陈俊南也有回响失控的经历,一听就明白了。他“啧”了一声,眯着眼睛道,“那小爷算是被他的回响波及了,这是【致哀】的效果?”
过了几秒,陈俊南反应过来,又不忿地斜了齐夏一眼道,“老齐你在这点小爷呢,谁哭丧着脸多愁善感了。”
“客观事实。”齐夏语气平淡地说。
【致哀】这个回响只会激起人的负面情绪,倒不会提升作用对象的攻击性,更没有精神操控的效果。得知自己不会对齐夏有所不利,陈俊南骤然松弛了下来,歪在椅子上懒洋洋道,“那没事。等老乔回来,让他给小爷破一下法就行了。”
齐夏没回话。他定定地看了陈俊南一会,双瞳像是雨雾弥漫下的天空,灰蒙蒙的又有些阴郁。
“老齐?”陈俊南有些奇怪地叫了一声,又试探着在对方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程序又运行到哪个节点了?”
“拳头和张山一起去涡城了,我有些事情要他们调查。”齐夏说,“最快得四五天。最慢他们这个轮回都不会回来了。”
“真的假的?”陈俊南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道,“老乔啊老乔,你还真是夕阳下的少女啊。需要你用你那个破回响的时候,你又跑的远远的了。”
陈俊南小心观察了下齐夏的神色。他是不想让齐夏有任何苦恼的,如果这苦恼有关于他,那就更没必要了。他立刻哥俩好地搂住了齐夏的半边肩膀,也不管对方为了配合他的动作无奈地弯下了腰,凑到齐夏耳边坏笑道,“没事没事。这东西撑死让小爷陷入混乱状态,蓝槽和红槽都没多大影响。你还可以照常用我。”
“唉……”齐夏的表情少见地有些凝重。“我没猜错的话,这次的【致哀】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它的效果可能会不断加强……”
“嗨,怕什么。”陈俊南倒表现的很有信心。他咧了咧嘴角,不以为意道,“硬抗就行了。小爷连你们的伤和死都能抗,区区一个【致哀】,难道小爷还对付不了它?”
2、
十分钟后。
齐夏和陈俊南靠墙相挨而坐。齐夏面无表情,双手捧着一盒纸巾。纸巾盒就快要见底,而方才还在大言不惭的陈俊南已经泪流成河,哭到快昏厥过去了。泪水瀑布似的往下流,陈俊南别过脸,始终不去看齐夏,试图维护自己仅剩的一丝尊严。他上半身保持着侧对齐夏的状态,手却绕过去,伸到纸抽上方,瞎子似的漫无目的地摸索了一阵。齐夏沉默地看了一会,还是颇为无语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腕,指引着他把最后的几张纸抽出来。
那几张纸一盖在陈俊南脸上,瞬间就被彻底打湿,黯淡透明,糖块似的溶解在了水中。陈俊南只好用双手捂住眼睛,眼泪自他的指缝间涓涓淌出来,闪动着珍珠粉似的细碎的微光。他拼命抑制着涌上来的各种负面情绪,声音时断时续,不停抖动着,原本清亮的音色也变得沙哑了几分。
陈俊南的喉结微微滚动,难掩崩溃道,“妈的,这也,这也太猛了,和上次根本就不是一个水平的。这比一整车的洋葱还夸张啊……”
“老齐你别他妈看了。弄成这个样子,真的,太丢份了……”
这句话的语气原本急怒而凶狠,只是被泪水泡的发昏发软,倒显得有几分可怜。泪水却丝毫不顾及主人的困窘,仍在自顾自地从眼眶向外流,将苍白的脸颊给浸透了。陈俊南抬起胳膊,胡乱抹了把脸,内心十分郁闷。让他在齐夏面前袒露脆弱,某种意义上比杀了他还难受。
“陈俊南。”齐夏顿了顿,冷酷无情道,“时隔七年我才回终焉之地,你就在我面前哭了两次。后来去找魏杨的路上一次。地猴那里一次。地蛇那里一次。你所有的丢脸瞬间我都是第一目击者,那你还在和我不好意思些什么?”
陈俊南好像被一道晴天霹雳给砸中了。的确,他一直都没有想过这些,可能他是在刻意的让自己不去细想。他是再怎么受折磨也只会一边狂笑一边把血喷在对方身上,宁死也要让敌手过得糟心一点的那种人。陈俊南以为他已经对各种疼痛迟钝了,精神上的肉体上的。这样的他却阴差阳错地在齐夏面前哭了好几次。齐夏总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让他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狱,失魂落魄或喜或怒,被折磨的不人不鬼,甚至让他变得不像他自己。
陈俊南终于转过了头,捂着脸的手也放了下来。他露出如梦似幻、春风拂面般的无害微笑。可配上滚滚落下的炽热泪水,又哭又笑的,精神状态又有点像他们刚在面试房间重遇那会。
“现在杀了我也掩盖不了你的黑历史。”齐夏深知陈俊南露出这种微笑一般意味着什么。他勾起唇角,轻轻一哂。“我说过我有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存记忆的方法。”
陈俊南吸了吸鼻子,用被泪水冲刷过的、青琉璃似的眼睛有些幽怨地瞪了对方一眼。他当然不可能杀齐夏,只是想要吓唬他一下,就像猫被逗狠了后不高兴地炸起全身的毛。刚登场那会,陈俊南还能凭借信息差,在齐夏面前保持成熟而略带一丝神秘主义的前辈作风。这或许也是他地位最高的时候,还嚷嚷过要和齐夏赌命呢。可自从齐夏取回一部分记忆后,他又只能像从前那样被对方单方面血虐,还虐的更加有恃无恐了。
陈俊南最后试图抢救一下自己的形象,“前两次是小爷的回响失控了,精神状态比较紊乱,小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流泪!白花蛇那里也是因为致哀……”
齐夏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又说,“那中间两次呢?”
“魏杨那次小爷绝对没哭!”
齐夏冷笑道,“不哭也快哭了。一个人站在马路中间矫情,说些什么我会抛下你的蠢话。”
“可你后来不还是要把小爷给扔了?”陈俊南一会恼怒,一会又委屈,“地猴那也是因为你啊。你小子突然性情大变,跟小爷犯浑。而且那次小爷也没哭。就算哭了,你都远远地走了,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齐夏微不可见地愣了一下。在他对面,陈俊南有些疲倦地睁着那双浅色的眸子。他的表情倒没有很激动,只是眼睛通红,泪水依然在不受控制地无声向外流。清逸的面容沾了水,仿佛急雨后潮湿的白梨花树。一个人一生中能流的眼泪总有定数。要是就这样耗尽干涸,以后是不是就只能泣血?齐夏很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又咳嗽了一声。他起身走到了房间外面去,还记得轻轻关上了门。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陈俊南一个人,还有他那连绵不绝的渗人的抽泣声。陈俊南没去在意他是不是罕见地把齐夏堵到了无话可说,但他的确不想在齐夏身边哭个不停。陈俊南惯常没皮没脸,可面对齐夏时,他往往自尊心很强,也很别扭。现在齐夏留他一个人在这,他反而好过了一点。何况他也早就习惯了。
难道他又在惹人烦,或者成为了同伴前进路上的累赘?
陈俊南难得安静地摊开手掌,灼热的泪滴落在上面,无声无息。那七年他在房间里死了又死,仅能在现实世界中获得片刻喘息。他不喜欢开灯。室内幽暗一片,陈俊南孤身倚坐在窗台上抽烟,窗外是弥漫的阴云。细雨交连如织丝,一刻不停地敲打着玻璃,发出阵阵孤寂的回音。那时的他感到身边一切都是那么的虚无。
陈俊南猛地攥紧了手,咬牙切齿恨恨道,“别人惹小爷,小爷早就把他弄死了。你惹小爷,小爷又不能动你。哭哭怎么了,小爷就喜欢哭……”
还没等陈俊南把他自己给哄好,才关上不久的门又被推开了。去而复返的齐夏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一堆东西。他冷着一张脸,在陈俊南身旁重新坐下,然后打开袋子,在里面不断翻找。
他先是拿出了个纸巾盒,轻轻放在陈俊南支起的膝盖上。接着又取出一瓶水,拧下盖子后递到了陈俊南唇边。“喝。再这么哭下去,很快你就会脱水。”
陈俊南就着他的手连喝了两口,又一脸茫然地双手握紧了齐夏示意他拿好的矿泉水瓶。齐夏再将一袋透明包装的吐司叠在纸巾盒上,最后旋开小刀,缓慢而认真地转圈撬着手里的肉罐头,边撬边说,“你吃点东西。别一会严重了哭都没力气。”
陈俊南彻底泪崩了,也不知道是回响的效果真的在加强,还是被齐夏如此对待受宠若惊过于感动。“老齐,你说你这个人,平常总用一些冷漠无情的话语刺伤小爷的内心,这会却这么温柔这么好地照顾小爷……你就是故意的,你想让我永远都离不开你……”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下来,以十分密集的频率迸溅出一声声脆响,吐司的透明包装袋上很快布满了反光的水滴。
有那么好吗?齐夏被他哭的头皮发麻,甚至少见地反思起自己平常对陈俊南是否过于严苛。相较专注于保护他安全的乔家劲,陈俊南的确负责的更多,偶尔还会充当他的副手兼代理人。拥有过去记忆的陈俊南总能十分娴熟地配合他,齐夏用他也用的很顺手。何况对方那些乱七八糟的自毁倾向,不严厉地看管住绝对不行。
齐夏相当无奈地叹了口气,抽出几张纸有些笨拙地帮陈俊南擦了擦脸,又放轻声音安抚道,“好了,镇定。你现在的情绪不能有太大波动。”
陈俊南蔫蔫地垂着脑袋,身体还在小幅度地不停颤动着,束在颈后的几缕碎发也耷拉着一晃又一晃。齐夏看的有些好笑,便摇了摇头调侃道,“外人看你哭成这样,一定会以为我死了。”
“你想多了。你要是死了,小爷可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陈俊南暴躁地说,又屈起臂肘重重怼了身旁的齐夏两下,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埋怨,“别他妈的笑了。这个【致哀】超强无敌plus版……谁来谁知道。据那白花蛇说,你之前不也哭的喘不上来气过,现在还看起小爷的笑话了。”
说着说着,陈俊南那张布满泪水的俊秀的脸上,又慢慢浮现出一种毫不掩饰的憧憬的神情。他撇了撇嘴,眼中尚且带泪,却颇为遗憾地咧嘴坏笑道,“那白花蛇,也真够不懂行的,这种好东西不找个旧相机赶紧拍下来。哼,小爷我可真想看看,你小子哭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他有说过这种话?”齐夏摸了摸下巴,奇怪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老齐你这骗术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啊。”陈俊南睁圆了眼睛,恼火道,“你小子那大脑跟行车记录仪似的。几时几分几秒谁说过什么话,小爷哪次给你替了罪替的什么罪都记得一清二楚的。何况这就是不久前发生的事,你肯定没忘!”
显然陈俊南没少被秋后算账。齐夏慢悠悠地说,“反正,肯定不像你现在哭的这么可怜。”
陈俊南又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下。又过了好一会,陈俊南的眼泪才逐渐有要止住的迹象。他立刻向齐夏表明自己已经没事了,然后推齐夏去该干嘛干嘛。齐夏还不怎么放心,但也知道继续这样陪着对方坐下去,只会让陈俊南因损耗了别人的时间而感到不安忧虑,最终演变为某种奇怪的消沉。齐夏低低地叹了口气,坐回了办公桌前,在一叠白纸上流畅地写着什么,偶尔偏头看一眼靠坐在角落里的陈俊南。
【致哀】余威尚存,陈俊南虽然平复了许多,不至于像刚才那样哭的撕心裂肺如怨如慕,由暴雨转为小雨,但也极其安静地流着眼泪,泪水浸过瘦削的下巴,眼角仍旧有些泛红。陈俊南倒没在意,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掀开手里的速写本,开始记录脑海中昨天扩充的新地图。屋子里一时只有笔触及纸面的沙沙摩擦声。陈俊南嘴里咬着笔盖,笔在指间快速地转来转去,不时抬起胳膊用衣袖擦擦自己的脸。
才平静了两个多小时,陈俊南突然气若游丝地求救道,“老齐……”
“怎么了。”齐夏立刻说,“【致哀】又开始起作用了?”
“老齐、你有没有觉得……”陈俊南抱紧了手里的速写本,脸色苍白,“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离得特别远啊……”
齐夏闻言,抬头环视了圈房间,又目测了下自己和陈俊南之间的距离,语气没有丝毫起伏道,“这个房间是临时找的,本来大小就有限。我们如今的直线距离也就四到五,不超过五米吧,很远吗?”
“别在那里列数据了……”陈俊南抬起一只手捂住胸口。他感觉浑身发冷,像是被夜晚森凉的海水浸没了,每次呼吸都能吐出带着冰碴的寒气。焦躁的情绪潮水般冲击着神经——简直如同某种戒断反应一般。“你、我,老齐,我不舒服……”
齐夏笑了一下,他开始觉得这次回响失控未必是件坏事。他转过椅子,对着陈俊南摊开双手轻轻道,“过来吧。”
得到许可后,陈俊南又开始朝齐夏那边磨蹭过去。他就快要接近那张桌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他现在的确太混乱了。陈俊南捂着半边脸“嘶”了一声,有些懊恼道,“小爷去把椅子拉过来。”
“没事,不是什么很大的失误。”齐夏用陈述句淡淡道,“你也可以坐我腿上。”
陈俊南发现齐夏这个人的恐怖之处就在于,他有时会一脸平静地说出一些吓死人的话,把别人搅得措手不及方寸大乱,他自己反倒在那里若无其事的。对于终焉之地的绝大多数人,齐夏又是山巅之上凛然孤冷的皑皑白雪,又是末日之下可靠成熟的救世主。但两人私下相处时,齐夏偶尔却会露出让人想要抽他的可恶一面,就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齐夏!”陈俊南回过头,怒火中烧地叫了声对方的名字,又示威似的重重拽了下手里的椅子。可迎上对方的视线后,他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小声道,“你这时候能不能不要再玩儿我了?你等小爷状态好点,再陪你玩,行吗?”
齐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陈俊南敏锐地察觉对方似乎有些不高兴,却对这份波动的缘由十分茫然。他略有些粗暴地将椅子整个扯近,架起腿坐在了方桌旁边,现在两个人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了。桌子上正散落着许多白纸,陈俊南对着它们眨了眨眼睛。
“好奇吗?”齐夏拿起其中的几张,在手里翻了翻,随口说,“你想看的话可以看。”
“懒得看。”陈俊南很松散地趴在了桌子上,没骨头似的。他歪了歪头,语气懒洋洋道,“小爷找的准自己的位置。”
“什么自己的位置。”齐夏皱了皱眉,“又在说些疯话了。”
齐夏把一张纸硬塞在了陈俊南手里,陈俊南勉强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纸上的文字端丽而工整,字如其人,以极其简练的语句记录着一个道城参与者的姓名、回响契机、行为偏好,以及一段对其智力体力、回响应用程度、在战斗中长处及短处的细致分析。陈俊南对纸上的名字是有点印象。但在终焉之地那十天又十天的漫长轮回里,这个参与者估计只和他们见过一两面,因为陈俊南甚至无法回忆起他长什么样子。
陈俊南一想到桌面上白纸的数量,感觉头都大了。他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老齐,你脑子里塞的东西未免也太多了,这吃得消吗。难怪你动不动就跟偶像剧男主似的玩失忆,原来是要定期格式化一次,腾出新的存储空间来。”
“用来整理思路。”齐夏言简意赅,“回头都要烧掉。”
话音刚落,齐夏就发觉陈俊南望着他的视线灼热了几分。他转过头,对方那双浅色的眸子正映照着窗外的阳光,显得亮晶晶的,“怎么。”
“小爷的呢?”陈俊南指着自己问,看来他真的很想知道齐夏在心中究竟对自己作何评价。
“你的……”齐夏面无表情地在手边的一堆白纸里翻了翻,突然将白纸卷了起来,在陈俊南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冷声道,“你的事我还要记在纸上。”
陈俊南自讨没趣,想想也是,不然他也白跟对方混这么多年了。陈俊南又眯着眼睛看了看手上的那张纸,随手将它按回了桌子上。他身子一斜,极其随意地靠向椅背,又摇了摇头很是忧心道,“老齐啊老齐,小爷我可真是担心你,谁在你面前都没有秘密了。你说你这样,哪有人敢和你谈朋友啊。”
齐夏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破天荒的,他露出了一个没什么嘲讽意味的微笑,然后低下头,眼帘也随之慢慢垂了下来。齐夏头也不抬地整理着桌上的白纸,语气漫不经心道,“这谁说得准,万一就有一些胆子特别大的家伙呢?”
3、
宋七过来的时候,陈俊南已经趴在桌面上睡着了,身上盖着齐夏方才一并给他拿来的毯子。笔沙沙的落在纸上,比微风拂动树叶的声音还要轻。齐夏在现实世界时既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养宠物,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否充裕到能应付这些毛茸茸到处乱滚且不时撒娇卖萌求抱抱的生物。可他现在也开始认为,在什么的陪伴下做事,这种感觉还挺好的。
门被精准且利落地叩了两下,留足了一段时间后,才轻轻地推开。陈俊南浑身极迅速地一震,深黑色的长睫也跟着颤动,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可能他已经习惯了在一个没那么安全的环境中保持敏锐与警觉,随时对周围的一点点风吹草动作出反应。齐夏将手轻轻覆在陈俊南的后脑上,只过了几秒,陈俊南便重新松弛了下来,再度昏沉地睡了过去。
齐夏收回手,宋七也走了进来,躬身行了一礼。他拿出一个被密封的很好的文件袋,用几近是唇语的音量说,“你管五哥要的资料。”
齐夏点点头接过去,然后他发现这位面对狂化地兔也能毫不畏惧地冲上前去护住伙伴,永远表现的沉稳而可靠的冷峻青年,此刻站在房间里却很是局促。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似乎在竭力避免着看陈俊南那边。
齐夏将其理解为对曾经上司的一点点关心,“他没事,只是哭累了所以睡着了。”
“呃。”宋七看了会地板,还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是那种想要打断别人的小游戏的不解风情的人。他声音低低道,“这是我今天第三次来了。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在关门,陈俊南则在房间里一个人……哭……第二次来的时候,你在问陈俊南要不要坐你腿上。”
“天色已晚。”宋七有些艰难地说,“再不把文件送到,【蝼蚁】就要出动了。抱歉。”
齐夏拿着文件袋的手定住了。
“……如果我说这其中有些误会,”齐夏缓缓地说,“你会相信吗?”
“看在你是齐夏,而且我们做过交易的份上,”宋七谨慎地说,“我可以装出相信的样子。”
“那算了。”齐夏直截了当地放弃,他本就不是一个习惯解释的人。如今勉强做出的这点努力,也只是为了防止陈俊南醒来后,得知自己在地兔游戏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领队威严又一次扫地,再跑到他面前来鬼哭狼嚎罢了。
宋七拿着空了的文件袋,缄默无声地出去了。他的一举一动比来时更轻,也更加的小心翼翼了,似乎是怕惊动陈俊南,再目击一场令人匪夷所思的爱恨情仇狗血连续剧。在门被彻底掩上之前,齐夏听见宋七那有几分迷茫,又有几分忧愁的声音幽幽地从门外传来,“五哥啊五哥,为什么我们【猫】的创始人,会是这么个东西……”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致哀】的效果依然没消除,陈俊南的病情也变得越来越重了。具体表现就是他会突然的低落或感伤,而且越来越离不开齐夏。偶尔他还会很渴望来自齐夏的安抚与触碰,当然,他是没脸说出口的,这种时候还要靠齐夏自己来察觉。
现在,只有紧挨在齐夏身边,陈俊南才能勉强使自己正常运转下去。齐夏就相当于濒死之人的最后一点点维生药剂,和靠他吊着命也没区别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正如齐夏之前所说,陈俊南在大多数时候其实是一个游刃有余甚至能照顾别人的状态。唯独在面对齐夏时,他会展露出焦躁痛苦甚至是不安定的一面,动辄担心些有的没的。
也许那七年他将自己抑制的太过,也许当人过于的珍视另一个人,对其有渴望,或是有祈求的时候,由于一些不可言说的情感,他的确会在对方面前不受控制的变得软弱。而致哀只不过是推动雪崩的那一片落叶罢了。
如今半米的距离陈俊南都忍不下去了。他靠坐在齐夏的椅子旁,臂肘搭在屈起来的膝盖上,肩颈则半倚着椅子的扶手,看上去很是郁闷。松散的刘海垂落下来,挡住了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感受着各种负面感情潮水般冲刷内心,占据他的思绪,侵袭他的神经,陈俊南彻底抓狂了,这种日子他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要不是那白花蛇是你前队友……也是你阵营里的人,还对你有用,小爷真的会弄死他!”
“行。”齐夏睁着那双灰色的眼睛,平淡地说,“你给我面子。”
说着,他安抚性地伸手揉了揉陈俊南的脑袋。这个位置倒很方便,一伸手就能够到。如果陈俊南能一直这么待在自己身边……应该也很不错。齐夏迅速抑制住了这份有些糟糕的念头,发丝烟云般拂过他的指间,他轻车熟路地给对方顺毛道,“没事,你是有点分离焦虑了,不算多大的问题。”
“老齐,你这回合真的很需要我吗?”陈俊南的状况差到甚至没像以往那样别扭地拍开齐夏的手。他打了个寒颤,有些茫然,又有些混乱地低声喃喃自语,仿佛在梦游一般,“你、你让我自刀……让我死吧,行吗?给我一个许可、如果你需要谁来给你【替罪】,那就再生生不息一个我出来……”
“陈俊南。”
陈俊南猛地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去看齐夏的脸色——毫无疑问他又犯错了。陈俊南的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他连忙讨好地虚攥了下对方的手,头偏过去,微微靠在齐夏膝盖旁,难得放软声音妥协道,“啊、小爷说错话了……”
“陈俊南,你到底要我给你多少耐心?”齐夏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动都未动。他垂下眼帘,难掩阴郁地说,“我得矫正你几次才够?”
陈俊南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他艰难地深深呼吸了几次,委屈,又带着几分火气道,“你那么凶干嘛,小爷他妈的是怕我这个样子干扰到你!你现在的事已经够多了……”
“干扰我?”齐夏颇为疯癫的冷笑了一声。陈俊南发觉他现在的状态和地猴游戏结束那会有点像,便有些害怕的噤了声,唯恐再听到什么诛心之语。
齐夏发出这个问句后顿了顿,接着从上到下扫视了遍陈俊南,冷冷道,“就凭你?”
“看在你被【致哀】了的份上,我这次不说什么。”齐夏面无表情,声音冷的像淬了冰。“但你最好不要再多想哪怕一点。如果我会被区区一个你干扰到,那所有人都不用挣扎了,做好准备在终焉之地留一万年吧。”
“陈俊南,你只是在外力因素下陷入了少见的异常状态而已。”齐夏又说,“这点小事丝毫不影响你的价值,否则我为什么要永远把你留在我的棋盘上?还是说你在质疑我的决定,我的眼光?”
“不然我现在退位让贤,让楚天秋来带领你们吧。”齐夏又开始冷笑。
“老齐。”陈俊南恨恨地磨了磨牙,死盯了齐夏一会,像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他还是像个烟花似的从地面窜了起来,双手搂住齐夏的脖颈,在他的脸侧不停蹭来蹭去,仿若一只无法抗拒猫薄荷的猫。“你要是想关心小爷……那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客观上来说。”齐夏被陈俊南这样无比亲密的黏着,眉毛稍稍动了一下。他虽然没有露出半点拒绝之意,脸上却依旧冷若冰霜,不疾不徐道,“我没有关心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到了这阶段,我只需要最后确认下我的计划,并没有什么事,何谈被干扰?而你画的地图也确实帮了我不少忙。”
陈俊南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挂在齐夏身上。他不得不承认,在他心里,对方这幅不坦率的样子实在是可恶至极也可爱至极,无论多少次都让他欲罢不能。如果可以,他还真想就这样缠着齐夏一辈子啊。
为了遮掩脸上急剧飙升的温度,陈俊南垂下脑袋,埋首在齐夏的肩头,忍不住傻笑了两声。被什么彻底打败了似的,他闷声道,“算了算了,你小子从七年前就这德行,小爷我早就习惯了!哼,除了小爷,你看还有谁受得了你……”
4、
计划既然到了最后确认的阶段,齐夏就也不能只和陈俊南一起宅在房间里,悠闲地翻看些白纸,而需要外出走动了。陈俊南当然也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说实话,尽管齐夏以让所有人离开终焉之地为目标,博弈筹谋了几十年,但他并没有细致预想过逃出后的生活,也对此没什么热情。可也许是终焉之地最近吹的风太过潮热,不知道哪个负责把控温度的生肖玩忽职守,冰湖也有了开化的迹象,泛起了些期待的涟漪。齐夏变得比往常更认真也更精密了。表现在外面,就是他在说动其他生肖加入时下手更狠,搞得它们纷纷叫苦连天哭求放过。
齐夏和陈俊南站在地级游戏场地的门口。这是他们今天预备击溃的第三个地级游戏了。乔家劲不在,自然是他们两个搭档行动。而有齐夏在,陈俊南肯定也不会受多重的伤,玩了两轮只是消耗了些体力,有点累罢了。陈俊南打了个哈欠,闲散地瞄了眼站在门口西装革履的地鸡,正准备抬脚进去。齐夏却突然按住了他,语气平静道,“陈俊南,你快到极限了。”
“哈?”陈俊南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句话。他当即眸色一冷,微微恼道,“老齐你说什么呢,小爷当然还能……”
“你快到极限了。”齐夏冷淡地重复了一遍,“我再不摸摸你,预计你五分钟之后就会哭。”
“啊?”地鸡说。
陈俊南因为他这一句话愣在了原地。他若有所思地垂下头,感受了下自己目前的状态,继而恼火地啧了一声,别过头闷闷道,“好像还真是……”
“去旁边解决一下。”齐夏不由分说地抓住了陈俊南的手腕,轻描淡写道。
幽暗的小巷里,齐夏面无表情地狂摸了五分钟陈俊南,摸的陈俊南那原本柔顺的发丝都因为静电炸了起来。这算是把一会欠缺的亲密接触提前补上了,省的陈俊南在游戏中途突然失控。
等到齐夏和陈俊南再度站到地鸡的游戏场地前,齐夏看上去有些疲倦,呼吸也微微发乱,脸上倒依旧很平静。陈俊南则鬓发松散,苍白的脸上隐约泛着些醉酒似的酡红,看上去还有点呆愣和茫然,没反应过来似的,完全没有平日里那锋锐甚至是有点冷厉的狠劲。皮衣外套被拉开了一半,里面的白衬衫都皱了。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干柴烈火啊……”
地鸡震惊地说,甚至啪啪鼓了两下掌。“想亲热一刻都等不得。不过我这可是地级游戏啊,你们是不是有点太松弛了?”
这样的误解谁看见他俩都要来一次,齐夏和陈俊南也越来越怠懒解释。齐夏冷淡地保持沉默,陈俊南则充分发挥了他那比较厚的脸皮,回过神后笑容灿烂地点了点头,嘴上没遮没拦道,“是啊是啊,小爷和老齐正爱的如胶似漆如痴如狂呢,小爷现在是一刻也离不了他。您要是识相点,就干脆利落地认输,然后去参加疯狂星期四,别让我们新婚燕尔的还得抽出空来收拾你。”
事实证明,就算是有点松弛——他们依旧无惊无险地通关了游戏。两个人找了个僻静地方对付两口午饭,在下午前就到了预定的集会地点。
“陈俊南,你不觉得你的感情有点太沉重了吗?”
秦丁冬摘下粉色太阳镜,表情很是无语,似乎觉得认识这么个人非常丢脸,“你是齐夏的背后灵吗?你这都快和他重叠了。”
燕知春则捋了捋头发,笑而不语,表明了是要看热闹。
陈俊南整个人垮了——面对两个熟人,还都是女生,他当然不能再天花乱坠地胡扯。他正紧紧地贴在齐夏身后,双手搭在齐夏的左肩上,然后从这人肩上探出半张脸和那双被水洗过似的浅淡的眸子,委屈道:“不是、小爷没想这样一直黏着他不放。小爷是被暗算了,小爷中回响了!”
“你没想一直黏着他,你是中回响了。”秦丁冬跟着重复了一遍,然后扭头对齐夏说,“你没教过陈俊南骗人吗?他在这方面好像不太行啊。”
齐夏倒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冬姐,你信小爷,真的是这样!”陈俊南没想到他难得正经一次,别人却不正经了。他又不敢在秦丁冬面前造次,只好摇晃了两下齐夏的肩膀,郁闷地要他说话,“老齐……”
齐夏咳嗽了一声:“是我要他贴近了保护我。这是我的命令,他不能违抗。要是他敢离开我半步,我就会发火并狠狠惩罚他。”
秦丁冬摆明了不信,“齐夏啊齐夏,就因为你总这样惯着他,他才会越来越无法无天的。”
但这个谎言的确敷衍到不像出自齐夏之口。陈俊南瞄到燕知春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含蓄的弧度,内心登时警铃大作,因为齐夏想要作弄谁时也这么笑。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也不知道那次扮演盗帅楚留香,是不是在这位姐心里记上了一笔。燕知春温声道,“也还好吧。他黏着齐夏,总比他在齐夏身后偷偷哭要好啊。”
陈俊南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被毒哑了似的一声都发不出来。
秦丁冬听这话来了兴趣,“他又哭了?”
燕知春道,“我听周六听钱五听宋七说的。”
“终焉之地的消息真是越来越灵通了……”陈俊南欲哭无泪道,“可小爷的飒爽英姿还没传出去,丢脸的场面怎么倒人尽皆知了呢?”
秦丁冬叹了口气,很是发愁道,“唉,齐夏不回来你天天以泪洗面。他都回来了,你竟然还在以泪洗面。”
“冬姐啊,”陈俊南就快求爷爷告奶奶了,“话不能乱说,小爷什么时候天天以泪洗面了?姓齐的不在,小爷照样英俊潇洒成熟稳重,有他没他都一样,还少一个人和小爷争抢终焉之地第一地草的位置。”
秦丁冬呵呵道,“没以泪洗面,也快以泪洗面了。”
“【猫】也很难做啊,还是该体谅他们。”燕知春很善解人意地站在斗了几十年的老对手的立场,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你和齐夏如果闹得厉害,要他们如何自处,又该帮谁?而且现在的计划都是以齐夏,你,还有乔家劲为中心制定,要是你和齐夏这时候感情危机,那大家都要危机了。”
“什么危机。”齐夏说,“没有危机。”
他基本没怎么参与这场谈话,只是站在窗户旁,垂着眼睛看窗外那焦黑的土地与半阙深红色的天空。大多数时候,他给人一种安静、沉默、甚至与俗世格格不入之感,只适合伶仃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然后在某一刻被平地漫起的雨雾轻飘飘地遮蔽。很难想象这样的人竟然会为与自己无关的命运费心至此。
而如今陈俊南完全说不过那两位姐,不时求救似的拽齐夏两下。齐夏便也只好常常回过神来,恰到好处地插上一两句话。他眯起眼睛,看着窗外那几道逐渐接近的、熟悉的身影,灰白色的瞳孔仿若死行星的表面,冷寂而毫无高光。
“钱五和楚天秋都到了,看来我们可以开始了。”齐夏言简意赅地说,及时叫停了正事之前的闲聊环节。在场的几个人脸上都浮现出一点严肃的神情来,当然陈俊南脸上这种神情的含量最少。
齐夏闭了闭眼睛,突然攫起陈俊南的手腕,把他重新拽到了自己身边,寸步之遥的位置。接着他淡淡地确认道:“陈俊南,你还行吗?”
没等陈俊南回话,齐夏自顾自的继续向下说,“用不用我再……”
“不用!”陈俊南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脸色都变了,连忙慌乱地摆了摆手。要是在这种场合让别人看见他没了齐夏是何等的活不下去,又是怎样毫无尊严地求摸摸求安抚——那陈俊南真就没脸再见终焉之地的任何人了,只好迅速赌命天龙然后彻底湮灭成一团赤红色的飞灰,当然齐夏绝对不可能允许他这么做。
听着上二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俊南连忙够到齐夏耳边低低说,“小爷现在好的很呢,老齐你就放心吧。”
“行吧。”齐夏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陈俊南总爱在他面前逞强,这方面的信用早就透支光了。齐夏想了想,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跟着放低了声音,最后叮嘱道,“那你不要离我太远。”
5、
大多数参与者知道自己在决战中负责解决的敌人,以及任务的大致内容后,就三三两两的组团离开了。齐夏和那几个公认的【智将】则仍然留在这,正站在一起,讨论计划里的细节和可能存在的遗漏之处。基本都是他们在说,齐夏神情平淡地听着,偶尔冷静地说明几句。
他们没有再找个单独的房间,依然站在开阔的大厅里——可能齐夏是想让自己继续待在陈俊南的视线范围内,省的对方因看不到他而焦躁不安。陈俊南正吊儿郎当地蹲在角落,手里拿着个枯树枝在地面上比比划划的,一会画个井字往里面填圈和叉,一会画蜡笔小新和葫芦娃,个个都奇形怪状的像是中了暑。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总能找到点东西让自己玩的起劲,绝不肯安生哪怕一分一秒。
陈俊南打了个哈欠,正凝神欣赏着他那毕加索来了都得自惭形秽的画作,后背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险些整个人趴在地上。
秦丁冬已经重新戴上了太阳镜,隔着反光的粉色镜片对他笑道,“陈俊南,你怎么还没走?”
