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撸串儿鱼

【翔霖】江州(十二)

38


雨是从早上七点开始下的,贺峻霖出门时,街上的早点摊都支上了遮雨棚,行人较平常少了许多。今天的偏北风比往常刮得要大,雨斜着打在他身上,伞的存在成了聊胜于无。


贺峻霖大多时候是喜欢下雨天的,前提是雨别淋着他。这个前提在今天没能成立,他到学校时,裤脚已经湿了个透,浅灰色运动外套也因为雨水有了斑驳的深灰色块。


“难受死了,”签完到,贺峻霖抱怨道,“想回家换衣服。”


贺峻霖觉得自己今天点儿特别的背,比他出门早的陆飞跟严浩翔都没被淋湿,他到学校后雨也突然小了下来,他怎么就挑了个雨最大的时候出门。


“我陪你去,”...

38

 

雨是从早上七点开始下的,贺峻霖出门时,街上的早点摊都支上了遮雨棚,行人较平常少了许多。今天的偏北风比往常刮得要大,雨斜着打在他身上,伞的存在成了聊胜于无。

 

贺峻霖大多时候是喜欢下雨天的,前提是雨别淋着他。这个前提在今天没能成立,他到学校时,裤脚已经湿了个透,浅灰色运动外套也因为雨水有了斑驳的深灰色块。

 

“难受死了,”签完到,贺峻霖抱怨道,“想回家换衣服。”

 

贺峻霖觉得自己今天点儿特别的背,比他出门早的陆飞跟严浩翔都没被淋湿,他到学校后雨也突然小了下来,他怎么就挑了个雨最大的时候出门。

 

“我陪你去,”陆飞自告奋勇,“上你家补个觉,等中午要签到了再回来。”

 

“你昨晚干吗去了,”贺峻霖这才注意到陆飞的黑眼圈,“违法乱纪的事做不得。”

 

“沈伊,” 陆飞打了个哈欠,“昨天和她聊天儿聊晚了。”

 

“昨天那女生叫沈伊啊,”贺峻霖想起自己还没和陆飞聊过他恋爱的事,于是又问道,“你俩是在一起了吗?”

 

“没有,”陆飞回答,“哪儿那么快啊。”

 

“这种事有什么快慢,”贺峻霖不解,“你俩不是互有好感吗?”                                    

      

“那也得等个合适的契机,” 陆飞解释道,“总不能突然就跟她说我喜欢你吧?”

 

“为什么不能,”贺峻霖不理解陆飞脑子里的弯弯绕绕,“而且不是她先追的你吗?”

 

“是她先追的我没错,”陆飞也理解不了贺峻霖的直球思维,“那我总不能突然地来一句我答应和你在一起,多傻啊,我得找个合适的时候跟她表白,明白没?”

 

“明白不了,”贺峻霖有自己的感情观,“你真是闲得慌。”

 

“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陆飞搭上贺峻霖肩膀,“你放心,哥谈了恋爱也不会忽略你的。”

 

“我求您快忽略我吧,”贺峻霖看了眼时间,“我要回家了。”

 

“等我,”陆飞的手离开贺峻霖肩膀,“我去拿书包。”

 

“你去吗?”贺峻霖看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严浩翔。

 

“不了,”严浩翔回答,“我不困。”

 

“我也不困啊,”贺峻霖接道,“待在这儿多无聊。”

 

“也还好,”严浩翔拿出手机点开游戏界面,“你们去吧。”

 

见贺峻霖跟陆飞已经走出视线范围,严浩翔退出才开局的游戏陷入沉思。贺峻霖说的没错,待在这儿确实挺无聊的,但他想不到该去哪里,既不愿去书吧听唐诚挖苦他,也不想回家面对严岱山。

 

他试着问过自己,如果回到半年前,自己还会不会来江州?又或者说,自己后不后悔认识贺峻霖?

 

他最终给自己选的答案是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没人会弄不清自己的情感倾向。所谓不知道,不过是不愿接受真实答案,又无法说服自己认下相悖选项,最后只能自欺欺人装作仍在困惑。

 

严浩翔当然是知道的,他不后悔,从来没有后悔过。可自我保护的人类本能让他希望自己是后悔的。但凡痛苦能抵消哪怕万分之一的爱意,没人愿意跟自己较劲,无奈痛苦和爱意剥离得太过彻底,让严浩翔一面害怕自己越陷越深,一面又甘之如饴,不断自我拉扯着。

 

他一整个上午都没离开操场,理智告诉他该减少和贺峻霖的接触,他做到了,拒绝了贺峻霖一起回家的邀请。情感却又在不断说服他,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能控制的,如果贺峻霖回来签到时两人碰上了,他也不必为此自弃,他只是在操场上坐着而已,其他什么都没做。

 

贺峻霖没有回去签到,签完到再回家吃饭的话,他一个上午就得来回跑两趟,实在麻烦了些。这时候人情就格外好用,平常关系不错的班长同意了帮他和陆飞代笔。

   

陆飞睡得连午饭都没起来吃,等贺峻霖午睡起来,陆飞还是睡着。

 

“起床了,”贺峻霖摇醒陆飞,“该去学校了。”

 

“再睡会儿,”陆飞拽过被子盖着头,声音听上去有些含糊,“等闭幕式快开始了再去吧。”

 

“你是猪吗,”贺峻霖吐槽着,却没再催,“行吧,我也再躺会儿。”

 

39

 

贺峻霖的回笼觉没能睡着,他的生物钟很规律,这会儿不是困的时间。闭幕式下午四点开始,他还能再休息一个多小时。拿出手机随意点开常用软件刷了一轮,时间才过去半小时。他想起什么的,点开微信给严浩翔发去了消息:

 

【呵呵:我们直接去闭幕式,要是会提前或者推后什么的,你告诉我一下】

 

对面隔了一会儿才回消息:

 

【yhx:应该不会】

 

【呵呵:你一个人待着真的不无聊吗】

 

【yhx:还好】

 

尽管只是文字交流,贺峻霖还是察觉到严浩翔的反常情绪。

 

【呵呵: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yhx:没有】

 

严浩翔的回答,更肯定了贺峻霖的猜想。

 

【呵呵:没有的话,你应该反问我为什么这么问,而不是否认】

 

【yhx:你最近很爱当心理咨询师啊】

 

【呵呵:天赋使然~ 需要帮你开解开解吗】

 

【yhx:你会有难以抉择的时候吗】

 

【呵呵:没有】

 

 贺峻霖还是一贯的干脆回答:

 

【呵呵:随心呗,不管怎么选,行为还是会随心,就别自己拧巴了】

 

【yhx:是吗?】

 

【呵呵:是啊  陆飞老说不吃夜宵,实际上一回没少吃过,每回都白白挣扎半天。最后还因为挣扎得太久,时间太晚了,配送费更贵了】

 

【yhx:要是挣扎到打烊了呢】

 

【呵呵:那就一晚上寝食难安呗】

 

【yhx:但还是有很多人能压下吃夜宵的欲望】

 

【呵呵:那是你忽略了他们不吃的欲望。不吃的欲望大于想吃的欲望,最后才会不吃,这也是随心,更强烈的那个想法,才是心里的真实想法】

  

闭幕式开始得很准时,贺峻霖跟陆飞在开始前的五分钟到达操场,在已经站定的众人的侧目里挤进操场中间的方阵。

 

比起一段段冗长发言的开幕式,以颁奖为主的闭幕式显然更受欢迎,宣布获奖名单时的掌声和尖叫,也就明显激烈于开幕式时老师们最后的致谢。

 

贺峻霖所在的班级只拿了个安慰性质的道德风尚奖,老吴倒是很看得开,“这次输了,之后的期中考再把面子挣回来,反正咱们也不是体校。”

 

“那您还是期待我们明年运动会拿第一吧,”陆飞惯性接下茬儿,“上回月考咱们班可是垫底。”

 

“你这是邀功呢?”老吴看着陆飞,“没您咱们班拿这个垫底确实困难。”

 

陆飞算准了老吴不会真的生气,依旧插科打诨着,“大家共同的努力,共同的努力。”

 

“那给您一个突出的机会吧,”老吴指了指六班大本营的方向,“待会儿结束了你去打扫下咱们班的区域。”

 

老吴宣布解散时,时间刚好五点。卫生委员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扫帚,直奔陆飞而来。


“辛苦了。”

 

陆飞从牙缝里挤出回答:“为人民服务。”

 

贺峻霖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幕,还不忘火上浇油:“你加油,劳动最光荣。”

 

“闭嘴吧,”陆飞拿扫帚往贺峻霖脚上扫,“光荣你怎么不留下?”

 

“咱们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吗,”贺峻霖躲开扫帚攻击,拉上严浩翔准备跑路,“一人劳动,全家光荣。”

 

40

 

“你急着回家吗?”被贺峻霖拽着出了操场,严浩翔问道。

 

“不啊,”贺峻霖笑着,“我就是逗逗陆飞。”

 

冬天是真的来了,才五点过的江州,天已经开始黑下来。加上下过雨的缘故,气温瞬间降了许多。

 

贺峻霖拉上原本敞着的外套。


“去吃麻辣烫吗?”

 

“你不回家吃吗?”严浩翔问。

 

“跟我妈说一声就行,”贺峻霖思考着附近哪家麻辣烫更好吃,“反正明天周末。”

 

严浩翔认为自己应该拒绝,可的确如贺峻霖所说,人最后还是会做出随心的举动。

 

“你想去蹦极吗?”等餐的时间,贺峻霖盯着墙上的液晶电视,上面正播放着当地的旅游广告。

 

“你想去吗,”严浩翔也转头看向电视,下方的滚动字幕里写着地址,“不是太远。”

 

“想去,”贺峻霖回答,“但我不想蹦。”

 

“那你要去看别人蹦?”严浩翔转回头看着贺峻霖,“在电视里也能看。”

 

“那不一样,”贺峻霖仍盯着电视,“现场看比较刺激。”

  

陆飞佳人有约,贺峻霖只能跟严浩翔两个人去了市郊。

 

位于江州市郊的这座蹦极台并不高,五十四米,大约是十八层楼的高度。

 

严浩翔是有些恐高的,但他还是跟着引导员上了蹦极台,想给近期的情绪找个宣泄口。他上来前贺峻霖看上去比他还紧张,“要不别蹦了,看着瘆得慌。”

 

“还好,”严浩翔安抚着他的情绪,“也不是特别高。”

 

“有十八层楼那么高了。”贺峻霖显然不接受严浩翔的说法。

 

“蹦十八层楼而已,”严浩翔还有心思开玩笑,“又不是跳十八层地狱……”

 

“别说了,”贺峻霖打断道,“你这么一说更瘆得慌了。”

 

下落是一瞬间的事,严浩翔体重偏轻,空气阻力却还是抗衡不了重力,下落加速度无限趋近于自由落体的固有加速度。忽略起跳时的初速度及跳台净空高度与实际降落高度的差值,严浩翔降到最低点所需时间约为3.32秒。一场陨落,一次像是奔赴地狱的盛大告别,不过3.32秒。但这终究不是一次自由落体,绑在腰上的绳索极大程度地抗衡了地心引力,在严浩翔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已回弹。

 

这座最普通不过的蹦极台,没有多余的环节设计,一次蹦极,全程只有下落和物理回弹,岸边等候区的贺峻霖脸色还未回温,严浩翔便已到达等在湖面的橡皮艇。他仰头看了眼自己蹦下来的地方,蹦极台在多云的天气里有种说不出的隐世感,明明只有五十四米,从下往上看,却错觉已高耸入云。

 

他想用镜头定格这一刻的幻境,却很快想起手机在蹦极前给了贺峻霖。

 

“什么感觉?”贺峻霖看着上岸的严浩翔,急着听反馈。

 

“这辈子一定要跳一次,但不需要第二次的感觉。”

 

“那我也不跳,”贺峻霖把手机还给严浩翔,有些欲言又止,“你...我看见你锁屏了。”

 

严浩翔接手机的动作停下来,心脏骤紧,后知后觉想起锁屏壁纸是许笙生日那天偷拍贺峻霖坐摇摇车的图。

 

“你对我有意见就直说,”贺峻霖佯怒,想化解尴尬,“故意换这么个锁屏天天笑话我是吧?”

 

见严浩翔沉默,贺峻霖开始后悔一时冲动点破这件事。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他努力挤出笑,“毕竟我坐摇摇车也是那么的帅。”  

 

“就是你想的那样。”严浩翔知道无论怎么解释,结局也不过各自心照不宣地压下真相。

 

“我就知道你对我有意见,”贺峻霖装傻充愣起来,“没关系,今天一笔勾销。” 

 

贺峻霖果然是想压下真相,可严浩翔突然不想了,他又重复了一次,

 

“就是你想的那样。”

刹那屿

YU4·6 《习惯》

作者:(上)@忧郁少年时 

          (下)@病历本 

TAG:校园;双向暗恋;HE 


(上)


01


贺峻霖在谢师宴上吃得很开心,期间,他旁观了严浩翔先被男生来灌酒,再被女生来表白,然后重复他的拒绝理由——


他有女朋友了。


听到的时候贺峻霖犯了个蠢,筷子一个打架,菜就掉在了白色卫衣上,留下一片显眼的污迹。严浩翔回头看见还笑他,多大的人了,连菜都夹不...



作者:(上)@忧郁少年时 

          (下)@病历本 

TAG:校园;双向暗恋;HE 


  


(上)



01

 

贺峻霖在谢师宴上吃得很开心,期间,他旁观了严浩翔先被男生来灌酒,再被女生来表白,然后重复他的拒绝理由——

 

他有女朋友了。

 

听到的时候贺峻霖犯了个蠢,筷子一个打架,菜就掉在了白色卫衣上,留下一片显眼的污迹。严浩翔回头看见还笑他,多大的人了,连菜都夹不稳。

 

贺峻霖低头盯着渍痕看,还没来得及回怼说你不也老这样,热闹声就瞬间将人淹没。旁人对恋爱事件总有旺盛的求知欲,于是他虽然没认真听,也很快知道了女生的姓名班级长相甚至录取学校。

 

“诶,那还离挺近的嘿。”他听见自己捧场的声音。

 

“嗯,跟我们俩学校隔壁,挺巧的。”

 

贺峻霖嗯了一声。有点后悔。当初怎么就脑残跟他报了一个志愿,好心教他的数学题,现在倒成了证明缘分的爱情基石。

 

还有人凑来问他严浩翔的事儿,贺峻霖笑着摇摇头:“问我干嘛,我也是刚知道好吧。”

 

于是大家又起哄当事人:“翔哥翔哥,说说呗,你这根高岭之草是怎么被收服的!”

 

“什么收服啊,就是表白然后在一起了呗。”可能被起哄有点害羞,他回复闪躲,不太想多聊的样子。

 

桌上有人感慨,女生喜欢严浩翔很久了,看来这次总算是表白成功梦想成真了。

 

“没有,是我先表白的。”严浩翔咳一声,拿起杯子喝水,被喜欢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骗人,这种时候还装绅士。贺峻霖想。这人撒谎掩饰时就会摸鼻子喝水,天天在一起也没听他说喜欢谁,呵,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桃花运。

 

“真为你们大学校园感到惋惜,少了道每天闪瞎人的亮丽风景线。”前桌举杯发言,表情沉痛夸张:“说真的,这么些年全班都习惯你俩那黏糊劲儿了,大家都以为你俩才会是一对……”一桌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表示认同。

 

女主角被瞬间遗忘,暧昧焦点突然就转到了贺峻霖身上。这年头人脑袋里都不知道想什么,女生整天说他俩基,男生也来打趣,说直男鉴gay你俩一定有问题。他总被和严浩翔绑着起哄,虽然连玩笑也已经习惯,但还是会有点不自在。

 

再说哪有什么问题,一直做好朋友就不会有问题。于是贺峻霖也开始喝水,骂他们无聊,余光瞥了一眼严浩翔,对方正面无表情埋头吃饭。

 

看起来谁也没把玩笑当真。

 

 

 

 

这个暑假热得要命,没作业要写,也没怎么见面。严浩翔忙着跟小女朋友约会,贺峻霖忙着在家躺尸。他有一套自己对抗孤独的方法,和严浩翔第一次分开时候创造的,沿用至今。

 

“贺儿出来打球吗?”

 

“热死了不去。”

 

“你不来,翔哥也不来,你俩真没意思!”

 

朋友打电话来叫他玩的时候,总是这么抱怨。他瘫在空调间里看球赛,嘴里嗯嗯啊啊的敷衍说下次一定来。电话里最后又骂说你们一对狗男男,出现和失踪都他妈一起,一到暑假就都跟死了一样,没意思!

 

以前暑假他们白天也不爱出门,一起瘫在沙发上,电视哇哇放着。严浩翔还装模作样看了两分钟书,然后就捞起手机玩起了狼人杀,个破游戏还整出一股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气势。

 

贺峻霖抬脚踢了踢他小腿,嫌他吵,严浩翔怼说没你电视声音吵,俩人屁大点事叽里呱啦吵了半天,一直冷战到日落,同张桌子做题都要隔一人远。

 

太阳下山的时候,贺峻霖给他递了个和好的台阶,“走吧,踢球去。”

 

对方别着脸不吭声,但也还是去推了小电驴载他。没骑出几米路他俩就都不气了,话题变成等下要吃的食物和回去要看的电影。贺峻霖叭叭数严浩翔今天的错题,严浩翔就故意一个刹车,贺峻霖头哐地撞上他背,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他还嘿嘿得意。

 

“严浩翔你幼不幼稚!”

 

“怎么,那题你不也错了。”

 

贺峻霖气笑了,“那有你错的多?”

 

“但我写的比你快啊。”

 

“你这是在混淆概念,时间和结果怎么比?”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孤单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他们只顾着斗嘴,谁也没觉察变化。

 

 

 

 

关于严浩翔的恋爱消息,贺峻霖总会从别人嘴里听说。朋友圈就这么大,倒不是说就莫名其妙一拍两散了,没有理由也不合情理。好朋友的类型有很多种,无非是从唯一变成一样,这不算太难。

 

严浩翔还会给他发猫片,偶尔聊几句有的没的,冷不丁收到一句早安晚安。贺峻霖只需要多用几张通用表情包,把回复时间拖慢一些,作息东倒西歪,就可以完美对抗这些无聊问候。不用配合他的冷笑话,搞笑视频也不用再费劲转发,还算是减轻负担了。

 

朋友邀约,只有一次严浩翔也在,电话被人群默认递到他手上,熟悉声音顺着电流传来:“打球你来吗?好久没见你了。”

 

贺峻霖心想,明明上次热得要死去了都没见人,不是你乐不思蜀天天不见踪影吗。但这些抱怨被一句好久没见就堵了回去,只好问说:“…你怎么去了?”

 

对面顿了一下,似乎遇到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贺峻霖摁着遥控器一下下地换台,脑袋里好像有毛线球在打结。这人能说什么呢,大概是约会结束顺路去打打球,或者是被递了电话就顺带问候下自己。想到这些他就有股想挂掉电话的烦躁,严浩翔又开了口:“想着你今天会来。”

 

贺峻霖印象里,严浩翔做事有股横冲直撞的果敢,跟他讲话却总有弯弯绕绕,很少有语句像这么直白。可能是错觉,语气平静还有点委屈。

 

左胸腔被窗外的烈日烫了一下,问题的毛线球被踢还给了他,要挂电话吗,还是要说些什么。电话那头也不挂,似乎还换了个安静点的地方,离热气腾腾的喧闹越来越远。

 

于是贺峻霖委婉道:“我在看球赛。”

 

“比分怎么样?”

 

“…在进广告,记不清了。”

 

“我走到那个小足球场了…”严浩翔举着电话,还帮忙踢回一个出界球,声音呼哧扑在听筒上,熟悉的热气仿佛穿回贺峻霖耳边。

 

说起来朋友喜欢打篮球的更多,只他俩死心塌地追球赛。篮球场绕个弯就是绿茵地,球场小又破,草地坑坑洼洼,但他们也踢得很烂。好在人没期望就很容易快乐,过家家似的你防我踢,随便进几个球都美得冒泡。

 

人多的时候,结束通常喊一起吃饭,男生们都大咧咧瘫在泥草地上休息,严浩翔就一身汗气去给贺峻霖买水。穿过人群跑回来的时候,刘海一撮撮黏在额头上,像个憨憨的小瓜皮,搞得贺峻霖喝着水还憋不住笑。

 

严浩翔莫名其妙,汗没擦完就来勾他脖子,凶巴巴吼:“干嘛,你笑什么。”

 

周围人都嗷嗷起哄,贺峻霖被热气烫得耳朵发红,还敢推他回嘴,“笑你怎么了。”总不能夸这人可爱吧,他才说不出口。

 

严浩翔就是个纸做的小狮子,凶两句说不过,就仗着练了点儿肌肉付诸暴力,手臂勒紧他脖颈。其实没用劲,但贺峻霖还是不免紧迫僵直,下巴抵在他胳膊,喉咙就仿佛被热气烫的烟熏火燎。

 

贺峻霖扒拉两下让他松手,“热死了,我要喝可乐严浩翔。”

 

严浩翔还不肯,只顺势把他手也扣紧:“你怕不是想被你妈打,晚上想吃啥,火锅?”

 

“行啊,我就喝一点,你别跟我妈说。”

 

贺峻霖每次都这么说,严浩翔每次都心软,纵容他心虚的喝光一整罐。等贺峻霖隔天长痘后悔,再跟贺太太一起对他无情嘲笑。严浩翔好久没来,他妈都总问,贺峻霖打了个哈哈,编的理由烂到说完就忘。

 

 

 

空调凉风把贺峻霖从回忆里吹出来,“那里不是要拆了吗?”

 

“嗯,写了拆除的告示,但一直都有人在。”

 

看他还没有要结束对话的意思,贺峻霖只好干问:“那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球赛。”平静却又赌气似的,一切又绕了回来。

 

贺峻霖下意识想说那改天再一起去踢球呗,却突然想起他们都没时间,连破烂的小球场也要拆了。彼此都心知肚明有什么东西变了,但也许搞不懂,又觉得没那么严重,于是又套上沉默。认识了六年多,有过那么多玩笑,此刻却连瞎聊都没话讲。

 

沉默和呼吸花掉了很多电话费,让人比考试都心累。还好,还好电话主人喊着严浩翔从天而降,解救了他,“贺儿我先挂了哈,手机都要没电了,翔哥你俩可真能聊啊…”

 

从下午到日落,电话终于被嘟嘟哝哝地挂掉,严浩翔好像小声在那边说了声再见。

 

可能是冷气太大,贺峻霖握着手机躺在夕阳里,胸膛又烫又凉。突然感觉那套自我对抗的方法,有点失效。

 

 

 

 

02

 

刚到新学校的那段时间,贺峻霖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他睡在上铺,总觉得天花板随时要塌下来。

 

严浩翔第一天来宿舍找他,还问要不要自己偷偷换过来,晚上一个人能睡着吗。新室友在旁边一直盯着他俩看,贺峻霖顶着打量的眼神,说滚啊少来,回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他俩不是一个专业,宿舍楼都隔了个贼宽的绿化带,挺好的。

 

人一走,室友就意味深长地盘问起来,贺峻霖说是同学。对方松口气,夸他俩都贼帅,然后说你同学女朋友也挺漂亮。

 

“谢谢。”贺峻霖先对前半句礼貌道谢,收拾东西的手停了停,还是问:“他女朋友?”

 

“对啊,你不认识吗,我今儿逛校园碰见了,挺配的还。”

 

“哦哦,”贺峻霖把没收拾完的行李箱啪地一盖,塞进床下:“我跟他…也不算很熟。”

 

对铺的室友讪讪地哦了一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也不知对这说辞信没信。

 

 

 

当晚,不熟的两人就又坐上了同张饭桌,两家父母乐呵呵地寒暄,从商业互吹自然地聊到了他俩身上,又是感慨时间真快啊,又是欣慰不用分开。大人们忙着替他们回忆过往,当事人却都麻木不仁,严浩翔就闷着头玩手机,贺峻霖把不爱吃的青菜送进嘴里。

 

人总要靠共同回忆来维持亲密,时光被浓缩进杯盏交换。他和严浩翔并不是什么打娘胎就一起长大的兄弟,但这些年形影不离的交往已经亲密到——在旁人眼里——提到一个就想起另一个的地步。

 

也曾好到日日见面,还要通几个电话聊猫逗狗;课桌很近,也要传纸条画小人发短信;下课喊饿,桌上过会儿就有一杯热牛奶;空一张床铺,也要以怕黑为由抱着入眠;填报学校,都会偷瞄对方的理想志愿。

 

周末上一个补习班,为了能多待搭最绕路的地铁;凌晨被视频叫起来看球,抱怨喊困也不愿挂断;车后座是专属副驾,在上学路和河岸沿线留下无数相片。

 

两家住的不远不近,妈妈们都挺熟,手挽手喝个下午茶,隔天新秘密就被对方拿来调笑。假期去对方家做作业,谁题错得多就逛街买礼物请吃饭,衣服鞋子要同款不同色,过夜借住都稀松平常。

 

也会吵架会冷战会发脾气,转头看看猫拉拉袖子就和好,隔天还会被妈妈笑你们真幼稚,中午叫小严来吃饭啊。

 

这些片段无法人为否认,连梦里都是共同故事。人人看他们像纯真童话,贺峻霖醒来才懂不必当真。

 

 

 

桌上回忆进程到了三年前,严妈说,他俩就初中转学分开过吧,都怪他爸瞎折腾。贺妈附和道,可不是吗,贺儿当时伤心了好久,还好又遇到了。双方再次达成缘分的共识。

 

贺峻霖夹菜的手一顿,感到左手边人也停下动作看过来。私人情绪被公然放置台面,心口蚂蚁爬般的不自在,作为小孩他无权反对,只能把菜慢吞吞咽下,笑说我去下洗手间。对话走到他们当年怎样快速和好如初,就被木门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

 

贺峻霖洗了两把脸回来,严浩翔正在走廊发呆,他走过去问站这儿干嘛。严浩翔扭头看他,说里面太闷了,咱先散步回去吧。

 

他说完就先往外走,好奇怪,明明他是那个先转头的人,明明没给人表达意见的机会,背影却产生一种骄傲而请求的错觉。

 

 

贺峻霖其实很常看严浩翔背影,但不是因为分别。

 

初中都骑自行车,速度像跟乌龟赛跑,到分别路口天都快黑,妈妈催问消息震动好几条。严浩翔那时候就会装帅,非要求贺峻霖先转身走,他回头看过几次,严浩翔就站在原地冲他挥挥手。

 

人真正分别是看不到背影的,贺峻霖也突然学会不再回头。

 

严浩翔高中转学回来第一天,还推着车默默跟在他身后,贺峻霖把车蹬的飞快,试图甩掉走得比乌龟还慢的童年。自行车有点老,走一半就掉了链子,他蹲下来熟练地重安。

 

严浩翔手足无措站在旁边,轻声问,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贺峻霖头也不抬,觉得不够礼貌,拍拍灰补了句:“谢谢啊。”

 

旧车子吱吱呀呀地响,他骑出很远还感到严浩翔在看他背影,很努力才又忍住回头的冲动。

 

第二天山地车就等在门口,加了个笨笨的后座,严浩翔局促地朝他挥挥手。贺峻霖在他旁边刹车,只冷声道:“这谁会坐啊,屁股不得被咯没了。”

 

于是隔天就换了个车种,严浩翔腰板挺直,骑在小电驴上不伦不类,车把还挂了面包和贺峻霖最爱喝的牛奶。

 

贺峻霖的老爷车就这样被淘汰,也从此习惯从后座看严浩翔的背影,他常常喝着温牛奶想,这人一定又偷偷练肩了,校服都快容不下他了。然后抱着书包,把犯困的脑袋放心抵上他的背。

 

一切清醒都需要有个适应过程,慢慢的他们就会养成新习惯。

 

 

 

 

新校园很大,两个人中间拉了几百米的距离,开着导航才走对路。贺峻霖本来想调侃他,胆子真大啊,爸妈都在,还敢偷带女朋友逛校园。张口努力了半天,怎么也说不出那几个字,便低头作罢。

 

他们不说话的时候其实都很沉默,快到宿舍严浩翔才出声:“暑假怎么不叫我玩,都没怎么见你。”

 

贺峻霖心里为自己的体贴叫屈,嘴里客气道:“听说你比较忙,没好意思打扰你啊。”

 

严浩翔不吃这套:“忙?那我哪儿有你忙,消息都不回。”

 

“……”

 

“猫你不看了,狗你也不问了,球也不踢了,连今天我不去宿舍找你你就不会叫我吧。”他语气很认真很在意,路灯下,表情还有点理直气壮的可怜委屈。

 

贺峻霖总是不知道如何应对他的横冲直撞,轻易就接收到他强硬外表下的示弱信号。像当年严浩翔讲台上自我介绍看他的视线,求和早早等在家门口的自行车,吵架偷塞进他手心的纸条儿童画,运动会终点筋疲力尽倒向他。

 

他总觉着严浩翔这人脾气倔,爱冲动,没朋友。在外人面前是礼貌的,强硬的,过于自我的严浩翔。对他会是无赖的,温柔的,幼稚甚至脆弱的严浩翔。

 

总忍不住怜惜他的骄傲和孤独,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软。所以生气说了重话自己先难受,主动帮他融入集体,看不得他失落尴尬。严浩翔有了很多新朋友,但贺峻霖总偷偷算计,他好像还是最喜欢靠近自己。

 

贺峻霖用了很大努力压下回忆和心头那点不切实际的想法,晚上喝的饮料气泡还在喉咙口泛酸。

 

虽然他曾经也很爱想象。十五六岁的时候他想大学生活做什么都是美好的。那个时候他们刚和好,正黏糊的要命。他想等他们十八岁了,肯定会在安静校园里散步,会去网吧通宵半夜路边摊,迟到要帮他点名答到,考数学要帮严浩翔画画重点,要进同个热闹社团,要一起去泡图书馆。

 

如果将这晚的聊天内容静音,场景似乎靠近最初想象,但也就如此了。想象总破碎的太快,一切还没开始,就都已与他无关。

 

 

 


那时候他们都幼稚,还特爱较劲。都收很多情书,贺峻霖数着严浩翔的说你肯定比我先谈恋爱,严浩翔抽抽嘴角像听了个笑话。

 

少年人目光短浅,只愿沉浸在好的描画里,直到有一天,某个玩笑突然成真,才恍然发现找不到心情去应对。

 

遗憾可能也有,比如贺峻霖真的很想完成毕业旅行,去他们说好的德国加美台湾日本甚至冰岛南极,或者哪里都可以。他都说服好自己陪严浩翔去迪士尼,也收藏了一列表美食等着跟他分享,但后来也都无人再提。

 

贺峻霖想,他就像在公路旅行中突然下车的旅客,无权选择暂停或倒退,车只能向前开,严浩翔隔着车窗和他道别,只剩回忆的灰尘不停蔓延。

 

风景径直掠过他,这个夏日无疾而终。

 

 

 

最后一次聚会是夏天傍晚的夜市摊,场面热闹。玩真心话大冒险,贺峻霖胆小,害怕狐朋狗友作弄自己去做些过分行为,只一门心思选真心话。好在他欧气爆棚,一晚上也没怎么输过。

 

游戏快到尾声,街上车没见多少了,只有路灯孤零零地站着。贺峻霖原本在走神,被严浩翔敲了敲啤酒罐,才后知后觉自己输了。

 

“真心话。”他无所谓地选。

 

“好,问题是…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所有人都看他,啤酒气泡在心里嘭嘭发酵,贺峻霖想喜欢这个词好酸啊,酸得他心拧巴着打上死结。脑袋里走马观花,又空空如也,面上就只能咧着嘴笑,回答说:“我没想过啊。”

 

旁人都不信,拍桌嫌他不诚实。每个人眼里都是兴奋,只等他点头说有,好顺水推舟揪出那个名字——默认在他左手边。满足一场旁观者的圆满猜想。

 

贺峻霖目不斜视,摇头说:“现在真没了,算了我自己喝。”

 

这晚是他人生第一次合法地喝酒,姿势幼稚又壮烈,端着啤酒罐像在喝旺仔牛奶,泡沫都挂在嘴边,还闭着眼仰头一直灌,一副男子汉的义气模样。

 

严浩翔坐在他旁边,视线若有似无的经过他,习惯性的停留几秒,再被聊天转移。喝多了就冲他笑,咧着嘴,傻兮兮的。

 

贺峻霖很会算数,他觉得人要攒好日子,在十八岁那天一夜长大;会就此和幼稚作别,走向理想人生,一种澎湃天真的仪式感。但成年大概只是一个身份,好让他能假装成熟跟自己干杯,能有勇气窥探,也学着故作洒脱。

 

啤酒的回味还有点苦,贺峻霖收回余光,在心里诚实回答:“也可能喜欢过吧。”

 

 

 

可年少时的暧昧心动并不一定要有结果。他们收的情书每一封都写着心动,也都照样等不到结果。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有一万句话想问严浩翔,你喜欢她吗?你快乐吗?你会照顾女生吗?你可别跟人吵架冷战没人哄啊。但通了电话也不知从何说起,祝福还是关心,好像用什么样的心情和姿态,都显得特别奇怪。

 

他的喜欢还躲在心里绕弯,就更没想过要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瞬间。

 

但还没等贺峻霖想明白,喜欢就已经变成过去式了,连那瞬间也不重要了。

 

心口的酸很快也会过去的,那就算了吧。 




  

 

03

 

新的大学生活还不赖,贺峻霖外在向来活泼,交了很多有趣的新朋友。认真听课做笔记,每天按时去图书馆占座,还加了两个热闹的社团。

 

大学里不流行写情书了,他收到很多好友申请,男男女女都有,贺峻霖给不了回应,干脆设了拒绝添加,高冷还惹来更多好奇。

 

室友个个都是好逗比,能一起熬夜学习,也能嘎嘎看土味视频,周末就拽他去吃喝玩乐,完美杜绝任何孤独患者。男生寝室一到晚上就变网吧,贺峻霖游戏打得很好但不常玩,偶尔队伍缺人了帮忙补两局缺,室友痛哭流涕喊爸爸大腿带我飞,还赞美他游戏素质高,场面再坑都不带骂娘的。

 

贺峻霖面无表情的接受表扬,心想那是爷见过比你们更坑的。

 

严浩翔脑子灵光,玩手游却笨的要命,他要满场跟在后头收尸,气得头直昏:“哎哟我求求你了,别乱跑了行不行。”

 

严浩翔有恃无恐充耳不闻,一被杀就嗷嗷叫,嘴里叽里咕噜的还挺委屈,“他怎么老杀我啊!”

