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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栀在画画

中国的书法艺术开始于汉字的产生阶段,“声不能传于异地,留于异时,于是乎文字生。文字者,所以为意与声之迹。”

汉字的刻画符号,首先出现在陶器上。最初的刻画符号只表示一个大概的混沌的概念,没有确切的含义。

中国书法历史悠久,从从甲骨文、金文演变而为大篆、小篆、隶书,至东汉、魏、晋的草书、楷书、行书诸体。

每个字体都影响着不同的朝代,也有不同的魅力和意义,没办法用一种字体来概括,于是绘画成图案啦

中国的书法艺术开始于汉字的产生阶段,“声不能传于异地,留于异时,于是乎文字生。文字者,所以为意与声之迹。”

汉字的刻画符号,首先出现在陶器上。最初的刻画符号只表示一个大概的混沌的概念,没有确切的含义。

中国书法历史悠久,从从甲骨文、金文演变而为大篆、小篆、隶书,至东汉、魏、晋的草书、楷书、行书诸体。

每个字体都影响着不同的朝代,也有不同的魅力和意义,没办法用一种字体来概括,于是绘画成图案啦

SLOW BURNER🌪️

【恋与深空/夏以昼】我的荒芜

非原作向,没有evol,第一人称

不重要的身份设定是民航飞行员×民警

摸鱼复建随便写写


夏以昼,我们两个……到底是谁离不开对方,你还没有看清吗?

 

从天行回来的路上遇到大雪封山,工作群的消息刚弹了两条,手机就熄屏。我习惯性伸手去找放在后座的背包,目光擦过夏以昼好像专注的侧脸。外头只有“沙沙”的落雪声,拉链被撕开的动静也显得突兀。但我却有种莫名的畅快——

就像在期待一枚破坏感的音符,随便什么都好,可以凿碎凝结的冰。

我们停在漫天风雪里,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天地寂静得触目惊心。

车窗里沉默。我们没有吵架。

我够到外层缝隙里塞着的充电线...

非原作向,没有evol,第一人称

不重要的身份设定是民航飞行员×民警

摸鱼复建随便写写


夏以昼,我们两个……到底是谁离不开对方,你还没有看清吗?

 

从天行回来的路上遇到大雪封山,工作群的消息刚弹了两条,手机就熄屏。我习惯性伸手去找放在后座的背包,目光擦过夏以昼好像专注的侧脸。外头只有“沙沙”的落雪声,拉链被撕开的动静也显得突兀。但我却有种莫名的畅快——

就像在期待一枚破坏感的音符,随便什么都好,可以凿碎凝结的冰。

我们停在漫天风雪里,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天地寂静得触目惊心。

车窗里沉默。我们没有吵架。

我够到外层缝隙里塞着的充电线,走神间后知后觉听到夏以昼在问我工作上的事。可能已经过去半分钟之久,我等着屏幕重新开机,侧过脸对上他询问的视线,才很慢地弯了下嘴角。

“本来还在庆幸这两天我们都不用值班,”我调整了一下刚才被扯松的安全带,“现在好了,局里同事被征调去大街上扫雪,我们也要在这里过除夕了。”

按照原计划,今天傍晚我们应该能赶上临空电视塔的日落,还有最佳观景位的烟花。但现在距离临空还有数十公里的车程,我们的车还陷在雪里寸步难行。

窗玻璃有些凉,我揩了下上面的水汽,手指先于思考勾出来一横一撇。最后还是攥了下拳,擦去了下意识写画的痕迹。

“其实这么大雪,就算回了临空,应该也看不见日落的。”

夏以昼的目光如有实质,他那样看着我的时候,总带有某种微妙的触感,远比他的言语直白。像我延续的神经末梢,每一份情绪都有压垮我的重量。

我从干净的玻璃反光里只找到他模糊的形影,眼前都被飞雪笼盖。

“说不定回去以后就停了。”他答。

我笑出声,扭过头看他:“没有塔台指挥,夏机长自己都不看天气预报的吗?”

又来了。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迷情般的紫色,比我少时夏夜见过那种璀璨绚烂的星空沉重。他的光彩沉淀,如同机翼裁过的云翳累积,挡住我抬头的视线。我只能追循他的航线,看不见别的星与月。

“那塔台能不能告诉我,这场雪什么时候停?”

最近的落脚点大概有两三公里远,夏以昼把车停在路边,双闪灯能把身后的浮雪都升格成地上繁星。

孤岛被泛滥的洪水吞没,如果在这里死掉,雪就永远不会停。

我张了张嘴,灵魂痛斥肉体的软弱,无视胸腔的震动,和手心的冷。我问了他那句话,徘徊许久的,一句平静的控诉,堪称轻言细语。

夏以昼眼球颤动,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会落泪,或是大笑。但他只是垂下视线,好像思维也有一刻的偏移。唯有停滞,才能短暂压抑某些他惯于不表达的东西。

殊不知那些黑色的雪迹正淌过他的眼角、抿起的唇梢,无可避免地涌向我。

我厌恶这种克制。在这个人为造就的与世隔绝的地方,我们没有一定要离开的理由,世界并不围绕我们转动,我们只是彼此的交食星。

而他突然离开,带走我的一部分,我的磁场、我的引力、我的轨迹……令一切都残缺。我环绕着被挖掉一块的生活,仍凭惯性,被一个空洞支配所有。

我大哭大笑,与他有关,与他无关。

最后夏以昼回来了,没有说那场飞行事故是人为,我也假装没有查到任何不对。

我喜极而泣,好像我混乱的引力线被梳拢又重新展开,一切回到所谓正轨没有带来任何疼痛,所有的眼泪都是一场无稽噩梦。

他轻轻皱眉,神色无奈,他回答我:“是我,是我离不开你。”

夏以昼伸手扶住我的脸,修长指尖伸到了发间,刮过耳环的动作扯痛我的耳洞。我接过他的腕,并不因这样的刺激而发作。因为爱本就是向内生长的软刺,伴随呼吸,每时每刻无不刮伤我体内的神经。

我低眼,吻到剧烈跳动的脉搏。

即使让你露出了这样的表情,你也愿意说这样的话来哄我……那我真的会开心。

我说。

人的嘴唇与血肉只隔一层蝉翼般稀薄的皮,我尝到他的滚烫,更胜于藏在手腕那两根骨头之间的脆弱血管。

像塔台并不通报大雪,他知道也问,问也没有回答。

我适应他使我失而复得的疼痛,试图用舌头修复太深刻的咬伤。我表演他,扮演他,鲜血淋漓,而后粉饰太平。而夏以昼扫去我身体的堆雪,剥出一颗还沾着果肉的核,那是我被咬过一口的心脏。我们并肩作战,也各自为营。

他的手掌宽厚,骨肉匀停,某一刻也为我青筋突起。我要他用力,也要他温柔——像推动驾驶室的操纵杆,他驾轻就熟,我的耳侧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熟悉的嗡鸣。

夏以昼的手指那么长,测量起来超过一个口腔的深度。他一向很擅长拼模型,也很擅长绕过那一寸卷曲的发尾,勾住我总是下滑的肩带。

我从来都认为他能带我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他带我飞,要我永远陪他。玩具飞机撞上玻璃幕墙时,破碎的声音震耳欲聋。我往上看,看他载着那么多陌生的影子越过云层,去追太阳,细丝一般的风筝线透明得快要看不见。

我拿起剪子又放下,只因为他说了爱我。

除夕前我去天行市接他,穿过山下的高速公路时,呼啸的风声刮断了手机信号。我短暂失去这个世界的消息,在空旷的雪雾里把油门踩到底。

随后我见到他,在想念都变得木然,欣喜重新占据眼睛的时候——彼此都风尘仆仆,盖住了未尽的余火。

我们之间长久埋伏着一根湿漉漉的引线,不知是被哪一年的雪打湿,捂得我们两人都受潮生病。我捏着他的手心,他揉着我的后颈,再用一点力,我们都是碎掉的墙皮。

“哥哥……”

我歪了下头喊他,看他眼底的晦暗不明。从小到大,夏以昼教会我很多,诸如分离,又或者重逢,此刻又教我呼吸,教我活着。

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

引擎不再嗡鸣的时候,我像一台无法制动的车子,只是随着生活的下坡滑向固定的终点。如今我们停在这里,不需要任何其他的避风港,好像就心满意足。他把握着我,牢牢地拉扯着我手中的线。

砰、砰、砰——

我贴着他,嘴唇开合,替他的心脏发出声音。从没有哪一刻令我们如此鲜明。

“别放开。”夏以昼贴着我的手背,要我就这样抓住他,又因为我手心与指腹的枪茧而拧起了眉。

他说,别放开。

好像我松手他就真的会走。

而当我想要松手,他也只是更深地抱紧我,要我让渡全部的重量。我依然感到喘不过气,肺部有无法遏止的尖锐疼痛。他拍着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冷,还是难过?

夏以昼问我。

“你。”我回答。

我的一切都是你,颤抖和眼泪,快乐与折磨。

我抚摸他干燥的眼角,用自己的去蹭他的。夏以昼笑着叹气,眼睛却很伤感,好像我把他推得很远。可我的心脏也太窄,想起他,先要痛。

——也许正因为我们一开始就在一起,如今才只能倒退着靠近。明明早就生命交融无法分离,却要走最远的路才能指尖相抵。

我不要他偏移,我看进他的眼睛。好像那里有两颗别扭的星,轨道虬结着相撞,星尘散落,不再区分你我。

每一刻我们都这样破碎又重启,直到某一刻烧焦的骨头重新长出血肉。

混乱中我的手碰到雨刮器,车前窗抹开了白色的血迹。

-END-

Miya
这张好有感觉啊,神明大人会收养...

这张好有感觉啊,神明大人会收养炸毛的笨狐狸吗

这张好有感觉啊,神明大人会收养炸毛的笨狐狸吗

萌物成瘾

【明帅】抱抱就好了

濑贺海月发现这个人不对劲。


就算是偶尔状态不好的时候,差波明依仍然会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用笑眯眯的表情和他说话。这像是某种身为年长者的倔强,这种幼稚的举动海月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在今天,明依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比宿醉了还糟糕。


“你到底怎么了啊,刚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海月终于没憋住,在工作人员都在忙活了的时候偷偷质问他。


明依用笑眯眯的表情说:“没怎么啊,比起这个,那边的工作人员在叫你了哦。”说罢他用眼神提醒他。


海月皱起了眉。这人在说什么鬼话,工作人员还在忙着布景,谁要找他?


对着明依这副欲盖弥彰的态度,海月忍不住动起了手,一手伸过去抓对方的领子,明依......

濑贺海月发现这个人不对劲。


就算是偶尔状态不好的时候,差波明依仍然会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用笑眯眯的表情和他说话。这像是某种身为年长者的倔强,这种幼稚的举动海月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在今天,明依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比宿醉了还糟糕。


“你到底怎么了啊,刚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海月终于没憋住,在工作人员都在忙活了的时候偷偷质问他。


明依用笑眯眯的表情说:“没怎么啊,比起这个,那边的工作人员在叫你了哦。”说罢他用眼神提醒他。


海月皱起了眉。这人在说什么鬼话,工作人员还在忙着布景,谁要找他?


对着明依这副欲盖弥彰的态度,海月忍不住动起了手,一手伸过去抓对方的领子,明依一个不注意就被对方扯着领子俯下来点身。只听海月压着怒意问他:“别胡扯——你脖子怎么这么烫?”


海月手背蹭到了明依的脖子,他终于发现了问题的原因。




“你这家伙发烧怎么不说!”


明依躺在海月床上,嘴里含着海月刚塞过来的温度计,心情颇微妙。


濑贺海月发现他在发烧后,要不是明依制止了他,说他生病是小事,破坏了海月在圈内的信誉才是大事,海月就要直接暂停今天的拍摄。


“你还是我经纪人呢,发烧了不知道请假吗?这工作又不是只有你能做。”海月不想跟病号吵,却也没忍住说了他一番。


于是他自个承包了明依的工作,让明依滚到角落里休息去了。火速结束了拍摄任务后,海月把烧成人碳的明依拉起来,说要带他去医院。


“欸,不用去吧……”明依刚准备推脱,就看到海月瞪着他,一副不想去也得去的蛮横模样。


噗,他这双眼睛都要瞪成杏眼了。


海月看这人突然笑出来,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烧傻了吧?笑屁啊。


海月叫来了代驾,跟明依一起坐后座,带他去了医院,打了吊瓶后又把他送到自己家。


明依看着来来回回忙活的海月,问:“海月啊,为什么不把我送回我家里?”


海月看都没看他,说:“是啊,就应该把你扔回自个家里自生自灭,你不是很能逞强吗。”


明依没再说话,高烧使他意识变得逐渐模糊,他感到头痛欲裂,身体又热又冷。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大人,现在却像小孩子一样。


他不禁回想起,刚才海月带他去医院的路上。海月揽着他,让自己靠在那瘦削的肩膀上,明依想说海月你肩膀好硬,硌到我了。但他喉咙实在太痛,连玩笑话都不想说。高烧确实令人煎熬,但海月时不时会用手探他额间的温度,那带着凉意的抚摸舒缓了生病的痛苦。


海月打好一盆凉水放在床头,再去查看了明依的情况。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海月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想睁眼。


明依感到嘴里一空,随后听到了海月的嘀咕。


“快39度,怎么还是这么烧……”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后,额间传来冰凉的触感,是海月在用湿毛巾为他擦拭额头。


海月就是我的妻子吧。


他实在有点神志不清了,在海月起身要走的时候拉住他,眼睛睁开一条缝,说:“海月,陪我睡会吧。”


海月没回话,他握住明依的手腕想要把手拿出来,但这病号劲太大,他没挣开。他俯身以额头试探对方的额温,明依听到一声轻轻的喟叹,然后听见了他的回答。


海月说:“好。”


明依松开手,重新闭上眼睛。他还没法睡着,便听着海月制造的各种动静。海月一直都这么会照顾人吗,但他擦拭额头的动作算不上熟稔。


权当是为了自己好了。明依这么想着,心情感到不合时宜的愉悦,又觉得心脏有点酸涩。


他感到床边有轻微塌陷的感觉,动了一会便安静下来了。是海月躺到了他的身边。


明依翻过身,张开被子一把将海月抱在怀里——计谋得逞了。


这下海月恼了:“你这家伙……快松开我,你烫死了!”


嘴上这么说着,他却没有挣开,任由明依抱着。


明依偷偷笑起来。海月抱起来怎么这么舒服啊,发冷的时候觉得他很温暖,发热的时候觉得他凉凉的,好像比所有退烧药都要管用。


他用鼻尖抵着海月的发顶,闻起来也是香的。海月长的这么漂亮身上还这么香,他是仙子吗。


海月听到头顶传来明依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在说,不用吃药了,我抱抱海月就能好。


……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果然是烧傻了。


海月鼻腔充盈着明依的味道,干干净净的还带着古龙水的香味。他还没有出汗。按照海月以往的经验,发烧了要发汗才好得快。海月听着他的呼吸声,却并没有打算睡觉,而是垂着眼睛在想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明依的呼吸声由急促变得绵长,他知道这人终于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起来,像蝴蝶振动翅膀那样轻,明依却一转安稳的样子,要翻来覆去。


海月将手探进去,摸到一阵湿滑,他松了口气。


终于开始发汗了。


他用湿毛巾擦拭了明依的额头,看着他烧得脸颊都泛起红晕,不由觉得好笑。做完后他又躺了回去,但没有再钻进被子里,而是用身体将明依连人带被子压好,以免他乱动。


海月像抱着小孩一样揽着他,尽管明依比自己高大。明依湿热的鼻息喷洒在他颈间,他却没再喊烫。


生病真是可怕,能让一个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成年人变得脆弱不堪。虽然嘴上不说,但海月心里清楚,差波明依各个方面都带着他,照顾他,不仅因为他是自己的经纪人,是前辈,更因为他是年长者。作为年长者就是要更成熟,更稳妥。


只是差了十二岁而已。


是啊,只是差了十二岁。但是这十二岁是濑贺海月如何努力都无法弥补的:自己还在国小的时候,这人已经读大学了;自己还是小豆丁的时候,这人说不定已经有过感情经历了。


海月也无从得知,当初醉鬼那发酒疯的一吻,到底是命中注定还是有意安排。不管是那种可能,都只能证明命运十足的坏心眼。


他的视线划过明依乌黑柔亮的发,描摹他那会流露出令自己萌生惧意的眼神此刻却紧紧闭着的眼睛。窗帘被海月拉上了,室内显得昏暗,却也有着一种隐秘的氛围。


明依就算睡着了也会时不时咳嗽,海月不想把他折腾醒,颇感无言后只好高抬贵手,轻拍他的背部让他顺顺气。


昏暗的光线催生睡意,海月喃喃细语了一句什么话便睡了过去,兴许他自己也没听清。


而他不知道的是,明依听到后更往海月怀里靠,再次陷入了不安稳的睡眠。


他听到海月说:“赶紧给我好起来啊,差波先生。”




海月再次醒来时外头一片昏黑,已经是晚上了。他身上盖着一张薄毯,不知道明依是怎么知道放哪的。浴室里响着哗啦啦的水声,是明依醒了之后在洗澡。


海月坐起来,打开手机看时间,打算一会去楼下便利店买速食吃,不料明依突然叫他:“海月,你有多的睡衣给我穿吗,我才想起来这次来你家什么都没带。”


“……你等一下。”


“快点哦,不然我要着凉了。”


这家伙……


海月听着他吊儿郎当的语气,脑海里已经浮现他流里流气的模样。他翻箱倒柜,倒是真翻出来一套之前品牌方送的,可惜大了一码,便没有穿过。


他敲响浴室门让明依开条缝,不曾想明依直接打开。浴室蒸腾的雾气扑面而来,这会他没戴眼镜,海月毫无遮拦地和他对上目光。


明依还没说什么,海月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明依惊奇道:“哎呀,我把感冒传染给你了吗?”


“没有的事,我身体棒的很!”海月迅速移开视线,将睡衣塞他手里,“快擦干换上,别又着凉了。”


“……”明依若有所思地盯着海月的背影,有时候真是搞不懂这小孩脑子里在想什么。












——某一天——


“哎呀,海月你摸上去好烫,脸蛋也红扑扑的,发烧了吧?”


“手拿开!我结束工作后会自己去医院,不需要你操心。”


“这怎么能行,现在不是你的最佳状态,甚至是你的最糟状态。不过放心吧,差波先生已经帮你请好假了,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可算让你逮着机会了是吧?”


“话怎么能这么说,我会伤心的。但我是成熟的大人,不跟你计较这些,就让我来好好照顾你吧!”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丢死人了!”





萌物成瘾

【明帅】逆流星光

1w,偶像pa

有路人捏造

关于两个不把偶像放眼里却当了偶像的人的故事,漏洞很多看个乐就好




喝彩,歌声,心跳。


台下观众的欢呼和荧光交织成一片沸腾的汪洋,濑贺海月站在舞台中央,舞台灯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纤长的身形轮廓。


他太兴奋了,汗水划过他的鬓边他也浑然不知。他只能看见台下一片荧光色,但他知道,差波明依一定在台下的某处看着他。




“诶,你看了昨天的Live了吗,明依君超帅呀!”


“她肯定看了,明依君可是她本命。”


濑贺海月早上抵达教室,就听到班里的女同学都在热烈讨论着一个人。


被揶揄的女生先注意到了走向座位的濑贺海月,跟他打招呼得...

1w,偶像pa

有路人捏造

关于两个不把偶像放眼里却当了偶像的人的故事,漏洞很多看个乐就好




喝彩,歌声,心跳。


台下观众的欢呼和荧光交织成一片沸腾的汪洋,濑贺海月站在舞台中央,舞台灯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纤长的身形轮廓。


他太兴奋了,汗水划过他的鬓边他也浑然不知。他只能看见台下一片荧光色,但他知道,差波明依一定在台下的某处看着他。




“诶,你看了昨天的Live了吗,明依君超帅呀!”


“她肯定看了,明依君可是她本命。”


濑贺海月早上抵达教室,就听到班里的女同学都在热烈讨论着一个人。


被揶揄的女生先注意到了走向座位的濑贺海月,跟他打招呼得到濑贺的点头回应后,又转头跟小姐妹们聊起他。


“不过嘛,我还是更喜欢濑贺同学这种标致的美人。”


“不懂明依君真的没品……不过濑贺同学出道的话说不定也很受欢迎呢。”


明依君?濑贺海月的听力跟雷达似的,一下锁定了个陌生的称呼。


“那个……”濑贺海月轻声打断了聊得热火朝天的女生们,在大家用疑惑的表情看过来时露出柔美的微笑,“你们说的「明依君」是什么人呢?”


那无辜又纯真的笑容像在诉说着打扰到她们聊天并不是他的本意,女生们看到海月的笑容顿感如沐春风。没办法,濑贺同学真的好漂亮!


“明依命”的女生美莱最先开口:“濑贺同学你也对他感兴趣吗?他是最近超火的偶像,业务能力优秀,最重要的是脸长得超帅!”


“哈哈,是吗。他……很受欢迎吗?”


美莱看着濑贺海月顺着她的话题附和,以为他对明依君感兴趣,便掏出手机翻找出明依君最近的舞台照展示给他看。


濑贺海月接过她叮铃当啷的手机,屏幕里出现的是明依君在舞台上半披着打歌服外套,嘴边抵着麦克风歌唱的照片。强烈的舞台光刻刀般将他的身影刻出深邃的轮廓,照片里的明依君正闭眼仰着头。其实照片并不清晰,但凸起喉结上那颗性感的小痣却无比显眼。


这人是天生的偶像吗?不然为什么连这小小的一颗痣都长在如此引人注目的地方。


而耳边是美莱雀跃的声音:“这张是明依君昨晚live上的抓拍,是不是特别神?本来就长的超白的,被灯光一照更是白到发光了。濑贺同学你知道我看这张照片第一眼脑子里想到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美莱肯定在想,我一定要和他结婚~”


“讨厌,不要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啦……”


濑贺海月将耳边女生们的调笑置若罔闻。以前女生们的话题都离不开他,虽然现在也一样,但「明依君」很显然转移了有关濑贺海月的大部分话题。大家对他的夸赞和关注分到了另一个他甚至不认识的人身上。


他知道,因为自己长的好看,大家都会更关注他。小学时,女孩子都爱粘着他玩;国中时,比起樱花色的悸动和告白,他像是所有人的明星。高中的同学都更为成熟,但他用温柔和微笑得到了很多人的喜爱。


所以「明依君」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就能得到她们的喜欢?


濑贺海月将手机还给美莱,扯了扯嘴角说:“算了,我不是很关注偶像之类的。”


美莱毫不在意:“想想也是啦,毕竟是濑贺同学。”她看着手机里明依君的舞台照,又看了看海月。


“说真的,濑贺同学你真的没有想过当偶像吗?我觉得你长这么漂亮,不当偶像有点可惜呢。”


濑贺海月回想着刚刚那张有点模糊,此刻在他脑海却无比清晰的舞台照。他垂下眼睫,洗漱时特地用水抓过造型的刘海滑下来,金色的发丝稍微遮挡了视线,像实体的阳光。


放学回家后,濑贺海月在网上搜索起了明依君。


被女生们称为「明依君」的偶像名为差波明依,不知是艺名还是真名。在半年前出道,凭借优越的外形条件和不俗的业务能力迅速走红,并有望成为最受欢迎的第一偶像。


网上有关差波明依的帖子满天飞,随便一搜就是关于他的词条。濑贺海月浏览着差波明依的各种舞台照和营业照,心里却在想着:差波明依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做偶像,肯定会比他更受欢迎。


对差波明依不屑一顾的濑贺海月,在晚上睡前的最后一步,就是给差波明依的营业账号点了个关注。


濑贺海月自认为对差波明依并不是很在意,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偶像。但听到班里的同学聊到明依君昨晚发的自拍、最近举办的live,脑子里自然浮现了差波明依笑得英俊的营业微笑,在舞台上熠熠生辉的模样。


名为「差波明依」的偶像犹如一剂温和的毒药,等濑贺海月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这品毒彻底侵蚀了。


就算是大受欢迎的明依君,也不乏被诋毁的言论,濑贺海月不是他的粉丝,不会为差波明依反驳任何不实的流言。但他清楚,差波明依可以为了保证完美的舞台效果在训练室泡上一个月,会温柔地回应在他帖子底下粉丝倾诉的烦恼。


他默默关注着差波明依活跃的一举一动,又暗自与他较劲着,如果他做偶像,会比差波明依更受欢迎。会的吧?


对差波明依别扭又微妙的的感情持续到濑贺海月即将高中毕业。成人礼那天,濑贺海月得到了老师和父母的祝福,更是得到了差波明依送出的“惊天大礼”——


差波明依在今天公开宣布自己隐退了。


濑贺海月感到糟糕极了。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一天,差波明依隐退的公告仿佛一泼大雨,浇灭了他明艳的心情。


目光一遍遍扫过这段不长的文字,企图从中发现这只是个愚人节的玩笑。但很可惜,今天不是愚人节,差波明依也没有在开玩笑。


没有说明原因,只有简单的告别。寥寥几语,却如打火机般点燃了濑贺海月失望和愤怒的情绪引线。他不禁用着恶意去揣测,这家伙是不是因为交上了女友,还是当偶像当腻了。明明现在正是大红的时候,他不抓紧大好的机会青云直上,反而隐退了?


不能原谅。


濑贺海月发了狠地握紧手机,以至于有些颤抖。


这些年来,他到底是在关注着个什么人啊?


不管是那则隐退的公告底下,还是推特上有关差波明依的词条,粉丝们都在哀嚎着明依君的隐退。


明明他得到了这么多粉丝的喜欢和支持,为什么要做出让他们失望和难过的事情。


濑贺海月垂眸凝视这侧公告,如果视线有温度,他的手机肯定要被这道目光盯穿一个洞来。


若是他做偶像,绝对不会让喜欢他的人们如此伤心。


他将差波明依埋进内心的潘多拉魔盒里,开始过上「明依君」不存在的生活。


直到两年后,命运轻轻捉弄了他。




若是让他对天发誓,那天也绝对是非常普通的一天。他既没有精心打扮,也没有穿新上市的潮牌服装。而那个自称是星探的男人就是在一条说不上名字的街上叫住了他,并声称他看中了海月,他有预感,这个金发的青年将会成为世界瞩目的偶像。


濑贺海月用狐疑的目光回应他,刚准备拒绝这份可疑的邀请,那个男人迅速递出一张名片。


“相信我的眼光,你一定能成为最成功的偶像。”


“这是个无法拒绝的邀请,你一定会来我们公司的。”


油嘴滑舌的话语并不能打动他,谁知道他对多少人说过这句话。但他接过名片,是因为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两年前隐退的偶像差波明依,所属的就是这所娱乐公司。


不管他答没答应,那个男人就这么离开了。濑贺海月站在原地,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目送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远,攥紧了手中小小的一纸名片,直到指尖都泛着白。


诚如那个男人所言,一周后濑贺海月果然出现在了那所娱乐公司门口。


那张名片变成了通行证,他向前台小姐出示后,对方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待她拨打前台电话后,一个戴着黑色粗框眼镜的女孩出现了大堂。


那女孩见到濑贺海月,便又惊又喜地红了脸。她有些激动地说:“您就是上周星探先生所说的那孩子吧,果然长得超级漂亮!”