“走不了啊。”陈俊南单手托着脸,懒洋洋地说,“小爷等着救世主大人下班呢。我们两个现在是捆绑销售买一送一,随时随地都得一起行动。小爷要是离了他,就是鱼离了水饺子离了醋春饼离了烤鸭,会变得很惨很惨的。”
“你们两个还和七年前一模一样啊。”秦丁冬摇了摇头,“看来,你真的中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回响。”
“冬姐,你终于信小爷了?”觉察到自己的形象还有可挽回的余地,陈俊南的眼睛两盏灯似的亮了起来。
“由不得姐姐不信啊。”秦丁冬慢悠悠地说,“你看齐夏,那边还说着话呢,每隔几分钟就要扭头盯你一眼,在意的跟什么似的。”
听完这话,陈俊南没有悲愤控诉些冬姐你怎么信老齐不信小爷,我们那过命的交情全都错付了吗之类的语句,而是有点呆又有点无措地低下了头,手里的枯树枝百无聊赖地一下下戳着地面。再一次的、齐夏那无声却极富存在感的视线扫了过来。刚认识那会,陈俊南曾开玩笑说老齐你的目光和你这个人一样冻死人,教人心里发怵,下意识就会避开和你对视。这可不方便交朋友啊,你们那的冬天也会下这么寒冷的雪吗?
现在陈俊南的确不敢抬起眼帘,和齐夏对视了。却不是因为那视线过于冰凉刺骨,像是深秋里的湖水。而是因为此时此刻此地,它却隐隐带了点让人心慌意乱的炙热,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点燃,再干燥的将他焚烧成灰。陈俊南于是变得很不好意思。这四个字有一天竟然能用在陈俊南的身上,估计马上就要水土不服了。
咔嚓——这段枯树枝本就风烛残年,十分脆弱。如今更是承受不住陈俊南那别扭的加重了的力道,前面折断了一截,发出声突兀的脆响。
“陈俊南啊陈俊南,老实说,姐姐之前是有点悲观的。”秦丁冬推了推太阳镜,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你真的熬出头了。”
“唉,冬姐,你在说什么啊。”陈俊南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就变回了平日里那熟悉的玩世不恭的表情,死不正经到让人想抽他一下。他把树枝随手扔到一边,语气轻佻道,“小爷听不懂。小爷最近中回响了,老齐他才比较照顾我啊。”
“行行行。”秦丁冬也懒得往深了讲,反正这都是齐夏需要去解决的问题,她才不操这个心。她站直身子,四处看了看。沾满灰尘的窗户,目之所及尽是断瓦枯墙,土色的太阳挂在天空上,阴森地延伸出无数黑线,一切照旧。秦丁冬感到有些感慨,“这次……我们是真的要离开了。有没有想过出去后要做什么?”
出去?
这两个字简简单单,却又象征着无穷的意义。终焉之地的很多人都曾为这个目标付出过努力,流过血,在无比漫长的黑夜里苦苦挣扎,又眼睁睁地看着这份希冀如流星坠空般一次又一次破灭。现在,它们终于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近在咫尺,没打一声招呼就重重砸落在他头上,陈俊南却依然觉得这两个字又陌生、又渺远,很难生出多少欣喜若狂之感。
现实世界对他来说太模糊了。他本就是无法与清溪合流的那一湾水,飘飘荡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流向哪里。何况他的人生还曾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断地睁开眼睛,然后被杀,无止境地重复着冰冷的单调的一天,活得比蜉蝣还要朝生暮死。终焉之地是地狱无疑,但他连进入这个地狱,在地狱里短暂地休息片刻,四处走走,找熟人说说话的权利都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便也日复一日地变得麻木,变得迟钝,放久了的水般渐渐冷透。
陈俊南“啊”了一声,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迷茫似的。然后他下意识地转头看齐夏所在的方向。齐夏已经收回了目光,正垂着眼帘凝神听着周围人说话。阳光透过玻璃,打在他苍白的轮廓冷峻的侧脸上,照的他整个人几乎透明了。
陈俊南心里一动,神魂出窍般低声喃喃道,“小爷只要能继续跟着他就行了。”
看到他这幅样子,秦丁冬简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又左右望了一眼,确定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陈俊南,姐姐是真好奇,你跟姐姐实话实说,齐夏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这、你这怎么都这样了……”
陈俊南没明白,听她这危言耸听的语气,又有点哭笑不得,“冬姐,小爷怎么样了啊。”
秦丁冬郑重其事:“你还记得姐姐总给你念的那本小说吗?”
陈俊南当然还记得。其实他也不是为了面子在遮掩,齐夏离奇失踪了,他真没日日以泪洗面。当一个人太累也太焦灼的时候,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去哭的,光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已经精疲力尽了。而陈俊南还要成为别人的依靠——阵前易帅,人心就像湖面上的竹筏般浮动不安。乔家劲的精神状况越来越糟糕,生肖们也不知怎么如有神助,游戏难度全面上升,稍稍走错一小步就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又要带头参加地级游戏,获取新的情报和攻略,试着在生肖里打听齐夏的去向。又要焦头烂额地处理队内濒临爆发的矛盾,目送曾经的队友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到后来,他和乔家劲也吵了。
乔家劲也走了。陈俊南顶着一脸伤,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徒劳地看着对方的背影,什么话都说不出。
压力层层叠叠,扑面而来,冰壳下的暗流般将他卷入其中,就快要让他溺水窒息。陈俊南每时每刻都感到喘不过气来。
是吗?
你平常就顶着这样的压力前进吗?
可小爷怎么他妈的就这么没用呢?
他曾经还想着,他要拼命努力,控制自己的回响,打磨自己的直觉……他要到他家老齐身边去,别让他孤孤单单的,那么累。
现在看来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秦丁冬来看望他的时候,十天里的一天又快要结束。窗外夜色黑沉,一片寂静,偶尔有蝼蚁在窗下飞速爬过,发出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的声响。陈俊南疲惫地蜷缩在角落里,好像被摔碎了的玻璃器皿。这层楼平常没人来。他拧开手里的矿泉水,利落地仰头,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单薄到突出的喉结微微滚动。瓶子里的水还剩下一半。他那攥着矿泉水瓶的、苍白的手上,手背倏忽绷紧了几条若隐若现的青筋。
陈俊南把那半瓶水正对着自己头顶倒下去。
秦丁冬叫了他一声。
陈俊南抹了把脸,水顺着他的发梢淅淅沥沥地往下滴。他抬起头,乐呵呵喊了声冬姐,笑脸无懈可击。但这段日子太苦也太熬人,容他骗过自己却不容他骗过别人。他消瘦了半圈,变得憔悴,也变得苍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病态的白,好像大病了一场,就快要变成雪地里徘徊的孤魂。
可能秦丁冬目光中的同情之意太过明显,陈俊南皱了皱眉:“小爷现在看起来很惨吗?”
“有种病态美,用我们那时代的流行词,也可以说是破碎感。”秦丁冬难得没怼他,而是进行了一番相对客观的评价。主要是再欺负这样的陈俊南,容易在大半夜惊醒后不断地念叨我可真该死啊。“这要在外面,你随便找个地方一站,半小时内就得有富婆心疼地把你领走。”
“唉。”陈俊南配合地露出忧伤的表情,“看来小爷又错过一个走上人生巅峰的机会。”
秦丁冬没拆穿他这份仓促搭建起来的从容。她理了理衣服,在陈俊南对面坐下。这层楼废弃了许多年,电路失修,哪里都没有灯光,目之所及尽是黑漆漆的一片。秦丁冬想了一会,还是说,“陈俊南,要么你也放弃吧。”
她瞥了他一眼,又说,“你不一定做不到,但你真的……不适合。”
陈俊南笑了两声。他惯常笑,面对利刃枪口时也笑,一丝若有若无的朦胧的笑意总挂在那张清秀的脸上,像是悬崖瀑布外弥散的水雾,是伪装,也暗合了他那喜怒无常到莫测的性情。可如今这笑声却怎么听怎么惨淡,原本清亮的声线也随之变得沙哑,“好啊,他不管,我也不管,小爷自个儿逍遥去。”
陈俊南闭了下眼睛,又慢慢地贴着墙壁、从侧面倒下来。他极其安静地躺在地上,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过了半晌,又开口,声音轻到随波逐流,“小爷是快坚持不下去了,可那该怎么办呢?又能交给谁呢?总不能……等他辛辛苦苦的回来,连个记得他的人都没有, 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吧。”
说着说着,陈俊南的呼吸声不由得急促了几分。他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思念他,指望他,还是恨他。然后他抛出一个这些时日比什么都要折磨他的问题,一想到它的答案,他的内心就会被矛盾的混乱的情绪所占据,再感到阵阵撕裂般的痛苦。“冬姐,你说老齐他是不是不该回来啊?”
如果他真的逃出去了,那又何苦再回来呢?
毕竟这终焉之地,荒芜,破败,浸满了血泪与罪孽,到处都是谋算与争斗。偏偏又轮回不止,连朵像样的花都开不出来。
秦丁冬闻言沉默了一会,看到陈俊南疲倦地躺在那里,一脸惘然,眉梢蔫蔫地耷拉着,倒显出几分尚未泯灭的稚气。
真是造孽啊。
她不擅长安慰人,这个问题又实在难以回答。当你亲眼看着别人陷入百般折磨的困境,他自己又不愿挣脱的时候,说什么都显得不咸不淡。所以她也不说了,每次来,就是听陈俊南在那咬牙切齿地咒齐夏,什么刁钻的损人话都有。有时候他情绪一上来,咒的过了头,自己就迅速地把自己的嘴捂住,做错什么事似的眨眨眼睛。
眼见他是连咒齐夏的心情都没有了。秦丁冬暗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个老旧的mp3。这还是她从生肖那换来的,放音乐的主功能是报废了,里面倒喧宾夺主地存了几部电子小说。但那屏幕过于狭窄,撑死能显示二三十个字,所以得费劲地一页一页用按键翻。小说本身的风格和内容,相较于她的时代也显得狗血又古早。看的次数又多,秦丁冬都快能全篇背诵了。
不过嘛,聊胜于无。要是没点有趣的东西,又该怎么捱过这没有尽头的漫漫长夜呢?
秦丁冬按亮屏幕,清清嗓子,开始匀速朗读排在最上面的那部小说。充满了槽点的语句很快就将这阴云笼罩的低落气氛给冲淡了。陈俊南则海星似的翻了个身,脸趴在胳膊上,无精打采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
第一章结束,男主有事要离开家,临走前让心上人等他七年。
陈俊南听到这,心头的火蹭蹭往上窜。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原因,总之火烧起来了,还有愈烧愈烈的趋势。“傻子才会眼巴巴地等他呢。这要是我,小爷半个月都不等!”
男主也这么想,所以为了保险,临走前给心上人下了蛊毒,让对方死心塌地的爱上了自己。
陈俊南被这惊天转折呛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合着这不是都市,而是玄幻频道啊……”又瞪圆了眼睛,打抱不平道,“这什么人啊。混账,可真够混账的。”
秦丁冬见他情绪好了点,又感到喉咙有一些干,便也懒得再念下去,按键熄灭了屏幕。黑暗中那点微弱的亮光跟着销声匿迹,陈俊南却被勾起了一点点好奇心,语气懒散地多问了一句,“冬姐,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秦丁冬歪头想了想,洋洋洒洒几十万字,一一道来实在是赘余,便随口敷衍道,“后来,就是恨海情天,痴男怨女呗……毕竟等了七年,谁心里没点怨气啊。”
之后陈俊南就被光速打脸了。由此可见,人行走在外,还是少大放厥词,免得一不留神再一语成谶。如今秦丁冬再提起这一节,陈俊南才转过弯来,他发现秦丁冬的想象力有时候也挺天马行空的。
陈俊南眨眨眼睛,颇有些无语道,“不是,冬姐,你的意思是老齐他对小爷下蛊啊。”
秦丁冬点了点头,“很有这个可能。”
“小爷可没听说过老齐还有这专长。”陈俊南双手一摊,极其笃定,甚至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得意道,“何况他对付我,哪用得上这些手段。”
“万一呢?”秦丁冬气不打一处来,伸出食指猛戳了两下陈俊南的额角,像是想让他长点心。另一方面,她又太好奇这个同行是怎么对陈俊南坑蒙拐骗的了,有意进行一番观摩学习。“你动动脑子,仔细想想,你和他的日常相处中有没有哪里不太对。说不定,你如今这状态也是他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呢。”
“小爷和老齐的日常相处……”
陈俊南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可惜这动作放在他身上,只能是徒具其形,不见其神。他想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唇角倏忽浮现出一丝真实的柔和的微笑——没有任何攻击性,不同于他惯常当做武器,用来让人掉以轻心的那种笑。过了几秒,他的眼神又慢慢变得飘忽,声音也越来越轻。陈俊南仿若梦游般不断喃喃自语,脸上的那抹笑意却如湍流中隐没的礁石,随着雨季结束而愈发地扩大明显,“老齐他……对小爷下蛊毒……想让小爷离不开他……那也、那也……”
“……那也太好了吧。”
他一不小心就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没时间懊恼了。陈俊南低下头,极其认真地观察着地面,寻找哪能有条缝让他钻进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秦丁冬抬起手,缓缓地捂住了脸,内心的无语震耳欲聋。
“陈俊南,你已经中毒了。”
最后,她手一挥,堪称无情的下了论断。“而且这种程度基本上没救了。”
6、
“陈俊南,你真的没问题吗?”
齐夏皱着眉头,又一次确认。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小楼的门,顺着楼梯几次拐弯,穿过被日光照到发烫的走廊。偶尔迎面走来几个熟人,陈俊南嬉皮笑脸地跟他们一一招手,齐夏则内敛地微微点下头,视线始终黏在前面的陈俊南身上。
“真没事啊。”陈俊南拉长声音,漫不经心道,又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开房间的门。随着锁孔被拧动的咔嚓声,门被干脆利落地向里推开,干热的风穿过临走前特意打开的窗户,轻轻吹拂着两个人的刘海脸颊。
“可算上刚才,我们已经有一小时四十六分钟没有亲密接触过了。”齐夏跟着进了房间。他的声调没有丝毫起伏,周身却莫名萦绕着一种低气压。
“是啊。”陈俊南轻车熟路地走到窗边,把窗户重新关上,又向下扫了眼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乔家劲不在,警戒当然要他来负责。他的心情显然很好,语气里也带着些如释重负的轻快,“但小爷现在却没感觉有多不舒服。回响的效果是会因为【失控】而变强,持续的时间也随之延长,但肯定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永远的产生作用。老齐你说,小爷是不是彻底好了?这下终于不用再麻烦你小子了。”
“一般来讲,”齐夏抿了抿唇,声音轻的像地面上落了雪,“如果潮水突然停息,有两种可能:一是它真的就这么退去了。二是它要安静一阵,积蓄力量,过会再更猛烈地来袭。”
听了他的话,陈俊南的神情一下子颓丧下去,又委屈道,“老齐你就不能多盼小爷点好啊。”
“我比谁都希望你好。”齐夏点了点头,神情非常认真,“但这的确是客观存在的可能性。”
虽然齐夏只说这是一种可能性,但在陈俊南心里,对方预测的事还能出错?他登时蔫蔫地揪了揪头发,烦闷道,“不是吧,莫非小爷还要像之前那样再哭脱水一次?那终焉之地都能被哭出个第五大洋了,以后大家都不用再担心水资源……”
话音未落,陈俊南的脸上蓦地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身体也极不自然地定住了。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手,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半边额头。一点点忍耐痛楚的青筋在额角浮现,仿佛吸饱了血的丝藤。
陈俊南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声音沙哑,甚至带着一点点茫然道,“等会,这什么————”
然后他像是再没有任何力气来支撑身体,头一歪,整个人轻飘飘地砸落在身侧的地板上。
“陈俊南?!”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齐夏立刻回过神,快步走近再半跪下去,把陈俊南小心翼翼地抱了过来,不断地、声音逐渐加重地、忧虑甚至是有些焦躁地叫对方的名字,要对方的回应。陈俊南神志不清地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像是被抽干水分后凋零的秋叶,狂澜中摇坠的小舟,在风暴骤雨中贪恋着最后的庇护之所。如果他还有一点点意识剩余,那他就不可能对齐夏的声音无动于衷。他低垂着头,散乱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清秀的面容被冷汗打湿了,寒浸浸的,连双唇都寡淡而苍白,毫无一丝血色。
陈俊南只觉得一把钉锤在狠狠击打着他的额头,又或者是被几寸长的骨针整个扎透了,头疼的像是要裂开。这种疼痛感他很熟悉,因为人羊曾用这种手法杀了他成百上千次。在房间内其他人惊恐的视线中,头发被极其粗暴地扯住,冰冷而坚硬的桌面,先是隔着一定距离,十几毫秒就到眼前了,最后一切戛然而止。
甚至熟悉到有点想吐。
如果人生是一部影片,那这一定是卡带了,不然怎么会无限重复的放映这几帧画面呢?
陈俊南以为他已经习惯了这份疼痛,甚至能与它平和相处。但这次的痛觉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仿佛被放大了十倍百倍。他几乎瞬间就被带回了第一次去到那个房间的时候,那会的他还没有具备任何调整和适应的能力。陈俊南的瞳孔先是急遽地放大,接着对不上焦,慢慢涣散。他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破碎到不成样子的惨叫,用气声断断续续道,“够了、别再杀我——放过、我……”
拥有了【替罪】这个回响,就相当于拥有了为他人而死的使命,陈俊南没有试图抗拒过他的命运。但他其实很怕痛——不如说这世上没人会喜欢疼痛。可对他而言,速死和有价值的死无疑是一种幸运,一种奢侈。现在,过于尖锐的疼痛就快要把他的神经全部撕裂了。陈俊南难受地呼吸着,仿佛空气里的氧对他而言太稀缺太少。他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齐夏的胳膊,力道很重,像是就快要溺死,急于抓住身边可攀附、可凭依的实物。然后又滑下去,落在地板上,自行攥紧了,指甲尖锐地陷进肉里,血跟着流出来。
齐夏几次试图掰开他的手,都以失败告终。在他耳边,陈俊南的呼吸声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急促,间或夹杂着几句微不可闻、凌乱又卑微的请求。齐夏知道陈俊南想让他做什么。他咬了咬牙,将手放在了对方的喉咙处。单薄的喉结在他手下虚弱地起伏着,像是在逆来顺受的等着他施加力量。生杀予夺的大权从一开始就交到了齐夏手里,而非由他自己决定。但是。
就这样吗?
之后再【生生不息】出一个他。就像他当初好不容易证明了自己,兴高采烈地抱着地蛇的头颅,遍体鳞伤地想要回来邀功、再在天堂口那个昏暗的房间里一文不值的死掉。
或者再等下一个轮回,和七年前的那无数次一样。就像他对自己而言,真的只是一个没什么所谓、因为好用才带在身边,报废了就可以随意丢掉的棋子。
齐夏的动作忽地停住了。某种心灵感应一般,他的手微微拂过,刚巧摸到陈俊南脸上满是冰凉的泪水。然后他的一股劲突然泄了,就前功尽弃,再也狠不下心来。就像动了凡心,就再也回不到天上。
齐夏低下头,收紧了手臂。陈俊南昏昏沉沉地偏了下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在主人怀里找到了个最安全的位置。他的身体时不时因痛觉挛缩几下,睫毛反复轻颤着,浅青色的瞳子里高光渐敛,变作一潭死水,再也映照不出任何东西。他被那段漫长的、噩梦般的记忆重新拖回了黑暗的海底,想要挣扎着上浮求生,灵魂却被镣铐困锁,在尘世间只剩下具浑浑噩噩的躯体。
“齐、夏,齐夏……”
声音仿佛被绷紧了的丝线,随时都会断裂。他边小幅度地喘气,边念这个名字。仿佛洪水滔天,山崩地陷,这两个字却永远印刻在他的脑海深处。“好恨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我下那样的命令,要我等你……因为你,我想死都死不了……”
一点点透亮的液体从眼眶里漫出来,顺着脸颊缓慢地流淌,仿若雪原上消融的一线溪水。这回却并不是【致哀】的效果。为什么偏偏是陈俊南等了他这么多年?先是在枯败荒芜的终焉之地,后是在永远封闭的面试房间。他这个遇到万事都会抢先一步放弃掉自己的人,究竟是抱着何等的心情,靠着什么样的信念,周围的一切都在更迭剧变,他却依旧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齐夏并不是事先建立了一个囚笼,征求对方的同意后再把他关进去。这七年间,成百上千次的死亡与轮回间,只要有一次他打算背离曾经的诺言,就可以推开面试房间的门走出去,再忘掉齐夏,重新过上不好也不算太坏的生活。可陈俊南却不断地逼着他自己画地为牢,违反求生本能地待在水箱内,眼看着水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淹过头顶,再去迎接早已注定的死亡。
就为了替他封存希望,保守秘密,做他漫长七年里唯一的共犯。
齐夏也不只一次想过,为什么当初的自己偏偏选择了陈俊南,把他走后的所有、他的唯一一条后路交付给了他?人非草木,嘴上说的再如何冷酷,他也并非是个无情之人。但他明知道这种事会让陈俊南生不如死,身心受损,却依旧给他下了命令。兜兜转转,他最残忍的一面全都落在了陈俊南身上。这究竟是幽微难明的命运使然,还是理性与感性权衡后的决定?可人心是何等莫测的东西,当时间轴被无限地拉长时,它更会发生些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令人悲观的变化。如果凡事务求亲力亲为的他要信任一个人。在这条如履薄冰遍布荆棘的道路上,在他也会精疲力尽的某些时刻,这个人却始终不需要他再去耗神,再去怀疑忧虑,能让睡觉也要坐着的他松懈下来,甚至能让他短暂的依靠。
如果除了众人的命运之外,他还要再背负别的一些东西,再对某个人的一生负责……因为他的确曾将对方亲手推落地狱,让他领受千刀万剐之刑。虽说是谁都没错,无可奈何,但在形势所迫之下,他必须要欠谁一笔孽债,从此对他顾惜怜悯,问心有愧。
那难道七年之前的他希望这个人是陈俊南吗?
齐夏垂下目光,极轻极轻地摸了摸陈俊南的头发,语气温柔地哄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想要帮上我。陈俊南,从始至终,没有人比你对我更有用。”
听到这句他心里期待已久的话,陈俊南的身体微不可见地一震,黯淡的双瞳里终于聚起了一点光亮,像是黄昏暮景下游过的萤火虫。他的思绪仍然很迟钝,没反应过来似的,却还是缓慢地伸手抓住了齐夏的袖口,一字一顿道,“你、老齐……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齐夏安静了几秒,耐心地跟着重复道。他知道他不需要再承诺什么,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然后他低下头,吻了吻对方被泪水打湿的,冰凉的脸颊。这样的接触对他来说很陌生,所以他甚至做的有一丝笨拙。
爱也好,吻也好……
都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可它们……原来不止是甘甜,还带着这么多的苦涩么?
就像死亡于陈俊南而言不过是极其凉爽的夜晚,可他还是选择端起了祭台上的圣酒,再将它一饮而尽。这样他在赎罪的同时,也就一并饮下生生不息的苦痛了。
“嗯……就是需要你派几个人去涡城,找乔家劲,再把他喊回来,就说这里有急事要他处理。”
齐夏、燕知春与江若雪站在门外,情境就像齐夏当白羊那段时间,他们三个聚拢在他的游戏场地里一样。齐夏的后背紧贴着门,以此保证自己和门内的陈俊南直线距离最短。他的本意只是叫燕知春过来,只不过江若雪一向和她形影不离,又和齐夏也算相熟,两个人干脆就一起来了。
“没问题,我马上叫人去办。”燕知春放下正捋着颊边长发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看了看齐夏的表情,又说,“不过好稀奇……羊哥,你之前明明教过我,计划一旦定下,就不要轻易走棋,也不要再挪动属下的位置……”
燕知春还没说完,嘴就被旁边的江若雪捂住了。江若雪表情凝重,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老婆,你别说了,给他留点面子。”
江若雪又极其神秘地看了齐夏一眼。燕知春头脑聪明,回响也强,就是有时候直言直语,于人情世故上实在不怎么擅长,所以才需要自己在身边辅佐这位【极道王】。她继续捂着对方的嘴,小声道,“老婆,你跟我来。”然后将燕知春拉远了,一直站到了走廊尽头的角落去,齐夏面无表情地目送她们。
燕知春懵懵地被江若雪翻了个面,两个人一起背朝着齐夏。江若雪目光如炬,“老婆,我听周六听钱五说,白羊七年前和那个懵逼弟……”
“真、真的?”燕知春震惊了,“不是,我一直以为陈俊南在单恋……”
又过了几分钟,燕知春和江若雪一起站了回来。燕知春在现实中没什么朋友,头一次能和别人一起八卦,对象竟然还是那个高岭之花的白羊哥,仍处在巨大的冲击之中。齐夏却突然淡淡地开口道,“消息真灵通。”
诶?他能听见?隔这么远都能听见?那自己之前对知春说白羊是个冷酷无情大魔王纯粹理性机器人老婆你千万要和他保持一定距离跟白羊接触多了可能会像他一样变得越来越鬼畜越来越腹黑最终觉醒什么奇怪的属性——之类的话他也能听见?听见了却还成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等会、他没澄清……他和那个懵逼弟的事?
江若雪一时不知道这两点哪个更恐怖一些,只好尴尬地笑了两声。
“我派拳头办的事,很无关紧要,只是因为他和张山有过节要解开,才让他去,换个人也没什么。我教你的事,你还是要记住。”齐夏又看着燕知春说。
燕知春正心乱如麻,只随口嗯了两声,又说羊哥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把事情办妥。齐夏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可以离开了,两个人顿时如蒙大赦。
燕知春白裙飘飘,却一路紧紧地扒着江若雪,因社恐属性发作而提前焦虑道,“若雪,可陈俊南他叫我姐,他又是羊哥的……不行,这、这太乱了,我实在不太懂。等回去了你陪我模拟练习一下,下次见到他该怎么相处……”
齐夏看着她们两个离开,转身回到了房间。墙边放着个刚被搬来的沙发,陈俊南正裹着毯子躺在上面,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他倒没再像昨天那样挣扎惨叫,应该是那加强版痛觉的折磨停止了。现在两个人不能分开——齐夏有想过直接背着陈俊南去涡城找乔家劲,那样更快。但陈俊南如今禁不起折腾,有时候像发高烧般不断胡言乱语,嘴里念叨着冷,有时候又没什么精神的一直睡下去。
齐夏在沙发边半蹲下来,抬手轻轻地摸着陈俊南的脸,又替他将毯子裹得更严实了些。陈俊南依然没什么意识,却若有所觉般,偏过脸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手。齐夏叹了口气。
门突然被敲响。齐夏以为是燕知春她们有什么忘了说,此刻去而复返,便压低了声音对外面道:“进来。”
门被打开了。乔家劲站在门外,手上拎着个半新半旧的背包,兴高采烈道:“骗人仔,事情很顺利,我们就提前回来了!我在路上找到不少好玩的东西,带回来给你和俊男仔、看看……”
乔家劲的声音越来越慢,最终戛然而止。
在他的视线中,他的一个兄弟,天塌下来表情都不会有什么变化的那位,此刻眉宇间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焦灼。他的另一个兄弟,只剩一口气都只会教别人受罪的那位,此刻正躺在沙发上,形容憔悴,生死不知,眼看就要回泉水了。
“咩……?”乔家劲如遭雷劈,手里的背包缓缓滑落到地上。“我不在的时候,十二个【天】来过?”
且不说绝处逢生、满血复活的陈俊南是怎样热情地欢迎乔家劲回来,怎样抹着泪表示老乔这个家决不能没有你,又是怎样鬼哭狼嚎地对乔家劲唱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最终怎样郑重地表示以后小爷绝不会再说你那破回响没用——总之危机就这么圆满的解决了。
陈俊南终于不用再被强行圈在齐夏身边,离对方太远就会哭成瀑布,头晕眼花,也不用再恹恹的、承受各种乱七八糟负面情绪与痛感的侵袭,整个人神清气爽的能再赌命一百个地蛇。他已经迫不及待去领略终焉之地的美丽风光了。齐夏这边才给燕知春去完信,转身就头疼地发现这人跑没影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没有陈俊南牛皮糖似的跟前跟后粘着他,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齐夏终于拥有了阔别已久的清净。他满意地坐了下来,从抽屉里翻出一叠白纸,准备再整理下手上的信息。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无端烦躁,静不下来呢?
他先是看了看书桌旁摆着的那张空椅子。都是空椅子了,那当然没有人。
又看了看自己扶手斜下方的位置,也没有人。
齐夏沉默了一会,有些生气地站起身,像个幽灵似的飘了出去。
他下了一楼,在大厅里就看见了陈俊南。还行,还算听话,没走太远。陈俊南正拉着乔家劲聊,缠着他讲道城外面的所见所闻。他们两个应该是怕打扰齐夏,才特地一起下了楼。
乔家劲锁着眉头,看起来忧心忡忡。他觉得他以后不能走太远,必须得时刻守护他这两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兄弟。看看他这一走,陈俊南都成什么样了!
“俊男仔,打个商量。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稍微……控制下自己,少吸引点仇恨。等我回来,看谁不顺眼你再骂。我怕……你再这样被谁打趴下,这未免太吓人了。”
“嘿,小爷被谁打趴下了?”陈俊南抻长声音,继续发挥他那田忌赛马的精神,“小爷的头脑只略逊于老齐,身手比你稍稍弱一点,好吧再加上张山那个老小子。除了你俩小爷对上谁都不虚,你搞清楚,这次是因为那白花蛇的回响失控了……”
说到一半,陈俊南突然感觉后背发凉。他低下头,微微摩挲了下袖口,奇怪道,“老乔你觉没觉着这儿有点冷啊。”
“呃。”乔家劲慢吞吞地说,“俊男仔,你后面……骗人仔。”
陈俊南回过头去,看到齐夏正双手抱臂站在他身后,两个人也就隔了四五米远左右。他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过长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那双灰白色的眸子,显得阴郁莫名。
陈俊南被吓的后退了半步,捂着胸口余悸未消道,“不是老齐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啊。先不说成不成神,你这真是越来越像鬼了。”
齐夏冷笑了两声。
陈俊南对齐夏何等熟悉,只看他一眼,就知道这只羊现在很不爽。他愣了一下,一头雾水道,“老齐你心情不好啊,在那一脸丧样的。谁惹你了?说出来小爷替你出气。”
齐夏也不回答,只直直地盯着陈俊南看。他的目光何其有压迫感,过不了多久陈俊南就头皮发麻了。陈俊南直觉有点害怕,正想要侧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却听到齐夏冷冷地发话道,“过来。”
……这就隔了四五米啊,还要小爷过去?
瞧瞧老齐都被他惯成什么样了,动都不动,不差使他一下就难受。
下次再这样就真的不听他的了啊。
陈俊南心里念叨着,身体倒是立刻就走过去了。眼看陈俊南就快要到他身前,齐夏突然抬手,攫住了对方的手腕,略有些粗暴地把他拉了过来。陈俊南几步踉跄,勉强在齐夏身边站定,又呆呆地抬起头道,“老、老齐?”
“我被暗算了。”齐夏淡淡地说。他说谎的确脸不红心不跳,如吃饭喝水般自然,且煞有介事,“我中回响了。这回【破】不了。”
【齐陈|夏知南意】浮生若梦
8.11 11:00 第三十六棒 朝云
上一棒@娅可
*古风paro,2.5w一发完
*原创人物有,第一人称有,人物ooc有
*含微量楚巧
bgm:《灯月似我》——只有影子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01
我叫齐夏,千秋阁阁主,世人皆说我曾是个算无遗漏的奇人,若是细细问下去,便是江湖之上有关我的事迹,无人知我自何处来,亦无人知我为何而来。不过那些事迹对我来说已经是无法忆起的断片罢了,我失忆了,对于往日种种我已无法回忆起来。不过仅有一双眼是例外,那时我唯一的印象,那双眼噙着泪,沉默地望着我,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怀念。
...
8.11 11:00 第三十六棒 朝云
上一棒@娅可
*古风paro,2.5w一发完
*原创人物有,第一人称有,人物ooc有
*含微量楚巧
bgm:《灯月似我》——只有影子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01
我叫齐夏,千秋阁阁主,世人皆说我曾是个算无遗漏的奇人,若是细细问下去,便是江湖之上有关我的事迹,无人知我自何处来,亦无人知我为何而来。不过那些事迹对我来说已经是无法忆起的断片罢了,我失忆了,对于往日种种我已无法回忆起来。不过仅有一双眼是例外,那时我唯一的印象,那双眼噙着泪,沉默地望着我,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怀念。
时至今日我仍旧不知道那双眼的主人是谁,岁月如流水一般散去,在千秋阁处理事务,偶尔与燕知春对弈,隐姓埋名听听说书人口中光怪陆离的江湖事迹几乎就足够。只是我仍想找到那双眼的主人。
千秋阁的人皆不清楚昔日的我为何会在一年前去往雨眠城,最后又昏迷不醒。我曾布下的局究竟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也许是过去留给我的谜团。我自他们口中长达一年的昏迷中醒来已有半年,江湖的如今,千秋阁的如今,以及失去过去的我的如今,我会一点点拨开云雾。
如今已经入冬,连带着白雪纷飞,再加上近日要举办的寒春灯会,阁里的气氛倒也轻松不少。正当我翻过一页棋谱时,南安悄悄走进我的书房,似乎有话要说。
听南安说,我是在几年前救下他,而后他便一直跟着我,如今倒也有了几分沉稳。江若雪告诉过我,南安以前是个捣蛋孩子,除了我的话他谁也不听,因着我的昏迷,这孩子就像是想通了一般,长大许多。我以前应当是将南安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的,否则我无法理解为何我会做出这个决定。
“怎么了?”我抬眼看向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天机阁阁主有意请您在寒春灯会第一日一叙。”
天机阁的阁主据千秋阁的情报网看,在六年前疑似换代,只是这位新阁主鲜少暴露在人前。天机阁一向不问世俗,也不知此次有意找我所为何事。如果可能,我或许可以借此与天机阁达成一些合作,这对千秋阁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这次的邀请,我非去不可。
“我明白了,”南安听到我的回复似乎有些惊讶,站在原地有些奇怪,我接着道,“南安,还有什么事吗?”