 

贺峻霖一边嫌弃他菜,一边把对面堵在泉水里,算着击杀数帮他虐回本,严浩翔就在旁边喊nice666你真棒,神采飞扬。

 

室友常说哥你可千万别带人打游戏啊,不然保准死心塌地爱惨你,再说你不搭理人就够吸粉了哈。

 

贺峻霖其实没兴趣搞懂别人的好奇,待人温和是教养赋予他的能力,而不是真有多普善。他还不太能想象怎么去保护一个人,只能先努力习惯自己的新生活。

 

 

 

那晚某种程度上算不欢而散,他们都不清楚想要什么回答,只能敷衍几句说再见,闷头睡两觉就当过去了。

 

他一直没怎么理严浩翔,消息回的比以前更慢,找理由拒了几次约饭,只偶尔问候一下节日天气。聊天框慢慢识趣地往下沉。贺峻霖也想过把记录都清空,但又觉得矫情的一批,所以眼不见心不烦,也省了去摁删除键。

 

妈妈走之前祝他新生活快乐,贺峻霖觉得也还挺快乐的。他不用跟人较劲了,也不再为难自己了,注意力都在新鲜事物上,学校那么大,他们也很少遇见。偶尔看到人群里的背影,眨个眼也就散了。

 

拿快递倒是碰到了一次,妈妈寄来一堆特产要他给新朋友们。箱子贼重,多半是贺太太夹带了各种私货,贺峻霖在群里喊半天也没见人应,只能自己抱着啃啃巴巴往回走。

 

他胆子小,严浩翔冒出来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箱子都差点砸脚上。对方下意识伸手想要帮忙,贺峻霖也下意识递过去,半秒后又迅速回神:“没事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严浩翔还不肯松手,俩人就站在路边一人一半抱着纸箱,活像一出最尴尬的默剧。贺峻霖先妥协放开手,这么重的箱子他爱抱抱去吧,争个什么劲儿。于是只默默跟在严浩翔身后,任由对方熟门熟路地摸到他宿舍。

 

严浩翔弯腰起身时有汗从额头淌下来,手指都是勒红的印。贺峻霖靠在门边,极克制地盯了两眼,轻轻说了句:“谢谢。”

 

周围其实是乱的,但走廊穿风,贺峻霖就觉得很静。

 

他想起严浩翔钢笔沙沙写的字,想起男生下泡面也要换的白衬衫,想起他保温杯里泡的金银花,校服外套披在身上的淡淡香味。想起严浩翔买的最大号雨伞,偌大空间里也紧贴的体温。想起男生写满笔记的习题本,为了报一个志愿加报的补习班。抽屉里塞的椰子糖,冬天的围巾,夏天的冰沙,相册里满满的相片。

 

他什么都想,就没注意严浩翔跟他的室友道了一圈别,才擦过他的肩离开。

 

 

 

 

这学期贺峻霖选了很多课,一到考试周忙的晕头转向,最后一门考完出来发现下了小雨,细细的飘着,天倒还亮堂。

 

贺峻霖解放了心情大好,群里发说,在线等一幸运儿请吃晚饭哦。只有对铺室友积极响应说食堂见,其他俩人估计在打游戏半天没放屁。

 

室友一见他就叭叭抱怨那俩有多坑比,他妈的满场跑杀不死人就尼玛离谱,合着疯狂刷微信步数呢。

 

贺峻霖乐死了,端着饭找个空位,还给他捧哏,说控制变量发现真相了吧,谁最菜的答案肯定不是我俩。室友盘子往座位上一搁,深感赞同,表示吃饭都香了起来。

 

他俩正贫,对面一个抬眼,“哎,那不是你那同学吗?”

 

贺峻霖下意识回头,穿着熟悉运动外套的身影,正端着餐盘落座,身后还跟着个娇娇小小的漂亮女孩,短发垂颈,侧脸看起来还有点清冷。

 

他第一次看到他们一起的画面。食堂人很多,贺峻霖不确信严浩翔有没有看到自己,但他坐在角落,还觉得喧闹空气骤然停滞成一团酸胀的静默。

 

室友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贺峻霖几乎都没听清,只是有些游离地转回来,筷子无意识地划过铁餐盘,发出一道闷闷的刺耳的声响。他张了好几下嘴,才抱歉问刚讲了什么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没事,我就是说人帅真好,跟看偶像剧似的,”室友夹了口菜,随意问道:“哎你为什么不愿意谈恋爱啊?”

 

“谁说的,我也没有不愿意啊。”

 

贺峻霖突然很委屈。

 

周围有很多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们都不明白贺峻霖长得又好成绩也厉害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个朋友,这年头开放了,男朋友女朋友都行啊。贺峻霖每次都说没遇见合适的。

 

他后来总以为两个人走散是因为不合适,却一直没想过自己关于合适的标准苛刻到唯一固定。

 

有时候贺峻霖还庆幸,不合适是最体面的告别理由。选择没有对错,不用否定过往,彼此都够尊重而体贴,互不打扰还能偶尔问候。

 

他都不再看严浩翔的动态,也减少了跟老同学的聊天,避免无意打探到新消息;社团有小姑娘明里暗里绕在身边,贺峻霖心知肚明,但也没立马拒绝。他是真以为自己抽身很快,也能准备去谈一场认真的恋爱。

 

借口总是到拆穿的时候,才能证明人走的太慢了。贺峻霖怪自己,喜欢要靠严浩翔突然走远才确认,不甘委屈也要靠旁观甜蜜才爆发,考虑问题总要摆齐天平两端,想敞开真心又把自己关得好紧。

 

车子都离开老远了,他还慢吞吞的往前挪,看一眼人,心就要回头,被捅着窟窿还不肯离开。

 

 

 

贺峻霖试图把这个过于傻逼感性的自己抽出来,勉强扒了几口饭,忽略想转头的冲动,尽可能平静的回应闲聊。学校那么大,他们就隔了几张桌子,也要装作没遇见,呼吸都离了那么远。

 

他和室友都没带伞,回寝室的路上走得飞快,毛毛雨沾湿了头发,丝丝渗着凉气。贺峻霖也无心搭理,蒙头就倒上了床,脑子里毛线团乱糟糟的滚,人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但睡也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听见门轻轻被敲两下,接着“啪嗒”一声响,有人出去后又提着什么进来。

 

塑料袋被放在他桌上,对铺小声跟其他人说是贺儿同学给送的,嘴里还嘟囔说好奇怪怎么看也不像不熟啊。

 

湿气还在枕边绕,贺峻霖瘫在床上瞬间醒神,手机在旁边叮地一阵响,他下意识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

 

几秒钟之后,贺峻霖打开微信界面,陌生许久的联系人突然弹来几个白色气泡,他才发现自己连聊天背景的合照都没舍得换。

 

Yhx:看你没吃几口饭,晚上饿了泡点麦片

 

Yhx:牛奶记得微波炉热一下

 

Yhx:零食都是你爱吃的,但是别当饭吃

 

贺峻霖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吓了一跳,以前习惯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后来也不适合再期待。时隔很久再接收,不免有些无所适从,于是隔了半天才回了一串标点。

 

严浩翔还婆婆妈妈,让他起来洗了热水澡再睡,小心感冒。

 

陌生又熟悉的唠叨整得他头皮发麻,贺峻霖仿佛丧失语言能力,只能虚无地再回一串省略号。

 

Yhx:你别这样

 

Gemini:?

 

Yhx: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话吗

 

贺峻霖想明明是他搞这一出奇奇怪怪,不好好说人话,搞得自己满头问号,到头来还得背锅。

 

叹了口气,他还是顺着往下接:我没不好好说话。

 

瞬间就又收到了严浩翔的信息:我每次见你,都感觉你不开心。

 

贺峻霖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半天,删删打打,还是只问他:那你过得开心吗?

 

Yhx:。

 

Yhx:还行吧,除了你不理我

 

Gemini:哪有

 

这对话有一丝似曾相识,但好像加了些更强烈的情感,贺峻霖搞不懂,也有点抗拒跟他聊这个。

 

想到今天在食堂竟然被他看到了,不提也不好,便努力找了个合适切入点:对了我今天没来得及打招呼,帮我跟你女朋友道个歉哈。

 

严浩翔又是一个生硬的句号,只问:你就没有别的想跟我说的吗。

 

贺峻霖脑袋卡了壳,一片空白,想半天只想到自己还欠了严浩翔一个礼节性的问候:祝福99?

 

对面沉默了很久,就在贺峻霖以为要结束对话回归断线的时候,严浩翔突然发过来一张委屈的表情包。

 

跟了一条语音,贺峻霖等了几秒才打开,他说:“我不想听你祝福。”

 

对方的昵称还显示“正在输入……”,但隔了很久也没再发来一条消息。贺峻霖盯着界面看得眼都发酸了,也不知道严浩翔到底想要什么。

 

他以前很怕严浩翔来讲恋爱挫折给自己听,不知道作为好朋友该怎么劝慰回应,更怕自己冲动说出“分手吧”的恶毒建议。

 

现在祝福对方也不要听,硬把他从安全角落揪出来,还又用示弱要挟他讲真心话。

 

凭什么呢。贺峻霖想。

 

一颗真心都给你了,再讲出来连体面都要没了。

 

 

 

他其实应该质问。质问这莫名其妙的零食,质问他没头没脑的对话。为什么要来关心他,为什么还会遇到他,为什么有了女朋友还来烦他,又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他。

 

贺峻霖很想像电影里的冲动画面,主角对着大吼大叫,把一切烦恼愤怒都毫无顾忌地砸向对方,最后还多半有一个happy ending。

 

但可惜现实不是电影,彼此都要给自尊留有余地。

 

他只能看着聊天框,想严浩翔今天的运动衣是自己陪他买的,脚上的匡威是两个人约好的情侣配色,端的餐盘里都不是那人爱吃的菜。他看起来健壮了一些,大概有坚持锻炼,刘海也又变长了许多,还戴着自己送的鸭舌帽。

 

屏幕上的合照是六年前,他们都笑的无忧无虑,时光仿佛一瞬间交错,又拖着影子慢慢走远。

 

 


 

他那么会说话一个人,总是不知道要对严浩翔讲什么好。可什么也不讲,严浩翔又一副难过到要哭的可怜模样。

 

或许他们最好什么也不要讲,也不必听。不再靠近,也不远离。不用开口,也无需否认。身份都用正在输入覆盖,欲言又止就被成功接收。

 

贺峻霖也不再试图跟习惯对抗,攥紧手机,半晌认真回了声:好。

 

他发完下床翻零食,没吃好饭的胃有点酸,牛奶还是他最爱的牌子。倒的时候白色气泡往外冒,贺峻霖想就随便吧,严浩翔不想听,他就不说。严浩翔愿意对他好,他就心安理得受着。

 

不是友情,也不必当真,就维持这样的合适距离,也许他们都会更好过一点。

 

反正人走着走着就散了,那自己暗地里喜欢他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总归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沿途公路还很长,他也没有要等谁。

 

既然走不快,那就慢慢走吧,说不定哪天他就自己走出来了。说不定呢。

 

毕竟时间总会战胜习惯的。贺峻霖想。

 

 

 

 

 

 

 (下)

 



04


严浩翔收到他妈消息的时候,正站在某个百货商店的发绳货架前,刚过他肩膀的女朋友语气温软,你帮我挑一下,白色和紫色哪个比较好看。

 

他把对话框里的图放大再放大,时间和地点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才分神去回复她,都好看,干脆都买了吧。

 

是两张球票,他们市的代表队,要来离他们大学不远的那个体育馆比赛。配文是一串快递单号,说他叔叔送了两张票,让严浩翔拿到以后和同学去看。

 

严浩翔下意识回复:贺儿又不喜欢这个球队。

 

打到一半又给删了,严浩翔挑了张比ok的动图表情回过去,再长按球票的照片发送给朋友:下周六一块儿看球去?

 

贺峻霖似乎和他过的有时差,三个小时二十六分钟后消息才不紧不慢地到达,害得严浩翔晚饭只顾着扒拉自己眼前这盘牛油果沙拉,什么滋味也没吃出来。

 

贺儿:啊

贺儿:从哪搞得票

 

别人送我的。严浩翔抓抓脑袋,不想跟他绕些有的没有的:怎么样,来不来?

 

接着又补了一句:知道你不喜欢这个队,就当凑个热闹了,来嘛来嘛。

 

贺峻霖也不是不喜欢,毕竟是他们市的代表队,从小听着名字长大,多少有点附属的亲近感,但也就是平平淡淡地陪着严浩翔一起看直播的程度,进球了跟着拍巴掌,贡献两声没什么意义的叫好。他一直这个性子,看着是无所谓的姿态,实际上从小长情,喜欢拜仁就一直喜欢,不想分给别的球队。

 

贺峻霖周末的夜晚好像也忙得不得了,严浩翔看他不回,宽慰着这么想,其实胸膛里的器官简直像在火上烤,焦得他又慌又燥。他不想承认贺峻霖故意不理他的可能性,犹豫着又发了几个可爱的表情包,结果自己把自己给膈应到了——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种单方面追逐的局面。关心他的句子要斟酌,靠近他的动作要小心翼翼,仿佛他一伸手,贺峻霖就会避鬼似的后退十万八千米。

 

贺儿:怎么不和你女朋友一起去。

 

对话框瞬间打下了好几个句号,圆滚排列得工整,严浩翔又皱着眉飞快删掉了。他听到贺峻霖嘴里说出女朋友这三个字就尴尬,恨不能吐出八百句无关话题来找补,原因他又明白又不明白,强制性忘记了这女朋友还有个前缀,他的。

 

贺峻霖回他十一个字又用了四十七分钟,可严浩翔的答案想都不想用。他连字都懒得打,3s的语音发过去:“我就想和你一起去。”

 

单听着挺暧昧一句话,严浩翔说得真心实意,彻底忘记了自己正在送女朋友回宿舍的路上,没把握住正确的时机,着急忙慌地就把自己给敞开了。

 

晚九点的夜路就两个人,想装听不到都难,他这一晚上捧着手机的架势足以让女生警觉,两个人才谈三个月,脚踏不到实地的磨合期,生怕胡乱猜忌打破自己得体的外壳,试探都是端着架子百转千回。

 

浩翔,你在跟谁聊天呀。

 

啊?没谁,就贺儿,我问他要不要一起看球赛。

 

哦哦。女友放宽心,问然后呢,他答应了吗。

 

没。严浩翔盯着屏幕上一串省略号摇头,下面还跟着一句:不好意思啊,我下周六要去参加社团活动,你找找别人吧。

 

他被这句不好意思气得不轻,面无表情地快把手机捏碎。女生轻声安慰他,那你要不要再问问其他朋友呀……

 

严浩翔是真没想过这个可能,仿佛贺峻霖不跟他去这场球赛,另一张球票就注定要无辜作废一样。他和贺峻霖,他俩和足球之间,难道还能扯进来第四个选项吗。

 

离高考还有七十多天的时候,严浩翔第一次和前桌分享自己谈恋爱的消息,他当时对自己女朋友的描述是干净、不高和挺爱画粉色的眼影。

 

前桌对他的直男审美不屑,啧啧几声,问严浩翔喜欢她哪里,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找对象了。

 

严浩翔避而不谈,只说我警告你啊,不准告诉贺峻霖。他低着头写卷子,不忘抬起眼皮扫了对方一眼,凶巴巴的表情没把握好,虚张声势。

 

干嘛不能告诉他,你还想脚踏两条船啊。

 

你俩聊什么呢。故事的主人公含着块椰子糖,来得特别不凑巧。胳膊上压了半截白晃晃小臂,贺峻霖食指戳戳卷面,说这题错了,不选D。

 

贺峻霖眼睫毛比他小女朋友刷过之后的还密还长,严浩翔泡在他衣服带过来的金盏花香氛里,魂都飞没了,只会楞楞地说哦。

 

贺峻霖失笑,你哦什么哦,知道选什么吗就哦。

 

他咽了口口水,随口瞎蒙,选B。

 

真会假会啊。贺峻霖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一对一的补习班居然还挺有效的,早知道我也跟着你报了。

 

严浩翔那小女朋友就是从补习班认识的,听到他这话一把扣住贺峻霖的手,装模做样地去抚弄对方指尖微薄的凉意,其实心里虚得要命:“我蒙的,我不会。”

 

他们补习班自习室的条件不错,一人一桌的独立空间,座位间及人腰高的磨砂挡板上还留有铅笔演算的潦草痕迹,年份未知,新印覆旧痕,倒是给这一方小空间贡献了点好学氛围。那时候还不是他女朋友的女生就坐在严浩翔对面,来去的时候偶尔打个照面。

 

他心思不在于此,所以直到女生给他表白之前,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记得马马虎虎。

 

“我当时真的感觉会被你拒绝来着,所以压根没抱任何希望。”女生站在严浩翔旁边仰头看他,做了个吐舌的调皮表情。严浩翔哈哈两声,不太懂现在接什么话合适,最后只干巴巴来了句:怎么会,你不要这样想。

 

“真的啊!你看起来都没注意过我的样子,怎么会答应我的表白。”

 

后来女生又缠着问严浩翔喜欢她哪里,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严浩翔回答不上来,又把问题抛回去:“那你呢,为什么喜欢我。”

 

“你还记得吗,有次去饮水机那里接水,你站我后面说,夏天也不要喝太凉的。”

 

转头你又看着我笑了,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害羞了,真的很让人心动啊。

 

严浩翔记不起来自己是不是说过这句话,但脑子里潦草的片段在撞,最鲜明的是茵绿的球场。贺峻霖瘦,能把球服穿得空荡,却从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撩起衣摆擦汗,往往手背还贴附在湿润的眉骨,就要探过身子来抢自己手里的冰水。

 

给你说了多少遍了,运动完喝凉的会胃痉挛。还喝,一会儿胃疼了可别又趴我身上叫唤哈。

 

藏不住关切的语气逐渐被其他人怪叫声盖住,有人坏笑着把贺峻霖往严浩翔身上推,这时候无论严浩翔面无表情地装听不见,还是嬉皮笑脸地顺势搂住他的肩,都没法轻易化解这愈加黏稠的空气。

 

然后贺峻霖就会不自在地转头,动作潇洒地扔给对方自己喝剩的半瓶常温水。严浩翔也接得自然,咕咚咕咚消灭剩下的一半,生生砸吧出了甜味。

 

和贺峻霖绑在一起被起哄的感觉挺爽的,看贺峻霖害羞也挺爽的。他觉得理所当然,心里熨帖:我们就是要好,贺峻霖除了关心我还能关心谁啊。

 

摸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喉头轻微消减,严浩翔捏皱了瓶身,烫手心。

 

应该不是太阳的原因。

 

 

 



05

 

第二天醒来,严浩翔的气没了个彻底,失忆似的又给贺峻霖发消息:真不来了吗?

 

这次贺峻霖回的倒是快,直接把社团群的活动通知截了图发给他。严浩翔谈不上有多失望,大概是早就预料到结局的丧气,边回复边鄙夷了一通热脸贴冷屁股的自己。

 

……行吧,那我找别人了啊。

 

找别人这事又被他拖了好几天,直到比赛前一天他女友偶尔问起,严浩翔才又恍然想起被自己随手夹进书里的两张球票。

 

干脆问女生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得到肯定答复后严浩翔又发消息:明天记得不要穿裙子了。

 

像是觉得自己语气严肃了些,他又迅速补充:“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环境不方便。”

 

后面的消息严浩翔没再点开,相册使劲往下拉几个月,人像夹在杂七杂八的美食照中,严浩翔不常翻着看,但从来也没删过。美食是贺峻霖拍的,人像一大半都是贺峻霖,有拉着他的一起合照,也有模模糊糊地抓拍:暖黄色调的半身照定格在路灯下,贺峻霖穿着最简单的圆领T恤,旁边是绵延到小路尽头的粉蔷薇,炽烈的夏风经停,回头看严浩翔的时候恰好被记录了侧脸。

 

那天晚上六点半的球赛,喜欢很久的队和纠缠很久的死对头,他这次挤进了年级前五十,软磨硬泡半天,换来了逃掉周末补习的权利。严浩翔上午十点就拎着件球衣来敲贺峻霖家门。对方带着怨气瞟了他一眼,又软绵绵地倒在空调房的棉被里,“严浩翔,如果你没有正当理由,我就杀了你。”

 

快起来。严浩翔半托半抱把他从被子里捞起来,你不是想吃芝士火锅吗,中午去。

 

贺峻霖刚睡醒,胳膊一点力气也没有,扒着他的腰哀嚎:“那个好远啊,和体育馆一东一西,干脆在家点外卖算了。”

 

闹着闹着就一起倒到床上,瘦薄的少年身形交叠,呼吸跟着柔韧的腰腹曲线一同震颤。严浩翔脑子也乱,胸膛却跟随本能,愈压愈往下的趋势:“起不起?”

 

贺峻霖眼睛大,近看眼尾和下睫几厘都覆着一层淡粉,微微受惊的情绪直白地传递给严浩翔。靠得太近,鼻尖蹭过侧脸,胁迫意味的哑声就响在贺峻霖耳边。

 

他压根没躲,说不好是一时忘了还是不想,只是垂着眼错开严浩翔的视线,声音又小了几分:“赶紧给我起来,你重死了。”

   



 盛夏的气温往四十度逼近,两个人被人追杀一般互相推搡着钻进车里。贺峻霖是嫌热怕晒,严浩翔是少爷脾气,这辈子还没坐过公交车,叫车要先挑拣一番,普通私家车都看不上眼。

 

路程不近,腿挨着腿挤在后座的时候倒是没人叫热了。严浩翔摇头晃脑地听了七八首歌,困倦的人倒成了他。贺峻霖拍拍倒在自己肩上的脑袋,顺手帮严浩翔摘掉了耳机。

 

他刚刚才洗了头,严浩翔看不过他别扭的动作,一边嘟囔着他笨一边夺过他手里的吹风机,贺峻霖就呛回去,说会吹头发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你也了不起一个给我看看。严浩翔捻着他细顺的发丝,尾音都勾了笑。

 

贺峻霖不会,所以闭嘴认输,任由严浩翔把他吹成个喷香圆滚的小蘑菇,又半推半就地被套上了球迷专属的同款球服。闪瞎人眼睛的亮色,胸前还印着广告商的名字。贺峻霖无语,照了镜子之后感觉无法接受,拖着嗓子喊他——

 

严浩翔,你确定我们要穿成这样去吃火锅吗,好丢人。

 

贺峻霖不装凶作势的时候,性子比他的脸蛋还要温软几分,压根不用严浩翔撒娇卖乖,心比嘴巴先一步纵容他。

 

视线从头扫到脚,被叫到名字的人压下心头的一丝黠意,看着对方穿着自己的衣服,三步远之外懵懵懂懂地拨弄额发,莫名生出一丝诡异的满足感。严浩翔煞有介事地点头,又忍不住去惹他,故意说贺峻霖没有体育精神。

 

最后还是严浩翔服了软。他扑过去制住贺峻霖意欲脱衣服的动作,抱着人晃晃,哎呀,穿嘛,我也穿了。

 

如了他的愿也不行,百来块的衣服料子好不到哪儿去,车又颠,压在上面刺得皮肤缓慢又密集的难耐。严浩翔睡得不安分,老是想扯开他的衣领往贺峻霖脖子里贴。

 

老实点。贺峻霖拍了他大腿一把。

 

严浩翔嘟囔着难受,又换了个姿势使劲拱。他压根没注意到贺峻霖瞬间僵直的脊背,嘴里还在点评:“这衣服什么味儿,呛死了。”

 

想要推开他的手抬起又放下,贺峻霖舔舔唇,骂严浩翔臭毛病多,这衣服不是你的吗,有什么味儿。

 

“洗衣液味儿。”

 

“人洗衣液招你惹你了,再说了,你衣服一直这个味儿自己不知道啊。”

 

“我知道啊,”严浩翔抵着他侧颈狂眨眼,“没你身上味道好闻。”

 

这回轮到贺峻霖沉默,严浩翔也没在意,小狗似的抽抽鼻子又重复了一遍,你好香啊。

 

贺峻霖说自己今天没喷香水,严浩翔摇头,自动过滤掉洗发水的气味,脑子里冒出一朵散着甜味儿的小白花,花瓣又是被皂角和体温打磨过的清淡。无奈措辞半天也没解释出个名堂来,最后只总结出了一句话:“反正就是香。”

 

后面贺峻霖说了些什么他记不清了。折腾一个小时才到的店不算让人失望,莫吉托做的薄荷味儿太重,好在芝士火锅味道还算不错,贺峻霖又心情很好的样子,躲在缭绕热气背后一直冲自己笑,严浩翔就觉得口干舌燥,好像城北连空气都更胜一筹,一呼一吸都能把他的心烧个窟窿,方便贺峻霖自由进出。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奇怪,无处可盛的柔情奇怪,对着贺峻霖总是蠢蠢欲动的心也奇怪。还不太懂得剖析自己的高中生,把这些无名的情绪归类为青春期的躁动,心想大概要把目光放宽点,才不会总是对着自己相处几年的竹马脸红心跳。

 

套不进友情公式的题目,严浩翔修修改改,推敲不出答案。

 

于是他尝试把目光从贺峻霖身上挪开,头脑一热就答应了陌生女孩的表白。没人告诉过他恋爱的代价是和最好的朋友产生隔阂,严浩翔上一秒还在生气贺峻霖得知他恋情时的谈笑风生,下一秒就要被迫接受对方的避而远之。

 

两棵根脉纠缠的树,一方直愣愣地朝阳,另一方就要扭转躯干避光,好像从未一起经历过凛冬的寒潮和雪,新鲜的春风一吹,就忘了枝干里岁月年轮的轮廓。

 

后来也在学校里碰见了他好几次,大多是隔着人群匆匆一眼。教室的窗口路过的身影,食堂里他摆弄饭卡微翘的指尖,还有楼梯上抬眼收获的惊喜。贺峻霖离他几米远,站在拐角上升的台阶上和朋友聊天,严浩翔就插兜倚在墙上看他:头发好像短了点,穿了件自己没见过的新衬衫,袖口细白的腕骨凸起,搭在别人肩头的手很碍眼。

 

他又想,贺峻霖不缺朋友,好像只有在碰见自己的时候才会躲躲闪闪地不开心,也很久没对自己笑过了。

 

   



他们认识的时候很小,初见以为对方是合衬相吸的异极磁铁,磨合时才发现某些碰撞的因子,小吵小闹掰着指头还没数完,你追我赶地就算陪伴了彼此的青葱岁月。

 

高中时贺峻霖下巴搁在课桌,看着严浩翔扭着身子,用左手在自己的理综试卷上画些丑丑的小人,笑得眼尾飞扬也要说他幼稚,小孩子脾气。严浩翔成绩不差,但离贺峻霖理想的学校还差那么一踮脚。偶尔他垂头丧气,贺峻霖就抿着唇来哄人,他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握着严浩翔小臂的手又轻又有力量,夸得严浩翔压不住嘴角的笑。

 

等他郁结散尽,往往末了贺峻霖还要再确认一句,对不对?是不是这样?不难受了吧。

 

严浩翔就没什么表情哼哼几声,其实心里觉得有贺峻霖真好,又想着万一天塌下来,他比贺峻霖高,可以给他顶着。反正贺峻霖总在他背后,累了的时候,还可以靠着他的小身板休息一会儿。

 

过去觉得习惯到本能的小事,现在抽出来看,件件都能被严浩翔冠上浪漫的名号。百日誓师那天,他在人群中捏住了贺峻霖的手,口号声喊得比谁都响。

 

对方穿着蓝白衬衫侧头看过来,趁着杂乱人声在他耳边喊:严浩翔,我好羡慕你的勇敢!