她就像一株含羞草,濑贺海月心想。他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友善地伸出手:“你好女士,我叫濑贺海月,你叫我濑贺就可以了。是受那位星探的邀请来的。”


女孩小心地握上,感受到濑贺海月轻轻捏了下她的指尖,就放开了。


好温柔的孩子!她在心中呐喊,脸上却早已收敛了神情:“好的,濑贺君,这次面谈安排了我做您的接待,具体事宜我们会议室详谈。请跟我来。”


濑贺海月跟着她到会议室,放松的表情在进入会议室后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不为别的,而是因为会议室里有个跟曾经那个叫差波明依的偶像长得极为相似的男人,正坐在会议桌中间敲着电脑。


只是长得很像而已吧,濑贺海月不死心地想。


他刚坐到那个男人对面,就看到对面终于从电脑前抬起头来。


绝对错不了。即使戴着眼镜,这熟悉的脸也不可能认错。


接待小姐雀跃地对海月介绍道:“濑贺君,这位就是我们的经纪人,你叫他明依君就可以哦,以前他还在当偶像的时候,他的粉丝就这么叫他。”


“……好的。”


他不合时宜地想,既然私下也叫明依君,那看来当初用的是真名。


这场面谈的演讲是这位接待小姐,如果濑贺海月签了合同,那么她就会成为海月的助理。这间会议室并不大,严格来说只是间小型会客室。面谈具体内容讲了什么,他无心倾听。


他的注意力全在这个触手可及的、只是在一旁笑盈盈听着的人身上。


早知道就不来了。濑贺海月表示很后悔。


不知过了多久,面谈终于进入了尾声。助理小姐将有些分量的合同递给他:“濑贺君看看吧,如果没问题就能签字了。”


濑贺海月看着这白纸黑字,脑子却无法识别上面的信息。他从来没有料想过,会在现实中见到差波明依。复杂的心绪像浪潮,一股接一股向他袭来,令他稍微有些无法呼吸。


待他回过神来,已经在合同上签好了名字。助理小姐生怕他反悔似的迅速拿走他手中的合同,交给了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的男人。


……这个公司的员工是有着什么先下手为强的信条么?


濑贺海月看着眼前翻看着那份他签下的合同的男人,不禁暗自感叹不愧是曾经的当红偶像,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有叫人说不上来的赏心悦目。


他回想起两三年前,差波明依还是偶像的时候。偶像们大多都将头发染成光鲜亮丽的颜色,只有他一直是一头乌亮的发色。而在live演出上,舞台光打在他身上时,本该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乌发却被勾勒出一圈看似透明的边。就像会发光一样。


在濑贺海月沉着的目光下,这位明依君很快便放下了那份合同。


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给濑贺海月投下了浅浅的阴影。明依君微微一笑,对他说。


“初次见面,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经纪人了。”


濑贺海月也跟着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面前英俊的男人仍端着他曾经最熟悉的笑容,没有被眼镜遮挡的眼下小痣无比显眼,是随手一拍就能发到网上当偶像生图的程度。是他看过无数次的营业微笑。


都说漂亮的人脸色阴沉下来会很恐怖,而差波明依仿佛没看见,笑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作出要和他握手的样子,散发出合作愉快的气场。


看着曾经的当红偶像,事到如今濑贺海月仍有很多问题没有得到解答。有些事情不一定要暴露于天光下,而他也没有立场去寻求一个答案。


只是他仍心有不甘,强烈的想法盘旋心中,心跳也化作沉闷的鼓点。


他想,这般的命运巧合到简直令人感到恶心。


濑贺海月缓缓握住他的手,轻声回应了他。


“初次见面,差波先生。”




面谈结束后助理小姐便跟濑贺海月交换了LINE,趁差波明依不在的时候,助理小姐在LINE上跟他聊天。


——我们经纪人是不是超级帅呀,濑贺君?


——的确呢。


濑贺海月回复道。不得不承认,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人,在外貌上不会有人能比得过差波明依了。毕竟曾经是个偶像。


——悄悄告诉你,明依君是隐退后直接来我们公司当经纪人的,我当初听到这事简直感到不可思议呢!


濑贺海月沉默了。


难道差波明依隐退就是为了做经纪人吗?太随意了吧,这人有在思考自己在做什么吗?


无法理解。


——啊对了,待会明依君要找你哦,濑贺君快去吧。


差波明依找他不为别的,只是跟他说明一下接下来会给他安排的课程和行程。


临走前,差波明依叫住他,现在戴着眼镜的他可以称得上是个温良无害的斯文败类:“濑贺海月君,你为什么来我们公司当偶像呢?”


“一时兴起而已。”濑贺海月冷着脸向他点头算作打了招呼,转身离开了。


很快,在濑贺海月自身优越的外形条件和公司的巧妙包装下,一位名为「濑贺海月」的偶像出道后便迅速走红。


一般刚出道的偶像不会有太多资源和工作,但不知是公司看重海月,还是身为经纪人的明依君很能干,总之出道后资源不断。他的粉丝数也处于稳步上升的状态,使得海月在工作闲暇之余,最大的乐趣就是翻看粉丝给他的评论和各种有关他的话题和帖子。


他甚至有点想对曾经的明依君说:看吧,差波明依能做到的事他也能做到,不久的将来自己一定会比他更火,可以成为比他更出名的超级偶像。


但是随着支持他的粉丝言论越来越多,他又觉得有点迷茫。


热度总是更新换代得飞快,前阵子人们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一个话题,过两三周就能全然忘记。


网络上关于「濑贺海月」的词条越来越多,而两三年前,是大家所关注的是「差波明依」。


现在的人因为看到了他的闪耀而喜欢上他,那曾经的明依君呢?现在还有人记得曾经有个叫差波明依的超级偶像吗?


除了濑贺海月,还有多少人记得那个叫差波明依的旧日明星呢?


他想不通。


正巧因为最近濑贺海月结束了一项比较重要的拍摄工作,大家为了打着犒劳的幌子就去居酒屋团建。


看着大家都点了啤酒,他正想要点,却被差波明依拒绝了:“海月君还是喝大麦茶吧。”


濑贺海月不甘心:“为什么,我又不是未成年。”


差波明依将服务员端上的冰镇大麦茶移到他面前:“晚上喝酒对皮肤不好。”


“……”


他怀疑这人在胡说八道但找不到证据,于是只能一边嘬饮着大麦茶一边围观酒桌上一群成年人在谈论工作和工作以外的事。


他看着差波明依跟着大家一起高谈阔论,俨然一副被利益场浸泡过的,职场老油条的圆滑,顿感意思全无,便兴致缺缺地掏出手机看以前随手存下来的明依君偶像时期的照片。


一张张照片翻过,很快到了底。最后一张是他当时翻「差波明依」的营业账号时,他发布的第一张照片,出道日的宣传照。


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他回想起,那年的今天就是「差波明依」的出道日。


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长的这么好看,明明舞台更适合他,而不是在这里酒气冲天的和其他普通人聊天,满是虚与委蛇。


团建进行到深夜。散伙后,差波明依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间太晚了,我开车送你回家吧,这个点不好打车。”


刚才室内温度和气氛都有点过于热了,差波明依将西装外套揽在臂弯,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脖间平日被遮挡的小痣在这会露了出来。


濑贺海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能陪我走一会吗?”


差波明依笑起来:“好啊,海月想去哪呢?”


濑贺海月回答:“我不知道,随便走走。”


“那我们先沿着这条路笔直走下去好了,那里会有个公园。”


于是他们在行人寥寥无几的街道并着肩走,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小公园有个自助贩卖机,濑贺海月去买了两罐咖啡。


差波明依问他:“怎么买了两罐?”


濑贺海月说:“另一罐是请你的,你待会回去还要继续工作吧。”说罢将递给他咖啡的手晃了一下,示意他赶紧拿着。


差波明依接了过去:“今晚就不工作了,难得告一段落,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下吧。”


也是。


濑贺海月冷酷地点头:“你说得对。”


于是他找了个秋千坐下了。刚从自助贩卖机里取出的咖啡很冰手,而他一直喜欢冰镇过的饮品。不管味道如何,只要被冰过,就不会觉得难以下咽。


苦涩的咖啡液滑入喉咙,濑贺海月仍然面不改色,而靠着秋千的差波明依却露出一副苦到掉牙的表情,令他暗自嘲笑此男也不过如此,被咖啡苦到也太逊了。


差波明依收敛了方才稍微扭曲了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瞧着他,眼神好像要洞穿什么:“怎么了,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好日子啊,怎么不开心呢?”


半晌,他听到下方传来濑贺海月有点闷的声音:“差波先生,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天不是法定节假日,也不是你的生日,海月怎么会问出女朋友才会问的问题?”


“你正经一下会死吗。”濑贺海月淡淡地怼回去。


他想,难道你忘记了吗。


今天是名为「差波明依」的偶像的出道日啊。


“……什么啊,你果然最差劲了。”


差波明依表示很无辜:“欸?我怎么了啊,你突然这么说我,我是做错什么了吗,差波先生现在很无辜的哦?”


“你才不无辜。”海月仰起头,一双美目有些愠怒地瞪着他,“你居然忘记了,差劲男。”


他又低下头,盯着手里的咖啡。小小的罐口此刻像黑洞一样吸引了他所有的视线。


“我问你啊,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当偶像呢?”


差波明依仿佛料到了他会问这个问题,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另一个秋千前,在海月身边坐下。


濑贺海月本以为不会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却没想到身旁那个自己曾经羡慕过,现在又变得令他有些讨厌的人会认真的,发自内心的回答。


“其实,当初并没有想这么多。”


差波明依笑着转头,对上濑贺海月有些愕然的目光,娓娓道来。


有人觉得他条件好,有人希望他能走这条路,命运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推着他走上这条道路。


他从来没有坚定的理想,也没有崇高的道德。如果偶像也能让他吃上一口饭,顺应所有人的心意也无妨。


于是「差波明依」就出道了。


“然后呢,那你为什么又不当偶像了?”


“然后的事咱们以后再说吧。”差波明依注视着他。深夜的公园只有昏暗的路灯亮着,海月的眸光却非常亮,好像星星揉碎了一样。


“不早了!回去吧,海月。”他站起来,朝濑贺海月伸出手。


跟第一次见面握手时不一样,濑贺海月本不想抓着差波明依的手起来。但抬头看见逆着光的他,仿佛看到了他刚出道时那张舞台照,也是逆着舞台光显得面部不清楚。人不是月亮,被光照射到不会反射多明亮的光芒,但那光像上帝的画笔,在一片漆黑中单独描摹出了差波明依的轮廓,那就是偶像,是明星。濑贺海月抓着他,像握住了曾经他所憧憬的那颗星星。


在打道回府的车上没人说话,海月就着睡意刷起了手机。现在他的营业账号下,支持他的粉丝越来越多。他想差波明依以前看到这么多粉丝都在支持他,他为什么还是选择不当偶像了。


明明你有这么多粉丝,和追随者。


因为你而踏上成为偶像这条道路的我,有点像个傻瓜。


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就完了。


“……海月啊,在开车呢,不要攻击司机哦?”差波明依察觉到身旁有道杀意,有些汗颜。


濑贺海月收回视线:“哼,你想多了,我只因为助理每天都在夸我的经纪人,有些烦你而已。”


差波明依打了个哈哈:“毕竟我曾经也当过偶像嘛,真是宝刀未老呀。”


濑贺海月望着漆黑的窗外,没有对着他,又在问他:“你觉得遗憾吗?”


“什么?”


“不当偶像这件事。”


差波明依面不改色:“说好了下次再说的,好孩子听完睡前故事就该乖乖睡觉了。”


濑贺海月表示他对这个回答很不满:“你果然很差劲。”


“到你家啦,快进去吧海月。”不知不觉间,差波明依已经开到了他家门口,他解锁了车门让濑贺海月下车,还不忘叮嘱他,“早点休息,有黑眼圈就不好看了。”


濑贺海月暗自腹诽,都是谁害的。


差波明依在车内目送海月进入家门后,便开车扬尘而去了。




很快,濑贺海月被公司安排了第一次演出:在Livehouse里进行一场小型演唱会。


举办的场地不甚有名,属于地下Livehouse。但很多粉丝都来了,他们挥舞着小小的荧光棒,濑贺海月在台上看着点点荧光织成的罗网,切实感受到了,原来当偶像是这种滋味。


被更多的人喜爱,是如此令心脏感到雀跃。


演出进行到深夜。结束后,濑贺海月在后台换衣服,差波明依就坐在更衣室里的沙发上工作。


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胸口因为激动而小幅度的起伏,心脏仿佛要从薄薄的胸膛里跳出来。


原来在舞台上会如此令人心潮澎湃!


“好了吗?”差波明依合上了笔电,“走吧,庆祝海月第一次开演唱会。”


“只是小规模的而已。”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感动很高兴。


差波明依弯了弯眉眼,不知是否因为有眼镜的遮挡,眼神显得格外柔和。


他摸摸海月的头,说:“今天辛苦了,海月。”


离开时还顺了一下他绸缎一样滑的金色头发。


“喂,别随便摸我的头。”海月不满道。


差波明依不计较他那可爱的别扭,说:“我已经跟其他工作人员打点好了,现在他们都在庆功宴上等着你呢。”


濑贺海月疑惑地眨眼,眼角还没卸妆的小蝴蝶也像要跟着扇动翅膀:“庆什么功啊?”


“庆祝海月走出这一步,今后迈向广阔的舞台。”


就连濑贺海月都觉得,一切似乎顺风过头了。


演出办的比预想的要好,甚至有粉丝将舞台录下来发到网上,又吸引了一波路人粉。


然而当一切都要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时,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得知这件事是因为助理小姐突然发讯息说公司要召开紧急会议。当时他最近都在闭关学习作曲,没有发现网上开始蔓延的关于「濑贺海月」的讨伐。


濑贺海月赶到公司会议室时,差波明依正在里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


“濑贺君!”迎接他的是助理小姐焦急的呼喊。


海月朝她点点头,径直坐到差波明依对面。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在手机上看到了,现在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有关他的不当言论。


换言之,这是场针对「濑贺海月」的没有硝烟的讨伐。


差波明依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他看了太久屏幕,眼睛感到又干又涩。


他说:“不如说,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没有人的成名之路能够一帆风顺的,越是惹眼越容易成为群狼环伺的目标。


差波明依虽然没什么情绪,但作为一个冷静自持的成年人,他在这次紧急会议讲述的内容,很快就定下接下来如何对付这场舆论战,顺便借机让更多人认识「濑贺海月」。


而濑贺海月作为这次事件的主人公,并无多留心会议的内容,反而联想到别的事情。


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差波明依为什么不继续做偶像了,现在似乎也有些思绪,就像他终于在一卷透明胶带找到了可以撕开的地方。


自这场网络战争开始后,濑贺海月的行程活动也受到了影响。网上的负面舆论煽动的不止有路人,也有粉丝。理智的粉丝认为官方还没有声明或澄清,那就仍不可信;狂热的粉丝认为只要掌握濑贺海月的行踪,负面舆论就不攻自破。于是有些粉丝便偷偷跟踪濑贺海月,企图通过掌握他的行踪来反驳那些负面信息。这自然也影响了本人的日常生活,最近都是差波明依亲自去接送他工作和回家。


濑贺海月逐渐因为网上的言论和粉丝的行为而烦不胜烦。某次差波明依将他送回家时,他提议说要不最近休息一段时间,不要活跃了。


结果被差波明依冷静地驳回了:“如果你现在就停止活动,就正中他们下怀了。”


“那我该怎么办?”濑贺海月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内心却不停翻滚。他感到很生气,觉得有股火直窜他脑门,身体却止不住地发冷。


他控诉道:“讨厌我的人说着颠倒黑白的话,喜欢我的人也来打扰我的生活,我要怎么做他们才能消停?”


我当偶像,不是想过上这种生活啊,我一定要经历这种事情吗?


“我知道现在的你很辛苦。”差波明依安抚地摸摸他的头。


这次濑贺海月没有抗拒他:“……差波先生,你当初因为什么选择不当偶像了?”


差波明依有些惊讶他还记得这件事:“你还在惦记这个呀,那我就接着没讲完的故事吧。”




「差波明依」为什么不当偶像了?


“因为喜欢偶像,才不当偶像的。”


濑贺海月有些听不懂:“什么意思?”


差波明依看着眼前他一手带领的金发偶像,回想起初次见面时,对方充满敌意的眼神。他当时就能感觉到,这孩子与他的关系不止初次见面这么简单。


他说:“你那天问我是什么日子,你觉得我忘记了,「差波明依」的出道日。事实上,我也确实快记不起来了。”


“……骗人的吧,那你现在怎么又想起来了。”


差波明依轻笑一声,拉着濑贺海月坐到沙发上。他完全没有保持距离的自觉,而海月仿佛筋疲力尽了,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差波明依能闻到萦绕鼻尖的属于海月的香味,有些令他着迷。他自然地将海月的手牵在手心,以五指为铐缓缓扣住。濑贺海月半阖着眼,任由他的把玩。


我不愿再想起,是因为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追梦的偶像了……这样说也不对,其实我也没有刻骨铭心的梦想,但我在作为偶像的时候,看到了太多为了成为偶像而努力的孩子。


他们就像海月一样,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闪闪发光,但也因为没有机遇,成为了这条道路的殉道者。所以我现在是想让真正想要成为偶像的孩子们发光的机会而已。


“仅此而已。”差波明依如是说。


“所以你就不当偶像了?”濑贺海月握紧他的手,说,“差波先生,我第一次认识到你原来这么伟大的吗。”


“是呀,所以海月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可要好好感谢我哦?”


“今天这个舆论缠身的地位吗。”他抬头,直视着差波明依。


差波明依眼含笑意,濑贺海月能察觉到,这不是他经常挂在脸上的营业微笑。那道饱含深意的目光被眼镜遮挡着,濑贺海月第一次觉得这副眼镜无比碍事。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而坏心眼的大人此刻却毫无职业道德,全然不把与艺人保持距离当回事,嘴上却还在说:“海月,你现在应该跟你的经纪人保持距离呢。”


“是吗。”


没有被牵住的右手,摘下了差波明依的眼镜。


“你的眼镜看起来有点碍事。”


然后他用双指夹住,摊开微凉的手心去触碰差波明依的脸。


不知是否因为他常年爱喝冷饮,手脚不管是一年四季都捂不热,一直都是微凉的。


濑贺海月问他:“你说现在这样如果被拍下会怎么样?”


“那海月可是要在偶像这条路上彻底玩完了。”差波明依回答,但仍无动于衷。


“完就完,反正我从来对偶像就没有抱着多高尚的理想。”


濑贺海月用目光一寸寸描摹他的脸:“我会踏上这条路,不过是为了证明我肯定会比你厉害而已。”


差波明依笑意更甚,将头靠过去,和瘦削的偶像紧紧相依。


他说:“海月,好幼稚。但我好开心。”


“为什么?”


差波明依闭上眼,浓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他用大拇指轻轻摩挲海月的手,说:“因为你让我见到了你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有多美丽。我在台下看着你就觉得,不会再有任何星星更比你更璀璨了。”


濑贺海月不再回答。他扳过差波明依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先是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差波明依的双唇,然后含住他的下唇瓣。差波明依从他指缝取走他的眼镜放到一旁,捧上他的脸,回吻了过去。以舌作矛攻入湿热的口腔,搅弄海月软滑的舌尖,又让他和自己紧紧相贴。很显然濑贺海月招架不住这副架势,他甚至没注意自己已经被压在沙发上,双臂环着经纪人的脖子。


差波明依怕他憋太久,短暂松开了他,他又缠上去,用舌和吻向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发出隐晦的邀请。


这份邀请颇有毁灭一切的份量。


差波明依将手指探入他的发间,轻轻摩擦着金色发丝。就跟主人一样,头发的手感也是柔软的,略过手背带点痒意。


“艺人和经纪人发生关系,这有失职业道德吧。”


濑贺海月却笑了,将环住他脖子的手收紧:“怎么,你怕了?我变成失格的偶像,你也要变成失格的经纪人才行。”


差波明依回应了他,又重新俯下身去。


“那可真是,我不愿看见的未来呀。”




后来,公司出面澄清,那些狂热粉丝也在差波明依的安排下消失不见,一切又重回了正轨。随着濑贺海月的作品越来越多,他也能够开起更大规模的演唱会。


他站在台上,台下是一片漆黑,却又亮起点点荧光,就像第一次演唱会时,只不过这次从网成了交织的海洋,他看不见差波明依在台下何方,但知道他一定就在台下看着自己。


差波明依看着在台上纵情歌唱的濑贺海月,想着的是没有对他说出的话。


曾经我想做带给别人笑容的偶像,现在我只想做个脚踏实地的大人,给未来的孩子们飞向天空的机会。


而海月,你一定是我手心的鸟儿里,飞的最高最远的一只。你的美丽,让天空都沦为配角。


结束演出后,他们又来到了那个公园,并肩坐在秋千上。


差波明依装模作样地说:“今天的海月真棒,身为狂热粉丝的我要忍不住热泪盈眶了呢。”


濑贺海月感到一阵恶寒:“……我要起鸡皮疙瘩了。但是,我也很兴奋。”


“因为站上了更大的舞台吗?”差波明依偏头看着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濑贺海月看着不远处的地面,又抬头望向天空。


他回答道:“也有这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我比那个差波明依更厉害了。”


差波明依注视着他精致的侧脸,伸手理了下海月被风吹乱的头发:“是吗,我也觉得,海月现在厉害得让所有星星都变黯淡了。”


濑贺海月想,因为我现在已经站在你的身旁了吧。



No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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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关系之外的小事

差波明依 x 濑贺海月

感谢小虫桑的配图(鞠躬)


似乎是因为初遇时那个带着酒味的吻,濑贺海月和差波明依之间的距离感从一开始就无可救药的崩坏掉了。

  

那次醉后泄欲——这还算是有喝醉的缘故——之后,濑贺海月渐渐忙起来,拍摄成了家常便饭。突如其来的无数人的曝光和喝彩就像本该如此般点缀在濑贺海月的名字上,但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以至于濑贺海月开始莫名地罹患失眠。


失眠后第二天的状态一般奇差无比,追求完美的濑贺海月却无可挑剔地坚持着,除了脸色有些不好,其他的拍摄任务都按计划完成了。


帮他卸妆的女生小心翼翼地清洗着眼影,正好看到他...

工作关系之外的小事

差波明依 x 濑贺海月

感谢小虫桑的配图(鞠躬)




似乎是因为初遇时那个带着酒味的吻,濑贺海月和差波明依之间的距离感从一开始就无可救药的崩坏掉了。

  

那次醉后泄欲——这还算是有喝醉的缘故——之后,濑贺海月渐渐忙起来,拍摄成了家常便饭。突如其来的无数人的曝光和喝彩就像本该如此般点缀在濑贺海月的名字上,但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以至于濑贺海月开始莫名地罹患失眠。


失眠后第二天的状态一般奇差无比,追求完美的濑贺海月却无可挑剔地坚持着,除了脸色有些不好,其他的拍摄任务都按计划完成了。


帮他卸妆的女生小心翼翼地清洗着眼影,正好看到他泛乌的眼圈,忍不住说道:“海月君,是不是有些疲倦啊,工作之余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噢。”


“没事,只是睡得有些不好,感到困倦而已。”濑贺海月对着镜子里的女生笑了下,“但刚刚听到你的关心,我现在感到舒服多了。”

连不熟悉的化妆师都会关心他的状态,身为经纪人的差波明依,这几天却反常地没有说任何这方面的话,也不问他累不累,也不好奇他的状态。濑贺海月怀着微妙的气恼看向镜子角落中的那个人,他站得疏懒又端正,拿着手机在发消息。差波明依察觉到目光,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好像在问,怎么了?


晚上拍摄结束后,差波明依开车送他回酒店。他的不高兴并没有影响到这位经纪人的工作态度,对方一如既往地挥洒着他那奇怪的幽默,“海月,你看前方的岔路口,是不是很像那张搞笑图片。”


“哈?”


“就是那张面对直走和转弯,结果毅然决然猛打方向盘选择了转弯的图欸。”


“不要擅自说起这种只有你懂的东西。”


“诶呀诶呀,你们年轻人都在关注什么,真的很好笑,等会我发给你看好啦。”


夜色在窗外倒退,细碎的闲聊像一种精神按摩,濑贺海月感到了久违的困意,差波明依的话似乎也逐渐远去而变得模糊。


他不耐烦地低低说道:“你好吵。”


不知道差波明依答了什么,总之不像被他惹怒的语气,他都可以想象到那个人像是对小孩子般的眼神,带着一些宽容和温和,似乎怎么做都不会被讨厌。他带着笑的轻声回答,在朦胧的思绪中,像是小毯子一样盖在了身上。


濑贺海月睡着了。




睡前那种轻柔休闲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醒来时,他睁开眼,才发现那种被包裹感不是错觉,自己身上真的多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车子停在家里楼下树影中,还有运行着的嗡鸣声,差波明依却不知所踪。


濑贺海月坐直身,西装外套滑落在腿上,是哑光柔软的布料,吸饱了空调冷气,摸起来凉凉的。他还没清醒,不仅脑子一片闷,身上也重重的酸痛。


车子响了响,差波明依从另一侧开了门,惊讶了一下:“海月醒了呀?”


他坐进来,把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拧开递给濑贺海月,解释道:“看你睡着了,就多兜了几圈,顺便去买了东西,怕你醒过来渴。车里睡着一定很干吧,快喝点水。”


“......谢谢。”


他无言地仰头灌下,果然舒服了许多,差波明依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又好像闲聊般的语气开口:“海月,最近睡不着吗?”


濑贺海月抿唇,轻描淡写道:“有一点。”


“啊,毕竟人总有失眠的时候嘛,你不是讨厌我说教你,我以为一两天就好了。”差波明依笑笑,“不过据我观察,这几天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但海月还是失眠了,所以才感觉变成了不得了的事情。海月愿意和我说说嘛?”