“那位祝您长命百岁,事事如意。”南安咬着嘴唇,没有再说下去。
听起来只是相当普通的祝福语,只是南安这古怪的反应还是不由让我在意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天机阁阁主。
“南安,我以前接触过天机阁的人吗?”
南安果断道:“不曾有过,”他欲言又止,“只是阁主有的事……忘记了对很多人来说太残忍了。”
“往事不可追,南安。”我合上棋谱,示意他出去。
“南安知道了。”少年低着头出去了,我看不到南安的表情,但这孩子也许还在埋怨我遗忘的过往,亦或是一些别的东西。
我揉了揉太阳穴,寒春灯会持续七天是每年的惯例,灯会每一日都有着对应的主题,今年的主题是朝廷的那位丞相亲自拟定的,燕知春昨日就将这份情报告知我了。而这第一日的主题是——【春归】。
对方选在这一日,是想和我说什么吗……此行暂且行一步思一步吧。
我不知为何又想起那双眼,挥之不去,那双眼到底要告诉我什么,我不知道,我没有理由的,想要试着去借助天机阁的力量寻求这个答案。说起来也真是有些好笑,声名远扬的千秋阁阁主如今在意的不是江湖,而是他早已忘却的他的故事,关于那双眼的故事。
为了防止忘却,我将那双眼在泛黄的纸张上描摹了许多遍,只是始终未能画出那般神韵,那只存在于我残缺的记忆里的唯一留给我的事物。
你到底是谁,我又为何如此······一想起你心便宛若千针刺穿,难以忍受的苦闷几乎要令我喘不过气。我到底要如何才能见到你,如何才能找到你,问起昔日种种?
檐上的积雪哗啦哗啦落下来,擦过红梅枝,打在庭院的青石板路上,杂乱地铺就一地雪白。
思绪难得有些混乱,我缓缓呼出一口气,不再多想。
不出几日,寒春灯会便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办了起来。我与南安依照对方给出的时间与地点如约前往,待南安敲开小院的门,一位青衣少年随即引我和南安进门。我能注意到,南安这个脾气向来倔的孩子今日实在有些奇怪,每走一步表情便愈发令我难以形容,那是一种彷徨,既夹杂着痛苦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到的······喜悦?
屋内坐着一位白绫覆眼,脸色有些苍白的红衣青年,想必那就是天机阁的阁主了,年纪看上去比我要年轻几岁。对方正品着茶静候我的到来,听见推开门的声音,问道,“可是千秋阁的······齐阁主?”
“正是在下,早就听闻天机阁阁主的名头,今日一见果真不凡。”我在一旁落座,看向对方。对方的声音我总觉得有些耳熟,我似乎在很多年前就听过这个声音,只不过比如今这个要更轻快,更跳脱。
“······只可惜我无法视物,不知齐阁主此时是何等姿态。”对方的语气十分惋惜,疏离中夹杂着试探。
“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陈,陈俊南。不知我唤你一声齐兄可好?”陈俊南的指尖摩挲着白瓷茶杯,很是小心。
陈俊南······我默念起这个名字时,心口没由来一阵绞痛,我只得疑惑看向陈俊南那张苍白瘦削的脸,这张脸不该缠着白绫,他理应有着一双清澈无比的双眼才对。这个人也许与过去的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第一次,仅仅是默念一个名字就会带来如此之大的反应。
“自然,只是不知陈公子今日找我来有何事?”
“只是想请……”陈俊南顿了顿,“请齐兄一同逛逛灯会,会会故人罢了。”
“我们以前认识吗?”我问道。
“……”对方忽得沉默了,“你若是想知道,我会在灯会上一点一点告诉你。”
“师兄。”陈俊南轻飘飘吐出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简单的两个字在我的心里没有预兆地惊起一层巨浪。这么说来天机阁的阁主是我的师弟,那我难道曾经是天机阁的人?这样说来,南安的奇怪表现就不难理解,他见过陈俊南,而且不止一次。
“我知道齐阁主如今失忆了,或许难以相信我口中所言,但不管怎样,我终究还是来见你了。”陈俊南放下茶杯。
“你此行可还带了其他人?”
“只带了南安,你认得他吗?”我望向南安。
“他在哪?”对方因为无法视物只得四处无意义张望,得到我眼神的许可后,我见南安走到陈俊南面前,牵住他的手。
南安死死盯着陈俊南眼睛上的白绫,看上去大抵要哭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南安是个爱哭的,也可能是如今的他不愿在我面前哭吧。
毕竟我不是以前的那个我,而他们还是以前的他们。
陈俊南先是捏捏南安的脸,而后摸摸头,“不错,长高了,只是瘦了许多。他欺负你了没有?”
“没有,”南安梗着嗓子,极力忍耐着不哭出来,“他对我很好,但我很多时候还是想你。”
我见陈俊南无奈一笑,贴在对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让南安眼泪汪汪掉下来了。
“南安长大了,总是哭怎么行?”陈俊南用袖子轻轻拭去对方的眼泪,“一会儿给你买根糖葫芦。”
“我……我不是小孩子了!”南安气鼓鼓一边哽咽一边回答道。
“你不是也得是,我说了算。”陈俊南笑着给南安一个脑瓜崩,而后看向我,“也许我们可以出发了。”
陈俊南和南安的关系比我想的要亲密许多,而我这半年却从在他口中听到陈俊南的名字,他在刻意隐瞒陈俊南的存在。
为什么?这是我需要找出答案的问题。
陈俊南做了个手势示意那青衣少年退下,而后便拉着我与南安要往外走。
“陈公子这般可有大碍?”这人分明看不见,还兴致盎然地拉着人出门,真叫人操心,“因这寒春灯会,这浮梦城如今可挤满了人。我牵着公子走吧,再说依你所言,我是你的师兄,于情于理也该照料你一二。”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陈俊南十分自然地把手塞过来,与我十指相扣。我能清楚感觉到对方手上的老茧与凹凸不平的伤疤,或许是练剑所致。
与此同时,南安溜到陈俊南的另一边握住对方的右手。这孩子到底是千秋阁阁主的心腹还是天机阁阁主的心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我千秋阁的人,这心思纯的就差写在脸上了。
我不得不反思一下我对南安的教导哪里出了问题,我教他沉稳内敛,收放自如,喜怒不形于色,他倒好,一把鼻涕一把泪贴在人身上,看着和个小狗似的。
不过今天灯会,放开些也好。
于是我们三个以手牵手的模样出发了,牵着别人的手感觉很是奇妙,我应当不怎么喜欢肢体接触,但眼下这个人是例外。我的本能告诉我,这种经历也许不是第一次。
如今我得考虑起陈俊南对我到底是何种态度,按理说我是所谓的他的师兄,那天机阁一向不入世的规矩岂不是在我离开天机阁,成立千秋阁之时就已经被破了,那我当是天机阁的叛徒……他许会恨我,我在对方眼中是怎样的人尚且不得而知。他似乎无意与我为敌,只是好似也无意与我交好。
对方很会把握分寸,我看人的眼光从没错过,入世而不沾俗世烟火气,不愧是天机阁的人。
街道上比意料中还要热闹,穿梭在人潮中,我紧紧抓住陈俊南的手防止走散,他的体温比常人要低一些,大抵是体弱的缘故。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玩闹声连同对方无意间掠过我脸颊的几缕发丝一同挤入思绪。
“齐兄怎么不说话?今天可是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这样可欣赏不到寒春灯会啊。”陈俊南不知何时凑到我的耳边,呼出一口热气。我的身躯有片刻僵硬,尴尬地应下来。正巧走到一处糖画的摊位,我便上前买了两个,问起要什么图案时,我看向旁边乖巧牵着南安的陈俊南,不由得想起阁里养的白猫,便决定要了两只猫。
不过我递给老板铜板时,对方看着我有些惊讶,“又是你们三啊,我就说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而且也要的两只猫。前几年你们帮忙的事我还记着呢,这次便不收你们钱好好逛灯会吧。”
“生意人都不容易,这钱你还是收着我才安心。”我推脱一二才让老板收下铜板。
我将糖画递给南安和陈俊南,“我们以前也逛过灯会?”
“差不多,那个糖画摊子那年还是我拉着你一道帮他生病的闺女送到药铺的呢。”陈俊南的语气有些怀念,“都是五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南安当时被我拖去站在摊位边当个招财童子,他小时候也算是玉雪可爱,效果听说还不错。”南安闻言瞪了一眼陈俊南,接着转头吃起他的糖画。
对方说起这些话的语气不像作假,只是我对此毫无印象,偶尔也会想倘若恢复了记忆会怎样,不过我如今不甚在意了。往日如烟,这是我也无法挽留的东西。
“在天机阁那时,我们是什么样的?”我试探地问出口。
“还能怎么样,”对方愣了片刻,才用上平淡的语气,轻描淡写道,“你是师傅最器重的首席大弟子,他们都说你是继任阁主之位的最佳人选,我也是如此觉得。直到你在某一天不辞而别,叛出天机阁,我便代替你继任阁主之位,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师兄师弟的关系罢了,仅此而已。”
“那你可知我为何会离开?”
陈俊南只是长叹一声,“你要求盛世太平,求海晏河清,而天机阁大弟子的身份于你而言,不过是拖累。师兄,如今你所见的盛世,你可还满意?”
这次愣在原地的人轮到我了,这倒的确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我并不意外。我细想醒来后所见的一切,市井繁华,欢笑声不绝于耳,无人无饭可食,也许还有很多盘根错节的事情在暗处需要处理,但如今这般安逸幸福,也足够令我稍稍喘息片刻。
“很好······也许我,不,也许过去的我会为此而高兴。”
“这样也好,这样就很好了。”我见他有些恍惚地答道。
之后我们便一路逛着小摊,沿途还给南安塞了个糖葫芦。这大抵算我难得放松的时光,尽管对陈俊南口中所言的昔日只能当作过眼云烟,那仿佛不是我的故事一般,掀不起一丝波澜。
寒春灯会必不可少的是放花灯,将写下字的纸条塞入花灯而后随水流淌,以此祈求神明能够实现心中所愿。不过今年添了新花样,他们将往年未曾顺利飘走的花灯中纸条放在一个箱子里,供他人拿去,叫他人把这纸条一同放在花灯中,圆数年前那些未曾谋面之人的心愿。不知是不是上天对我开的玩笑,还是巧合,冥冥中我抽中的那张老旧的纸条行云流水写着一行字——【愿陈俊南长命百岁,诸事顺遂】。我绝不会认错我的字,我原来还曾许下这样的心愿。可我为何会如此重视陈俊南?我不得而知,我将那纸条合上塞入花灯,连同我自己如今的这张。
我写的是——【得见我所寻之人】,那双眼的主人无论如何,我都想再见一次。我想擦去他眼角的泪,我想告诉他如今的我很好,我想告诉他,我想他,想了很久,久到千秋阁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久到新雪落满了浮梦城,久到我恍若隔世。
我看向陈俊南,在灯光下他到不显得苍白了,脸上多了些红润与生气,他的那一张似乎是南安替他写的,南安递给他后,他小心翼翼将纸条折起来,放到花灯里。我担心他因双眼的缘故而不便行动,悄悄在旁边小声提醒,“陈公子,花灯的烛火可要小心些。”
“多谢,”对方点点头,而后没由来嘟囔着一句话,“师兄,你真是个过分的人啊······”
过分?好像是挺过分的,我不仅叛出天机阁将一切甩给这个师弟,而且还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也说不出。我割舍了太多,也辜负太多。他们都在希望从前的我回来,可我在这件事上,除了没有记忆,已经尽我所能。
“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师兄不用强迫自己想起些什么,天命所指,天之所知,皆是无可奈何。”陈俊南撩起耳边的发丝,“缘尽之时已至,往后天机阁的门不会再为你而开。齐阁主,今日的寒春灯会放完花灯可就结束了,春归春去苦春短,冬晨冬暮别冬缘。”
他蹲下身,将他那盏青鸟状的花灯放入河中。橙红的烛光在薄薄的灯罩中摇曳,显得晦暗不明。陈俊南的手划过清澈的河水,泛起层层涟漪。浮梦城的水一向寒冷,故而浮梦城也称作寒霜城,更别提冬季的水,我不知对于陈俊南来说今日的水有多冷,我只知道有的离别,连制止的权利我都不曾拥有。
如他所言,我与他的过往是时候斩断了。
春归春去苦春短,冬晨冬暮别冬缘。这是今年寒春灯会的提句,亦是他送我的最后一句话。
他转身离去时,我忽然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我上前一步,叫住他。
“陈俊南,等等······”对方似乎听到了我的话,脚步顿了顿,还是没有回头。
真奇怪啊,只是告别而已,为什么我的眼角有点湿,为什么我的手在抖,为什么我有种莫名的预感——我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
“南安,我好像看错了。”温热的液体从我脸颊划过,原因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阁主,您从没看清过他今日所想。”南安扯住我的衣摆,摇摇头。
缘散浮梦,情止于此。
02
我叫南安,天机阁前前阁主的徒弟,不过是在我跟着大师兄跑出天机阁以前,现在大概算千秋阁的少阁主。当然千秋阁的阁主是我那失忆的大师兄齐夏,而天机阁的前阁主是我最喜欢的二师兄陈俊南陈师兄。我真是搞不懂大师兄和二师兄之间乱七八糟的感情,我都快怀疑他俩是断袖了。
说到他们两个,就不得不从很多年开始说了。四岁那年,我的村子被土匪灭了村,是二师兄那天跑出天机阁玩耍撞见了,在死人堆里把我扒拉出来带回去,才让我活下来,拜入师门。当时的很多事我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我还记得那时二师兄一脸神气身着红衣在庭院里折一枝桃花舞剑的模样,意气风发。大师兄有时候会和二师兄比试,不过很多时候都是二师兄赢,大师兄比起剑更喜欢与师傅对弈。我的每天都在大师兄教我写字,二师兄教我练剑,跟在师傅后面昏昏欲睡中度过,现在想想那也许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了,没有俗事纷扰,没有江湖的腥风血雨,最大的矛盾只有师娘的糕点怎么分的问题。
除非二师兄和大师兄悄悄拉着我下山玩,我几乎就只待在阁里和大家生活。
二师兄总爱和我说大师兄如何如何,是最适合当天机阁下任阁主的人选。但二师兄肯定是最清楚的,就连我都知道二师兄才是师傅唯一的选择,他是师傅唯一的儿子,天机阁这一脉的独苗苗。天机阁最核心的秘法只有本家血统才能修行,也只有最纯正的血脉才能继任阁主之位。也许是二师兄不够自信吧,毕竟大师兄除了武功和医术,几乎都比二师兄优秀。听师娘说,大师兄的身份似乎很高贵,他们在后山发现他时身上穿着名贵的服饰,只是浑身是血。师傅说他与大师兄有缘,就收留了他,那年大师兄七岁,二师兄三岁。
我想师傅应该在收留大师兄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大师兄以后会干出怎样的事。那天是我第一次见二师兄满眼血丝死死揪住大师兄的衣领揍了一顿大师兄,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二师兄咳血。他或许是用了天机阁的秘法吧,窥探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二师兄还是这么做了。我问过师娘代价是什么,师娘说很多种,具体取决于窥探了怎样的天机。
我觉得照二师兄的性子来看,大抵是单纯好奇想试一试,结果试出来一个糟糕透顶且与大师兄有关的结果。之后就找大师兄对峙,不过结果是两个人都被关禁闭了。之后,二师兄就病倒了,整整半个月都不曾舞过剑。
后来有一天,大师兄按照师傅的吩咐下山办事,最后浑身是血地回来了。我从没在大师兄的眼中见过那样的表情,充斥着绝望与愤恨,那是我未能完全看懂的复杂眼神。大师兄那天恍惚地问我,“师弟,你二师兄将你捡回来的那一天,你想的是什么?”
说实话我只记得刺耳的哭嚎声与母亲的呢喃,在我尚未理解发生什么时,滚烫的血液就已经溅在我的脸上,随之而来的是许久的死寂,我只听得清自己脉搏挑动的声音。我应当是想哭的,只是母亲捂住我的嘴,我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也正是如此,我才能活下来。
“我想活下去,我想我娘和我再说句话。”
大师兄听后,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天机阁,你打算怎么办?”
“跟你一起啊,反正你走了,二师兄肯定跟着你走,你们都走了,那我当然要一起走。只留下我一个,不管怎么说都太过分了。”我咀嚼着绿豆糕,说话有些迷糊。
“是啊,只留下一个人,太过分了······可我不得不这么做。”大师兄喃喃自语起来,“天命所指,因果如此,连我都无可奈何。”
这件事过去后的一年,大师兄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卷着我叛出师门了。分明我是个累赘,大师兄还是带我离开天机阁。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个晚上,大师兄的衣裳有些凌乱,他分明拿着的是二师兄的发带。
说不定这俩真是断袖呢,我不由得在内心吐槽起来。
二师兄没有跟上来,原因我和大师兄都清楚,二师兄明天会与师傅一同闭关修行,离开的事,我们所有人都骗了他。那对二师兄来说是一个在寻常不过的夜晚了······也许不一定,他或许早就知道了,知道从明天开始只有他一个人了。
我和大师兄擅自不要了二师兄。
那天晚上真的很冷,在路上和大师兄宿在客栈时,我才有了我再也回不去天机阁的预感。天机之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而那些卦象意味着我和大师兄一定会不辞而别,一定会破了天机阁不入世的规矩。
早知道多带一点师娘的糕点就好了,我吸了吸鼻子,看向窗外那轮残月。
月寒落浮华,华梦摧云烟。此行遥遥,不觅归处;此行渺渺,不问今朝。
再度见到二师兄是在半年后,他看上去变了很多,没了以前那股子跳脱与潇洒,多了一股玄之又玄的气质。他散下长发,穿着一件青衫,腰间别着的是······我早该想到的,那是师傅的玉佩也是天机阁阁主的象征。二师兄应该是悄悄来的,他憔悴不少,身上是浓浓的草药味与血腥味。
“师弟,大师兄呢?”他嗓子有些嘶哑,用力抓住我的肩,“告诉他,接下来一年,如果不是我亲自来找,绝对不要回天机阁。”
“等等,师兄,你怎么了?”我有些迷茫,“大师兄他方才出门去了,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也许是我有些紧张了,你把这封信交给他,我得走了。南安,小心为上。”二师兄捏捏我的脸,“如无必要,不必找我。”
他转身时,我忍不住叫住他,“你不见见大师兄吗?说不定他有话想和你说······”
“不必了,我和他没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之后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我的眼前,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从天机阁赶来的,也不知天机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我知道日夜不停从天机阁到这里要三日路程,倘若是寻常时间则要半月。我知道,二师兄自那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我也知道当天机阁的阁主一定十分困难,在江湖的这些时日,我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天机阁窥探天机的秘法,有多少人想独占天机阁的玄机。
大师兄求海晏河清,求盛世太平不假,可我觉得,大师兄也想护得天机阁周全,也想天机阁真正的不为世俗所害。
我拿好那封信,静静等待大师兄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隐隐约约听见刀剑碰撞的铿锵声,本想推开门,但我还记得二师兄的嘱咐。于是我捂住耳朵,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直到大师兄皱着眉推开门,他问我可是有谁来过,我们的庭院里有几具断了头的尸体与飞溅的血迹。
我心下一惊,想必这些乃是二师兄所为,看来天机阁的麻烦不小。我将信交给他,如实所言。只是隐去了二师兄已经继任阁主的事,我想有些事,倘若二师兄不愿说,我便不说。有的话,要二师兄亲口告诉大师兄才行。
“大师兄,你不见见二师兄吗?他或许还没走远。”我看向大师兄,有些犹豫,“而且,天机阁看上去出事了。”
大师兄摇摇头,“他怨我是自然,不见我也是自然。我们此时折返天机阁,才是中了那些人的套。无论如何,先按兵不动。等到陈俊南联络你时,我们再另行考虑。”
“师兄,时间会改变很多吗?”
他一愣,“向来如此,我们变了,你二师兄也变了,天机阁也会变。江湖,朝廷,没有一刻是不变的,所以为此,我才要求一个太平。”
“哪怕它短暂,哪怕它终有一日会消弭。”他摩挲着那薄薄的信封,暗淡的烛光使我看不清大师兄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很是怀念。
我知道,大师兄和我一样,还是会怀念天机阁的那段时光,还是会想要再回一次天机阁。只是,回去的时机不是现在。
“师兄,我想天机阁了······”我不知为何心里酸酸的,一见到熟悉的二师兄,我就忍不住想起天机阁的种种。
大师兄敲了敲我的头,“我知道,等时机成熟,我会让你二师兄接你回去看看。”
当时的我还未能明白大师兄的言下之意,现在我想起时,我才意识到,他的意思是不必等他,他终有一死。
千秋阁是在这次风波的一月后成立的,一开始只有我和大师兄以及被大师兄的学识所吸引的燕知春与江若雪,不过被吸引主要是燕知春。
我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在江湖招揽人才,收集情报,布局落子,谋得所求。千秋阁的规模便越来越大,在江湖上也有了一番地位。
这一年是我第一次在外头过除夕,没有师娘的糕点,没有师傅的叨叨,没有二师兄捏我的脸,也没有天机阁的大家。有的只是大师兄和许多许多千秋阁的人。
千秋阁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我念旧,还惦念着天机阁,惦念天机阁冬季那清冽的红梅香,惦念二师兄身上淡淡的药草香。
说得直白点,我只是想家了。天机阁早就成我的家了,我想家,很想很想家。
这天年夜饭,吃完我就悄悄溜出去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不想在大师兄面前哭鼻子。毕竟是我自己主动跟着大师兄的,我没什么可抱怨。
我趴在围栏上,伸出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接着雪。轻飘飘的细雪在我的掌心缓缓融化成一滩水不见痕迹。千秋阁挂满了大红灯笼和喜庆窗花,街头皆是百姓的欢笑声。我今天应该开心才对,可是,可是我好想哭······
二师兄走到我身后时,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站在那里的,他用袖口擦掉我的眼泪,而后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二······二师兄!我好想你啊······呜呜呜······”我紧紧抱住二师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攒着的对天机阁的想念和担忧都在二师兄来的那一刻决堤,再也忍不住。
“我此次来浮梦城有事要办,只能陪你一会儿。”他胡乱揉了一通我的头发,“别和你大师兄说。”
“陈俊南?”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二师兄,大师兄就走来了。我明显感觉到二师兄放在我头顶的手一顿,而后他起身看向大师兄。
我揉了揉泛红的眼眶,用余光看向二师兄。我这时才注意到二师兄的着装是最正统的天机阁的阁主服饰,深蓝色的衣裳绣着精致的昙花图案,一根玉簪简单盘起长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隐约能看见几丝白发混杂在其中。尽管看不见二师兄的表情,但我知道也许这场重逢,他们都等得太久了。
愁倚斜栏观夜雪,遥盼故人几时聚。经年再会意难诉,皆寄阑珊无言处。
“你怎么来这了?”大师兄一步一步走进二师兄,那双眼几乎写满了我不明白的东西。
“拜某人所赐,”二师兄冷笑一声,“我现在可是大忙人。”
“师傅师娘近日如何?”
“不久前去了,没什么好说的。”二师兄拔出他的佩剑指着大师兄,“阁里出了叛徒,你走后数月,天机阁从未有过一天安宁日子。”
“怎会如此······”大师兄和我皆是被二师兄的话一惊,天机阁的叛徒······怪不得之前二师兄来见我时神情很是奇怪。早在那天我就应该察觉到才对,师傅师娘居然都走了······到底是谁做出这等事,我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齐夏,你从破了天机阁的规矩的那天起便不算是我天机阁之辈,你若敢将你的局指向天机阁,届时我可不会顾及当年情分。”
大师兄握住剑刃,刺目的鲜血自掌心流出,滴答滴答落在走廊的地板上。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他注视着二师兄的眼,沉声道,“此事我的确不知情,若我是叛徒,我任你处置。可否和我谈谈?”
“时机未到,因果未到,”二师兄摇了摇头,“我们自然可以谈一谈,但不是现在。”
“你见了谁?”
二师兄冷淡道,“与你无关,天机阁的私事可不需要千秋阁的关照。”
想象中本该是激动人心的时刻,此时只剩下空白无力与迷惘。最后重逢以二师兄的离开作为收尾,不欢而散。
“师兄,你不去追吗?”我问道。
“南安,他不想人追上,就没人能追上他。天机阁的功法,他是师傅师娘之下天机阁第一人。”
大师兄的手仍旧在滴血,他握紧拳头,几乎要掐出青紫。
我不知道大师兄现在想的是什么,我现在只想将天机阁的叛徒找出来。这一定是最难忘的一个除夕了,对我,对大师兄,对二师兄都是如此。
一年后,大师兄将千秋阁打理得差不多,带着我回天机阁瞧了一眼。还未踏入山门,我的脚步就忍不住慢了下来,只因眼前的景色实在有些骇人,这一路虽种满了红枫,可我每走几步就能看见块白骨随意靠在枫树旁。我记得以前天机阁没有这么多白骨啊。
“向前踏入半步,斩无赦······”不知走了多久,大师兄忽然停下脚步,我顺着大师兄的目光向前望去,天机阁的山门用剑歪歪斜斜刻着一行字。
“这些痕迹长则两年,短则一年。”大师兄蹲下来,观察着白骨。
“那我们还进去吗?”我扯了扯他的衣摆。
大师兄点头,领我去后山,那里有一条密道,是二师兄和大师兄跑出去玩的时候一点一点挖出来的,那地方隐蔽,只有我们三个知道。
至于密道的出口?当然是天机阁不起眼的偏院里,只是我们有点低估天机阁如今防守之森严到何种程度了。
我不得不承认,在和大师兄被天机阁的人一同押入春水楼前,我以为天机阁还会和从前一样。
“师傅,发现擅闯者两人。”少年恭敬道。
二师兄已经收徒了吗?我有些诧异。
“先别走,清和好好认认这两张脸。大一些的是前师伯,小一点的是你前师叔。”二师兄揉了揉太阳穴,缓缓走到名唤清和的少年前,“再记好了,把后山那个口子给我堵上。”
二师兄看上去相当虚弱,但多了些不怒自威的气质,这是我没见过的二师兄,分明看上去马上就能昏倒,可腰板挺直,死死盯着大师兄。
“清和,沏茶。”
清和点点头,转身离去。
见清和离开,二师兄才不紧不慢道,“千秋阁阁主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只是不知道齐阁主来此何事?求天机,问天命,还是······”
“我来见你,仅是如此。”大师兄道,“气血亏空,久病不愈,要我一点一点告诉你吗?”
“够了,”二师兄咳嗽两声,“你来看我笑话?”
“师兄,大师兄只是因为我想回家看看才来的。”我想解释些什么,二师兄却给了我一个脑瓜崩。
“我们的事你不必担心,南安,你先出去。”二师兄道。
我只得出去,悄悄扒在门外偷听大师兄二师兄的对话。待清和一脸奇怪看着我时,我忍不住尴尬干笑两声。
对方小声问我,“你们既然离开天机阁,又为什么回来?”
"天机阁是我家啊,我就想回来看看。"
“那怎么不早点回来,”清和的语气有些奇怪,“天机阁快没了你们不来,如今好不容易走上正轨,你们反倒来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对于天机阁这几年的事,我的确一无所知。”
“前年有人夜袭天机阁,老阁主布下阵法,师傅执双剑守了天机阁三天,期间死伤无数,还是一位贵客出面才得以停止。只是老阁主病逝,师傅重伤······”之后的话不必清和说,我都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师傅他,那天后就变了很多······”
清和没再多说,推门进去。
不久我隐隐约约听见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和一声清和的惊呼,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的咳嗽声,我想二师兄的身体也许落下这病根许久,距离上一次看见身体健康的二师兄似乎是很久之前了,我不知道大师兄和二师兄谈了什么,但结果很显然,我们被清和赶出去了。
“师兄,我们下次还来吗?”
大师兄难得沉默片刻,“不来了,来了只会徒增心病。”
之后我们与二师兄的联络便只有天机阁的信鸽青鸟。大师兄的布局越来越难懂了,如今我已经看不懂他在想什么,每一步都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我一直都不是很清楚就对了。
安平二十年七月,朝廷重臣楚天秋宴请师兄,有意拉拢。彼时逍遥门与金轩堂在江湖掀起一阵风波。我提起这些时,大师兄说他的第一步棋才刚刚开始。
安平二十年九月,清和奉天机阁阁主之令会见楚天秋,恰巧撞上大师兄在,千秋阁和天机阁的关系似乎更复杂了。
安平二十一年三月,雨眠城,二师兄来找大师兄夜谈,那夜大师兄房间的灯彻夜长明,只是我好像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呻吟声,难道二师兄又病倒了?可是第二天他除了嗓子哑了些没有什么不对劲。或许是我多虑了。
安平二十一年十一月寒春灯会,大师兄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二师兄来和我们一起逛灯会。二师兄难得换上一身红衣,竖起长发。这是这些年我头一次恍惚看见了以前的二师兄的影子。放花灯时,我发现大师兄和二师兄分明都写了两张纸条,最后却只放了一张在花灯里。
回去的路上我问起大师兄时,他说,“凡事难两全。”
那张不知道写着什么的纸条也许被大师兄扔掉了吧,寒春灯会的花灯带着百姓的愿望缓缓远去,有的愿望安稳长久,有的愿望难诉于口,而有的愿望在灯火阑珊处燃作纸灰。
安平二十二年三月,雨眠城兵变,死伤无数。
千秋阁所有人都以为大师兄是一人前往雨眠城,实则我作为大师兄暗处的一子也与之同往。
大师兄从没和我提过,海晏河清之后,他要如何是好,是回天机阁,还是继续待在江湖。也许这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因为他从布局的那一刻就清楚,他绝对不可能将一切置身事外,他的结局一直只有死这一个字。
偏偏二师兄不如他的意,就连大师兄自己也没想到,二师兄那天会来雨眠城,拖着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带着一把剑,孤身一人来雨眠城见他。
逆天改命,违背天机阁的宗旨,破规入世,究竟要付出何等的代价?
我扶着几乎站不稳的二师兄,什么也说不出。师兄分明看上去比大师兄更像赴死之人,原本深蓝的天机阁阁主服被层层鲜血浸染得紫里透红,看不出半分原来的色调,他的佩剑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不知沾着得是其他人的血还是大师兄的血。二师兄执剑勾勒出天机阁阵法的图案,念叨着我听不清的字句,眉头紧皱。最后那把剑颤颤巍巍刺入大师兄的胸膛,深入骨髓。
他的那双眼流出刺目的两行血泪,“齐夏,我祝你长命百岁,诸事顺遂。”
“二师兄?”我迟疑地看着他,他却一言不发,用衣袖擦拭着剑刃。
“生自死中来,此局与天争。”二师兄的手勾起大师兄的发丝,贴在唇边,“不问天命,不求天神。”
雨眠锋芒溅三尺,春寒未尽。青鸟衔讯风波平,安自何处来?浮生醉似千秋梦,晕染玲珑。
我不知二师兄是怎么走出雨眠城,又如何回到天机阁。
这便是雨眠城那一日二师兄所做的,救一人,仅救一人。
安平二十二年四月,清和给我寄来一封信,其上仅有寥寥一句。
【雨眠破局,病重,速来。】
我便趁着燕姐姐忙于处理天机阁事务,偷偷溜回天机阁。清和一见面就问我大师兄的事,我只道是除了醒不来,一切安好。
“小师叔,我师傅和你师兄到底什么关系?”
我思来想去,最后恍然大悟一般道,“求而不得,两难全。”
清和大抵理解了我的意思,只是叹了一声气,带我走到春水楼前,推开门。
“师傅想和你说些话,也许与那位有关。”
屋内二师兄见我来,替我斟茶。
“师弟,我有一事相求。”
“师兄尽管说,南安一定尽己所能。”
“你大师兄应当有一枚刻有青鸟纹样的玉佩,那是我许久前赠他的,你将它拿回来。”二师兄不紧不慢道,“找不到也无妨,权当不存在。”
我有些不解,“那玉佩有什么含义吗?”
“······小孩子就不用知道了。”他揉揉我的头,“这次来就在天机阁玩一会儿吧,你的房间我还留着。”
之后我才知道,二师兄除了大师兄的房间其他都依旧保持着我们记忆中的模样,二师兄也许睹物思人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大师兄。
那枚玉佩一直都别在大师兄腰间,我很轻易就拿到了。只是我没将它交给二师兄,而是自己收了起来。我总觉得现在交给二师兄,二师兄说不定会做一些以后会后悔的事。
安平二十三年三月,时隔一年,大师兄终于醒来了,除了失忆,似乎并无太大关系。不过我总能见到失忆的大师兄在画一双眼,我怎么可能不清楚那双眼的主人是谁,只要见过一次二师兄,就没人会忘记他的那双眼。天机阁所修行的秘法中,目是其中一环,而二师兄毫无疑问是我们中魁首。不过大师兄那些画里,二师兄的眼角还带着泪,也不知道大师兄这记忆的残篇是断在了哪里。
我记得,雨眠城那一天,二师兄是笑着的,带着释然的笑,来救大师兄的。
二师兄不愿我在大师兄面前提起他,那我便不提。二师兄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大师兄不珍惜呢?
我看着千秋阁庭院里的梅花有些发愣。
安平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师兄忽然联系我,想让我和大师兄一起三个人再逛一次寒春灯会,不过只能以天机阁阁主的名义告知大师兄。
大师兄出乎意料的爽快答应下来,也许对于失忆的他来说,天机阁是有利用价值的。
和大师兄一起去见二师兄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我记得安平二十一年那年寒春灯会大师兄和二师兄没放进去的纸条,记得那年浮梦城大师兄的那一句“凡事难两全”,更记得二师兄离去时,大师兄的眼神。
我不知道二师兄会如何面对如今的大师兄,也不知大师兄的失忆是否在二师兄意料之中,我只是心里闷闷的,大师兄想海晏河清入世没错,二师兄想护天机阁安宁断绝关联也没错,可为何他们总是不把话说明白,为何两全就如此之难?