 

然后他突然懂了,心动大概就是对着一个人,想说无数句话,又说不出任何一句。

 

严浩翔之前觉得他好,爱管着他又爱哄着他的贺峻霖,对他而言早就印刻成习惯的贺峻霖;现在又觉得贺峻霖坏,礼貌推拒的尺度拿捏得刚好,连保住在他心里第一顺位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留。

 

那天的结尾,他躲在视线死角,看着贺峻霖蹦蹦跳跳地出了宿舍门。严浩翔无意打扰他的好心情,只想着多看他两眼,于是便踩着夕阳跟了他一路。

 

可贺峻霖抱着快递盒摇摇欲坠,他还是没忍住上了手,换得了那人不尴不尬地一句谢谢。

 

严浩翔最后也只是撑着笑同他舍友告别,想装作不在意,结果憋屈到半夜失眠,来回翻着他和贺峻霖的聊天记录看。

 

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那会儿,他连补习老师锁屏是只猫的琐碎事都要兴冲冲地分享。贺峻霖就回过来一张冒着热气的红汤锅,嘚瑟地让他好好上课,有什么好吃自己替他吃了。

 

碗筷边就是杯壁冒水汽的橙色冰沙。严浩翔在黑暗中轻笑出声,心想贺峻霖还说他,明明自己喝凉的吃辣的一点也不少,还不如爱护别人身体健康上心。

 

顺手又点开下面一条自己发的语音,前面两个叠字故意喊得含糊不清。霖霖,夏天也不要喝太凉的。

 

一场乌龙。严浩翔突然清醒,压根不是什么饮水机旁边的浪漫初遇,也并非被自己遗忘的,对陌生异性的好心提醒。只不过是某个陷入爱情不自知的傻瓜,脑补了心上人听到语音后羞恼的神情,笑得暧昧又温柔,恰巧点燃了女生心动的引线。

 

原来是这样啊。严浩翔喟叹,无比后悔之前浑浑噩噩,对贺峻霖的心思还没捋清,就脑子一热给自己扯了段恋情。开始就站在终点的人,非要绕了路,上了山,才惊觉自己想要的结局就在身边。

 

不少人说过他直白,对待大部分事儿都是快刀斩乱麻的果断,严浩翔倒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他理性的时候更多,想通了就去接受。严浩翔不想继续骗自己,也不想再骗人家女孩:不是别人不好,只是他挑剔惯了,除了贺峻霖好像谁都不行。

 

思考纠结了好久,还是决定周末看完球之后和她提分手。毕竟是自己不负责任在先,到时候是拳打脚踢还是往他头上倒瓶水,他保证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明天来得很快,严浩翔不是第一次来看球,进场的时候没其他球迷那样兴致高昂。也不知道在挤什么,总之大批的人一股脑地在往内涌,闷热到空气都是凝结的。他伸出胳膊替女生隔挡人群,不耐烦的情绪藏得很好,面色平静得像池湖水。

 

他上次和贺峻霖一起来的时候人也多。贺峻霖走他前面,被一个超大号的登山包推了个踉跄,严浩翔沉着脸扫了一眼包主人,扳着贺峻霖肩膀,不动声色地把人拉进怀里,脊骨贴着胸膛,仿佛自己怀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露天场,塑料椅,如果不是真的感兴趣,坐上几个小时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今晚没太注意赛况,一心想着怎么把分手说得婉转又真诚,翻来覆去地润色了几百遍。

 

余光中瞥见女生全程挺直的背,聚焦在球场的眼神很迷茫,即使热得额汗滚落也没什么动作。严浩翔的愧疚又多了几分了,想着自己真的算不上一个好男朋友,交往这几个月,从未上心了解过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么好的女生,怎么就偏偏遇上自己。

 

他现在看到瓶矿泉水都能想到贺峻霖,想贺峻霖坐在他旁边,脸热得像红虾子,跟着观众一起为进球欢呼,很可爱,快乐得很感染人,于是严浩翔也跟着笑,跟着快乐。回忆到这儿,心里又多了几分对解脱的期待。

 

 



 06

 

散场的时候正卡在饭点,如果按照严浩翔的原计划,他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和她好好把话说清楚。

 

如果,他是说如果,没有在场馆外碰见贺峻霖的话。

 

那个三番五次拒绝他有事,看不了球赛,让他去找别人的贺峻霖,现在就站在离他十几米之外的空地上。他旁边站了个女生,一看就是和他一起来的。

 

贺峻霖头发特意抓过造型,脸蛋白净。穿了件半袖的墨绿衬衫,又没什么攻击气场,看起来像是很招社区阿姨喜欢的好孩子。他动作自然地把女生肩头的书包接过来,两个人头挨着头,有说有笑地研究同一块手机屏幕。

 

几秒之后他如有感应,扭头朝严浩翔的方向看过来。

 

严浩翔先是听见自己女朋友在旁边说话,语调兴奋,哎,那不是贺峻霖吗。然后又在那人颇有些局促的表情中,感受到一种,被欺骗,被抛弃的巨大愤怒。

 

严浩翔女朋友拉他走过去,先给贺峻霖打了个招呼,又试探着开口:“这位是?”

 

我社团的朋友。贺峻霖抢先回答,转头对旁边女生笑了笑:“不用介绍他了吧,严浩翔,你应该认识。还有…还有他女朋友。”

 

严浩翔了解他,觉得心虚的时候,话多,眼神飘。他想自己也算得上成长了不少,这种时候还能挤出一个笑来维持社交礼貌。大概是笑得太不好看了,贺峻霖看向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欲言又止。

 

两个女生自来熟,不一会儿就手挽着手商量晚上一起去哪里吃饭。严浩翔一言不发,半耸着眼皮,跟在后头走,贺峻霖隔了他一臂距离,也没主动来找他说话。

 

叫车软件显示他们还需要等待一个小时以上,于是计划迅速被修改成坐两站公交车,去一个什么很有名的网红店吃烤肉。贺峻霖听她们说完,不动声色地瞥了严浩翔一眼,对方半垂着头插兜沉默,背挺得像棵松。

 

严浩翔没吭声,贺峻霖就凑过来,声音很小,终于肯和他讲话,他们说要坐公交过去,你行吗。严浩翔嗯了一声,“有什么不行的。”

 

事实证明他好像确实不太行。贺峻霖劝哄着把他拉上车,两个女生隔着人群坐在后排,他俩就站在车门旁边,周围四五个散着臭汗的男人,空间逼仄。严浩翔气还没生完,洁癖先一步发作,冷着脸把贺峻霖圈进臂弯里,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捂住口鼻。

 

贺峻霖拽拽他衣角,力道很轻,用很柔软的眼神示意他再靠过来一点。

 

严浩翔像鼓胀的气球被扎了小孔,心塌了一块儿,盯了他三秒钟,一下子委屈地把头抵在贺峻霖肩膀上。

 

“为什么骗我。”

 

他问得很小声,嗓子发涩,心里醋意滔天,酸得自己眼眶发热。

 

“说啊,为什么骗我。”严浩翔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瞬间绷紧,懒得去猜测贺峻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难受,“不是社团活动吗,不是怎么求都不来吗,我看不是没空来,而是不想跟我一起来吧。”

 

贺峻霖语气平静:“社团活动临时取消了。别人专门来邀请我,拒绝女孩子不太礼貌。”

 

哦,拒绝我就可以是吧。

 

贺峻霖偏头,目光落在公交车的黄色扶手:“我没那个意思。”

 

严浩翔还没开口,贺峻霖又说,对不起,这事算我错了,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告诉你告诉你一声的。

 

认错态度好到不可思议,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严浩翔有气儿也没处发,憋屈地不得了,最后恨恨地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也舍不得使劲。

 

吃饭的时候,邻桌的情侣个个面对面甜蜜相望,严浩翔就无比自然蹭到贺峻霖右手边,软沙发左右都空出一大块,搞得像有隐形人在挤他们。

 

严浩翔点了杯鲜榨橙汁,喝了一口就后悔,皱着脸喊酸,对着贺峻霖瘪瘪嘴,要跟他换喝了一半的雪碧。贺峻霖用眼神表示拒绝,严浩翔刚想拖长尾音撒娇,就看见自己女朋友端着饮料伸过手来。

 

“浩翔,要不你喝我的吧。”

 

严浩翔一个头两个大,挂上笑婉拒她,也不敢嚷着要换饮料了,慌乱中又埋头猛喝了一大口,咳得惊天动地。气氛有些尴尬,贺峻霖无奈,用胳膊肘怼他,“严浩翔,照顾照顾你女朋友。”

 

严浩翔哦了一声,找服务员要了副夹子开烤,可惜私心严重,手压根不听理智使唤,想着要照顾别人,过了一会儿反倒是贺峻霖的盘子堆成了小山。

 

腻歪成习惯了,谁也没觉得不自然。贺峻霖在桌子下面踹严浩翔:“别给我,我吃饱了。”

 

他吃饭比女孩子还秀气,一块肉分几小口咬,还要再嚼半天。严浩翔早就习惯了他吃饭慢,每次都撑着下巴耐心地等,今天屁股都还没坐热,鬼才信他吃饱了。

 

严浩翔置若罔闻:“虾还没烤好,你先吃着肉点,上次你不是和我说想吃那个芝士玉米来着?我问问服务员有没有。”

 

这个所谓的上次可以追溯到遥远的高中时代,也难为他还记得。

 

 



这顿饭吃得尴尬,贺峻霖中途费心起了好几个话头,都没搅热气氛,严浩翔结完账回来的时候,两个女生正商量着去看电影,他不想去,无比迫切地想结束这个莫名其妙的四人行。

 

偏偏贺峻霖还在笑,点着头说想去就去,我都可以,听你们的。

 

去电影院的路上经过贺峻霖爱豆代言的品牌店,恰巧出了新款,宣传很热闹。严浩翔余光看他,贺峻霖垂着头走,指尖按在眉心,很疲惫的样子。

 

严浩翔想搂他,贺峻霖吓了一跳,瞬间退开半步远。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贺峻霖也愣住了,飞快地找补:“快走吧,一会赶不上检票了。”

 

严浩翔神情晦涩不明,终于在影厅入口死死牵住贺峻霖的手,“你们先进去吧,我和贺峻霖去帮你们买杯饮料。”

 

“现在吗?电影马上开始了。”

 

“一会就回来。”严浩翔很坚定,握得贺峻霖骨头痛。

 

贺峻霖很听话,又像是没反应过来,直到严浩翔推开商场的大门,才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给烫醒。

 

“去哪儿?”

 

“回学校。”

 

“咱俩?”

 

“对。就咱俩,你和我。”

 

“你疯了?”贺峻霖瞪大了眼睛,用尽全力甩开严浩翔的手。

 

我怎么了吗?严浩翔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偏过头去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你就这么想和她呆在一起啊?”

 

贺峻霖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随后冷笑道:“严浩翔,你好意思说我?别忘了你女朋友还在里面。”

 

“你喜欢她吗?”严浩翔答非所问。

 

“都跟你说了是朋友。”

 

“现在是朋友,以后呢?”

 

“你……”

 

“问你呢,以后呢,是不是要和她谈恋爱啊?”

 

贺峻霖难以理解他的愤怒,手一抬把逼近他的严浩翔推开了。

 

“谈了又怎样,没谈又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严浩翔被他毫不收敛的力度推懵了,好半天才释然似的点点头。

 

行吧,和我没关系。我他妈就是个神经病,干什么都能想到你,觉得什么都得非你不可,除了你谁都不合适,谁都不可以,结果你转头就能找个女的给我看,真行啊。

 

贺峻霖呼吸不畅,顺了顺气才开口:“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你好好想想,你到底哪里非我不可了?这次我不来,照样有你女朋友陪你,下次我不来,说不定就有第二个女朋友,第三个女朋友,我?我算个屁啊。”

 

“那我跟我女朋友分手,你也不准和那个女生再见面。”

 

贺峻霖卸了力倚在墙上,抬着眼睛看他,神色冰冷。

 

严浩翔很受伤:“你不相信我?”

 

“严浩翔,”贺峻霖一个字一个字地叫他,“你觉不觉得你很幼稚啊。你以为谈恋爱是在过家家吗,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想分手就分手,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我倒是还想问问你,凭什么我谈恋爱要被你管,你谈恋爱告诉我了吗。啊?到底是谁把谁当傻子耍啊。”

 

严浩翔心力交瘁:“我谈恋爱敢告诉你吗,我就是因为你才……”

 

“?”

 

他支支吾吾半天,“那什么……”

 

贺峻霖心累,懒得再听他说,摆摆手要走:“我不想跟你吵架了,一点意义都没有,你什么都不懂。

 

严浩翔被他的平淡折磨到崩溃:“我不懂什么了,你倒是说啊。你老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啊?”

 

他猜贺峻霖又要说些他不成熟,不懂人情世故,固执又讨人烦之类的老生常谈,顺着就想为自己开脱,侧脸却先感受了掌心的温热——

 

冲撞,柔软,心脏停跳,短暂,甜蜜又悲伤。

 

贺峻霖踮起脚来吻了他。

 

指尖顺着侧颈滑下来,严浩翔看着贺峻霖一点一点扯出一个笑,卸下万千包袱般的洒脱。

 

“就这样,懂了吗。”

 

 



07

 

贺峻霖亲完严浩翔后的第二十分钟。

 

严浩翔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点进列表置顶,手抖半天没打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点了一串系统自带的大哭黄脸表情。

 

Gemini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贺峻霖亲完严浩翔后的第三天。

 

严浩翔恢复单身。发送好友申请的第二十八次,去贺峻霖宿舍堵他的第八次,被他朋友合力拖走的第十三次,差点和贺峻霖说上话又被他仓皇跑掉的第三次。

 

贺峻霖亲完严浩翔后的第五天。

 

他中午被信息提示声吵醒,早就暗中叛变的贺峻霖舍友发来情报,告诉他贺峻霖翘了下午的选修课,报了个志愿者活动,带着一帮小学生去郊区的游乐园玩了。

 

严浩翔失笑,亲他的时候胆子倒是挺大的,真要躲起人来,跑得和兔子一样快。

 

游乐园不近,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满载着学生的大巴驶出园区。他却鬼使神差地往里走,越过四周看起来就吓人的高空项目,好运的在摩天轮的排队区找到了贺峻霖。

 

严浩翔轻手轻脚地挪过去,指指贺峻霖,小声和排在他身后的一家三口打商量:“不好意思,我想给他表白,能不能让我插个队。”

 

他笑得温顺又腼腆,很快就讨得了妇人的欢心,还收获了一句同样小声的加油。

 

开仓门的时间很短,贺峻霖其实有些惧高,抓住栏杆坐下的瞬间又被突然挤上来的人吓了一跳。

 

“严浩翔?”肉眼可见的慌张,贺峻霖努力往后缩,“你怎么找过来的。”

 

摩天轮开始运转,他在狭小的空间内无处可逃。严浩翔朝他探身,自顾自地开口:“我们玩个游戏吧,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贺峻霖还没懂他搞得哪出,手掌先抵在对方胸膛,生怕他再靠近点破坏掉某种平衡,摩天轮仓的,还有他自己的心跳。

 

我替你选了,真心话吧。严浩翔直勾勾地盯着他,两人无声对峙了几秒,贺峻霖忍不住开口:“什……”

 

“问题是,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你之前说你没想过。”严浩翔有点紧张,他们之间难得有这么坦诚交流的时刻,往往有人生了气,开口说话就算哄,勾勾手指就算示弱,从不会矫情地讲些软话。

 

“干嘛撒谎。”

 

贺峻霖不回答,严浩翔又问他,你喜欢我干嘛。我这么蠢还总伤你的心,你喜欢我哪里啊。

 

他这一刻才真正理解从前女生为什么总缠着他索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喜欢像只迷了航的风筝,细枝末节是骨架,抑制心动是蒙面,他想要让贺峻霖安心降落,就要努力踮脚抓住源头的放飞线,再补上以前落下的很多次单向奔跑。

 

贺峻霖吸吸鼻子,骂他白痴。

 

“嗯,我是白痴。”

 

“傻子。”

 

“嗯嗯,我是傻子。”

 

“笨蛋。”

 

严浩翔笑意盈盈,无论贺峻霖说什么都依他。

 

“之前你和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别看我当时好像喝醉了,迷迷糊糊的,其实心里盼着你说我名字呢。”

 

“你说得对,我真是有好多不懂的,喜欢这么简单的事,过了好久才琢磨出来。”

 

他握住贺峻霖的手,移到脸颊上蹭蹭,“谢谢你愿意等我。”

 

贺峻霖半年前喝下了的那口啤酒迟到地在心头发酵,不再是酸涩,更像是某种时效性的生长剂,沉默地在脉络中蛰伏多日,只为了做严浩翔来势汹汹心意的供养成分。

 

他说不出话,放任自己心底生出一片春天。

 

严浩翔看着对方耳梢连着颈侧一通红,试探道:“他们说恋人在摩天轮顶端接吻就不会分手。”

 

即使眼睫和附在对方手背的指尖都在颤,贺峻霖也要语气生硬地别扭:“什么鬼……我都还没答应你。”

 

“不管,”严浩翔耍无赖,强硬地坐过去抱住他,嘴唇蹭过额发,“就当是预支以后的。”

 

兜转了这么久,终于明白喜欢不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山洪,不是花丛任取一朵就能盛开的玫瑰,而是粘连无数隐秘心动的朝暮,是他马虎又精确解出的重要命题,是贺峻霖走在自己旁边,就忍不住想去牵他手的,习惯。

 

故事的最后,严浩翔傻兮兮地笑,他没穿着蓝白校服,却捧着相同的一颗真心,在他未来男朋友耳边大喊。

 

贺峻霖,我好喜欢你的温柔!

 

然后又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被纵容,贺峻霖眯着眼揉揉耳朵,笑着回答他。

 

严浩翔,这次不算你迟到。


 

End

 

 

 

 


陆灼华

嚣张/隅霁 夏日海岛

“女士们先生们,您已抵达美丽的XX,目前地面温度为35℃,天气炎热,机组人员提示您注意防晒,谨防中暑,感谢您搭乘本次航班,祝您有一段愉快舒适的旅程,谢谢。”

伴随着飞机落地的语音播报,林无隅和丁霁抵达了他们本次的目的地,中国最南方的海岛城市。

一出机场,他们俩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热,而是风,迎面而来的风把他们俩的T恤吹得呼啦作响。

丁霁扒了扒被吹得凌乱的发…好吧,已经没有什么型可言了,“这也太热了吧,我们俩这一趟回去至少得黑三度。”

林无隅拿着手机打车:“没事,反正你够白,黑也黑不到那里去。”

丁霁看着他:“我的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是热,行了吧。”林无隅笑了笑:“我们又不白天出去,...

“女士们先生们,您已抵达美丽的XX,目前地面温度为35℃,天气炎热,机组人员提示您注意防晒,谨防中暑,感谢您搭乘本次航班,祝您有一段愉快舒适的旅程,谢谢。”

伴随着飞机落地的语音播报,林无隅和丁霁抵达了他们本次的目的地,中国最南方的海岛城市。

一出机场,他们俩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热,而是风,迎面而来的风把他们俩的T恤吹得呼啦作响。

丁霁扒了扒被吹得凌乱的发…好吧,已经没有什么型可言了,“这也太热了吧,我们俩这一趟回去至少得黑三度。”

林无隅拿着手机打车:“没事,反正你够白,黑也黑不到那里去。”

丁霁看着他:“我的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是热,行了吧。”林无隅笑了笑:“我们又不白天出去,下午和晚上还是很凉快的。”

说话间,林无隅打的车已经到了,他们俩把行李放到后备箱。

丁霁坐上车降下车窗深吸了一口气:“热是热了点,但这儿的空气是真的好,天真蓝啊!”

说着拿出手机对着天空拍了张照。

林无隅也从他的窗口看着窗外的风景:“旅游城市嘛,空气好风景好才能吸引游客啊。”

“人也好啊。”司机大叔带着南方口腔搭话:“小伙子,第一次来吗?”

“嗯,”丁霁应了一声,想了想问道:“叔,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吗?”

司机愣了愣,奇道:“好吃的?你们不该是问有什么好玩的吗?”

丁霁在林无隅肩上拍了拍,笑道:“没办法,这是个吃货,看风景是次要,吃才最重要。”

“瞎说,”林无隅笑了笑,用只有他们俩听得到的声音说:“明明你最重要。”

在一起久了,丁霁已经免疫他的甜言蜜语,不无道理地说:“你竟然拿我和看风景吃饭比?”

林无隅哽了一下,继而从善如流地说:“唔,我的错,和什么比都是你最重要,和谁比都是你最帅。”

丁霁笑着偏过头:“视频刷多了吧你。”

司机给他们推荐了几个好吃的好玩的,还提醒他们不要被海边卖纪念品的给坑了。

到酒店办好入住,林无隅拿着房卡冲丁霁说:“走,带你体验一下豪华大酒店……”凑到丁霁耳边说:“的床。”

丁霁都没能反应他这句话的深层意思,环顾着这酒店:“你真是有钱烧得慌,钱是不是烫你手了?”

这酒店,超级海景房,豪华是真豪华,贵也是真的贵,住一晚上就得大好几千!不知道他以后得打几份工才养得起林无隅这败家玩意儿。

林无隅就乐了,

丁霁无奈地看他:“乐什么?跟个傻子似的。”

林无隅一边乐一边说:“我就是觉得你这语气特别像…嗯嗯…,我还是不说的好,说了你肯定要打人。”

不说丁霁猜出来了,一把将他推进电梯里:“就你这笑,跟说了也没什么区别。”


大好几千一晚的酒店就是不一样,有客厅有阳台,阳台外面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卧室里还有一张超大的双人床,只是……那张床的设计风格是喜庆的大红色,但竟然跟室内带着海岛特色的装修风格豪不违和。

丁霁往沙发上一摊问林无隅:“先去吃饭吗?”

“我先洗个澡吧,有点热。”林无隅从行李中拿出换洗衣服,忍不住逗丁霁:“不一起吗?”

“不了不了,”丁霁冲他摆摆手没有灵魂地说:“您魅力太大了,我怕我忍不住耍你流氓,我一会的。”

林无隅笑了好一会儿才进浴室。


林无隅说了下午才出门,他们俩还就真的迎着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出门开始他们的海岛之旅。

丁霁光着脚踩在沙滩上,他觉得有点神奇,原来沙子还能这么细软呢,他把脚踩得更深一点,林无隅好笑的看着他,笑了一会儿就把脚伸过来,轻轻地在丁霁脚背上磨蹭着,在细沙底下纠缠到一起。

一阵海风吹来,他们俩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在海边踩了一会儿沙,又到海里感受了一下海水,还帮几个年轻女孩拍合照。

他们俩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坐着,看太阳慢慢落下。

海边落日,好看,是真的非常好看的,一大片的火烧云汇集在海天相接的地方,海面上也映出了耀眼的红,火焰一般的红云燃烧在半紫半蓝的天空上,夕阳的余晖落在海滩上的人身上,绚丽地像一副多彩的油画。

丁霁看呆了,都忘了要拍照,直到有一只手覆盖到他撑在沙滩上的手上,

“丁霁,”林无隅叫了他一声。

丁霁偏过头,林无隅贴上了他的唇。

有着浪漫传说的天涯海角,夕阳余晖中椰林树下,风景正好,适合尝一尝心上人唇角的海风。


他们俩还坐了游艇,在甲板上近距离接触海洋,原来,在海滩上感受到的海风跟在海面上感受到的不一样,在海滩上的海风是清爽舒适的,在海面上吹来的海风就有点咸湿粘腻。

他们俩还在那个很有名的海底餐厅吃晚餐,林无隅…愣是吃了两份,丁霁觉得服务员看他们俩的眼神都有点怪了,他看了看隔着玻璃的海底景色,又看了看他们俩面前的烛光晚餐,笑道:“感觉像在约会。”

“不是,”林无隅拿起酒杯在丁霁的杯子上碰了一下,笑着说:“是蜜月。”

丁霁斜了林无隅一眼:“你这步骤不太对吧?”

“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林无隅说着就起身。

“诶,哥哥哥…没有,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丁霁赶忙按住他手喊了起来:“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我去给你拿个驱蚊器,怎么就脸皮厚了?”林无隅没坐下笑着说:“不然…你以为我要干嘛?”

丁霁一看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就知道这人又在逗他,他恼羞成怒地在林无隅手背上抽了一下:“我他妈以为你要站起来引吭高歌,行了吧。”

林无隅乐不可支地去给他拿驱蚊器。


等他们回到酒店,已经十点多了,等林无隅洗完澡光着膀子出来,丁霁穿着睡衣趴在床上玩手机,脚丫子还翘起来晃悠着,那白花花的腿在红色的大床上晃来晃去还挺有视觉冲击的,林无隅走过去抓住他一只脚踝,

“嗯?”丁霁翻身过来看他:“怎么了?”

林无隅松开他的脚,手撑在他耳边俯身下来看着他勾了勾嘴角:“你说呢?”

“行吧,”丁霁仰头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体验一下豪华酒店的床嘛。”

“一下吗?”林无隅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笑道:“小看人了吧。”

……

林无隅看着陷入红色大床中的丁霁,想:回去就买个红色双人床。

丁霁皮肤白,赤裸着落在红色床帐中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别…别这么…急…”丁霁把被他撞得往下落的腿勾回他腰上:“我…我…又不…跑。”

林无隅闻言轻笑了一下慢了下来:“那倒是。”

夜还长呢。




提问:在餐厅,无隅哥哥说:“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后站起来是要干嘛呢?😜😜😜

搞隅霁还是可以让我快乐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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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球员翔/偶像演员霖】婚姻是人生大事 08

第八章


“怎么他妈又是你?”


Julia双手抱胸站在靠着门框,看着眼前带着墨镜和口罩的男人很无语,她掰着手指算到,“这周还没完呢,这都第几次了?”


“你这成天跑我这儿来屁也不放一个窝在沙发上睡一晚上就走,有意思啊?”


Julia对事情的兴趣来的快去的也快,她之前对严浩翔身上发生的事蛮感兴趣,却又很快就厌倦了,开始对严浩翔总是往她这儿跑的行为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严浩翔也懒得回应她,进门之后坐在沙发上,玩儿起了手机。


他刚结束一场商业性质的比赛,队里的朋友邀请他出去玩儿一个晚上,也被他回绝了...

第八章

 

“怎么他妈又是你?”

 

Julia双手抱胸站在靠着门框,看着眼前带着墨镜和口罩的男人很无语,她掰着手指算到,“这周还没完呢,这都第几次了?”

 

“你这成天跑我这儿来屁也不放一个窝在沙发上睡一晚上就走,有意思啊?”

 

Julia对事情的兴趣来的快去的也快,她之前对严浩翔身上发生的事蛮感兴趣,却又很快就厌倦了,开始对严浩翔总是往她这儿跑的行为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严浩翔也懒得回应她,进门之后坐在沙发上,玩儿起了手机。

 

他刚结束一场商业性质的比赛,队里的朋友邀请他出去玩儿一个晚上,也被他回绝了。

 

——他最近总是兴致缺缺,贺峻霖那天说的话总在他耳边时不时的响起。

 

你就算要出去,也要小心一些。

 

去你妈的,用你提醒啊?

 

他不想回家,虽然他心里清楚,贺峻霖知道他不想见到自己,可能也会找别的地方过夜。

 

——贺峻霖就是这种人。

 

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严浩翔想。

 

他越想越心烦,干脆也不回家住了,又不知道去哪儿,总是一个人全副武装的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在外面游荡。

 

实在懒得走了,就跑到Julia住的地方去。

 

他虽然觉得面对Julia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也常常被对方所激怒,但居然产生了并不想再到别的哪位“朋友”家里过夜的想法。

 

Julia虽然性格极差,每次见到他都没什么好脸色,但也令他感到某种程度上的放心,——他觉得自己已经经历着之前二十来年都没有这么复杂过的内心活动了,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别的关系。

 

何况——

 

既然贺峻霖觉得他去找Julia也ok,那他就去好了。

 

这就造就了他一周过去五天跑来这儿四天的情况。

 

Julia对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开他两句玩笑到了后来直接进来就一顿骂,骂完自己该干嘛干嘛去,权当没他这个人。

 

“严浩翔啊严浩翔,我之前真是个纯洁的智障少女,看您踢球还觉得您有点血性,谁成想呢,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可瞎了我这双狗眼……”Julia一只手提着七八公分的高跟鞋,一只手将滑下来的肩带再挂上去,急匆匆地打算出门。

 

尽管话说的难听,做人却还且有几分分寸,没至于将人赶出去,也没叫一群媒体来家门口围观,已经算是十分仁至义尽了。

 

严浩翔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便不还她的嘴。

 

还也还不上。

 

至于两人之后有没再发生点什么——Julia现在嫌弃他嫌弃的要死,别说上床,多看一眼都嫌烦,刚好严浩翔也没那方面的想法,两人就这样清清白白的住了四天,说出去谁信呢。

 

严浩翔看了一会儿手机,——偶尔还能看见前几天的新闻,他在贺峻霖电影的首映礼上一番高调的发言果然被单独剪出来,配上各种夸大其词的新闻标题劈天盖地的发在网上。

 

又是“高调秀恩爱”又是“霸道护夫”的,那个记者当时问的问题反而成了新闻角落里最不重要的一笔,——又如贺峻霖所说,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

 

只是他们的公众形象又离模范情侣近了一步,多出来一堆莫名其妙的cp粉,以畅想他们甜蜜的婚后生活为乐。

 

甜蜜个屁,他想,都是假的。

 

他看的心烦,就把手机扔到一边,打开电视看球赛转播。

 

他这几天事事不顺,大概老天都与他作对,这场球一点都不精彩,踢到中场一个进球都没有,两边都踢得保守得不行,防守反击又打不好,好几个机会就这样生生浪费掉了,看的严浩翔直翻白眼。

 

他突然很想回去。

 

他家实在比这儿好多了,Julia冬天怕皮肤干燥连个空调也不开,家里又没装恒温,冷得要死,他平时在家习惯了松松垮垮的穿着,来这儿非得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脚都活动不开。

 

Julia晚上经常出门,自然不管他晚饭,他一次去翻冰箱——不愧是干模特这一行的——一个双开门的冰箱里就一堆苏打水,几个滚来滚去的橙子和半盒鱼子酱。

 

他又怕招摇不想出门买,只能点不怎么好吃的外卖让人放门口。

 

严浩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心里缅怀完自己的不幸,还是没有马上回家的勇气。

 

——万一贺峻霖回去了,他该说什么对方又会说什么,他都不想去思考这件事,只能放空脑袋,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视,有听没听地听听新闻。

 

直到他听到了敲门声。

 

他心想Julia恐怕没带钥匙,只是今天有些反常,才出门半个多小时就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拿东西。

 

他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贺峻霖。

 

严浩翔愣在那儿,大脑停止了运作,楼道里的风刮进了他得脖子,他竟然都没有感觉到冷。

 

贺峻霖看起来有些疲倦,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色,他肤色本来偏浅,估计在外面吹了冷风,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太正常的白。

 

“你……你怎么……”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严浩翔想过很多种他们再次见面时会是什么场景,但这一种绝不在里面——贺峻霖亲自来Julia家找他——他还以为以对方的性格,他就是一年不回去对方也不过只会在搬出去的时候给他来条短信,说些祝他今后事事顺利的屁话。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严浩翔说完就想打自己一巴掌,他其实是高兴地,话说出来却像质问。

 

他看见贺峻霖动了动嘴唇,似乎在犹豫些什么,他便突然反应过来。

 

“……你调查了Julia?”