  

濑贺海月侧头看他,他微笑着做了个双手摊开的欢迎手势,果然还是那种令人无从拒绝的感觉。但是难得睡了一觉的充足感太珍贵了,在这样的夏夜很难生出脾气。于是他出乎意料地详细回答了一句。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最近太累,粉丝上涨的数量太快,我还有些不适应。”

“这么说来也是哦,抱歉,是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我会把接下来这几天的计划都尽量安排得宽松一些,然后尽量让你休个假,好吗?”


“至于粉丝的话,海月一直是对粉丝特别会营业的人呢。如果感到累的话,我们也可以专门讨论一下以后的粉丝策略路线。”


濑贺海月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他的照片在互联网上随处可见,连在大学里也有人因为他而来蹭课,大家用各种方式表达对他的喜爱。不可否认他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应,从小到大,他就一直是所有人眼中的明星,如今只是变成了更广大范围里的、被人拥簇的太阳。


那样的喜爱是真的,即使她们未必都曾真正了解过他,可那样面容模糊又满心热烈的喜爱越多,越让他感觉到一种寂寞。




差波明依静静地看着垂着头的濑贺海月,伸出手帮他把散乱的头发抚平。“那么接下来,就谈谈失眠的问题吧?”


濑贺海月被他伸出的手弄得走神,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刚才不是谈了?”


“问题的根源和表象都得妥善解决了才好呀,海月刚才在我的车上睡着了,说明合适的条件可以促进睡眠呢。”


“呃?让我每晚在车上睡?”


“哈哈哈,海月真可爱。”濑贺海月不懂他突然在笑什么,“我的意思是,比如车里的香薰,空调的温度,或者行驶的晃动感,这些因素,有没有什么让你更有困意的?”


有没有什么是让你放松安心的?


濑贺海月盯着那双幽沉平静的眼睛,差点说出了很奇怪的话,在差波明依面前说什么因为你让我觉得很放松这种话,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呢。


他猛地转回头:“只是巧合而已,我要回去了。”


噢噢,差波明依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失笑,没有揭穿,只是说:“巧合的发生是必然的,我刚好还有多的香薰,明天送给海月吧。”


“谁要在家里闻汽车的香薰啊......根本不是那回事。”濑贺海月忍无可忍,把西装外套甩回去,打开门下车,“不需要。谢谢你送我,我回去了。”


“好吧。”差波明依可惜地挥挥手,“记得洗热水澡放松一下。再见,海月。”


夏天夜深的风有些凉意,濑贺海月T恤被吹到腰上,更显得他身材高挑,他背着身挥了挥手,上楼去了。


家里暗暗的,濑贺海月一个人住,按亮了灯之后,入眼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摆设,一切甚至显得有些无聊。他丢下包去卫生间洗漱,回想起差波明依的话,给自己滴了舒缓的精油——也是差波明依不知道什么时候送的,说是可以放松肌肉和心情。淡淡的柠檬香味,意外得很清爽。


他洗完澡出来调了空调温度,居高临下地看了那精油一眼,最后将自己舒展在被子里,想趁着车上未尽的睡意继续好眠。


十五分钟后这计划宣布失败。


他有些恼怒地想,差波明依果然是在鬼扯吧。




枕头旁边的手机突然亮了,他睡不着,索性拿过来看,正是刚才他念叨的罪魁祸首。


差波明依发了个图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做的,一个人开着车面对岔路口,指示牌上写着直走的话是“认真工作”,而转弯岔路目的地是“欣赏海月君的新封面”,开车的人猛打方向盘,显然是义无反顾地将要开去岔路了。


他有些无语,矜持地回了个省略号。


谁知道下一秒差波明依就打来了电话,他吓得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通过手机话筒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哑,差波明依道:“还没睡着吗?”


怎么有种被抓包了的奇怪感觉,濑贺海月甩开这种念头,嗯了一声,两人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只传来清浅的呼吸声,有些太过亲近了,他躺在床上,而差波明依就像是躺在他身边似的。濑贺海月将手机拿远了些。


对面的声音轻轻的:“看来还是有必要啊。”


“什么?”


“唔,仔细想了想,我们海月即使成为了大明星,还是小孩子呢,所以为了防止你不好好睡觉,我觉得我有必要给你每晚睡前打个电话监督,直到你睡着为止。”


“哈?”濑贺海月确信他的必要绝对不是指这个。“再说这些奇怪的话我就要挂断了。”


“我是说,海月,分开后也打电话聊聊天吧,唔,我给你讲睡前故事也可以。”


看不到本人,不能对着那张笑眯眯的脸示威,刚要说些拒绝的话,却莫名其妙堵在了喉咙里,他倒在床上,用手臂遮住了眼睛。差波明依说话的语调太温柔了。他甚至畏惧即将在这种语调中溃不成军的自己。


他自暴自弃地说:“......随便你,我不保证接。”


话筒里传来一声轻笑:“海月现在躺好了吗?”


“嗯。”


“空调一定也很合适呢,你把手机放在枕边开免提吧,把手放进被子里。”

“现在把眼睛闭上吧。”


濑贺海月依言照做了,他闭着眼忍不住问道:“你现在在干嘛?”


“我吗?我刚从电梯出来,可怜的打工人等会还要整理一下账单。让我想想,要给海月讲个什么故事呢。”


“对了,海月你知道吗,有一种水母和你同名噢。”

......


濑贺海月浮起了熟悉的、那种说话声中宁静的困倦,他没有再说话,在柠檬味的香气里迷糊想道,差波明依一定是看出来了。总是如此无所遁形,束手无策,真是令人讨厌。


但看在他确实解决了这个问题的份上,暂且原谅他的自作主张吧。


“......”


不过说起来,水母又是怎么回事啊......好像有键盘声,经纪人真的需要做到这份上吗,唔,手机电量会不会不够......他的思绪越来越混沌,呼吸也渐渐绵长。


“睡吧,海月。”


那声音如同一个安慰的吻,他于是像被人抱在怀中摇晃一般,真的睡着了。


“晚安,我们明天见。” 







North

吻所代表的

差波明依x濑贺海月

*速打写得很粗糙,完全是个人审美产物


就像挑选香水最好的办法是亲自使用,挑选人的方式,濑贺海月选择了用吻。


他并不认为自己此举有多么骇人听闻,他只是顺从内心的召唤,用一种亲密的方式即刻抵达了讨厌或喜欢的判断极限。身体给出的反应就是结果本身,简直是再高效不过。


更何况,得到他的吻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接受的事吧。


这是在突然亲吻蛯原之后,濑贺海月所想到的。


似乎是为了调笑他似的,命运和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同样突如其来的亲吻发生,只不过承受方戏剧性地变成了濑贺海月自己。


濑...

差波明依x濑贺海月

*速打写得很粗糙,完全是个人审美产物


就像挑选香水最好的办法是亲自使用,挑选人的方式,濑贺海月选择了用吻。

 

他并不认为自己此举有多么骇人听闻,他只是顺从内心的召唤,用一种亲密的方式即刻抵达了讨厌或喜欢的判断极限。身体给出的反应就是结果本身,简直是再高效不过。

 

更何况,得到他的吻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接受的事吧。

 

这是在突然亲吻蛯原之后,濑贺海月所想到的。

 

 



似乎是为了调笑他似的,命运和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同样突如其来的亲吻发生,只不过承受方戏剧性地变成了濑贺海月自己。


濑贺海月表示难以接受。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因为那个人并不像他一样,是出于验证和情难自禁才这样做的。


毕竟酒醉的人哪有逻辑性,说着香水很好闻,就莫名其妙地吻过来了。换做是任何一个用了同样香水的人,估计也会被这样随便地留下一个吻。


第二天再遇见,酒醉的登徒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明星的经纪人,穿着一身体面的西装,做事从容可靠,完全是进退有度的样子。


明明昨天晚上的时候,这张说着玩笑话的嘴巴,还紧紧地贴在他唇上,用舌尖轻扫过唇缝,留下如羽毛拂过一般的湿润感觉。

 

“你是在玩我?”濑贺海月不耐烦地问道。

“我向你道歉。”对方双手合十,摆出求饶的姿态,“还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软绵绵的答复,像是憋回了一口闷气。虽然说早就预料到对方的随意荒唐,他也没有要对方将此事铭记于心的意思,但怎么可以就这样擅自不负责任地忘掉?!


濑贺海月忍住给这家伙一拳的冲动,却难以开口质问,“喂,你明明吻了我啊?”“你为什么要吻我?”,显得他好像真的被辜负了一样。


也许以一种毫不在意的口吻说出来会更从容吧,但谁知道差波明依会怎么反应,他微笑的样子无懈可击,又自有一种狡猾温和的攻心手段。

 

果然还是就这样把这件事埋葬比较好,濑贺海月冷哼着不愿再多说一句,对方却忽然靠过来,离得太近了,那双深紫色的眼睛骤然占据了整个视线,就像一片惑人的湖泊。


戴上眼镜还真是不一样啊,他莫名想到。两个人的呼吸静静地交缠,他的鼻尖似乎泛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酒味,昨夜的片段蝴蝶一样在心中翩然飞过。搞什么,他面红耳赤地喘出一口气,刚要退后,对方却先行退开。


差波明依轻快地说:“啊,我记起来了。”

 

 


尽管如此,差波明依对待他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依旧是尽职尽责的经纪人做派,仿佛这个吻只是酒品不好的一个随机性后果,并且唯一的不妥是受害者难以预料地成了工作伙伴。


濑贺海月也想用公正客观的视角面对他,但是那个吻发生的时间太糟糕了,早于通晓名字和俗务之前,如同已经填上答案的联想填空,一切已经不可逆地变样,差波明依是一个吻过他的人,他没办法在看着差波明依的同时忘记那个吻。


而在差波明依那里,这个吻似乎就此揭过,变成了一种更为隐晦暧昧的东西。该说不愧是成年人吗?突如其来的靠近,再一次提及的香水,独属于两个人的生日庆祝,他总是表现得从容不迫,好像被弄得心烦意乱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他就没有一个瞬间想起那个吻吗,还是说他真的忘了?濑贺海月喝醉前这样想。

 

“海月,海月。”

差波明依有些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背,他抬起头,那张脸在面前晃动成重影,酒味,那颗泪痣,张合的嘴唇,凭什么啊,他扯住对方的领带,闭上眼毫无技巧地吻了上去。

这一次有酒味的人是他,对方身上干净清爽,那双轻薄过他的嘴唇此刻也乖巧地任他作为。他像是被这种纵容所鼓励了,吸吮着对方下唇的同时,恶意地向内吹了口气。

动作之中,舌头似乎探入了湿热的口腔,濑贺海月被那柔软吓得心惊,随即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不肯示弱地在对方口腔推移。

 

是个相当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呢......

差波明依立在原地,只扶着濑贺海月的腰,从唇齿间叹了一声。当濑贺海月再一次胡乱地从上颚扫过,他闭紧唇,轻轻地咬住了那条不甘的舌头。

濑贺海月像被抓着后颈提起来的猫般顿住了,他瞪视那双幽紫色的眼睛,然而差波明依无动于衷,逡巡领地一般沿着舌面细细舔吻。

濑贺海月以前打舌钉,在舌中留下一个未愈合的孔洞,差波明依绕着孔洞转圈,试探性地顶弄了一下,顿时刺激得濑贺海月弓起腰背,推他的肩膀想要后退。

差波明依松开牙齿,安抚地慢慢亲吻着,一直到濑贺海月眼睛泛雾,才克制地松开,濑贺海月满面通红地跌入他怀中。

“抱歉,海月,不玩了好吗?”差波明依如此关心地说道,一下下抚着背为他顺气。

说谁在玩呢,濑贺海月混沌中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又贴上去,对方没躲开,被他猛然咬出血印,铁腥味流到两人嘴里,像迟来的报复。

“这次是我吻的你,不许再忘记。”

“好。”差波明依抹去他的泪痕,忍不住笑了一下,“只希望海月不要后悔噢。”

 

也许就像差波明依说的要发泄欲望,也许就像初遇的不合时宜的吻一样,尽管他酒醒后确实懊恼万分,但就此之后,濑贺海月莫名其妙地发展出了和经纪人亲吻的习惯。

他不喜欢自己的世界里有如此暧昧的存在,他喜欢一切类别分明,破罐破摔也好、阴差阳错也罢,这种超出限度的吻最终被归为工作的其中一种,也就让他放松了许多。并且无可否认,和差波明依接吻很......享受。

在复盘后两人相对而坐的沉默里,在车外无人的路灯下,偶尔会发生这样的亲吻,濑贺海月看着地上交叠在一起的影子,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像大学里在路旁拥吻的情侣一样。这种错觉随即被分开后差波明依的淡然给浇灭,他扶着喘气的濑贺海月,看不清眼镜下的情绪。

不会被欲望所迷醉而越界,永远依循濑贺海月的意愿,因为太过冷静自持,甚至会让濑贺海月怀疑自己想得太多,明明初遇时是对方先搞砸的不是吗。

 

“海月吻我,是因为什么呢?”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排解压力。”

“是喔,好像是说过这种话。”差波明依若有所思地点头,“海月还会吻别人吗?”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会醉后胡乱亲人吗?濑贺海月想反驳他,不过那之后确实没见他再醉过,而且在他们之间,永远都是濑贺海月去主动吻他,他无可奈何地陪着濑贺海月发疯,像被占了便宜一样。

“呃,应该不会。”濑贺海月皱着眉想了想,“但你绝对不可以亲别人。”

“喂喂,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啊。”

在车里和经纪人讨论这种亲吻的问题让濑贺海月有些无所适从,他撇过头轻慢地结束这个话题。

“不爽的话,你也可以亲回我。”

“我是大人噢,是不可以趁机欺负小孩子的。”

“这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海月是小孩子啊.....”差波明依好像被他逗笑,他看着车前方,语气微妙地回答,“起码要等到合适的时候吧。”

濑贺海月懒得深思,这种语焉不详被他当作成年职场人的一种推拒。随便他吧,也许他并不需要用这种方式疏解,也对自己的旗下模特没有兴趣,他有些气恼地想,反正吻不代表任何,那只是一种泄欲的默契工具。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濑贺海月先生,请你稍微侧身,靠近玫瑰花,就像被恋人吻了一样。”摄影师从相机后探出头喊道。

真是新奇的表述。恋人,吻,他陷于那种随性的吻太久,好像忘记了吻原本所指向的、用以表达情感的意义。

濑贺海月盯着饱满的新鲜花瓣,丝绒般暗红,谁人的唇色一样。吻吗,差波明依的那张脸闪回而过,可是,那并不是恋人的吻啊。

喜欢的人,想要成为恋人的人,应该是蛯原吧。

但对蛯原的吻,感觉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吻这个字毕竟太狭隘也太专一,印象不断更新,早就被其后无数鲜活湿润的记忆所淹没。

啊,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试图记起那个曾作为验证的平淡的吻,走廊的光线模糊不清,其实他不记得那个男孩子的眼睛了,只想起了隐约的加速的心跳声,和自己所明白的那件事情。

——亲下去的时候,身体会告诉你答案的。

 

而身体所记住的,是类似潮水一般,和差波明依的另一种吻。无风微醺的夜晚,生命从未预料到的插曲降临,那个导致他们无法正常相遇、导致他酒后失态、甚至最后与自己经纪人发展出奇怪的关系的吻。

他也是在差波明依身上习得亲吻这件事的,不只是嘴唇的事情,舌头、牙齿、相撞的鼻尖、耳边的喘气、按在对方肩膀上的手,某一刻心跳如雷,确实有两个灵魂绕过了现实世界的阻碍,靠着这一点相接之处,弥合为一个完满的整体。

他对那个吻耿耿于怀了那么久,并不是因为他真的不能接受那个吻,而恰恰是因为他不讨厌。

 

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偏头,如以往无数次那样,吻上柔软的花瓣。

 

“很好!有陷入热恋的思念感觉呢!”摄影师喊道。

 

濑贺海月的心情顿时糟糕透了。

 

 

 

 

 

差波明依在复盘时敏锐地发觉了濑贺海月的低落。看起来对方毫无反常的撑腮写着今日笔记,其实在熟悉他的人看来,自从拍摄结束后,对方就像被笼罩于乌云下一样郁闷。

差波明依推了下眼镜,继续说着刚才总结的要点:“...在未来,可能要适当进行一些情境方面的演绎训练,增强情绪的掌控性和表现力。”

对方写字的笔一顿,低着头说道:“类似今天那种吗?”

“对哦,表现得很好呢,海月。”差波明依想起自己悄悄拍到的画面,夸奖道,“这次的照片,一定会让大家尖叫。”

“是吗。”濑贺海月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如果是你,会怎么吻呢?”

差波明依挑着眉愣住,然后缓缓笑开,他撑在桌子上压低身体,似乎想要更仔细地观察对方的表情。濑贺海月也看着他,目光沉沉,像追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倔强小孩。

“可这件事,海月不是知道吗?”

濑贺海月强调:“我是说摄影师说的那种,恋人的吻。”

“诶,和海月一样,我也没有恋人呢。”差波明依可惜地叹了口气,“不过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个很可爱的人吧。”

“如果他愿意,我会很诚恳地吻他。”

差波明依这样回答道。

 

 

诚恳的吻?濑贺海月被搞得头晕目眩,思考过载,对方那双带笑的紫色眼睛好像在暗示什么似的,而且话说回来,难道差波明依和他接吻的时候不诚恳吗?

他自顾自地陷入思索,一路毫无印象地被差波明依带着回酒店,像个木偶人一样任人摆弄。

“海月,看台阶。”

“海月,洗澡。”

“海月,过来吹头发。”

差波明依的十指在他的金发中翻飞,随着头顶的清爽,他终于渐渐回归到了现实当中,但身体还留有被命令的惯性,差波明依给他吹干头发,满意地说可以躺了,他就自觉往后一倒,陷入柔软的大床中,被盖上了被子。

浑身软绵绵地放松,居然很轻松地就到了可以睡觉这一步了。他毫不愧疚地指使让他情绪大起大落了一天的对象。

“我要水!”

差波明依没有半点不耐烦地答应了,濑贺海月看着正在给他倒水的人,无厘头地问了一句。

“你对深鼓陆小姐也会这样照顾吗?”

“什么话呀。”差波明依没有抬头,“小陆可不会像你一样呢。”

“呵呵。”

他没有听见想听的答案,背过身身继续趴着了。身后有脚步声,差波明依走过来,戳了戳他的背,他往前没能躲开,只好坐起接过那杯水,仰头灌了好几口,是舒适的温度。

差波明依等他喝完,将杯子顺手拿走,才慢慢说:“海月君,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不会哦。”

濑贺海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冒出很奇异的感觉,就像是刚才洗了个热水澡还被暖洋洋地烘干一样,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如果困惑的话,直接去问他就好了吧。那句话的意义,那些吻的意义。

他抬起脸,看着没有走开的差波明依,明明是锋锐凌厉的长相,眼睛却那么纯粹,直白地写着自己的欲望。

“喂,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啊,可以试试看呢,海月想要什么。”

床头昏黄的灯光温和而柔软,差波明依沐浴在灯光之中,如此坦然而纵容地看着他。濑贺海月紧了紧拳头,用尽量毫不在意的语气道:“亲我。”

“现在?”

“少废话。”

差波明依朝他笑了一下,摘下眼镜放在床边,用双手捧起了他的脸。那一瞬间被无限延长,差波明依的碎发扫在他脸上,有些微微的痒,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只觉得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差波明依闭着眼睛,轻轻吻在了他唇边,像一个点到即止的礼物。

 

他抓着床单,仿佛有些不可置信。明明第一次亲吻就很随便地嘴唇相贴了,这一下却如此纯情,如此珍惜。简直......

简直就像对待爱重的恋人一样。

 

差波明依遮住他的眼睛,又吻了他一下。他扯开差波明依的手,看见对方正在笑着,不同于任何以往的习惯性的微笑,这个笑像拍摄时快门按下的闪光灯,他学会直视这样的炫目,于是在里面清晰地看到了明亮的自己。

 

没有醉酒,也不是泄欲,那只是纯粹的一个吻。一个答案唯一的吻。无法做出其他解释的吻。

差波明依笑道:“海月明白了吧?”

 

濑贺海月很想把面前的人推开质问,又很想在那张脸上狠咬一口,像是掉入蜂蜜的陷阱,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来发泄掉黏腻。

 

......

那就再吻一次吧。

 

 

 

North

转角路口遇到猫的话

差波明依x濑贺海月(猫)


十八岁的高中生差波明依,第一次放学后被老师叫住,理由是被人目击出现在不良学生的火拼现场。

差波明依茫然了短短一瞬,随即恍然大悟:“只是路过看了会。”

“那样的场景……?”

“啊?”差波明依笑了下,“没有见过,有点好奇而已。我记得这没有违反校规吧?”

老师打量着这个站得松松垮垮、耳朵上满是金属的学生,感到有些头痛。那帮不良打得并不严重,但人数规模大,声势汹汹,据监控摄像显示,他这位“路过”的学生,不仅没有避开,甚至混入其中大摇大摆地经过。

但确实没有哪一条校规规定了不能旁观,就像没有校规禁止学生给同学画画,也没有禁止学生戴金属配饰。

这是个一向在规则边...

差波明依x濑贺海月(猫)


十八岁的高中生差波明依,第一次放学后被老师叫住,理由是被人目击出现在不良学生的火拼现场。

差波明依茫然了短短一瞬,随即恍然大悟:“只是路过看了会。”

“那样的场景……?”

“啊?”差波明依笑了下,“没有见过,有点好奇而已。我记得这没有违反校规吧?”

老师打量着这个站得松松垮垮、耳朵上满是金属的学生,感到有些头痛。那帮不良打得并不严重,但人数规模大,声势汹汹,据监控摄像显示,他这位“路过”的学生,不仅没有避开,甚至混入其中大摇大摆地经过。

但确实没有哪一条校规规定了不能旁观,就像没有校规禁止学生给同学画画,也没有禁止学生戴金属配饰。

这是个一向在规则边缘游弋的棘手学生......老师叹口气,挥挥手让他走了。



差波明依那天确实是路过,因为不想绕路的心情,背着包径直走进了混乱的现场。虽然穿着学校衬衫、背着单肩书包,看起来格格不入,但他的姿态过于理直气壮,居然诡异地被在场其他人忽略了。不良在辱骂和叫喊中冲锋,而差波明依本人则靠着墙走得不紧不慢,有些无聊地观察着他们打斗的动作。

嗯,这个人的出拳力道不错,这个人的肌肉线条可以参考......

然后是一只猫。


猫?

——到处乱窜的人打作一团,脚下的纸箱处,闪过一抹金黄的影子。

少见的毛色啊。差波明依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路完全被人所围满了,那只猫只隐约露出了尾巴,不安地在纸箱旁晃动。它悄悄地探出头观察,与差波明依对上目光,立刻如地鼠一般咻地缩了回去。

毛发蓬松,绿色眼睛翡翠一般,是只相当漂亮的小猫。脖子上貌似挂着铭牌,一看就是谁人家养的矜贵宠物,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吧,在纸箱中进退不安,显得很是可怜。


一片混乱中,差波明依悄悄改了行走的方向,贴着墙壁从人群中走过。猫看到他靠近便一直后退,警惕地伏低身子,喉咙里发出吼声。他隔着几步在纸箱旁蹲下身,竖起手指比了个嘘。

因为他停住,猫不再发出警告的声音,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离得近了,那双翡翠色的猫眼显得更像宝石,晶莹剔透。

这才乖嘛。

差波明依接着凑近,伸出手悄悄将纸箱抬起,把开口由向前转为向上,猫似乎笨笨的,只盯着他,没注意角度的变化,整只猫沿着坡度滑下去,又在边角线滚了一圈。当它重新站稳时,纸箱开口已经变成了它头顶的位置。

猫一时受惊,不安地把爪子刮在纸箱上,沙沙作响。差波明依在顶上探头和它打了个招呼,随即将纸箱慢慢抱起,小声道:“好啦,我带你出去。”

他贴着墙往外走,但抱着纸箱太显眼了,终于有人注意到他,大喊一声:“喂,那个人站住,你是干嘛的?”

差波明依见被发现,立刻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转瞬就拉开距离,嘴上还不忘回他,拖出了很长的尾音道:“接小猫呀——”


不良大概觉得莫名其妙,并没有追来,等到了僻静的巷口,他放下纸箱,伸手想把猫抱出来,那只猫似乎被颠簸晃得晕了,迷迷糊糊的,也不反抗,乖乖垂着爪子,嘴里喵喵地叫着。

趁此机会,差波明依凑近看它脖子上的名牌,“濑贺海月”,怎么有名有姓的,也许是主人的姓氏吧,但是怎么给猫取了水母的名字呢,真有够奇怪。

他把猫放在地上,摸了摸它的背,金黄的毛发柔软,手感很治愈。

还没摸几下,猫就甩他的手,跑远几步,端坐在地上,优雅地舔起爪子。

可惜身上没带什么吃的,差波明依叹了口气,站起身朝它挥挥手:“海月,那拜拜了哦。”

猫没什么反应,差波明依也就离开了。那晚睡前,还在本子上涂了只小猫的速写。

虽然是小猫,但毛色漂亮,差波明依将它是表情画得如同狮子一样神气,还点缀了闪闪的星星。差波明依满意地署上了名字,虽然学校很无聊,不良的打斗也很无聊,但果然猫咪这种生物就是非常可爱呢。

不知道它好好回家了吗?

于是第二天,差波明依又鬼使神差地走过“放生”猫咪的路口,那条路偏离了他回家的路途,景色很陌生,他随意看了几眼,树影斑驳,纸箱已经被收走了。

也说不上是失望,类似没有期待地刮开了谢谢惠顾的抽奖券,差波明依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再也没有走过那条路了。



只是老师秋后算账的时候,差波明依还是立刻就想起了那只叫海月的猫咪。该怎么说呢,应该是太特别了,虽然他喜欢猫,可也没什么机会接近这种高傲的生物,自己养一只更是不可能。

第一次嘴唇相贴是初吻,第一次爱上别人叫做初恋,第一次抱一只猫叫做什么?