清和领我和大师兄入屋时,看见二师兄眼上的白绫我就明白了,逆天改命的代价有许多,而身体与寿命无疑是最易遭反噬的。我咬着牙,试图控制住我几乎要崩溃的情绪,二师兄是最不该变成这样的人,他应该一直潇洒自在,喝最烈的的酒,舞最快的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顽疾缠身,久病不愈,目不能视,被迫折去双翼,拘束于天机阁一方,谋算天下。
世人赞天机阁阁主沉稳内敛,谦逊有礼,算无遗漏。可我知道的那个二师兄是个桀骜不驯,会为了去听一段说书就偷偷跑出天机阁,会与大师兄拌嘴的有生气的人。
我很想回到过去,问大师兄可曾悔过,可曾在见到二师兄性情大变后如我一般五味杂陈。
如今失忆的大师兄对过去的一切一无所知,以前发生的一切只有我和二师兄知道。
正因如此大师兄,遗忘对很多人来说太过分了。
二师兄唤我名时,我还是哭了,他的声音与以往一样,怀抱还是一样温暖。
他贴在我的耳边说,“看不见也无妨,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好个鬼,我哭得更厉害了,这哪里是好的样子?
寒春灯会二师兄抽出那张旧纸条时,让我念给他听。看清上面的内容是我有些错楞。
“二师兄,上面什么也没有写。”我小声道。
“是这一张啊······”二师兄喃喃自语起来,“师弟,那就在这张纸上帮我写一行字吧。”
“写什么?”我望向他。
“写······诸事顺遂,长命百岁。”
真正落笔时,我才注意到,那张纸上有一滴血渍,也许是方才灯光昏暗,恰巧遮住了。二师兄接过我递来的纸条后,小心翼翼将其折起来放在花灯里。大师兄似乎在二师兄耳边说了什么,二师兄只是小声嘟囔着什么,随即在大师兄不曾察觉时,将纸条放在灯内的烛火上,烧作飞灰。
“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师兄不用强迫自己想起些什么,天命所指,天之所知,皆是无可奈何。缘尽之时已至,往后天机阁的门不会再为你而开。齐阁主,今日的寒春灯会放完花灯可就结束了,春归春去苦春短,冬晨冬暮别冬缘。”
二师兄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这是我和大师兄都未能明白的事,但我想二师兄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大师兄了。
师傅说过,对于天机阁之人,凡缘已尽,即是此后毫无交集之意,并非是不想,而是不能。相忘于江湖,了却此前之缘。
“小安,天机阁子弟总有一天是要了却凡缘的,不管是你两个师兄,还是你。”
如今我似乎能明白这句话了,我怔怔看着二师兄消失在人海。
“陈俊南,等等······”大师兄忽然叫住了二师兄,二师兄大抵听见了,只是凡缘已尽,不可返。
“南安,我好像看错了。”我的余光瞥见大师兄的眼角有一滴泪滑落,那滴泪像忍了很多年,带着大师兄和二师兄没说完的故事,隔着数不清的年月落下来,最后掀起一丝波澜。
“阁主,您从没看清过他今日所想。”我摇摇头,二师兄的变化大师兄看得最清楚,却也是最不清楚的那个。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寒春灯会的最后,我在另一边找到了清和,递给他我之前从大师兄那里拿走的玉佩,托他带给二师兄。他抱着佩剑,似乎等待已久。
“小师叔,天意如此。”他淡淡看我一眼,“玉佩我会转交,夜深露重,今夜勿要出城。”
我点头应下,“你们要回天机阁吗?”
他摇摇头,“师傅说寒春灯会结束再启程,不过我说不准。”
之后几天大师兄恍惚许久,有一日我入他书房,发觉他睡倒在一幅画上。我蹑手蹑脚为大师兄盖上袍子,瞧了眼那幅画,画上是寒春灯会那天的二师兄,只是二师兄的眼睛没有白绫,取而代之的是那双大师兄魂牵梦萦许久的眼。
“别走······”大师兄忽得说起梦话,也许是太累了。
又或许,大师兄梦见二师兄了。
安平三十年十一月,清和穿着天机阁阁主的服饰,造访千秋阁,并来带一封信与一个消息。
二师兄病逝了,在天机阁的庭院里的梅树边,他发现时手中攥着的就是这封信。
大师兄这天的表情真的很难看,我从没见过他如此表露悲伤的时刻。不久,大师兄告诉我,他隐隐约约能记起一些模糊的碎片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二师兄的死有关,如果有,那我宁愿大师兄永远别想起来。
“那阁主想起来什么了?”我问道。
“我想起来,我曾赠过他一枚剑穗,而他回赠我一枚玉佩。”
“后来呢?”
大师兄怔了怔,“后来……我与他去后山最好的梅树看雪,雪落在他的青丝上,像极了白发。而他捻起我的发丝,问我一个问题。只是那个问题我已记不清了。”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03
我叫清和,天机阁阁主,师从陈俊南。今日我来千秋阁只为了一件事,替师傅送一封信,一封给千秋阁阁主齐夏的遗书。
站在千秋阁门前我有些恍若隔世,上次来似乎是和小师叔一同玩耍的时候了,那是多久?确有五年了。
我闭上眼,思绪有些乱。师傅大抵还是放不下齐阁主,至少在我看来如此。他病倒疼得神志不清时,我听见他的自言自语。
“师兄······”
除了那个前师伯,还能是谁呢。
我之所以被师傅收为徒,是天机阁事变后的一天,那些人杀了沿途的一户人家,而我恰好跑出去玩,故而幸免于难。我听村子里的老人说,天机阁的门只会为诚心者开,如有所求,需向其证心。
我能想到最见效的办法就是顺着山路,一步一叩首,磕到额头鲜血淋淋,腿软不已。这条山路上满是骇人的尸体,我不知道天机阁出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到了山门也许就有救。我咬着牙一直到了天机阁的山门处,那时师傅身着一袭红衣站在山门那里。一把剑插在地上,另一把紧握在手,见我来,用其中一把指着我,嗓音嘶哑,双目通红。
“为何来此?”
我颤抖着声音,“公子,求您帮我,我家人无辜被杀,我想讨个公道。”
他挑了挑眉,放下剑,似乎是算到了什么,又看了一眼我破旧的衣裳和流血的额头,“我与你有缘,仇的话我已先一步报了。你先起来,随我走一趟。”
“公子不怕我是什么坏人吗?”我问他。
“你今日见到我,我领你回去皆为天意。”他说着些玄乎的话,让我有点茫然。
师傅说,若无去处,便拜他为师。我命中便注定是他的徒弟,敬上这杯拜师茶,从此便是他的徒弟。
我就这般拜入师傅门下,懵懵懂懂在天机阁有了归处。我记得师傅那天分明看上去近乎重伤,却仍旧让我行了拜师礼,才倒下。
入师门第一日,我和师傅都倒病床上,昏昏睡去。
入师门第二日,天机阁的姐姐和我说师傅出了趟远门,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入师门第十日,师傅和一个衣着名贵的俊俏公子一起回来了,那个人自称楚天秋,似乎有求于天机阁。他闲来无事问我为何入天机阁,听到我的理由时有些感叹。
楚公子握住我满是伤痕的手说,“待到盛世太平,这样的事便不会有了。”
“盛世太平是什么样的?没人和我说过。”
“盛世太平就是你这样的孩子能有饭可吃,有衣可穿,有书可读,无忧无虑,自在玩乐。”楚公子接着说,“也许那一天会快就会到来,又或许还需要很久。”
师傅此时恰好走到楚公子身边,递给对方一张纸条,“公子所求,即在其中。”
楚公子的眼神闪了闪,将纸条打开,而后看向师傅,郑重一拜,“多谢陈阁主,此后天机阁如有难,楚某定当竭尽全力。”
师傅连忙制止了楚公子的行为,道,“若非阁下出手,天机阁此次难以应对此劫,仅是以此答谢实在不合礼数。”
这之后楚公子便成了天机阁的常客,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送些补品,与师傅对弈几局,再教我吹箫,就会下山。
我想在老阁主他们离世后,这或许也是师傅排解寂寞的一种方式。
我印象里的师傅一直病怏怏的,始终不见好转。楚公子说,大抵是之前伤了根基,需要细细调养。我又说,为何师傅总是看着梅花树发愣,楚公子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得看我师傅什么时候能想通。
这年的除夕,受楚公子所邀,我和师傅前往浮梦城一同过了年。楚公子的身旁坐着一位清秀的姑娘,似乎与楚公子情投意合。直觉告诉我,那日楚公子所求,便是为这姑娘。
师傅看上去相当高兴,也许他的心情能好一些。酒过三巡,师傅有事先行离开,留我一人在桌前看楚公子和那姑娘打情骂俏。
半个时辰后,师傅面色难看地回来了,我问他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他只道,见了两位故人,仅此而已。
师傅没头没尾来了句,“徒弟,姓楚的教你的曲子,你随便吹首给我听听。”
我点头,思来想去吹了首《断肠》,师傅听后不但没有夸我,反而给了我一个脑瓜崩。
“大过年的,吹什么凄惨的小调。”师傅无奈扶额。
我有点委屈,揉了揉额头,“可是师傅你刚刚看上去适合这种曲子啊。”
“你换一首喜庆点的。”
我思来想去,吹了首《逍遥》,结果师傅又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让你吹喜庆的,你吹个这个是伤我心吗?”
“那我吹什么好啊,师傅?”我茫然的看着有点气急败坏的师傅。
“你······”师傅叹口气,“算了算了,别吹了,你师傅我不想听了。”
明明说要听的是师傅,听完敲我的也是师傅,最后不听了的也是师傅。我实在有点委屈,只因楚公子教我的差不多都是这种的,还有几首轻快的,我没学会。
“徒弟,咱们浮梦城玩几天再走,不过记好了,”师傅意味深长指了指不远处的街道,“别去那附近,不要和任何千秋阁的人打交道,也不要说你是天机阁的人。”
这下我的委屈都烟消云散,只想着明天去哪好。我笑起来,抱住师傅,“师傅你真好,我还没来过这么繁华的地方。”
师傅的身子一僵,但很快揉揉我的脑袋,“好徒弟,你师傅我人当然好了。”
之后几天和师傅在浮梦城开阔眼界时,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师傅比我还愉悦,除了听见千秋阁这三个字的时候。
一听见这几个字,师傅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手会下意识落在佩剑的青色剑穗上,轻轻拨动飘动的流苏。
但师傅不许我问起千秋阁的一切,只让我离他们越远越好。
往后在天机阁的日子,师傅教了我很多。我有时候觉得师傅好厉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武功高强,还精于天机阁秘法,除了脾气怪点,身体差点,这样的师傅我很崇拜。
“师傅,楚公子说你这个年纪达到此等高度实属不易什么什么的,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吗?”我吃着阁里姐姐做的糕点,含糊道。
我正打算再吃一块糕点时,师傅顺手从我手中轻轻拿走吃起来,“天机阁需要这样的阁主。”
“那师傅想这样吗?”
师傅给我一个脑瓜崩,“不是师傅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只能如此。”
“徒弟,你记好了,”师傅拍开我想拿糕点的手,“以后你当上天机阁阁主就知道,不是所有事都能随性而为。吾等顺天命,循天矩,不插手江湖朝廷之事,隐世而居,仅是如此。”
我懵懵懂懂咽下糕点,点点头。
“那我能和师傅一样厉害吗?”
“师傅我的眼光从没错过,你追上师傅我,并非天方夜谭。所以徒弟啊,再去端盘糕点来。”
师傅怎么和小孩子抢糕点吃,我眼巴巴看着师傅一个人独吞糕点。不过如月姐姐做了那么多,肯定够我和师傅吃了。
师傅似乎天气一凉,便会犯病。最近阴雨连绵,师傅常要熬碗药膳治头疼,不只是头疼,师傅有时手抖得握不住茶杯,还硬要逞强。不过如月姐姐知道了就会劈头盖脸絮絮叨叨和师傅长谈,师傅便乖乖听着,含糊嗯几声。只是不管如月姐姐劝了多少遍,师傅屋内的灯总是要亮到子时。
我问如月姐姐这事时,她只是揉揉我的头,道,“阁主性情向来倔,自从那几位走了以后,更是严重。倘若他师兄还在或许劝得住他,只是······”
如月姐姐欲言又止,“不提也罢······天机阁秘法窥探天机本就于己有损,阁主的身体就是灵丹妙药也难以医治。阁主的医术钻研胜过我许多,他应当是最清楚自己如何的人了。”
那时我觉得能让师傅听劝的那个师伯一定很厉害,因为师傅在天机阁除了我,如月姐姐还有偶尔造访的楚公子以外,谁的话也不听。
只是我没想到见到这位师伯和我小师叔的场景会是我押着从天机阁偏院冒出来,看上去相当可疑的他们去见师傅。
我将那两人带到师傅前,师傅的表情有些惊讶,分明看起来师傅对师伯格外有怨气,但师傅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欢喜?
也许对师傅来说是久违的重逢,只是师傅前几天染上风寒,如今尚未痊愈,若是激动起来说不定旧伤也会复发。不过如月姐姐说只有师伯有可能劝住师傅,那大抵没什么吧。可师傅说的是前师伯和前师叔······回都回来了,希望师傅不会病发。
我端着沏好的茶,看见小师叔鬼鬼祟祟扒在门外偷听,顺带和他聊了两句师傅的事,他看上去似乎对天机阁的危难一无所知,想想这个我就有些气。天机阁缺人你不来,师傅病重,你们一起来串门了。
进门时,我大抵看到了点不得了的场面,我那一向对外人一幅沉着冷静笑里藏刀的师傅,今天居然一脸痛苦地用手掐着师伯的脖子。
“你哪里来的勇气回来?”师傅今天的嗓子有些哑,大抵是昨夜咳嗽导致的。
师伯皱着眉看向师傅,“你病了······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师傅冷笑一声,又忍不住咳嗽两声。我想这真是糟透了,根据我的直觉来看,师傅这是旧疾复发了。我本想把茶递给师傅,好让他缓缓,结果他只让我放在桌上。
“齐夏,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有什么好说的。”
师伯抓住师傅瘦削的手腕,“你需要休息。”
师傅仿佛应激一般甩开手,身形有些不稳。我连忙扶住师傅,道,“师傅,消消气。”
“这事和你没关系,不必说了。”师傅瞪我一眼。
“陈俊南,我来一是圆师弟的心愿,二是我想见你。”
我想师伯你还是别来了,师傅他身体经不起这么气啊。
“咳咳······见我?咳······咳咳······”师傅松开掐着师伯脖子的手,急促捂住心口,忽得吐出一口血,他本欲拿起茶杯,却不慎连人带茶都倒在地上。
我无奈叹口气,“师傅,如月姐姐都说了······”
师傅打断我的未尽之言,只让我逐客,而后在我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顺手拔出我的剑插在地上。
“师兄······咳咳······天机阁不欢迎你。”
我颇为担心看了一眼师傅,顿觉越快送走这两位越好,否则以楚公子的话来说,就是徒增心病,无药可医。
将师傅扶到榻上,我便沉着脸将两人扫地出门。
走时师伯问我,“陈······你师傅他一直都这样吗?”
“师伯,”我实在气不过,“你可知天机阁阁主有多难当,师傅本就久病不愈,你还气他。”
师伯一怔,抿了抿唇,“是我未曾料到,还望你多多照料你师傅,他不想见我也是正常。”
我点头应下,走时师伯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天机阁,一言不发。我很难形容他那时的眼神,像怀念,像愧疚,更像……决绝。
这件事后,如月姐姐说,师傅的淤血排出,身子也会好受些,只是情绪过于激动对师傅这个身体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我问起这师伯究竟是何方神圣时,如月姐姐只是摇摇头,“天机阁前阁主的得意门生,江湖千秋阁的阁主,也是你师傅的心结所在。”
我看向窗外,不知何时,细雨连绵。乱雨拨弦,心如麻,自凄凄。
“阿和,把药膳端过去,若是苦了,你放些糖。”我接过药膳,心不在焉地走过长廊。
入世有什么好,入世就回不来天机阁,只能流浪在江湖,说不准哪一天死了都没人收尸。
我敲了敲门,“师傅,如月姐姐熬了药膳。”
听屋内没反应,我便直接推开门,师傅估计真烧糊涂了,我喂他喝药时,他叫的是师伯的名字。
他恍惚地看着我,“师兄,我不要······”
我手一抖,险些弄泼了药膳,只恨为什么师伯走了,你的好师侄有点尴尬啊。
我放了些糖搅拌均匀,轻轻吹了口气,“师傅,喝药。”
师傅眼神迷离地看着我,我心里有点不知所措,见他喝下去我才送了一口气。
我好不容易盯着师傅看师伯的那奇怪眼神喂完了药,结果师傅忽然抓住我的衣摆,“师兄,别走······”
师伯!你能不能现在从千秋阁过来见一趟师傅啊!
我无奈坐回来,安慰道,“师傅,我是清和,而且我也不会走。”
“你走时不曾告知于我,来时亦然,咳咳······我就这般不值一提?”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跟在师傅身边生活的这些时日里我就知道师傅过得太苦了,天机阁谁都能倒下,而阁主不行。身为天机阁阁主,窥探天机,立于局外而观局,踏入局中一步,便前功尽弃。师傅周旋于数方试探中,从未停止。每次下山总要甩开些古怪的江湖中人,我都要习以为常了。
“不是这样的,师傅是最好的师傅,”我给师傅盖上被子,“师傅一直是清和最重要的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于我而言,是师傅亦是家人。
“当真?”
“当真。”
我学着师傅平日的样子,揉揉师傅的头,师傅难得脆弱一下,也许说出来好受些吧。
我下一次再见到我的师伯,千秋阁的齐阁主时,是一个巧合。师傅托我捎给楚公子一味药与一封信,其实用飞鸽即可,师傅也许是希望我多看看人世间吧。
我轻车熟路找到楚公子的宅邸会见时,楚公子正与师伯对弈,师伯见我来似乎有些惊讶,而楚公子已经见怪不怪。
“楚公子,这位是······”我假装不认识师伯,不经意问起。
“他啊,浮梦城赫赫有名的千秋阁阁主,今日我与他相约,不曾想你也来了。”楚公子笑了笑,示意我走近,而后看向师伯,“齐阁主,这是我友人之徒清和。”
我走近才发现师伯旁边还站在小师叔,我行完礼将信件交付于楚公子后,悄悄溜到小师叔旁边,示意他与我谈谈。
我这才知楚公子与师伯所求皆为盛世太平,这么说来两人相识也就不奇怪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来浮梦城的第二天,师伯就请我来千秋阁一趟,我只得告别楚公子府上的糕点,缓缓走到千秋阁内。
师伯一见面便问我师傅那日之后如何了,我只道,“一如既往,不曾好转。”
“他······近来可好?”
“无可奉告。”我选择闭口不谈,师傅的事不可全然暴露于千秋阁这庞大的情报网中。
他面不改色看我一眼,“天机阁与朝廷的楚天秋有关系,我可是第一次知。”
他在试探我,他想从我口中知道些什么?
“齐阁主,天机阁的私事这般干涉可不是明智之举,再说,你已经无权干涉天机阁的举动了。”
又与师伯周旋片刻,我不得不感慨师伯这骇人的话术,若非楚公子和师傅教过我如何应对这种人,我险些就落入师伯的局中。
我找个借口与齐阁主告别,随意在街道闲逛,无意路过一处茶馆的说书,停下来听了几句。
“话说那千秋阁的阁主真乃神人,对江湖之事无所不之知,神机妙算。其人更是一个俊俏郎君!江湖上诸多女子都对其有情,而这千秋阁阁主自言已有妻室,一往而情深,可谓是江湖一大痴情郎啊!”
手中的糖葫芦险些被我惊掉,莫非师伯下山入世是为江湖上的这个神秘女子,此等事必须尽快告知师傅才行,说不定连师傅都不知道呢。
快马加鞭赶回天机阁,迟疑许久将消息带给师傅后,师傅惊得摔碎了手中的白瓷茶杯。
“徒弟,你从哪听来的?”
“说书的一个老头说的。”
师傅给我一个脑瓜崩,恨铁不成钢瞪我一眼,“这你也信,齐夏就是个断袖,我还不清楚他啊。”
“师傅怎么知道他是断袖的啊?”我有些疑惑。
师傅似乎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冷哼一声,“你师傅我掐指一算便知道了。”
安平二十一年三月,师傅久违出了一趟远门去雨眠城,我想师傅大抵夜探天机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半月后师傅回来时什么也没说,似乎心情相当糟糕。
“徒弟,你以后千万别去沾染什么因果,因果难断人难劝啊。”师傅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剑,恨不得现在挥一剑,“有的人降生起宿命便已经注定,师傅我白跑一趟。”
“往好处想师傅,我听说雨眠城的景色天下一绝呢。”
“风景哪有你师傅心情重要。”师傅敲了敲我的头。
“哦。”我低下头无奈答道。
安平二十一年七月,如月姐姐不知怎得病倒了,师傅把过脉后只是摇摇头。
师傅说如月姐姐体内毒素积存已久,已是无力回天。
向来都是我和如月姐姐照顾师傅,如今变成师傅和我照顾如月姐姐,我有些苦闷。
如月姐姐似乎看开了,只是笑着安慰我,“老阁主捡我回天机阁时就说过此毒无解,这毒打我在娘胎里就有,能活这般久已是万幸。”
“如月,何不早些告知我?”师傅的表情有些难看。
“天机阁上上下下操心的事太多了,我这毒本就无解,何苦劳烦你。”如月姐姐把师傅抱在怀里,“你我自幼情同姐弟,对你来说或许此事难以接受。小南你如今是我最放不下的人,你性子倔,齐夏走后更是如此。见你独当一面撑起天机阁时,我想的是你太苦了,你迟早会逼疯自己。”
那是我第一次见师傅泣不成声,像小孩一般抱住如月姐姐。
“离别是无可避免之事,我只盼你活得自在些,你已经许久未曾好好歇息过了。”如月姐姐拍拍师傅的背,轻声道。
如月姐姐是在几天后的一个晴日走的,我和师傅看着她合上眼,在后山葬下她。
立好墓碑后,我看着那一句“天机阁陈如月之墓”时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像不值钱的物件,哗哗掉下来,师傅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我一壶酒。
说实话师傅喝的酒真的很烈,喉咙如有火灼,刺痛不已,可我觉得还不够。
“师傅······为何我们只能窥天机,而无法更改?”我哽咽道。
师傅闷头又灌下一壶酒,长发随意披散在两侧,眼神有些空洞,“师傅我······我也不知······”
安平二十一年十一月,师傅带我去浮梦城逛寒春灯会,也许是因为有传言说寒春灯会许愿很是灵验吧。只是灯会一开始师傅就去找别的什么人的,那人十有八九是师伯。我则恰好遇上楚公子与文姑娘一同度过了个不错的日子。
写下愿望时,我不知为何眼睛有些酸,使劲眨了眨眼仰头望向夜空,我才动笔写起来。
【师傅长命百岁,如月姐姐下一世身体健康,百岁无忧】
不过我大概还是对师傅的了解不够,这个人与我歇在客栈时便旧疾复发。我都不知师傅是如何过完这个寒春灯会的,师傅的医术那般好,怎地就是不关注自己的身体呢?
一个人躺在床上,颤抖着咳血,还不愿我过来,最后颤颤巍巍扶着墙吃药。师傅这固执到无可奈何的境界是最让我和如月姐姐头疼的地方。
“师傅,你好不容易来寒春灯会,可写了什么愿望?”我扶着师傅走到窗边,看向不远处漂流的花灯。
“没什么好写的,”师傅抿了抿唇,斜了我一眼,“你求这个还不如求你师傅算一卦。”
安平二十二年三月,楚公子传信告诉师傅雨眠城有变,勿要前去。
那天恰巧是雨夜,师傅与我对弈,彻夜未眠。
“徒弟,师傅我准备去雨眠城干件大事。”
“此行艰险,也许我能回来,也许我回不来,”师傅的语气十分沉重,“这几日你执阁主玉佩,替我处理日常事务即可。”
“师傅······”我深呼吸一口气,“我也想去。”
我内心没由来有些害怕,我怕师傅像我的爹娘,如月姐姐那样离去,再也回不来。
师傅重重拍了拍我的肩,“不可,此行只能我去。”
师傅是在第二日启程的,仅仅带了一把剑一匹马,便在夜间动身离去。
我当天用师傅教我的天机阁秘法起卦,卜得结果让我一惊。
十死无生,无解之局。
怎会如此······我不信邪卜了数十次,结果仍旧与此前一般,直到我的心口剧烈疼痛起来。这是窥探天机的代价,我一直都知道。
我绝望倒在地上,不知所措。
是不是我学艺不精,才会如此?师傅走的每一日,我都起卦卜算,一直到第五日我终于算出来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死生相依,生自死中来,与天对弈。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连夜赶往雨眠城。
那时春雨如针,擦过我的脸颊,轰鸣的雷声响彻耳边,不曾停息。
我不敢停,也不愿停,我怕再慢一步师傅便会出事,我怕再晚一刻见到的便只有一具尸体。
我依照卜算出的方位找到了师傅,他看上去情况相当糟糕,奄奄一息歇在雨眠城外一处破旧寺庙里,浑身是血。
我记得我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师傅,还是我和师傅初见的那一次。
“清和?”师傅用着嘶哑的声音唤我。
“师傅,是我。”我连忙伸手去扶师傅,只是我似乎也没好到哪去,我咽下满嘴腥甜,挤出一个笑,“天机阁阁主亲传大弟子清和,前来救您。”
师傅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咱们回家,回家就好了。”
我不知道师傅在雨眠城干了什么,但绝对是违逆天命之事,虽然吊住了一条命,但身体大不如前。
师傅知道我卜卦数次遭到反噬,给我一个脑瓜崩骂我两句时,我心里有些酸涩。
真好,师傅还活着,活着回家了。
师傅是如今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虽无亲缘,却胜似家人。我一直都清楚,师傅深夜偶尔会露出落寞的神情,思念着什么人。我也清楚,师傅会借与我的相处排解寂寞,而我亦是。
一月后,师傅终于离开病榻,同时让我传书叫小师叔过来。
我借机向他打听师伯的事,才断定师傅去雨眠城为的是齐夏,问起他们究竟是何关系时,小师叔只道是“求而不得,两难全”。
我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
求而不得?我觉得比起求而不得,倒更像天意所向。天机阁終有一劫,师伯必然会出山,而师傅的责任也必然会到来,正如我拜入师门那天,师傅说我命里就是他的徒弟。
没过多久,师傅有一天起忽然目不能视了,他不但没有诧异,反而不紧不慢告诉我,“破而后立,人如是,道如是。”
一年后小师叔传信告诉我和师傅,师伯醒来但是记忆全无。
师傅难得又喝了一壶酒,喃喃自语道,“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如云如烟,渺渺散人间。”
半年后寒春灯会,师傅与我一同去往浮梦城会见故人。师傅虽让我自己逛灯会,我仍旧放心不下,心不在焉走在人群中,暗暗掐算师傅的卦象。
缘尽情散苦楚寒,谁知相思苦?
这卦象的意思是······师傅断了凡缘,而且是与师伯的凡缘。
师傅大抵有他自己的考量,我收拢思绪,看向寒春灯会花灯游的盛景。
若是年年如此,日日如此该多好,不必忧愁,只需放下花灯就好。
小师叔找到我,严格意义上是我主动见了小师叔,他让我将一枚玉佩转交给师傅。
那是一枚刻着青鸟纹样的暖玉,我与小师叔嘘寒问暖一阵便在不远处找到了师傅。
“师傅,小师叔托我将它交给你这个。”我将还带着余温的玉佩塞到师傅手中。
师傅的手指摩挲着其上的纹样,斟酌片刻道,“你找个匣子把这东西锁起来,埋到后山去。”
“为何?”
师傅敲了一下我的头,“孽缘一场,不必再提。”
我点头,牵起师傅的手,防止与对方走散。我和小师叔说什么会多待几天全然是幌子,浮梦城人多眼杂,对于如今的师傅和我走得越快越好。
“徒弟,一会儿出城门的时候,做好准备。”师傅的语气有些随意,“许久未曾动手了,正好放松放松筋骨。”
我咬下顺路买的糖葫芦,含糊应下。这可是我为数不多和师傅出来玩的日子,直到出浮梦城为止,我都会好好珍惜的。
与预料中一样,我与师傅踏入浮梦城附近的树林时,江湖那帮人就忍不住了。但我们天机阁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应付起来不在话下。
师傅解决掉最后一个人时,甩了甩剑,飞溅的鲜血沾在他的脸上,染红白绫,平添一抹艳丽。柔和的月光照在师傅身上,我觉得师傅像极了仙人。
“师傅,你既然知道会有这么多人要来杀我们,为何还要来浮梦城啊?”我擦拭起剑尖的鲜血,有些疑惑。
“天意如此。”师傅的语气一顿,“你该再好好学一学我天机阁的秘法了。”
这之后的日子,师傅教授给我天机阁的独家秘法,师傅说经雨眠城一事后,他已能改进天机阁的秘法,从而与天争,胜天半子。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才明白师傅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与师伯的一部分因源于寒春灯会,果自然也与寒春灯会有关。
违逆天命,破局求生已是不易。断缘不见亦是无可奈何,这是师傅的劫,也是师伯的劫。
我渐渐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师傅的身体越来越差,但看上去比以前都要有精气神,像是有了生气,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吧。
没有了以前的重担,师傅偶尔会穿着红衣,在庭院里潇洒舞剑,饮酒念诗。
那才是师傅所期望的吧,无拘无束,放荡不羁。
安平三十年十一月七日,师傅仙去,我发现时,他手中拿着一封写着“师兄亲启”的信,不曾放手。
我为师傅换上师傅最爱的那身红衣,打理好师傅的遗容,将其葬在如月姐姐旁边。
用剑刻下这寥寥几个字时,我恍若隔世。
【天机阁第七十八代阁主陈俊南之墓】
“师傅,一路走好。”我呼出一口白气,向师傅磕了三个响头。
······
收拢起混乱的思绪,时隔多年,我又一次推开了千秋阁的门。
师伯见到我时似乎没认出来我是谁,我叫了声“师伯”他才后知后觉点头应下。
“师伯,师傅几日前去了,这是他留给你的信。”我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那封信递给师伯。
他的手一顿,而后缓缓撕开信封取出写满了字的信纸,细细阅读起来。
很难想象我这个看上去极其冷淡的师伯居然哭了,我忽然想问师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困扰我许久了,也许今天正是得到答案的时机。
“师伯,你······爱过我师傅吗?”
“······”师伯的手下意识将信纸卷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我心悦他已久。”
一滴泪落在信纸上,晕染出的形状竟像极了枇杷花。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师伯。
后来我听小师叔说,千秋阁阁主齐夏长命百岁,一世无忧。
04
师兄:
一别经年,弥添怀思。
寒春灯会一别已有数年,君可安好?君得见此信之时,吾已散作云烟一缕。偶有月夜病痛缠身辗转难眠之时,便徘徊于楼阁间,挑灯夜游。吾知吾与君凡缘已尽,亦知君非吾昔年相伴之人,然则年岁流转间,吾仍恍惚梦少年之事。忆年少春雪落山野,拈花共赏月。此前君携安同往天机阁,枫叶飘山岚,春水窥天机。又忆仲夏问心雨眠。
君言,此行险之又险仍不可退,谋大局之所成,算千秋之长久,若海晏河清之愿圆满,便不算溃败于天。吾如何不知君心中之所想,然则吾起卦千次所得,无不是无解之死局,踏错一步便不得好死。江湖庙堂之局,入则无回头之路。师傅曾言,大道三千,天机为其一。吾等窥天之机,而不涉俗世之局。入世则乱心,乱心则道破。
与君相识数年,思来想去也不过是孽缘一场,若你我从未相识,该是何等模样?吾竟不知以何答之。云分天水落烟霞,暮色未尽。烛火摇曳,月影斑驳,阁内依旧与昔日一般。少故人相伴,不免寂寥。吾授吾膝下弟子,见其意气风发,似有吾年少之姿,甚感欣慰。想来若我故去,其亦可安心。
算吾平生所求,惟所念之人长命百岁,诸事顺遂。天命难测,世事难料,终非吾一人可改。雨眠会君,吾当怨,当怒,然吾心中惟念之一字。路途三日之短,吾仍愧觉缓缓不若随风逐流。于吾天机阁阁主之身,吾理送君一程,于吾之私情,少时相伴十三载,殊途数载,素笺百十,吾欲破此局,换所念万全。知天命,循天令,窥天机,破天局。落子排布玲珑心,破局执剑觅生机。
落得如今顽疾缠身,目不能视,是吾咎由自取,吾从未有悔。望君日后,不必困于前尘旧念,不必拘束于一方楼阁,不必以己身入局,行险重重。吾天机阁之人处事,不为外物所动,不为刀枪所乱,立于局外而布局于天下,立于暗处而循天命,点长明灯一盏,明天下千万人之谋略。江山易改,盛世难存,天机阁也终有一日销声匿迹,然在此之前,乾坤未定。
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寒春灯会题字后半,吾不曾告知于君。今落笔此行,圆吾一愿。
春归春去苦春短,冬晨冬暮别冬缘。此情流散烛火晃,坐看千灯汇言隽。
落笔至此,泪潸空悲切,心凄自思量。墨渍与泪竟不知谁先滴落,思君忆君盼君安,纸短情长言难尽。
投笔伤情,临书惘惘。
天机阁阁主 陈俊南
安平三十年十一月七日
end.