 

贺峻霖脸色苍白了一下。

 

“我不该这么做,我很抱歉。”

 

严浩翔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一下子堵住了,他最不想听见对方向他道歉,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甚至有些时候是因为他完全不理解的原因。

 

他想念那个会和他开玩笑的年轻演员,想念他们因为球队阵型应该是442还是451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想念他们一同坐在地毯上枕着沙发的脚看的垃圾电影。

 

他不想贺峻霖那么客气,不想他总是因为莫名其妙的事责怪自己,明明大多数时候他什么也没做错。

 

他每说一句抱歉,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更远一些。

 

而且。

 

严浩翔想,自己明明没有生气。

 

他一点也不在意对方是调查了Julia的住处,还是通过什么别的方法找到了他在哪儿,——他只在意贺峻霖来找他这件事。

 

天知道他在开门看见贺峻霖站在门口的时候的心情。

 

——如果贺峻霖转头走了,他一定会跟着他走的。

 

哪怕对方什么都不说。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和好。

 

 

 

 

贺峻霖走了进来,将门关上。

 

没有如严浩翔所愿。

 

贺峻霖将手机递给他,“你被拍到了。”

 

严浩翔僵住了,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公事。

 

是啊,他们之间有什么私事呢,都是假的,都是工作的一部分,都是公事。

 

他听见贺峻霖继续说:“幸好只有一次,我的经纪人和他们的人有一些交情,保险起见,我过来,明天要是有风声走漏出去,就说她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逻辑严密,方式合理,处变不惊。

 

贺峻霖,你做演员真是屈才了。

 

严浩翔突然笑了笑,那笑里带着刻薄地寒意。

 

“好啊,那你就待着吧。”

 

他看着贺峻霖弯下身去想换双拖鞋,后退了几步挑着眉说道,“这里没有多余的男士拖鞋,唯一一双我穿着,你不用换了。”

 

他突然变得聪明又尖锐,针针见血得展示着从前从未在自己身上发现的语言天赋,那些话就像是没有经过他的大脑就这样自己产生了,赶着投胎似的从嘴里冒出来。

 

他说了很多话,像男主人似的给贺峻霖倒茶——实际上他只进过Julia家的厨房一次,连水壶在哪儿都找了好一会儿,更别说茶包。他刻意而张扬的表现着自己和并不在家的Julia的默契,像是想要证明些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心里面像点了把盖不住的火,烧的脑袋发热,胸口却是冰凉一片。

 

为什么,为什么呢?

 

严浩翔想不通。

 

他看着坐下来手里拿着他倒得茶水的贺峻霖,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蒙在他们之间,让他看不清他的脸。

 

贺峻霖对他的感觉,对他的感情,是这么收放自如的东西么?

 

他大脑一片混乱,甚至怀疑起在演播厅的那个晚上对方的那个表情是不是不过庄周梦蝶,一个充满恶意的错觉而已。

 

还是只是他不堪的幻想?

 

实际上,对方早就对过去释怀,那些偶尔流露的真情实感,不过是缅怀青春的旧梦,对自己当年时光的感伤而已,早已经不是什么爱意了。

 

是这样么?

 

那你未免也太可笑了,严浩翔。

 

“她……今晚不回来了?”他听见贺峻霖问。

 

“不知道。”严浩翔突然没了刚才的兴致,他感觉到心里烧着的火就这样慢慢的熄灭了,整个人都渐渐冷却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无聊又幼稚,什么意义也没有。

 

Julia晚上出门,有时回来有时不回,不回就是在外面找到喜欢的对象,开开心心地去享受生活了,今天回不回来他不清楚。也不是很在乎。

 

他忽然间发觉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就这样难得的安静下来,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Julia果然没有回来,两个小时后,贺峻霖和他回到了他们的住处。

 

又完成了一次危机公关。

 

在他爬上床之前,贺峻霖还提醒了他——

 

明天上午他们有双人通告,一个杂志的封面和内页,让他早点休息。

 

严浩翔觉得很荒唐,却没有嘲讽地力气。

 

 

 

 

贺峻霖单手扯着严浩翔的领带,严浩翔的手搭在他腰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不行。”Flora揉了揉太阳穴,背过身去。

 

“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我不管,”她烦躁地说,“你们单独的硬照表现力都不是这个水准。”

 

Flora是这次的主策划,之前贺峻霖和严浩翔都上过她的杂志,和她并不能算很熟,不过也有过几面之缘。

 

贺峻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他朝Flora走过去道了个歉,解释了一些昨天没有睡好之类的用来搪塞杂志方的理由。

 

严浩翔没有动。

 

他想不到有什么好解释的,也不擅长说谎。

 

——他们又不是真的因为什么没有睡好这种胡扯的原因,他们拍不好,做什么动作都没法放松,僵硬得一塌糊涂,是因为他们又不是真的情侣。

 

严浩翔想,他可能还有着身体上的排斥——他对男人生理上没有感觉,自然演不出情人的效果。

 

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决的。

 

那贺峻霖呢?

 

他想,贺峻霖和他不一样,他为什么也那么僵硬?

 

Flora给了他们一段时间调整状态,自己走到电脑前面对整理初片的实习生挥了挥手,“也别都删了,他们要是一天都这样也就没办法了,现在还去哪儿找别人啊……”

 

贺峻霖和严浩翔沉默着,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说些什么。

 

严浩翔觉得没趣极了,他脖子后面的衣服吊牌硌得他十分难受,他每隔一会就要去碰一下脖子后面的那个地方,让他感觉更不舒服。

 

“我知道……”贺峻霖突然开口,“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比较困难……”

 

严浩翔看着贺峻霖皱起了眉头,他蹭的一下来了火气。

 

明明你也受不了吧,自己摆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凭什么指责我?

 

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大家这样两不相干不是很好么?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含糊不清的笑声。

 

“你呢?”

 

“我……”

 

贺峻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犹豫了一下,走到旁边的椅子上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Fer.?”贺峻霖惊讶的叫了一声,随即压低了声音,“我在拍杂志……嗯……”

 

哈,男朋友。

 

严浩翔看着想要去角落里打电话的贺峻霖,胃部舔过一道灼热的白焰,快步走了上去抓住对方的手肘,他这下用了不小的力气,贺峻霖被他拉的一个趔趄。

 

他摆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笑了起来,笑里藏着极寒的痛意。

 

“你不用避着我,我又不介意。你可以在这儿打。”

 

贺峻霖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声对手机那边说了一声:“抱歉,我有点事,一会儿打给你。”

 

严浩翔没有再说话。

 

这时Flora的声音从有十几米远的地方传来。

 

“两位好了没有,可以开始了么?”

 

他们被这声音叫回了神,一前一后的走向了摄影棚。

 

什么都没解决,什么都没好转。

 

任何坏事都只会变得更坏,从来不会变好,严浩翔想。

 

Flora让他们再靠近一些,让严浩翔从背后抱着贺峻霖,她看着两人的姿态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然后大声说:“你们说点什么!严浩翔你在他耳边说点什么!你说什么都好我拜托两位有点交流好吗?!”

 

严浩翔凑近了贺峻霖的脸,他低声问。

“你呢?你还没有回答我……”

 

贺峻霖低着头没有回答他,从这个姿势,严浩翔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就算看得到又怎么样呢,严浩翔心里想,还不如看不到。

 

贺峻霖这个人,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他也不给你多一个眼神的在意。

 

他就是这样,他给你看得,大概都是他想给你看的样子,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是否愤怒,是否痛苦。

 

甚至是否爱你。

 

严浩翔一阵鼻酸,他克制不住从心底蔓延上来的倦意和寒冷。

 

他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像是终于意识到,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如他所愿,他也有摘不到的苹果,赢不了的比赛,也有使出浑身解数却什么都证明不了的时候。

 

他放在对方腰上的手垂了下来。

 

他没办法在这时还保持专业。

 

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到怀里的人先他一步挣脱了他。

 

贺峻霖转过身,带着汹涌的怒意,撞上了他的嘴唇。

 

那是一个吻。

 

没反应过来的严浩翔不知道那能不能算得上是亲吻,对方牙关紧咬,狠狠得磕在他的牙齿上,又疼又酸,莽撞得像愤怒得撞上枪口的牛犊,带着浓厚的血腥的气息。

 

与其说是吻,倒更像是一场视死如归的搏杀。

 

那与他所有的接吻经历都不相同,既不濡湿香艳,更不甜蜜温存,他只能感觉到对方干涩的甚至有些起皮的嘴唇。

 

贺峻霖没有触碰他的舌头,就仅仅是抵住他的牙齿,严浩翔尝不出什么味道,他觉得对方将他卷入了一场持久的,不死不休的战争。

 

——他还没来得及披甲上阵,对方就步步紧逼,杀得他节节败退。

 

他在恍惚间听到贺峻霖蹭着他的嘴唇——那儿又痛又热——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你就那么想赢?”

 

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喘着气推开了他,向摄影棚外走去。

 

严浩翔僵在那里。

 

他硬了。

 

 

 

tbc.

撸串儿鱼

【翔霖】江州(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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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十二月,昼短夜长,气温骤降。贺峻霖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快步走出校门。


校门口就是公交站,他和723路同时到达站台。不堵车的话,大概能在天彻底黑下来前到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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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十二月,昼短夜长,气温骤降。贺峻霖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快步走出校门。

 

校门口就是公交站,他和723路同时到达站台。不堵车的话,大概能在天彻底黑下来前到家。                                                                

今天的车很空,贺峻霖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路上的街灯大多已经亮起来,他戴上耳机侧头看向窗外,每天两次家校往返,这条路上的风景他再熟悉不过,大到一幢幢高楼,小到流动摊点,多了什么又或少了什么,他一眼就能察觉。

 

路过万塘路时,他突然想起十二月了,每年冬天都会在天水街卖烤白薯的老伯应该已经出摊儿了。

 

他提前一站下了车,天水街在这一站和他家小区中间的位置,买完烤白薯走十分钟就能到家。冬天里随处都能看见载着铁皮桶卖烤白薯的,但天水街这家不一样,他家卖的是白心的。

 

白薯、红薯、番薯、地瓜...这些说的都是同一个东西,互为别称。但贺峻霖有自己的划分法,白心的才能是白薯,红心的就得叫红薯。街上常见的大多是红心,红心的甜、口感也好。贺峻霖偏偏爱吃白心的,白心的味淡,但口感绵密,卓静没少拿这个笑话他是老人口味。

 

天水街的老伯是贺峻霖唯一找到的卖烤白薯的,因为只卖烤白薯,老伯的生意不是太好,贺峻霖问过他为什么不兼卖烤红薯,得到的回答是——这些白薯都是自家种的,他和老伴儿就喜欢吃白心的,吃不完的才拿出来卖,不指着这个赚钱。

 

我还真是老人口味,贺峻霖当时想,我妈没冤枉我。

 

贺峻霖走到天水街,远远就看见烤白薯的摊子,他三两步跑过去,一年没见,老伯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还是熟悉的黑色棉衣加同色前进帽。

 

“来了,”老伯熟稔地和他打着招呼,丝毫没有一年不见的生疏,“我以为你早几天就会来呢。”

 

“太忙了,”贺峻霖回答,“都没意识到十二月了。”

 

“高一了吧,”老伯给贺峻霖挑着烤白薯,“高中是会比较辛苦。”

 

“是啊,”贺峻霖接过老伯称重好的白薯,“多少钱?”

 

“五块三,”老伯回答,“给五块就行。”

 

“微信付款您还给抹零啊?”贺峻霖扫着二维码问道。

 

“习惯了,”老伯自嘲地笑笑,“做买卖的仪式感。”

 

贺峻霖还是打了五块三过去,和老伯道了别,一边啃着烤白薯一边往家走,等走到小区门口时,天已经黑了个彻底。

 

“你回来了?”严浩翔语气自然得像是偶遇一位邻居,丝毫看不出已经在保安亭边站了快二十分钟。

 

“嗯。”贺峻霖低头翻找着门卡,比严浩翔更显云淡风轻。

 

这是两人半月来的第一次对话。

 

蹦极完回市区那天,两人默契地一路保持沉默。严浩翔想给贺峻霖些时间消化,他并不后悔孤注一掷,同样也不期待贺峻霖能接受他。他甚至觉得,如果贺峻霖开口让他把这天忘了,他也可以装作无事发生。

 

 “我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发生。”下车后,贺峻霖真的这么说了。

 

设想成了现实,感受竟大为不同,严浩翔意识到他高估了自己。他总听人说心痛像针扎,这天他才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钝痛感压得他整个人都要往下坠。

 

两人后来又沉默了一会儿,严浩翔轻叹了口气,把手机递给贺峻霖,“你来删吧。”

 

相册里只孤零零躺着一张图,贺峻霖没多做犹豫,点了右下角的删除图标,接着打开最近删除,清空了相册。 

 

图片删除后锁屏内容是不会跟着消失的,于是他又点开墙纸设置,换上系统自带壁纸,一气呵成。

 

“你别多想,”分开前贺峻霖对严浩翔说,“这和你拒绝许笙、许笙拒绝陆飞,是一样的,我对你的看法不会产生任何改变。”

 

可还是变了,两人各怀心思,默契地没再说过一句话。

 

42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安静坐着吗?”在小区长凳上坐了一会儿,贺峻霖开口打破沉默。

 

“不是。”严浩翔否认,却又没了后话。

 

“真是要命...”贺峻霖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咱俩能不能正常点儿?”

 

“嗯。”严浩翔点头,可还是那副样子。

 

“呼——”贺峻霖长舒一口气,“你不说的话我先说,你为什么最近不跟我说话,我不是让你别多想吗?”

 

“因为我觉得你不想跟我说话。”成长环境的原因,严浩翔在察言观色上一直敏感。

  

严浩翔的猜想是对的,贺峻霖的确不想跟他说话。原因在于贺峻霖找不到和他相处的平衡点。无论身份年龄性别,没人不愿被宠着惯着,贺峻霖自然是享受和严浩翔的相处的。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贺峻霖知道了这种相处模式的形成并非源于严浩翔的性格而是他对自己的喜欢,那不能回馈给严浩翔同样感情的自己,就不该再接受对方任何的付出。

 

同样的,贺峻霖认为自己的行为也必须有所收敛,哪怕是比一般朋友稍亲密的接触,都有可能给严浩翔传递错误信息,每一行为牵扯的情感色彩都会被无限放大。

 

严浩翔给他出了道只有两个选项的单选题,偏偏两个选项都是他不能接受的。他站在岔道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又气又躁。

 

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严浩翔不再喜欢他。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就不和我说,”贺峻霖看着严浩翔,“那我不想你喜欢我你能不喜欢我吗?”  

 

“你说的是人话吗?”严浩翔模仿着贺峻霖的说话方式,企图缓和气氛,“这种事我能控制的话我还坐这儿跟你大眼瞪小眼干吗?”

 

“那你说怎么办!”

 

“是一点可能都没有吗?”严浩翔问。

 

“没有。”贺峻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你想都没想,”严浩翔看着贺峻霖,“你不能想想再回答吗?”

 

“你当我这半个月在干吗?”贺峻霖反问,“我这半个月一个好觉没睡过。”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严浩翔把话题拉回开头。

 

“不知道说什么。”贺峻霖如实回答。

 

“为什么?”严浩翔追问,“和以前一样不就好了。”

 

“怎么一样?”贺峻霖回道,“咱们以前的相处方式跟我和陆飞刘旭他们完全不一样,我以为是你脾气太好了才什么都顺着我,结果根本不是。”

 

“那又怎样,”严浩翔不解,“你不跟我在一起我也可以继续顺着你。”

 

“那我成什么人了?”贺峻霖提高音量,“这不是吊着别人占便宜吗?”

 

“我又不介意。”

 

“我介意!”贺峻霖觉得自己挺矛盾,明明和严浩翔处于对立面,但总忍不住站在严浩翔朋友的立场替严浩翔不平,“你缺心眼儿吗?”

 

“你别管我了,”严浩翔虽没什么情感经历,却还是意识到跟贺峻霖的对话太诡异了些,“你见过陆飞和许笙坐一起商量你要不要继续喜欢我,我又该不该继续喜欢你这种问题吗?这种事是能商量出来的吗?”

 

“那你说怎么办?”贺峻霖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总要讨论出个合适的相处模式吧...”

 

“贺峻霖,”严浩翔不知该气该笑,“你就是没谈过恋爱你也该看过电视吧,相处模式是磨合出来的不是讨论出来的。”

 

“那能一样吗?”贺峻霖觉得严浩翔更不可理喻,“我又没在电视上见过兄弟变情人的,要是度拿捏不好,我就里外不是人。”

 

“你不是人我也喜欢你,”严浩翔回道,“你不用有顾虑,按以前那样就可以。”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贺峻霖严肃道,“你怎么对陆飞以后就怎么对我。”

 

“你是不是弄错了,”严浩翔完全没了脾气,“你以为我今天是来跟你商量怎么继续做兄弟的?”

 

“不然呢?”

 

“我是在追你,”严浩翔意识到对贺峻霖就该用大白话,“‘追’你能理解吗?不是体育竞技那种追,是...”

 

“我知道,”贺峻霖打断道,“我又不傻!”

 

“不傻你前面都在聊些什么?”严浩翔回呛。

 

“你这么大声干吗!”贺峻霖盯着严浩翔,“你是来吵架的?”

 

“我哪儿大声了...”严浩翔自觉声音再翻两倍都盖不过贺峻霖。

 

“贺峻霖!”卓静的声音突然出现,“你嚷嚷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你声音了。”

 

“妈,”贺峻霖冲正往自己方向走的卓静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刚买完菜,”卓静走近才发现严浩翔也在,“小严也在呢?”

 

“阿姨,”严浩翔上前准备接手卓静手里的袋子,“我来拎吧。”

 

“不用了,”卓静客气道,“就是看着东西多,不沉。”

 

“没关系,”严浩翔没松手,“我拿吧。”

 

“那辛苦了,”卓静笑着让出一只手的东西,又把另一只手的递给贺峻霖,“拿着!”

 

“菜市场倒闭了吗?”贺峻霖接过大包小包,“这还不沉呢...”

 

“天水街那儿新开了一家超市,”卓静跟着两人往家走,“开业全场折扣,我看菜都挺新鲜就多买了点儿。”

 

“这是‘点儿’吗?”贺峻霖都不知道卓静怎么能一个人拎这么多东西。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呢?”卓静看着贺峻霖,“我多有先见之明啊,正好小严也一起吃晚饭。”

 

“我不在这儿吃,”严浩翔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帮忙拎菜的行为看着像是为了蹭饭献殷勤,不免尴尬,“我帮您把菜拎上楼就回家。”

 

“回什么呀,”卓静回道,“现在是下班点儿,路上堵着呢,我刚打车半站地的路堵半天。”

 

“咱家附近哪儿有容易堵的路啊?”贺峻霖发现卓静又犯了夸张的毛病。

 

“阿姨买了这么多菜呢,”卓静无视贺峻霖,看向严浩翔,“你在这儿吃吧,我给你爸妈打电话。”

 

43

 

严浩翔最终还是留在贺峻霖家吃了晚饭,卓静实在太过热情。

 

晚饭吃完照例是围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严浩翔坐了五分钟左右就打算离开,他在贺峻霖爸妈面前多少有些心虚。

 

“叔叔阿姨,”严浩翔起身说道,“我先回家了。”

 

“明天周六,不用早起,”贺树斌调小电视音量,“多坐会儿吧,待会儿叔叔送你回去。”

 

“家里有事,”严浩翔随意扯了个谎,“我得早点回去。”

 

“是吗,”贺树斌放下遥控,“那你坐会儿,我去拿车钥匙。”

 

“不用麻烦,”严浩翔叫住起身的贺树斌,“才八点左右,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我送吧,”贺峻霖突然说道,“我下楼消消食。”

 

“你会开车啊,”卓静吐槽道,“还送他?你就说你想出去玩儿就行了。”

 

“想去去吧,”贺树斌重新坐下,“反正明天周末。”

 

“这么晚了...”卓静有些犹豫。

 

“俩男孩子怕什么晚,”贺树斌不以为意,看向贺峻霖,“别太晚就行。”

 

“去哪儿?”出了门,严浩翔问贺峻霖。

 

“你露台会员到期了吗?”贺峻霖反问。

 

“露台会员?”严浩翔问完才反应过来,“哦,还没。”

 

“那就去那儿吧。”

 

“太冷了,”严浩翔建议道,“找个别的地方吧。”

 

“没关系,”贺峻霖打开叫车软件,“正好让你醒醒脑子。”

 

严浩翔觉得贺峻霖才是需要醒脑子那个,但他没反驳,怕贺峻霖一个不高兴就转身回家。

  

江州的冬天爱刮风,露台所在楼层高、周围又没什么可遮挡的建筑物,贺峻霖才贴着玻璃护栏坐下就打了个喷嚏。

 

“那儿有椅子,”严浩翔指了指露台左侧为了方便休息设置的桌椅,“地上凉。”

 

“过来坐下,”贺峻霖招呼严浩翔,“这儿视野好。”

 

严浩翔拗不过贺峻霖,只能跟着坐下,想了想又把外套脱给对方:“你盖着吧。”

 

“差不多就得了啊,”贺峻霖把衣服塞回严浩翔怀里,“不用这么刻意。”

 

“这不是刻意,”严浩翔把外套盖在贺峻霖屈着的腿上,“这叫...算了,我跟你说不明白。”

    

“行,”贺峻霖没再推让,“等你明天感冒了,你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你的行为没有意义,”贺峻霖看着严浩翔,“我都跟你说了咱们没可能,你这么做除了感冒还能得到什么?”

 

“不用得到什么,”严浩翔不以为意,“我又不是在做生意,还要衡量投入产出比。”

 

“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贺峻霖回道,“让你放弃是为你好。”

 

“是为了我好,还是想摆脱我。”

 

“我摆脱你干吗?”贺峻霖意外严浩翔会这么想,“我不是让你别瞎想吗?虽说咱们现在这关系乱七八糟,但我还是把你当朋友,想你能过得好。”

 

“我现在就很好,”严浩翔转向贺峻霖,“你不替我想这么多我会更好。”

 

“你这人真是...”贺峻霖看着严浩翔,“你为什么就这么犟呢?”

 

“是你太犟,”严浩翔反驳,“以前有女生追你,你也这么抓着人做思想工作吗?”

 

“那能一样吗,”贺峻霖回道,“咱们不是朋友吗?换了陆飞我也这么劝。”

 

“那就别做朋友了,”不破不立,严浩翔不想再跟贺峻霖为这种没意义的事情车轱辘,“咱们结束这个话题吧。”

 

“你是小朋友吗严浩翔,”贺峻霖问道,“不高兴了就要闹绝交。”

 

“那你别再劝了,”严浩翔起身趴在护栏上,感受比坐着时更大的风,“反正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会听进去的。”

 

“严浩翔?”见对方半天没再说话,贺峻霖试探着问道,“你不是哭了吧?”

 

“没有。”

 

“我承认我有些自私,”贺峻霖破天荒地开始反思起来,“我总希望什么都按我觉得好的来,忽略了你的感受,伤害到了你的感情。”

 

“没有。”

 

“别打岔!”贺峻霖做自我反省也气盛得很,“其实我也知道,为了你好之类的东西特别没意义。我妈让我少玩儿手机也是为我好,可我从来也没听过。立场不同,在意的东西就不一样,我妈觉得我的健康比一时的快乐重要,我觉得当下的快乐比不一定会受到影响的健康重要。”

 

“你这是什么比喻...”

 

“好了,”贺峻霖起身把衣服还给严浩翔,“我要回家了。”

 

“回家?”严浩翔没接衣服,觉得贺峻霖话说一半就走有些突然,“你没别的要说了?”

 

“你不是说我的话你一句都不会听进去吗?”贺峻霖把衣服挂在栏杆上,“以后可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

敬启者路明

【翔霖】廉价爱情故事

【注意:3w字中篇】


(一)


“姓名?”


“严浩翔。”


“身份证号码?”


“500——”


“给我看一下吧。”


“什么?”


“身份证。”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把身份证从包里翻了出来,碎成两半的证件靠一条透明胶带散散地粘连着。警察皱了眉,“怎么弄成这样的?”


严浩翔摸了摸鼻子,“不小心的。”


“多长时间了?要去补办啊。”警察把身份证拼在一起抄录信息。桌子对面,男生头发乱蓬蓬的,裹在漏了绒的脏大衣里礼貌地点头,“这就打...

【注意:3w字中篇】


(一)

 

“姓名?”

 

“严浩翔。”

 

“身份证号码?”

 

“500——”

 

“给我看一下吧。”

 

“什么?”

 

“身份证。”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把身份证从包里翻了出来,碎成两半的证件靠一条透明胶带散散地粘连着。警察皱了眉,“怎么弄成这样的?”

 

严浩翔摸了摸鼻子,“不小心的。”

 

“多长时间了?要去补办啊。”警察把身份证拼在一起抄录信息。桌子对面,男生头发乱蓬蓬的,裹在漏了绒的脏大衣里礼貌地点头,“这就打算回去补办。”

 

笔杆子抄到住址一栏,警察抬头看了眼严浩翔,上下打量一下他松垮垮的穿着,视线落到手边破烂的行李袋上。他没去过他的城市,但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名字里带“山庄”的小区都不便宜。警察瞟了男生一眼,嘀咕道:“重庆的?来读书的?”

 

严浩翔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不是,就过来玩玩。”

 

“来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

 

身后同事路过,把刚泡好的茶搁警察办公桌上,好奇地问:“这小伙子是怎么了?”

 

“被盗了,偷了两沓钞票。”

 

警察把头扭过一个隐秘的角度,靠着同事耳朵压低了声音,“富二代,重庆来的,八成来体验生活,被骗了。”严浩翔听了个一清二楚,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警察回过头,问严浩翔:“除了现金呢?有没有别的东西被偷了?”

 

严浩翔摇摇头。

 

“少了多少现金?”

 

“两万多吧,都放在一起的,那天回家看就都没有了。”

 

“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报警?”

 

严浩翔低下头没有回答。警察等了一阵,靠在椅子上提醒道:“你知道的吧?两万块属‘数额巨大’,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你朋友是要坐牢的。”

 

严浩翔握着断裂的身份证,左右想把它拼在一起,手却像不听使唤一样,怎么都无法把歪斜的缝隙拼上。尝试了很多次,他才发现这身份证不是断了,是碎了,少了一个缺口,再多的胶带也都没法把它合上了。

 

警察看着严浩翔,叹了口气,回到案头的表格上,重新拿起笔。

 

“我做个笔录。时间过去挺久的了,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吧。——他叫什么名字?”

 

男生抬起头,“贺峻霖。”

 

 

 

(二)

 

身份证一年前还是好的,还是个大户人家小少爷的标识。

 

严浩翔把家里阿姨的行李袋翻出来,往里头塞衣服的时候,这个标识就在家姐手中攒着,一直攒到严浩翔被出租车师傅催着上车,家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份证塞回到严浩翔手里。

 

“我想了想,你还是带着这个吧,但是千万不要拿出来。手机卡我帮你丢了,微信也别用了。那个地方没有人认得你,你就安安生生地呆着,等我们把厂里的事解决了我会和你联系。我也不清楚需要多久,但是只要搞定,你就还可以坐着头等舱回来。”

 

严浩翔点了点头,把身份证藏到背包隔袋的最底层,压在厚厚一沓钞票的底下。

 

 

 

贺峻霖问严浩翔要身份证的时候,严浩翔刚舟车劳顿落了地儿,脑袋浑浑噩噩的,翻开包就找。手摸到钱了,才想起来姐姐的嘱咐,抬头抱歉道:“忘记带了,下回给你吧?”

 

拙劣的借口被贺峻霖一眼看穿,“你不是才下火车吗?能忘到哪儿去?你坐火车没用检票的?”

 

房产中介的店面又小又破,贺峻霖摆了摆手,再过去一厘米就能打到客户似的。严浩翔向后一靠,背脊抵在了墙上。

 

“拿不出身份证没法租房子,我们这儿不做非法生意,你走吧。”

 

“那哪里能租到房子?”

 

“哪儿都不能。”贺峻霖窝在藤编的椅子里,玩味地看这位初来乍到的小青年,“最近查得严,下午条子还要来喝茶呢。二两新摘的碧螺春,三天就给我喝光了,完了我还得供着。别说租房了,旅店里头也不敢接没身份的啊,您要是不介意,我给您找个暖和的桥洞凑合几晚吧。”

 

严浩翔的手藏在包里,把钞票捏得紧。出门之前家姐开了保险柜,说:“不好带黄金,过安检不好解释。家里的现金不多,你先全带走,一定省着花。现在家里所有资产都被冻了,这点钱你能撑一天是一天。”

 

家姐语气冷静,递过钱的手心却在抖。严浩翔即使不清楚厂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能估摸一个大概情况。他给了自己两分钟去适应这个突发状况,火车来的路上就已经计划好手里的钱该怎么花。他七八个小时就靠一根烤肠捱了过去,留下的大头是备着以防万一。

 

严浩翔从小看着父母经商,知道把钱用在请人办事上多是事半功倍。除了藏在包里的那只手,他还是个豪门少爷的姿态,直着背,抬着下巴看藤椅里躺得舒服的贺峻霖。好像之前从炒鞋的黄牛手里截看中的鞋子一样,一点儿没在怕的。

 

“说吧,要加多少钱?”

 

贺峻霖笑了,一看对方就是上道儿的人,伸手比了个二,“不收你多,两千,怎么样?”

 

严浩翔点了六十张票子,搁贺峻霖面前:“押一付三,外加两千,你数数。”

 

贺峻霖接过钱,看也没看,放进抽屉里,“爽快。”

 

 

 

(三)

 

房子是贺峻霖骑着小电驴带严浩翔去看的。行李袋搁在脚踏板上,严浩翔扛着双肩包僵直地坐在贺峻霖后面,两只手死死抓着座位旁的护杆,隔离着自己和黑心小老板的距离。贺峻霖的外套没上扣,两瓣衣服鼓了风呼哧乱飞,打得严浩翔胳膊生疼。贺峻霖是没在意,把车骑得歪歪扭扭,絮絮叨叨地给严浩翔当导游。

 

贺峻霖提前打好了预防针,“城里大路好认,进了巷子就得靠脑子了。你可得给我记牢了,歪不进家门我可不会来救你。”

 

“教你个方法,你认着河识路。你就沿着左手边这条河走,来,我们过一个桥。看到前面这个城门没有,你要过这个城门,然后就这里,这个羊肉店,你要记牢。过了羊肉店两个口,一个左转——诶你抓牢啊——”

 

一个猝不及防的转弯,严浩翔一下失了平衡,两只手抱上了贺峻霖的腰。好细啊,比肉铺里的排骨还膈应,严浩翔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好瘦啊。”

 

“什么?”贺峻霖没有听清,歪了歪头问。

 

“没什么。”严浩翔把手撤了回去,挪了挪屁股回到安全距离,他提高了点声音,对着贺峻霖耳朵喊,“我说你好瘦,话还多。”

 

“你信不信我就把你撂这儿不走了?”贺峻霖放了狠话,小电驴却哼哼着骑上疙疙瘩瘩的石板路,男生一个字里头带三个颤,“等等,你记着这个。看见这个电线杆你就要右拐了。再往里头你就要疯狂地记住电线杆、水井和公共厕所的位置,虽然老是断电水不能喝公共厕所也臭得没人敢进去,但你还偏得靠这三个东西找到家。你把脑子带上了没?”