差波明依思考了一下,而后得出结论:自己肯定是被班上交往的风气影响了脑子的正常运转。他边神游天外,边不紧不慢地走,不知觉间走到了当天不良火拼的那一段路,晚间的风缓缓吹来,吹散了白日的浮热,忽然有什么在他心上轻轻一击,他似有所觉,于是转回了头——

与五步之外的猫对上了双眼。


猫似乎没想到他突然回头,优雅迈出的前脚还顿在空中,那双翡翠色的眼睛流露出类人的疑惑,随即仓促踩实向后退了几步,谨慎地盯着他。

差波明依没想到思考的对象忽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他困惑地转回头,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又想到什么似的猛然回头看。

就像几秒前的电影重演一样,猫再一次愣住,只是这次在半空中的的是另一条腿,差波明依被它略显茫然的神色逗笑,还没等它落下,就转回了头,往前快走了几步。

是在悄悄跟着他吗?

他再一次回头了。

与之前相比,猫明显前进了好几步,第三次被抓个正着,它习惯性地退后两步,又在他的目光里停住了动作,顿了顿,往前地绕了一圈,冲他不耐烦地喵喵叫起来。

好像那种回头不许动的木头人游戏,差波明依笑了一下:“你跟着我干嘛啊?”

猫当然没法回答他,他蹲下来想要摸摸猫的头,结果被猫躲开了手,扭过头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像是还在因为刚才的捉弄生气。

他只好把手缩回去,蹲在原地看猫。

猫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就此真的不动了,好像也不满意,抬着脸走近,咬住了他的裤腿往前拖,可惜力气与人差别太大,弓起背了也没能扯动。

差波明依诡异地懂了它的意思。

“好啦,我这就往前走就是了。”

差波明依直起身,趁机摸了把猫的头,立刻被猫隔着裤子挠了一下。


人行道上,一人一猫就这么前后走着,差波明依没再回头,直到走到路口,余光中一抹影子终于超过他,他顺势看去,猫咪敏捷地几步爬上墙,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摆摆尾巴,钻进影子里消失了。


诶呀。就这么走了吗?差波明依在原地挥挥手,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摸的轻柔感觉,让他意外地心情不错。

“希望下次再见哦,海月。”


就像好天气一样,差波明依的身后会偶尔长出猫,被它尾随就像牵着一朵云,毛绒、轻柔、悄无声息。

有时候他留意到了猫的存在,故意晃动手指,让戒指的反光投射在墙上和地上,偷偷观察猫咪如何举起爪子拍打空气,然后在猫转头前收回目光,朝着前路露出微笑。有时候他没有发现猫的到来,直至走到路口,墙头树叶被猫尾巴拨动,他抬头看,只捕捉到金黄色的余影。


当然也有坏天气。夏天第一场暴雨来临的时候,差波明依撑着黑色的长柄伞回家,在雨幕中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巷入口处有一家商户的雨棚,它就蹲在雨棚之下,端正地一动不动,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差波明依走过去,猫耳朵一动,转头看见了他,随着他的移动慢慢抬高头,倒没有躲开,喵了一声,像是一句懒懒的招呼,然后站起来,慢悠悠地走进了伞里,站在差波明依脚边,显得他像是专门过来载它的明星保镖一样。

猫咪轻巧地跟着他走出雨棚,它的毛发之前被雨拍湿了一些,偶尔有雨点飞溅进来,它甩甩头,然后很自然地凑近蹭在了差波明依的裤腿上。差波明依感受到腿上一触即分的柔软,有些好笑地把伞偏过去,避免它再被雨滴到。


走到平时分别的路口时,差波明依停了脚步,低头看向脚边那只小东西。猫试探性地把爪子探出伞外,被雨水激了一下后立刻缩回。猫站在原地,望向雨蒙蒙的前路,从差波明依的角度,可以看到它深沉的后脑,两只耳朵缓慢地摆动着,像个思考者。

良久,猫咪似乎做好了分别的准备,往惯常的方向迈步要走入雨幕,但却没有雨点滴落下来,差波明依跟着它的动作往前,继续为它遮出了一片荫蔽,还冲抬头的猫笑了一下。

海月翡翠色的眼睛映出黑伞的倒影,它微微摆动耳朵,转回头继续向前,头顶的伞随着它避开水坑的动作寸步不离。一直到了有雨廊的门口,猫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从伞下一窜而出,瞬间就跑到了遮雨处。

差波明依眨眨眼,看见了学校门口的招牌,不由得恍然大悟。之前他以为海月是家养猫,后来又觉得不像,自由自在,却又被照料得很好,原来是大学的猫咪。

猫到了干的地方,回身坐下,就如在巷口时那样定定地盯着他。差波明依依然挥挥手,迎着它的目光转身踏雨走了。家里还弥漫着雨季的湿润,他放好伞换鞋,在湿透的裤脚处捡出了几根金黄的毛发,捏起来像蒲公英一样柔软。


他就这样在各种天气里遇到海月,与它同行一段路后分别。他好像成为了猫因为不知名的理由而选中的人。仅仅是因为我帮过它吗,差波明依观察着他身侧并行的猫咪。

在对人类的反应上,猫有着十分显然的不同。蹦跳经过的年轻女孩子,因为它冒出小小的欢呼,海月会摇晃着尾巴,在她们面前摆出优雅的姿势以供拍照。而遇到大声吵嚷、类似不良的学生或是醉酒的中年大叔,海月则会有些炸毛,并且拉近与差波明依的距离,努力把自己缩在他的影子里。

但是海月对他不像其他任何一种人的反应,它不会跟他回家,也不会冲他撒娇,可是对他又似乎有一种别扭的亲近,拍开他手的爪子永远不会露出指甲。

于是差波明依购买猫条的时候,特意询问道,一只流浪猫跟着你,会是因为什么呢?

宠物店的老板随口说,那就是喜欢你呀。

欸,它也不情愿让我摸啊。

诶呀!你知道的吧,猫都是很高傲的生物噢。老板一拍掌,神秘地说,可能它觉得呆在你身边比较安全。

好吧,差波明依恍然大悟,在当天尝试逗猫的时候又被瞪了。


冬季东京下了薄雪,海月的毛发更显厚实,路上的雪有时没扫干净,差波明依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后,跟着一个更轻的落地声,猫的频率比他快很多,爪印叠着鞋印,在路上排开很长一行。

差波明依拿着掉落的树枝,在雪上绕着猫猫画了一个圈。猫猫看了看,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乖乖待在了圈内,好像真被无形的空气墙困住了一般,把差波明依看得心里直乐。

可他一旦把这种愉悦表现出来,就会收到猫警觉的目光,难以想象猫居然也有如此丰富的表情,那双翡翠眼睛被挤压变小的时候,会显得有些凶狠。

不过还是毫无威慑力啊,差波明依笑出来,猫终于懂了这是捉弄,从圈里一跃而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气呼呼地走在了前面。


差波明依的速写本上的猫猫数量也在急剧增加,演算数学时陷入沉思,再回神才发现草稿上出现了两只尖耳朵。同学们因为临近考试,很少找他开玩笑约画了,社团也不再有什么活动,每个人都在最后的学期埋头苦读。他伸了个懒腰,短暂放松地看向窗外,试图找形似猫的云朵。

毕业那天,由于要收拾东西,忙到很晚才出校门。他原本以为不会遇到海月了,结果在抱着行李箱经过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了叫声。

海月警惕地看了看他手里抱着的箱子,然后才慢慢靠近。他看着这认识了许久的小东西,把行李箱放在旁边,蹲下身仔细地再一次看它,那双眼睛就像澄净的春日池塘。他沉默了会,从行李箱里翻出猫条,撕开递到猫的嘴边。

海月接受了这个熟识的人类的朝贡,在小口小口舔吃的同时,观察着人类的动作。作为一只猫,它敏锐地察觉到,今天或许有什么不同。

差波明依蹲在地上,对面前的猫说道:“海月啊,今天我毕业了哦。”

海月一边吞咽,一边喵了一声。

差波明依接着说:“海月知道什么是毕业吗?人每天早上要去学校读书,待了一天之后再回家。毕业就是从此以后,都不用再去这个学校了。”

在话语间,猫已经迅速解决了这一管猫条,差波明依随手把剩下的塑料叠好。

“......所以说,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噢。”差波明依的表情很真挚,“海月要不要让我摸一下呢?”

猫盯着他的脸,似乎在怀疑,差波明依试探性地伸出了手,看猫没有反抗的意思,便顺着毛从头顶撸到尾巴,皮肤的触觉一路传到大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没有苦痛的宇宙,被最柔软的东西包裹了。猫还抬起头蹭了蹭他的手掌心,简直让人幸福得在心里流眼泪。



在离别的气氛中,海月一路将人类送回家,目送着人类抱着行李箱进了门,并默默标记了这条路线。因为这里有免费猫条,而获取食物非常重要,这是流浪猫的素养,绝非什么闲逛或偶遇的理由。

海月回到了自己的地盘,那里有热心学生为它搭好的猫窝,它趴在上面,有些没精神。

原本要给它拍摄主题照片的学生们发现,海月最近不再经常出校玩了,这给她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因为她们正急着将社团的宣传稿做出来,以便在新生入学时招徕成员。

新生入学时,她们将海月逗引到了社团的招牌处,在旁边的白板上贴满了海月的照片。海月一向对女孩子容忍度极高,倒也配合着营业,直视每一个被吸引过来的女生的镜头。

“太漂亮了!”

“为什么这只猫咪叫做濑贺海月呀?”

“啊嘞,海月是上一届的社团大家一起取的名字,而海月的第一个定向捐助人是濑贺先生,捐助者可以获得冠姓权。”

“学姐,我也想加入这个社团!”

“万分欢迎!我们是——”

“˄ ˄猫咪后援会☆为学校的猫猫提供住宿、食物及医疗服务,向世界传播可爱与和平!♡”


海月有些无聊地拨弄着桌上的逗猫棒,女孩子的声音混作一团,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声音。

“打扰了,请问这里是猫咪后援会的摊位吗?”

猫立刻抬起头,望向了声音的来源,曾散发出最后一面气息的人如今笑眯眯地站在人群中,自然地看着它。

海月跳下桌子,摆出了凶恶的表情,丝毫不见之前温和的样子。学姐笑着解释:“诶呀,抱歉噢,海月比较喜欢女生,对男生会凶一些。”

她喊了几声,希望能唤回海月,但猫对此置之不理,走到了已经蹲下身的骗子面前,狠狠地把爪子糊在了那张笑脸上。

“喵嗷喵喵喵!”海月冒出了一串很生气的猫语脏话。学姐担忧地望向那名俊朗的新生,他将爪子扒拉下来,意外的是面上没有任何抓痕。


而新生似乎习以为常,他笑着捏了捏猫爪,就像跟好朋友握手一样。

他说:“海月,好久不见。”

🌙雨打吟耳汤

一端在彼 一端在天 两端成直线 

一端在彼 一端在天 两端成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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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第七季快要开播了,建设一下我的古早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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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OW BURNER🌪️

【叶喻情寓佳期·卷七】一门往来死

 @叶喻搞事生产大队 

大噶七夕快乐~

全文共22663字,现代玄幻设定,私设如山,参考了一部分《神异经》,全靠瞎编乱造,上古异鸟叶×鹄国人族喻

文中信息点加粗,帮助理解(我感觉我划了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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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渡九府阴幽,昼阖三百鬼户;援十洲阳炁,夜开一扇人门。

楣上横匾——往生来死。


古朴小楼门口的迎客铃响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好几声。好像是来客推了下门,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进来。

前台没有人,空荡荡的座位前立着个牌——起床气重,不要尝试叫醒。

整个楼设计成了小二层,一楼漂亮的仿古木门推开,正对的前台右边是一排软沙发,边上的猫窝里蜷着一...

 @叶喻搞事生产大队 

大噶七夕快乐~

全文共22663字,现代玄幻设定,私设如山,参考了一部分《神异经》,全靠瞎编乱造,上古异鸟叶×鹄国人族喻

文中信息点加粗,帮助理解(我感觉我划了全文)


-


1

渡九府阴幽,昼阖三百鬼户;援十洲阳炁,夜开一扇人门。

楣上横匾——往生来死。


古朴小楼门口的迎客铃响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好几声。好像是来客推了下门,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进来。

前台没有人,空荡荡的座位前立着个牌——起床气重,不要尝试叫醒。

整个楼设计成了小二层,一楼漂亮的仿古木门推开,正对的前台右边是一排软沙发,边上的猫窝里蜷着一只圆耳……大猫正呼呼大睡。左边则是精致的雕花旋梯,一路通到二楼——喻文州顺着楼梯往上看,天花板上悬着很现代化的灯笼,黄纸罩着却不怎么影响照明。房子里灯火那么亮,却一点不闻人声。

“有人在吗?”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楼上才终于传出一声响动,约略是什么东西碰掉了,声音顺着木地板滚到了他的脚边。那大猫居然这都没醒,喻文州看不明白是何方神物,初来乍到实在不敢造次。

可屋里很快就有了住着人的感觉——说不上来,好像阴冷气儿突然就散了。夜间的凉全给赶到了楼外边,屋子里有了活气。

他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没多会儿就从二楼露了个头,然后往旋转梯的栏杆上一坐,顺着就滑了下来,利落又熟练,落地站稳了才赶上招呼他一句:“你好,我是‘往生来死门’的店长,叫我老叶就可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然后也不等他回答,快步走到那软乎乎的黑色大猫跟前,毫不留情地一脚踹过去:“起来干活!”

黑猫猛地一下给人踹醒,差点暴起。一回头就对着想“造反”的人怒目而视。可那双凶神恶煞的金黄色竖瞳跟叶修甫一对上,却没能发作得起来,蔫了吧唧地往边上团了两下,“嗷呜”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化成了人形。

这才看到了喻文州似的,歪头打量了他两眼,打着哈欠坐到了前台后边,一伸手收了牌子。

化形成人的猫生得姿神俊朗,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他冲着喻文州咧嘴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修在旁边而显得态度尤其好。

“这位有缘人,能找到我们这儿可不简单。”他笑着说,“我们的业务范围很广的,捉鬼、辟邪、镇兽、驭妖,连你想修道升仙也能指引一二。”

叶修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睁大你的兽眼看清楚,‘求死’之人,看不上你那套说辞。察色辟言、一语动人志?讹兽的耻辱。”

原来是上古讹兽,难怪看起来像大猫。喻文州只讶异了一瞬,对叶修的话也没有作出任何反驳。

想来这位店长也不是普通人了,能镇得住神兽的。他这才好好去看叶修的长相,发觉对方初见不多惊艳,眼尾下垂,唇上海鸥线分明,并无攻击力的模样。可扫过来的目光却锋利得很,带着几分傲然的正视——

“明晃晃地把‘我想找死’四个字挂在脸上,”叶修斜靠在桌边,就随便套着件衬衫,站没站相的,竟然也不叫人觉得形容邋遢。那种尖锐的目光就紧盯着他的脸,只勾了勾唇角,同他逼视的眼神又全然不同,语气却轻松而随意,“活得够久嫌命长了吗?”

喻文州想了想,郑重其事道:“我想进鬼门。


讹兽的人名叫方锐,是“往生来死门”的前台店员。他给喻文州倒了杯热茶,就兀自盘一边打瞌睡去了。

叶修很是糟心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苛责,恨铁不成钢地叹完一整口气,才捏着茶杯坐在了喻文州对面。

沙发很软,一靠上去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下来。

“你说你要进鬼门找人?”叶修问他。

喻文州“嗯”了一声,又想起来这里不是普通人的地界,接触的一切东西都有可能加持着道法妖术,于是赶紧又把背挺直,没敢再靠着。

叶修看在眼里也没笑他,有点警惕心也好,说明这人还没疯透,知道规避风险。

“六方宫,三开门。东北死者来,西南生者往。”叶修淡淡地说,“中有鬼星石室,其中出走进内皆昼伏夜行——听明白了吗?死人才能进,活人才能出。”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喻文州一眼,对方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神态自若地垂眼盯着叶修的手,右手中指上套着一枚青金石的戒指

“你怎么知道我们店有这种——送死业务?”叶修问了一句。

喻文州没答话,瓷白的骨节磕在雕花小茶杯上,不自觉拿指甲敲了两回。他不说话的时候安静得就像个不存在的人,暖黄的光打下来落在脸上,皮肤光洁得有点像……青白釉。

叶修也不着急,等着他出声。喻文州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一会儿好像才回过神,“我听说,‘往生来死门’,牵连阴阳,西开山户、勾长岁,东叩海门、散福祉。”

听到这话的时候叶修没忍住笑了,“原来是那老东西,求人才肯说句好话……你跟鹄国人什么关系?”

喻文州困惑了几秒,好像意识到他在说谁,迟疑着说:“族中前辈对叶……”

“老叶。”叶修重复了一遍。

“啊……”他好像还是不太习惯这种称呼,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他们说你很有办法,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所以我想来找你帮帮忙……”

叶修向后一仰,轻轻靠在了沙发背上。喻文州随着他的动作紧绷了一下,随即又觉得自己没有必要那么如临大敌。既是前辈介绍的人,事前又不做多的嘱咐,想来也不会多有刁难。叶修笑了一声道:“既然你也是鹄族人就好办了,我这儿的规矩就是以物易物,先支后取——毕竟,有不少人委托后把命搭进去的。”

他说话的声也不大,一楼的空间小,叶修的声音听上去就有些空洞,好像是告诫提醒,试图把他劝退,要么便是预先警告了。

“这种危险级别比较高的业务,一般安全由我亲自负责。但客户不听话,对我讲的东西不放在心上就要另当别论了。”叶修说。

喻文州轻轻颔首:“明白的,需要我做什么吗?”

叶修从前台后头取出来一沓协议,翻了半天才从底下找出来关于“进出鬼星石室”的条款递到人面前,“签一下吧。”

喻文州仔仔细细看过去,接了叶修拿来的一支羽毛笔——通体漆黑,光线底下似乎有着奇异的光泽,手感柔软,仿佛还带着一点触感舒适的温度。纸张好像也是特制的,泛点黄却并不陈旧,指甲划过去都没有痕迹。

“人间的事务不好做,感谢体谅。”叶修眼睛一弯,“看清楚了,没有霸王条款。”

喻文州看完一遍,又指着几处不太理解的地方问了,才爽快签字。

叶修拿过来扫了一眼,对着他的名字咂摸一通:“喻文州?唔……惊人事业传三馆,动地文章震九州——好名字。”


“从天柱开九府上界,”叶修领着他上了二楼,“噼噼啪啪”摁开了一排灯,喻文州才看清这一层的布置,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木头抽屉,就像个巨大的药房——随着他开灯的动作,有好多个抽屉突然松动,然后缓缓滑了出来,发出“咔咔”的机括活动声,“还差两样东西,我就能带你进门。”

“差什么?”喻文州怕碰到什么好歹,便只管贴在栏杆边上看他忙活。

叶修抬抬手指,就有两块形状颇为奇怪的东西从移动的抽屉里飞了出来。黑漆漆的那团像是陨石,奇坑遍布,与空气一接触就嗡鸣不止,内部似有通孔。另一样则有五色异光,流光溢彩却不刺眼,直到飞进叶修手里了,他才看清好像是枚人形的果子。

“幻泣鬼铁,人形玄牝果。”叶修把东西收起来,“——这是为了帮你取那两样东西要消耗的存货。另外,进‘人来门’用的玄阴震雷麟,和出‘人往门’要用的黄阳巽风玉都是消耗品——这些就是你需要拿东西来等价交换的。”

“我用什么来换?”喻文州问他。

叶修不答,只是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人跟前,突然伸出手在他印堂穴上点了一下。

喻文州没来得及反应,只觉眉间一热,好像有什么在往外流,甚至透进了丝丝冷气,可抬手去摸又什么都没有。

“你的天魂是上好的定神守魂丹原料。”叶修弯了一下眼睛,一倾身凑上来,差点直接碰到他的额头,“神府稳定,绛宫不动,气海实重。但——”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指点过喻文州丹田三处,指尖碰到的地方好像被钩子抓了一下,若有若无的刺痛感一触即消,没留下任何痕迹,只在膻中停留得久了一点,“我觉得不太好。”

要是两魂都不在其位了,”喻文州往后一仰,礼貌地笑了一下,“无来又无往,就只能滞留人间,长世难脱了。”

世间有灵皆负天、地、人三魂,良知归天路,报应归地府,人魂久徘徊,轮回再聚。

叶修慢慢站直,面色陡然冷下来,“谁在替你承受因果福报?

喻文州还是不大习惯地捏了捏眉心回答道:“这就是我一定要去鬼星石室的原因。有人接了我一魂,替我受了苦,我总要还点什么。

叶修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叹了口气,又好像是笑,喻文州看着他的眼睛一时没分辨出这人的情绪好坏,不知道他是想“替天行道”还是说只出于好奇多问了一句。

“如果你觉得我这人不值得你帮忙,我也只好另想办法了。”喻文州轻轻颔首补充道。

叶修深吸了口气,漆黑的眼珠子一转好像才回过神,“刚签了协议就怂恿我先违约,这可不是什么做买卖的道理——我要鹄族的信物海鹄珠。”

喻文州愣了几秒,下意识蹙起了眉。

“我认识你那位前辈,”叶修也不着急,背着手打了个响指,敞开的抽屉又一个个被墙壁吞了回去,“当年他找我替他送人入鬼门,同样的条件他没答应,我在提出新条件之前给过他一次反悔权利。”

他说到这里就耸了耸肩,喻文州几乎能听到他肩颈骨头“咔啦啦”作响的声音,“然后我管他要了能装满我一只吞银柜抽屉的丹阳铜和西山率然蛇麟。”

吞银柜据传是一种敛财的妖物,容量能吞天饮海,不可估量——叶修拥有满满一层楼的吞银柜,里面到底藏了多少奇珍异宝,就喻文州这么一眼看过去全无法计算。

“你么……我可能会管你要点别的。”叶修说,“考虑一下?我目前只想要海鹄珠。”

他话音刚落,好像喻文州也思考完了,一抬头就对上人探询的目光,“我答应。”


2

海鹄珠是一只群青色半透明珠子,约摸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叶修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眯眼有点愉快地笑了笑,“交易达成,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吧,”喻文州眨了眨眼,和几天前的上一次见面又有点不同了,眼睫毛都好像变透明了些,眼白里透出来几条不甚明显的青白色血管,“我不能离开海鹄珠太久,所以我建议你把它也带上。”

海鹄珠原是鹄族人人都有的东西,彼此之间独一无二,是一种身份象征。同时,鹄族人也能用它在水陆空自由往来,一日千里。

叶修有点疑惑暂且不表,只道说:“我测算过,这几日昆仑天气都不错,适合上天。明日子初,来这里找我。”

喻文州轻一点头应下,走到楼梯口了,一回头看见叶修果然没把海鹄珠收进吞银柜,只是妥帖地放进了怀里

叶修见他没走,又偏了下头,“还有什么问题吗?”

喻文州想了几秒钟,笑着问:“果然还是有点在意啊……海鹄珠对我们来说重要程度挺高的,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太大价值的才对——想要借助它去什么地方吗?除了海鹄珠其实还有更好的选择。”

他看着喻文州不由得笑出了声,“你说得对。不过——你就当是,鸟雀都有收藏各种金银玉石的喜好吧。”


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但到了第二天晚上,真的看到叶修站在楼外等他——背后拖着一对黑色大翅膀的时候,喻文州还是惊讶了好一会儿。

“很准时。”叶修颔首道,然后冲他伸出手,“抓紧,我带你。”

子夜时分,往生来死门所在的街道过分僻静,没有往来的闲人,也不怕被谁看到。

“我这里是真气最弱的一处灵眼,算是三界每回动乱都最先被冲开的口子。”叶修一手环过他的腰,牢牢地把他圈在怀里,耳边风声迅疾,沙石飞卷,喻文州闭着眼一低头埋进了他颈窝,“虽然并非寻常人都能引炁入体,但真气充沛的地界,人的精气神也足,你们人族所谓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是这个道理。久而久之,真气较弱的地方就没有人常驻了……我警告你手老实一点啊。”

喻文州摸到他从肩胛骨钻出来的翅根,那是他所有翅羽最柔软的地方。叶修的翅膀是极其深沉的黑色,透着点云层之外的月光才能看到那表面浮出的异彩——喻文州有点想试试能不能像孙悟空的猴毛那样能变出分身来。

“抱歉,忍不住。”喻文州笑声闷闷的,听上去却很开心。虽然叶修说了此行并无太多危险性,但应有的紧张还是要有的。这么一来叶修对怀里这人的疑惑就攒得更多了。

“这回带你先走西明山找拘魂木,”叶修在风里说道,“那里有种雌猴叫绸,看见好看的男人就带回去,你要小心些,站我后面。”

喻文州还是笑,“那你岂不是更危险?”

叶修也乐了:“她敢?”

他没见着底下的景物飞快移动,对时间的概念也模糊得很了,只觉得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昆仑山天柱就近在眼前了。

铜柱三千里,覆有奇树异兽,镌柱铭若干,直入云天,一望不见头。叶修拍拍他的手示意人站到他身后,然后半蹲了下来,“抓稳了,别到处看。”

喻文州乍一回神,直到刚才突然降落了都没怎么反应过来,这会儿脚还没踩踏实,就一眼看见面前叶修的身形暴涨,黑色的羽毛骤然覆满了他身体的一多半,喻文州便赶忙伸手勾住了叶修的脖子。

巨大的黑鸟展开双翅托着他腾空而起,铺天盖地的阴影蔓延开来,遮云蔽日。振翅而鸣,仿佛山川都为之动摇。

喻文州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鸟,下意识就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被风刀劈开了,什么也看不清,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随之而放大:“你到底是什么?”

叶修没回答他,只是绕着天柱翼下生风地盘旋而上。又不过几息间,大鸟已经稳稳降在云端。喻文州在心底默默盘算了一下,若是鹄族人借用海鹄珠的力量花多长时间能到这儿。

好像是看明白他在想什么,叶修落地片刻又重归人形,捏了下他的肩头叫人往前看,“这里就是九府上界了,寻常人族就算借神鸟的足也到不了。”

喻文州的注意力全被上界仙景吸引了,远山近水、高台宫阙皆与人间无异,只是云环雾绕,风景依稀模糊。叶修提醒他这些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一梦无人居住,切不可流连忘返。仙人九府并不在天柱上,他们此行也不必要去拜访。

“那你也算神鸟吗?”喻文州转头接上他方才的话,这才注意到叶修额上一只笔画繁杂的眼形纹络,像是什么刺青。

叶修满不在意地笑了一声:“不过是给西姥跑腿的,算什么神鸟。”

“那就是上界公务员了。”喻文州深以为然。

叶修一时失笑,但也没有反驳。

西明山坐落在昆仑上界西北面,喻文州一见就知和方才那些海市蜃楼有什么区别了。山脚扎根云层,走近时不见外气萦绕,寂静非常,却有灵动生气摇动。山腰处远见一座黄铜宫,叶修讲说是地皇宫,相当于本山的地头蛇。

“那我们要去拜会一下吗?”