注:
1.四天写完的,可能有点仓促
2.天机阁的叛徒大家猜到了吗?这是天机阁必定遭遇的劫难,老阁主和小南心知肚明
3.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引用了龚自珍的诗
遥知独听灯前雨,尤忆同看雪后山。出自纳兰性德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出自张可久
4.大部分文言文为本人瞎写的,还请见谅()跪
【齐陈|夏知南意】Summer-birds
第一棒 0:00 朝云
下一棒 1:00@邬琚(对家勿扰谢谢)
七夕快乐!
*原创人物有,ooc有
*非典型青春伤痛文学(?)
请成为看不见的黄昏,
让我的不安和渴望成为你迟疑不决的暮色,
成为你不确定的色彩。
佩索阿《请成为永恒的白昼》
01
“齐夏先生,为什么你会选择成为一名心理老师?”头发花白的老人翻看着手中的简历,推了推眼镜,“你的简历相当优秀,成为一名普通的心理老师甚至可以说是大材小用。”
青年摩挲起手心上一道陈旧的伤疤,清了清嗓子:“是...
第一棒 0:00 朝云
下一棒 1:00@邬琚(对家勿扰谢谢)
七夕快乐!
*原创人物有,ooc有
*非典型青春伤痛文学(?)
请成为看不见的黄昏,
让我的不安和渴望成为你迟疑不决的暮色,
成为你不确定的色彩。
佩索阿《请成为永恒的白昼》
01
“齐夏先生,为什么你会选择成为一名心理老师?”头发花白的老人翻看着手中的简历,推了推眼镜,“你的简历相当优秀,成为一名普通的心理老师甚至可以说是大材小用。”
青年摩挲起手心上一道陈旧的伤疤,清了清嗓子:“是为了——”
02
齐夏的十六岁曾认识这么一个人,他叫陈俊南,比他大一岁,他一辈子忘不了的人。齐夏和陈俊南的第一次见面大抵算是意料之外,不然他们根本没有认识的机会。
因为父母工作原因转学到这里的他在开学前几天的雨夜,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靠在车站的座椅边眺望远方人来人往的街道,那人的手边分明摆着一把雨伞,却未曾使用。
他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想要递给对方擦擦水,“你要纸吗?”
似乎是被惊到,少年后知后觉看向齐夏,摇了摇头,接着便如方才一般静静看向远处。
“你很喜欢雨天吗?”齐夏坐到少年的一旁,仍旧拿着那几张餐巾纸。
雨水淅淅沥沥拍打在车站顶,而后顺着斜边滑落,在地上溅起水花。微风拂过那人的衣角,洗去夏日的燥热,裹挟着凉意朝他拥来。
少年一怔,倾听着雨声,“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也很喜欢雨天,”齐夏伸出手,雨滴落在掌心,他将手握成拳,再收回,“宁静而又绵长。”
“你叫什么?我是陈俊南。”少年饶有兴趣看向他。
“齐夏,夏是夏天的夏。”
“你不是这儿的人吧,名字挺好的。”
“转学,我从外地转学来的。”
陈俊南嗯了一声,而后靠在一旁缓缓闭上眼。齐夏能感觉到,陈俊南似乎和周围人隔着一堵墙,那堵墙唯独围住了陈俊南一个人。
之后便是漫长的宁静,耳边唯有汽车经过时溅起的水花声与淅淅沥沥的雨声。无人主动挑起话题,他们仅仅是在车站听雨。
直到公交车姗姗来迟,齐夏才离开车站。陈俊南仍然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静默的雕像。
齐夏很难形容陈俊南那时的感觉,空洞而美丽,仅仅是徒有其表的空壳。那个人的躯壳歇在车站,可灵魂去哪了?他不知道。
他很好奇,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拥有这样的气质。
第二次见陈俊南的时候依旧是一个雨天,他见那人靠在和上次相同的地方,不同的是没有浑身湿透,并且手上拿着一本素描本。
齐夏收起雨伞,坐到陈俊南旁边。对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他。
“是你啊……”陈俊南眯起眼思考了片刻,“齐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他点点头,“你在画什么?”
“不重要,都是些不值得提的东西。”陈俊南合上素描本,手指划过封面烫金的文字,“有兴趣聊聊吗?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聊些什么?”
陈俊南撩起有些凌乱的发丝,手不自觉按动着笔发出“啪嗒——”一声,呼出一口气,笑着看向齐夏,“什么都可以,时间还有很多。”
“你很喜欢画画吗?”
“算不上喜欢,只是它的确对我有些独特的意义。”氤氲的湿气似乎迷蒙住他的双眼,随风飘落的树叶恰好落在陈俊南的旁边,齐夏正欲拂去,对方却猛地躲开。
“……抱歉。”齐夏沉默地收回手。
“我不太擅长这种接触,很奇怪吧。”他握紧了笔杆,忽得站起来,“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陈俊南撑开红色雨伞,把素描本放在长椅上,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那把红色雨伞实在显眼,混在人群中也能一眼看见对方的行踪,齐夏看着对方消失在眼前的一处拐角。
不一会儿陈俊南就回来了,冰凉的铁皮贴在齐夏脸上,不知是雨滴还是融化的冰水滑落,少年笑着看向他。
“请你的,就当是刚刚吓到你的补偿。”陈俊南拉开易拉罐的圈环,他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而后气泡便悄悄从易拉罐中逃走。
齐夏接过青柠色包装的汽水,喝了一口。随着跃动的气泡舞动的是酸涩的柠檬,很酸,不得不说相当酸而且毫无甜味,但和气泡水独有的躁动感又很好的中合在一起,敲到好处的冷藏也使之别有风味。
“你不喜欢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款。”似乎是发现齐夏停滞的时间有点长,陈俊南有些忐忑地问道,“没必要勉强,每个人口味不一样嘛。”
“很好喝。”齐夏摇摇头,“我第一次知道这种饮料的味道。”
陈俊南一怔,“你是第一个这么认为的人,”他似乎心情比刚才要好,“这样就很好。你以前不喝这些吗?那你可错过很多。”
“没有特别注意过,倒不如我只是习惯了矿泉水的味道。”手中的易拉罐传递着些许凉意,齐夏晃神片刻,手指无意识晃动着柠檬水。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一句话——”他拖长了音调,“你是个很特别的人。”
公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雨声越发吵闹,连带着心脏跳动略有错乱的一瞬都不曾察觉,急促的风吹起齐夏的刘海,他看见眼前的少年视线投向他所不知晓的方向。汽车急驰而过,人群依旧行色匆匆,他眼底却只映出了陈俊南一人。
特别?他在陈俊南眼里是很特别的人吗?
齐夏吸了一口气,他觉得陈俊南才是那个特别的人。耀眼夺目着,绚烂着,如蝴蝶般扇动着双翅,他像一朵盛大而无声的烟花,绽放在雨天一个不起眼的车站。
“发什么呆呢?”他在齐夏眼前晃了晃手。
齐夏后知后觉喝下一口柠檬水,试图平复心中不知为何泛起的涟漪。他认真注视着陈俊南那双浅棕色的眼眸,他说,“那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公交车停在车站旁,打开门等待乘客上车。
陈俊南忍不住笑出声,“你真的很有意思,不过我得走了,下次有机会再来这里见一面吧。”他拿起那把红色雨伞,起身离去。
那只按动笔在对方离开时不慎掉落,他正欲捡起递给对方,公交车的车门却已合上。齐夏握紧那支笔,沉默地注视着那辆公交车远去。
03
转学的生活和一切相比,对齐夏来说没什么不同,生活向来乏善可陈,写不完的卷子,陌生的同学,黑板边断裂的粉笔头,深夜的灯火通明,只是换了一所学校而已,他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唯一的不同仅有那个他见过两次面的少年,他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陈俊南像一阵风,他分明能感受到风拂过脸颊的触感,却无法真正抓住风。
那支对方无意掉落的笔仍旧躺在他的笔袋里,对方的行踪他无从得知,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陈俊南了,那支笔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归还。
陈俊南现在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他们下一次见面会在何时?他亦不知晓。
直到一次父亲无意的询问,他才知晓陈俊南在这里的处境是怎样的。
“小夏,这些天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姓陈的男孩,和你差不多大。”齐父颇为无奈地喝下一口酒,很是头疼。
“这个人怎么了?”
“九年前有个案子,他或许是唯一目击人。”齐父接着道,“只是他始终不愿意说,那几个小年轻怎么劝也劝不动,要是你认识就帮我打听打听。”
"江城连环谋杀案?"
“是,这案子拖了太久。当年顾虑到对方过于年轻的年纪,这里的警员似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但现在不一样,上个月出现了一起和九年前作案手法几乎一模一样的杀人案,我们无法断定是模仿犯还是那个失踪已久的凶手又出现了。”齐父闷头又喝下一杯酒,“这孩子也是可怜,母亲被杀,父亲精神有些问题。”
齐夏犹豫许久还是开口询问起那个人的全名,结果是他最不想知道的那个。
“陈俊南,英俊的俊,南方的南。你认识?”齐父挑眉。
“不认识,我不认识他。”齐夏否认了这个事实,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不自觉握紧,几乎要掐破掌心,“他母亲是被害者?”
齐父点点头,“对,凶手手段残忍到令人发指。”
“我会帮你留意的,对了,少喝点酒。”齐夏若无其事转身走进卧室,思绪却十分混乱。
这便是陈俊南那种独特气质的源头吗?还有他那个父亲,这么说来两次见面在那么炎热的天气穿着长袖难道是为了掩盖些什么,比如说难以愈合的伤痕。九年前那个时候陈俊南才八岁左右,亲眼看着母亲死去,对方经受过的事远比他想的要糟糕。
倘若下次见到陈俊南,便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吧,他如此想着,坚定了再见陈俊南的信念。
等到真的陈俊南时,他忽然没有勇气开口了。对方依旧靠在熟悉的位置上闭眼休息,手中紧紧抓住那本老旧的素描本,看上去格外疲惫。
他放慢脚步,走近对方缓缓坐下。铁制长椅吱呀一声,惊醒了对方。齐夏见陈传南猛得睁开眼,迷茫又夹视着警惕的眼里布满血丝,在看清齐夏的脸时才松了口气。
“又见面了,齐夏。”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看来我们的缘分很长。”
“关于你上次丢下的那支笔,”齐夏从口袋里拿出那被握得滚烫的白色按动笔,“我正打算还给你。”
“不用,”陈俊南的手轻轻卷起纸页的一个小角,“就当是送给你了,我……我还有备用笔,不需要了。”他一手拿起对方手中的笔,轻轻塞进齐夏的口袋。
“陈俊南,你最近还好吗?”齐夏稍稍别开了几度目光,“你看上去相当糟糕。”
对方忽然沉默片刻,而后干笑两声,“很明显吗?只是最近有些失眠而己。”
“噩梦?”
“算不上,但人总有不那么想面对的事情。”陈俊南的目光投向一成不变的街道与来来往往的人群,这座城藏着很多外来者不会知晓的秘辛,你永远不知道最好。”
“约定俗成?”
他摇了摇头,“这只是我的忠告而己,不要相信这里的任何人,”陈俊南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齐夏,而后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但你可以试着信任我。”
湿热的气息拂过耳边,他几乎要僵住。
“为什么?”
陈俊南轻笑一声,“因为你很特别啊,”他挥了挥手上的小纸片,“我的联系方式,也许我们还有很多好运。”
齐夏接过纸片,有些出神。
特别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在许久之后才得到了答案。
一定是江城的柠檬汽水太酸了。
思绪没由来地不知飘向何处,最后只剩这么一句话。
04
中年男人叼着烟,颇为烦躁地把手中的文件甩在桌上,杂乱的文件上皆是之前搜集到的信息,有用的部分少得可怜。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前前后后跑了几个月,江城的居民就没一个愿意说的。
反正死的不是他们,所以无视起来也相当简单。筒子楼里那一群人,什么洗衣机太吵了没听清,什么不在家,什么睡着了,有的或许真的但有的简直显而易见地在糊弄。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家中被杀,腐烂的尸臭味攒了几个月,周边没有一个人报警,还是死者儿子的老师打电话打不通,推开门被这气味熏得发觉不对才报了警。
他站起身,从混乱的文件中抽出两张纸,上面是三个人的档案资料,死者,死者跳楼自杀的儿子与发现尸体的老师。
“陈建国,离异,失业居家,疑似性情暴躁,有暴力倾向。”
“儿子……双向情感障碍,17岁,出于未知原因死亡,未曾留下遗书。”
他又翻过一页,“还有这个男老师……学历漂亮到不像是会待在江城的人,曾在江城上过学,一年前才在这里就职。”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老师绝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对方的气质很独特,而且对尸体冷静到不像是正常人。更重要的是,对方很可能是他唯一的切入口,关于江城一中跳楼案的,关于筒子楼谋杀案的。
越是想着案件,他的眉头便愈发紧皱,恨不得拧成一块面团。头疼老毛病几乎又要犯了,他轻轻揉起太阳穴的位置,无意识在其上留下一道指甲印,另一只手掐灭香烟,随意放到烟灰缸里。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口袋里是手机在响。他打开屏幕,发现来电显示的正是他刚刚还在重点研究的对象。
“喂?”他用肩膀与脖子夹住电话,把档案放在桌上,满是老茧的手摩挲着纸张,卷出细小的弧度。
“纪警官,是我,”年轻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最近案件进展怎么样?”
“我很抱歉……”纪言握紧了手机,缓缓呼出一口气,“不便透露案情进展。”
“那就是毫无进展的意思了。”对方犀利的语言令他一怔,“明天有空见一面吗?我把地址发给你,就是附近的老车站那边。”
“有什么事吗?”
“我想再和你谈谈,你需要这个机会,而我亦然。”电话那头的人笃定了纪言不会拒绝,“让我们谈一些只适合私下说的事吧。”
“我明白了,”纪言顿了顿,“我有时候真的会觉得遇见你们那个专业的人,很难猜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过誉了,那我先挂了。”还不等纪言应答,电话便被自顾自挂断了。他看着桌上的文件发愣,直到敲门声响起,他才猛地回过神,打理好衣领,他示意来者进来。
“小李啊,什么事?”他扫了一眼表情带着青涩和犹豫的年轻警官,对方的手藏在背后,指甲紧紧陷在手心里。
小李低着头,不敢直视纪言的眼睛,“纪队,上面说,查不出来就别查……说是……以悬案了结也并非不可。”
他按住方才跳了一下的眼皮,声音陡然沉下来,“那位说的?”
对方一点不发,便是承认了这个回答,小李沉默片刻后道,“纪队你调过来不久不清楚,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办的。况且死者只是一个无人间津的普通居民,浪费这么久……”
“没必要,是吗?”纪言面色暗沉,“像这样的事,还有多少?”
小李摇摇头,“数不清,这么多年江城一直都是这样。”小李也想过为受害人申冤,立在他刚入职的时候是这样想的,至于现在?他可能成了他从没想过的样子,只要走走形式,草草结束就好,所有的前辈都是这样告诉他的。他很羡慕纪言这种坚定与执着,对方还未被名为江城的泥潭拖入其中,他的眼睛闪着光。
纪言没再说,无言地在文件上卷起一个弧度。他得去见一趟那个老师,至于那位……他早就准备好了。就算是革职,他也要把案子的真相找出来,这是他的工作。
他望向窗外的三伏天,蝉鸣在耳边响着,夹杂着汽车飞驰而过的破空声,酷热的阳光几乎要扼杀所有水分,刺得人睁不开眼。他用手您住眼睛,疲惫的神情很好地隐藏起来,落入不见底的心湖。
太热了,江城的夏天太热了,他如此想。
05
“你有过当模特的经验吗?”陈俊南把画板放在一旁整理起画具。
齐夏得到陈俊南联系方式后收到的第一条消息是【有没有兴趣当他的模特?】
反正假期的空闲足够,齐夏秒回了一个【好,我们在哪里见面】
陈俊南:【老地方,然后跟我走就好。】
陈俊南:【如果对你来说这是困扰,你可以拒绝。】
齐夏:【我没有理由拒绝你。】
于是时间来到约定当天,他今天简单穿了一件卫衣,当然还买了两罐柠檬气泡水,陈俊南对它似乎情有独钟,而齐夏紧随其后也要对此情有独钟一般。
夏季的燥热仍在持续,已是秋季日子却未有过半分清凉。今日难得不是雨天,但陈俊南还是带着那一把红色雨伞,自顾自撑开挡着阳光,蜷缩在阴影之下。
“齐夏,”正当他靠在车站边等待时,那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来这么早?”
他摇了摇头,“我也才刚到,你要喝柠檬水吗?”他向对方展示那外层挂着一圈水珠还有些冰凉的易拉罐,似乎在这个时候打开恰到好处。
“谢了。”对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避开齐夏刚刚握住的位置,轻轻拉开拉环,随意喝下解渴,堆积的水滴顺着倾斜的弧度自对方唇边滑落直至锁骨处。
陈俊南在齐夏面前挥了挥手,以确保对方没在发呆,“还有一会儿公交车就来了,可别忘记。”
他点头应下,拉开自己的那罐柠檬水喝下去。一如既往的酸涩,一如既往的凉爽,一如既往的难以忘怀。
风拂过衣摆掀起一个弧度,陈俊南撩起耳边的碎发,不知在注视着什么,一手敲打着易拉罐。
“说起来还没问你,你喜欢白昼还是黑夜?”
“我喜欢傍晚。”
“因为处于明与灭的交界处那一抹晚霞可以夺走所有目光?”陈俊南随意猜测起来。
“因为它是逐渐暗淡却仍旧闪烁的时刻。”他答道,“也许有一部分是受我母亲的影响吧,她最喜欢的是火烧云的景色,相册里挂满了有关的照片。”
对方忽然有片刻愣神,“母亲……你的母亲是怎样的人?”
“她……不怎么会直接说出关心,对她来说做比说更好。她对自己苛刻,对其他人也是如此。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齐夏难得话多了一次,眼底是淡淡的温情。
“很好,这很好。”陈俊南的神色有些复杂,“我的母亲很爱我,至少对我和她来说,那就是【爱】。”
他似乎对母亲有关的事情情感很奇怪,对方的眼里藏着的像是爱又像是一种他难以形容的东西。
齐夏晃了晃易拉罐,转移开话题。
“说起来我们要去哪?”
“画室,可能里面有些乱,不过从画室的窗户看风景很不错,”陈俊南将易拉罐与齐夏对碰一声,“我想你会喜欢。”
公交车比预想中来得要早很多,齐夏有时候会觉得江城的公交时刻表相当没有可信度,提前半小时最后一班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陈俊南拉着他轻车熟路走上公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示意他坐在一起。
“路程可能有些久,直接坐到终点站下车就好。”陈俊南从口袋里拿出耳机,“你要听吗?”
齐夏接过耳机带在右耳上,放的是一首钢琴曲,旋律有些耳熟,但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名字。
对方笑着敲了敲白色耳机,捏住耳机线上的按键稍微调大了音量,“贝多芬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
“你很喜欢这首曲子?”
陈俊南的目光移向窗外,手撑在脸上,道,“也许。”
齐夏顺着对方的目光,看着窗外的景色。楼房与街边的绿植匆匆从视线划走,耀眼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打在他和陈俊南身上。暖洋洋的光线刚刚好,对方随意带着有线耳机闭上眼靠在窗边,似乎有些疲惫。
他隐隐约约捉到一丝风,一丝来自人间的风而非来着遥远之地的风。
公交车略有些颠簸,却并不难受,这样悠闲的频率恰好够一个人休息。这班车没什么人,几乎都是一些年纪有些大的老人,他们住在有些偏远的城市边缘,出门着实不太方便。
齐夏难得在江城短暂体验到悠闲的感觉,流动的是逐渐缩短的路途,静默的是如诗的时光。
如陈俊南所说,到终点站的确时间长了些,到最后一站时,只剩他们两人。对方的睡眠大抵比较浅,齐夏还未出声叫醒他,他便摘下耳机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看他。
“抱歉,最近可能太困了。”
齐夏摇摇头,又指了指对方的包,“没事,要我帮你吗?”
陈俊南收好耳机线,拒绝了他的好意,一同下了车。他呼出一口气,“顺着这边这条小路走就到了。”
“好。”
踏过摇晃着的杂草与凹凸不平的小石子,他看见前方红瓦白墙的小房子。沿途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稻田,随着风牵起青葱的浪潮,起起伏伏。淡淡的水稻香流入心扉,他几乎能问道风的味道。他跟在陈俊南的身后,惊叹于如此辽远的景色。
“这本来是我母亲的画室,现在暂且算给我了。她很喜欢待在这里,也许是因为这里足够安静。”对方慢悠悠地走在前面,熟稔地拨开路边的狗尾草。
“你喜欢这里吗?”
“你要听实话还是假话?”陈俊南停下脚步,回头用着那双棕黑色的眼睛看着他,风吹乱陈俊南鬓边有些凌乱的发丝,连带着衣服也画出风的线路。
不知为何,齐夏总觉得那双犀利的眼睛有着能洞察人心的力量。
“……”齐夏没说话。
“我想我喜欢这里。”他转过头,接着向前走,只是走得更快了。
也许陈俊南并不喜欢这里,他的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我想】可以接着很多语句。
而很多时候,【我想】也许是在此刻【我希望如此】而非事实如此。这是一种对自己的暗示,他在让自己去喜欢这里而非发自内心的喜欢这里。
不出一会儿,陈俊南拧开小屋的门把手,示意对方进来。
“可能有些乱,你坐在那里就可以了。”他放下包,将画架摆好,捣鼓起他的画具。
齐夏看了一眼四周,小屋角落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相片,他走过去拿起相框仔细端详。照片上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温婉的长发女性正牵着一个小男孩朝着镜头笑,不知是不是齐夏的错觉,相片中两人的手似乎握得有些用力了。
他又翻到相框的背面,上面有一行字迹娟秀的句子——不是在一瞬就能脱胎换骨的,生命原是一次又一次的试探。
陈俊南忽然走到他的身旁,表情看上去有些怀念,他从齐夏手中轻轻抽出相框,骨节分明的手抓紧相框边缘,手指划过相片中女人的脸,敲了两下,最后才放归原位。
“好了,接下来进入今天的正题吧。”他拿好调色盘与画笔端坐在画架前。
“我一直以为你只会素描。”
“……”陈俊南的手一顿,画架遮住了他的表情,“我一开始学的就是油画,素描是我的老师教我的。”
“油画也是你老师教你的?”齐夏有点好奇。
“不,”对方的语气令齐夏觉得很是奇怪,“是我的母亲,她是个不错的画家。”
之后对方便沉默着没再多说些什么,他们途中也聊了不少话题。
“齐夏,你喜欢蝴蝶吗?”
“我不怎么在意。”
“我其实挺喜欢蝴蝶的,毛毛虫破茧成蝶,张开瑰丽的双翅自由舞蹈于花间,此前一切的努力都在破茧的那一刻凝聚成独属于它们的美丽。你不觉得这令人向往吗?”陈俊南似乎很乐意提起蝴蝶有关的话题,连带着语气也轻快不少。
“的确如此。”
齐夏很难形容蝴蝶飞行的姿态,轻盈,美丽而又如此遥不可及,哪怕它已经带着花粉停在手背上,哪怕它离他如此之近,他仍旧捉不住那只蝴蝶。
它身上的每一处纹路都刻着自由与美丽,它不属于他,而他仍可看着它,看着它匿于花海,隐于人间。
时间流逝的速度总是比他想得要快得多,直到陈俊南放下画笔活动活动筋骨示意他时间差不多时,他才恍然几个小时的时间已经飞驰而去。
在陈俊南送他上公交车时,对方忽然叫住了他。
“齐夏,以后有空再见见面吧。”
他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点头应下,“好。”
06
“老师,我决定好了。”陈安看上去相当自然,如话家常一般道,“我估计不久就会动身。”
他捻起书页角卷起弧度又翻过一张,看了对方一眼,“这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陈安嗯了一声,“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想试试。”那双黝黑的双眼看着他,“老师,你觉得呢?”
“我拦不住一个已经下定决心的人,但我希望你这么做是你主动选择的。”
“那我有的选吗?”面色苍白的少年咬紧嘴唇,又松开,“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多选择。”
“我知道,”他合上书,打断了陈安的话,“我一直都知道,陈安。我之前和你说的故事还没有告诉你结局,你想知道后续吗?”
见少年点点头,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素描本,撕下一张纸,连带着一支老旧的白色按动笔递给对方。
“老师?”陈安有些不解。
“这要由你来写,你不是已经能猜到结局了吗?我很期待你将结局告诉我的那一天。”他划过那只白色按动笔上凹凸不平的刻痕,“我希望你能写下来,只是我希望而已。”
少年会意,将那张纸认真折成方块,再把按动笔插在上面,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件珍宝。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以后的事会是什么样的,但我想向前走一定没问题。”陈安笑起来,“老师。那天到来时,你会来见我吗?”
“当然,我会看着你直到最后。”他顿了顿,“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我的私心希望你不会和他走上相同的路。”
“那个人是谁?”陈安追问下去。
“他……”他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脸上的表情。”
他记得那个眼神,他怎么可能忘得了呢?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提醒他,他忘不了,他也没办法忘掉。
“这样啊……”陈安看着手中的笔,“老师,我不会变成那样的,所以放心就好。”
少年起身,在陈安离开前,他朝着老师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像感谢又像释然。他深呼吸一次,合上了门。
老师,我走啦。
他的步履比以往都要轻盈,他将踏上他的旅途,哼着轻快的小调,带着老师的祝愿,带着他小小的梦想。
陈安17岁这年做了一个选择,这是他考虑了很久的选择,这是他选择的路。
第二天,一张被揉皱且写着字的素描纸不知何时放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他拿起素描纸,阅读着其上的字迹。
故事的结局是——
一无所有的飞鸟继续它的旅途,它一无所有却也应有尽有,它有翱翔于空的自由,它有世上最为洁白无瑕的寓意,它有最动人的嗓音,它是独一无二的白鸟。它将这些故事拆吞入腹,藏在它的心里,连同它的欢乐与苦痛,连同它失去的,得到的。
万物生长,风止浪起,而它的旅途刚刚开始。
【老师,我走啦。】
他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走到窗户的位置朝外望去,教学楼那似乎有很多人围在一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响起,似乎是回应他的想法,他的同事面色难看地推开门,对方似乎是跑过来的,额头还有些汗。
“陈安跳了,你快跟我过来。”
他篡紧了手上的那张素描纸,拼尽全力冲到人群聚集的地方,推开围观的学生,一步一步走到陈安旁边。
陈安的血还是滚烫的,还未冷却,还带着一丝尚未离去的鲜活。带着伤痕的手划过那滚烫的鲜血,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他的心情。
他是在血泊里找到那只白色按动笔的,只不过笔已经被染成紫红色,滴着粘哒哒的液体。
陈安大抵紧紧握着那支笔,才让它没有什么太大破损。
他将沾着血的按动笔放到风衣口袋,望向天空。
有一只白鸟掠过人间,正如那个故事的结局。
“旅途……愉快……”
没有顾及周围人怪异的目光,他抚摸着那血肉模糊的脸颊,像是送上他的祝福。
他以前救不了那个人,而如今他竟然也救不了陈安。
生命,其实是相当脆弱的东西啊。
07
“来江城过的第一个年末,和我一起真的好吗?”陈俊南有些局促地把脸别过去,闷闷地斜靠在路灯边。
齐夏朝对方的方向靠近一些,认真道,“我想和你在一起,而且是你先提出的,难道要率先毁约吗?”
对方的耳垂泛起了可疑的红晕,左手扶着塑料袋吱呀作响,齐夏鲜少见到这样有生机的陈发南,他终于于对方身上窥见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还有三分钟就跨年了,”他撩起一缕发丝,“你有什么愿望吗?”
齐夏认真地思索起来,直直盯着陈俊南的眼睛,道,“我想你自由地活着。”
对方无奈他将手指方在唇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他凑到齐夏耳边,显热的气息扯在他耳侧,“有的思想说出来是不能灵验的,换一个吧,换一个属于你的愿望。”
“许个愿吧,齐夏。”
零点如期而至,烟花于各处天空绽出明丽的光,他望见对方的眼里闪着光。
许什么愿呢?
那就许愿「平平安安,长乐无忧」,他想和对方度过更多的年头,余光中那人美得动人,这是他在江城认识的最特别的人,这是令他的私心跳动着的人。
陈俊南拿出两根烟花棒,将其中一个给齐夏,用打火机点燃引线而后交叠上烟花棒引燃齐夏手中的那一根。橙红的流光肆意溅落在空中,璀璨不似人间应有之物,却的的确确是每次欢度佳节必不可少之物。暖色调的光晕罩在两人脸上,他吸了夜晚带着烟花味的空气,把脸埋进围巾,出神地盯着燃烧的花火。
“齐夏,”他顿了顿,“能凑近点吗?”
齐夏挪了挪身子,贴到陈俊南旁边,有些疑惑地看向对方。
他刻意上升了一点语调,用着有些独特的咬字方式轻声道:“这样就能确保你听得清了。”
“你喜欢我吗?我…不得不承认我想和你走近一些。”
绚丽的花束绽放在夜空,伴随这一句话在他心里掀起波纹,无法平复,他听得清心脏加速的跳动声,听得清烟花棒燃烧的灼烧声,听得清对方声音里微不可察的颤抖,他听得清喜欢的声音。
世间百般变化,万种风光,如今的他只想留住这最动人的花火。
他咽了咽口水,深呼吸一下,“我真心……很喜欢你。”
有什么壁垒被打破了,碎得一塌糊涂,他的唇被堵了上个柔软的东西,齐夏轻轻用舌头拨开它。一点一点向其中探去,交叠重合的体温,纠缠不清的迷蒙感,燃尽的烟花捧无声落在地上,齐夏握住陈俊南的手,十指相扣。
多想时间在这一刻便是永恒,多想对方永远注视着他。
对方喘着气,松开唇,脸上还带着绯红,说不清是不是天气太冷导致的。
他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话,几乎是颤抖着声音说出来。
“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爱着我。”
“你将来想成为怎样的人?”陈俊南又点燃了一根烟花棒在空中划出一直漂亮的弧线。
“大概会选择心理学相关,我很喜欢这门学科。”
他呼出一口白气,语气有些憧憬,“挺好的,我很期待你将来的模样。”
齐夏用余光瞥向陈俊南,问,“你呢?”
“我……”他有些迷茫,“我想去江城之外的地方看看,我想离开江城。”
“如果可能,”陈俊南看向远方的遥遥山川,“一起去看海吧。”
“好。”
他们就此立下一个约定,一个去看海的约定,一个美好的令人向往的未来的约定。
08
他在等人,靠在铁制长椅的椅靠上,歇在车站里,沉默地听着不足处街道来来往往嘈杂的声音。在傲人的艳阳,有着阴处的车站也算是个休息的地方。灼热的浪潮将地面冲得扭曲,几乎要吞去每一个生物的生机。好在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对方甚至提前了十分钟赴约。
“纪警官,别来无恙。”他睁开眼,简单打起招乎,轻轻只手指敲了敲口袋。
中年男人随意坐在他的一旁,神情有些严肃,“上面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还清楚些什么?”
“……”对方沉默地避开这个话题,问起纪言,“警官,你觉得江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你介意我抽烟吗?”纪言从上衣口袋拿出根烟,见他点头同意,才点燃烟头。
“说实话,江城和我想得很不一样,”男人叼起烟,呼出一口气,“简直是在杀人……”
“案子每拖一天,我就觉得我像是凶手的帮凶,局子里那群人恐怕根本无所谓人的死活。”纪言的眼神暗了几分,“两条人命还不如两瓶啤酒和工作的应酬。”
他看向远处,那里高楼如烟海,繁华非常。
“有人曾告诉过我,江城像一座牢笼,一旦进去,就永不能离开。不论是死者,还是城的居民,亦或是你我,都逃不走。”他顿了顿,“过去就像影子,直至死去也无法摆脱。”
“牢笼吗?”纪言自嘲起来,“说得还真是有道理,我有点想见见你的那个朋友了。”
“我想他也会十分乐意,可惜……”他的手指长椅上划出一条线,“可惜他早已离我远去。”
“为了一起案件,他早已离我远去。”他补充道。
“抱歉……”纪言意识到自己这话显然戳到对方痛处了,转而道,“能再和我说说吗?”
“关于你从那孩子口中了解到的他的父亲。”他捏住烟,视线望向简子楼的方向。
“陈安告诉过我,他的母亲死于家暴,在一个夜里嘱托他关好门,轻轻飞走了。”他用手比划出绳子的形状,“破破烂烂的白色长裙和碎掉的啤酒瓶,最后是腐烂的气味与脚下蠕动的蛆。”
纪言当然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他抽了口烟,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他父亲收了尸,送去火葬场烧成灰,最后他母亲睡在垃圾桶里。垃圾桶分明就在筒子楼边上,陈安走过去却花了很久。至于他的父亲,有暴力倾向,酗酒,在微妙的平衡中他们可以正常生活。陈安是个相当争气的好孩子,成绩我一直看在眼里,特困生补助我替他申了一份,可惜批下来没多久就出了这事。”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枚硬币,“纪警官,你觉得长期处在这种环境之下会滋生什么?”
“病态心理与罪恶,”纪言皱起眉头,“我曾见过一个孩子,他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算了,没必要提。我没能救下他,没能挽救他。”
“当时摆在陈安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忍耐然后靠高考离开江城,离开他的原生家庭。而另一条,就是现在这样。”
“为什么不能再撑一会儿……”纪言甚至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对谁说。
“那条路太难走了,警官。”他看了一眼长椅边靠着的红色雨伞,那是一声很轻的叹息声。
从江城坐公交车去最近的城市只要几个小时,若是出租车则会快上一些,电顺着电线从这里到那里只要片刻,光只要短短一瞬。仅仅是这样的距离,对江城很多人来说都太难走了。
中年男人沉默了很久,直到烟灰被风吹落,尘埃纷飞,稍稍模糊他的视线。
“陈建国的死和他有关吗?”