 

严浩翔笑了,他挺久没觉得好笑了。风把他的头发全吹到了后脑勺,奔儿头光亮亮一个,他像哄小孩儿一样回应贺峻霖:“带上了,带上了。”

 

七个拐、八个弯,小电驴终于停了下来。严浩翔提着行李袋站在褪了色的木门前,仰头看门檐上旧磁带一样缠成一团的老电线。巷子太窄,没法两辆电瓶车一起过,贺峻霖把小电驴挪到墙角,走上前说:“怎么样,古色古香吧?外地人买了票儿都进不来。”

 

门口过个槛,门里一条道儿,左手电表箱右手小广告。走个两三步,一个不大的小院子,零零碎碎分了四五户人家。贺峻霖领着严浩翔上楼,楼梯窄得行李包都得往前拿。贺峻霖借着天井的光试了一大串钥匙,“咔哒”一声,门开了。

 

也许是严浩翔一路上做了太多的坏打算,当他真正看到房间的时候,也并不是这么失望。小是小了一点,但衣柜书桌床一个不落,家当不新,但摆得规矩整齐,也算是有个家的样子。贺峻霖见严浩翔没什么抵触,便来了劲。

 

“还不错吧?房东刚翻新过,前面租过一个人,甲醛霉气都被人吸光了,你正好来,多好。独立卫浴、拎包入住、城市的心脏,性价比多高啊。来,我给你看看我最喜欢这个房间什么地方。”

 

贺峻霖招呼着严浩翔,蹬了鞋子爬上床。屋子确实是新打扫过的,湿气这么重的地方,被褥上没有一点霉味。严浩翔眼见着贺峻霖爬到自己床上,心想着这个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贺峻霖“过来,过来啊”招呼了两声,严浩翔也无奈地爬了上去。

 

“当当当当——”贺峻霖自己给自己配乐,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照进屋子,刺得严浩翔睁不开眼。他晃了晃神,重新聚焦,眼前一排排黛瓦的屋顶,深深浅浅绵延十多里。

 

“城区的房子都有固定高度,只有这一间,解放前被老屋主偷偷加高了两米,你现在就是整条梨花巷最高的住户。怎么样,还不错吧?”贺峻霖趴在窗台上,指了指远处一栋缩成了点的公寓楼,“看到没?那栋棕色的楼。我就住那里。”

 

严浩翔仔细了才能看清那栋楼的样子,“你住这么远啊。”

 

“你不该问‘你住这么好’吗?”严浩翔的反应不如人意,贺峻霖揣了揣手道,“那个盘,最便宜的都是三万一平,首付二十万。”

 

严浩翔忍了忍,才没把“不贵啊”习惯性地说出来。在重庆,二十万可能还不够买他家浴室的一半,但现在包里四万块打算凑活好几年的落魄公子哥,确实没有资格再说“便宜”两个字了。严浩翔定了眼看了个清楚,说:“不对吧,那栋楼脚手架还没拆吧?”

 

“哈哈被你发现了,明年才开盘。”

 

贺峻霖没去在意严浩翔的反应,他像是上了头一样,叽叽咕咕地算着账:“手里五万,找老张借五万,刘姐借五万,明年开盘前再凑足五万块就可以了。我还是有希望的。”

 

“你打算买那个房子?”

 

贺峻霖点点头,十只手指还在空中掰算着。严浩翔突然想到了,问:“对了,这里有做饭的地方吗?”

 

“有啊,在我家。”

 

“啊?”

 

贺峻霖下了床,拖着鞋走到房门口,指了指楼下:“喏,我就住楼下西边那一间,你从我门前那个走廊走过去,里面有个小厨房,是公用的。但是住这里的人不怎么做饭,你想开伙随时好了。”末了还补充一句,“开了伙记得给我留一份。”

 

 

 

(四)

 

贺峻霖没说错,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多不做饭。

 

一个院子,天南地北哪儿的口音都有。房间隔得太小,租客大多是独身来打拼的,白天在城市的边边角角做着城里人看不上的活,晚上就在巷口买个馒头,就点家乡的酱,一顿也就图个半饱。

 

严浩翔一开始还像着样子去菜场买点便宜的菜,后来发现出了门拐拐绕绕,要么找不到菜场,要么回不了家,也就放弃下厨了。

 

第二天中午,严浩翔跑到厨房热馒头,正巧碰见刚睡醒的贺峻霖。男生耷拉着乱蓬蓬的脑袋,下垂的眼尾看起来困顿得很。贺峻霖脖子里挂着毛巾,接厨房的热水洗脸,像猫一样在自己脸上一顿乱搓,而后抬起头问靠在旁边等微波炉的严浩翔:“怎么你也开始吃馒头了?不做饭了?”

 

“不做了,”严浩翔说,“我感觉菜场每天都在不一样的位置,我老家都没这么绕。”

 

贺峻霖哈哈笑了两声,“那还是因为你穷。穷人路窄富人路宽,这地方,富裕的人都能走出去,最后就剩穷人在里头自己跟自己斗。”

 

“不是,我就很奇怪,你找得到路的吗?”

 

“白天找得到,晚上我不敢说。”贺峻霖把毛巾拧干,“比起迷路我更怕黑,你没见着我太阳起了才出门,太阳落前就回家吗?”

 

严浩翔鄙夷地看着贺峻霖,“像你这样就别做暴富的美梦了。一天工作四个小时,你这辈子都走不出梨花巷了。”

 

“那应该工作多久?一天十二个小时,一周七天?幸亏我没对象,要是我有对象有孩子,怕是长到七岁都见不着面。”

 

严浩翔心想,何止七岁,长到十七都是家里阿姨带着。

 

说实话,严浩翔得知父母被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实感,因为他们本就不常回家,回了家也是避着谈公事。好像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做二手准备一样,严浩翔的不安从来没有消失过。家姐说这次不一样,这次死了人,要压下来不容易。严浩翔却舒了一口气,除了有点舍不得衣帽间里那一整面墙的球鞋,其他倒是让他轻松了不少。

 

严浩翔咬了口馒头,确信地对贺峻霖说:“但是这样真的会有钱。”

 

“但是这样会没有心。”贺峻霖不以为意,手指沾了点水使劲压自己头上翘起的一撮头发。头发在视线的盲角,压了两三下都没有下去的意思。严浩翔看不过去,放下馒头,越过贺峻霖沾了点水,站在他身后帮他按头发。

 

镜子里严浩翔比贺峻霖高出半个脑袋,贺峻霖盯着低头帮自己整理头发的严浩翔想,如果我挺直腰板,可能也不比他矮多少。又转念一想,也许过几个月,这个少年人也会像被抽了气一样委下来。也许用不着几个月,要是生活卯了劲,几天就能把一个完整的人打得稀巴烂。

 

“嗯,这样就好了。”严浩翔撤了手,满意地看着镜子里头发服服帖帖的贺峻霖。

 

贺峻霖盯着镜子里的严浩翔看了一会儿,问:“你找到工作了吗?”

 

严浩翔摇了摇头。

 

贺峻霖甩甩脑袋,把毛巾叠好挂在栏杆上。头发丝上的水珠溅了严浩翔一脸,严浩翔用胳膊蹭了蹭脸。

 

“你去刘姐的羊肉店打工吧,她那儿缺一个打杂。我帮你讲讲,现金结工资,没有身份也不要紧。”

 

 

 

(五)

 

在羊肉店打工的大半年里,严浩翔手上落了四五个口子。这些口子是他回到重庆后才发现的,每一个都曾被水洇出过泛白的肉,再泡掉结好的痂,周而复始,严浩翔也没什么痛的感觉了。

 

在饭馆里他一人干三人的份,传菜、洗碗,来不及等伤口结好,就要去刷下一个盘子,末了还给老板娘儿子补习功课。他太认真,把每个小活都当事业,举手投足尽是大家的样子,把一个二十平的苍蝇小馆活生生营成了摩登餐厅。

 

刘姐开店二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但确实没想过还有能一边干活一边把儿子成绩提高三个档次的临时小工。刘耀文趴在柜台后面,“翔哥翔哥”叫得起劲。一会儿是三号桌来瓶酒,一会儿是二号桌结个账,再一会儿,翔哥,你来帮我看看这题选什么呗。

 

刘姐一巴掌打在儿子脑袋上,“坐后头装什么掌柜?人家翔哥是贺儿给咱们店送的贵人,哪儿由得你这么叫。”刘姐脸一转,满面慈祥地唤捋起袖子忙活的严浩翔,“小翔,等会儿你留一下,我把这月工资结给你。”

 

 

 

拿到了钱,严浩翔找不到家都开心。收了工,严浩翔在巷子里兜兜转转,凌晨一点才在坏了灯的街道摸到家门。脚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吱呀作响,进了家门,头一件事就是开灯数钱。

 

钱握在手里,灯愣是没能开起来。老式的扭子开关“啪塔啪塔”试了十几次,严浩翔终于意识到是停电了。

 

薄楼板一踩一个响,严浩翔摸着墙找衣柜,没走两三步,腿被板凳结结实实绊了一跤,膝盖闷声砸到地板上,疼得严浩翔抱着腿吸了好一阵气。等疼痛过去了,严浩翔又摸着瞎起来,伸手拉开衣柜门。

 

突然一阵巨响,门被一脚踹开,一团黑影“嗖”一下蹿到严浩翔跟前。严浩翔胸口挨了黑影一拳,往后踉跄了两三步,又气又痛,“谁啊!”

 

衣柜前的黑影愣了一下,张弓拔弩的姿势慢慢松了下来,“严浩翔?”

 

“贺峻霖?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以为你家进贼了啊。你回家干嘛不开灯啊?”

 

贺峻霖的声音有点抖,严浩翔想到他说过自己怕黑,或许还真是这样。严浩翔跪在地上摸索过去,伸手先碰到的是一根长长的棍状物,“这是什么?”

 

“牙刷。”

 

严浩翔觉得好笑,“抓小偷你用牙刷?”

 

“有总比没有好。”脑袋的热血平静下来,贺峻霖的恐惧又占了上风。他缩在衣柜旁边,摸索着推了严浩翔一下,“你去开个灯。”

 

“能开我早开了。”严浩翔说,“停电了。”

 

贺峻霖推了一下严浩翔,本想收回手,收回来又怕,只好借势揪着严浩翔的衣领不放,严浩翔说别别别有点勒,我把手给你好吧?贺峻霖扯着他袖口的一块布,说:“没停电啊,我家都没停。”

 

“那是怎么回事儿?灯坏了?”

 

贺峻霖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能摸到床头柜吗?你去把抽屉第二格的手电筒先拿出来。”严浩翔转身要去拿,贺峻霖又赶忙说,“不不,你就上半身过去,留半个身子在我这儿。”

 

“啥?”

 

严浩翔拉长了身子总算够到了床头柜的手电。冷白色的光打出来比没光还可怕,贺峻霖说你跟着我下楼。一个人走都嫌窄的楼梯,贺峻霖非要两个人并排走。磕磕绊绊下了楼,严浩翔借着天井的光,看见贺峻霖脸吓得惨白,活脱脱一个面人娃娃。

 

“你别怕,我不是还在这儿吗?”

 

“你帮我推一下电闸盖。”

 

贺峻霖怕是怕的,脑子却清楚得很。没了平日里的那些废话,贺峻霖受惊吓的时候,讲出的每句话都准确又精炼。他借着手电的光,踮着脚看落了灰的电闸箱,“你帮我看看那边,被小广告挡住的那里,是不是有个开关落了?”

 

严浩翔看了眼,“有四个开关落着。”

 

“把右数第二个推上去。”

 

严浩翔伸手一推,二楼亮起一束光。贺峻霖呼了口气,亮灯了才像是找回了魂儿。

 

“亮了亮了。谢谢啊。”

 

贺峻霖摇了摇头,拍拍手上的灰往院里走,“你平时不要把烧水壶和暖气片插一个口。这里房子老,跳闸还是小事,烧起来就完了,我们都逃不出去。”

 

贺峻霖嘴里说不出饶人的话,严浩翔点了点头,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了:“你怎么这么清楚我屋子?我都不知道床头柜里有手电。”

 

“怎么,害怕了?”贺峻霖反问,“你放心,我对你没意思。你那房间我以前住过,所以比你清楚。”

 

“所以知道我把钱藏衣柜里?”

 

贺峻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严浩翔。

 

“你是不是听见响声就上楼了?为什么到我开衣柜才冲进来?”

 

贺峻霖没兴致搭理他,走向自己的屋子准备开门。严浩翔也没有放过的意思,带着笑意自顾自地说:“你带根牙刷就上来,也是因为想着如果小偷摸不到钱就不掺和吧?结果没想到我开了储钱的柜子。我就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把钱放衣柜里的?”

 

“不然呢?你还能放哪里?屋子就这么小。”

 

贺峻霖站在家门口,握着门把的手又放了下来,转过身看楼梯口的严浩翔。

 

“我是真不想掺和你这些事的。梨花巷塞了三百多个人,每个人揣十个秘密,就有三千多条秘密。这里真跟你那儿不一样,严浩翔,不是换身旧衣服、拎个菜场包、巷口买个馒头过咸菜就是这里的人了。我还是算菜的,第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包里揣了多少钱,进了屋后把钱分成几份。衣柜里放三万,床垫下塞两千,书桌抽屉藏一千。对不对?”

 

严浩翔哑口无言,贺峻霖继续道:“再看几眼,谁不知道你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少爷啊?手上细走路正,你跟这地方太不搭了。是怎么了?和家里闹矛盾了?闹矛盾不会去饭馆干这么勤快。是家里被查了吧?父母不是当官就是开大厂的吧?什么时候的事儿呢,查查前两个月的新闻会不会就全知道了。”贺峻霖停顿了一下,说,“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小少爷,别人都盯着呢。出了事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天井的光落在严浩翔身上,还是几个月前穿戴整齐的孤傲模样。他想过把自己装得低调,最好是隐了形的,谁都找不着的。但当被贺峻霖拆穿的时候,严浩翔也并没有那么慌张。他只身一人在这个城市之中,唯一认识的也只是面前这个黑心小老板。他喜欢他的聪明,是敌是友分不清,但这点伎俩也不至于把他攻入死地。他觉得有意思起来,隐约觉得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较量。

 

严浩翔在楼梯口低着眼看贺峻霖,没有要跟他争的意思。他指了指贺峻霖的背后:“那是什么?是刀吗?“

 

贺峻霖愣了下,把藏在裤子口袋里的刀抽了出来,“对啊,刀。为了你那三万块我都打算杀人了,那三万如果不是被我拿走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严浩翔笑了。贺峻霖摆了摆手,说走吧走吧我困了,睡觉去了。严浩翔说好,晚安,明天见。走上两三级楼梯,又转过身来。

 

“谢了啊。”

 

“什么?”

 

“我说谢谢你。”

 

“哎别别别,谢我啥?我想偷你钱你还谢我。”贺峻霖抖了抖肩膀,“搞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六)

 

刘姐早上五点起床,六点进货盘货,洗洗弄弄忙到九十点,烧一份大锅饭,店里几个人围一起吃。贺峻霖没事也找过来凑一口,嘴里鼓着红烧肉夸好吃。刘姐笑嘻嘻,“小火炖了一晚上,能不好吃吗?”转头一下想起,“唉,倒是忘记给小孩儿带点去学校吃了。”

 

严浩翔放下筷子,“没事,等下我给他送去。”

 

贺峻霖擦了擦嘴,“那你骑我电瓶车去吧,顺便把我带回店里。”

 

 

 

入了十二月,天就真真冷起来了。贺峻霖坐在严浩翔身后,撑着腿边的护杆,怕被颠到前面人的身上。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起了步,冷得打了个哆嗦。

 

“靠今天怎么这么冷。”

 

“入冬了啊,能不冷吗?”

 

严浩翔上了路,问贺峻霖,你是想开快点冷得猛烈点,还是开慢点冷得温和点。贺峻霖身上的风被前排的人挡了八九十,自己也没什么所谓,说那你开慢点吧,顶多冷的时间久点刘耀文吃不上热饭。十五六岁,冷的热的吃啥都长身体。

 

严浩翔点点头,腿上打了个颤。贺峻霖看到了,问:“腿冷啊?”

 

“膝盖。”严浩翔说,“你抓贼那天撞到了,一开始不痛,后面几天倒开始痛了。”

 

“你那不是撞的,你那是风湿。”贺峻霖拍了拍严浩翔的背,“恭喜你,你已经一只脚迈进这个城市了。”

 

“那我老家也挺湿的啊,我怎么没生过这个毛病。”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那能一样吗?”

 

过马路的时候,小电驴被一辆右转的卡宴拦了道,严浩翔一个急刹,贺峻霖扑棱一下整个人撞到严浩翔背上,脑袋磕脑袋,疼得贺峻霖对着车窗里的人一顿呛:“怎么开车的啊?右拐还抢直行的道儿啊!”

 

卡宴车窗紧闭,车里的人八成听不到外头的小电驴说什么,但也看得清坐在后座的小男生伸长着脑袋张牙舞爪。卡宴笑了,隔着玻璃竖了根中指,拍拍屁股徜徉而去。

 

“我去,还能这样的?”

 

严浩翔来了气,双手一把扶手,蹬了脚就想去追。贺峻霖被突然的加速吓得魂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手找救星般死死地拽着严浩翔,“哎咋回事儿,骂就骂呗怎么还追上了?”

 

风把字儿吹得散成一团,严浩翔大声回应:“不就为了争口气吗?”

 

卡宴驶上高架,小电驴在车潮中乱窜。贺峻霖的头抵在严浩翔背上,刘海打得脸疼。贺峻霖艰难地说:“争什么气啊,你还不如为刘耀文争口吃的吧。人家小孩儿还饿着肚子呢。”

 

身后传来几声鸣笛,贺峻霖只觉不好,头一回,拍了拍严浩翔的肚子:“停吧停吧,交警来追你了。”

 

 

 

“电瓶车上高架,你们也挺厉害的啊,要去哪儿啊。”

 

“一中。”

 

交警鄙夷地看了贺峻霖一眼,“小伙子,骗人前先打打草稿。一中在西边,你们上东向的高架做什么?还打算逆行啊?”

 

严浩翔上前一步,贺峻霖愣是没有拦住。严浩翔一脸正气地问交警:“斑马线没让行人是不是要扣分?刚才有辆卡宴别着我们的车就过去了,我还记着车牌——”

 

“你受伤了吗?”交警打断严浩翔的话。

 

“啊?没有。”

 

交警指了指严浩翔身后扶着额头的贺峻霖:“他受伤了吗?”

 

严浩翔回头看了眼贺峻霖,贺峻霖趁机给了他一个“大爷您别说了”的眼神,信号还没传到严浩翔眼睛里,他就回过头,耿直地回答:“没有。”

 

交警又指了指靠在绿化带旁可怜巴巴的小电驴:“那它呢?受伤了没有?”

 

“……没有。”

 

交警无奈地摇了摇头,把50块的罚单贴严浩翔胸口上,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自尊心受伤是不归我们交警管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交警说,“你身份证拿出来一下,我们要做个记录。”

 

严浩翔怔了,贺峻霖一个上前,把严浩翔推到身后。

 

“阿伯,车是我的。”贺峻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两只手恭敬地递上前去,“您抄着,能稍微快点成不?我们还赶着给学生送饭。”

 

“这么大冷天还给孩子送饭啊。”

 

“对啊,”贺峻霖说,“最近猪肉不是贵嘛,他妈妈省了好几顿凑出一碗红烧肉,自己都舍不得吃。孩子学习辛苦,又在长身体,当妈的操心啊,就让我们趁热给送过去。我们就图个快,也没想到被那卡宴一别就上了高架。是我们的错,下次一定不会了。”

 

严浩翔一脸震惊地看着贺峻霖,贺峻霖右脚一个小退,重重地踩在严浩翔脚板上,留严浩翔一个人在身后龇牙咧嘴地疼。

 

交警抄录完信息,把身份证还给贺峻霖。两个男生点头哈腰说谢谢,交警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去吧,孩子还等着呢。”

 

 

 

严浩翔和贺峻霖拎着保温桶还没走近栅栏,就看见从操场另一头一路跑过来的刘耀文,头发颠颠得像只小狗。

 

刘耀文趴上栅栏一脸埋怨,“贺儿你怎么才来啊,啊翔哥你也来了。”

 

贺峻霖把保温桶塞进栅栏,“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保护你这桶红烧肉差点被车撞死。”

 

严浩翔一脸疑惑,又有点佩服,问贺峻霖:“你是怎么做到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翔哥你别管他,他就这样的人。”刘耀文接过保温桶,迫不及待地扭开盖儿给慢慢走上来的朋友看,“宋亚轩儿你看我妈做的红烧肉,香不?”

 

小男孩儿看着肉眼里放光,说话还是慢吞吞的:“嗯,香。”

 

“你喜欢吃肥的还是瘦的?等下这块这块这块都给你……”

 

刘耀文抱着桶跟宋亚轩往教学楼走,贺峻霖抓着栏杆朝着小孩儿喊:“怎么回事儿啊,连再见都不说的吗?”

 

“哦,翔哥再见!”

 

贺峻霖被小孩儿摆了一道,念叨着“还真不把我当回事儿了”,手里却扶着栏杆乐呵呵地笑。他们看着两个小孩儿背影走远,贺峻霖没来由地来了一句:“我好久都没这么做了。”

 

严浩翔回到小电驴上,左脚把脚撑蹬开,“什么?”

 

贺峻霖跨上车,说:“就是把肉分给别人,这事儿我好久没做过了。”

 

十二月的冷风把人吹得恍惚,贺峻霖撑直着靠在后备箱上,握着护杆的手冻得没了知觉。严浩翔问贺峻霖冷不冷,贺峻霖半会儿没有回答。

 

“严浩翔,你说如果我哪天饿得半死去敲那卡宴的窗,他会不会把肉分给我?”

 

严浩翔想了想,说:“卡宴不会,但迈巴赫会。”

 

“迈巴赫是谁?”

 

“我啊。”严浩翔笑了起来,“我过去开的迈巴赫。”

 

“难怪你以前没风湿。”贺峻霖说,“你从屋里头到车里,也就算从五千万的温室跑到五百万的温室。外头的风都不敢吹你,哪儿会给你留风湿的机会。”

 

严浩翔笑着没作声,身无分文之后,听什么调侃都听得轻松。他以前喜欢把五百万的温室开得飞快,开得人眼都瞧不见模样,只能盯着一溜烟的影子说那车肯定贵。他在闹市走一遭,能拉多少风光。但风光过后,严浩翔自己也不知道该开去哪里。整个城市,哪扇门都为他开着,要去哪儿都是欢迎欢迎赏脸赏脸。可门一开,门后面一个等他的人都没有。

 

现在他在寒风中冻得要死,却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活着的意思。手在扶手上,脚在踏板上,贺峻霖在身后的座位上,每一个都是一伸手就能握住的现实模样。他的膝盖痛得很,但也只有这种痛敢蹬鼻子上脸,说严浩翔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吗?

 

路遇红灯,严浩翔停下了车。贺峻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蹬了蹬屁股底下的小电驴,问严浩翔:“那新大洲呢?新大洲会把肉分给我吗?”

 

“会,新大洲也会。”

 

绿灯亮起,小电驴欢快地跑了起来。严浩翔开了一会儿,偏过头说:“好冷。”

 

风把男生的话吹掉了一半,贺峻霖凑过头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抱着我吧。”

 

 

 

(七)

 

贺峻霖不喜欢呆自己家。

 

严浩翔见过贺峻霖的屋子,公共厨房旁边小小一间,连上门外的雨棚也不过十多个平方,还不带窗。外头不烧菜还好,一烧菜,整个房间里都是油烟气。

 

贺峻霖领着严浩翔在自己家吃过一次外卖,床头搭个小桌板,两个人除了床没别的地方可坐。可贺峻霖又偏偏爱干净,外头穿的衣裤绝对不能上床。严浩翔嘴上抱怨哪里给你养的公子脾气,手上却是把桌板连饭碗一起抱起来,支到天井去吃了。

 

吃到一半,东屋的人家回来烧饭,贺峻霖扔下筷子赶紧跑去开门通风。严浩翔看着一屋子的白色烟气,“算了,下回还是去我屋里头吧。”

 

就像是一直等着这句话一样,贺峻霖开始大摇大摆地往严浩翔屋子里跑。有时严浩翔下午回家休息,一开门就能看到贺峻霖坐在床上愣着神看窗外的样子。见严浩翔回来,贺峻霖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只是解释:“我洗了澡的,你摸,头发还是湿的。”

 

“没事,我也不介意。”

 

严浩翔把伸到自己跟前湿漉漉的脑袋推开,脱了鞋子躺倒在贺峻霖身边:“还在看你的房子?”

 

“对哇,又盖高了一点。”

 

贺峻霖用食指和拇指把远处棕色的小楼框住,闭起一只眼精准地比划。严浩翔玩着手机,满不在意地问:“那你兜里的钱有没有多一点?”

 

贺峻霖一下卡了壳,“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过了会儿,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按照计划是可以的。四月底前凑五万嘛,还有四个月,慢慢来。”

 

“那我再提醒你一下,四点下班回家,比九点下班回家的人,要少赚五个小时的钱。”

 

话还没说完,严浩翔的膝盖就接到一记闷拳。直击痛处,毫不留情。

 

 

 

打是打了,但话也是听进去了。隔了几日,贺峻霖也破天荒开始晚归了。

 

晚上九点半,刘耀文看着贺峻霖一身疲惫走进饭馆,眼睛瞪得浑圆,握着笔杆的手都停了,磕磕巴巴问:“贺儿你咋了?”

 

“还能怎么,工作啊。”贺峻霖锤着肩走到收拾桌子的严浩翔身边,“天黑得太早了,我等你下班一起回去吧。”

 

刘耀文耳朵竖得直直的,“怕黑怎么不早点回去?”

 

“你写你的作业去。”

 

贺峻霖像是八辈子没受过996的苦一样,委着身子往楼上走,边走边跟严浩翔说:“我先去楼上躺一会儿,你等下好了来叫我。”

 

“好。”

 

 

 

桌子擦完三张,刘耀文“翔哥翔哥”地把严浩翔叫了过去,指着作业本的题问怎么做。严浩翔拿笔给他划了个题干,稍微提醒了两句,小孩儿也就明白了。严浩翔拉开刘耀文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问:“你为什么叫我翔哥?”

 

“因为你比我大啊。”

 

“那你为什么不叫贺儿哥。”

 

小孩儿愣了一下,紧锁眉头认真思考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他确实没有叫过贺峻霖哥,也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把它当一个严肃的问题思考,想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地回答:“大概是……他没有大哥的样子?你没觉得吗?他好瘦、现在也没我高了,我叫不出口。”

 

“他比你高的时候你不叫他哥吗?”

 

“不叫。”刘耀文摇了摇头,“他刚来的时候就没什么哥哥的样子,嘻嘻哈哈的,我可能跟他比较亲,就随便乱叫了。”

 

严浩翔来了兴趣:“他也是后面来的?我还以为他一直就住这儿。”

 

“怎么会哦,他来的时候都跟我差不多大了。”

 

作业比不上聊天开心,刘耀文回头看了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悄悄放下笔,跟严浩翔唠嗑:“他来的时候就住你那一间,他跟你说过没有?”

 

“他讲过的。”严浩翔想套点别的话出来,“那他后面为什么又搬到小屋子里去了?”

 

刘耀文说:“为了省钱啊。”

 

“我从头跟你讲吧,贺儿不是很会说嘛,来了两个星期就跟大家混得很熟了。他那时候急着要找工作,巷里一个大妈就把他带到KTV做服务员,说他嘴皮子溜儿可以赚到好多钱。想想当服务员为什么要会说话啊?其实说是KTV其实是个会所,大妈就专门在梨花巷捞人,看贺儿年纪小嘴巴快就想成个生意。哪想到贺儿进去之后一点面子都不给,冷着脸笑也不笑,话也一句不说。过了几天,他自己把自己赎出来了。”

 

“他把自己赎出来了?”严浩翔疑惑,“他哪儿来的钱啊。”

 

“借的吧,他认识的人多,哪儿都能借到钱。”刘耀文说,“后来他还找来个条子,把会所一锅端了。”

 

嗯,像他的风格。严浩翔心想。

 

刘耀文看看厨房,又回过头看严浩翔,“这些你可别跟我妈说啊,我在她心里还是个连亲嘴都不知道是啥的小孩儿。”

 

严浩翔觉得好笑,“行行行,那你给你小相好分肉我也不会说。”

 

“哎你要不要听了啊?我不说了啊。”

 

“别别别。”严浩翔拦着刘耀文,“说嘛,我听。”

 

刘耀文坐回椅子上,继续道:“后来贺儿就找了个工地的工作。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他那时候干活可勤快了,忙到晚上十点多,被投诉噪音了包工头都不让停的。那时候他挺累的,但还是赚了点钱。结果后面有一天收工关灯,贺儿还在楼上,太黑没看清就摔下来了。”

 

严浩翔心口揪了一下,“所以他才怕黑吗?”

 

“是怕黑摔的还是摔了才怕黑我不知道。但他也没摔得太重,医院里躺了一周就回家了。”刘耀文说,“回来之后就像彻底顿悟了,晚出早归,睡十二个小时都没什么精神。物质要求也降很低了,没法儿赚钱就拼命省钱呗,他就从你那屋搬了出来,吃得也比以前省了,所以瘦了好多哦。”

 

“他省钱想干什么,还是买房子吗?”

 

“对啊,他一心就想买房子。他也给你看了那栋楼了吧?其实那儿以前是个化工厂,本地人都不愿意买的,不过也因为这样才便宜。贺儿是真的铁了心要把它拿下的。他住院的时候屋里遭过一次贼,钱都被摸完咯,他觉得不安全。”

 

严浩翔沉默了。

 

严浩翔突然想起那天贺峻霖举着牙刷抓小偷的样子,他踹开房门,跑到衣柜前,又怕到蹲在角落里不敢动的样子。那时候他还觉得好笑,这是一出什么贼喊捉贼的闹剧啊,这个人怎么这么逗啊。他在黑夜里触碰到他发抖的手,把他的慌张当怂。他握着他的裤脚,让他去找手电的时候,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到他是真的害怕了呢?