叶修摇头,从怀里摸出来提前就准备好的玄牝果,面色认真:“又不是山主人,去打猎也不必要过问。你就跟着我走,千万别被那些猴子抓回去当压寨相公了。”

喻文州没来得及跟他对着耍嘴皮,就看人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了。

——大概鸟类都能言善辩吧。

等真的进了山,才觉得这所谓的九府上界和人间偏僻灵山也没太多分别。鹄族人天生来比常人对灵气的感应要敏锐一些,但凡有什么活物经过都逃不过感应,故而鹄族人时常能转危为安的因由便是这点了。

山里实在是安静得很,却有充沛的灵气涌动,明明目力所及的地方没有任何活动的东西,但却觉有目光频频落在他二人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个物件的品相,又像是……检阅。

忽而颈侧劲风一动,他下意识一偏头,原本走在前头的叶修毫无征兆地反手一抓——揪下来半绺猴毛。这才听到尖锐得直冲脑门百会的惊叫,实在是刺耳又难听。

“果然是看上你了。”叶修笑道。

一道白影在跟前倏地现了身,体大如驴,却灵巧非常。胸前被叶修扯秃了一块,这会儿不敢靠近地冲着他龇牙咧嘴。

“打个商量,”叶修神色和蔼地冲她伸出手,“用这个换你筑巢的那截木头——带我们去好不好?”

人形玄牝果的光彩很快吸引了绸的视线。她抓了抓头好像在衡量两样东西孰更有价值,最后还不死心地盯了喻文州一会儿。

“我想,不是因为这东西有多重要她才肯换的吧。”喻文州跟在他后头,再往前是绸一步一回头地看着两个人有没有真的跟着去。

叶修挑了挑眉,颇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等着人接着往后说。

上古有异鸟名讳希有,翼蔽一万九千里——是你吧?”喻文州侧头看着他,“她认出来你了。看来不管是哪里的生物,都畏惧强大。”

叶修却摇着头笑了,“不尽然。我跟地皇宫传个信,她能几十年没有麻烦——先前一回,西姥有命,为了平衡上界各灵物,专在绸生育频繁的十月降雪,山上幼猴夭折不计其数。”

“大家互惠互利,我也不是白拿她东西。”他补充道,“只是她不像你能分出好坏,觉不出这果子的奇妙所在——你应该也感觉到了——鹄族人的天赋可别告诉我你没有。这么一颗下去,免她几十年的修炼。一般来说能到山脚来截人的,不是有胆独行就是被迫独行的。不管是哪种,这东西她都用得上。”

喻文州听得一愣一愣的,“那要是走上去碰到更多怎么办?”

“放心,不会的。”叶修又轻点了下他的额头,“果子只有一个。”

——是不能共享的机遇。

“人也是一样的。”叶修说。


西明拘魂木看上去就像是一截普通的木头,大约有成人小臂那么粗一根。喻文州一度怀疑叶修怀里藏着个百宝袋,什么都能往里塞,装满了也看不出来。

“冈明延寿牙就没那么容易取了。”叶修说,还回头跟那猴子摆了摆手,虽然绸只是兀自蹲在缺了一块的巢穴边上低头啃着果子,但他的心情却很好,一点没看出来接下来的事会有什么困难的。

从西明山到南面的冈明山又是很一段路要走,叶修故技重施地抱着喻文州又要飞。后者本来想拒绝,鸟雀的体温比一般人类要高,一直贴着他胸口好像自己都要被烧化了。

但是叶修对他说:“取完下一件东西已经来不及进鬼门了,我们还得再来这里一次。要是路上还耽搁一会儿,你就得在九府上界过夜了。”

原来上界门虽开在天柱之上,但却按八卦方位每一时辰转换一次,进时容易出时难,若不能从原先进来的门原路返回,极有可能被传到上界其他地方去——这也是常人为何不能自由进出九府上界的原因。

“拘魂木往往长在悬崖上,稀有得很,跑遍整个山都不一定能看到,绸却能找到它还拿去筑巢。传说绸也是上界仙人,一日却因触犯了天条而被西姥取出命魂封入拘魂木中,让其形容丑陋枯老,终身游离在西明山中。”为了打发赶路过程的无聊,叶修便随口拣些传说故事来讲,也为了给客户讲明每种行为的因由,“延寿牙不一样,它长在冈明山一种状似牛的妖物嘴里。名为啮铁,专食奇铁异石,有人用它们的粪便去炼所谓仙铁——”

叶修说到这儿就笑了,“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喻文州抓紧了他的衣服,叶修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味道,他想了许久才找出来这么个贴切些的比喻,又觉得不尽然。因而传说故事也只听得断断续续,有一搭没一搭的。

“那不是会有很多人去喂食?”

叶修摇头,“那不一样,那家伙挑食又贪,吃的东西一件比一件值钱,劣质的根本不吃。早年还好,产出很多。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拿出更好的材料喂给他了。所以说我一直觉得人族很有意思,不管遇到什么未知的东西,只要探索一番都能发现其中的规律——利用每个物种都有的一点贪念,人族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么看来,一直自诩高人一等的仙神,也没有高明太多。同出万物本源,没什么差别的。”

喻文州若有所思道:“那你想要怎么拔人家的牙?”

“待会儿你看吧。”叶修声音带了点笑,“啮铁离群索居独来独往惯了,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冈明山的景状和西明山也差不了太多,只是多灌木草丛,灵气又要丰沛且混乱些。要不是叶修提前跟他说过,时常就会让人联想到那背后会窜出来些什么。

叶修带他上了山也没急着直接去找啮铁的所在,只是挨着去检查无路可走的地方旁边生长着的树。喻文州注意到那些树约摸在低于一人高的地方有新鲜的刮痕,像是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在那处反复摩擦过。叶修就这么一棵树一棵树的找过去,最后在一处石穴洞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应该就是这里了。”他说着,摸出那块幻泣鬼铁轻轻在旁边的那根树干上敲了敲,喻文州又能听到他手里那团黑铁发出的“呜呜”声了,远听真如鬼哭一般,“他的听力不太好——你站开一点。”

喻文州还不大明白他想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听从他的安排往旁边退了几步。就看见叶修手里的玄铁悬在了半空,再一错眼就有不知何来的神火在掌心烧起来,悠悠烤着那团铁。

喻文州是没嗅到什么味道,但里面汹涌澎湃撞出来的灵气却很明显。叶修的侧脸被愈燃愈烈的火光照亮,轮廓好像都模糊了一瞬。眼看着火苗要舔到身边的树叶子了,林子里才终于有了点动静。

他们所面朝着的那个穴洞,先是有了呼吸的粗重声,才有不加收敛的灵气缓缓外泄了。喻文州很快就被扑面而来的腥臭味搞得要窒息了,不由自主又往边上避了半步。

这一避不要紧,一大团黑雾裹着一个什么东西就砸了出来,正正冲向叶修。喻文州刚要开口说“小心”,就见叶修轻轻巧巧地收拢了掌心,火光倏地就掐灭了,再往旁边一让,那东西就扑了个空。

喻文州这才看明白那呼哧呼哧喘大气的是个什么。

一头似是水牛般的生物,皮毛黑得好像被油漆涂过,身周还萦绕着不绝的黑气。

叶修直面着他的头,摆了摆手,只见这啮铁的头跟着那团玄铁转动。喻文州忍着那牛身上的味道没说话,就看到叶修轻笑一声把手里的东西丢给了那头好像望眼欲穿的啮铁。

牛嘴精准接住了,紧接着就是“咔吧咔吧”的声响,像是金属互相摩擦发出让人牙酸抓心的动静。喻文州皱着眉试图捂住耳朵,却发现那种声音穿透力实在太强,又不好提前离场,更不知道能往哪儿去。但是围观牛嘴吃铁的确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

正想着,就听见咀嚼的声音里好像有一声特别脆的,犹为与众不同。他没来得及问,叶修已经一矮身捡起来了什么东西,三两步冲过来抓住他的手凭空一跃,背后的翅膀飞快展开带着他就飞出了山外。

这一切不过都只发生在眨眼间,喻文州反应过来的时候赶忙搂紧了叶修的脖子,“拿到了?”

叶修轻一点头,然后意识到他好像看不见,忙又应了一声才跟他解释,“这时候不跑快一点,待会儿就要聋了。”

话音刚落,背后就是一阵地动山摇,那啮铁的嚎叫声竟然飞出那么远了都能听到。

“他这一叫,天皇中女宫的人肯定要出来看,”叶修无奈道,“那女人不知道从哪里觉得她跟所有去冈明山的男人都般配得很,总要缠着所有拜访者去陪她喝茶下棋。我哪有这么多闲工夫。”

喻文州就喷笑了。

冈明延寿牙现在还在叶修身上,味道有点重,喻文州都不大乐意抱着他了。

“啮铁是冈明山守铁精的妖兽,受西姥点化,集冈明山灵气而成形,自生始就这么大,不老不死。不管什么生物,哪怕是在九府上界也要遵从自然法则,一样有新陈代谢——所以每季都有不固定的时间会脱牙。”叶修这才慢慢同他讲此行的种种缘由,“不然没有消亡就没有新生,他进食得少了,排泄得少,脱牙就会更频繁些。而啮铁往往又会把自己脱的旧牙吞回去,只能趁那一瞬间捡走了。”

自此,进出鬼星石室所需的东西就齐全了。


九府上界同人间的时间流动所差无几,只是上界中黑夜白天转圜得极慢,二人到的时候上界尚在白天,回到往生来死门人间还是凌晨天未亮。

日常大多时间都在睡的方锐好像终于睡醒了一样,坐在前台后面用游戏手柄玩扫雷,小格子一个一个地跳动,空屋子里音效听着怪喜人的。看到他们回来也没多惊讶的样子,只是目光在叶修额前没有褪去的眼纹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又把注意力收回去了。

喻文州觉出来屋里还有别的人,不多会儿楼上就有轻快的脚步声三两步蹦了下来。

“叶修哥你回来了?”女孩子的声音先一步落下,喻文州抬眼就看到一位栗色长头发的漂亮姑娘走到了跟前,正好奇地打量着他,“是客人吗?”

叶修颔首道:“这段时间我都不接其他的单子了,他要在这儿住几天——废物点心,屋子收拾出来了吗?”

后一句话是对着方锐说的,后者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随手指着楼上示意人自己去看。

那女子饶有兴趣地围着他俩转了一圈,“原来你叫方锐收拾那间屋子是给他住的——嗯?你的眼睛……这位客人是要去鬼星石室吗?”

喻文州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明白叶修额头上的那只眼睛到底有什么用,又为什么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是要去做什么。叶修也没顾上跟他解释,只是嘱咐道:“沐橙替我把上个月那个客户的尾金催一催,我近期没有空料理他,给我找那么多麻烦还想违约……文州,今天你早点回去把必要的东西打包一下,留个地址,明早我去接你过来。”

从他签下协议开始,好像就一直处于这样万事都被安排好了的局面——真的像决心赴死的人嘱托后事——而他又确实觉得无所谓,反而有点新奇。

他也没管这种突然亲近起来的称呼,出于好奇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搬过来住?”

叶修耐心道:“进鬼门的时间和去上界不同,需要更精确的测算,我只是粗略估计了一下,最合适的时间大约在半个月以后。这段时间正好你我需要磨合一下,我们需要清楚彼此的一些行为背后的潜台词。因为进入鬼门以后,我们不能有所交流。

苏沐橙耸了耸肩,亲昵地拍了拍喻文州的手臂说了句“放轻松点”,得到叶修指示又脚步轻快地蹦着上楼了。

喻文州好奇更多了,“怎么讲?”

“我说过,死人入活人出。你进去以后不能呼吸不能说话,听见的不入耳,看见的不入眼,一切信息不过脑、不能想。”叶修面沉似水,一字一句地说,“直到我给你提示——所以,这几天,我还要听你的故事。”


3

头一天喻文州在往生来死门见到的苏沐橙也是这里的业务员。他最先还以为这里的生意会很冷清,但是每到子夜,夜市开张的时候,慢慢热闹就会降临。

喻文州第一次造访是卡着子夜相交的点,白市刚刚关门不久,夜市还未开始。苏沐橙给他介绍了往生来死门的详细业务,比方锐头天同他说的要具体很多。

“我们这里所有的业务员都是终生雇佣,跟叶修签订的员工合同都受上界认可。白班十二小时,每天早上九点开张,夜班六个小时。这么些年基本没新人,所以就我们几个外勤轮休,这一周轮到方锐大大坐前台。”苏沐橙说,“白班主要接待人族,方锐跟你说的也差不多,大多是捉点跑出来的小鬼,就打着封建迷信的旗号——这个我们在民政是有备案的不用担心。”

“什么毁家灭世的妖魔精怪其实都很少,主要是我和叶修在料理。寻常的不过是些依附别族而生的小妖,吸点没什么要紧的所谓阳气,要是双方愿意我们也会代结契约,就是所谓驭妖了。”她一边说一边笑,“也有协议的,上面有上界的符印,到哪里说都管用。

往生来死门的业务员不止苏沐橙和方锐两个,喻文州在这儿待了几天,断断续续间又认识了几个,身为唯一的人族实在是有点悲凉——连身边这位漂亮姑娘都是魃。

夜班要做的工作就很复杂了,虽然开张时间只有白天的一半,但往往承载了往生来死门一大半的业务。

“我们要接待的就是像你这样的——”苏沐橙顿了一下,“有一定危险性的业务。”

她刚说了一半,叶修好像是忙完了从楼上下来,一伸手捞了根烟袋锅往沙发上一靠,“尾金催来了吗?”这几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叶修说是要跟他聊,但一多半的时间都蜷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忙东忙西。

这才终于见了人影,喻文州却敏锐地发现他额上的痕迹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那些刺青像是刻在了皮肤里,几乎要深陷进去。

“他说你开的条件太高,这个季节的婴蜺都藏在鹿耳里,不出来产卵了。”苏沐橙说,“你忙完了?”

叶修轻一点头,又道:“我管他?我的人因为他差点把命搭进去,没开口宰他一条腿算轻的,跟我讨价还价……一百只婴蜺卵,少一只让他砍条腿来换。”

“喏,你也听到了,我们晚上做的就是这些。”苏沐橙转头对着喻文州说,“北荒原冰湖,里面有种横公鱼,同乌梅煮食可治邪病,找我们的那人原本是用金犀来换。结果出了点意外,他自己是没事,关键时候把我们业务员推出去挡锅,好在没什么大碍……”

“为了治病吗?”喻文州问。

叶修哂笑一声:“倒卖,挣钱。”

喻文州愣了一愣,苏沐橙又告诉他说,做这种中间生意的人很多。因为往生来死门说是上界驻人间的商业机构,但定价其实都随心所欲的低。

“象征性收点费,有些人就真当是有利可图了。”叶修磕了两下烟锅,空气里一点淡淡的草腥味弥漫开来,“你要公开设立你们说的什么慈善机构或者办事处,人们还会说你昧着良心挣黑钱;明码实价收费了,换来的东西还都是为了做后面的业务——还是有话说。”

叶修笑道:“所以我时常怀疑人族每个人不止一张嘴。”

“因为总有坏了口碑的害群之马,无怪乎任何人。”喻文州垂眼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你也不要以偏概全。”

叶修看了他几秒,喻文州执拗地保持着拿杯子的动作,直到人笑一声接过来喝了口,“手磨咖啡吗?”

“和苏姐去买的。”喻文州微微笑了下,“既然是要面向各个族群,准备一点咖啡也好。”

叶修顿了顿没说话。

“我今天跟着苏姐,也接触了一下你们说的那个人。”喻文州道,“我觉得,也许我能帮上点忙。”

叶修颇为奇怪地挑了下眉,然后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那正好,我今天晚上也要去找他——沐橙,我十天以后会准时带着文州进入鬼星石室,如果三天之内没有回来,你就暂时接管这边的事务,你平时看我做得差不多,暂领机构的运转也没问题。”

喻文州等苏沐橙上了楼,才转过头来问他:“会很危险?”

叶修叹口气,“不是最危险的业务,但是我们最不想接的。跟你签的那种协议和别的业务都不一样,权责关系写得很明确。如果出一点差错,就有可能陷在里面十天半个月出不来。我倒是没什么,你会丢命。

他这么说着,又拍了下喻文州的肩膀,“还没来得及听你说,进去找谁?”

喻文州猝不及防他突然问到自己,毫无头绪地静默了半分钟才开口:“一个阴差阳错占了我地魂的人。

叶修抬了抬手示意他从头说。

鹄国族人原形皆小如七寸,与人为善,好经纶与祭祀,阳寿三百。百无禁忌,独惧本地海鹄,正以鹄族人为食。故而族人皆信奉一具鹄神像,以护佑全族平安福乐。传闻每位族人出生时由生母带去拜祭,就能求得一只海鹄珠与其命理相连,所谓鹄神的保佑。每一只海鹄珠里有三枚魂火印记,人死辄全亮,能吊命三刻叙完遗言。

喻文州的海鹄珠里就亮着一枚,代表他遗落的地魂。原先便是祭祀的时候,天地二魂离身作法,其中地魂误撞入了一位将死人的身体,算来此人与他有些亲缘所以并无排斥,那一枚地魂竟为其续命了半年有余,不久前刚刚离世。

“此行并不为讨回。”他说,“不过是我业果有亏,身负尘债,理应不入轮回辙,于鬼星石室中磨难补亏,直至圆满——实在不应累及他人。”

叶修咂摸着他那句“业果有亏”,约略是觉得这说法有点意思的,“一切行事有因果,但我不信什么命理,我以为你们人族应该都有规则意识,而不是归结于什么主观唯心的东西。所谓仙鬼神魔都有存在的道理,是由万物运行自发的规律去束缚归整的——你所谓业果,也是你的行为决定的,不是你本身负有的。

他说到这里又笑,似乎这些天来心情总是很好,“我没有反驳你们的信仰的意思。我觉得相信一件事物能带来好运,一定是这个事物真正带来了什么影响——这个信仰是现实存在的。你没说,但我却猜到了——你离开海鹄珠就会发生些旁人不大会注意到的变化,并不是因为海鹄珠填补你的地魂,而是因为你就是海鹄珠本身,所有的信仰的源泉。

喻文州停了一会儿,倒是没有反驳,表情也很镇定,甚至有点高兴的意思,半晌才说:“你对我们很了解。”

“所以说,”叶修摆了摆手接着道,“你现在兼有形体与三魂七魄,只是和海鹄珠的联系还很紧密——也算是鹄国真真正正的族人。不必要承载全族的因果,没有什么亏损,算来还是德行圆满,那么你的地魂为什么还会被压在鬼星石室?”

喻文州抬起头看着他。

我得全族信仰之力而生,本就没有轮回,只有盈亏荣损。


就叶修目前的形象而言实在也不适合白天上街,喻文州发觉他额头上的印记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他总有种感觉——那只眼睛快要真正睁开了。

拖欠尾款的人,或者说是一只山臊,属于人族较偏的一条分支,整个族群都神出鬼没,偷盗成性。

虽然喻文州坐在他面前,但那人的视线却还是时不时往门口靠着抽烟的叶修身上瞄——可能是怕那位主一生气真把他大腿给卸下来。

他就好言好语道:“我看过了你们签的协议,有一条责任声明——如果因为甲方原因致使乙方执行业务员出现意外情况,甲方也有责任承担与本次业务相关的前期和后续损失。”

那人还不及说什么,喻文州又抬手制止了他,不紧不慢地跟他捋:“我也查验过了,这份协议在人族之间也具有法律效应,属于跨种族事务纠纷,将会按照——上界的处理方式来解决。也就是说,不管我们拿着这份协议去找哪一方,最后都会被移交上界的九府处理机构。”

他讲到这里就抬头看了一眼叶修,紧接着又用那种温和的语气说着:“我们店长是上界在人间的代理人你肯定也知道的。所以,他提出的处理方式——你明白。”

叶修一边转着烟杆一边慢条斯理地插了几句:“文州啊,我们一般不跟这种投机客户讲那么多道理。协议写明白的事情,只看得懂拳头的人我们就用拳头讲话。”

喻文州弯着眼睛笑,“他只是不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不知道您的处理已经十分宽大,如果真的移交九府……可能连腿也保不住。毕竟您的生意做得小,往生来死门驻人间数百年也没有什么事捅上去过,真要让这位山臊先生顶锅,要补的差价可不是一条腿能摆平的。”那人听得脸色都白了。

叶修的眉头动了动,一时不知道该配合的摆出一脸怜悯,还是应该夸一句喻文州这一嘴瞎话编得炉火纯青。先不说他编得多接近事实,单论对已有信息的分析转化就足够他青眼相看了。

故而他只是很应景的低笑了一声。

喻文州也就会意地转回头去接着说道:“一百只婴蜺卵也并不是漫天要价,我们受伤的业务员至今还没有痊愈。全是在替你取物的过程中为了护你而受伤,就算我们的业务员出于对客户的尊重不提,于情于理,你是不是都应该承担一些医疗所需的花销?婴蜺食人与百兽,其卵是珍贵药材,也是我们所需的。南荒遍地金银,我们只取其中一样,劳你跑一次,算互惠互利了,此事就算揭过——”

叶修见那人竟然露出点犹疑为难之色,没忍住拿烟杆敲了下墙边,觉得有点好笑的,“我还没跟你算之前的账目——你送来的金犀品相差了不止一点点,真要跟我讨价还价,我们再来算算你那条横公鱼是什么斤两?哥不和你计较,也不用这种吃相吧?”

此行算是把交款的日期给敲定了下来,这还是次要的。如果喻文州不主动帮忙,叶修也不可能真卸人大腿,但降价却是有可能的。叶修很久没跟老赖打过交道,懒得费嘴皮——喻文州自觉他是把嘴都用在调侃人上了,却鲜少见他言辞犀利用来攻击谁的。

“你看吧,事前不啰嗦一点,后续就要那么麻烦。”叶修出来的时候叹了口气,“最开始,我们也是收点东西就把事情办好拿结果给客户,结果人家以为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要狮子大开口。现在把人带上又要考虑双方的安全问题。”

“我其实不大在族里,只有祭祀的时候回去。”喻文州对他的身份一直说得很含糊,叶修也不大感兴趣,只知道约略也是有些地位的,不然不可能被鹄国人族的长老推到他这儿来,也不会参与什么祭祀作法……

“所以这些年出来走走停停的,也算拜访过各地人族,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什么也做过,多少知道一点有些人在乎什么又不在意什么。”他说。

叶修起了点心思,侧头问他:“那人族之外呢?”

喻文州思考了一会儿,好像在斟酌词句,才慢慢说道:“你也说了,万事万物都离不开固有的规则和道理。我想,除了人族内心复杂以外,其他的物种……不外乎也是利己为上,只是表现形式不同和对‘利己’一词的理解不同而已。

“那我呢?”叶修追问。

喻文州一怔,好像有点诧异叶修问他的缘由,但细想又觉得说得过去。

“其实我不知道往生来死门在人间开了多少年,刚才是诓他的。但也应该有很久了。”他说,“我不知道是什么能让你耐住寂寞守在一个地方那么久,但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你心里是摆在‘值得追求的’那一个位置上。我刚刚说是‘利己’,但现在又觉得不够贴切,应该是‘意义’。”


往生来死门里照常也没什么人的,看着冷冷清清,其实许多业务都在无声无息中完成了。二楼吞银柜墙壁的背后就是业务员住的地方,喻文州的房间就在叶修的旁边。他以为这些不同寻常的物种会在夜间发出什么声音,但住了好几天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好像钻进了另一个空间,关上门连一点活气都消失了。

叶修跟着喻文州进了他的房间,“我要同你说些进门以后的事。”

喻文州就颔首招呼人坐下,好像他才是个主人家。

“子时自‘人来门’入,玄阴震雷麟是一次性钥匙,门只会开启一分钟。我要你在进门之前把先前取到的冈明延寿牙含在嘴里。”叶修甫一坐下来就开口道。眼见喻文州表情都有点不太好看了,才笑着补充:“洗干净了的,不用担心。”

“冈明延寿牙会屏蔽你的人族气息,你先前不是也没感受到啮铁的灵气吗,直到他出现才突然爆发。然后西明拘魂木我替你收小了,你带在身上,能帮你守住命魂。”叶修说,“进去以后你需要尽快适应环境,这个我没法提前让你感受,也没法同你形容,只能在进鬼门之前让你习惯。”

从人来门到鬼门之间有一段虚无道,进入的人不能回头不能怀念

喻文州有点好奇那一句“不能怀念”该怎么理解。叶修说得更清楚了一点:“就是,你不能往回看、往回去思考。那里的一切都和你平时感知的灵气相反,如果你跟着回想,就会彻底与那儿融为一体,再也出不来了。”

“但你若还想回来,就要保持灵台清明。”叶修说到这里也不玩笑了,渐渐喻文州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我身上有四件必备的东西,其中三件每一样各能帮助你化解一道必然会出现的危机,所以如果再出别的意外,你就看着我——”他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印记,“它会让你想起来你要做什么,要去哪儿——只有一瞬间,你要跟着本能,除此之外,在里面的一切都不要相信,包括我说的话——只能信这只眼睛。”

“到了鬼门,我会给你一个六甲盘,也不用我教你,拿着你自然就会用了。”叶修说,“我替你打开门,但不能陪你进去,会影响你的感觉。鬼星石室里有三百石户,你要一个一个去找你想要找的人。我会在门口等你十五天,如果你没有如期回来,拘魂木的灵气也会耗光,我就算进去了也找不到你。

喻文州点头表示明白。

叶修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道:“我先前同你说,不呼吸不说话,不入耳、不入眼、不能想。这个要记住,进门之前默念几遍。延寿牙不会让你窒息,你放心。我没法说得更细了,但你一定没问题。切记,切记。”他认真地看着喻文州,眼神里又带着了初见时的那种锋利又笃定的样子,大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话能改变命理也说不定。

喻文州有时候就有这种盲目的相信,虽然和他相识不过短短半月不到,但却总有种莫名的信任。两人的心思在某些地方莫名契合得很了。

“然后我们从另一边的‘人往门’出,黄阳巽风玉是出去的钥匙,也只有一次,一分钟。”他说,“我可以把你送回到这里,至此,我们的业务关系结束,之后你要做什么我就无权过问了。”

叶修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好像一时没什么好讲的了。喻文州也沉默,掐着手里的杯子没说话。这场景有点眼熟,大概跟第一会见面的样子有几分相似的。

半晌,喻文州好像长出了口气,故作轻松地问起:“往生来死门真的有几百年了吗?”