“他那段时间没有住在筒子楼,具体我也不清楚,但那时他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与此相关的问题纪言问了很多,他觉得他似乎能抓到苗头了。
“老师,像这样的学生你见过多少?”纪言握紧了拳头,“我对于他们的了解大概比不上老师你。”
“……”他沉默着摇了摇头,“从来都是如此,这里从没变过。”
冗杂沉重的学业,枯燥乏味的日常,狭长拥挤的小路,未曾仰望的天空,纷飞密布的尘埃构成了他们,而他们从来都忘记了反抗的权利,因为这里向来如此,因为向来如此,所以无需反驳。
他常能在学校一些角落里看见上面刻下的文字,他记得有一行字写的是“想要活下去”,歪歪扭扭地坚强地在那个角落生根发芽,那是某人对生的渴求。
有的花只能在拥挤狭小的裂隙里扎根生长,过于猛烈的日光足以扼杀它们,而过于阴暗潮湿的地方也是如此。自营养匮乏的罅隙生长,奋力触碰到微微的光就足够。它们足够渺小,足够坚强,也足够动人。
他有些好奇,“值得吗?你会为此丢了工作的,公职可是许多人求都求不到的铁饭碗。”
“我的答案还是和以前一样,值得,侦破一起案件这件事本身就值得。”
他忽然问道,“警官先生,你见过夜晚的江城吗?或者说,你在夜晚去过那条街巷吗?”纪言正欲会答他便打断了对方开口的动作,“繁华夜景并不包括角落之地,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安稳的生活。暴力、烟酒,毒品,死亡一直都是江城层真正的模样,我见过有人为此举起刀刃,见过有人为此失去生命,我还见过一类人拼尽全力想要离开,最后主动拥抱了这里的一切。美好的,肮脏的,耀眼的,灰暗的……”
“最后,这类人怎么样了?”
“死了,还能怎么样呢?我们一辈子都走不出去。”浅棕色的眼冷漠地盯着纪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怪异的微笑,“有的人,我们救不了,心理学最后都归于分析,如何解决现象,不完全属于它的范畴。”
叮铃——叮铃——
车站檐上的风铃摇起来,奇妙的旋律挤入纪言的耳朵,他吸入一口香烟,目光聚焦于对后的眼“正因如此……”他仿佛如释重负一般,自然地敲击起长椅,“江城才更需要你。”
“纪警官,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翻一翻几年前的案宗,或许对你有帮助。”留下这句话后,年轻老师撑开他的伞,转身离去。
09
他做过一个梦。
母亲握着他的手走在海滩上,那只手很温暖,紧紧把他的手抱住。海风把咸湿的沙砾与海潮气息挤入鼻尖,母亲及腰的长发凌乱地被掀起。
“妈妈,我们要去哪?”
“去我们约好的地方。”
海滩的尽头似乎很远很远,脚掌陷入软软的沙砾,踩过随浪而来的贝壳,跨过漫长的边际线,母亲仍旧拉着他的手。
他看见一艘有些破旧板颜色泛黄的小船搁浅在此,而他的母亲加快了脚步。
“小南,”女人牵着他站在甲板上,难以承受重量的木板被压得吱呀吱呀响,“我爱你。”
女人松开了手,陈俊南此时终于看见了母亲的正脸,没有五官,有的只是怪诞色调的颜料混杂在一起。
母亲抱住他,朝后一倒。伴随着一声巨响,他们落入海底。
“我爱你啊,小南。”那双温暖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脖颈处,加重了力度,“我爱你啊。”
他做过一个梦,而梦的尾声是筒子楼里随意游走的蟑螂与觅食的老鼠。
他做过一个梦。
他见到了一位特别的人,那是个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带着股青涩的异乡人。
异乡人不属于这里,却提着灯看向他。他也许从没见过那样耀眼的光,也许在他尚且是一个胚胎时,他自温暖的子宫来到新世界时曾见过一次。
怎能不走近一些?
哪怕这光会灼烧他的生命,哪怕一旦向前就无法后退,一旦见到了就绝对不会放手。
他清楚感受得到火焰在躯体上燃烧,自伸出的那只左手的之间开始,一点一点向他奔来,如此温暖却又如此疼痛。
他要做扑火的飞蛾,燃尽也无所谓,只要一瞬的光亮就好,一瞬的温暖就好,他要去那短暂而又永恒的地方。
他问道,“特别的异乡人啊,为何来此,为何像我走来?”
异乡人牵起他的手,将灯放在掌心,只是用棕黑色的眼眸直视他:“你值得收下一盏灯。”
异乡人并不知晓属于他的密辛,他根本握不住灯,于是灯盏掉落一地破碎。尖锐的碎片嵌入皮肤,居然像极了红宝石。
他做过一个梦。
他站在伤痕累累的孩子的身前,像那个人一般,将怪物杀死,然后将沾着粘稠液体的手藏在背后,朝着对方挤出一个笑。
像是对那孩子笑,又像是对多年前的自己笑,但为什么他的手在颤呢?
连孩子的手都握不住,连眼角的液体都擦不掉,他为什么还在笑着,还在断断续续哼着歌。
他听见一声长鸣刺穿心脏,声音来源于路过的飞鸟,将他推入那具尸体之中。
他做过一个梦。
背后有一阵风推着他跌入一片海,一片正褪去色彩的海。海水疯狂挤进口腔,流入耳内,穿过鼻孔,刺痛双眼。
咸湿灌入肺部,沉闷地撞击躯壳,深蓝的缎带撕裂他,又缠绕他,他是破破烂烂的布娃娃,浸着水重量便愈发沉重,直到他自己都难以承受。
愈挣扎愈徒劳,愈渴求拯救便坠落得愈深。
“我爱着你。”
迷蒙的声音难以分辨男女,他只听得到这个声音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爱?爱是什么?他也许知道,爱是一把沾着他的血的长剑,越靠近刺入心脏的程度就越深如果没人告诉他这是爱,他只觉得这是剑。
那是杀死他的利器。
【爱。】
为什么总是如此?人世为什么总是如此?为什么死亡是如此轻易的事,而他却还苟活于此?
视线如出故障的老电视一般,短短续续只能看见灰色而混乱的海。他竟觉得这景色如此美丽,如此令人向往。
只要下坠就好了,只要坠落到海底就好了,只要闭上眼就好了。
只要死掉就好了。
他笑起来,闭上了眼。
他做过很多梦,而梦的结局向来都只有醒来一种。
要是永远都醒不来就好了。
现实和梦的边界说到底在哪里呢?虚幻,不真切,毫无逻辑的事件,无论是哪里都存在。怎么确定他的现实不是一场梦?怎么确定他的梦不是他真正的现实?
可这个问题对他来说重要吗?
也许不重要。
根本无所谓啊,醒着与睡着,经历的都是差不多的事,那还有分辨的必要吗?
只要维持现状就可以了,他想。
10
齐父今天的心情比此前都要好,他找到了关于凶手的线索,几乎能确切锁定凶手范围。
“所以案情进展怎么样了?”齐夏递给父亲一瓶啤酒,“你看上去相当不错。”
“那个证人同意开口了,我和他约在后天,相信一切都能水落石出了。”齐父靠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
齐夏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突然松口了?”
“说是愧疚和负罪感,不想再见到那样的局面出现了之类的。”他喝下啤酒,满意地放下杯子 “还得是青岛啤酒啊。”
“但愿如此,”他顿了顿,“证人是那个姓陈的男孩吗?”
“对,是他。”齐父表情有些复杂,“这孩子过得太苦了,光我知道的就足够令人痛心。”
“对了小夏,这几天天气不好,如果出门的话记得带伞。”齐父扫了一眼齐夏,“你和一年前比区别很大。”
“有多大?”
“可能青春期就那样吧,”他摇了摇头,“认识了什么有意思的人吗?”
齐夏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一个弧度,“是很特别的一个人,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齐父重复了一遍,“一切都会好起来……”
齐父晃了晃玻璃杯,醉醺醺地发起愣。满是老茧的手摩挲着玻璃杯的纹路,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齐夏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他走到阳台,才接通了电话。
嘟嘟——失真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打扰到你了?”
“没有,”齐夏顿了顿,“有什么事吗?”
“明天晚上有空吗?我会在老地方等你。”陈俊南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我会亲自告诉你。”
他能察觉到对方的状态有些奇怪,“你还好吗?”
“……”一阵沉默后,对方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夏?”
“可以。”
“你爱我吗?”
晚风拂过他的侧脸,夏日燥热的蝉鸣与江城川流不息的车辆来往声夹杂着父亲酒杯敲击桌面的声音刺穿心脏。
“我爱你。”
“始终如一?”
“始终如一。”他念叨着这几个字,唯缄默于此长存。
“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吗,夏?我无法肯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陈俊南,你还有更好的未来。”
“嘟嘟——”对方挂断了电话。
他揉了揉不知为何忽然跳了一下的眼皮,呼出一口气。
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
11【empty】
陈俊南缓缓闭上眼,斜打着伞漫不经心摇了摇手中的柠檬水。
雨还在下,黑蒙蒙的夜里老旧的路灯亮起朦胧的光晕。他听得见雨拍打在伞上的声音,啪嗒——啪嗒——
他在等人,等一个或许不会来的人。他内心却无比笃定这个人一定会来,没有特别的原因,他想相信一次直觉。
脚步声与雨声混杂在一起,一下又一下,由远及近。来者是谁?不必回头,不必询问,那是齐夏。他听见后方喘气的声音,对方也许是跑来的。
“你来了,”他盯着那杯柠檬水,“你还是来了。”
“我不该来吗?”熟悉的冷淡嗓音响起,他微微勾起嘴角。
他咬着吸管喝下一口柠檬水,很苦,比他想得要苦。陈俊南将那塑料杯随意扔进垃圾桶,回头看着有些狼狈的齐夏。
“你找到答案了吗?”陈俊南撩起发丝,另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那里放着一个冰冷的东西,一把锋利的匕首。
那人沉默着低下头,片刻又抬起,他在那双眼里看见复杂的情绪,最明显的是……是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那是什么呢……除此之外,是坚定,一种由内而外的坚定。
显而易见,齐夏找到那个答案了。
浅棕色的眼眸闪了闪,昏暗的雨夜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强忍着喉咙处的灼烧感,用尽全力挺直了背,走近齐夏,道,“我说过,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你和这座城的我们是不一样的,如果你认为这是错误的,那么请你告诉我……”他顿了顿,“告诉我什么才是对的。”
他用着极大的力道将那冰冷的物件塞入齐夏手中,而后朝着自己的身躯狠狠捅下去。殷红的花在此处绽放,他旋转着,翻搅着器官与血肉。
难以形容的疼痛迫使他不得不弯着腰,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匕首捅入腹部是这种感觉,他似乎连时常在耳边的嘈杂声都能暂时忘却。陈俊南试图拔出匕首再度捅下去时,一只手握住刀刃。
他惊愣地看向齐夏,对方那把透明雨伞掉在一旁,齐夏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只手仍旧紧紧抓住刀刃,任由源源不断的血从掌心滑落。
“……为什么?”陈俊南颤抖着声音道,他已站不稳了,就这么静静倒在齐夏的怀里,原本握着的红雨伞随意滚落,只听见水坑溅起的声音与雨伞间碰撞的声音。
“坚持住……你至少不该死在这里。”
他内心莫名燃起些怒火,崩溃地喊叫起来:“我难道……难道不能选择我自己的死法吗?”
“齐夏你告诉我啊……”他颤颤巍巍地抓住齐夏的手,“你告诉我,为什么向来如此……为什么一切从没变过……”
汩汩血液与地上的雨水融为一体,染红了透明雨伞。他能清楚感受到雨滴在伤口上的刺痛,他的嘴角止不住溢出鲜血。
陈俊南平生第一次听见齐夏求他,那个人几乎是用喉咙挤着声带发出声音,“陈俊南……别死……”对方握着他的手放在脸上,他的温度缓缓传递到我的手心,“我还在这里……还有人会……”
怀中的人仍旧在颤抖,“咳咳……来不及了……”他嘴角溢出黑紫色血液。
“……”齐夏吻上陈俊南,试图吸出对方嘴中的毒,他不清楚陈俊南刚刚喝的柠檬水里有什么,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
陈俊南记得那些绚烂的每一刻,他记得傍晚结伴飞去的白鸟,记得雨天齐夏递给他的伞,记得楼下那只整日悠闲自得的胖橘猫,还有那随风摇曳的花束,泛起涟漪的水面,折断的白粉笔,层层叠叠模糊的画面闪过,犹如白驹过隙,最后一切定格在眼前这个人。
太美好了啊……怎么会如此美好而又如此绚烂呢……
要是早一点遇见这个人就好了,要是早一点遇见这个人就好了。
瞳孔逐渐涣散,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温度在流失。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死亡的前兆,是必然发生之事的预告。
“太晚了,”陈俊南自嘲地笑起来,“太晚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朝着天空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却始终没能抬起来。
为什么他一年前才遇见齐夏呢?齐夏来得太晚了,他根本不可能得到所谓的救赎,他早就在许多年前定型了,那些苦难带来的伤痛时至今日依旧让他生不如死。
他是一具空壳,他从没有一刻认为自己尚且活着,他的躯壳或许活着,可他比谁都清楚,他失去了很多,他已经无法作为一个正常人活着了。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我爱你啊,我一直都爱你啊……”她笑得格外灿烂,轻轻拉紧了绳子。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对不起对不起,爸不是故意的。”
可这个人每一次都是这么说。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你的救赎只有由你自己去寻找,小南,我不是你的方向标。”他点起一根烟。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你听说了吗?那个小子有病!”
“病?我看那些病都是装的!”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你爱我吗?”
“我爱你。”
他累了,这些年太累了。
他合上眼,亦如每一个夜晚他所做的那般。
有一朵烟花在去年盛夏的一个雨天绽放,又在今年盛夏的一个雨夜消逝。
齐夏……人的一生是春夏秋冬,只是我比你先一步走向冬天。
齐夏,你的夏天此刻才算开始啊。
大雨倾盆而下,打湿了齐夏和怀中安然离去的陈俊南。湿漉漉的刘海遮住视线,有什么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一滴又一滴,轻轻滴在那人的脸上。他不敢去舔那液体,他怕那液体并非是他想的那般无味。
“陈俊南……”他的声音满是疲惫,仿佛在一瞬间成长了许多,“你还没有实现我们间的约定……”
你说的未来,难道从来都不存在你的位置?
他仰起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面色难看至极,雨下得越发大了。怀中逐渐冰冷的尸体和手心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提醒着他这不是幻觉。
他俯身吻上陈俊南的唇,献上他最后的话语。
“晚安。”
有人不会回来了,有这么一个人再也不会回来,那个沉默着听着雨画画,会把冰凉的柠檬水贴在他脸上曾努力活着的人在这个雨夜走了。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那是父亲的来电,他迟钝地点下接听。
“喂,爸,怎么了?”
“小夏你现在在哪?”
“……”
“算了,先不说这个,前段时间的谋杀案你还记得吧?”
齐夏嗯了两声。
“不知道是谁把证据整理好放在警局门口,可算让我确定凶手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倒不如说像是自首,凶手就是那个陈俊南。他给你留了封信还有一本素描本,我还没打开看,等着你去。”
“爸……”他打断了对方絮絮叨叨的声音,“现在立刻来我这里,陈俊南和我在一起。”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对方声音似乎有些焦急。
“……”他吐出一口气,沾着血的手缓缓理顺陈俊南有些凌乱的发丝,“他死了。”
“就在刚刚,你这通电话拨过来的几分钟前。”
齐父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没有传出回复。齐夏再度出声道:“爸?”
“我马上到,把定位发给我。”似乎是缓过了神,电话随即嘟的一声被挂断。
这世上有许多条路,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条。陈俊南,这就是你选择的路吗?
12
【致齐夏,
我曾无数次想过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间遇见你,也许真的算是一种巧合。你第一次遇见我的那个雨天,我当时正处于迷茫的时间点,你恰巧出现了。格格不入的气质,生疏的语调,你很像一个特别的人。这种感情应该如何形容呢,我听说他们称之为喜欢。
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于我而言就像梦一般,我一度怀疑你只是我的众多妄想中最真实的一个,好在你是真实存在的人,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动作无不证明了这一点。
说起来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大抵已经离开了,我无法肯定你会不会在那一天来见我,但即使是你也改变不了结局。我已经选定了我的结局,你不是常说世上有许多路,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条路吗?这便是我的路。你或许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极端只是与你而言。对我来说,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能让我唯一能感受到活着的实感的方法。
倘若你在我小时候告诉我一切都会变好我也许会相信,但你见到的是十七的我,是一个已经无药可救的疯子了。我常能记起许多年前在我耳边挥之不去的那句“我爱你”,这就是我对爱唯一的理解。
你不一样,齐夏。你和我不一样,和这座城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是我从没见过的可能性。人的一生分四个季节,我只是先你一步走向冬天。我真的很高兴遇见你,因为当我呼唤你的名字时,我仿佛拥抱了一整个夏天。
未来的路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但你的夏天现在才正式开始。那本素描本里是我这些年的画,如果不嫌弃你可以看看,反正我已经不需要了。我在里面藏了一些与你有关的东西,也许你能注意到。真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的笔会写下这么多字,我有这么唠叨吗?
最后我希望你想起我时不是充满怜悯与同情,我希望你的未来光辉灿烂,你值得一个更好的未来。
陈俊南】
他一字一句读完后,翻开那本封面烫金的素描本。陈俊南从未告诉他其中画的是什么,扉页上写的是【有一种鸟一生只会落地一次。】
杂乱的笔触,不协调的颜色搭配,粗细深浅不一的笔迹。这一本每一张几乎都是相同的画面,那是一个长发的女人倒在地上,朝着前方伸出手。凌乱的发丝,几乎诡异的黑紫色,还有女人嘴角的笑,被刻意涂抹的双眼,看上去毛骨悚然。齐夏大抵猜得到这个人是谁,那是陈俊南早死的母亲。
歪歪扭扭的笔迹在一旁写道【她说这是爱我的方式,她说她爱我。】
【爱原来是死亡】(划掉)
【梦见了,梦见那个爱着我的她】
每一张的字迹都有所不同,从稚嫩到成熟,从简笔画到素描,再到……血绘。那是一副用鲜血绘制的画,看上去已经氧化,但扑面而来还能闻到血的气味。
【她在看着我】
齐夏翻到最后一页,这次画的是雨天的街道,他知道这个地方,那是他和陈俊南第一次见面做的位置所能看到的景色。
【可我不是飞鸟,我是看着鸟远行又看着它坠落的人。】
他轻轻揉了揉纸张,厚度和之前的几张都不一样,他看到了一个缺口,而后轻轻从中取出一张明信片。
正面似乎是之前陈俊南为他画的画,画中的他侧着脸用眼角余光瞥向镜头。灰暗的色调与血色的气息中,唯有他一人的眼睛是彩色的。
【你的夏天只属于你。】明信片的背面如此写到。
但我的夏天需要有你,齐夏在心中想。
他推开窗,燥热的空气袭来,仿佛昨夜未曾下过雨,昨夜无事发生一般。桌上的手机不断传来信息的通知声,外边传来的蝉鸣直直撞到耳朵里,不知何时手指敲响玻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左手的伤口不慎被扯动,传来的刺痛让他迟钝地缓过神来。
是这样啊……那个人死了啊……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房门处响起敲门声,一声又一声,愈发急促,愈发强烈。沉闷的声音自另一边传来,“尸检结果出来了,致死因是那杯柠檬水里掺着的毒药。那一刀造成的伤害虽然大,但不是致使他死亡的主要原因。”
毒药……他确信陈俊南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倘若他没来,这个人也会一个人咬着吸管把致命的柠檬水灌下咽喉,死于无人的雨夜。
短暂的沉默之后,齐父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个孩子……做出这种事是我没想到的。再走几个程序,小南这孩子就会送去火葬场火化。”
齐夏拧开门把手,视线和齐父复杂的眼神撞在一起,那是同情怜悯又像是在愧疚的神情。
“和我说说吧,你和他的事。”男人叹了口气,“至少现在我是你的父亲,而不是一位警察。”
“……”所有的语句如鲠在喉,他什么也说不出。
“爸,我……”齐夏抿了抿唇,“我好像错了。”
“我以为我足够理解他,我以为我至少能改变一些事,我以为他或许不会选择这条极端的路。”
他脑中闪过很早以前第一次见到陈俊南时对方的眼神,倦怠,死气沉沉并且绝望,那是一个十七岁的人不该有的眼神,是他曾无法理解的眼神,而如今他能读懂了。这座城从来都是这样,冷眼旁观着,取笑着,他们习以为常,他们以此为乐,没有人会伸出手。江城是深不见底的沼泽,它被繁华的表皮包裹着,唯有走入它,一双双沾着污泥的手拖拽着每一个靠近的人深陷其中。病态且畸形环境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的,所有人哪怕是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本身就是一种杀人的行为,无声的恶意能做到的远比他想得要多。
“有的事从来就不是你能解决的,”齐父从口袋拿出来一根烟,夹在手指间,“他的母亲有恋童倾向,疑似对他施加过一些出格的行为。根据局子里请的那个什么心理学专家分析,他对此应当具有极其严重的创伤应激症状,强烈抵触肢体接触,尤其是对于女性。其次,他的报告显示有多处旧伤,集中分布在手臂内侧。”
“……自残倾向。”
“没错,他有相当严重的心理问题,而且不止一种,那心理专家列的一串可能性看得我都头痛。”齐父顿了顿,那根烟被捏的歪歪扭扭,“还有这次案件是否公开的事……答案是公开。这事我实在无能为力,这几天别看网上的新闻。”
“好。”他不知费了多大劲说出这个字,也许很轻松就吐出来了,一个音节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或许其实很难,官方通报后一个人很快会舆论吞没,即使是死亡也无法安息。一个人的一生,对也好,错也罢,在他人看来只是饭后的谈资,是能带来乐趣的东西。倘若无法带来乐趣,那随意敲打着键盘发送刺目的言语也足够作为消遣。
11
这是一个昏沉的雨天,风吹落已经开始泛黄的树叶卷起雨的浪潮,穿过密集的枝丫,穿过没有尽头的街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途经无人的车站,最后停在墓园里的一把红色雨伞上。
他在墓碑前放下一束向日葵,久久伫立在原地。陈俊南下葬了,葬在江城附近的墓园。他知道这个地方,陈俊南的母亲也葬在这里。
“我来见你了,也许有些迟,”他清了清嗓子,“你说得对,在这座城仅凭一个人无法改变任何事。”
齐夏的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那是一个穿着有些泛黄老旧的黑外套的女孩,左脸还贴着创可贴。见到齐夏时似乎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还是走到陈俊南墓碑前放下一盒水果糖。
“你是他的朋友吗?”女孩怯生生地问道,“我……我相信他是个好人。”
“或许算是吧,”齐夏握紧伞柄,“但我并不称职。”
“知道他去世时,我吓了一跳,”她苦笑一声,“可我又觉得,他这么做并不奇怪。”
“为什么这么说?”
“这座城里像我们这种人的眼里有的仅是绝望,我们看不见这个地方光鲜亮丽的东西,我们所接触的都是最不堪的事物。早晚有一天便会承受不住,江城从来都是这样。”女孩看了一眼齐夏,“你不是本地人吧。”
“陈俊南第一次见我时也是这么说的。”
“你的眼神很特别,你和我见过的江城人的眼神不一样,你的眼里还存有希望的火光。我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你的气质融不进江城,就像是一堵墙。”女孩哈出一口气,“他曾和我提起过他认识了一位转校生,大抵说得就是你。”
雨仍旧在下,雨滴打在脸颊上,冰冷的触感无比真切。
“可我认识他的时候太晚了。”他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那捧向日葵。
后来他了解到了女孩和陈俊南的故事,这个女孩家里贫困还重男轻女,年纪轻轻便辍学打工,被性骚扰差点出事时被陈俊南帮了一把,那之后对方便一直受其照顾。女孩说,像她这样的姑娘还有很多,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是遇见这样的人,她很感激陈俊南的帮助。
一个人或许不能改变大的方向,却也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改变一些事,仅仅只是一些寻常的事,这已是难得。
陈俊南去世的第一年,他被高三繁重的学业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但泡在题海里倒也能让他不去回想与陈俊南的这段经历。
学校与家两点一线,昏暗的路灯,人烟稀少的偏僻车站,一成不变的只有风景。他偶尔还是会想起陈俊南,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一把红伞。
后来新年,他一个人去郊外放了烟花。烟花棒的价格还是和往年一样,店老板仍旧躺在那张黑木椅上,带着老花眼懒洋洋地结账,没人时便读着被揉皱的报纸。
他把脸埋进深棕色围巾里,打着红伞缓缓走在路上。红色塑料袋里的七彩烟花棒互相碰撞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像摇晃的风铃声。街道上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不息,逢年过节特有的热闹气氛洋溢在四周。路过车站时,他停下了脚步。冻得有些泛红的手划过冰冷的长椅,拂去积上薄薄一层的白雪。
细雪于夜间飘落装点着此地,纷飞的白在夜晚格外明显。雪花飘飘摇摇自天而降落在掌心,而后化成一摊冰水,冷寒刺骨。
他停留片刻便继续朝着郊区的方向走,沿途打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一股开口就是地地道道的江城口音。
“小伙子,去哪?”
“郊外,放烟花的地方。”
清脆而快速的一声在耳边响起,手中的打火机亮起微弱的火苗,风一吹,便几乎要消失。他计算着时间,在心里默念剩余的时间,几乎是同一时刻,当他点燃烟花棒时,天空上绽出一朵琉金色的烟花。
“嘭——啪——”
漆黑的夜此刻被装点得五颜六色,他的瞳孔中映出千百色彩,每一朵转瞬即逝的烟花方未消去,又一朵烟花便已然盛放。手中的烟花捧滋滋地响个不停,他呼出一口白气,挥舞着它划出一条彩线。
“陈俊南……”
烟花棒很快便燃烧殆尽,仅有一丝火星消存,却又被风雪褪去。
“新年快乐。”
烟花秀仍与以往一般美丽而又绚烂,他能清楚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似乎是几个学生在录像,边录还边喊着些无厘头的话语,他听得见烟花盛开的声音,听得见皮鞋陷进雪地里沉闷的声响,他还听得见一声声有力的跳动声。
那是他的心脏,此刻他的心脏重复着与上一秒相同频率的跳动,不会因谁而慢一拍或快一拍,他仅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等来新的一年而己。齐夏抖了抖伞,纷飞的雪遮掩了短短一瞬的视线,殷红的火光连带着雪也有片刻鲜红,
这是他在江城的第二个年头。
如果说夏季是燥热、蝉鸣与冰镇的柠檬水,那冬天于他而言,便是静默,飞雪与一场如期而至的烟花。
他今年仅是一人而已,仅是少了身旁那个有些怕冷的人。
他把脸埋进围巾里,不去理会烟花与人群的喧嚣。
他在听雪,他在听枝丫上堆积的细雪跌落的声音,他在听裹挟碎雪的寒风的呼啸声,他在听靴子深深陷入雪地里沉闷的声响。
有人曾告诉过他,雪声是故人在耳边的呢喃。
恍惚间,他似乎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摇着手上仍闪着火星的烟花棒,鼻间冻得通红,撩起发丝,背对漫天流光道,“齐夏,许个愿吧。”
许愿……他要许什么愿呢?
他闭上眼,在心中念道,他希望能有奇迹发生,他想再见那人一面。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叹声。
「夏,回头看。」
齐夏僵在原地,机械式地转头回看,他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把脖颈扭过来,
那人撑着一把红伞背对着天空的烟花,仅是驻立于此看着他。
他以谁都更清楚这是幻觉,可他又比谁都希望这是真实。
他多想这是真的。
对方仍旧微笑地看着他。
烟花棒连同红伞轻轻落在雪地里,伞尖刺入绵软的雪留下深深的印记。他没能走出第一步,走出向着陈俊南的第一步。
「新年快乐——」
嘭——
年轻的孩子点燃引线,不出几秒便轰然飞向天空,直指最高处。
咻——
艳丽的彩线划过长夜,划过那人凌乱的发丝,划过齐夏心脏最中心,他的眼眸着映着一个虚无的影。
啪——
烟花升空绽放的那一瞬需要多久?三秒。足够一次不期而遇的邂逅,足够一次心脏的加速,足够一个人缓过神。
流散的烟花于天幕勾勒出虚假的白日之景,却胜过白昼,虚假竟足够动人。
自始至终,他仅是一个人待在这里而已。
无意义地向已然消逝的光芒伸出手,又无力地跌落。扔下伞的片刻间身上便已沾着薄薄一层新雪,如冬日的河水般,他仍旧伫立原地。
高考那段时间,班主任拿着那张空白的表格询问他大学志愿时,他沉默着没回答,第二天只是填上了北京师范大学的编号,那是国内心理学专业最好的大学。
为他自己的理想,也为陈俊南。
13
夏日的燥热仍未退却,仅有微黄的树叶与又撕下一页的日历昭示着初秋的到来。他拿起那把红色雨伞,走出家门。
他骑上自行车吱呀吱呀蹬起来,热风呼呼扑到脸上,他穿过小区附近的小路,穿过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停在一家花店门口。花店老板本打算劝他买红玫瑰,听闻他送花的对象时又惋惜地不再多说。他买了束白色小雏菊,小心翼翼把花束放在篮子里,按着铃铛又叮铃铃地骑到车站。
他知道他要去哪,这是个特别的日子,这是一个纪念的日子,也是一个极其适合会面的日子,时至今日这依旧是他最难以忘怀的日子。
今天是——
陈俊南的忌日,一个受害者的忌日,一个凶手的忌日。
他抱着花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一个小时到了城郊那块墓园。他一步一步熟稔走到那个位置时,那人墓前站着一个男人。
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向他微微一笑。齐夏的眼神对上对方时,他却看见了一潭死水,与他第一次见陈俊南时那人的眼神很像但又不一样,这是一双饱经沧桑的眼,一双常人不可能拥有的眼,他无法深究其中蕴含着怎样的意义,男人的眼角有着一道狭长而有些可怖的疤,不知是经历了什么。眼前这个人,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他的评价大抵是鸟,一只曾折断过双翼如今却能折断其他鸟雀双翼的鸟,他身上沾染着岁月的气息。
“你是齐夏吗?”
齐夏有些奇怪,“你认识我?”
“小南和我提过你,而且那把红色雨伞足够显眼了。”他低头看着墓碑,“那是他母亲以前的伞,最后兜兜转转属于你了。”
齐夏握紧伞柄,脑海中浮现出那天的景色,伞下的阴影,遮住他晦暗不明的视线。
“请你救救我……”那人的眼神充满绝望与崩溃,他记得对方颤抖着的手,记得滚烫的鲜血与冰冷的刀尖,记得滑落的湿润液体。
“你是?”
“我?”男人若有所思起来,“我是他的老师,大约也算他某种意义上的监护人。”
齐夏嗯了一声没再多说,抱着花走到陈俊南的墓碑前蹲下,指尖划过凹凸不平的刻痕,停在墓志铭处。
【不是在一瞬就能脱胎换骨的,生命原是一次又一次的试探,致一个特别的人。】
这是对方死前就安排好的语句,他在陈俊南的画室见过那句话,在一张相片的背后,那是一张合照,陈俊南与他母亲唯一一张合照。
“你知道吗?”男人提了提手上的袋子,“他曾嘱托我不要交给你,但我觉得他是希望我给你的。”
齐夏接过手提袋,从中取出一副油画,除去颜料与油的气味,他闻到了一股奇特的气味,那是铁锈味,是血液的味道。
他记得这副画里的场景,这是那天陈俊南邀请他作为模特所作的画,背景是怪诞色调的火烧云与橙红的群山。
“这副画的名字叫《Sommerfugl》,挪威语里它意味着蝴蝶。”
“蝴蝶?”
“或者你可以叫它‘Summer-birds’,挪威只有到了夏天温度足够温暖,蝴蝶才会破茧而出。”男人吸了吸气,“我更愿意叫它《Psyche》,这是古希腊语中的‘灵魂’,也是‘蝴蝶’。”
夏日之鸟……蝴蝶……
他看着那幅画宛如静默的枫树一般停在原地,最后用嗓子挤出几个字,“谢谢。”
“你和我想的很不一样。”
齐夏看向他,男人方才的话语声音微小得他听不清,“你说什么?”
“我是说,”中年男人按住帽檐,“你和他说的一样,的确很特别。”
齐夏看向手中这副保存完好的油画,有些沉默。
白鸟翱翔于天际,盘旋着,孤身一人飞向远处的山峦,他听见一声自由的鸣叫,撕破了寂静。
说起来自动售货机的柠檬汽泡水涨价了,味道仍旧与此前一样,酸涩,清凉,难以忘怀。陈俊南楼下那只橘猫生了一窝小猫崽,如今已经能在老旧的城区中四处溜达。他偶尔能听见旁人口中杂七杂八,没头没尾的言论,从中午吃什么好到模拟考的成绩,或是那些市井的流言蜚语,电视上的热门新闻,没人会再度提起一年前侦破的杀人案,这对快节奏的人来说早是过时的故事了。他读着一封被揉得泛黄的绝笔信,熬过又一个年头,那人说,他的夏天只属于他。
学校下发的薄薄一张志愿填报单,他报了心理学最好的大学,他想追在他后面,揭开他曾经未能察觉的对方留下的暗示。
齐夏的手指拂过这束洁白的花,水露尚存于其上反射出绚烂的光。他的目光停留在墓碑上的名字,终是张开嘴,“我来得太晚,走得太早了。”
“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男人拍了拍齐夏的肩膀,“人的一生有四个季节,当你意识到这一点时,你就己居于盛夏。”
“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齐夏叫住己然转身的男人。
“去…”男人的视线投向远方的白鸟,“去赎我的罪。”
14
这是一家新成立的事务所,崭新的门牌,崭新的门店,充满着新的希望。新晋的所长挂上开始营业的牌子,靠在门边点燃了一根烟。
不远处,一个相当熟悉的身影正在靠近,那人打着一把红色雨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换工作了?”