 

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到呢,他知道自己把钱藏在哪里,不是因为窥视,也不是因为私欲。他那么清楚,是因为他也曾在这些地方藏过钱。他带了刀上来,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就是想救严浩翔一次。

 

他想救几年前那个被生活偷得精光的自己一次。

 

严浩翔低着头没有说话。刘耀文有点急,拍拍严浩翔的肩问怎么了,困了吗?严浩翔抬起头,说对,没事,就有点困了。

 

饭馆的灯一闪一闪的,刘耀文抬头看了看,冲厨房里喊:“妈,灯开得时间长了,又开始闪了。”

 

刘姐擦着手走了出来,望了眼厅堂的灯,对严浩翔说:“我看等下也没客人了,你今天就早点走吧,去把贺儿叫下来吧。”

 

严浩翔说好,撑起身子往楼梯走去。刘耀文跟着严浩翔起身,绕过母亲走到楼梯口。在上楼前,刘耀文拉住严浩翔,压低了声音说:“翔哥,你也别觉得他可怜。贺儿也就是靠骗人赚钱的,他不是还讹了你两千块吗?你住在这地方,心里就要明白一点。”

 

严浩翔点了点头,拍拍刘耀文的肩,“知道了,谢谢。”转身往楼上走去。

 

刘耀文仰着头,看严浩翔消失在楼梯转角。刘姐解下围裙,瞥了儿子一眼,“你小子跟你翔哥说什么呢?”

 

“啊?没说什么呀,我让他走夜路当心点。”

 

“你怎么不说你用水用电省着点呢?”刘姐一眼看穿刘耀文的心思,懒得说他,“怎么不说贺儿把那两千块全倒贴你翔哥那屋的水电费了呢?我看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耀文站在墙边,满脸尬笑,“妈,你都听到了啊……”

 

“你不张嘴我都能知道你肚子里头那些东西。跟你妈斗,你还早了三十年。”

 

“哎其实也不能怪我,是贺儿教我的啊。他跟我讲的,梨花巷生存法则——一,梨花巷没有好人。”

 

“就这破地方还搞出个法则来了?那二三是什么?”刘姐一把把儿子扯了过去,揪得刘耀文哇哇直叫,“我现在告诉你,二,儿子什么事儿都不准瞒着娘。”

 

刘耀文哎呦哎呦讨着饶,“好的好的好的,记住了记住了,我现在就抄三十遍。”

 

“三,”刘姐松了手,看了眼楼梯,“别把心意放别人身上。——这点儿贺儿说的挺对,梨花巷要么没好人,要是好人,就准没个好故事。”

 

 

 

(八)

 

严浩翔离开家的时候走得匆忙,从得到消息到打包逃离,也不过是两个小时的时间。前脚父母刚被警察带走,姐姐后脚就问黄牛买了张火车票。车子留在学校,姐姐打了车一路奔回家,进门第一句话:“收拾行李,去上海。”

 

只要四个字,严浩翔就明白该怎么做了。这个家里都是聪明人,严浩翔从沙发上站起来,径直走到保姆间去找行李袋,翻找了一会儿,说:“不行,不能去上海。”

 

严浩翔转过身对姐姐说:“三伯不是在上海吗?你保不准他们会去找亲戚。”

 

“那去哪里?”

 

“你让黄牛再多买一张票,从上海转车去苏州。大城市安保全,小城市容易被找到,不大不小的比较保险。”

 

家姐拔掉电话卡,又重新插了一张,手指在短信上啪啪地打着。严浩翔打开衣柜,把压在最底的旧衣服翻了出来,随手拿了几件黑白灰的普通颜色往行李袋里塞,“你再给我写个可以联系的日期,最好是四五个月以后。我到时候买个电话卡给你室友发条垃圾短信,你看到就给我回个信。”

 

“行,我尽量四五个月就搞定。”

 

严浩翔把鸭舌帽一压,从姐姐手中抽走了写着日期的便签纸。

 

 

 

贺峻霖指着床头的便签条问严浩翔,“你这是什么东西?女朋友生日吗?”

 

严浩翔有点无奈,靠在床头望着贺峻霖,“你看像吗?”

 

“也是,没得钱还耍什么女朋友。”贺峻霖又重新趴回到窗台上,脑袋窝在臂弯里看躺在床上的严浩翔,“所以呢?今天这个大日子要做什么?”

 

“要去搞一张电话卡。”

 

“那是挺困难的,你又没身份证。现在电话卡都要实名的。”

 

严浩翔用脚戳了戳贺峻霖的屁股,“你没什么办法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和你不一样,违法的事情我从来都不做。”

 

“那你还讹了我两千块钱。”

 

“那是正常手续费。”

 

严浩翔直起身子,弯身凑到贺峻霖面前,近得可以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贺峻霖也没有要把头避开的意思,还是垂着眼睛看着严浩翔坏笑。

 

“那你还收留逃犯?”

 

贺峻霖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撑着胳膊把自己从床上支起来。男生拖沓着鞋子,蹭蹭蹭跑下楼,又蹭蹭蹭跑回来,往严浩翔怀里丢了一部老年机,“用这个吧。”

 

严浩翔没见过这么破的手机,四角的壳儿都是胶带粘的。他把玩着手机,怀疑道:“这还能用吗?”

 

“不用就还给我。”贺峻霖蹬上床去抢手机,严浩翔伸直了手把机子举高,贺峻霖扑了个空,跌到严浩翔怀里。

 

“要用要用。”严浩翔赔着笑,摸索着按键开了机,“这里能打吗?”

 

“这里信号弱,你得去城门上打。”贺峻霖答,又像是故意要扳回一局一样,笑着提醒,“哎呀,忘了你恐高,对不住了啊。”

 

“去就去,你当我怕啊。”

 

 

 

城门不过九米高,苏城十几座城门里,这座算是矮的了。贺峻霖揣着两个橘子,一蹦一跳爬上了城墙,两只腿在过往的车流上晃荡着,唤严浩翔跟上。

 

严浩翔手扶着石砖,低头看了眼城门脚下来来往往的行车,犹豫了一下,还是背靠着贺峻霖向里坐了下来。

 

“你看看你,怂不怂?怂不怂?”贺峻霖用背顶了顶严浩翔的背,侧手递过一瓣橘子,“你往外头坐坐,别等下把我顶下去了,那到时候你真要成A级逃犯了。”

 

严浩翔接过橘子放进嘴里,照着便签条背后的号码发了条“快递放楼下了,速来取”的信息。没过几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姐,在干嘛呢?”

 

“喝下午茶呢,男朋友带我来的。”

 

时间过去五个月了,该平息的风波都已经平息了。不论是演的还是真实的,姐弟俩都没有在怕的。两人的语气平常到就像是某个普通下午的家庭闲聊,贺峻霖咬着橘子,脑袋里似乎都能看到严浩翔和他姐姐平日里躺在真皮沙发里唠嗑的样子。

 

家姐也没问严浩翔过得怎么样,她对弟弟有十足的信心,不论他手里有多少钞票也都能把日子过得妥当。她简单说了一下那边的情况,父母还没出来,资产也在封着,碍于男朋友父亲的地位,市里不敢把她怎么样。

 

姐姐抱怨了一下,“唉,读了这么多年书,股市里没赚个千万,也有个八百了吧,最后还是要靠男人。”

 

严浩翔笑了,顺着姐的话嘲她没本事。姐来了气,说你还是不是我亲弟弟?你干脆就留那儿吧别回来了。

 

“行啊,反正我在这儿也挺好的。”

 

严浩翔靠着贺峻霖的背,男生大衣下的热度从脊梁传到自己身上,严浩翔觉得这人还真挺暖和。手在身侧护着他,严浩翔挪了挪身子,贴得更紧了一点。

 

“能搞得定吗?”严浩翔问。

 

姐姐没把话说满,“就是需要时间,毕竟我也没过门,感情牌打不过利益牌。趁现在媒体的消息都过了,我就再跟准公公协商一下,也就看对方的条件我办不办得到罢了。”

 

“我就很奇怪了,那个工人不是被同事推下楼的吗?不是民事纠纷吗?为什么会顺着查到我们家漏税?”

 

“你以为呢?”家姐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我用了多少钱摆平这事儿的?”家姐捂着手机跟他解释,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小了不少,“他哪里是被推下去的?他就是我们厂建制没达标出的问题,没有防护没有安全网,一脚踏空摔下去的。”

 

严浩翔怔了。

 

一时间,严浩翔似乎看到了那个人摔下楼的样子,死者扭曲地躺在水泥地上,脑袋边的血绽成一朵残缺的花。他看见死者睁大的眼睛直直地对着天空,放大的瞳孔里是来不及发出的疑问,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我。

 

严浩翔没有见过死者,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有一个人也曾这样跌落到地面,也曾在黑夜里睁大着眼睛仰躺在地上。他们同样认真辛苦地努力着,也同样被现实打了耳光撕成碎片扔到废墟里。他们落在地上的那瞬间,脑袋里想到的,会不会是同样一件事?

 

一个死去,一个活了下来。一个躺进资本家铸造的棺材,一个搬进了弄堂里最小最破的屋子。一个被媒体塑造成同事纠纷的牺牲者,一个坐在城门上背靠着杀人犯的儿子剥橘子。

 

很难说明是哪一个死了,又是哪一个活了下来。

 

严浩翔感受到背脊处越来越低的温度。身后的人停止了一秒的动作,而后又恢复往常,合手剥起橘子。听筒里姐姐的声音有些疑惑,喂喂喂了三四遍,严浩翔听着,脑袋却还是空白的。

 

严浩翔起身,拿着手机走远了几步,“喂,没事,刚才信号不好。”

 

姐姐定了心,继续道:“总之我会把事情摆平的,这一点你放心。你就当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修养修养。”

 

“嗯,好,那我挂了。”

 

“嗯,拜拜。——哦对了,你没跟你那些狐朋狗友联系吧?”

 

“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姐姐说,“大概看找不到你了,就有个来问我你在哪儿。小朋友,没工夫搭理他。你没跟他们联系就成了。”

 

“没有联系,我不会这么傻。”严浩翔说,“好了,我挂了。”

 

“嗯,拜拜。”

 

“拜拜。”

 

严浩翔放下手机,贺峻霖嘴里鼓着橘子,走过来接过手机揣进兜里。下过雨的石阶滑得很,贺峻霖扶着城墙小心翼翼地往下走,问:“你跟你姐说什么了?”

 

严浩翔看贺峻霖走得慢,抬起胳膊让贺峻霖扶着自己,“我说我不回去了。”

 

贺峻霖不觉得好笑,拉过严浩翔的手腕,没给回应。

 

“我是说真的。”严浩翔说,“你搬我屋里来吧。”

 

贺峻霖吓得一撒手,蹦出个半米远,“啥?”

 

“你不是要省钱买房吗?正好我也要省,那我们干脆住一个屋得了,双赢。”

 

 

 

(九)

 

同居的日子过得安实,房租上省下的钱,严浩翔全用来给贺峻霖买吃的。晚上睡觉,贺峻霖都是打着饱嗝儿躺过去的。严浩翔搂着贺峻霖,两手在他身上乱摸,嗯,手臂上有点肉了,再往下,肚子也鼓起来了,摸不见肋骨了。再往下,你上身这么瘦,怎么肉全落腿上了?

 

严浩翔的手指在贺峻霖大腿上滑走,他太喜欢贺峻霖带点肉感的腿,脑子里不正经的想法小烟花一样砰砰冒出来。他钻到被窝里,像品尝一样在他大腿内侧轻咬了一口,惹得贺峻霖身子一抖,一脚踹在严浩翔脸上。

 

贺峻霖岔开话题,“你鞋是不是破了?我看你今天拖着脚走的。”

 

严浩翔点点头,离开家的时候选了双旧鞋穿,一双鞋磨了半年,再好的鞋也会裂。贺峻霖翻了个身,留给严浩翔一个没有兴致的背影,“明天带你去买双鞋吧。”

 

“不用了吧,去菜场补一下就好了。”

 

“过年穿破鞋,一年都倒霉。”贺峻霖捂在枕头里说,“就当新年的礼物了,——钱你自己出啊,我可没有钱。我还要省着买房子呢。”

 

 

 

第二天,贺峻霖埋着头在衣橱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灰溜溜的古驰挎包,贺峻霖倒拎着古驰抖落抖落,“进商场得背个好包,商场里都是看人下饭的东西。”

 

严浩翔把脚塞进裂了底的破鞋中,使劲踩了踩,好像能把底儿踩回去似的。他瞟了贺峻霖一眼,“你怎么不把这包卖了?还能凑点钱买房。”

 

“假的,能卖个八十就不错了。”贺峻霖把包挎上身,在镜子里左右看了看,“不图赚钱,只图赚个态度。平时对人笑累了,偶尔也想看别人对自己笑笑。”

 

兜里揣了两三百,背着个假包,严浩翔和贺峻霖也只敢去去中低线的商场。严浩翔环顾了一下四周,家里收藏的那些牌子一个都没有,随便进家店拿起一双鞋子,严浩翔看了两眼,又把鞋子放了回去。

 

“靠怎么这么贵。”

 

前面柜姐还在夸贺峻霖的包好看呢,后面就听到严浩翔一句漏了陷的吐槽。柜姐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在贺峻霖身后翻了个白眼,大步走过去,把严浩翔放回去的鞋子重新摆了整齐。

 

不是贺峻霖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以往这个价钱,后面再加两个零,严浩翔都能手一挥,就它了来俩。但人在梨花巷过了半年,出了巷子什么都觉得贵。严浩翔蔫蔫地蹲在商场门口的阶梯上,问贺峻霖:“我不会是被你同化了吧?”

 

贺峻霖指着严浩翔,气得说不出话,“你穷你能怪谁啊。”贺峻霖蹲在严浩翔旁边,嘀咕道,“我也没想到现在三百块还买不到一双球鞋,不然我们去大卖场看看吧?卖场里的便宜。”

 

严浩翔琢磨了一阵,“不了,还是回去菜场里头补一下吧。新鞋还要磨,还是旧鞋穿得舒服。”

 

贺峻霖说:“那行吧,回家吧。白让我带个包出来。”贺峻霖站起了身,甩了甩发麻的腿,想到什么似的,“包都带出来了,不然你陪我去看房吧。”

 

 

 

那是严浩翔第一次走进贺峻霖的理想。

 

严浩翔跟着贺峻霖扑颠扑颠的小挎包,被和颜悦色的售楼小姐带进样板房。严浩翔想起刘耀文说的,确实一进门就有一股化工味儿,开了十个新风都没什么用。售楼小姐先截了话头,说我们样板房才装好,有点味道是正常的,交房了之后通通风就好了。

 

哪里像是刚装好的样子,走廊里的墙纸都发了霉了,开发商像是补错一样,拿胶又敷了一层,好好一堵白墙,怎么看怎么奇怪。

 

严浩翔站在屋中央,不用走动就能把七十平米的小屋子全看个透。他姐一个卧室也不比这整间屋子小多少,看过去那是样有模有样的多。就算是这样,这房子也不愁得没人买,售楼小姐电话还是响个不停。

 

售楼小姐指指手机,欠了欠身子。贺峻霖说没事您去忙吧,我们自己看看就行。

 

等人走远,严浩翔走上去,刚想跟贺峻霖说话,贺峻霖就在屋中央兴奋地比划了起来。

 

“你看这厅多大啊,都可以在里头打太极了。这儿放个桌子,这儿整个柜子。唉,一个七十平的房子干嘛非要隔两个卧室呢?一个卧室不也够用了吗?现在搞得每个房间都好小……不过留一个也好,到时候我们要是打架,还可以把你踢到次卧去睡。”

 

严浩翔的手停在“我们”两个字眼上。贺峻霖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一样,踱着小步在屋子中间做规划。他不敢再问他一遍那两个字的真实性,他怕是他听错,又或是他嘴快没注意。他突然觉得这一刻蛮好,什么都蛮好,要是时间停在这里,他保不准会像最小最无知的时候一样,开心到流眼泪。

 

贺峻霖拉着严浩翔的胳膊往阳台走,“我最看中它这个阳台,你过来,我指给你看。”贺峻霖走到栏杆跟前,踮着脚伸了半个身子出去,手指指着远方一团黑压压的屋顶,问严浩翔,“你看那是什么?”

 

严浩翔往前站了一步,“什么啊?梨花巷吗?”

 

“对啊对啊。”贺峻霖说,“那个高了一小截的房顶看到了没?那就是你那屋子,我没骗你吧?确实是全巷最高吧?”

 

严浩翔眯着眼努力了半天,终于在一片黑漆漆的砖瓦里找到了露出的一小截白。旁边的贺峻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打得严浩翔都有点疼了。他在这一刻终于还是变回了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天的小孩子,冻得发红的手指在灰蒙蒙的空气中一通乱划。

 

“你看,梨花巷真的跟迷宫一样,我在顶上看都看不到哪儿能进出。”

 

严浩翔认真分析:“嗯,因为它分支比较多。”

 

“是不是跟蚂蚁洞一样?”

 

“有点像。”

 

“哈哈哈里头住的人也跟蚂蚁一样。”

 

严浩翔看向贺峻霖。贺峻霖的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兴奋的,他乐呵呵地说,蚂蚁住得也湿唧唧脏兮兮的,蚂蚁也每天忙啊忙啊不知道忙些个什么东西,蚂蚁也不知道哪天就被一脚踩死了,蚂蚁也不会因为别的蚂蚁死了停下干活。你看,梨花巷的人不就是蚂蚁吗?

 

贺峻霖把话说得像绕口令,又快又怡悦。他一直笑着,他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笑得都快要从阳台跌出去了。严浩翔的右手紧紧抓着他的外套帽子,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眼前人就要消失了。

 

夕阳的光穿过空气里几百重的微小颗粒,最后落进阳台的,不过是天神施舍的几亿分之一。贺峻霖在唯一的一小片阳光里手舞足蹈,最后像个用尽了力气玩累了的孩子,喘着气缩回到阳台里。

 

他看着远处的巷子,脸上带着笑,若有所思道:“只要买了这房子,我就算从梨花巷出来了。

 

“——我就真的走出来了啊。”

 

 

 

(十)

 

除夕夜,刘姐烧了八道菜,七道里头都带着肉。刘耀文沾了一筷子,没有灵魂地夸好吃,转手又拿起手机噼噼啪啪打个不停。贺峻霖抬了抬胳膊,示意严浩翔把刘耀文手机拿走。严浩翔手一碰,正巧碰到最新一条消息,宋亚轩半带着撒娇的“那你等下来不来找我玩嘛,我们放烟火”的语音冒了出来。

 

刘姐脸色一沉,刘耀文乖乖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场面十分尴尬,尴尬到刘耀文撒着奶疯给严浩翔和贺峻霖敬酒都没能挽回。刘姐瞥了儿子一眼,把话题转到两个年长的身上。

 

“贺儿那楼什么时候开盘?我把钱准备好了,你要不今天就拿走?”

 

贺峻霖一嘴的肉没来得及咽,严浩翔先帮他回了话:“四月底开,还有两个月,不急。”

 

贺峻霖好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抹了抹嘴,“对对,您先自己拿着,还能得两个月利息。”

 

“小张那里说通了吗?”

 

“那可不,现在就剩自己这儿要再凑两万了。”贺峻霖说,“说实话吧,我先跟他讲的,做足了准备才跟您来讲。”

 

刘姐拆了鱼,中间的鱼段一半放严浩翔碗里,一半放贺峻霖碗里,“那你还是把我当外人。亏得我把你当儿子,你还不认我这个妈。”最后一条鱼尾,刘姐想都没想就往刘耀文碗里送。刘耀文看着饭碗里干瘪瘪一条尾巴,哑口无言。

 

不愧是在梨花巷呆了三十年的女人,刘姐一句话就让贺峻霖慌了阵脚,他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说了三四个。严浩翔帮贺峻霖解围,说:“贺儿跟我讲过的,等拿到房子,第一个就请您去玩。”

 

刘耀文冒了脑袋,“我也要去。”

 

“去去去,去什么去。”刘姐嘴上斥责,脸上却藏不住笑,她拍了一掌儿子的脑壳儿,“别以为贺儿他们有了房子你就有地方和小相好私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全城禁烟火,你不开个二十多里地去哪儿放?还放烟火呢,我看你是心里放火,嘴上放屁。”

 

 

 

贺峻霖对烟花没什么想法,严浩翔脑袋里还有一点影子。去年还在一线江景的公寓楼顶赏烟火,今年落到空了城的市中心,别说烟花鞭炮了,一条大街,人都见不着几个。贺峻霖说租在这里的多是外地人,一到过年全奔着老家跑了,所以梨花巷的除夕,比平常可怕多了。

 

巷口的路灯又坏了两盏,贺峻霖把自己都说害怕了,掏出手机说:“烟花放不了,我们听点声响吧。”

 

整个梨花巷,亮灯的不到十家。严浩翔和贺峻霖走在弄堂里,伴随着音质不高的沙沙的烟花声,总觉得更是诡异了几分。

 

严浩翔皱了皱眉,“光有声音不行,我们生点火吧。”

 

于是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捡树枝,黑灯瞎火的,趁没人掰了几棵茶树。贺峻霖有点担心,“这树真死了吗?等下不会有人来找我们吧。”

 

“不死也活不久了,你看叶子都掉没了,我看活不过这个冬天。”严浩翔边说边撅了两根树桠揣兜里,“没事,来人了我罩着你。”

 

“嘿在梨花巷我还用你罩着?”

 

捡树枝捡了半天,生火又是半天。严浩翔和贺峻霖蹲在天井里,看着火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放在身旁的手机里,烟花噼里啪啦地作响。贺峻霖有点冷,凑着头烘自己的脸。

 

“熏吗?”严浩翔问。

 

“熏。”

 

“你不怕火吗?”

 

“火有什么好怕的。”贺峻霖一脸嫌弃,更是把鼻子凑得近了一些。

 

严浩翔往火盆里添着树枝,说:“我姐挺怕火的。”

 

“你姐怕火啊?”

 

“嗯,她小时候拔火罐伤着了。她要是看到这火盆,肯定跳得三米远。”

 

天井安静得不像话,只剩手机里不断循环播放的劣质声响。贺峻霖眼瞳里的火苗摇摇曳曳,他看着火盆看了很久,突然问严浩翔:“那你想不想你家里人?”

 

严浩翔思考了一下,说:“我跟我爸妈关系比较淡。姐姐嘛……”男生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说,“可能还是有点想的。”

 

贺峻霖没有说话。这个问题本该就到此为止了,再问下去,两个人都会舍不得。两个人望着飘摇的火星,给彼此都留了一点空间。

 

说到底,严浩翔和贺峻霖也不过认识半年,这半年的悲戚喜乐,重量到了,质量却没有。任是哪一方突然离开,过个三五个月,可能也就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了。他们怀着违乡负俗的落寞走到了一起,要是执意求个结果,也就太傻了。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当傻子,折折腾腾大半年,终于还是有一方让了步。

 

“没给我准备礼物吗?”严浩翔问。

 

“没有,没钱。”贺峻霖头也没抬地回答。

 

“那我给你吧。”

 

严浩翔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递到贺峻霖面前。贺峻霖拎起他手心里碎成两半的身份证,忍不住笑,“这什么啊这是?”

 

“我把身份证掰了。”

 

严浩翔的脸被火光映成红色,眼睛里盛满了二十多年未曾让其见世的真挚。他坐得端正,好像面前的不是坏了灯的破陋蓬荜,而是镶了水晶的高档餐厅一样。严浩翔看着贺峻霖的眼睛说:“我不走了,我想陪你留下来。”

 

贺峻霖笑得合不拢嘴,好生生破坏了恰好的气氛。贺峻霖说,你先别矫情,你等一下。然后三梯一步地跑上楼,抱着一个鞋盒跑了下来,往严浩翔怀里一塞,“喏,回礼。”

 

火光有点暗,严浩翔把压得全是凹的鞋盒拿近火苗,一开盖儿,眉眼都皱到了一起。

 

“你还真去大卖场给我买鞋了?”

 

“对啊。”贺峻霖点着头大笑,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谁要一张掰坏的身份证啊?还是我的礼物比较值钱。”

 

门口传来一阵铃响,老巡警提着手电摸了进来,把私自放火的两个人逮了个正着。

 

“我说怎么会有烟。”探照灯的光直直地照在两个人身上,老巡警板着满是皱纹的脸凶道,“巷子里放火还要不要命了?不知道这些房子都是木头搭的啊?

 

贺峻霖本能般地换上讨好的笑容准备起身,手却被严浩翔一把拉住。严浩翔让贺峻霖坐下,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哎真不好意思,我们今年不是没买着回老家的票嘛。想着过年过年,多少得有点烟火气,就着了个火盆过过瘾。您别急,我们这就灭了。”

 

严浩翔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瞬时把火盆浇了个灭。巡警透过老花镜看了眼严浩翔,没什么好说,口袋里掏出本子打算开罚单。严浩翔见势往老巡警身旁一靠,拽着他的右胳膊,“大过年的,就饶了我们一次吧。您看全梨花巷的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就剩我们两个。凑了点钱,两碗面两瓶酒,就把这年给过了。您就放过我们一回吧,积善积德,来年大吉大利啊。”

 

这回轮到贺峻霖看着严浩翔目瞪口呆了。老巡警琢磨了一下,收起了纸笔,走的时候严浩翔还在身后搀着,一声声“过年快乐好人好报”叫得比亲爷爷还亲。等人家骑着车走远,贺峻霖才回了神,啪啪地为严浩翔鼓起了掌。

 

“厉害啊严浩翔,有模有样啊。”

 

“那是,你不看看跟谁学的。”

 

严浩翔回到天井收拾火盆,贺峻霖在一旁意犹未尽,“你现在倒真像梨花巷的人了。”

 

“是吗?”严浩翔端起火盆,向楼上走去,“可惜马上就要离开这地方了。”

 

“嗯?为什么?”

 

严浩翔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身后的贺峻霖。男生的眼睛被月光照得亮亮的,小楼太黑,但贺峻霖还是看见了他嘴角的笑。

 

“我给你留了两万块,塞你包里了。”严浩翔看着贺峻霖,“新年快乐,买房去吧。”

 

 

 

(十一)

 

开盘的前一个晚上,贺峻霖整夜都没有睡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躺在床上,脑袋里从明天吃什么到宇宙有没有边,什么都有。他还记得小时候秋游前一晚的激动,还记得拉着父母在超市里买零食的样子。如果不是买房子,他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因为开心而睡不着了。

 

贺峻霖在床上打了两三百个滚,滚到严浩翔在梦里喊“船要翻了,贺儿你先走别管我”。贺峻霖支起身子,撑在枕头上看严浩翔在睡梦中急得冒汗,憋着笑不敢出声。他想等拿到房子后,一定要买张好点的床,起码不能做的时候还要担心会不会塌。别的家具不要也罢,单放张床,也足够两个人快活了。

 

眼睛睁到凌晨五点,贺峻霖实在没了辙,也干脆不逼自己睡了。他跨过严浩翔走下床,打开衣柜翻自己的包。

 

嗯,很好,钱都在,人也在。贺峻霖望了望床上的严浩翔,拎着包想把拉链拉好。

 

老年机从包里掉到地上,砸得地板一声响。贺峻霖赶紧把手机捂了起来,手指不小心点开了屏幕。

 

屏幕上显示有新的信息,贺峻霖觉得奇怪,机子他几年没用过了,谁会给他发消息。贺峻霖心想,不会是严浩翔姐姐吧。他握着手机思忖了一下,还是打算打开看一眼。

 

消息确实是重庆发来的,但不是姐姐。老年机的分辨率不高,贺峻霖借着晨曦的微光,模模糊糊把几十条短信看了一遍。除去各种看得懂和看不懂的脏字儿,剩下来的,不过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威胁。

 

“严浩翔,你吞了我找你买鞋的五万块去哪儿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混白道的主,你不出来我就去问你姐了啊。”

 

最后一条消息附了张图,图片半天加载不出来。但是后面一句“你姐挺漂亮的啊,借哥尝尝看”,看不到图多少也能猜到个大概。

 

贺峻霖熄了屏幕,在黑暗中坐着。

 

他就这么抱着腿坐在衣柜旁边,在黑暗的房间里缩成一个微小的点。他坐了很久,像是把自己的皮肉一寸寸亲手剥离开来那么久。最后他看了严浩翔一眼,挎上包,出了门。

 

 

 

要到很久以后了,久到严浩翔都快忘记贺峻霖长什么样了,他才知道那个清晨发生了什么。

 

那时他在柏联泡了汤刚出来,家姐递来冰水,两个人坐着聊,也不知怎么就聊到那个让人头疼的朋友。家姐问,你最后把五万块钱还给他了吗?

 

“还什么钱?”严浩翔咬了块冰在嘴里,“当时我看断货了就没接他这单了,压根没收钱,他还有脸让我还钱?”

 

姐点点头,看严浩翔有点生气,便解释说:“我说他怎么突然就不骚扰我了呢,还说有我裸照。要了命了,你怎么会跟这种人玩在一起。”

 

严浩翔欠揍地回了句:“姐你这身子也没人要看吧?”果不其然遭来一顿暴打。收拾完弟弟,家姐缓了缓气,“亏我当时还有点上了心呢,他说照片给你手机发过去了,我就怕你联系他暴露了位置。”

 

严浩翔不说话了。

 

“什么手机?”

 

 

 

严浩翔是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的。

 

他醒来的时候,贺峻霖还在旁边睡着。他在他身边滚了一个晚上,到早晨了倒是呼呼大睡起来。严浩翔推了推贺峻霖,说起来了,买房去了。

 

梦里的人半梦半醒地哼了一声,把严浩翔的手推开,“不买了,起不来。”

 

严浩翔晚上睡得实,所以他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贺峻霖抱着他的古驰,带着一部老年机去城门上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男孩儿在清晨空无一人的城墙上坐了多久,他不知道他手机里一块一块累起来的余额,是怎么在两秒钟里突然变成了零,也不知道他在羊肉店外来来回回走了多久,才把包里的钱给老板娘还了回去。

 

贺峻霖是个聪明人,他太知道怎么样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但凡露出一点破绽,严浩翔也不会由着他的性子,躺在床上抱着他说,“好好好,那听你的。我们不买了,留着钱吃喝玩乐。”

 

如果严浩翔看到一丁点漏洞,他就能猜到那天早上的贺峻霖坐在城墙上,在鸟雀的啼鸣中对着电话装一个刚拿到这个号码的企业家。他把话说得惟妙惟肖,苦口婆心地教育电话那头还没睡醒的哈批,说你这么想要钱还不如和我一样早点起来赚,最后大手一挥,说你幸好碰见的是我,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五万块我打你支付宝上,你也洗心革面别去骚扰人家姑娘了。

 

但是贺峻霖什么也没说,他就乖乖地缩在被窝里,打着小猫一样安恬的呼噜。他每翻一个身,都能断断续续地呓语一个那房子的缺点,味道大、房间小、风水不好还死活不肯降价。严浩翔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原来你也知道啊。”

 

贺峻霖嗯嗯两声,翻个身又睡了回去。大概是把脸捂在了枕头里,男生的声音听着闷闷的,“我是这辈子都离不开梨花巷咯。”

 

——“我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十二)

 

六月初,家姐带来了好消息,说事情压下来了,资产也解冻了。补上了税罚了点钱,爸妈都回来了,财产也没什么影响。

 

家姐在电话那头问严浩翔:“你拾掇拾掇,什么时候回来?我先给你订机票,让我们小少爷坐头等舱风风光光地回来。”

 

严浩翔抬头看了贺峻霖一眼。不远处,贺峻霖一身薄衣混在城楼上喝茶的大爷中,饶有兴致地逗他们笼子里的鸟。严浩翔背过身,看着城门外的矮房,对姐姐说:“我不想回去了。”

 

电话那头家姐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得无奈又恨铁不成钢,“我就猜到是这样。”

 

严浩翔没有回话。家姐止了笑,语气比出事那天还冷,“严浩翔,我跟你说,你可以说‘我要先等等’‘我想把这里的事儿先处理一下’,但是不可以说‘我不想回来’。想和不想都是小孩子才会说的话,你七岁以后就没这样说过了,你是怎么了?把苏州当家了?”