叶修“嗯”了一声,又笑,“反正年龄肯定比你大了。”

“我跟着大家跑了几次业务——不知道有没有偷窥到什么秘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喻文州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久远,所以这里总有种我很喜欢的味道,安静,又常有股草腥味,同时还很接近每一种有灵物最原始的东西——有关生存,和生活——人们在这里露出最本来的面目,用真实的善恶去交换结果。

“就好像我走了好多圈,发现一切的起点或者说终点——像无限制的循环吧,最终都要落脚在这里。”

喻文州放下纠缠了半天的杯子,抬头对上叶修的眼睛。

“你们这里还收业务员吗?——等从门里出来,我想留在这儿,想待在你……们身边。”这儿有我拼命追寻的意义。

叶修看着他没答话。

他又忙说:“如果我没出来,就当我没说过……我们族人也不会来找麻烦的。”

叶修失笑,“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给自己一点良好的心理暗示,进鬼门之前需要调整好心理状态的。”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又说:“出来以后的事,出来再说吧。


4

再到上界又是一番不同感受,好像今天的日子更奇怪些,天上与人间的子夜交在一时,所以连云层都是漆压压的一片,灵气最是微弱了。

人来门是一扇巨大铜门,夹榜上书三个偌大的上界文字。走到跟前了喻文州也没觉出真实感,好像连人的魂魄都被吸入去也填补不上——他面对着一个巨大的空洞,然后就要投身进去了,一路坠落。

冈明延寿牙洗干净以后有点类似象牙的那种白色,喻文州含在嘴里也没觉得有什么味道——看来希有鸟的口中还是比讹兽要多几句实话的。叶修把自己手上一直戴着的戒指褪了下来,套在了喻文州的左手中指上,然后把一块像罗盘一样比手掌大不了太多的铜盘交给他。

接着就转到了他的身后,手扶在了喻文州的肩上,另一手捏着一枚黑色的鳞片放到了门上。鸟的呼吸也很热,就落在他耳边:“屏息。”

喻文州下意识听从他的指示,然后奇妙的感觉弥漫开来,好像灵魂脱体,他不再需要呼吸了。门里是一片望不见的深雾,喉咙口被看不到的手紧紧攫住,拖着他不得不一步跨入门内。脚下却没有任何真实感,唯有肩上那双手炙烫而真实。

这种感觉真的很神奇——所谓虚无道,就是一无所有吗?抛却前尘过往,连这具躯壳也一样都不属于自己了。

“回神!”

一道声音突然钉进了他的识海,仿若一把刀劈开混沌砸了进来。叶修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他又明确能感觉到身后的热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是真实的存在

喻文州重新感觉到了嘴里的啮铁牙,面前又倏地飘起来了一团明黄色火焰,似是冥冥中引着他的路。他知道那是叶修的天魂魂火,为东明山灵气所炼化的度厄火,能带他走到鬼门去。

于是他迈出了第一步。

不要回看。

不要怀念。

这样的话似有神力,暗示作用一样,拖着他眼前像过走马灯一样飞快地过着影片——我这一生,漫长而无聊,一路追寻一个意义,而今,又真的找到了吗?

第二步。

信仰脱离他所赖以生存的土壤,追寻到真正的自由了吗?还是说,从头到尾都不过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自我放逐?

第三步……

肩上的温度太烫了,好像要把他烧穿,文火从肩膀一路烧灼,要把他吞下去了。胸口闷得就像魂魄离体的时候一样疼,有个声音贴在他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诘问,好像是重复的句子,有的不一样,有的也并不清晰……喻文州自觉像是抓着一件衣服的线头,总想刨根究底地把一整根都挖出来。

不能想。

不能听。

“你想要什么?”那声音问他,像是叶修。

喻文州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路”,一脚踩进虚空。

“其实我什么也不想要。”他说,“我一直都在得到,人们的愿望。他们期待、恳求、祈祷,我听到了,我去想……我其实什么也不想要。”

那火光忽远忽近的,明灭不定。突然又往前跳跃了很长一段,喻文州下意识伸手去抓,同时心里又开始没来源地感到恐慌,胸口像是被捅破了一个巨大的豁洞,有什么东西终于慢慢的流失了——从来没属于过他的

忽而指根一痛,叶修方才交到他手里的戒指突然闪了一下。针扎似的疼痛叫他猛然收回跑远的神志,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原地不动很久了。而那枚戒指早已不再是门外见到的青金石的色状,而是一块发着红光的半透明石头,贴在他的指根发着微热。叶修说叫却灾石,从上界西南老寿山上取来,必要的时候能为他挡下一次意外。

虚无道并不长,但每一步都像在下落,喻文州走得吃力。叶修的手始终按在他肩膀上,察觉到他走神就掐他一把,有时候又好半天都没反应。

喻文州两头肩膀都有点发麻丢失痛感,但身边的嘈杂却越来越明显,原本就看不见前路,这时候的知觉也混沌得很了。来回循环往复的都是重复的话,重复的场景。

他一次次从海鹄珠里破出形体,明明感受过了那么多人的愿望,却还是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他们。不然为什么一次次不是三头六臂就是残破的碎片?

可见一切期待原也是不实的幻想和恶毒的诅咒糅合而成。

但是往生来死门又不一样。人们必须直面自己想要的、厌恶的,求生或是寻死,只有真心的诉求才会被异鸟听去,从而定下最公正的价格。叶修额上那只眼睛虽然没有常开,但他总觉得就算隔着一层朦胧的皮,叶修也是能一眼看穿人心底的愿望——像一根标枪,牢牢穿过人心最柔弱的地方。

我当然知道你想要的……

跟我来吧,跟我来……

叶修的声音太有蛊惑性了,从他一开始听到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去做传销有点可惜。脱离控制的身体不由自主跟上那声音的时候,他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叶修快把喻文州肩上的骨头掐碎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差点没拽得住他。喻文州再走下去就是深渊。路是自古一条独木桥,虚无道的虚无是影子,反映的是人心的过去,对叶修没有作用。但他不能出声。就算叶修不是头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出声提醒后,喻文州会听到什么。

他一伸手紧紧地搂住了喻文州的腰,额上的纹络从他进门开始就已经幻化成形,引西方大夏山灵气为真正的制魄眼。瞳孔沿着眼眶画了一整圈,此时开始往外缓慢地渗血,直到整个眼珠子都变得血红。

如果不是叫不回来的命魂,叶修也不想动这只眼睛——动一次就要闭眼六十年。他最先以为丢失了地魂的人进了人来门以后会变得更轻,行走起来应该更轻松——却没想到也更容易被叫走

喻文州无意识间的力气很大,叶修不可能蛮力伤害到他,还要保持他此刻的清明,毕竟这条路是喻文州的路,他不能替人去走——该历的都要自己去历遍——故而一时间竟有些左支右绌。眼看着喻文州都要脱出他怀抱了,突然听到人呢喃了一句:“叶修……”

他一怔,心口随即剧烈跳动起来。

不仅因为喻文州叫他的名字,更因为在这时候能够开口说话,意味着冈明延寿牙失去作用了

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

叶修出了一脑门的汗,搂着不断挣扎的喻文州,咬着牙掰断了自己的左手食指——这是最后一件他能交给喻文州的东西。

剔出来的骨还带着一点血肉。

那是点过阓清山神水的度危骨,一方面能把叶修百阴不侵的灵气引渡一部分到喻文州身上,不至于让喻文州本人的被吸走;另一方面则是阓清度危骨本身的作用也是能替他挡一次死劫。

制魄眼渗出的血滴到了喻文州身上,同时叶修也把那根指骨硬揣进了他手里,于是一点星火的温度也能温热掌心那口凝滞的血了。

往前走吧。

喻文州又抓到了那枚始终护佑在前的魂火,看着它悠悠然从指间钻出去,然后脚步一转就跟了上去。

叶修这才腾出手擦掉了一脑门的汗,依然紧紧缀在他身边,只是紧握着喻文州的手,连同那根度危骨一起攥紧了。

鬼门没有具形,但只要走到了那门口,谁都能感知得到。

他也只能送到这里,于是便轻轻地松了手。喻文州下意识一抓,那根指骨脱手之前又被叶修塞回去。然后身体一转,茫茫然的目光就对上了叶修额前流血的眼。

叶修还带着血的手慢慢探过来捂住了他的耳朵,热流顺着脸廓流下来。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喻文州。就算是阴冷的鬼门之外叶修的每一寸皮肤都还是热的,烫得呼吸都发卷,落在他鼻尖了。

喻文州感觉到了。

他说,别怕。


地坤甲子护我身,山艮甲戌保我形。风巽甲申固我命,天乾甲午守我魂。水兑甲辰镇我灵,雷震甲寅育我真。

叶修的指骨妥帖收进怀里了,早在靠近鬼门的时候,喻文州手中的六甲盘就像接收到了什么感应一般开始震颤起来。他下意识伸手把六甲神所表的格子一一拨动归位,听机括堪堪咬合的声音,好像阻塞的、郁结的死气终于不凝固了,在他面前融开了一条通路。

始终飘在他正前方的魂火没入了六甲盘正中的半透明珠子里,亮起来一道不刺眼的红光。冷凉的铜盘都烧热了,离手而去,拖着他的命魂钻进了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鬼门。

叶修注视着喻文州的身影没入深雾里,只一错眼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如有实质的、黏重的死气都来欢迎他。喻文州走着,所有拥着他的,都像要把他身首分离。

“我来陪你了,索克。”他说。

鬼门里一条长梯往上通去,尽头并非天堂,也无出路,只是所有死了的人残余的念想,最终堆积而成的必然幻灭的期待。

长梯两侧是层层叠叠的石洞,幽幽鬼火把路照亮了,那一扇又一扇的门洞里,都是一具具动不得也走不了、却不放弃往外窥探的枯骨,象征着那些魂魄也曾栖身活过的躯壳。

有一双手推着他不断往前走,要走尽轮回道,走出死人该待的地方,到一切的“无”里去——他原本不配做人,那些机缘巧合使他做了人,于是“死”后就要讨还

喻文州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儿了——是无尽的虚空,是他数百年后应该承受的结局

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出去。”喻文州笑了笑,望着盘旋往前飞去的六甲盘,喃喃道,“只是要害他白等了。他借给我的火,我可能没法还给他了。”

他定了定神又往更深处不慌不忙地走去了。

上古异鸟的再生能力都很强,喻文州现在倒是很清醒,胸口贴着的指骨那么温暖,以后再长出来的应该也是一样。

三百鬼户说是三百其实有无数,全是不得超生的亡魂在这里忏悔前生。他一路走一路听见拉扯的动静,自己的衣角都被拽破了,他却毫无知觉。想来失去了地魂,连进到这里的资格原也没有的。而今他所受的一切,也还是由名为索克的人替他承受了。

——包括被扯断的胳膊。

他看着空荡荡的右边肩膀,冷眼望过去,那鬼被他眼神一激霎时没了动作。却有更多的亡魂裹着他无法停下的脚步——却拽不住,只把他一块一块地分下来。

“我这一辈子,都在承受。人们殷切地盼望着我能做点什么,而我只是不该存在的。”喻文州的意识还在向前走,身体却已经落得残破不堪,“他们的所有付出终要落在‘无’,我是属于这里的,不该由你替我。我把这身体还给你,好好的走吧,转世就不要再寄希望于我了。”

没有回声,但却有层层鬼火簇拥上来。

他一瞬间又想起来叶修,任凭意识的洪流带着自己走,一步一步更像鬼星石室里的虚空本身。

——如果没有认识过,想来也不会去思考自己的意义吧。

喻文州看到很多被人们称作“走马灯”的画面,但其实算不上他的记忆,说成只是人们跪拜的身影还更贴切些。叶修站在一切的身后,旁观又疏离,凭扭曲的空间把他的面目撕扯,才肯抬眼朝喻文州瞥过来。

活着原本就是意义。


鬼门是从外开的,若要从里面出来必得喻文州手里的六甲盘重新归位,否则就是有进无出

等待的时间永远漫长。虚无道里无所凭依,叶修就用翅膀做了个兜把自己装进去闭目养神,额上的眼睛却始终睁开着,把一切动静都收进脑中。

所有幻境都不可能来靠近他,希有若存心,全可以将整个虚无道撑破,只是不得不遵守基本规则,不能打乱两仪自然运转的修复机制。可这也不妨碍他把感官扩放到无限远,那些微弱的蚊虫般的嗡鸣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喻文州……带着他的天魂已经走得很远了,从进鬼门以后就断断续续感觉不到了——一时拿不回也没关系,鬼星石室吞不下他这种道行的天魂,只对他的地魂有一定的压制作用。毕竟在西姥座下多年,算有半个神格,一半凌驾于适用于人间物种的规则之上。

叶修抓了抓头发,在一片空荡荡之中无依无靠地蜷着,唯独分出来一点心思系在杳无音信的另一头。或者是担忧。他明明无条件相信那个人会平安出来,这种没来由的相信实在很莫名其妙的。

——大概是觉得,鬼门之外还有喻文州在意的人事物

——不是说,有一线希望,人族都会挣扎着赖活着吗?

这是喻文州告诉他的。


门里没有时间流动的概念,或者叶修那样的异鸟能感觉出来吧。

喻文州没心思想那些,他十分顺从地去看了去听了,也一步步回想了。越想越觉得这里就是最适合他的归宿,是纠正一切错位的根源。

只是不甘心的鬼拽破了他的胸口,那根沾着干涸的血的指骨从怀里掉出来的时候,喻文州眼底闪过了一丝可惜。但什么也没停留住,他又走了。好像那只是一个瞬间,一幕必然经历的解脱,是最后一个可以拉住他的东西。

到底还是有什么不一样的,相处的短短半月里,他同叶修讲过好些所见的人族的故事,唯独只提过一次“我不是人族”,却也被叶修毫不留余地地反驳了。彼时觉得有些道理,现在又很是可笑的。

一只高高在上的上古异鸟,以为在人间的尘土里打过滚,就能判定他是什么了吗?

喻文州冷淡地不去想心上那一点莫名的淤堵是什么。自从他彻底融入在鬼门中的虚无里,那种感觉就很陌生了。他很自由,但也束手束脚——不得不往前走,他成了困住所有鬼魂离开这里的枷锁本身。

如果抓住一点苗头,就会忍不住去想……

想那是什么……

是什么……

想……

太想了……

舍不得什么?

喻文州实在忍不住,想捉到扰乱他决心的东西,似是一点红的光……越来越明亮,越来越靠近,并非这无间炼狱的鬼火,而是来源于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叶修原本还有点火大,但等真的看到他,霎时又消气了。

喻文州所在的地方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站在死气最盛的中心。叶修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孤零零地站在一圈鬼火中间一动也不动,手指上套着的戒指一片死寂,也发不出光了。胸前挂着的拘魂木项链枯成一团,六甲盘被鬼火隔离在外,焦急得打转。

他绕到喻文州的正前,鬼火也察觉到了叶修的气息,战战兢兢地自发让开了一条通路,喻文州好像才透过气一样,勾起的嘴角降了下来,整个人面上都浮动着一层死气。

叶修蹙眉打了个响指,掌前腾地撩起来一抹神火,把周遭那一圈好像跃跃欲试的鬼火都驱走,赶前一步接住了喻文州软下来的身体。原本应该觉察不到任何呼吸的胸口却在剧烈起伏着,喻文州睁着眼,可瞳孔里没有聚焦,只是直勾勾地对上叶修额前的眼睛。

“你可真行啊。”叶修咬着牙,似是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他强行拨开喻文州的手,按了按他脐下关元,发觉已着空相,便一伸手把他横抱起来,返身就往门外走。

来时不知道又过了几天,回去只怕会更久。六甲盘转来转去地辨识方向,因为灵气的流失,它全靠着叶修的魂火支持。一旦叶修收回那枚度厄火,它就能一头栽地上报废。而喻文州只是意识全无地缩在他怀里,一点生气也没有,只剩胸口的起伏——却也在慢慢变得微弱。

现在叫人盯着制魄眼也是不可能了,更不能倒回去找喻文州离体的命魂落在了哪儿,只希求它能自己找到方向回来,不至于彻底失落在门里。

喻文州不知道意识之外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那红光断断续续,只管往他的身后飞过去。

“回头会怎样?”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前路发问,但并无应答。

叶修只告诉他虚无道上别回头,却没有说鬼门里能不能倒回去走。

于是他慢慢地转回身。

“我想,你有件事说错了。”叶修站在他的身后,一字一顿地往他意识里钉着字儿,“从你与这个世界建立同人族与世界的那种关系,你从人族所有的感觉中去接纳世界的一切,去思考,去判断,和这个世界的一切发生各种牵扯。这种感性活动原就是你作为人族的一种证明,存在意义的证明——我和人族打了数百年的交道,有资格评判你了吗?”

于是周遭空间都被那一点扩大的红光照亮——

叶修怀里突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喻文州好像也在微微挣动着,眼神里有了点聚焦。

一枚海鹄珠从他胸前飞出来——是喻文州交给他的那一枚,里面正燃着一朵灿烂的地魂。

喻文州彻底清醒了,伸手就要去拿,叶修牢牢按住了他:“别乱动!”喻文州始才回神,浑身上下像是被卸过了一般酸软无力,那些迟来的疼痛才缓缓回潮,一股脑地加诸在身。方才不知道是什么支持着他伸出手的那股力量突然就撤走了,那只手臂软软地垂落下来,才觉出点真实感。

原来我还真实的活着。

他张了张口没喊得出声,叶修好像看明白了。

他说,好疼啊。

喻文州的那只海鹄珠被抽出来在两人身周绕了一圈,像个什么仪式,突然往深处飞走了,更多的鬼火簇拥过去,又碍于什么不敢靠近,颤颤巍巍地守在周围。

那场景很熟悉,就像叶修刚刚找到他的时候——信徒拥护着他们追随的、畏惧的神或鬼,或是一切的终点,走向没有尽头的神坛。

漏风的胸口也堵住了,好像压在那儿的石头也一并清走,而他终究与一切自我怀疑和不认同都彻底挥手说再见。始终缠绕在身的负债与愧疚跟着那只海鹄珠一起走了。

没有它我也活着了。

叶修突然低下头,嘴唇在他额头上轻贴了一下,抖着声音说:“回去了。”


苏沐橙把往生来死门料理得很好,看到叶修抱着喻文州飞回来的时候甚至没有什么惊讶,也就方锐因为一个手滑点到了雷不得不重开了一局。

喻文州也没有清醒多久,早在半路上就昏睡过去了。叶修把他在楼上安置好了才出来,苏沐橙抽空悄悄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

叶修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对客户感兴趣了?”

“你不是打算——”苏沐橙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都看到啦,去之前你就准备好了员工合同,上面乙方名字写的是‘喻文州’。

叶修处理手上血的动作稍顿了顿,半晌才低笑了一声,“眼神挺好……”感慨完又叹了口气,“他状态不太好,几乎整个人都陷进去了。虽然已经回魂,但不知道还要恢复多久。我总觉得……他有心结,我不该这时候……

苏沐橙若有所思地应了一下,突然楼上一声不小的响动传来,意识到上面现在只有喻文州一个人,叶修定了定神正要直接飞上去,就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在楼梯口露了个头。

“……叶修?”喻文州在叫他。

他一把丢下手里的东西跑上去,“你怎么出来了,想要什么喊一声我们都能听见,你……”他话没说完,就看见喻文州好像是长长地出了口气,眉眼都愉悦地舒开了,下意识停住。

就听到人开口笑道:“还好不是做梦。

喻文州的眼睛很亮,好像初见那会儿的样子,但是面上翳着的视死如归的味道又找不到了,明明还带着疲色,却分明又拧着股生机勃勃的劲儿。

叶修把他扶下楼来找个最软的位子让他坐了,又亲自去倒了杯水,对周遭的古怪视线都视如不见。

“没有那么金贵的。”喻文州温和道。

叶修在他对面一坐,还没等说什么,对面又开口:“我有问题想问你。”

“什么?”叶修下意识屏起了呼吸,又自觉这紧张很没来由,见过的人事物太多,理应不会被什么打动了——他从不该失掉自己的从容。

喻文州偏了下头,“如果在里面你真的没有找到我……是不是也出不来了。

这话实在说得很笃定,叶修一时都没意识到喻文州是真心想问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很快就后悔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没有马上回答他,这一犹豫仿佛就在告诉人答案。果不其然,喻文州看到他的反应就轻轻地笑了。

“我出来的办法有很多,”叶修淡淡地说,“你应该首先考虑的是你自己。”

喻文州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我刚才仔细考虑过了,如果真的陷在里面了,恐怕还是会遗憾吧——毕竟,我作为人族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叶修瞳孔微缩了一下,手指的关节几乎要被捏响。对面的人却好似浑然不觉,低眼喝了口水,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说:“我也很舍不得的——先前你说出来的事出来再说,现在可以答应我了吗?

你是天意,我是人心。你到生里去,我从死里来。

——是为“往生来死”。

-END-


谁又知道我最开始的脑洞是想写叶叶能号令百鸟,转场的时候直接被鸟带走飞到半空中消失的场景呢(然而并没有写到)

SLOW BURNER🌪️

【全职同人叶喻】愆

圣诞快乐!属于是和大家错峰出行×

是给 @微君_微明时行 本子的G文><来抛砖引玉了!!【其实是忍不住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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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玄架空,非典型人鬼情未了,全是捏造,私设如山

全文1w6+,注意阅读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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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君之初矣,蓝台名也。山衍其脉,圜聿地而龙行。其谷壑如绘,鳞脊如刻,乃九君化之。每至旦雾夕晕,形移驰跃,飞涧疑嶂开,泠然数重溪声,乍鸣环佩,盖仙人出也。瑞兽据关,逢出,吼声以作春雷。吐息化三清,内气净万象。岁岁而累,周周复始。是故,一纪一甲子,天地涤荡。

然后世凿土开山,灵气溃散。走神归紫天,不复濯也。而后魔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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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君之初矣,蓝台名也。山衍其脉,圜聿地而龙行。其谷壑如绘,鳞脊如刻,乃九君化之。每至旦雾夕晕,形移驰跃,飞涧疑嶂开,泠然数重溪声,乍鸣环佩,盖仙人出也。瑞兽据关,逢出,吼声以作春雷。吐息化三清,内气净万象。岁岁而累,周周复始。是故,一纪一甲子,天地涤荡。

然后世凿土开山,灵气溃散。走神归紫天,不复濯也。而后魔始生,噬人心,弼恶欲,为祸天下,世人苦久矣。入蓝台十里,地多瘴疠,蕴秽浊。老木死,走兽亡;渐少炊炉,稀社鼓,去人烟。神鸦衔苇,回顾不忍,降神族于通嵊岭,起溪山阁,一坐三千甲子。神族曰“愆”,闻九君之后。半人半骨,无魂无魄,不为魔所恃。身聚以“戾”,可除魔于人心。始,常行街市,人止而拜,遂改性为夜行,救世于无人诵经之处。

各地仿溪山阁以建神祠,事关魔者,有求必有应。像以神鸦覆面,左手秉锏,铭“除魔”;右手白骨覆膝,触地为印。尊“北槐君”,广而传之。

——《聿广志林·卷一<九君>·章九<北槐本纪>》

 

年深月久,祠堂神像的面目已然模糊,只依稀能辨别出神鸦的形。凸出的鸟喙钝圆,瞳仁撕开了几道不明显裂痕。

气窗开得低,外头的月光不太能漏进来。神像肩头大逆不道地挨着一抹人影,匿在阴影中,很不分明。他屈指在石头的肩上敲了敲,像在分辨石像的核心封在什么位置。隔了一层黑色手衣,回响声都发脆。

“神鸦、溪山阁……”

喻文州指尖微动,刻在神像面前的碑文就被不知名的外力给模糊了,继而从神像肩头一跃而下。

落地瞬间,只见他猫似的蹲伏了身子,单手撑地,卸去了对冲的力道。灵巧、轻盈,只刮下一点坠落的风声。

入秋的季节,霜重。冷气在体腔里走个来回,出来还是无色无形的。呼吸之间,他的胸口像也不会起伏,站着不动就是一座塑像,与祠堂那尊硕大无比的就别无二致。

“凡人?”

他话音一挑,转头望向祠堂不大起眼的角落,右脸扣着的半副黑鸦面具才见了月光。

被发现了的人也没有半分窘迫,大大方方从屏风后走出来,拢着袖口对喻文州行了个礼。

“叨扰神使。”

被一语道破身份,他也没有半分不悦。

愆族想要隐瞒特征太难,他们是传说中北槐君神力的代行人,好似无所不能,却不能随意改变自己的形貌。不管什么时候,出现在人前的,都是史书所记载那般“半人半骨”的模样。右边身体全是裸露的骨头,没有一丝血肉,而左边则悉同常人,受伤也会流血,甚至于偶有心跳声。

有的愆族会大大方方露出自己白玉似的骨头,接受人们的注视。喻文州则偏好面具和手衣,从不将其轻易摘下。

他只随意扫过那人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回头望了望北槐君的神像,目色沉静。神像属实很高,仰起头才能见全貌。

“若有亲故心中生魔,对神像祈求我们也会听到的。”喻文州不紧不慢道,言下之意便是无须这样跟踪。

大多愆族不会刻意藏匿行迹,但也不喜欢被这样盯梢。

来人身上没有魔的气息,喻文州便放任他走近了几步,但也就到这儿了。浑身上下自带的冷淡气场,分明是要把人拒在几步之外的。

“我自巡察寮而来。”来者话音带笑,颇为识趣地站在不远处看他,“我叫作叶修。”

“叶督属,听说过。”喻文州顿了顿,轻一点头,“若是不紧急,有什么事你应当天亮了同庙祝谈。人间事务,自有章程。”

叶修不赞同地“嗯”了一声,他声色很亮,刻意压低了一些也并不轻浮,话尾转了几道弯,拖得长了也没让人觉得有什么不适。

“可我是来找你的。”

他侧过脸对上叶修的视线,这才看清人面目,皱眉想了想,“我见过你。”

叶修笑着颔首,肯定道:“你救过我。”

喻文州略一思索便对上了号,“记起来了,有何指教?”

叶修眨了眨眼睛,静了片刻才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神使?”