他释然地笑了,“对,你要成为我的第一个客人吗?”
“那么请让我向你委托一件事——”他顿了顿,和对方的眼神撞在一起,“救救江城的孩子,他们本不应是现在这般。”
男人与青年的手握在一起,坚实有力的温度融在一起。
“合作愉快……”男人呼出一口白烟,“齐夏……齐老师。”
“合作愉快,纪言先生。”红伞朝着纪言的方向微微倾斜,如今他们是一路人了。
齐夏看向江城郊外的方向,无声念出两个个名字。
他改变不了已经下定决心的人的选择,哪怕如此,他还是想。
他还想,还想再让他们多看看人世间。
看看江城之外的世界,然后踏上旅途,一场不会回来的旅途。
15
“老师,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学生好奇地问起来,“和老师手上的疤痕有关吗?”
齐夏拧开柠檬气泡水的瓶盖,气泡随着呲啦一声相继涌出,透过透明的瓶身,他能清楚看见翻飞上涌的气泡。清凉的瓶身与伤疤的位置贴在一起,令他有些恍惚。他没由来地在眼前又一次幻视那个雨夜,那个无法忘却的正逐渐死去的人。
“或许是,”他喝下一口汽水,“我在江城念书时有个朋友,后来……”
学生似乎是被齐夏欲言又止的神情吸引迫切想知道对方的学生时代的故事,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去世了,我很遗憾我没能挽救他。”他的眼神被刘海盖住几分,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神情。
“如果你认为这是错误的,那么请你救救我。”面色苍白的陈俊南站在他的面前颤抖着声音道。他在向他求救,可哪怕是齐夏也不知如何是好。笼罩在他的记忆里的阴云从未曾去,他数年来的梦魇,一直都是这戏剧般的一幕。
不断重复着,重复着……
重复着永无晴日的江城岁月,重复着车站的初见,重复着未能兑现的言论,重复着那人绝望的死亡。他仍记得雨夜的那个吻,他记得那愈发猛烈的雨声与轰鸣的雷声,“噼啪——噼啪——”那是雨击打铁制屋顶的声音,“哗啦——哗啦——”沉闷的声音不曾停止,那是雨落在伞上的声音。雨是如此喧哗,他心跳的声音却如此明显,倘若亲吻能传递心跳的频率,那他算不算走近了陈俊南一步?
他爱他,他不得不承认他爱陈俊南远比他想得还要强烈。他怀念他,怀念那盛夏,怀念那贴到脸上的罐装柠檬水,怀念那个车站靠在长椅上看雨的人,他怀念他的青春。
“但你可以试着信任我。”他记得温热的吐息拂过耳边,有些搔痒的感觉,如同触电一般。
说起来,夏天到了啊。
齐夏看向窗外的天空,有一只白鸟略过枝丫翱翔远去,落下根羽毛轻飘飘停在窗沿。
他将手贴在玻璃上,太阳滚烫的温度借此流动抵达心脏。他看得见一个人影在他身后,那人依旧与许多年前一般年轻,依旧与许多年前一般看着他,依旧在笑着。
恰如当年。
end.
【齐陈】你丫是谁啊?
前言(一定要看!!
·很玄幻莫名其妙的架空设定,精神状态恍惚下的产物。本质上还是xql甜甜谈恋爱。
·大致设定:仙界天庭天龙青龙横行霸道,危害和平。齐夏齐神官和两条龙分两派系,最后在齐夏带领下大家成功打倒恶龙,一起幸福生活的故事。
·本文(在此设定下的)时间线:决战时两龙气急败坏设计把陈俊南贬为人间的一只普通猫猫,齐夏在大致安排战后事宜后下凡尘找陈俊南。
·写在前面:在仙界的时候他俩就已经谈了,龙没有翻身之地气的牙痒痒,本着“我死了你也别好过”的优秀心态,死前最后阴了齐夏一把。
·注意!!:没有逻辑,不要带脑子看,...
前言(一定要看!!
·很玄幻莫名其妙的架空设定,精神状态恍惚下的产物。本质上还是xql甜甜谈恋爱。
·大致设定:仙界天庭天龙青龙横行霸道,危害和平。齐夏齐神官和两条龙分两派系,最后在齐夏带领下大家成功打倒恶龙,一起幸福生活的故事。
·本文(在此设定下的)时间线:决战时两龙气急败坏设计把陈俊南贬为人间的一只普通猫猫,齐夏在大致安排战后事宜后下凡尘找陈俊南。
·写在前面:在仙界的时候他俩就已经谈了,龙没有翻身之地气的牙痒痒,本着“我死了你也别好过”的优秀心态,死前最后阴了齐夏一把。
·注意!!:没有逻辑,不要带脑子看,不太对的地方别纠结!!看个乐呵就好。
·ooc致歉,私设满地走。
陈俊南只觉一路天旋地转,他好像一颗皮球从天下被一脚踢到地下。
再次能感知到世间万物之际,他眼前世界是黑的,头是晕的,身子是不听使唤的。
陈俊南缓过来以后的第一个想法是我草,我是谁?第二个想法是他妈的我在哪?
想了半天寻思小爷我好歹是先找个地方歇歇再说其他的,结果刚试图起身陈俊南就愣住了。
他……不是,啊??
这真是他的身体吗?
毛茸茸的爪子,虽然说他现在看不着自己的面容,但也能猜的差不多了。
陈俊南踉踉跄跄从地上站起,他有点掌控不了现在的身体,毕竟从前是两只脚走道的说变就变成了四只腿走道的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什么的生物。
大概是刚下完雨,地上有些潮湿,陈俊南很轻易的找到一个小水坑。
陈俊南嫌弃的举举爪子,湿漉漉的毛让陈俊南皱起眉,苦着脸。
一低头彻底天塌了。
丫的,不是老天爷小爷怎么真就变成一只猫了啊?!!
这是要干嘛?!
天龙青龙你们两个无情的家伙,小爷永远不会原谅你们的。
陈俊南面无表情。
说起来变猫这件事只有从前他和齐夏之间偶尔调情经常偶尔的时候谈起过。
那时齐夏正在制定最后的战略计划,陈俊南没正形的歪着头撑着脑袋看齐夏忙活,他一直待着没意思,还要拉着齐夏唠唠嗑说说话才行。
换其他人或许不成,但齐夏一心二用一点问题没有,是以陈俊南有恃无恐,没有一丁点愧疚。
要非说什么时候他有过这种担心,那也是很久以前他刚认识齐夏那会了。
那会还不知道齐夏的恐怖如斯。
陈俊南东想西想安静了一小会,没憋住又开始跟齐夏碎碎念。
一会“老齐啊,等这边事了你就陪小爷上天入地的玩玩好不好,什么天庭事务啊就随意交给小楚,或者春姐,总之谁都好……”
一会“老齐呀,等结束以后再多酿点酒呗,你酿的好喝,老乔总是偷偷…好吧小爷和老乔光明正大的喝快要喝没了。”
齐夏一一给了回应,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工作效率高的可怕。陈俊南静悄悄心里美滋的、面上乐呵呵,又忍不住跟齐夏犯点小见:“嚯——老齐啊你看你现在是不是压根离不开小爷啊,有小爷在身边工作都有趣了不少吧。”
他本来压根没想得到齐夏正经的回应,但齐夏大概已经不是最开始的情场小白,面对他的调笑只会红着耳根无奈注视他了。
于是陈俊南眼睁睁看着齐夏对他微微一笑,伸手揉他软乎乎的头发,薄唇一张一合,吐出一贯冷淡平静此时却裹挟着如春风般和煦笑意的声音:“嗯,确实离不开你。”
陈俊南耳根一红,本来是想撩拨逗逗老齐,结果反被撩拨了,他耳根的红还有蔓延到脸颊的趋势,陈俊南心说这还得了,干脆利落的落下一句话落荒而逃。
——“哼,小爷就是变成猫也会死死赖在你身边的老齐,你想离开也得带上小爷一起。”
声音张扬清脆如风中叮当作响的银铃,语气中的欢快任谁都能一下听出。身后齐夏低低的笑声传入陈俊南耳中,陈俊南只觉脸上好像着了火,一溜烟跑远了。
忆起从前他随意的一句话,陈俊南忍不住在心里苦哈哈,在天上时他不说是有多威风凛凛对生活的质量要求有多高,但也绝不至于浑身脏兮兮连口吃的都找不着啊。
陈俊南原地冷静了三分钟,让自己接受了这个非常无助的事实。
呜呜呜老齐你快来啊,小爷一身法力一点用不了,张嘴连人话都说不了只能“喵喵喵”,过不了,一点都过不了。
正当陈俊南在心里下狂风暴雨十分凄惨的时候,他的猫耳轻轻动了动,敏锐的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陈俊南在心中摸着下巴思量假如来者不善的话,他在变成一只手无寸铁之力的猫猫的情况下,徒手打败来者的概率。
他这边没思考出个所以然,那边脚步声的主人已经闪亮登场了。
陈俊南学着从前见过的猫,在地上坐的笔直,黑色油光湛亮的尾巴在陈俊南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围着他自己,显得有些可怜巴巴。
齐夏低头的时候恰好和这么一只眼睛泛着黄绿色光泽流光溢彩、身上大体为黑色脖颈处毛是白的猫对视。
空气中安静了一秒钟。
“喵呜!!”
老齐!!陈俊南围着齐夏转了两圈,把嗓子眼里原本的那句“你丫谁啊,不管你丫是谁,小爷我都不会跟你走的!”咽回肚子。他尾巴很亲昵的缠着齐夏的腿。
没等陈俊南尝试着从地上直接蹦到齐夏的身上,就已经被齐夏捞了起来。
齐夏撸撸陈俊南顺滑的毛发,把陈俊南摸的很舒服,嗓子里不住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陈俊南很满意,老齐什么时候这么上道了,他抬起头想跟齐夏说话,表达他现在的心情。
他“喵喵喵”的喵了好几声,齐夏皱着眉,很显然还没进修出这种能跟猫猫交流的功能。
陈俊南压根不管,他只顾说个不停——“老齐老齐老齐,你都不知道小爷我发现自己变成猫的时候的惊恐。简直太吓人了!!”
“话说咱们赢了吗?有没有把那两条恶龙打的落花流水满地找牙哈哈哈咱们肯定赢了吧。”
“老齐~你要带小爷去哪啊,咱们不回天上吗?”
陈俊南窝在齐夏怀里喵了一路,引得路人频频回头瞩目,话痨的人很多,话痨的猫可不多见。
他自顾自说了好久,终于注意到齐夏一直抱着他在路上走,似乎没有直接带他回天上的意图。
齐夏大概也猜到了陈俊南想问什么,他低头看看怀里的猫,道:“再待几天,至少等你法力恢复一半左右再回去,不然怕你承受不住。”
陈俊南了然的点点头,还是老齐思量的周全,他一时都忘了这茬了——无论是回天上还是带回天上的生物都是要有一定法力的,不然根本上不去。
反正在人间多待两天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他和齐夏旅游了。
想到这陈俊南放下心来,继续懒洋洋的赖在齐夏怀里,不一会就有点犯困,他伸伸爪子,闭上眼睡觉。
陈俊南再睡醒的时候发现他在一张床上,身上披着薄被,房间里空调温度不冷不热。
他睡得四脚朝天压根没有个猫样,陈俊南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否定了自己。
小爷本来就不是猫。
自然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他跳下床在房间里溜达了几圈,寻找齐夏的身影,顺带巡视地盘。
陈俊南打量房子,二室一厅,干净整洁。于是他满意的点点头,最后在厨房找到了齐夏。
齐夏手里正拿着个小碗,碗里有饭菜的香气,陈俊南嗅了嗅,随即眼前一亮,纵身一跃上了餐桌。
喵呜喵呜的叫齐夏。
——老齐老齐,你快给小爷看看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齐夏笑了笑,把碗放在陈俊南面前,是温热的饭菜,陈俊南喵喵了两声,齐夏琢磨着这可能是对此还算满意的意思。
见齐夏也在旁坐下吃饭,陈俊南无奈只能接受一个事实,他用不了筷子。
齐夏显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把饭菜拌的很均匀,咸淡适中。
就是……陈俊南皱着眉,感觉自己吃到了胡萝卜。
难吃。
他抬起脑袋歪着头观察齐夏,得出结论,老齐是故意的。好在量不多。
作为一只有礼貌讲道理的猫…不是,有礼貌讲道理的神,陈俊南是绝不可能吐出来的。
嗯,才不是他觉得在齐夏面前这样有点丢面。
老齐是算准了这点吧。
陈俊南撇嘴。
这几天陈俊南只要醒着就总在齐夏身边转悠,齐夏在人间也没闲着。陈俊南偶尔能看着他用法力写简讯传回天上,和代表小楚甜甜春姐等人给齐夏用法力传消息的金光。
有时候齐夏忙完在沙发上歇息,陈俊南就溜达溜达装作不经意实则目标准确的跳到齐夏身边,趴在齐夏腿上。
下一秒陈俊南就能感受到有只手在他身上,捏了捏他后脖子,然后一下一下顺着他的毛发,偶尔还会撸撸他下巴上的毛。
陈俊南眨巴眨巴眼,心说老齐你丫的还真把小爷当猫了啊,哼哼小爷的魅力果然大的不行,就是变成了猫也一样。
他在心里吐槽的欢,身体倒是很实诚,被齐夏摸的舒服,陈俊南眯眯眼,不由自主的敞开身体,露出柔软的肚皮。
一只猫的精力能有多大呢?
陈俊南这么想着,理直气壮的睡在齐夏腿上,翻来滚去也不担心齐夏会让他掉地上。
那天晚上齐夏直勾勾盯着陈俊南看了一会,直把陈猫猫看得打了个寒颤,陈俊南到最后没忍住,喵喵喵的问老齐你想干嘛。
然后他就见齐夏弯了弯唇,透露出一股子愉快,虽然在陈俊南眼里这是有其他人要遭殃的信号,这么多年他实在见过太多次了。
陈俊南心中警铃大作,他狐疑的扭扭脑袋,心说这附近除了他和老齐哪有其他人啊,下一秒就听齐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俊南,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洗澡。”
陈俊南愣了一下,老齐刚刚在用他冷淡优越的嗓音说些什么??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齐夏从地板上捞起,抱在怀里了。陈俊南一连喵了好几声,有点不可置信,但眼下似乎他不得不信。
老齐,貌似,想帮他洗澡。
这组在一起小爷怎么就有点听不明白了呢?陈俊南想跟齐夏好好掰扯掰扯,可惜齐夏压根没给他机会,从抱他进浴室到试水温最后水淋到他身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甚至不超过三分钟,陈俊南很难不怀疑齐夏预谋已久。
他觉得他现在有些说不出话来,陈俊南和齐夏确定关系已久,坦诚相见也有一段时间,可说实在的,以前没帮互相洗过澡啊,没有过这种经验。
这简直是…是,陈俊南难得语塞,也不喵喵叫唤了,一时之间跟个仿真娃娃似的任由齐夏摆布。
齐夏修长的手指在陈俊南沾湿的毛发上揉揉搓搓,陈俊南从这种冲击力中缓过来时的第一个想法是幸好现在他是猫身,老齐看不见他通红的脸。
第二个想法是居然还怪舒服的。
于是陈俊南心安理得接受了齐夏的服务。并乖乖任由对方摆弄了一小段时间。
中途陈俊南一直盯着齐夏的侧脸,忽的玩心大起甩甩身上的水珠用力在水盆里蹦跶了两下。
水花四射,陈俊南没站稳差点还摔了一下,幸亏齐夏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当然,陈俊南抬头才看到齐夏身上的白色衬衫几乎湿透了,湿哒哒的贴在身上。
陈俊南和齐夏面面相觑两秒钟,陈俊南弱弱地喵了一声,讨好的轻轻舔舔齐夏手指尖,又用能感受到却无一丝痛的力度拿牙尖磨了磨齐夏手指。
从猫头到猫尾似乎透露出“乖顺听话可爱”几个大字。
虽说齐夏心知肚明对方表面的这层无害百分百是装出来给他看的,但耐不住他确实吃陈俊南这一套,在他面前收敛起一切杀伤力放软了声音撒娇讨饶什么的……
齐夏眯眯眼,意味不明的笑,他没说什么,只是把湿漉漉的衬衫扣子解开,继续给陈俊南洗澡。
陈俊南松了口气,知道这就是不跟他追究的意思了,这点小插曲后陈俊南没再闹腾,齐夏让抬爪就抬爪,让甩头就甩头。
最后浑身干干净净散发着和齐夏身上同样沐浴露味道的陈俊南伸了伸腿,悠悠然跳上了床。
他在床上转悠几圈挑了个最中间的位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开始在床上翻来滚去。
齐夏进卧室的时候恰好看到的就是一只猫蹦来跳去,自己玩的欢快,活像是在床上进行睡前跑酷。大概是感知到了他的气息,陈俊南眼睛一亮,调转了方向,结果没刹住猫,一头撞进了齐夏怀里。
齐夏挑挑眉,没忍住笑,他揉揉怀里一直不吭声的猫猫头,把陈俊南抱起来,凑近脸颊轻轻贴了贴,干脆利落的把自己和荣获猫咪体验卡的陈俊南一起塞进被窝。
陈俊南一团猫“贴”在齐夏身上,黑色毛茸茸的细长尾巴还缠着齐夏手腕。
齐夏无端想起了决战前夕的无数个黑夜,那时整个天庭还被笼罩在天龙青龙的绝对统治下,举目望去是望不到边际的黑暗与血色。
齐夏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在夜晚其他人都能获取短暂休息时放松,他彻夜坐着闭目养神,一旦有丝毫的变故都能及时解决。
他就是所有人的安定剂。
得知这件事之后的陈俊南难得皱着眉,那天下午他看着齐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齐夏只知道那天晚上陈俊南对着他洒脱一笑,说老齐既然你丫都牺牲那么大了,小爷舍命陪老齐,勉为其难和你一起吧!
这下皱眉思索的变成齐夏了,他本来想说这对于他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你不必如此。
可他张了张嘴,也许是那晚的夜真的比以往都黑,星星比每个夜晚都亮,也许是陈俊南的眼里第一次有了他不能完全明白的固执与坚持。
最终齐夏还是答应了。
其实陈俊南说是拍着胸脯保证要陪齐夏,但最开始坐冷硬的凳子陈俊南睡不习惯,四仰八叉差点一整个翻过去,假如不是齐夏眼疾手快他大概会成为整个天庭建庭历史上第一位睡觉把自己摔伤的神。
这件事以后齐夏看着摸鼻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陈俊南无奈叹了口气,从此他和陈俊南开启了漫长的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历程。
嗯,分工合作,齐夏养神,陈俊南闭目。
现在的陈俊南大概也不会完全知道,后来有时他睡着睡着就会不自觉往齐夏的方向靠拢,最后总要有一部分皮肤能紧密接触。
第一次的时候齐夏骤然睁开了眼,皱眉盯了陈俊南半晌确定他绝不可能是故意的,挪开了陈俊南搭在他腿上的手,第十次的时候齐夏已经面色如常甚至眼都不用睁就知道是某人,他们对彼此的气息逐渐无比熟悉。
就当齐夏渐渐习惯陈俊南的存在,虽说他还是认为这是不必要的,陈俊南也仅仅只是起到一个陪伴的作用时。
罕见的,那个晚上青龙天龙选择了夜半突袭。
天庭内的建筑说实话各种设计都有,现代古典西方中式等等风格一应俱全,纯看殿主人想怎么设计。
只是这些年以来天庭忙着内战,什么殿不殿楼不楼的管你今天刚建还是昨天刚修,保准儿公平公正,主打谁都别想逃,打起架来轰的轰炸的炸最终基本上全是半成品残次品。
他们那天临时踩点收集信息,临近夜晚陈俊南摸摸下巴拽着齐夏找了个还算得上保存完整的住所。
齐夏打量着,是很典型的老北京四合院式建筑,就算是在天庭也很少见。
他望向陈俊南,就见陈俊南耸耸肩,脸上还带着一贯的邪笑:“没办法啊,那会小爷刚飞升上天庭不久,贩卖的模板里又太中规中矩,没有小爷想要的,就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嚯,这家伙可好,没等完工小爷庆祝一下犒劳自己呢——丫的天降横祸,没剩啥了。”说到这陈俊南打了个哈欠,招呼齐夏进来:“后来小爷就摆烂了,又听说这是青龙天龙那两兄弟搞的鬼,好说,小爷勉为其难当个善人连着踩了三天三夜的点,天不负苦心人,可能就连老天爷也看不过小爷我辛辛苦苦勤勤恳恳造的家出的力一遭白费了。”
在齐夏挑着眉的冷淡目光注视下,陈俊南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小爷我气不过,单挑匹马成功连着端了那两兄弟手下的七个据点。”
齐夏点点头,他也想起来了当时燕知春给他传的消息,江若雪在一旁探头探脑跟燕知春交头接耳啧啧称奇,乔家劲在齐夏身侧兴高采烈的问:“骗人仔,我们是不是要有新成员啦?”
第二天齐夏就和陈俊南相遇了——在对方想方设法给天龙青龙添堵的时候,齐夏拍拍陈俊南的肩,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平淡的说我们合个作吧。
此后,陈俊南一直相伴齐夏左右。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
那天晚上他们本来和往常无数个夜晚都一样,只是在陈俊南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齐夏怀里的时候,一道蕴含着极强威压的法力直奔齐夏陈俊南而来,齐夏第一时间睁开眼,奈何他一只手被陈俊南攥着,还没等他做出丝毫应对策略时,陈俊南已经抬起手从掌心迸发出一股更强更具压迫感的湛蓝色绚烂法力,硬碰硬和攻击者对上。
一切不过发生在几个呼吸间。
他们全程未动地方,进攻者的法力甚至连齐夏陈俊南的头发丝都没有沾染到,危险被化解的一刹那陈俊南慢悠悠打了个哈欠收回手想揉揉眼睛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另一只手拉紧了齐夏、脑袋靠在齐夏肩膀上,看上去就好像在齐夏怀里一样。陈俊南一下从沙发上蹦起,好像火燎屁股,他神色里带着震惊,说话都罕见的打颤,好几下都磕巴。
最终陈俊南破罐子破摔,干脆不提了,神色自若的和齐夏谈起突袭。
看着陈俊南指指点点的说那两老阴龙保准是拿此试探他们底线好准备下一次,齐夏眼里蕴藏了几分笑意,并未多说什么,他在心里琢磨着,对陈俊南的武力值有了新的评估。
齐夏并非做不到,只是连他也惊叹于陈俊南如此纯粹的元素力量,磅礴而强大。
该说不说是连端了整整七个据点把青龙气的跳脚的人才吗。
齐夏摸摸下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满室温存旖旎。齐夏侧头看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陈俊南,他眼神柔和,像之前无数次一样与此人共赴黑夜。
他们在人间清闲自在待了几天,天上大家忙得团团转,终于在陈俊南法力恢复了将近一半以后,齐夏带人回了仙界天庭。
天庭还有个别称叫桃源,陈俊南当初初上天庭不太了解,后来他们几个凑在一起闲聊时他从秦丁冬嘴里得知此事,当时陈俊南撇撇嘴,十分不屑的锐评:“嚯,小爷我真是活久见了,桃源?只有那哥俩才会这么以为吧。也是,看谁不顺眼杀谁,想干嘛就干嘛。”
陈俊南自顾自点点头,思量一会下了结论:“好家伙,专属于恶龙的世外桃源啊,在人间就他俩那老些战绩,够枪毙八百回的了!”
陈俊南再度踏上天庭的土地时,他一下从齐夏怀里钻出脑袋,四处张望,很满意的点点头,嗯,没了天龙青龙那哥俩碍眼天庭的空气都新鲜了不少,他看啥都得劲多了。
举目望去大家大多都在重建新家园,坍塌毁坏的楼房重新耸立,入目不再是一片灰白血红的绝望,之前被天龙青龙掠夺攥在手里的庞大法力迅速回归传向四海八荒世界各地,这些蕴藏着神奇力量的光点为天庭覆上了一层熠熠生辉不断闪烁着的七彩光泽。
齐夏和陈俊南相视一笑,陈俊南从齐夏怀里一跃而下,尾巴高高竖起,和齐夏一起迈上这片曾历经磨难,却仍旧充满希望的土地,这片土地上从此会有生生不息的为这里赋予生机的生命。
就像是久久扎根的信念终于突破了层层阻碍穿破土壤,生长成各样各式各具特色的植物。最开始或许不被重视,后来,在不知不觉间,这些植物长满了整个桃源。
陈俊南想,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桃源吧。
——欣欣向荣、不需要所有人都无比强大,万物共存而平等,所有的生灵都得以洋溢笑容。这里真真正正被幸福环绕,是值得所有人倾覆一切去维护的桃源。
陈俊南走在前面,回头望着齐夏,黄绿色眼里倒映出青年冷静俊逸的面容,齐夏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他的神色难得放松,带着让所有人都能轻易察觉到的愉快。
于是齐夏快走几步到陈俊南身边,任由对方三两下爬上他肩头。
陈俊南在齐夏耳边“喵”了一声,齐夏笑笑说:“当然。”
来之不易的幸福啊,他们当然会和大家一起,共同守护。
以上
正文6800+
感谢能看到结尾的各位。
不知道为什么结尾升华了一下,最开始只想发疯随意写写猫猫版俊南来着。
这篇大概率会掉落一篇后续,当然还没动笔可以先期待着(不是)
写完以后发现标题还真是一点都不贴啊(感慨)想了想还是没改,就用这个吧,哪天说不定就能想到合适的了。
【齐陈】替罪攻略3-4
03
“我恨你们。”地马满身鲜血地说。
“别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齐夏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陈俊南了吗?”
“那个小白脸?”地马颇为不爽地翻了个白眼,攥紧拳头咬牙道,“他拿了道马上就从后门走了。看来这小子也有一定的自知之明,溜得够快的。就他那样,走到哪都得有一大票仇家。”
齐夏垂下眼睛,看着地面自言自语,“嗯……果然很难抓啊。”
齐夏正沉浸在无边的思绪之中,手里却突然被粗暴地塞了个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一个塞满了道的小型塑料袋,应该是通关地马游戏的报酬。地马双手按住齐夏的肩膀,将他整个翻了个面向门口推去,边走边推,嘴里还烦躁地念念有词着,“滚吧,赶紧滚。我这生意小,可经不起您二位折腾...
03
“我恨你们。”地马满身鲜血地说。
“别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齐夏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陈俊南了吗?”
“那个小白脸?”地马颇为不爽地翻了个白眼,攥紧拳头咬牙道,“他拿了道马上就从后门走了。看来这小子也有一定的自知之明,溜得够快的。就他那样,走到哪都得有一大票仇家。”
齐夏垂下眼睛,看着地面自言自语,“嗯……果然很难抓啊。”
齐夏正沉浸在无边的思绪之中,手里却突然被粗暴地塞了个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一个塞满了道的小型塑料袋,应该是通关地马游戏的报酬。地马双手按住齐夏的肩膀,将他整个翻了个面向门口推去,边走边推,嘴里还烦躁地念念有词着,“滚吧,赶紧滚。我这生意小,可经不起您二位折腾。这是玩游戏的地方,不是什么公园相亲角,供你们眉来眼去,谈情说爱的。”
“嗯……”齐夏觉得有必要为自己和陈俊南澄清一下,于是他边配合地扮演一个被马里奥推动的方块,边指着自己有些茫然地问,“我们有在眉来眼去,谈情说爱么?”
地马停下脚步,对着齐夏“呵呵”了两声。“放心吧,你们一个明着坏,一个蔫着坏,实在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齐夏还没来得及问明白那个字是想发一声还是四声,就被地马无情地推出了门外。接着身后传来一阵干脆利落的关门上锁声,彰显出地马那鲜明的不欢迎的态度。齐夏还不太想回去,于是他又去参加地级游戏,然后再一次碰见了陈俊南。
很难说这是巧合,还是齐夏故意为之。毕竟对他而言,想要推测出某个人的想法以及行动是件很容易的事。而且附近的地级游戏场地就这么多。不过就算齐夏真的这么做了,估计他也不会承认。陈俊南仍然没有和其他参与者们待在一起。他远离人群,站在陈旧的墙壁旁边,看着贴在上面的一幅破损了的海报。
齐夏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他发现陈俊南根本没关注海报上的内容,只是在心不在焉地发着呆,就像把书立起来躲在后面偷偷睡觉的学生。他的危险他的张扬瞬间变得找不到了,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样,又或只是钻石折射出来的一个切面。齐夏又想到那段只有他能听见的隐秘的旋律,想到它的澄澈和悲伤,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变得柔软。
陈俊南过了一会才微微回神。看到他身边的齐夏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然后他唇角微微上扬,要笑不笑地歪头盯着齐夏道,“嗨哥们,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地级游戏可是会死人的。”齐夏的声音轻的像雪从房檐上落下来,“你的状态似乎有些太放空了。”
陈俊南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像是听到了什么相当不值一提的事。齐夏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又很快掩饰好了这份莫名的情绪,轻笑着说,“地马方才被你气的发疯,你和他是有什么仇怨么?”
回想起自己上一局的精彩瞬间,陈俊南不禁又眉飞色舞起来,“你表现的也不赖啊哥们。但小爷这样一个与人为善的大好人,怎么会跟他有什么仇怨呢?不过是受人所托去给他找点麻烦,顺便砸个场子而已。”
“原来他是得罪了你的雇主。”齐夏打算切入正题了。那双深潭般沉寂的眼睛中倏忽泛起一丝波澜,他微微侧了下头,眯着眼睛问,“所以……只要有合适的报酬,你就会替那个人做事么?”
房间里还能听到其他人的谈话声,被打发的泡沫一样轻飘飘地沉下去再浮起来。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却很安静,非常安静。过了一会,陈俊南才抬起眼帘,迎着齐夏的目光慢慢地说,“有时候,有些生意小爷也是不会做的。”
“哦?”齐夏追问道,“什么时候?”
“大概是……不想惹祸上身的时候。”陈俊南顿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他的外表很乖,很清秀,是那种天生会让人产生亲近感的长相。有着这样一张脸,就算他真的作恶多端,应该也能轻易获得很多人的原谅。但当他笑起来时,眉眼中又透出一种离经叛道的凶戾与邪气,让人醒悟刀剑就算装饰的再漂亮,也是锻造出来用以杀伤人的。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已经在招呼参与者们准备开始游戏了。陈俊南又看了齐夏一眼,似笑非笑的躬身行了一礼。袖口镶着的金属钮扣和腰链也跟着晃动了几下,发出些微清脆的声响。然后他迅速转过了身,向着人群聚集的入口走去。
接下来这局游戏对抗性不强,更偏向于通关类。所以齐夏依旧没怎么出力,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划水,只在陈俊南思路受阻时旁敲侧击地引导他一下。游戏结束之后,陈俊南再次在几秒之内消失得毫无踪影,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溜走了,好像慢半拍就会被鬼给捉去卖掉。齐夏那诡异的好心情却一直持续到回了据点,文巧云过来给他开门。
“嗯……”文巧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捕捉到那一个像素的嘴角上扬之后,她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你今天过的还算顺利。”
关上门之后,齐夏有些疲倦地坐在了墙边的沙发上,低着头像是在考虑些什么。乔家劲走过来给他递了瓶矿泉水。文巧云正站在楚天秋旁边,她双手抱臂,神色非常认真地对着齐夏道,“所以,你觉得小陈他怎么样?足够让你满意吗?”
“与其说他是在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如说他很多时候更像是在故意找死。”齐夏语气飘忽道,“不过,总体上来说他很好,很不错,我都奇怪他为什么到这时候还不在我的身边了。”
“这不简单吗?”文巧云潇洒地一挥手,“等下次你在游戏里见到陈俊南,就让他乖乖地跟了你,不要再试图反抗,反抗也没有人会来救他的。”
“文姐,这说法好像有点……”
“小文。”楚天秋合上书声音温和地说,“齐夏是想抓陈俊南来给他干活,就像咱们两个一样。”
“这又太直白了。”齐夏说。
齐夏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身体却慢慢地倾斜,侧靠在沙发柔软的扶手上。这对他而言很少见,毕竟他睡觉时都选择自律而克制地坐着而不是躺着,以此来提醒自己任何时刻都不能松懈。好像永远绷紧着一根理智的弦,然后随时随地进入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完美状态。他的目光落在了虚无中的一点上,皱着眉放空了一会,最后缓缓地叹了口气。
“真少见你这么心烦。”楚天秋推了推眼镜。“很难搞定吗?”
文巧云走过来,臂肘搭在沙发的靠背上。“现在已经这么多人追随你了,我和天秋都被你拉入局里了。有什么事是你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你只要像平常那样说服他就行了。”
“像平常那样……”齐夏沉默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坦白来讲,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可行方案,再把选择的自由留给对方。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大家会愿意入我的局。我明明说过我是个骗子,任何一句话都不能轻易相信。”
文巧云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简直匪夷所思,因为齐夏似乎在真的为此而困惑。这个人似乎对自己的人格魅力缺乏一个正确的认知。楚天秋倒是很平心静气,甚至转过脸开解文巧云道,“小文,齐夏还没有搭载这个领域的模块,你呼叫他他也不会响应的。”
文巧云看到正窝在一旁,不断地翻看热血少年漫画的乔家劲,顿时眼前一亮。“来,乔家劲,你当初为什么决定要帮齐夏?讲给他听听。”
乔家劲转过脸,阳光开朗地说,“那当然是因为骗人仔是个超级大好人啊!”