 

“那不然呢?把你那儿当家吗?”

 

话是过了分的,严浩翔自己也知道。如果在平时,姐姐听了一定铺天盖地一顿痛骂,外加上手打两巴掌也不是不可能。骂得出打得出,是因为两个人都知道是玩笑话,上嘴上手都是好玩儿。但现在不是了,家姐在电话另一头缓慢而平静地呼吸着,严浩翔看过家姐玩股票的样子,她抱着手臂,盯着屏幕上的红绿线,眼睛里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现在就是这么看着他的,不是看亲弟弟,而是看一支跌停了的股票。

 

“姐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我们家算不算好人?我七岁以前觉得大家都好,爸妈一年回一次家我都觉得他们好。后来我发现我们其实没那么好,结果所有人都跟我讲,你以为世界上有好人吗?谁不是披了层皮在那儿笑。我也就没觉得自己多差了。”严浩翔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又要说小孩子才分好坏,大人只有利弊,所以我也没提过这个问题了,我自己也不去想了。谁拿了钱不开心啊,有钱不就成了。”

 

“结果我来到这个破地方,第一天就被讹走了两千块,后面又被拉到黑店里当苦工,白天打杂晚上当家教,孩子早恋了老板娘拎着棍子连我一块儿骂。骑电瓶车得了老寒腿,上错了道儿被交警跟在屁股后面追。过了年一双鞋也买不起,菜场缝两针回家继续拖着走。”

 

严浩翔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笑着笑着鼻子也酸了。小少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隔着桥头跟姐哭诉,好像八百年的倒霉都落到自己身上了一样。他又跟小时候不一样,姐说不哭了,我们回家吧。他袖子一抹,倒是向后面退去了。

 

“要说利弊,那我在这儿真是亏大了,天天都亏,没一天赚的。”严浩翔说,“但是我也没那么难过,不说难过,其实我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我还不知道人原来是可以过得这么开心的,原来被讹了钱、被罚了款、被狗血淋头一顿骂都可以是开心的。姐,我哪有别人说的那么聪明,我可能天生就是个神经病。”

 

六月的风好暖和,吹在脸上痒痒的。严浩翔听见电话另一头姐姐牙齿间发出的摩擦声,他想她一定气得很,但还保持着她大小姐的样子,翘着二郎腿端着身子,整个尼依格罗没一个人能看得出来她脑袋里在杀一个人。严浩翔在她的幻想里被肢解成八段,尸首全无了都忍不住笑觉得滑稽。

 

“你就是个神经病。”家姐咬着牙,语气里还是大方得体的长姐样,“你信不信我今晚就去找你?”

 

“你不会的,我们家不是这种性格。我要真出事了,你们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也不要回来败了自家名声。”严浩翔笑着说。

 

严浩翔转过身,贺峻霖还在乐此不疲地跟大爷套着近乎,大爷把鹦鹉从笼子里取了出来,搁在贺峻霖的手腕上。贺峻霖又兴奋又害怕,一条小细胳膊撑得笔笔直。鹦鹉立在他的手上,点着脑袋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周围一圈大爷都被逗乐了,拍着小年轻的肩说,好兆头好兆头。

 

严浩翔看着贺峻霖,嘴角止不住地笑。他问姐:“姐,前面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敲你车窗问你愿不愿意给他分点肉,你会给吗?”

 

“你有病啊严浩翔,你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说话神神叨叨的?”

 

“哎你先答嘛,答了指不定我就愿意回来了。”

 

“不给,我干嘛给他。”姐骂道,“你脑子给我清醒点,抓紧给我回来。”

 

严浩翔哦了一声,不带魂儿地敷衍着。贺峻霖把鹦鹉塞回鸟笼,转身看了一眼严浩翔,口型拼出一个“你打好了没?浪费我这么多电话费”的无声抱怨,严浩翔动动嘴,说快了快了。

 

“那真不巧,我会给。”

 

严浩翔挂了电话,朝贺峻霖走去。贺峻霖看了眼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嘶嘶地心疼钱。两个人跟遛鸟的大爷道了别,走下城门。

 

“接下来去干嘛?”贺峻霖问。

 

“去买房。”严浩翔答。

 

“啥?”

 

严浩翔站在小电驴旁边,在口袋里摸钥匙,“我的卡解冻了,我们去买房吧。”

 

贺峻霖没缓过来,“买什么房?”

 

严浩翔看了看四周,走到城门下的城区导览地图前,用手随便画了个圈。

 

“这个圈儿里,你想买哪个就买哪个。”

 

 

 

(十三)

 

贺峻霖做过一个梦。

 

梦里自己还是十五岁的样子,拖着掉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来到梨花巷。他怕黑,站在巷子口不敢进。大妈说,孩子你新来的吧?来,我带你进去。贺峻霖便跟在大妈身后走。大妈说这不是个好地方,你还年轻,要好好赚钱早点搬出去。有钱的人家都走出去了,没钱的人才在里头瞎转。

 

大妈边说边走,越走越快。贺峻霖拖着箱子,说阿姨你慢点,我跟不上了。大妈回过头骂他,你太慢了,赚钱的事儿可不等人。她拽过贺峻霖的手跑,往一片黑影跑去。贺峻霖说阿姨我箱子断在后面了,我不走了,我要回去找箱子。

 

话还没说完,他就掉入一片水中。

 

贺峻霖在水里挣扎,他蹬着腿划着手,勉强抬头吸了一口夹着一半水的空气。水下的脚腕被油腻的水草一把缠住,扯回水里。贺峻霖拼了命地甩着腿,水草纠缠着,沿着他的小腿胫骨一路往上,缓慢而猥琐地攀附着他的下肢,一点点向大腿蔓延,黑暗一点点,一点点将他吞噬。

 

贺峻霖失掉最后一口气,惊醒于凌晨三点浸满汗水的枕头上。

 

 

 

贺峻霖撑在还没上漆的水泥砖上,从他心仪的房子里遥望远处的梨花巷。严浩翔走上前来,说看了那么多房子,你怎么还是想买这一间?

 

“怎么,这个不好吗?”贺峻霖反问。

 

“临湖的那个不好吗?一线湖景大平层。你想要市里的话,我看留园旁边那套别墅也可以啊,没了事还可以去园林里逛逛。”严浩翔觉得没劲,“还不是你说的嘛,这里味道大、房间小、风水还不好。”

 

贺峻霖回过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开盘那天啊,让你起来买房你又睡过去那天。”

 

“那是我的错,我不能这么说它。”贺峻霖伸手摸了摸外面的墙壁,像是安慰这间屋子一样,“它是我的白月光,这么说太不尊重了。”

 

俯了大半个身子在阳台外,贺峻霖一个趔趄,差点翻了出去。严浩翔扯着他的帽子一把把他拎回来,责备道:“你能不能当心点?还想再摔一次啊?”

 

贺峻霖倒是嘻嘻哈哈,“呀你知道我摔过啊,谁告诉你的?刘耀文?”

 

严浩翔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贺峻霖满脸骄傲地拉过严浩翔,指指隔壁在建的那栋楼,“你看,我就是从那栋楼摔下去的。”

 

“你从这儿摔下去的?那你还买这儿的房子?”

 

“我又不迷信,管他的呢,便宜就好。”

 

贺峻霖也是心大,趴在样板房的阳台上,说:“其实想想我自己也有责任,天一黑,梨花巷的灯一亮,那边就太漂亮了。我看着看着,脚就踩空了。”

 

“我真搞不懂你,你怎么住在梨花巷想外面,来了外面又想回去。”

 

“嘿巧了,我也搞不懂自己。”贺峻霖撑着脑袋笑,他看向严浩翔,“我过来第一天,一个大妈就跟我说,梨花巷吃人,不能在这里迷路,磨了脚都要从这里走出去。有本事的人都能走出去,没本事的才会被困在里面。”

 

严浩翔质疑道:“那我到现在都认不清路,你是说我没本事咯?”

 

“对就是没你本事。”贺峻霖肯定道,“梨花巷我闭着眼都能走出来。”

 

贺峻霖站累了,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眼睛还是朝着外面。

 

“后面我才知道梨花巷的人都不说真话,也不说假话,真话假话都得混着说。就比如那个大妈吧,梨花巷吃人,假的,是她吃人。不能迷路,真的。磨破脚也要跑出去,真的。那最后那句话呢?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你管它真的假的。”严浩翔坐在贺峻霖旁边,翻售楼小姐给他准备的购房材料清单,指节在一堆纸张上敲了两下,“合同一签,你就算从梨花巷走出来了。”

 

“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严浩翔靠倒在沙发上,看着贺峻霖,说,“那我也跟你说个事儿吧,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苏州?”

 

贺峻霖摇摇头。

 

“因为这儿以前叫‘吴’。‘无’嘛,什么都没有嘛,所以我什么都没有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贺峻霖哑然,“你这笑话讲的没什么水准。”

 

“我是跟你讲真心话。”严浩翔辩解道,“我是空着手过来的,所以也没打算带什么东西回去,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件好事儿,所以我连回忆都不打算带回去。”

 

严浩翔顿了顿,“结果呢,从无到有了你,从无到有了这间屋子。我其实是想说,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慢慢创造,也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慢慢丢掉。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没有心,但也挺好的。”

 

狭小的客厅里,两个人对视了十几秒。有一瞬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被自己感动了,下一个瞬间,贺峻霖像兔子一样跳到沙发的另一头,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

 

“啊,好尴尬啊……”贺峻霖面部扭曲道,“还有点恶心。”

 

严浩翔像颗漏了气的小皮球,蔫蔫地靠在沙发上。没有什么比打碎一个狮子座精心酝酿的情话来得更伤人自尊了,严浩翔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贺峻霖瞅瞅气氛不对,假咳了一声,坐回到严浩翔旁边。

 

贺峻霖翻看资料,严浩翔也没有动。五分钟过去了,贺峻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把纸张塞到严浩翔怀里:“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严浩翔抬起头,嘴和眼睛都撇着,委屈巴巴地看着贺峻霖。

 

贺峻霖回避着小狮子的视线,眼睛转向别处。

 

“看什么看,看资料。”贺峻霖说,“赶紧买了,我还等着过门呢。”

 

 

 

(十四)

 

在遇到严浩翔之前,贺峻霖真算不上一个好人。

 

他靠着小聪明在梨花巷落了脚,舔着脸跟地头蛇打好关系,人家给他介绍工作,他还反过来把人家一锅端了。在工地上消极怠工磨磨蹭蹭,还摔了一跤讹了人家万把块钱。钱被偷了之后搬去小屋子,兜里还揣着大房间的钥匙,时不时过去美觉一晚。

 

在严浩翔住进来之前,贺峻霖有几百个夜晚,就趴在他的那个窗口看远处的楼。他没花钱,不敢开灯,靠着一支手电占着微不足道的小便宜。

 

他知道自己很倒霉,就安慰自己是咎由自取。他不敢往深了想,想自己待人和善却被拉进窑子,想自己辛苦工作却事出意外,想自己为什么总是兜里有点钱了,却又输了个精光。生活由不得他这么想,好像命运就没为自己准备一点甜头一样,那这饭还要不要吃了,这日子还要不要继续过了?

 

所以贺峻霖学着给自己找点甜头。他看着远处那栋楼一点点盖起来,多盖一米,他就多一秒的希望。他默念着要走出去、要走出去,心里坚定地认为只要走出这条巷子,生活就不会这么糟了。

 

后来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出这个巷子了。他开心坏了,跑到他念想了一千五百多天的那栋楼上,一开门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和未来。他跑到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

 

在十里之外的那个高出一截的小窗里,贺峻霖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

 

少年趴在窗台上,遥遥地望着自己脚下的这幢楼,眼里是藏不住的幻想和希冀。贺峻霖太了解自己了,他知道他穿了什么衣服,知道他的腿放在了哪里,知道他用第几根手指撑着自己的下巴,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想,出去吧,出去吧,出了巷子,什么都会好的。

 

少年就这么想着,想着想着,就被永远地留在了梨花巷里。

 

 

 

“贺儿你醒了吗?还在睡吗?那我先去饭馆了,下了班带你去签合同。”

 

严浩翔带上身后的门。老屋子的门铰链生了锈,随便一动都是吱呀吱呀地响,只有严浩翔有本事把门安静地关上。他常嫌弃他睡得像头猪,却还是想留给他最温柔的梦乡。

 

贺峻霖卧在枕头上,等小电驴的撑脚从石板路上撬起的声音,等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轮胎闷重一压的声音,等扭起把手后电流运转到轮子的声音,等他压着松动的石板,一路离开的声音。

 

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贺峻霖从床上坐了起来。

 

贺峻霖从床底翻出一个破布包,打开衣柜,扯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他换上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在床头零零散散拿了几包豆腐干,又回到了衣柜前。

 

所有衣服的最底层,柜子最小的暗格里,贺峻霖反了色的古驰包,包着严浩翔留给自己买房的两万块钱,静静地躺在原地。

 

贺峻霖在衣柜前站了很久,最后他把钱拿了出来,塞进了布包。

 

走之前,他坐在一片凌乱里,认认真真在老年机上打下了一行字:祝你永远走不出梨花巷。思考了一阵,又加了一个老套的符号表情。手机快没电了,屏幕也坏得一闪一闪的。闭了一只眼的小表情在蓝绿色的屏幕上忽隐忽现,嘲笑着两个没有本事的人,和他们过于廉价的爱情。

 

贺峻霖背上包,回头看了小屋一眼。

 

——严浩翔,我祝你永远走不出梨花巷。

 

因为走出去的那一刻,才是真正被困在了这里。

 

 

 

(十五)

 

“所以你这么久才报警,是因为自己在找他?”

 

警察看着对面的男生,问:“你就这么不信任警察?”

 

严浩翔摇了摇头,“不是,你要知道,对我来说,找到他比找到钱重要。”

 

警察叹了口气,“所以呢?你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从包里翻出一个磨了角的古驰挎包。警察接过去,左右翻了一下,眼也没抬,“假的吧?”

 

严浩翔笑了,笑得无力又难过,“真的。”

 

“三个月,我跑了梨花巷每一户人家,每个人都知道贺峻霖的名字,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突然消失了,这在梨花巷好像就是件最平常的事儿。连跟他关系最近的老板娘都跟我讲,讲这里就是这样,人来来往往很正常。这正常吗?”

 

“最后我只剩下这个包,我就拿这个包去专柜问,我说这个包是假的,但是希望能告诉我原版大概什么时候出的,想凭着这个找打版的卖家。结果人家一检查,跟我说,这包是真的,就是已经绝版了。”

 

“我问这个包是什么时候上市的,国内哪些门店上市的,她不乐意跟我讲,我就把他们摆在橱窗的东西全买了,才有一个年长的导购过来告诉我,说她会帮我查。她还告诉我,五年前他们成都的柜姐在群里发过消息,说一个客户的孩子离家出走了,身上背的就是这个包,让大家留意一下。”

 

严浩翔笑着瘫在椅子里,“你知道吗?他哪里是个一顿馒头要分两半吃的人啊,他妈妈还是古驰的高会,没在店里花个百万块钱,谁管你孩子丢没丢啊。你知道当时我的心情吗?我真的觉得很好笑,我以为我把自己都放在这里了,我都死心塌地什么都不要了,到头来我连他叫不叫贺峻霖都不知道。”

 

“他真的太厉害了。我输了,我输了。”

 

警察看着男生一拳一拳拍打着椅子的扶手,每一拳都像是打在自己的脸上一样。严浩翔摇着头,身上最后一点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坐在警局的只是一具没了未来的空壳。警察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是在懊恼他的失败,还是在遗憾他的情人。

 

警察安抚道:“小伙子,你不要激动。我们呢,肯定是会帮你找这个人的,你不要着急。”

 

严浩翔平稳了情绪,重新回到严家少爷的做派,脸上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我不急,随便找不找得到吧,我累了,不跟他玩了。我下午的飞机就回家了,找到记得跟我说一声。”

 

“嗯嗯好,我们这儿会帮你立案的,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行,谢谢。”

 

严浩翔拎起行李袋,起身向外走。

 

警察挥了挥手里的古驰,冲严浩翔喊:“哎这个包呢?你不带走?”

 

“不带了,没准儿还留着点指纹呢,你们慢慢查吧。”

 

 

 

严浩翔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窗外的风景一帧帧擦肩而过。

 

很久以后,他也会和家里人说起这个城市,说它四四方方一个城,市里头每条大路都横平竖直,外地人去玩儿的景点爬着格子就能找到。说城里的河流过每个人家,河上架了八百多座桥,你心血来潮登上一座,就很难再找到回去的路了。它就是这么个地方,面儿上方便的很,肚里头花花肠子多得去了。

 

家姐会呛他,说你在外流落还落出优越感来了?真把自己当苏州人了?用词儿怎么都是“外地”、“本地”的呢。

 

严浩翔这时候才会反应过来,他在苏州这一年,或许连古城都没有出过。他说的所有话,其实只是在复述贺峻霖第一天载着他在小电驴上说的那些而已。他花了快一年的时间,了解的也不过是他为自己造的城。而苏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严浩翔可能自己都不清楚。

 

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严浩翔回过神,按下了通话键,“喂,姐。”

 

家姐心情不错,乐就乐在姐弟之间的对抗,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输过。家姐的每个词尾都是笑的,有点快乐,也有点嘲讽的意味。

 

“知道错了吗?”

 

“嗯知道了,我还给你买了二十个包。”

 

姐姐笑得愈加夸张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那起码要退货十五个,我信不过你那直男审美。”

 

“都是当季新品,橱窗里刚摆上的那种,还热乎呢。”

 

姐姐满意地点头,说等到手了要挑一挑。

 

“对了,你几点的飞机?赶得上吃晚饭吗?”

 

严浩翔愣了一下,“不是你给我买的机票吗?短信都发我手机上了。”

 

“嗯?不是啊。”姐姐说,“不是你自己买的吗?川航商务舱。我本来还想给你买头等的呢,没想到你自己先买了。”

 

严浩翔说:“我没买啊,你搞错了吧?”

 

“等等啊,我这里也有收到短信,我还以为是你转发给我的,搞不好是黄牛。”姐姐放下手机,严浩翔听到她调回短信界面查看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姐姐说,“啊,是黄牛,不是黄牛不会连价格一起发过来。”

 

“——等等,你怎么付了两万块啊?商务舱一趟顶多一万二吧,你出两万,严浩翔,你怕不是脑壳儿有毛病哦……”

 

在这一刻,时间静止了。

 

这一刻,严浩翔耳边的声音全部消失了。后脑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一样,严浩翔感受到脑子里的血液沿着后颈一路往下,身体每个部位的温度都回到了胸腔的左心房。心脏汲取了所有的情绪,在空壳一般的躯体里被挤压、穿刺、分割。严浩翔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个伤口都在痛,膝盖在痛,手在痛,心也在痛。

 

他痛得都要死掉了,脸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笑着。

 

“他还是把我送出去了啊。”

 

“什么?”

 

严浩翔看着窗外,他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光亮。

 

——“梨花巷,他还是把我送出来了啊。”

 

 

 

(十六)

 

同一时间,警察整理完最后一行笔记。他在纸张的空白处写上“嫌疑人:贺峻霖”,想了想,在名字后面加了个备注“假名”。

 

又想了一下,警察打开笔,刷刷划掉了刚才写的那行。

 

身后一丝响动,警察头也没回地说:“我听到了,出来吧。”

 

塑料袋刺啦刺啦地响,贺峻霖没了趣儿,走过来,把盒饭搁警察桌上,“吃吧,刘姐为小张做的特供午餐。”

 

张真源打开饭盒盖,怀疑地问:“你这次没把我的烤肠偷吃了吧?”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吗?”贺峻霖拉过一张椅子,在张真源对面坐下,把自己的饭盒盖儿也打了开来,敞亮亮地推到他面前,“你看,我也没有烤肠。”

 

“那你是都吃了。”

 

贺峻霖伸过手想打张真源,张真源本能地后仰了一步,“你打,你打我就不把包还给你了。”

 

贺峻霖收了手,拆了筷子,满不在意道:“他还把包还回来了?看来他心里真的没有我,我就留下那么一个定情信物,他还给还回来了。”

 

“你也别这么说,你也看到了,他还是挺难过的。”张真源咬了口鸡腿,啧啧地夸好吃。贺峻霖看了眼张真源,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到张真源饭盒里。

 

张真源一脸不可思议,“给我吃的?”

 

贺峻霖点了点头,“嗯,谢礼。剩下二两碧螺春我明天拿给你。”

 

“唉其实你真不用这样。”张真源说,“他走了你真的开心吗?”

 

“我不开心,我不开心干嘛还给你送礼?”贺峻霖怼道,“我嫌我钱多没地方花吗?”

 

张真源长久没说话,午休的办公室里,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隔了好久,张真源弱弱来了一句,“不像。”

 

贺峻霖气得眼直,张真源眼见着贺峻霖头上冒热气,救命般地把古驰包拿了出来,扔贺峻霖手里。

 

“你看看,里面有他给你留的东西。”

 

贺峻霖拉开包,拉链卡在一半,他把包倒过来解拉链,包里的东西唰唰全掉了出来。

 

二十几张机票落了一地。

 

张真源放下筷子,蹲到地上捡。

 

“你看看,二十四张机票,上海到重庆。从今天算起,每半个月一张。”张真源把机票放到贺峻霖手里,“他帮你订了一整年的机票。——他是想让你过去找他。”

 

贺峻霖愣住了。

 

厚厚一沓卡纸,放在手心里,重得他都无法握紧。拉链卡住的地方,贺峻霖扯出一张纸。皱皱巴巴,几个不好看的字。

 

——“别玩了,回家吧。”

 

 

 

在很久以前的某个秋天,贺峻霖窝在狭窄的店铺里玩手机。门推开的时候带进一阵风,贺峻霖一抬头,就好像看到五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他还是个一身正气的小少爷,再简陋的店面,再低劣的敲诈都没有办法让他弯腰。他用小电驴带着他的时候,他就像座雕塑一样僵硬地坐在后面。他带他穿过他迷过路的巷子,路过差点被摁进去的水井,走过被拐的时候拼死抱着的电线杆,和被锁在里头一夜的公共厕所。

 

最后他带他去了他被偷光梦想的房间。进去的时候,他对遗留在屋子里的十五岁的自己说,好了,你该走了,这次我会保护你的。

 

他看到十五岁的自己点点头,带着一身伤走下了床。少年带着透明的身体,慢慢走向那个棱角分明的小少爷。

 

最后,两个人化为一体,而纠缠着贺峻霖那么多年的执念,也终于与世界和解。

 

 

 

贺峻霖捏着纸条,手指上的油渍把严浩翔的字洇得模糊。如果可以的话,他可能会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像个没摔过跤的孩子一样,撒个泼撒个娇,随便什么理由都可以,就能躲别人怀里哭一场。

 

但是贺峻霖哭不出来,他知道自己不会哭,也知道在某辆驶出苏城的出租车上,大概有一个人和自己是相同的感受。

 

张真源拿过茶杯,喝了口茶。

 

“那你会去吗?”

 

贺峻霖把纸条捏进手中,放进口袋。抬起头,笑得开心。

 

“谁知道呢?看心情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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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球员翔/偶像演员霖】婚姻是人生大事20

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小朋友们都前程似锦。

一切属于他们。

——————————————

第二十章


严浩翔想起来了。


在几年后的一个早晨——既不是他又遭受了什么外部冲击,也不是某个具有戏剧性的纪念日。


在他们的故事里,仿佛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找回记忆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就是这样,在一个平淡的,五月的早晨,跟五月的每个早晨并无不同。


硬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能说那是很不错的一天,温度适宜,天气颇好,他没有醉宿,前一天也睡得并不晚,以至于早上醒来得并不痛苦。


风从窗外吹进来,安静又缓慢。...

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小朋友们都前程似锦。

一切属于他们。

——————————————

第二十章

 

严浩翔想起来了。

 

在几年后的一个早晨——既不是他又遭受了什么外部冲击,也不是某个具有戏剧性的纪念日。

 

在他们的故事里,仿佛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找回记忆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就是这样,在一个平淡的,五月的早晨,跟五月的每个早晨并无不同。

 

硬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能说那是很不错的一天,温度适宜,天气颇好,他没有醉宿,前一天也睡得并不晚,以至于早上醒来得并不痛苦。

 

风从窗外吹进来,安静又缓慢。

 

 

 

 

严浩翔其实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

 

当然他自己不这么觉得,他很早就觉得自己相当成熟了。

 

的确,在某种意义上,职业球员的身份使他更早的接触名利场,他就像所有年少成名的年轻人那样,总是高看自己一眼。

 

他当年是恒大青训里最优秀的一批,踢得也是最风光的位置,在国内的时候,凭自己对技术的领悟和天赋,很容易就成了其中的佼佼者。

 

国内足球的名声并不能说多好,但依然是体育运动中职业化程度最高的一项,一名普通的中超俱乐部替补的周薪都有可能高过其他运动世界级冠军的薪资水准,这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所以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以后注定不会流于平庸,他将会出人头地,万众瞩目。

 

——而他也正是这么做的。

 

而17岁那年转会拜仁青训的时候,一直是他到现在都历历在目的人生转折——

 

即使他再知道自己终将是最夺目的那个,可那一直都是一个很虚幻的概念,他不会把它具象到某一个具体事件上。

 

而拜仁不是。

 

——那是当年蝉联欧冠的顶级豪门,他的梦想之地。

 

但梦想之地也并不能总是带给你虚幻的幸福感。

 

到拜仁的第一年,几乎是他最痛苦的日子。

 

国内u17的足球环境对他来说实在说不上困难,他确实有着相当好的天赋,和在技战术方面异常高的领悟力,但这些在世界最前端的俱乐部看来几乎什么都不是了。

 

他似乎与他身边所有的青训成员没有什么不同,不但如此,他当时同白人有着很明显的身体素质上的差距。

 

他变得平庸。

 

这是严浩翔最难以忍受的一件事,也令他尝到了在国内从未感受到的煎熬。

 

刚到慕尼黑的一段时间,他语言不通,身边华人也不算多,仅有几个却也来来往往的并不长久,于是他并不常出门,平时有时间不是待在训练场,就是在租的住处。

 

直到当时拜仁青训的教练意识到他的问题——他觉得严浩翔过于封闭了,这对一项团队合作的运动来说绝对是相当致命的——于是向他提出,希望他多出去走动走动。

 

那是一个周末,这个念头隐隐约约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很犹豫,但犹豫了不久,最终套了件帽衫,买了去这个国家的首都的车票。

 

他开始觉得这个念头很蠢,为什么是柏林而不是别的地方。

 

可他脑海里除了球队——能准确的说出每个城市的球队和球员——之外,对德国可玩的印象,也就是剩下柏林墙了。

 

他在柏林住了一个晚上。

 

柏林墙就像他先前所预感的那样并不能调动起他什么兴趣,而这个城市充满了规矩的,程式化的气息,他没打算多留,于是决定买票回慕尼黑。

 

就在他还在这座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行走的最后时刻,他路过一所大学。

 

就像所有俗气的爱情电影里所呈现的开头一样,一张义演的宣传单打着drama的卷儿飘到他脚下。

 

严浩翔鬼使神差的把那张风格相当学生作业的宣传单从地上捡了起来,盯着它看了几秒钟,没怎么看懂。

 

——他那时才刚来德国没多久,语言差的令人揪心。

 

而这时就像所有俗气的爱情电影所呈现的开头之后的情节那样,一个热情地很罕见的德国学生看到他拿着那张宣传单,误以为他是迷路了的观众,乐于助人的将他带到了演出地点——一个学校的礼堂。

 

严浩翔全程都有些状况外,直到到了地方,看见门上贴着的与手里传单上印着的一样的海报才意识到是个什么情况。

 

他在门口杵了一会儿,最终做出了推门进去看看的决定。

 

你们看,在这一系列简单粗暴的巧合当中,只要任何一环出了差错,他就不会在十分钟之后遇见贺峻霖了。

 

严浩翔猫着身子找了个远一些的空位坐了下来。

 

现场坐满了一大半,对于一个学生义演剧目来说人已经算多的。

 

他坐下来五分钟之后就觉得后悔,并不是因为这剧目演的怎么不好了——实际上他自然看不出好与不好的差别,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剧型——而是由于语言不通,整个故事他接受起来非常困难,而且就他现看的这几分钟,他就觉得这故事无聊透顶。

 

大概又是什么某个文艺作品,他撇撇嘴,想着一会儿怎么离席。

 

这时又出场了个新人物。

 

一个年轻的女性角色。

 

 

 

 

怎么说呢——人生就会有这样的时刻。

 

一见钟情。

 

这件事其实对事件中心的人来说是件很缓慢的事,它不是使你能在下一秒就心跳过速口干舌燥,而能令你细微的感受自己心情每一秒的变化。

 

——从“诶这个长相对我胃口”开始到“真他妈世界第一好看”。

 

然后渐渐地,他开始觉得台上的这个女角儿举手投足都敲到他的痒处,他开始手心出汗,脚底发麻,心脏在胸膛里过速的活络起来。

 

像得了某种不治之症。

 

这短短的几分钟对他来说可太特别了,——他觉得自己一面像在飞速思考,能将自己前半生和之后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一遍,一面又觉得自己头脑僵化,思维停滞,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陷入了一种从未尝试过的眩晕之中。

 

严浩翔十七岁之前这方面的经历十分匮乏,也许是男孩子开窍晚或是他小时候太沉迷于职业赛事的原因,他在此之前很难理解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总觉得无聊又浪费时间。

 

而此时,他与万千情窦初开的小男孩儿没什么差别,一时觉得拉着帘子的礼堂闷热无比,心跳得他脑袋快要爆炸,生怕身边人也能听到这在他耳朵里的巨大声响。

 

那台上的女孩儿身量极好,细瘦修长,穿了个及膝的裙子,露了一截笔直的小腿。

 

深棕色短发,穿了件披肩开衫,是个亚裔面孔。

 

那真奇怪,他坐的位置距离实在说不上多近,按道理来说多好的视力也只能勉强看清对方五官的轮廓,可他却像能说得清对方的睫毛一样,能轻而易举地就将这张脸默写在脑海里。

 

而在之后的数月,那露出来的半截小腿和那双盖着长而垂的睫毛的眼睛,一直反反复复的,执拗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十七岁的严浩翔像陷入了一个古怪的而甜腻的梦魇,看不到脱身之日。

 

他这时才真正像一个男孩儿,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幻想,一个青涩的,湿漉漉的梦。

 

而此时,他不过才见他几分钟,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对方的名字,国籍,人生经历,和所有的一切,而在这样的失重中,他陷入了一种几近迷乱的患得患失。

 

严浩翔经历了他人生中最漫长也是最短暂的一次等待——他时刻期盼着那个台上女孩儿的戏份不要结束,他的目光一刻都难以从她身上挪开,可同时他又坐立难安,希望这不知道是什么的剧目早日结束,让他能够跑到对方的面前,不论对方是哪国人,他都该手舞足蹈地要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可总没那么容易——他在所有关于这个人的事上,都一点都不容易。

 

好不容易等到剧目结束了,幕帘缓慢的下降,他急匆匆地往外跑去,却被纷纷离场的人流阻碍着,等他排除万难来到他认为应该是后台的地方,却再也没再见过那个女孩儿了。

 

两个小时。

 

——他就这样经历了一场最短的单恋。

 

他语言不通,手上全无那个女孩儿的信息,剧院里不能拍照,以至于他连对方的照片都没有一张,——他甚至不清楚女孩儿演的是什么角色。

 

严浩翔遭遇了他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滑铁卢。

 

他第一次尝到这场单方面的失恋带来的酸涩。

 

这其实是非常诗意而老派的桥段,这个短发女孩儿几乎是他情爱的启蒙,是他的第一个幻想,在他刚到异国的几个月内,他就遭遇了这么一场单方面的,只属于他自己的邂逅。

 

可严浩翔实在不是这样的类型,他只觉得失落难过的要命,因为他今天必须回慕尼黑,明天他又要开始训练——

 

即使是他这样对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抱有无可动摇自信的人,也开始觉得,这大概注定只能是一场失败的艳遇。

 

当天晚上,他坐上了回慕尼黑的火车。

 

“第一”这个词是有着特殊意义的,不论男女。

 

三四十岁成家立业的男人,在回想起自己的第一段恋情的时候——单恋也好,暗恋也好,热恋也好,对象是邻居家的姐姐也好,新来的喜欢穿连衣裙的老师也好——那颗被岁月蒙尘的心还能颤颤巍巍的激荡摇曳起来。

 

它将是你永远的白月光,朱砂血,除去记忆的美化,很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那时怀揣着最真诚的,最纯真的情感,一种一旦被点燃,就几乎能燃烧你所有感官的诚挚热爱。

 

那就是这段一面之缘给十七岁的严浩翔带来的东西。

 

一段时间之后,他逐渐在拜仁青训找回了自信,他在技战术上更成熟,打入了团队,也跟队友有了相当默契的配合,那种独在异乡的孤独感渐渐从他身上褪去。

 

他有了很多朋友,也因为在华人圈的名气多了不少社交,他不反感这些——就像所有不可一世的年轻人那样,他享受这种被包围和瞩目的感受。

 

可即使这样——

 

他也再没能忘记那个女孩儿。

 

她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在他闲暇时的脑海里和晚上的静谧时光。

 

可对于严浩翔自己来说,他又没那么理解这件事,那女孩儿好看,却也并不能说是惊为天人的美貌,而他除了见过对方在两小时内诠释一个角色之外,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性格。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念念不忘,甚至产生过太多带颜色的,或不带颜色的想象。

 

他想过对方可能是个温柔美人,又或者非常强势咄咄逼人,可能非常甜蜜,也可能不近人情。

 

——可不管哪一种,严浩翔想,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想要再次遇见她。

 

然后同她恋爱,结婚。

 

一个俗套的爱情电影的开头,凭什么不能有一个俗套的爱情电影的结局?