他眼角微垂,语气和缓得像打商量。但目如炬火,洞察力十足,被扫过去的人往往如芒在背,一点小动作都藏不住。

——比如,面前这位神使看起来就不是很喜欢那个称呼。

“愆族不需要名字。”好在喻文州只是不自在了一瞬,很快又若无其事起来,“叶督属可以直说了。”

叶修好像就真不执着这问了,用与方才无二的口气说道:“在下执公差,一路从靳地行至此处,为的是查一件事。”

喻文州没什么反应地看了他一眼,表情像是在说“与我何干”。他眉目生得温和,线条不如叶修那般深邃而分明,抿住的唇薄成了一条线,是唇角微勾的笑唇。明明没什么情绪,也显得温柔可亲一般。

说正事不妨碍叶修在脑内补全了他面具遮住的那半张脸,如果不是血肉形销的白骨,也该是个谦谦君子的好模样。

“——各地北槐神像无端损毁。”叶修觑着他的神色,“我一路瞧着,不像是寻常人力可为。”

喻文州默然,旋即沉吟着开口:“魔居于人心,并无直接破坏神像的能力。除此之外,愆族在人间便没有仇故了。”

叶修只管笑着听。

“叶督属寻上我,莫非是觉得我能提供线索?”喻文州偏了下头,那抹笑意太浅了,寻常人辨不来,叶修只当没看见,到不了眼底的都是皮里阳秋,“可我能想到的有限,脑筋活儿,还要你们人族多费心。”

叶修像是认同了他的话,却又显然没打算放他这么走。人就不偏不倚地横在路中央,堪堪挡住了去路。背光处沐着月光,目色竟然灼人。

“《聿广志林》所著,愆族实出自于一体,为北槐君之裔。看似数多,但各不交流,故而个性无差,皆是冷面心热、寡言少谈的。”叶修看了眼被模糊掉字迹的神前石碑,弯了下眼睛,“今日见了,和别的神使有些不同呢。”

“如果真无区分,确实不必有姓字。”叶修说到这儿还点了下头,“可是,你居然不意外我记得你。”

愆族对付魔的办法简洁有效,但和人打交道却很是麻烦。因为他们体内凝结的“戾”虽然是强有力的除魔利器,但却并不能用来伤害人族,这与神谕不符。所以这也是愆族往往会避开人族的原因。

喻文州看了他半晌,叹口气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叶修便往旁边跨了一步,让出路来。宽袍带摆,捻袖鞠了一礼,“冒犯,神使慢走。”

喻文州刚出庙宇,便听见身后人不疾不徐地颂了一声:“文采声鸣喧九州……”

他一侧脸,叶修便道:“我自小便在巡察寮,见过诸多魔,也见过不少愆族——有些关窍我实在没想明,若有机缘,还望文州能替我解惑。”

喻文州没答应,身形一动,已不在原地。

叶修一撇嘴,看起来这个称呼他也不喜欢。

要用人族的思维方式去解释愆族的行为往往行不太通,这是叶修长久以来和他们打交道积攒下的经验之谈。因为人总是习惯了虚以委蛇,做事留余地。愆族不同,他们直来直去,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挡住他们的去路。

他还是说得委婉了。喻文州看上去和其他愆族太过迥异,言行举止更像是人。只有身体特征和不爱与人打交道的脾性看上去还像是愆。

叶修也不认为自己会看走眼,隔着手衣也能辨得出底下藏着的定然是干干净净的白骨。他蹲下身来摸了摸石碑上被模糊掉的碑文,上面磨碎的粉末还是新鲜的。

破坏它大概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聿广志林》不算什么偏门的经史,稍有见识的人就算没读过也有耳闻。它记载着聿地数十万年来的传说和历史,有杜撰夸大的成分,却也有不少是真实记载。

这其中就包括了愆族的由来。

叶修对这本书了解甚深,便是因为巡察寮长久以来与愆族互通有无,据载已有百年多历史。

书中写到愆族的出生地是聿地蓝台山,此山俯视如玦,山门南开,有异兽石像为镇。蓝台山所环正中有一独峰叫作通嵊岭,半腰有一座溪山阁,供着愆族最初的化形之像——神鸦像。相传九君之一的北槐君身边就常年跟着一只神鸦,所以人们把愆族叫作北槐之裔。

而喻文州在被人打扰时,第一反应是毁坏碑文,这行动就很耐人寻味。愆族降世,是奉神谕来除人心中之魔,除此之外一概不问他事。

叶修不知道他本来打算做什么,但这下意识的举动却变相暴露了这位与众不同的神使有些别的秘密,或许和他追查已久的神像破坏之事也有所关联。

除却《聿广志林》,详细记载愆族事的书作确实不多。愆族虽少与人往来,却又确确实实行走世间,有除魔之力。于是民间流传的野史轶闻便多如牛毛,他随意找个茶馆打尖也能听到人摆谈。

叶修一向只把这些当作笑谈,拌着茶水一道咽了,可如今听着听着却觉得不对劲起来。

主讲的人唾沫横飞,围坐的听众越多他越是兴奋。

“这愆族本是半魔身,也是要修行的。”人群听见“半魔”的时候就沸腾了,他得意地一挑眉,喝了口茶才在众人怀疑又期盼的目光里接着道,“你们见过那除魔锏吧,从愆族身上长出来的,缭绕着黑雾——”

不是所有人都亲眼见过愆族除魔的场景,但提到“黑雾”却没人不知道——那是魔气。倘若一个人心中生了魔,不加抑制,没有及时除去,久了便会从身体某些关节处溢出黑雾——这人便没救了。

这样的情况不算多见,可一旦见过这种溢出来的黑雾,旁的人后来多也生了魔,所以这是人们口耳相传的避讳。

愆族的除魔锏上都是黑雾,这倒叫人畏惧起来。

“这除魔锏,可就是根管子,把你心里的魔吸走了,修他的道行去。”那人笑道,看不出任何担心的模样。

叶修冷眼看着这群围观的人,心中不祥感愈发深重了。

“那……那修成了呢?”有人不甘心地问。

这时候他又卖关子了,朗声一笑,“这谁知道呢?”

——或许半魔就成了魔。独立于人心之外的,行走的魔。

窃窃私语之中,有人怀疑,有人已经在恐慌。叶修不是愆族,不能看出这里面是不是有魔。他只知道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已经在人群中埋下了种子,或许现在还不成规模,但说的人多了,总会长出隐秘的芽苞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人讲完便不慌不忙吃起了自己的茶,适时的留白才叫人心生疑窦,浮想联翩。播种者往往深谙此道,知晓水肥的间隙,并不过火。叶修没急着传信附近的北槐庙祝,直觉告诉他应当再等一等,总有什么是他期待的事要发生了。

庙祝是受愆族点拨,开了“天眼”的人族。他们能看到人心里的魔气,衡量程度紧急。但这对灵魂的负担过重,故而时常只驻在北槐神庙中,若无信传便不视人视物。他们是搭在巡察寮和愆族之间的桥梁,人数并不多,只是为了筛查并传信给愆族附近漏网的魔。他们往往短寿多灾病,便也格外受人尊敬。

叶修的预感是准的。他没坐多会儿,便感觉到有愆族从这里经过。只是那气息他好似在走进茶馆的时候就闻见过,当时还以为是里面有人生了魔。

来者套了身不大起眼的深色斗篷,但截然不同的气质却立刻吸引了人们的目光。他快步走入堂内,落下的斗篷兜帽下露出来清晰的半面白骨。

不是喻文州。

叶修竟然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突然经过的愆族。只见他白骨轮廓分明,属于人身的那半张脸却模糊。明明没有外力遮挡,移开视线后余光里像是就剩了一片白,如何也回想不起来任何特征。再转过头去细瞧,五官便出现了。仿佛又印证他许多想法。

“是神使……”窃窃私语的声音骤然又小了些。对于普通人而言,愆族是北槐君神力的代行者,称一声“神使”自然不为过。最开始的那一位,也不过是怔了一瞬便默然应下了,从此这称呼才传开。北槐神像也是在这之后不久,才慢慢在各地雨后春笋般铸立起来。

叶修在心里细数这些旧事,把眼瞄着那头的动静。

方才口若悬河之人,见了愆族像是耗子见了猫,陡然神色就不对劲了。愆族只要眼下一扫便能洞察魔心所在,他根本逃不过。

脚下半分停留也不曾,径直便对着那人过去了。斗篷下白骨嶙峋的右手一抖,像是手骨延伸出的一柄白色单锏,有黑色的雾气飞快缠绕其上。

方才听了那些传闻的人们登时四下奔散,围观也不敢了。这位神使看也不看他们,除魔锏一指,整道身影如乌鹤般跃起,将方才那人连着椅子踹翻在地。那长锏便直直对着倒地挣扎的人心脏处扎了下去,未见丝毫犹疑。

被刺中的胸口并无鲜血流出,分明逸出一团不太规整的黑气。除魔锏往外一抽,对准那团黑气,于空中一绞,便见它陡然溃散消失了。

再看时,那人被刺烂的衣服和皮肉豁口全然已经愈合消失。

整个过程非常快,人们还未反应过来,神使已然解决掉了一只盘踞人心的魔。叶修认得那形状,名鉴为“教唆”。

收拾完一位,愆族站起身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目光突然凝住,朝着那方向一个闪身便追出。叶修顺他目光看过去,正是方才围观的人之一,离他坐着喝茶听故事的地方倒近。他当即一拍桌子追去,其间不忘亮出巡察寮的腰牌,先神使一步截住了逃窜的人。

“跑什么?”叶修往人面前一断,袖中弹出一柄软剑来。剑尖微微下垂,瞧着有些愆族人亮锏那意思。

“我、我赶着回家……”

不等那人结巴完,神使已经赶到,除魔锏上的黑雾使人遍体生寒,畏惧极了。被前堵后追的人看上去实在太过害怕,这愆族竟然还顺口抚慰了他一句。

“不疼,就一下。除魔于初萌,不会伤及你性命。”

他声音有些发沉,没来由的让人联想到索命的无常。叶修不由得失笑,就见那除魔锏从人胸口里捅了个对穿,魔气逸出,飞快被了结。

这一只是“愚昧”。

神使已经知晓叶修身份,礼貌地同他点了下头。叶修把地上人事不省的人扶起来,预备折身回茶馆。

“‘教唆’已出,不知还会孵出多少‘愚昧’与‘盲从’。”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神使声色未变,话音陡然变得高远,“世间魔是除不尽的。”

这句倒说得不错。

叶修背着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小幅度地转了下头。

就是这一转头叫他察觉到了异常。

方才稳稳送出手中锏的神使,身形正不易察觉地轻微颤抖着。叶修脑中的弦骤然一紧,反应极快地飞身跃出数尺之远,在那位愆族身上暴起的黑雾卷袭而来之前险险撤开了。

但见那乱走的黑雾只在一瞬间猛烈腾起,随即便被强行压住,收不住的部分早已溢出了斗篷。飘飞的衣料底下隐隐露出森然的白骨,其间暴涨的黑雾几乎快要冲出。

叶修不过看了一眼,就觉得思维像被定住,连同全身上下都不能移动了一般。神使的身影也模糊了,眼前光景交替游离着片状的黑白色。耳朵里响起了不明含义的呓语,嘈杂又纷乱,尖刺一般直往脑门里钻。

这就是目视了完全成长起来的魔吗?

但这过程只持续了很短,他恍惚不过一个转瞬,神思忽而又清明了,眼前逐渐明晰起来。

叶修飞快定神,缓慢拿回身体的知觉。才发现那片黑色已经倒了下去,旁边立着个有点熟悉的影子,手中除魔锏自逐渐散去的黑雾中堪堪收回。

“文州?”他颇为讶异地叫了一声。

半张鸦嘴面具转过来,他看到了喻文州面上颇为清晰的不悦。

顾不得对方这时候的心情如何了,他赶忙把刚才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喻文州却只“嗯”了一声,像是早已知情。

叶修觉得奇怪,刚要问什么,就被这位脾气像人似的神使不耐烦地堵了回去。

“茶馆里一团糟,巡察寮的人不去处理吗?”

喻文州今日看上去似是比那夜里又要鲜活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眼下确实有更为要紧的事情做。他也不知道地上躺的那位神使什么情况,想来愆族有自己的处理,就匆忙背着身上的人赶了回去。

最初被除魔锏插进胸口的人如今已经醒转,看上去恢复了神智,只是记不得被魔占据心脏的期间,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这倒是正常事,叶修提明了因由,便联系了手下寮属带人回去备案。

等他跟茶馆老板道歉处理完善后,再出来时,外头就只剩了一个人。

叶修惊诧于喻文州竟然没走,还站在巷深半槛阴影中闭目靠着墙,像是在等他。

“刚才那位神使呢?”他问。

喻文州眼皮都没动,“走了。”

走了?

叶修心中积攒许久的诸多疑虑陡然涌出,但千头万绪一时难以理清,迟疑片刻只张了张口未能发出一言。

喻文州等上许久没见动静,这才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叶修下意识清了清嗓子,“神使有何见教?”

喻文州面色古怪,“不是你有话要问我?”

他倒没想到,喻文州真会专程等在这里给他答疑解惑。当然也想不到对方只是觉得这次的问题不回答,以后说不定还会被找到机会追着问。本着麻烦事早日处理的心,干脆留在这里一并解决掉。

叶修自己也摸不准,跟喻文州打交道更应该用面对人还是面对愆族的方式,毕竟他们太不一样了——能淆混成喻文州这样的委实太少,不客气些讲,这是他此生所见的孤例了。

喻文州天生一副温和面容,该是令人亲近的好样貌,偏偏气质又沉冷,不知是不是愆族体质原因。所以哪怕心情不佳,叶修这么看着他,也觉得自己得寸进尺一些都可以得到谅解。

“问题太多,我心里没头绪。”他老实说道,却多少带了些试探的意思。

哪知喻文州听了竟然真的在思考,隔了半晌才抛出来一个问题:“你可愿随我去蓝台山?”

这问题来得太陡峭,纵使叶修素来心思活泛处变不惊,都稍稍震了一震。

不待他思虑,喻文州又道:“我不意在此久留,但你方才所见……我放不下心交给别人。”话意多少有些暧昧,他自己却毫不觉得,站直了身,“你可以交待完差事再答复我,这一程要走一段,路上有许多时间可以叫你好好捋你的头绪。”

他说完,留下附近一处神庙的庙址便准备走,突然又想到什么,背对着他,头也没回地补充了一句:“他方才说的有一句没错。”

叶修偏了下头,“什么?”

“愆族是半魔。”

这倒是推翻了《聿广志林》里“神族”的说法。书是人写的,当然发生自人的视角,叶修还不至于偏信。能做督属的除了直觉与好眼力,本事可多着。

巡察寮在人间各处设寮,并有四大督属与寮属若干。督属之间并不以地域来严格划分权责,走到哪处便有哪处的管辖权。往往是履防患之责,与魔的交集更多,常涉险地。也较寻常人更为关注愆族事,更兼料理北槐庙祝的换选。

故而叶修从发现北槐神像无故损毁一事开始,便不在靳地留守,追着各处的不寻常,一路就到了聿地附近,紧接着遇到了喻文州。

“魔以人心为载体,以恶念为饵,凭空而聚。”喻文州说,“半魔身,无魂无魄,生不了魔。但——”他说到这儿就解开了上半身的衣料,在叶修面前大方坦然地露出了自己的胸膛。虽然早听闻过愆族有心脏,但这样近距离的直面还是头一回,“魔之将散,当然有心要求生。万物趋势如此,无一例外。半魔身的心脏,和身体另一半的空腔,都是它们最好的栖养地。”

叶修看着他一半身体是空荡荡的白骨架子,竟然觉得其干净又极具神性。另一半的肉身与白骨交界处像是被整齐剔开的,其余内脏都完整,心脏却只有半颗。

半颗也跳,稍慢于常人,但搏动得坚定。

叶修来他定好的庙址应约,就意味着他为了追晓一些秘密做好了准备,喻文州就理所当然掏出了自己的诚意。

“你说我不同,”他镇定道,“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

喻文州抓着领口,任凭叶修低头观察他的心脏,人的呼吸落在胸口生痒,他面色露了些许迷茫道:“你该知道,愆族的心极少会跳动,不会跳,便不会生魔。我心中无魔,却有这个——”

他把衣服拉得更开,冰凉的指骨轻轻在叶修额心敲了一下,“开。”

于是叶修得以一垂眼,看见喻文州的膻中丹田处,正飘着一盏不太清晰的火焰,柔和而深刻地烧着。

“魂火。”叶修喃喃道。

他又借着天眼暂开的机会,把喻文州好好打量了一遍。发现他除了这两处特别之外,体内萦绕的青色雾气也格外多,只是没有别的愆族对比,无法下定论。

“这就是‘戾’。”喻文州仿佛知道他在看什么,“除魔锏乃从‘戾’中化来,青色的雾气便会缭绕而出,如同魔气那般模样可见。杀一魔,消去同量的‘戾’,待到耗空,我们便会消亡解脱。”

喻文州又摸了下他的额心,不叫人看了。他慢吞吞地把衣服重新拢起来,“你还想问什么?除了我身上的异变我也不知,其他的,大抵都能解答你。”

“人间所传愆族是神使,不计前嫌以身除魔。半魔身又是怎么一回事?”叶修挑了最新的疑问来开头,“为什么说消亡是解脱?”

不知道是不是喻文州方才说话的口气,太像个天外飞仙,距离感一下子拉开。两个身量分明差不多的人,这时候倒像是在两个世界。

“半魔身就是半魔身,生来如此。”喻文州耷着眼皮,“我是最早的愆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总能记起来许多事。”

他一边说一边像是陷入某种回忆里,“我生来蹊跷,死得懵懂。复生以后浑浑噩噩,走到现在,反而清明了。”

叶修耐心等他解释这句话的意义,喻文州却停下了,表情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挣扎。

“消亡是愆族的宿命。”他说。

叶修道:“可你刚才分明说,万物趋势乃是求生。”

“但愆族原本就是死的。”喻文州抬眸,视线直直穿过叶修的眼,“我们是死去的魔,你愿意叫我们半魔也好,鬼也好,这才是愆族的真面目,不是什么神族。”

叶修怔住了。

“我生前就是人心中的魔,随着人心死一同坠落,走一回修罗道,一样该什么都忘却,醒来便是愆。”

说出来了反倒痛快,喻文州摸着胸口不大规律的跳动,对一切人的情绪都感觉到陌生和排斥。他作为愆族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原本都忘得干净,在空白记忆里被人们推上神座。

人们恭恭敬敬对他作揖跪拜:“神使。”

他懵懂地受了。

他遵循着一个愆的本能,用体内的“戾”聚合出白骨似的单手锏,这样刺出去,人心里的豁口就流出来魔气。于是连带着他的胸口也剧痛起来,浑身盘绕的“戾”都开始尖叫。

被杀死的魔原也是与他同源的。

太过罪恶滔天的魔转不了世,于是戏剧性地重回人间,成了除魔的利器。“戾”的浓度与前世的作恶直接关联。其能除魔,全因带着“天罚”,能诅咒魔不入轮回,自行涤洗前尘。

人族开的天眼瞧不见这种刮骨的痛楚,“修行”不过是种最南辕北辙的臆测,没有一个愆想要背负那么多的“戾”。他们不记得什么了,但本能仍在消减着身上的罪,赎完即解脱,早日去轮回。

倒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求生。

难怪叫作“愆”。

“那你为什么记得?”叶修皱起了眉,“还有其他愆族知道自己的前世吗?”

喻文州摇头,“我不知道。”

叶修捏着下巴陷入了思考,沉吟着说道:“所以数日前我所见的那位神……愆族,便是因为不愿引颈就戮的魔寄在他身上,所以才暴起的么?”

喻文州轻轻颔首,“愆族身上的魔是寄住,和人心中的魔不同。能寄生在无魂的愆族身上,本身就起码是将要成熟的魔了,需要浓度更高的除魔锏才能敲除——也就是我体内的‘戾’要多于被寄生者,当然现存于世的愆,没有比我坐拥更多‘戾’的了。”

“当然,这种寄生不是随机的,”喻文州说,“他是个新生愆族,并不太懂事,我追寻了他一段时间,经此才算终于合格了吧。”

“这还是他自取的?”

“没错。有的愆族会有意豢养魔在人心中生长,以‘教唆’最多,其最具传染性。在魔尚且还在可控的范围内,一次性击杀。”

“为什么这么做?”

喻文州低眼轻叹:“不堪天罚折磨,急于求成罢了。”

叶修皱了下眉,从他的语气中品出一丝凄然。

“真的?”

“真假你都无法求证。”喻文州淡然道,“愆族自己不知道那是‘天罚’,只当是拴住人性的枷锁,防止‘神族’堕落罢了——盲目得彻底。”他说着嘲讽的话,语气却没什么起伏,把自己囊括进去了也毫不在意,“所以越是想要的,越难以得到。”

“被魔寄生的愆族,感受不到‘天罚’的痛。丢了锁,也丢了意义,便会用‘戾’来作恶。他会变强,但也会距离求生的门越来越远。”他突然看向叶修,“我请你来,便是请你做我的锁。”

叶修猛地站了起来。

“慌什么?”喻文州失笑,“你看到了,我身上没有魔气,心脏比你还干净——如果我在除魔的过程中被寄生,就没有人能替我除魔了。它也许会操控我去伤人……”

他仰头看着叶修的眼睛,诚恳道:“我曾经从你身上除去的魔叫作‘执’,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保留记忆,但那是我极少见过的一种魔,有些特殊也是应该。它排斥其他的魔,所以我不能确定,你在目睹‘愚昧’的残留以后,会不会催生新的魔。这是第二个原因了。”

但叶修却只是摇了下头。

“不,我对你的原因没那么追根究底的心思,你不该给我那么多‘因果’。”叶修肃然道,“我只是想到,你说你是最早的愆族,你是拥有‘戾’的浓度最高的愆族,而以除魔为本能的愆,每一次除魔都会消耗‘戾’。那么你……”

至此,喻文州那张笑唇才终于勾起了真正的笑意,“你发现啦?”

“你的‘戾’没有减少。”叶修看着他,“因为什么?”

喻文州点了下头,“这是我们都想知道的问题。”

从此地出发,因为距离聿地已经很近,其境内蓝台山又是知名地景,并不难找,暂且达成共同目的的两人要同行也花不了几日。

蓝台山只是荒了,山间有瘴疠盘绕,如今不再适合人居,只偶尔有村民在山下朝拜,远望着通嵊岭上溪山阁的方向,诵念声喻文州甚至都能听见。

一路上喻文州也在不断试图说服叶修,替他做一把“锁”。

“我会在你身上养魔,然后把我的魂火交给你,出现了异变而没有减少的‘戾’就会暂时寄放在你身上。有魔的存在,‘天罚’就伤不到你。”喻文州游说他的时候笑意就更明显些,若不是那半张面具扣着,倒真像个活生生的人,“在魔成熟之前我就会杀掉它,只痛那么一下,我保证。”

叶修不为所动地在人凑到跟前来了的面具额头上屈指弹了一下,自从喻文州不端着了,二人都知晓“神使”之名所虚,那些繁文缛节就没人再拘着。更何况叶修本来就不太遵循那些,敬重时常也都放在心里了——就算愆族实为半魔,但除魔功业毕竟不假。就算喻文州知道自己无法通过不停地为人族除魔来缩短去往转世轮回的时间,也依然没有停下除魔的举动。

喻文州捂着头退开半步,就听见人问:“既然早就不认为自己是神族了,那为什么还戴着这个?”

“习惯了。”他回答说,“而且你要明白先后。”

叶修“嗯”了一声,喻文州就接着道:“我生时,觉得白骨丑陋,便捡了张面具来戴。故而人们见了我,才编撰出神鸦化作愆族的传说,才以此造了那些北槐神像。”

“这是你当年捡的那个?”

“才不是,人族之物留不了那么久。从前那个早送人了,现在这只是我后来专程再打的。”

叶修听着,总觉得不对。

“神像……都是你毁的。”

喻文州合掌,轻轻一拍,“所以我说人族善思虑——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叶修当然也不可能拿他问罪,只是这样一来,有些关窍就想通了。

“你的‘戾’是因为神像。”叶修笃定道,“是因为神像以鸦面为形吗?所以你的‘戾’看上去只增无减,全是由于人们的祈求和供奉,你除魔最多只能抵消掉这一部分,而不能消耗掉你原本就存在的‘戾’。”

喻文州保持着鼓掌的姿势未动,“我觉得‘戾’更像一种因果,这就是所谓神谕里说,愆族少与人往,不可伤人的缘故。没有一个愆族会愿意延长自己投入轮回的路程。”他叹出一口气,“但祈求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我摘掉面具也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那天你能说出‘愆族是半魔’,皆因你一直在场……除了毁神像,你还借新生愆族的手传播‘教唆’,破坏人们对愆族的信仰,试图动摇联系。”

喻文州赞许点头。

叶修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突然问他:“养魔,我会变成另一个人吗?”

“不会,只是如果放任魔对你内心的侵入,主掌你的便是魔,不是你了。所谓的记忆模糊或断层消失,便是因为你已沉睡,大家看到的不过是一个披着你壳子的魔。”喻文州感觉奇怪,但还是耐心解释了,“你曾压制过‘执’,其他应该也不是没可能。”

“那么,由你主导的养魔,算是对我的伤害吗?”叶修忽略了他之前装不知道的种种言论,把一切默契揭过。

喻文州点头,“当然算,因为我是利用你做我的容器,对你有实质性的损伤,并且终极目的是为了自利。”他说得坦然,仿佛是因为没有什么秘密了,所以更直接些。

叶修竟然也点了下头,像是松了口气那般说道:“那我明白了,把你的魂火给我吧。”

喻文州愣了一瞬也反应过来了,凑到他面前笑了笑,“怎么?知道我不会因为魂火给你就耗尽了‘戾’立刻消亡去转世,丢给你一身麻烦,终于改主意了?”

叶修却正色道:“不是因为这个。”

喻文州再想追问,他便什么也不再说了。

要在叶修心中养魔并不容易,他心志坚定,当初养成的“执”在喻文州找到他的时候就被这人压制得死死的,差点因为敲除时放不出来被喻文州刺入本心而死,虽然最终还是好好敲除了——他也是为数不多的一个,敲除时还能清醒着配合的人。

“执”生于执念,喻文州有意问过他当时执念的是什么。叶修只道是他亲见旧友死于魔,便有意承他遗志,连同自己的一份心愿,在巡察寮为除魔做些事情。“执”生得缓慢又隐秘,等发现的时候,已然不知道有多少是他自己的意愿了。

“那现在呢?”喻文州问。

“我愿意做,也应该做。”叶修说,“这就是我的意愿。”

养魔的工序不复杂,只要喻文州在一个无魔之人的心里种一点“戾”,得到土壤的青色雾气就会爬满心脏,找寻最薄弱的地方叮上一口,那处豁口就会慢慢生出黑气。

叶修低头看着他按在自己胸前的手,那是一截藏在手衣下的白骨。他除了喻文州的肋骨,还没有见过他别的地方是什么样。人人的骨头应该都差不多,但喻文州相较于其他愆族那么不同,叶修就固执地认为他的骨头应当也该是不同的。

他这样想着,就摸到了喻文州的腕骨。

“别摸,手抖该种坏了。”喻文州说。

“你手好细。”

喻文州回答:“骨架小。”

“有多小?”