文巧云和楚天秋听完,同时用一种同情和怜爱的目光看向乔家劲。
“这样如何?”齐夏下定了决心,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向前走了几步,从西装外套里摸出几包糖果,蛋糕和小饼干,这些都是他参与游戏赢的。“等我见到陈俊南,我就……”他翻过手,手心向上,把这些小零食放在上面。然后齐夏放软了声音轻轻道,“来,来,来我这边。”表情和动作都很像在路边用小鱼干来招呼流浪猫。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楚天秋说。
“陈俊南很可能会和你赌命。”文巧云说。
“骗人仔,如果要打架,记得带上我。”只有乔家劲在真心实意地担心,“你……你在这方面实在不怎么擅长。”
齐夏在原地转了一圈,慢慢地坐回了沙发上,十指交叉放在唇边,又低着头默不作声了。过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那双阴郁的黑瞳。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有时候很强大,凭借着一份余念就可以迸发出非凡的力量,甚至可以说是无所不能。有时候又很脆弱,不给自己的心灵找到凭依就无法活下去。而终焉之地的人们尤其是这样。齐夏一直以来所做的,就是察觉他们愿望的本质,然后彰显实力表明自己能够帮助他们实现它,从而将徘徊在地狱里的参与者们一个个收拢起来。
但陈俊南却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就这大半天的所见所闻,齐夏可以确定陈俊南没那么想和所有人一起逃出这里回到现实世界。在他看来,对方是不是真的想努力活下去都存疑。陈俊南对生死有种极其无所谓的态度,很轻易的就会把自己的性命押上赌桌。在终焉之地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越怕死就越无法成为强者,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敢去参加危险性极高的游戏。能做成事的基本都是些疯子,各有各的不正常之处,而这种人往往也离真正的万劫不复更近。
【替罪】并不是一张多么好的牌,陈俊南却能把它运用到这个程度。这把刀……很好,足够锋利,只会刺伤敌人或是自己折断。正是现在的齐夏所需要的。
文巧云看着坐在沙发上,双眼微闭,不时发出声冷笑的齐夏,感觉他就快走火入魔了。她一时也很难说出个完美的办法,索性手一挥,征询旁边楚天秋的意见道,“天秋,你想给谁抛橄榄枝的时候,一般会怎么做?”
“我……大多数时候都和你们一样啊,也不会特别做什么。”楚天秋有些犹豫,“不过,万一对方特别难搞定……”他将手探入造价不菲的西装内兜,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牛皮钱包,然后展示了里面厚厚的一沓。
“要是还不行呢?”
楚天秋说,“可能给的还不够多。”
文巧云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有时候是我们把事情复杂化了。而且陈俊南不是一直都比较习惯这种方式嘛。来小齐,你先跟他形成一种可靠的雇佣关系,再慢慢培养感情。就是小陈那张脸,画面很容易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解。”
“哈。”齐夏扯动了下唇角,神情难辨喜怒。“他好像不想做我的生意。”
“这么软硬不吃?”文巧云咬了咬牙,然后淡淡道,“那让乔家劲把他绑过来,你给他洗脑。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了。”
“叫我?”乔家劲说。
齐夏伸出两根手指,在脑侧不断地敲打着,一脸的若有所思,像是真的在思考这种办法的可行性。室内一时间静默无声。即便就智力水平而言,他们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三个诸葛亮,在这个领域却未必比联谊开始前宿舍的军师智囊团们强到哪里去。
“不管了。”文巧云一锤定音,“你先凭着感觉来,不行再让乔家劲上杀手锏。”
乔家劲虽然没怎么听他们讨论的内容,却随时准备着倾力支持齐夏。他握紧了拳头信心满满地说,“交给我吧,骗人仔!”
“唉……”齐夏慢慢眯起眼睛,莫名笑了笑。那笑容就像夜晚的昙花,稍纵即逝,很快便落入水中消失不见。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摆出了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慢悠悠道,“看来,也只能先这样。”
监狱。
陈俊南打了个寒颤,终焉之地的夜晚太冷了。
他将双腿折叠起来,整个人向着背后的墙壁缩了缩,然后把领口的拉链拉到了最上端。他手里拿了个简陋的卡通打地鼠机,满脸的心不在焉,正忙着把冒出头来的地鼠一一按回坑里去。
这东西还是他偶然捡到的,对小学生而言有些幼稚,对陈俊南来说却刚刚好。屏幕散发着荧荧的冷光,照着那张英秀的脸,把他的脸映衬的更苍白了些,也更像是一只在无间地狱里徘徊的孤魂野鬼。庆祝通关的欢快背景乐声响了起来,陈俊南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无聊,他打了个哈欠,随手把它扔到了一边。
监狱一楼的大厅相当空旷,地鼠机在花岗岩地面上摔了几下,传出一串单调而寥落的回音。然后是连续且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一片昏暗中,陈俊南微微抬了下眼睛,身体很快就绷紧了。
从枯墙旁探出个年轻男人的脸,长相很温吞,嘴角还带着笑。光看上去就脾气很好,又无端让人觉得高深莫测,像那种一见面就会笑眯眯打招呼的职场前辈。世上大概很难有事情能真正触怒这种人。他边搓着手,边自来熟地走到了陈俊南身旁,“哎呦喂,领导,今晚实在是太冷了。这日子过的可真是大不如前,想我当年在公司加班996还有暖风吹呢。这不,我心里突然想起领导您,就过来看看您还安好否,是不是已经死回泉水了。”
陈俊南松了口气,嘴上却很嫌弃地呵呵了两声。“这刚打完假地鼠,就来了只真耗子。也是,这地方平常都没人,也就你这耗子能摸进来。”
“领导啊,就算小的是耗子,也没您这只最会找窝的野猫贼,求收留啊。”他一副商量的语气,手却已经哥俩好地搭上了陈俊南的肩膀,还开玩笑似的晃了他两下。“领导您不会那么狠心,偏要把小的撵出去被那群蝼蚁追吧。唉,唉,终焉之地的夜晚固然寒凉,更冷酷的却是领导您那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啊,我的内心……被深深地刺伤……”
“滚滚滚,滚一边去。”陈俊南斜了他一眼,难得没和对方一捧一逗的唠起来,反而不耐烦地拍开了他的手,叹了口气道,“这死耗子,小爷正忙着想事呢,今天可没那心情陪您说相声。”
说着,陈俊南微微侧过身,把手边的一台破旧的台灯打开了。周围或多或少变得亮堂了一点。他又从兜里摸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冲对方轻轻抛了过去。“你自己选间条件还行的住。夜里大门你锁。”
“行行行。”
对方知道陈俊南只是看起来乖张,其实对朋友很好说话。他双手接了那串钥匙,又决定看在那点微不足道的友情的份上,象征性地表示下关心。“怎么了,这世上还有事情能难住没皮没脸的领导您?不妨跟小的讲一讲,让小的也乐呵乐呵哦不对给您分分忧。”
陈俊南将脸转向另一边,抬起手托着下巴。他一脸的无精打采,显然是懒得再说一句话。
“哎呀,说说嘛。”对方不死心地又拍了拍陈俊南,“您今天参加的不是地马游戏吗,就他那游戏和您那回响的相性,您不得把他吊起来哐哐锤啊。”
“那匹大头马当然拜倒在了小爷的飒爽英姿之下。”陈俊南把刘海抓乱了,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有点麻烦的是另一个小子。我们连续两场都在同一个游戏里,他表现的挺厉害的。小爷感觉,他很可能就是……就是那个齐夏。最近风头正盛的那小子,你应该也有听说过。”
“怎么回事?”对方听到这,倒吸了一口气。“您说麻烦……您和齐夏干起来了?这我可没听说啊。哎哟,我的领导,您说您这个脾气,您怎么什么人都敢惹啊。”说着,他就揪紧了陈俊南的兜帽,然后往上拎了拎,像是在检查陈俊南是不是被齐夏收拾的缺斤少两了。
“小爷这么一个随和的大好人,一向与人为善,能和谁干起来?”蝉联生肖内部投票【你最想弄死的那个他】第一名、以危险和凶狠闻名于终焉之地、动不动就闪现到其他参与者身后,把刀怼在人家脖子上的陈俊南非常没有自知之明地说,表情还颇为无语,好像遭了什么很过分的误解。“看他长得还挺乖的,小爷甚至还主动帮了他呢。我们配合的非常不错,地马那哥们在我俩面前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就是被完虐的命。”
“我想也是。听说齐夏脾气还算好。”对面说,“你不主动跟他找死,他也懒得搭理你。毕竟他的时间也很宝贵。”
“那小子脾气……好?”陈俊南跟着重复了一遍,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齐夏把地马撞飞的画面,又想起那双冰河般幽深的黑色眼睛,突然打了个寒颤。夜风是太冷了。陈俊南拽了拽外套,将自己捂得更严实了些。“小爷怎么总觉得,他天使外表魔鬼心肠啊。”他有些心绪不宁地喃喃道,声音轻飘,像是在梦游。
“不过,”陈俊南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停顿了下,表情明显有些疑惑。“齐夏今天为什么会去地马那?那也不是他往常的活动区域啊。小爷一直都有在刻意避开那小子,只偶尔见过一两次他们那边的文巧云。你别说,那个姐也挺猛的。但小爷和齐夏怎么这回就刚巧撞上了呢?”
“咳咳咳。”
对方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强烈的咳嗽声。他暗暗吞了下口水,满脸笑容地替陈俊南理了理衣领,目光极其真诚,“领导,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何况道城就这么大点地方,您和齐夏领导被命运的红线牵在了一起,碰巧在今天自然而然地相遇了。这很正常啊,没什么奇怪的。”
“啊?小爷觉得道城也不小啊。”陈俊南皱起了眉头,难得客观且正经地这么评价。但他转念一想,这事在概率学上的确有可能发生,再去纠结它也没什么意思。台灯依旧在亮着阵暖黄色的光芒。这光芒本应显得温暖,却因电路破损而时不时闪动一下,无端透露出一种阴森森的寒气。
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对方看着陈俊南在灯光之下被拉长的、不断晃动的影子,沉默了一阵,又突然开口说,“领导,既然那个齐夏对你还算友善,你和他多接触接触也未必是件坏事啊。”
陈俊南下意识摩挲了下袖口,果断摇头道,“算了吧,小爷感觉他聪明的有点恐怖了,这种人轻易招惹不得,还是离他远点为妙。你以为小爷是靠什么活到这么大的?”
“靠吃富婆软饭么?”
对方调侃地反问了一句。但他也明白,陈俊南在大多数时候表现的很离谱,其实是因为他心里很有谱。虽然他于头脑和人情世故上较自己稍弱,却在三教九流都能混的开,对社会边缘的种种阴暗面展现出一种惊人的敏锐与适应性。所以他看人很准,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什么样的人。这可能也和两人在现实世界的经历有关。
总之,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已经基本习惯了世俗评价体系,一个却是游离于常理之外的危险人物。如果不是在终焉之地,他们根本没机会互相认识并成为朋友。
他又叹了口气,“但是领导,齐夏他……说不定真的有能力带别人出去,听说现在他收集【道】的进度是最快的。为着这个,多少人想和他说句话都说不上呢。”
“出去,然后呢?”
陈俊南转过脸,灯光自顾自地映照着他颊边的碎发,在他的睫毛下投落一片或疏或密的阴影。他的语气陡然间发生了变化,变得非常冷漠,简直像是在故意刺伤自己似的。“外面的什么都没有改变,死者不会复生,曾犯下的过错也不能弥补。人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的罪永远都无法洗清了。那小爷有什么资格去幻想自己能得救,这一条烂命值得被救?那未免太卑鄙了。”
“领、领导……”
“所以,小爷没必要去关心谁的什么计划,只要待在这里就好。”陈俊南微微闭了下眼睛,以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说。“待在这里,直到一切彻底结束那天。”
“唉,您可真是……您不要突然说这种很不吉利的话啊。吓死个人,小的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对方的脸色快速地变了变,然后故作掩饰似的干笑了两声,那笑声听上去极为勉强。他们都知道,在这里真正的结束指的是什么。黑夜无比漫长,谁也看不到黎明和希望。每个人的道路尽头只有无边悬崖,坠落下去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他们房间已经有好几个人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从未听到过钟声,也没有保留下来过记忆,每次都是由陈俊南一遍遍的跟他自报姓名。陈俊南有时候会很欠的嘲讽他说你小子真是没用,有时候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回响的契机太苛刻了。极偶尔,他也会说这未必是件坏事,表情多少有些落寞。
替罪这个回响只能用来成全别人。陈俊南又时时刻刻对自身怀有一种苛刻甚至是厌弃的态度,很难想象他过去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惨事。对方看着残破不堪的昏黄灯光,像是看到了一簇正燃烧着的烈火,以及正毫不犹豫扑向它自取灭亡的飞蛾。大厅里突然静默无声,只有疏冷的夜风刮过耳畔。他不由得微微出神。想起在生肖尸体上发现的那张白纸,白纸上写着的合同,身为不幸者的他似乎只能和陈俊南同行很短的一段时间,然后分道扬镳。他又想起昨天的那场交易。
如果齐夏真的就像传言中那么的无所不能……
他极缓慢地叹了口气,声音低低道,“领导,要是你哪天真的在赌命里输掉,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的原住民。我看到一定会笑死过去的。还有冬姐,她说不定也会为你短暂悲伤个一两秒钟。”
“妈的,都变成什么都不明白的傻子了,谁在乎你们是哭还是笑啊?陈俊南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似乎觉得他这话说的很没意思。“不过要小爷说,会为了傻子流泪的人,那才是无可救药的大傻子呢。所以真到那时候,你们还是把那样的小爷直接杀了,再对着我的尸体放声大笑吧!”
04
“你小子怎么他妈的又在这。”陈俊南咬着牙说,“这也不是你惯常的活动范围啊。”
“出来散心。”齐夏睁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慢悠悠地说,“而且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一般都在哪?”
陈俊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嘴闭上了。他开始东张西望,看到不远处戴着面具西装革履的地蛇之后,他顿时眼前一亮,举起手叫道,“老师,小爷申请换座位。小爷不要和这个人坐一起,他看上去会把我的零花钱骗光。”
“第一,我不是老师,是生肖。”地蛇说,“第二,没有哪个小朋友会穿的像随时要把鬼火停别人家楼下。第三,这里是地蛇游戏,不是幼稚园。”
陈俊南悻悻放下了手,架起腿向着椅背靠了靠,一脸散漫地不准备再说话了。他旁边的齐夏又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听上去倒不像有恶意。注意到他的笑脸,陈俊南愣了几秒,这乞力马扎罗山的雪线还能融化呢。然后他慌忙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整个人转向另一边,单手支着脸打了个哈欠。只给对方留下了小半张侧脸和凌乱反翘着的发尾,像是决心不再去留意身旁人的存在。
一条几乎是横亘房间的桌子,桌子两侧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张木椅,一群年龄外貌各异的男男女女相对而坐。最前面的人已经开始起身发言了,他落座之后,下一个人则接着站起来说话。齐夏和陈俊南的位置都相当靠后,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轮到他们。
齐夏倒一点也不紧张,这是个以语言和对话为主题的游戏,正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从第一个人开始讲述故事,至少要讲满一分钟。下一个人可以选择是接着上一个人继续往下讲,还是找出到他为止故事中的逻辑漏洞,自己另起一个开头。如果选择了后者,则两个人当场就故事的合理性进行辩论,输的一方自动淘汰。到时候,他们在游戏开始前戴上的电子颈环恐怕就会发挥些不太愉快的作用了,也不知道里面藏着的究竟是炸弹还是刀片。五轮过后,游戏视为自动结束。
互斗还是合作。
当一个环境中个体的数量大于等于二时,这个问题总会被摆上桌面抉择。地蛇游戏乍看上去很安全,且存在一个能让所有人万无一失通关的方法,只要谁都不驳回自己的上家,接力把故事讲下去就行了。最后,每个人都能轻松地从地蛇处赢得三颗【道】。
但真的是这样吗?
仔细想想,规则中有一个地方相当奇怪,那就是它设置的很不公平。座次是由抽签随机决定的。参与者们本来就是在极其有限的时间内紧急编造一段故事,很难把它讲的滴水不漏,接力讲下去的故事越长,隐藏在其中的错误自然就越多。拿到它的人如果被下家驳斥,就越来越难以在辩论中占据优势。
座次靠前的人,由于人性中偏善的那一面,也由于游戏刚开始时节奏不快,他们可能会倾向于选择合作。但越往后,合作的性价比就越低。想明白这点的人,自然会推己及人地预设下家会选择攻击而非合作。为了对下家预先【防守】,使自己不陷入相对被动的处境中,参与者们会越来越倾向于对上家进行【攻击】。从自己重起开头,以裁剪故事的篇幅。一个怀疑的链条就这样产生了。
典型的囚徒困境,合作的结果更好,但合作却很难达成。地蛇兵不血刃地在场中引发了信任危机。让参与者们彼此猜忌,彼此背叛,最终走向一个自相残杀的局面。
气氛慢慢地变得凝重和紧张,看来大家都认为身边坐着的人是对手而非队友,互相观察的目光都带上了点警惕与敌意。有时候想的越多,就越难以信任别人。如果是十几个乔家劲来参加这个游戏,肯定会手拉手一起快乐的通关,任地蛇有再多的诡计也派不上用场。
地蛇并没有禁止有人发言时其他人私下交谈,长桌上的一些位置已经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开始了心理上的试探。齐夏的右手边坐着个中年男人,他扭过头,语气很真诚地对齐夏说,“朋友,你放心,我这边对你没敌意。”
“哈。”齐夏咧了下嘴角,很温和地说,“希望是。”
如果不是,齐夏只能平静地把他送走。
对面的一对情侣正拥抱着海誓山盟。齐夏想了想,还是伸手轻轻地拍了下陈俊南的肩膀。等他蛮不情愿地转过来,齐夏说,“无论你相不相信,我不会攻击你。”
“这个小爷当然知道。”陈俊南打了个哈欠说,看起来很没精神。他安静了一会,思绪又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然后突然喃喃自语道,“真不喜欢这样的游戏啊。”
齐夏看到他左边坐了个扎着马尾辫穿校服的女孩,年纪不大,很明显还在念书,也不知道她对场里的这些尔虞我诈有没有察觉。
“看来你也会选择合作。”齐夏说。
陈俊南皱了下眉,“就小爷听到现在,这个故事已经相当有问题了。如果她和小爷都接着向下讲……”
齐夏听明白了,所以他刚开始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后来又有点陌生,有点好奇。“你这是在……担心我?”
“担心你什么?”陈俊南四处看了会风景,犹自嘴硬道,“担心你把这里所有人一勺烩了。”
“唉。”齐夏叹了口气,然后很无奈地说,“我不知道你至今为止遇到过多少两难的局面,但你大可不必把我当成那些需要你照顾的人。就算交到我手上的是一个错漏百出的故事,我也有把握把它变成一个完美无瑕的谎言。何况,我也不觉得谁有那个能力驳倒我。”
“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就好,然后信任我。我来善后,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你……齐夏……”
陈俊南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表情变得有点复杂。这是齐夏第一次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说实话感觉还不错。然后他就看到陈俊南又把身子转了回去。甚至还拎了拎领口戴上了兜帽,只给齐夏留下一个轮廓单薄的背影。“你小子对谁都这样花言巧语吗?”
齐夏:“……”
齐夏是个不喜欢诉诸武力的人,但他此刻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那就是把陈俊南整个拆开,看看里面究竟是怎么个清奇的构造。
“算了,怎样都行。”陈俊南也懒得再纠结了,满不在乎地说,“反正还有小爷的【替罪】在呢。”
听到这句话,齐夏才好转了一点的心情又开始变差。大约一个多小时过去,长桌已然血迹斑斑,血水沿着被洇红的桌布滴落下来。对面的那对情侣正手拉着手瑟瑟发抖,左右的位置都空了。这已经是倒数第二轮了,游戏眼看就要结束。
齐夏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将身体坐直了一些。他的精力谈不上多旺盛,又说了很多话,多少感到有点疲惫。他开始想,一会该怎么在陈俊南瞬移消失前把他给抓住,让他安定下来乖乖听自己说话。或许他可以用赌命威胁地蛇,吩咐他按住陈俊南,自己再把他给捆起来。他打的结一向很牢固,轻易挣脱不开。
他突然注意到对面那对情侣的表情有些奇怪,在看着……他?不,不对,是在看着他旁边的陈俊南。齐夏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他快速地转过目光,陈俊南的臂肘拄在桌子上,用手捂住了上半边脸,正微微地发着抖,看起来很难受。他仿佛在忍耐着什么莫大的痛苦,又像是在竭力压制着某种强烈的情绪,清秀的眉宇紧紧皱着。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因用力而泛青,颊边的碎发被冷汗打湿了。
情侣里的女孩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友善地试着问道:“那个,你们需不需要水……你同伴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
齐夏拉过椅子,又伸手在陈俊南的肩膀上拍了拍。对方这次没有回应他。齐夏不禁皱起了眉,他将两人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些,单手揽住对方略显瘦削的肩膀,强势又不容拒绝地晃了他两下,低声叫道,“陈俊南。”
陈俊南顺着他的力道慢慢地倾斜,难得没有丝毫抵抗地靠在他身侧。齐夏愣了一下,还是有些僵硬地收紧了手臂,将他搂的更亲密了一点。他能感觉到陈俊南在以一种极轻的幅度颤着,像是掉进冰窟窿里又被湿淋淋地捞上来,因失温而发冷,所以蜷缩在主人身边想要汲取一点点温暖的猫。齐夏低下头,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陈俊南那苍白的、像是被冷水浸没过的脸,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因怜惜而变得轻缓了许多。“这是怎么了?”
嘈杂的背景音中,游戏依然在不近人情地向下继续。三号和四号正因对立而激烈地争吵,彼此都在竭力论证自己的正确。齐夏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陈俊南身上,只分出一点心神留意着现场的进展。然后他猛然意识到了问题在哪。随着地蛇游戏进入后半段,参与者不断减员,轮次的速度自然加快了,留给每个人构思的时间越来越少。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能轻易自圆其说,在辩驳中占据上风,也为了从下家那里博取同情分,使自己免于被攻击。大多数人会以在现实世界中的经历为参考来构建故事,甚至直接自述身世。
毕竟来到终焉之地的人,或者咎由自取,或者情有可原,谁没有段悲惨的过去?无论他们所讲述的完全真实,还是其中或多或少掺杂了些虚伪矫饰,听上去都很凄切悱恻,惹人同情。
齐夏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陈俊南,你……”
陈俊南突然哆嗦了一下。他大梦初醒般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将齐夏推开,连人带椅子向后挪了几寸,表情仍有些混乱。“你、你不用管,小爷的事和你小子没关系。一会血该溅你衬衫上了。”
听到他的话,齐夏的心头涌起了一阵几近是暴怒的情绪。他猛地抓住了陈俊南的手腕,尾音低低地落下,带着种毫不掩饰的危险意味,“喂,给我控制下你那过剩的同情心!”
陈俊南一直低着头,冷汗顺着那伶仃的喉结流过去。他最后抬起眼帘,黑瞳琉璃般倒映着齐夏的脸,像是被寡淡的清水洗过。“你干嘛那么生气……”他皱着眉,慢慢地露出一个苦笑。“抱歉,小爷好像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话音未落,他戴着的电子项圈倏地变红,一种妖异而不祥的红色,狂乱地频闪了几下,反复亮起又熄灭。下一秒,钟声和曾听过一次的旋律再度在耳边响起,一半沉重,一半轻灵,仿佛细雨吹过晨雾中的鼓楼。此刻的齐夏却一点都不想听到它。
自来到终焉之地起第一次,或者说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的瞳孔微微缩紧,在他的视线中,陈俊南直直地向后倒下去,好像丝线突然崩断的木质傀儡。那项圈上正亮着的红色,一种可流动的、颜色艳丽的液体一般,被倾倒后瞬间决堤,向着一侧汹涌地喷溅。
“天啊!”对面那对情侣尖叫着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齐夏没反应过来似的伸出手,揽住了陈俊南,没有让对方空落落地摔在地板上。溅在他脸上的血还是热的,残余着对方曾有过的温度,顺着他的睫毛淅淅沥沥地往下流。齐夏感觉对方比他预想的还要轻,像是有什么随着生机一同消逝。陈俊南的身体很快冷下去。齐夏见过他故意挑衅时可恶坏笑的样子,见过他遇见难题时抿唇思索的样子,现在又见到了他死时的样子,而最后一种齐夏最不喜欢。
隔着冰冷坚固的金属项圈,他轻轻地捂住了陈俊南脖颈处正在流血的伤口。齐夏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不得不花费几秒钟让它镇定下来。血从他的指缝间渗出,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这当然是徒劳无功的。齐夏突然感觉到一阵心烦,强烈的心烦。在这个游戏里,陈俊南本该是绝对安全的。他该在一切结束后听话地跟着自己回去。而现在齐夏的布置被打乱了。他严谨而完美的棋盘变得杂乱无章,都是因为一枚不按照他的指示行事,自顾自去找死的棋子。
“陈俊南……”
齐夏看着陈俊南已经闭上眼睛,像被浸湿的纸一样暗淡而苍白的脸。他垂下眼帘,掩盖住眸中阴郁而森冷的情绪。漆黑的火焰缓慢地自心底升起,不断灼烧着他的喉咙,让他的声音变得又低又哑。“你敢跟我来这套?”
不远处的两人停止了争吵。三号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金属颈环,一脸的难以置信。它曾亮起过象征着淘汰的荧红色,现在却又无声无息地暗淡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因何死里逃生,依旧好端端地站在此处,便有些惊恐、又有些茫然地望向站在一旁的地蛇。
地蛇手里正拿着个天蓝色的文件夹。他抬眼看了看场里的状况,也迷惑地“咦”了一声,额头流下些冷汗来。然后他走到齐夏和陈俊南身边,仔细地察看了一会,这才放下心。“哦,是【替罪】,那没事了。”
他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唉,哪一代的【替罪】都这么不好活,拿到这回响可真够倒霉的。”
他的视线扫过齐夏苍白的手背。那上面沾满了血,一点绷起的青筋游蛇般浮现,若有若无地来回游弋着。地蛇的唇角因恶意而微微上扬。他拍了拍齐夏的肩膀,语气轻佻地笑道,“这绝对死的透透的了啊,血都快放完了,没得救。好啦大人,快把他扔一边去,打起精神来继续参加游戏吧。下面可还有两轮呢。”
齐夏蓦地转过脸,这动作有点像从雪花屏电视机里钻出来的厉鬼突兀地抬头,显得格外的危险而惊悚。地蛇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皮跳了一下,仿佛所有的耐心都走到了尽头,温和的伪装便冰壳溶解般退去,只留下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不想和我赌命的话,就滚!”
地蛇只感觉一阵暴风雪扑面而来,西装外面的尾巴尖都快结霜了。他马上投降似的举起双手,陪笑道,“大人、息怒、息怒,千万别冲动。我这就滚,这就滚了。”说罢,他便cos一只仅能横着移动的螃蟹,边打寒噤边朝远离齐夏的那侧逃去,汗流浃背地躲在了墙壁后。
乔家劲翻完最后一本漫画,将它放在手旁歪歪斜斜那一摞的最上面。他感觉有些口渴,便站起身,走去楼下烧开水了。楚天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阶梯口,又望了眼正站在窗边向下眺望,明显在想着些什么,表情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文巧云。他推了下眼镜,走过去从后面拍了她一下。“小文。”
文巧云吓了一跳。看清是他之后,她便将望远镜随手放在窗台上,颇为认真地问道,“天秋?怎么了?”
“小文。”楚天秋又叫了次她的名字。然后他摇了摇头,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情绪都写在脸上啦……你在为什么而担心吗?”
“这……”
文巧云愣了愣,目光躲闪。她似乎并不想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有所隐瞒。所幸楚天秋也没有勉强她回答的意思,只看着她的眼睛笃定道,“你似乎很在意齐夏和陈俊南他们两个的事。”
文巧云闻言沉默了一会。她转过身望着窗外,残阳似血,塔楼断墙于暮色中犹自矗立,却更显破败与荒凉。落日的余晖斜斜打在窗户上,像是一道伤痕,又像时间无情消蚀出的一抹铁锈。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迷惘,有些落寞。“天秋,离我们最初来到终焉之地,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在这无尽的轮回里,我们费尽心机也只能维持住最基本的生存,有时候甚至连有尊严的死去都无法做到。更可怕的是,我们日复一日地赌上性命去参加各种惊险的【游戏】,彼此欺诈,互相背叛,逐渐地丧失信任他人的能力。这样的我们,即使回到了现实里,还能够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下去吗?”
楚天秋安静地听着,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文巧云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只是缺少一个时机倾吐她内心的痛苦。文巧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了,“现在的我,就算游戏里有谁死在了我面前,内心也很难产生多少波澜了。我们这些游荡在终焉之地的参与者,如果丧失了人性,不也和蝼蚁们没什么区别?”
“小文。”楚天秋也被触动了几分,他略一迟疑,还是声音低低地说,“你的心情我明白,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也一直在帮助别人。但是……你要知道我们是不可能拯救所有人的。”
“是啊。”文巧云收回目光,秀气的双眉突然皱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让她困惑的难题。“可是齐夏却说,他要拯救所有人,他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奔走。连我都察觉不到他言语中的虚假。天秋,你说齐夏真的就这样毫无私心,是完全的神性化身,还是说他是个太聪明、太强大的骗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骗过了所有人。”
“现在大多数人都上了他的船,以齐夏玩弄人心的手段,如果他突然改变了心意,站到参与者们的对立面去,那就太可怕了。我不想有朝一日与他为敌,所以,我必须要让这条船越来越重,让对他而言重要的人和事物越来越多,让他不忍心毁掉这条船,使它被海水淹没。”
文巧云的脸上涌现出一阵失落,难掩惆怅地说,“唉,齐夏明明在背负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前进。我却不得不这样提防、算计他,我是不是太……”
“怎么会?”楚天秋少见地抢先一步打断了对方的话。“齐夏也在把我们当作棋子利用,他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这一点。这不能称得上是算计,只是聪明人之间的礼尚往来而已。”
“至少我觉得,对于你的考虑,齐夏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既然他表面上没说什么,就是在默许我们有些自己的打算,只要不影响整体的计划就可以。”说到后面,楚天秋的语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他咳嗽了一声,用中指推了推眼镜,“总之,只要是你的想法,我都支持。”
“天秋……”
文巧云双颊有些发热,胸口也闷闷地喘不过气来,便抬手将窗户推开了些。暖风扑面而来,吹起她脸侧柔软的发丝。她有些慌乱地笑了两声,又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道,“而且,即便是齐夏,应该也会有迷茫的时候,疲惫的时候,就像方才的我一样。他脑子里的弦崩的太紧了。倘若在未来的某一天,这根弦真的濒临断裂,就需要有人能够稍稍支撑他一下,让他短暂地休息一会。”
楚天秋听明白了。所以他唇角微扬,莞尔一笑道,“你觉得陈俊南……很合适?”
“在这个地方,无论是记忆,还是感情,都会随轮回次数的增加而消逝。但陈俊南的回响契机很容易触发,这就注定了他比别人记得的东西更多,也更久。而齐夏需要的,应该是一个无论时间如何推移,境遇如何变化,都会来找他等待他的人。”文巧云抬手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转过头来也笑了,那笑容却无端有点看热闹的意思。“小陈那人看着乖张,其实心挺好的。最关键的是,他还很活泼,很闹腾。把他和一天到晚冷冰冰的齐夏放在一起,你不觉得那画面很让人心生向往吗?也许我们也能沾沾光,看看齐夏拿谁没办法时会是个什么表情。别总在那高深莫测的,叫人心里发怵,都不敢轻易接近。”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乔家劲打开了门,然后惊叫了一声。文巧云皱了下眉,她和楚天秋对视一眼,莫名有些紧张。“总之,一会我们不要问他结果如何。”
楚天秋深以为然,“这种事我们也帮不上忙啊。”
但当齐夏上了楼,出现在两人面前时,文巧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发出了声和乔家劲如出一辙的惊叫。任谁看到早晨出门的白羊,晚上回来时却变了个颜色,都会忍不住发出惊叫的。齐夏身上的白衬衫被完全染红了,血顺着西装衣摆淅淅沥沥地向下淌,好像刚淋了一场雨。被血打湿的刘海黏在苍白的额前,再往下是黑沉沉的眼睛,黑红两色对比极其鲜明。虽然齐夏偶尔会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但他现在看上去远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疲惫,甚至显得有些愠怒与焦躁。
“这……这是怎么了?”文巧云有些心惊胆战地问。齐夏的情绪竟然会产生这么大的波动,还如此轻率地表现在外面,很难想象究竟发生了何等严重的事。
“死了个人,我把他埋了。”齐夏的回答倒很言简意赅。
楚天秋掩饰性地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道,“齐夏,我们退一步来说,就算陈俊南他真的吃错了药,拒绝了你,你也不至于把他给杀了。”
“我没杀他。”句尾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火气。齐夏沉默了几秒钟,又补了一句,“他也没拒绝我。”
说完,他的喉结快速滚动了一下,又再次恢复了往日里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齐夏快步从两人之间穿了过去,安静地进了他平常总待着的那间房,又反手将门关上了。
楚天秋和文巧云很默契地同时看着那扇紧闭着的门,然后转过了脸,面面相觑。文巧云想了想,伸手指着那扇门对楚天秋说,“天秋,你去安慰下他。”
“我……去安慰齐夏?”楚天秋指着自己一脸茫然,“真的假的?”
“你看齐夏魂不守舍的,这种情况,我去应该没什么用吧。”文巧云摇了摇头,似乎觉得事情有点棘手,“不然让乔家劲去?他有失恋过么?”
“失、失恋……”
楚天秋听的浑身发冷。这两个字放到齐夏身上,简直就像把企鹅和北极熊一起空投到赤道,不搭调到一种恐怖的地步。说实话,楚天秋并不想淌这趟浑水。良人王也不是什么都能管的,特别是个人情感问题,更别说其中一方竟然是那个齐夏。这简直是麻烦中的麻烦,麻烦的无穷量级,路上遇见必须要躲着走。于是他微微定了定神,语气艰难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什么情场失意职场得意,上帝给你关上门就会开一扇窗……这些道理我讲给他也是多余,齐夏肯定会自己想开的。在这之前,我们还是让他自己静一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