 

你看,多么纯情。

 

 

 

 

在老旧的电视剧——特别是早年的武侠片——里面,总有这样的桥段。

 

女扮男装的女主角恢复了女儿身,男主角虽然对她的音容笑貌万分熟悉,却总是认不出来。

 

这是假的。

 

严浩翔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亲身验证这种事的一天。

 

他除了遇上贺峻霖,总是诸事顺利,很少有放在眼里的难题,可对方就像是他的一个与生俱来的魔咒,他总是在与对方相关的事上意外连连,大失方寸。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他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即使那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即使他上一次见这个人实在十几米开外,即使对方当时是完全不同的着装。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可他看见对方像自己走来——

 

一身休闲倜傥的着装,那双笔直的腿包裹在休闲裤里,留着与在舞台上不同意义的,清爽的短发,素面朝天的痕迹,举止也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优秀的,带着隐而不发的傲气的年轻男人。

 

他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甚至没想过那个女孩儿有可能是对方的亲属,姐姐妹妹之类的关系。

 

严浩翔绝望的认定——真的是这个人。

 

而对方将手里拿着的网球抛了一下,朝着他的方向扔了过来。

 

他的直觉能察觉到里面挑衅的意味,这是一种明显的,带着侵略性的举动。

 

对方球技很好,作为业余玩家来说,哪怕他技术并不能算顶尖,但也实在说不上差了。

 

三个球,他输了两个。

 

在这个过程里,他一直处于一个烦躁的状态中,这件事说来并不显得多令人同情,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是个乌龙,像一个笑料。

 

可喜剧中唯一真正感到痛苦的,只有冒失的主角,只有他真正遭遇了不幸——在见到对方的一瞬间,他的单恋都成了一个误会的产物。

 

——这些对十七岁的严浩翔来说都太复杂了,他不擅长思考这样复杂的事,于是他只能觉得憋闷,和困惑。

 

然后这个年轻的男孩儿决定,永远都不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

 

可在他掌控范围之外的是,尽管他面前的这个人身上就代表着他的一次惨痛失败,他应该抗拒与这个人相处,甚至因为看到对方就会感到难堪,而拒绝对方的示好。

 

可他没有。

 

他当然没有。

 

从一开始就是,他从来都没有拒绝对方的能力。

 

所以当对方露出一个笑容,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他僵在那里,然后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其实——严浩翔很后来想——那时的心动,实际上并不亚于他第一次见到舞台上的贺峻霖。

 

别人在喝彩。

 

他们势均力敌站在场地的两边。

 

然后他们握手。

 

贺峻霖笑着说:

 

“交个朋友吧。”

 

他愣愣地看着对方,所有想说的,所有复杂的五味陈杂,都化作一个好字。

 

 

 

 

他们成为了朋友。

 

这件事远没有严浩翔想的那么困难,甚至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水到渠成的一段关系。

 

贺峻霖真的是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而且他们太相似了。

 

爱好,兴趣,所长——他们就像天生的知己,迅速的培养起了不可思议的默契。

 

贺峻霖作为交换生来到慕尼黑的那一年,他搬到了严浩翔的隔壁,他们感情甚笃,几乎将自己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贡献给了对方。

 

而在这段交往中严浩翔唯一的困扰,就是他觉得自己有时依旧受对对方的第一感觉所困。

 

——即使他在再次见到对方的第一面起,就已经能够自然地将对方当成男人来看待了。

 

可即使如此,令他会觉得困惑和难堪的是,对方依旧会屡见不鲜的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依旧会因为对方偶尔的靠近而感觉口干舌燥。

 

但这只是些并没那么重要的困扰,他才不会因此就和对方保持距离。

 

他只是期盼,这些误会导致的错谬,能够快些纠正回来。

 

可是没有。

 

一直,一直都没有被纠正。

 

那些在他看来只是由于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性别错位而产生的荒谬情感和不可思议的念头,一直固执地,坚定地驻扎在他心底最隐秘的部分,并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的生长起来。

 

他不善保守秘密,却意外的,在这件事的隐瞒上展现出了令人讶异的天分。

 

在很短的时间内,严浩翔就直觉得察觉了危险——可在他难以面对的情况下,他也同样的,不愿意逃脱。

 

即使他隐约的有一种感觉,他最终可能会给贺峻霖带来困扰。

 

——他天生就不是会选择脱逃的人。

 

他这样深不见底的埋藏一直持续到一个晚上。

 

那是他代表一队上场,获得了第一个在德甲属于自己的进球。

 

那天晚上他与朋友出去庆祝,中途贺峻霖将他叫到后巷。

 

对方的手自然地拉着他的肘部,他突然开始紧张起来,就像他们之前的每一次身体接触那样。

 

之后,他们遭遇了不莱梅的足球流氓。

 

那是他第一次澎湃的,满脑热血的,像每一个成长期的男孩子,产生了爆发式的保护欲。

 

那甚至是过于冲动的,不理智的做法。

 

当他看见贺峻霖身后的男人举起了棒球棍的时候,他来不及思考,就将对方拉到身后。

 

像男孩儿去保护他的心上人。

 

——严浩翔发誓,到了那时,他早就不再将对方当成舞台上那个让他一见钟情的短发女孩儿了,那只是一个——

 

那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他想。

 

而他深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感受像是突然将心脏凿出了一个出口,迫不及待的,义无反顾地冲了出来。

 

 

 

 

严浩翔希望自己能更善于说服自己一些。

 

在新的一年里,他遭遇了客观情况上最大的打击,新法令对他的打击给他带来的倒不都是痛苦,更多的是不甘。

 

他不甘心,怎么都不甘心。

 

他不是荣归故里,也不是状态下滑,更不是因为伤病。

 

而是什么狗屁客观原因,人种政策。

 

而这时,贺峻霖说要帮他。

 

对方一如既往的好——贺峻霖真的很好,好得他几乎于心有愧。

 

他一向无比自信,却时常在有关对方的事上产生何德何能的感觉——贺峻霖比他会做人,会做事,有趣潇洒,活得善于体会生活中的所有乐趣,灵巧,而且温柔。

 

——他有一个严浩翔见过的最好的,最好的灵魂。

 

严浩翔答应了贺峻霖说的帮忙。

 

在对方同他说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又一次的——就像之前的那个庆功宴的晚上,他心底深处的洞口被安静的凿开了,而他听到了清脆的敲击声。

 

他不应该同意的,他本绝不会同意的,虽然对方说得轻松,可他再清楚不过这件事的性质,他的执拗,他的自尊,他的固执,都应该在此刻跳出来叫嚣着拒绝才是。

 

可他没有。

 

他答应了。

 

出于一种——他想——出于一种罪恶。

 

和侥幸的,对自己隐秘的放纵。

 

 

 

 

严浩翔看见贺峻霖手机上的短信的时候,对方正在取车,将身上多余的东西丢在茶几上。

 

屏幕亮了起来,他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

 

上面弹出了这样的留言。

 

“我要结婚咯,你要不要来?”

 

“不知道你的那位不可说追到了没有。”

 

“总之希望你幸福。”

 

这样是不对的。

 

严浩翔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和贺峻霖是朋友,即使是真的伴侣,也没有私自去看对方短信内容的权利。

 

可他的目光无法从那上面离开。

 

他中了邪,着了魔,从碰见对方开始,就从来没有顺利过。

 

就在刚刚——他以为他已经离对方足够近了——可贺峻霖,突然间多出了个他才刚刚才意外得知的“不可说”。

 

——贺峻霖有个心上人。

 

这不对。

 

这不对,他想。

 

他为什么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明明已经……贺峻霖明明已经将全部的生活都交给了他,又哪里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意中人?

 

凭什么?!

 

他突然战战兢兢起来,又觉得愤怒和不甘,这不甘来的毫无缘由,可呈现出了排山倒海的势头,一下子就将他眼眶逼得发烫。

 

他怎么会……他想,自己怎么会那么,那么的不甘心?

 

这些负面情绪来势汹汹,以令他猝不及防地速度长成了一个怪物,几乎要将他吞吃入腹。

 

他不应该问的,他没有立场,也没有由头,更遑论什么资格。

 

可他一步一步的迈向贺峻霖,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快要吞噬他的不甘上,又像每一步都在迈向深渊——他知道他可能再也不能回头了,他应该等一等,无论如何,他都应该等一等。

 

可他一切受本能驱使,从来都没有学会等一等。

 

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之后也会是这样。

 

他一定已经不堪入目,面目可憎了,他想。

 

“你的那位不可说,是谁?”

 

他听到自己这样问。

 

 

 

 

贺峻霖走了。

 

——那时严浩翔第一次看见对方那个样子,在给出了答案之后,像是真正的,遭遇了令他不堪忍受的苦痛,这种苦痛几乎是生理性的,然后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那双从见他第一面就记住的眼睛上,睫毛安静而剧烈的扇动着。

 

这段时间短暂,寂静,又充斥着崩塌的轰鸣。

 

严浩翔愣在那里。

 

他很难理解——这在他看来太难了——这整件事。

 

贺峻霖……

 

爱着他。

 

这件事给他的冲击大过他人生所有的转折点,所有的突发事件。

 

他仿佛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间隔内,失去了应有的知觉。

 

而之后,他像是终于开始苏醒,从指间的部位传来一种麻痒和轻微的疼痛,随着血液的流动,回到了身体里。

 

严浩翔,时年十九岁,为了留在自己梦想的欧洲豪门与同性友人假结婚,却在将要登记的当天得知了对方深爱自己的消息。

 

他该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他跑遍了全城,最后在他们从前常去的地方找到了把自己灌得几乎快要不省人事的贺峻霖,将衣服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将对方抱回了车上。

 

然后鬼使神差的,亲吻了对方饱满的额头。

 

那是一个纯洁的不可思议的亲吻。

 

他们准备了那么久的资料,预约等了那么时间。

 

错过了今天,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严浩翔开着车,抬了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靠在他后座的贺峻霖,心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后来呢?”

 

“后来……我就带你去了使馆。我靠你不知道,当时因为你一身酒气,那个鬼佬办事员还不给签,怀疑是不是出于你本人意愿什么的,我跟他软磨硬泡了好久,说你是因为终于到了这一天早上太高兴了,然后酒量又差什么什么的。”

 

“他事还特别多,我跟他东拉西扯了一堆我们的浪漫相遇之类的东西,最后还是看在我们好歹材料齐全的份上才给办的。”

 

“你是没看他当时那个眼神……”

 

“再后来呢?”

 

对方明显没有给说话的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

 

“……再后来,再后来,我就想反正证都领了,又跑不到那儿去,我怕你酒醒来之后觉得有点难面对,毕竟你知道你当时那个状态吗,特别恐怖……所以我就……把你送回家了。”

 

“我就想……反正有的是时间,就,多给彼此一点时间也无所谓……”

 

“我也想不到,没几天之后我就……”

 

“好吧。”

 

听到对方这么说,在交代过程中的年轻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反问。

 

“什么?”

 

“我说好吧。”

 

“什么好吧?”

 

 

 

 

在故事的最后,某一年五月的某一个早晨,故事里的一个男主角给了另一个男主角一个额头上的亲吻。

 

就像所有有着俗套爱情电影一样开头的故事那样,他们也获得了所有俗套爱情电影一样的结局。

 

——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end.

 

十七道

【撒野哨向哨】契合度有时候还是挺科学的 01

之前有小同学点的丞飞哨向,私心写了哨向哨无差

第一次写,所有不合常理当私设吧,有问题欢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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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丞吸进去第三口烟的时候,跟被火烧着了一样的天已经看不见太阳了,蒋丞把烟吐出来,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他妈操蛋了。

  “啊……夕阳无限好。”潘智在边上伸了个懒腰,“只是近黄昏。”

  “抓紧昏。”蒋丞说,“一会儿说不定就早登极乐了。”

  “那也不能是我啊。”潘智说,“这次的任务我又不去。”

  蒋丞皱起眉头啧了一声。

  潘智偏头看着他:“你烦也没用了爷爷,说实话你能躲这么久我都...

之前有小同学点的丞飞哨向,私心写了哨向哨无差

第一次写,所有不合常理当私设吧,有问题欢迎交流

»»»

  蒋丞吸进去第三口烟的时候,跟被火烧着了一样的天已经看不见太阳了,蒋丞把烟吐出来,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他妈操蛋了。

  “啊……夕阳无限好。”潘智在边上伸了个懒腰,“只是近黄昏。”

  “抓紧昏。”蒋丞说,“一会儿说不定就早登极乐了。”

  “那也不能是我啊。”潘智说,“这次的任务我又不去。”

  蒋丞皱起眉头啧了一声。

  潘智偏头看着他:“你烦也没用了爷爷,说实话你能躲这么久我都觉得是个奇迹了。”

  “闭嘴。”蒋丞说,“我他妈就不信我还非得跟那个顾飞凑一起才行。”

  “契合度百分之九十八。”潘智笑了,“不服不行啊,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高的契合度呢。”

  “滚。”蒋丞言简意赅。

  其实说回来,学院做的决定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成绩排名第一的哨兵和成绩排名第一的向导,百分之九十八的相容,蒋丞都不记得有多少个人说过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句话了。

  去他妈的天造地设。

  蒋丞这辈子最烦别人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什么狗屁的契合度,从学院试图把他俩凑到一起的那一刻开始,蒋丞就发誓绝对不会跟顾飞这人扯上半点关系。

  之后每一次被安排跟顾飞合作,蒋丞都能找到各种理由推脱……也就老徐脾气好,要随便换个别的老师估计早就炸了一千八百回了。

  “试试呗,反正也逃不掉了。”潘智顿了两秒,整个人猛地往上弹了弹,“我靠你别托大啊,这次当孤狼可搞不定。”

  “知道。”蒋丞拧着眉头说。

  他要是搞得定早就一个人搞了。

  任务在即,明天就得去见那位百分之九十八了。

  操。

  时间在人不愿意的时候总是过得特别快,蒋丞站在会议室外面的时候感觉自己还是没准备好去面对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搭档。

  也不知道那人长得怎么样……要是不好看就别怪自己不乐意了,毕竟现在谁还没点颜控……

  开门进去,蒋丞第一眼先看见了长桌子边坐着的年轻男子,然后才是老徐和几个看着眼熟但都叫不上名号的老师。

  “蒋丞来啦。”老徐一见他就笑眯眯地说。

  “啊。”蒋丞应了一声,回身关上了门。

  那个年轻男子是顾飞吗?

  侧脸好像还不错?

  还剃了个寸头,这种究极考验脸蛋的发型,也不知道是他脸大还是心大。

  “这位就是顾飞。”老徐指了指寸头男子。

  蒋丞这才找着机会正眼看了看顾飞的脸,非常的……帅气。

  “你好。”顾飞说。

  蒋丞点了点头:“你好。”

  “这次的任务就由你们两个搭档完成。”教导主任开口了,“年轻人不要太任性,你们契合度这么高,希望你们好好相处。”

  蒋丞顿时感觉胸腔里又翻起了熟悉的烦躁,好好相处?不如直接说希望他们好好结合吧。

  对面的顾飞脖子上挂着耳机,半垂着头好像在嚼口香糖,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别人讲话。

  “你们的任务呢,主要就是唤醒上次任务抓回来的一个哨兵。”老徐说。

  “任务之前不是说过了么。”蒋丞打断了他,“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老徐叹了口气:“蒋丞啊,那个哨兵也是协会之前不可多得的人才,精神图景严密危险,我们不得已才只选择了你和顾飞两个人进入,希望你们谨慎。”

  “啊。”蒋丞应了一声,“知道了。”

  自己都答应和顾飞搭档了,还不够谨慎吗?

  “我也走了。”顾飞站了起来,把桌子上的帽子扣回了自己头上,“明天行动是吧。”

  “对。”老徐点头,“明天早上八点校门口集合,我会带你们过去。”

  “嗯。”顾飞点点头,从桌子边绕过几张椅子走了过来。

  蒋丞借这个机会把他扫视了一遍。

  看上去挺高的,瘦瘦的好像还挺结实?腰,胯,腿……腿很长。

  看完腿之后蒋丞又把视线转了回来,这才发现顾飞一直都在盯着他看。

  啧,看什么看。

  顾飞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蒋丞瞪着他。

  这人是有什么话要说么?是打算先来个自我介绍还是先下个马威?

  “让一下。”顾飞说。

  “什么?”蒋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让一下。”顾飞啧了一声,“挡门了你没发现么。”

  蒋丞瞪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让,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

  从会议室下楼离开只有一条路,蒋丞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莫名有种尴尬和烦躁交织的情绪,他慢了几步,让顾飞完全地暴露在自己的余光里。

  耳边传来一阵塑料纸摩擦的声音,蒋丞微微偏头,刚好看见顾飞就着糖纸塞了一粒糖进嘴里。

  我操?

  合着他刚刚不是在嚼口香糖,是在吃这个……柠檬糖?

  还挺有童心。

  顾飞把糖纸团吧团吧往兜里一揣,顺手又摸出一颗糖,往蒋丞的方向递了过来。

  “嗯?”蒋丞愣了愣。

  “不想吃么?”顾飞说,“你看我这么半天,我以为你想要呢。”

  蒋丞的第一感觉是惊讶,照理说向导的五感远不如哨兵来得灵敏,但是顾飞居然能发现自己在看他。

  不得了。

  随后而来就是扑天盖地的即将被气笑的感觉。

  “我看看你多大了还吃糖。”蒋丞说。

  顾飞没说话,又把糖收了回来。

  “我先说一声。”蒋丞觉得有些事还是得提前说明白,“我不会为了契合度随便跟人结合。”

  “看出来了。”顾飞用舌尖顶了顶糖。

  嘶……有点酸。

  “什么?”蒋丞拧起眉头。

  “所有跟我的任务你不都推了吗。”顾飞说,“傻子也看能出来。”

  “……哦。”蒋丞不知道说什么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顾飞看了他一眼。

  “嗯?”蒋丞也看着他,“什么意思?”

  “你放心。”顾飞不知道是嘲讽还是什么的笑了一下,“我看不上你。”

宗伝唐茶

【毕侃】骑虎难下 04

黄明昊打个呵欠,拉过桌上盘子一口一个点心嚼着提神,一盘子蝴蝶酥都快吃光了对面李希侃还在絮絮叨叨同一件事。他把盘子推回李希侃面前,李希侃没注意;他伸出食指敲一下盘子,李希侃反应过来,连忙拉开抽屉翻出一盒坚果塞给黄明昊,在黄明昊咔咔咬坚果的伴奏下继续倾诉自己的烦恼:“你觉得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喜欢吃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我低血糖,走到哪里都带着巧克力;他还会……”


还会抱着你睡觉,打雷下雨的夜晚多此一举地替你捂耳朵,给你唱歌给你写歌,高兴的时候把你抱起来举高高,嗯嗯知道了你已经细数了三四遍了。

很稀罕吗?

我爱吃什么从小就有人记得清...


 

 

黄明昊打个呵欠,拉过桌上盘子一口一个点心嚼着提神,一盘子蝴蝶酥都快吃光了对面李希侃还在絮絮叨叨同一件事。他把盘子推回李希侃面前,李希侃没注意;他伸出食指敲一下盘子,李希侃反应过来,连忙拉开抽屉翻出一盒坚果塞给黄明昊,在黄明昊咔咔咬坚果的伴奏下继续倾诉自己的烦恼:“你觉得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喜欢吃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我低血糖,走到哪里都带着巧克力;他还会……”

 

还会抱着你睡觉,打雷下雨的夜晚多此一举地替你捂耳朵,给你唱歌给你写歌,高兴的时候把你抱起来举高高,嗯嗯知道了你已经细数了三四遍了。

很稀罕吗?

我爱吃什么从小就有人记得清清楚楚,他也会抱着我睡觉,他会在打雷下雨的夜晚拉高被子把我们的脑袋一起蒙到被子里,在隔绝一切的小小世界搂着我的肩膀说悄悄话。

他高兴的时候还会壁咚我把我挤在墙角说话。

 

“那些举动都不一定有什么意思。”黄明昊垂下眼睛,“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就是喜欢他。你还希望他也喜欢你。”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小侃哥哥?”黄明昊嚼着一颗巴旦木果仁,越嚼越没滋味,“他不是你养的金丝雀吗,讨好你是职业素养吧。”

李希侃一时语塞,想不出该怎么反驳,而认可这个逻辑的话接下去的推论他又不愿意想。凉意沿着指尖缓慢上涌,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了其实不怎么需要收拾的桌子:“好啦好啦我该回去了,这个时间他肯定已经开始给我做饭了,我要是回去晚了……”

“回去晚了怎么样呢。”没剥干净就丢嘴里的一颗巴旦木果嚼出一嘴渣,黄明昊皱了皱眉呸掉果壳渣子,“你是金主,他是金丝雀,什么时候金主的行程还要考虑金丝雀的心情啦?好叭,你在金主义务之外考虑他的心情多多关照他他应该要承你的情,要对你更加讨好,但你想要的就只是金丝雀的讨好吗?他能一直是金丝雀吗?你能养着他一辈子吗?他肯让你养一辈子吗?等以后他不给你当金丝雀了,你要怎么办呢?”

一串问号就这么咣咣锤下来,锤得李希侃头晕眼花不知所措,惶惶望着黄明昊视线却又没有将焦点落在对方身上,看着很有些可怜。黄明昊从来也没见过李希侃这种模样,气愤他不争气又难过地联想到自己,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推开坚果盒去拽李希侃:“走啦走啦我们去找快乐,今天就不要理你的金丝雀了!”

 

有好几个瞬间李希侃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他才念初中,乖巧地上学去学校放学回家,头一次去同学的生日party,当时的环境就像现在一样:灯光昏暗,烟雾缭绕,其他人纵情欢乐,他格格不入又说不出自己先走的话。时间渐晚,越晚他越是不敢回去。

但他也总是知道自己要回去的。

所以每一次都是——每一次,有人凑过来说今晚就玩个通宵吧,都不能劝说他留下,反而会让他从茫然中惊醒,跳起来跑回家。

小时候一声不吭晚回家,到家一定率先看到姐姐的黑脸。怀着难以排遣的恐惧感轻手轻脚开门,气氛却是舒缓安静的。

毕雯珺睡着了。

铺了个地垫盘坐在地上背靠沙发,头枕向沙发扶手,家庭影院播完一套喜剧短片后停在黑屏白字的待机状态。棉拖鞋褪掉一半,脚踝光裸看着倒也不冷——有豆沙包趴在毕雯珺的脚上安坐,一边捂脚一边探头去舔毕雯珺自然垂下的手指,再暖和不过。小瓜原本坐在毕雯珺脑袋上,听见主人的动静抖了抖耳朵一爪子扪毕雯珺脸上以示划清界限,看得李希侃又好笑又担心,生怕毕雯珺被这一扪扪醒,而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自己这么晚回来。

毕雯珺没醒。呼吸均匀,神态安稳,枕着扶手让他的脖子后仰出一个有些性感的弧线。李希侃轻手轻脚在他身旁蹲下来,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伸出一根手指去摸那个轮廓鲜明的喉结,摸到的瞬间又慌忙抽回手。他摸喉结的动作很轻,反倒是抽手的动静很大,毕雯珺终于被他惊动,咳了一声揉着眼睛醒来:“回来了吗。”

一人两猫等自己回家的画面太温柔安逸,李希侃自然而然心软万分,正想好声好气劝说毕雯珺以后不用等自己到太晚,忽然见毕雯珺吸了吸鼻子眉毛微微拧起:“抽烟了?和什么人玩到这么晚。”

其实没抽烟,是沾了别人抽烟的味道。但李希侃霍然起身,像只被踩了尾巴跳起来生气的狐狸:“我抽不抽烟还轮不到你管!”

毕雯珺皱一下眉又松开,试图安抚莫名其妙生了气的狐狸:“我的意思是抽烟对身体不好……”

“好不好都轮不到你说话!”李希侃语速急促,说不清为什么突然要跟毕雯珺生气,只是在脑海里定格了毕雯珺拧起眉的画面——那似乎有厌嫌的意思,而此时这种意思真是刺伤心怀疑虑的他。

他在同龄友人里算得温顺随和,但也少不了脾气,被刺伤了顾不得难过,第一时间要先刺回去:“抽不抽烟和什么人玩都不关你的事!记清楚了我是你的金主爸爸,我不需要跟你汇报什么,反而是你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都得获得我同意!我没让你管我和什么人玩你就闭上嘴!”

他说得快速,面前金丝雀的神色变化也清晰落在眼底——刚睡醒带着困意的眼睛慢慢变得清醒冷淡,向来面对自己时会勾起的唇角也已拉平。等到他一口气说完没过脑子的气话,毕雯珺望着他再次勾起唇角。

只勾起单独一边,冷冷地笑着:“李总说得是。”

两只猫比人更会看眼色,从李希侃开始生气就无声无息溜去别的房间。毕雯珺大大方方地穿好拖鞋站起来,表情和声音都是温和带笑:“那么李总,我现在想去其他房间把我的新歌写完,可以吗?”

——但眼睛是冷的。

“……可,可以。”李希侃掐了一下手掌心,硬撑着颜面答了话,说出口才察觉自己嗓音的干涩沙哑。这种时候毕雯珺应该要摸一下他的额头,一边说着不烫啊一边不放心地盯着他,而后边走去厨房边嘱咐他快去洗个热水澡洗完喝碗鸡蛋水睡觉……李希侃混乱地想着,看着毕雯珺从自己面前走过去,走出卧室,一下也没回头。

 

好冷啊。

李希侃扶着沙发坐下来,摸摸自己的手和腿,觉得整个房间都很冷。

和毕雯珺的眼睛一样冷。

冷得他要被冻僵了。

 

大概是在冷战。

见他到来会温和平静地打招呼,但亲昵的举动完全消失,两人之间划开了被周正礼数填充的距离。睡下的时候毕雯珺在写歌,醒来毕雯珺还在写歌,没有睡觉的人是毕雯珺,睡眠质量糟糕精神不振的却是李希侃。即使如此还是坚持每天都要回到小公寓睡觉,李希侃也弄不清自己是在自虐还是虐人,早上出门前瞥一眼毕雯珺愈发消瘦出棱角的脸庞,心中怀了一点悲伤的恶意畅想: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受不了呢?

受不了了你就会主动离开的吧。

黄明昊听个三言两语大致猜出两人相处现状,脾气上来很觉得李希侃这是把金丝雀惯出了一身毛病,就该多晾一晾,变着花样拉李希侃出去玩。李希侃心情复杂地顺水推舟,一次一次跟着去玩,心不在焉玩得也不痛快,还不肯闹腾通宵,每次都一定要回家。黄明昊叫了车送他回去,路上从旁打量神思不属的温州哥哥,嫌他固执也烦恼自己无更多计可施,正火大就见发着呆的李希侃眼睛突然转了转,如梦初醒:“停车停车!”

黄明昊困惑地让司机停下来,看着李希侃抬起左手又抬起右手,吸着鼻子闻来闻去,焦虑地放下手臂:“怎么这么大烟味啊!你,你帮我找个地方,我要洗一洗。”

“再有十分钟就能送你回家了,你回去洗不好吗?”黄明昊很不懂。

“不能……不能回去洗。”李希侃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边折腾着要把毕雯珺气走一边又在意有没有烟味,只能闭了嘴使劲儿晃黄明昊,晃得黄明昊一脑袋问号,最终妥协转向,送李希侃去黄家的酒店大费周章洗个澡。

最终把人送到地方已经是深夜。小公寓不是私家花园别墅但也在高档富人小区,黄明昊把人送到楼下后放心地回去续摊,李希侃挥手道别看着黄明昊的车从视野内消失,慢慢垂下手,在楼下的木质长椅上坐下来。

他洗了澡,但是没换衣服,总觉得衣服上还有烟味。

夜风很大,吹一吹大概就没味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