喻文州收回了手,如果开着天眼,应当就能看到一股青色的雾气,正从叶修胸口慢慢钻回喻文州的身体里。

“种好了。”他抬头看了眼叶修沉静的眼睛,好像对方自己不觉得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一样。他就把叶修的手捞起来,跟自己的手骨掌心相对,按在一起,又认认真真一根一根手指卡进去核准了指缝,抬了抬下巴叫他看,“比你的小一圈呢。”

喻文州的手没有温度,贴了一会儿还是凉的。叶修若无其事地捏了捏他的指骨就松开了手,完全像是下意识的行为。喻文州只是偏了下头,随即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他在叶修的注视之下,直接就伸手从自己的肋骨之间穿了过去,摸到了那盏坚定燃烧的魂火。

取魂火的过程乏善可陈,但喻文州看上去并不那么轻松,千万年充盈在身的“戾”要从体内一下子抽出,未免太过陡然。叶修几乎听到手骨崩碎的“咔嗒”声。

“不要紧,可以恢复的。”喻文州冷静道,若不是话音有些抖,甚至看不出他在承受什么,“你身上有魔,应该感受不到这些,不用担心——我要暂时封住你一魂,否则你会像那些只能活二十年的庙祝一样魂飞魄散,不过他们的二十年放在这种情况下,只可能更短。”

喻文州本想替换下他绛宫的魂火,却被叶修阻止了,伸手将喻文州引到了气海处。喻文州一皱眉,“你要承两份因果,封人魂?”

叶修云淡风轻一点头,“封人魂更好压制住我的魔。”

于是那满身的“戾”便带着不可消磨的天罚闯进了叶修的体内。

青色的雾气尽数没入时,叶修整个人都晃了晃,往前一栽,靠在了喻文州的肩骨上。喻文州突然紧张,脊背也绷紧了。

等了许久才听到叶修沙哑着嗓子说:“原来天罚是这么个滋味。”

“怎么会……”

“魔尚且刚种下,被我压制着生长,抵消不了你这么大份的馈赠吧。”叶修笑了一声,然后便站直了身。他额上浮了一层虚汗,也被叶修抬袖擦去了,没事人似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感觉我也能化出除魔锏了。”

喻文州还是盯着他看,“如果不能忍受,放出魔也没关系,我会看着你。”

叶修摆了摆手,说了个“没事”。

我不是很想失去这段记忆。

魂火的位置调换之后,叶修也能感觉到气海发沉,心里倒空了一块儿。他看喻文州的时候也能看到他身上的“戾”了,像直接就开了天眼。最开始所见的浓重样子,如今只剩了相当稀薄的一层,好像再除一只魔就够去轮回的了——他奇怪现在自己也能精准估测“戾”的浓度了——他知道这是因为喻文州在他心里养魔沾上的“因果”,化成了“戾”。

路上喻文州把所有除魔的机会都留给了叶修,好像这样就能消解些许天罚的刮骨之痛。但那种痛本也不是感觉意义上的,愆族没有魄,没有人魂,也就没有七情六欲和五感。于是天罚便种在骨头里,种在一念之间,种在虚无缥缈的“存在”上。其他的感官也只是肉身的一半作为承载,发挥着形而上的作用。

抵达前的几日,叶修看上去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随着对一魂封印的加强,似乎人性有所缺失,不算太明显的问题。

倒是叶修,对喻文州提出了一些过往没去深想的问题。

“你说愆族悉同,无须姓名,那为什么你叫这个?”

喻文州回答说:“这是我前世杀死的人。”

“宿主?”

“差不多吧。”他说,“魔的成熟会加速宿主的死亡,等占据身体一段时间后,魔也会随之而死。”

叶修想了想又道:“据我所知,北槐神像出现不正常的外力损毁是近两年的事,这之前你没想过调查?”

喻文州无奈,“当然调查了,如果没有‘神像损毁’这一提示,换做是你,就能立刻想到这其中的联系吗?而且我也并不能确认,破坏神像的脸与核心就能斩断我和神像供奉之间的联系。我被困住太久了,很多事情已经模糊,感觉也麻木了,这点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感知。”

“所以你要去蓝台山。”

“我要回去看看溪山阁里有什么,到底为什么只有我。”

蓝台山的山门之外,还留有人们年深月久在此拜祭留下的痕迹。过石梁,能见当时万物殄灭之余行。日照其上,草木烟枯,井谷沦殪。如今瘴气四走,沙蛇恶兽匿于其中,民残而物换。

“我在溪山阁醒来的时候,蓝台山还不是这样的。”喻文州教他用“戾”来包裹身体,抵御瘴气的腐蚀和侵入,一路走一路面带怀念,“至少山上还有人烟。”

这与书册编撰的内容又不同了,好像人们总是不记得历史的顺序,对于真相的认知盲目又表面。

“我并不知道神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立起来的,刚开始也并没有出现问题,我没有发现自己和别的愆族有什么不同。只是按部就班,做我的‘神使’,以除魔为己任。”他说,“发生偏差是我醒来的数十年之后,我体内的‘戾’已经明显比我醒来时浓厚,没有消减的迹象。”

叶修踩着地上腐烂的土地,目光望向更深处的通嵊岭。喻文州也随之看过去,“啊,原来我走出山,回过头的时候,还能看清它的所在,现在却有点困难了。”

叶修“嗯”了一声,他又接着道:“我翻遍了我能翻到的所有关于愆族的人间记载,发现不少矛盾之处,和我身上的情况并不相符。所以我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灾祸,魔一直存在,愆族的降临并不是什么救人救世,更像是自赎。想通了这个,我的记忆就苏醒了,甚至找到了我宿主曾经被吞食心脏的证明。”

喻文州说这些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好像这些事并不直接发生在他身上。他还转头对叶修笑了一下,“我有种直觉,溪山阁上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叶修却没有附和这句话,锁起了眉陷入对新问题的思考。喻文州并不在意他一路上时不时抛出问题又提出见解的作风,这也帮助他自己捋清思路,重新审视这一生。

“所以蓝台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叶修问道。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时间的力量吧。有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能引起不久之后某个无关地点的剧变。这个世界原本也是这样互相牵系的。”喻文州道,“人们把灾祸的源头安在自己身上,然后诚心去悔那莫须有之过,所以理所当然就受着所谓‘神族’的救助与庇护,这才是人族史书的逻辑原点吧。”

他又解释说:“在我开始调查蓝台山的时候它就已经这样很长时间了,太早的无法追溯。”

通嵊岭是整片蓝台山所包围的地界里最高的一座山峰,溪山阁就在它的半山腰。后半程山路,喻文州比及先前沉默良多,从他悄然绷紧的脊背就能看出来些许隐秘的紧张。

绕过一大片奇石怪梁,喻文州伸手摘下了一把桐束,触手新鲜,掰折处低嗅有草木的腥。他有些茫然的望过去,整个溪山阁都被笼罩在一片奇异的生机之中。院落的草木毕植,无人看护却长得茂盛蓊郁。

和外面全然两个世界。

叶修捡了一段枯枝,伸手探进院中。只见那段本已该死去多年的断枝竟然渐渐复苏,缓慢生出一截绿芽。

喻文州没来得及拽住他,叶修已经试探着一步迈了进去。

他顿了一会儿,才转头对喻文州道:“可能是‘戾’的原因,我没受到什么影响。”然后伸手示意他一道进来。喻文州下意识搭上他的手,被人一下拉了过去。

确实没有什么异状,大概是因为愆族实在不算什么活物,又有“戾”加身。喻文州稍稍放了点心,四下打量起来。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谁也没注意到似的。叶修问他如今的溪山阁和过去有什么不同。

“除了这座神庙,其他的都一模一样……所以才更奇怪了。”喻文州回答,“这么多年过去,外面的世界面目全非,这里还生气勃勃,让人很难相信。”

于是叶修就拉着他上神庙里去。

“原本这里只是座旧阁子,凭栏远眺,对山的飞溪下坠,鸣溅声清亮悦耳,这里叫溪山阁。”

喻文州在神庙前停住了,这时抬起头已经能看到北槐神像的下半身,正是史书所著的姿势,左手除魔锏,右手降魔印,石面光洁如新,好像昨天才铸成。

“你不太对。”叶修转头看向他,握住的那只手在出汗,皮下有剧烈的搏动。他看到了喻文州胸口的起伏,那颗属于愆族的半心在异常跳动。

喻文州抬手摸了摸心口,“我感觉到很熟悉的气息。”

他说完,也不等叶修回应,一步跨入。

没了门楣的遮挡,这座神像的全貌终于跃然眼底。喻文州久久沉默,仰脸凝视着神像的头部。叶修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这座神像相较于其余各处,都有个不同。

——它的面具,不是由和石像一体的石头刻成的。

那是一只颜色很旧,边缘磨白了的皮质面具,只用绑带束在石像的脸上。

叶修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放开了。

喻文州走到神像脚下,手覆上了神像的手指。他闭了闭眼,好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在几个眨眼间,就飞身攀上了石像的肩。

叶修仰脸看他,也看着石像,好像不久前他才这样从下往上的看着那个身影。

喻文州抬手摸了摸那张面具,动作莫名缱绻,然后才把它缓缓揭下。

叶修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面具下正正刻着的是喻文州的脸——他无数次想象过的,完整的喻文州的脸,就该是这样。模样清晰,轮廓温柔。

可能是抚摸自己的脸太奇怪了,喻文州垂下眼不和自己的模样面面相觑,只摩挲着手里的面具。

神像肩头站不了两个人,不想喊着说话就得等喻文州下来。叶修在石像脚下耐心等着,等他平复心情,自己走下来。

这一路上的魔都被他压制得很好,没有一点要露头的征兆。叶修摸了摸心口,总觉得在这里待久了,虽然对自己没什么影响,但其他一切就不好说了。

“我想错了。”喻文州从上面跳下来的时候,对叶修说了一句。

叶修本能地想抬起手臂去接,但回想起上一次那人跃下神像的轻盈感,伸出去的手又被理智摁下,默默收回了。

“怎么说?”

喻文州拍了拍面具上的浮灰,把它递给了叶修。

他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张巨大完整的神鸦面具,和喻文州现在脸上的这张极其神似。但它太过庞大,仿佛是由好几块皮革缝在一起做成的。

喻文州指了指把左眼包括在内的那一片,声色平静道:“这就是我的第一张面具。”

叶修一惊。

“我曾经把它送给了一个小朋友,他的魔也是‘执’,我第一次见,费了不少功夫。”喻文州目色遥远,“他觉得怕,我就把面具给他了。他不怕我,摸我的骨头。后来再听说,是神庙已经建起来,他做了庙祝,之后就没了踪迹,我也不太记得了。”

他说着又指了指面具的其他部分,“这几块可能也是我的,但时间久远,没有刻意去记,已经没印象,是什么时候丢的,又不小心丢在了什么地方。”

“你刚才说想错了,是想到了什么?”叶修问他。

喻文州接过他递来的面具,又随手搁下了,抬头望了望自己的脸,“我一直觉得,如果这里是源头,毁掉这里的神像,也许就可以斩断我和神像供奉之间的联系——我想岔了,刚才这阵的功夫,我终于明白了……”

“这座神像如人们所愿那般还庇护着这里,让它们保持着原貌……且不论在这里能不能毁掉它——这里的确是源头,我的脸,我的面具,都是最初的媒介。但勾连我们的,早就不是这些了。而是由这些外在形象建立起来的内在联系。”他平静地说,“人们一代一代传下去的认知,根深蒂固刻在人们骨子里的印象。愆族就是神族,就是北槐之裔,就是这个模样,这个面具可以带他们脱离苦厄,获得平安祝福。包括庙祝,折损在守庙上的阳寿,人们对他们的感情,也全部都会归在我身上。”

这段话之于叶修来说,信息量有些超过了。但他理解得很快,并且难掩眼底的震惊。

“别这么看着我,”喻文州弯了弯眼睛,“能意识到这个我也不算白来。”他向叶修伸手,“还给我吧,我替你除魔。还需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尽力做到。”

叶修没有动,在原地凝视他许久。喻文州好像坦然于这样的对视,只适时地表达一点微不足道的疑惑。却不防叶修突然伸手,拉开了他交叠的衣领。

“心跳是什么感觉?”叶修问他,眼神落在那半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上。

喻文州的嘴角慢慢地放了下来,看上去也只是普通的面无表情而已,“人族没有心跳么?”他拨开了叶修的手,大方宽恕了他的失礼。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叶修说,“这不一样。”

这次轮到了喻文州沉默。

今天的喻文州总让他时不时就要回想起他们在庙里那次重逢的情状,于是他就知道,面前这人又开始端着了。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真的。”他回答,“我揣着它不是一年两年,而是自我醒来以后的千万年。它跟我融在一起,内化成……我走到现在的动力——”

“你不觉得它是你的一部分。”叶修打断他道,“你以愆族的身份存在一日,就要一日排斥它的跳动,排斥这枚魂火,自己和自己斗争。”

他说得再明显不过,喻文州的表情终于彻底变了。如果说先前只是刻意端出来的距离,现在就是真的带上了凗然的怒意。

“你在发疯。”

叶修竟然点了下头,若无其事道:“可能吧,但我只想送你去转世,你不想吗?”

没有一个愆族不想,这是他们平生夙愿。

“现在有一个很好的办法摆在你面前,你不打算利用到底吗?”叶修坦然迎上他的视线。

喻文州没发觉自己失态的缘由,“还给我。”他只是这样重复,“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的你是什么样的状态说出这些话的。”封住了一盏人魂,让面前这人说什么做什么都透着一股捏造感,像在拙劣还原他想要表现出的原貌来。

“我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没有变。”叶修说,“如果模仿不能让你更容易接受我的提议,我就放下来同你说。”

他靠近来一步,伸手碰了碰喻文州现在的半张面具。

“我来这里之前就想好了,不管什么办法,都要送你去转世。现在你确信了尘缘斩不断,好在你把它交给了我,我替你承着这份因果,你就放心去,干干净净带着一颗人族的心脏再来找我。”

叶修用了点力,把那只鸦嘴面具拿了下来。喻文州僵在原地任他施为,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只能感觉到面前人手指在他的骨头上描摹。

“果然,你连骨头都是漂亮的。”

他赞叹道,随即又正色起来,“我想‘天罚’不动活物,魔是活的,人也是活的,只要人魂在位,你不用担心。”他抓着喻文州的手摸到自己胸口的温热,在愆族无意识被他牵动的本能下,指尖开始聚出一团明亮的光,“我把我的给你,拿着它回来找我。”

“既然天意要你看尽世间尘缘欲念,这些散不尽的因果,我就暂替你存着,一分也不会偷走。”他说,“文州,你得自己来体会,用心来体会。”

叶修握着喻文州的手没动,“现在是你做决定的时候,用你最后一柄除魔锏跟我道个别——毕竟,我们可能要很久才能再见了。”

喻文州仿佛被夺走了说话的力气,叶修每个字他都听懂了,但内心却充满了抗拒,用剧烈的跳动来向他抵制这种霸道的决定。

“这是什么。”他垂着眼睛,手指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微微蜷缩着,表情茫然,“这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世间尘缘让你无限贴近一个人族,但终究还不是。”叶修回答说,“所以你要自己来试,自己想明白。”

喻文州的指尖化出来白骨一般的除魔锏,尖端刺破了叶修的衣服,把胸口的皮肤扎出一个凹陷——只要一下,像他很多次同别人许诺的那样:只痛一下,很快就好。

他终于能开口——

“我来找你。”除魔锏穿透了心脏,“这次我来找你。”

魔气缓缓流淌而出,喻文州认出来它的形状。

——“执”。

他们在神像底下交换了一个柔软的拥抱。


-END-


文言部分如果看到什么眼熟的句子应该不是你的错觉

SLOW BURNER🌪️

【叶喻月见景天/10:00】螺旋形而蝶

 @叶喻搞事生产大队 

BGM:Heaven In Her Arms的同名歌

(四分半左右开始出现嘶吼,慎戳)

酒吧乐队主唱叶×学生喻,喻第一人称,年上,一点年少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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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觉得嗓子很疼,还是照常在马路对面的第七根停车柱上靠着等他。

耳朵里电吉他的声音还在嗡鸣,我不是很喜欢吵闹的环境,会让我持续相当一段时间注意力分散,注意不到我本来应该关注的事情。

比如,我想起来,我应该是去问他,为什么这几天没有来学校看我。

这只是个借口。

我不想被指责,唯独不愿意让他觉得我无理取闹和斤斤计较,又记仇得可怕,而已。

正如我没有听完乐队...

 @叶喻搞事生产大队 

BGM:Heaven In Her Arms的同名歌

(四分半左右开始出现嘶吼,慎戳)

酒吧乐队主唱叶×学生喻,喻第一人称,年上,一点年少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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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觉得嗓子很疼,还是照常在马路对面的第七根停车柱上靠着等他。

耳朵里电吉他的声音还在嗡鸣,我不是很喜欢吵闹的环境,会让我持续相当一段时间注意力分散,注意不到我本来应该关注的事情。

比如,我想起来,我应该是去问他,为什么这几天没有来学校看我。

这只是个借口。

我不想被指责,唯独不愿意让他觉得我无理取闹和斤斤计较,又记仇得可怕,而已。

正如我没有听完乐队最后一段贝斯手的solo就匆匆出来,那种尖锐的啸鸣在我耳朵里如同噪音,是我并不能欣赏的音乐形式。但他们喜欢,我只要不去否定它就很好。

叶修也不喜欢来学校。

所以我不能强人所难地要求他。

人们把委屈活埋在土里,怕它随意生根发芽,捂得紧紧的,却又给它眼泪,叫它偷偷蔓延泛滥。

对他表白是年初的事情,他年长我八岁,认识六七年来一直照顾我很多。叫他哥的时候却好像很少,他没什么架子,也不擅长用过来人的语气教育别人,像个成年的小孩。

我来北京读书之前有机会看过他的演出,下晚自修去晚了,只赶上最后一首。那是他自己写的一首慢摇,间奏加了一段唱片里没有的烟嗓吟唱。我没带手机,没有录下来。后来去一些音乐平台上搜,现场版的翻录总是很遥远,没有我当时听到的那样漂亮了。但我还是把它截下来,夜里有时候翻出来听,他就在我耳边唱了。

那天我是去后台帮同学要签名照的,他在休息室门口台阶上坐着拨吉他弦,说是被队友嫌吵赶出来的。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提醒我现在很晚了,要早点回家,这样才算认识。

叶修的乐队很小众,不那么出名,在几个城市间走走停停唱唱歌,又要回北京去接着当他的驻唱。

他像是不怎么缺钱的,做什么不做什么全凭喜好。换句话说,只是酒吧老板跟他要好,所以整个乐队都赖在那儿给人唱歌。

我等了十五分钟,他才从后门背着吉他包慢吞吞地摇出来。队友早就看到我了,并不会来打扰,我只跟他们挥手当作招呼。

叶修径直过来,问我站在风口会不会冷。我捏着T恤领口扇了两下,故意得有点可笑。

他陪我走了一路,大约是觉得我有点沉默,提出来请我吃冰淇淋。我看了他半天,说我要两个球的。

我发现自己声音有点沙,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补充道:“香草和巧克力。”叶修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掌心竖起来碰了碰我的额头。我固执地说没有感冒。他盯了我好久,确信我只是心情不美妙,才松了口气似的。

叶修不太会哄人,但我可以原谅他的全部。我觉得这是喜欢一个人最基础的要求。只有当我跳出这段关系的时候,才会转头评判所谓旁观者眼里的对错,可那是没有意义的。

人是矛盾又矛盾本身,在所有选择面前糊涂,清醒时才吹嘘一番理智和克制。

我跟在他旁边,一勺一勺舀着冰淇淋球。我们相熟太久,才更容易质疑感情的本质。想我向他表白,他却并不震惊,说他早就知道。

我天真地以为自己的暗恋太拙劣,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嘴硬,在感情的察觉上不想落了下风。我们经过了两年异地的相处,在我来到他常驻的城市读了四年书,临近毕业的这一年终于表白心迹。过去的日子暧昧不清,我想要给自己欢喜又痛苦的这些年一个定义。

可其实我们两个谁都不能确定谁先动心,谁又先觉醒了爱意。

他没有当下回复我,只是想要认真考虑很久。我说我也没有想过要什么答复,只是告诉他知道,有这样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在悄悄地爱他。

“如果你想过后,觉得不能回应,可不可以当作没发生过?”我大约说了这辈子最幼稚的话。我看到他在笑,然后像个可恶的年长者按我的头顶。

“不可以。”

我伸手比了比我们相差无几的身高,抱着臂好脾气地说他不可以消遣穷苦大学生,大学生的心是碰一碰就要碎成渣的玻璃心。

他正色回答我,正因为都是成年人了,说出来的话覆水难收,指望关系能维持原状才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会慎重思考我的表白。

这之后我便会经常不能集中思考,总是觉得我发挥得很失常。那并不是个很好的表白时机。

我没见过几面的祖父过世了。但我很难说自己有多悲伤,甚至为他感觉了解脱。

我父母都是很早就分家的,并不和其他家里人有太多的交往。致使我也是个感情淡漠的人,除非真有什么能触及到生养我的人,否则没有什么可以激动我的。能遇到叶修大抵也算奇迹一件,我才能从其他人平等的视线中匀出多一份来给这个人。

那天很早我被爸爸的电话叫醒,说祖父前几天夜里病重过世了,手续办完要走流程办仪式了才问我个人的意见,要不要回去一趟。从北京飞到广州不过也是三个小时的路程,但我用掉不止三个小时的时间来思考和向叶修倾诉。

我跑到他独居的公寓,慢慢地讲所有关于祖父的记忆。我们看待死亡总是非常遥远的,虽然在我二十二岁的人生里也曾无数次和它擦肩过而不自知。我摸着胸口一块始终淤堵不通的地方,问他这是难受吗?我在为了什么难受呢?

明明可以搭公交,但我真的很讨厌北京的交通,于是就这么一路跑着去的。直到问完这个问题,感觉呼吸和心跳也不能完全平复下来,它们剧烈又仓促,烫得我喉咙也痛。

它究竟在因为什么而跳动。

叶修告诉我,我也许并非是在为了某个很重要的亲人离世而悲痛,只是我曾经寄放在某个人身上的关于我的一部分碎片,随着这个人的离世而一并入了土。

“当认识你的人都一个一个消失,最后留下你自己。”他伸出指尖点了点我的额头,“处于他人意识中的你就完全消失了。”

就像我清理键盘缝里留下的皮屑时,总想着这些堆砌在灰尘里的角质层,某一日会否能真的合成一个完整的我。那么坐在这里的我,与过去脱落的、被我遗弃的、死去的我面面相觑,谁更接近于真实的我呢?

“你会消失吗?”我问他。

叶修托着下巴,很快地回答我:“我会尽量比你晚一些。”

心跳大抵总和生死牵连,但爱情约摸也等同。

我并不想花很长的时间去回忆我如何陷入暗恋,因为那确实太过久远模糊。我能记起来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偶尔同他提起,他也好奇我怎么总记得一些奇怪的细节。

比如,我没有告诉他我被北京的学校录取,暑假跑来他唱歌的酒吧看他演出。他翘班陪着我玩了好几天,没看出来我准备什么时候走,终于忍不住问我,我才告诉他真相。

那晚上他拉着我去公寓顶楼看月全食。北京的血月亮很难见,灰黑色的城市都像是笼了一层很淡很淡的红色。许多窗子亮着灯,他们都在看月亮。但楼顶的风里只有我和叶修。

我们开了两罐啤酒,两个人都不太会喝,几口就上头。他平时讲话声音很干净,喝了酒更温柔,全然听不出唱歌的时候那种烟嗓的味道,他对爆破音似乎也很精通,还给我表演。后面的事情已经很模糊,我只知道,我说一想到接下来至少四年的时间能跟他在同一座城市,就好开心,一秒也不能等,申请了提前进校就飞过来了。

他又说了什么,大约是欢迎,又或者是别的。我全然记不清了。

但我又记得跟他表白前后的全部细节,好像是为了供我时不时回忆自己的笨拙。

我后来给爸爸回电话,说我会回去看看的。

叶修给我拿来纸巾盒,我才突然觉得,人们所能为之痛哭的也大抵都与自己相关。我试着去想,如果真有一天叶修带着我爱过他的样子消失,那这个世界应该会损失我的大部分心脏。

只是这样想着,心脏就已经疼得要停跳。

我恍惚着,我对他说,你能不能不要带着我的心脏一起走。

没有人可以解答我痛苦和爱情是否永远伴生,我应该剥离哪一个来规避另一个吗,怎么算都觉得是失去。

所以我用第三根肋骨把他勒紧。

叶修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让我抱着忐忑的心情与他像过去那样相处,试图和我比赛谁先忍受不下去。

冰淇淋不断在嘴里化掉,叶修在我前面走着,偶尔回头看我一眼好像是怕我走丢。

他不问为什么我突然来看他,又等他从观众里发现我就跑掉。

我始终没法说出真实而卑劣的心思,那感觉很像枪口堵住了喉咙。我有时候会怨恨表白的自己那样坦诚直白,又过于莽撞不计后果,像失去了理智。但又觉得我理应有一次为谁奋不顾身,不然这一生真的过于平淡无聊,没有生机,只是遵循活着的惯性往前滑行。

“你有没有觉得,我有时候不太适合谈恋爱。”我说。

他停下来,好像习惯了我胡思乱想过后突然冒出的荒诞想法。

“没有适不适合。”他说,“你适合我,你适合治我的。”

叶修表情那么无奈,折回来几步,捏住我拿勺子的手腕,把我拉着往他住的方向走。

我会安静,皮肤紧贴的滋味能让人安心。就像他认真思考之后告诉我他也真的喜欢我,然后伸着食指尖,轻轻碰到我衣料下肋骨间隙向下凹陷的形状,那里有空洞的爱意跳动——把一部分鲜红的生机还给我。

我喜欢叶修的温度。

血液流淌的时候我知道爱情真实存在,所以我宁愿他永远粗心,一切理由都替他完全找明白。

我向他坦白曾经听着他的歌睡觉,叶修说原来你这么早喜欢我。我没好气地挠他的爪子,让他稍微松开手一些,好把勺子放回冰淇淋碗,赶两步跟他并肩走在一起。

就算是相爱的两个人,也并不能完全互相理解。我有时候不知道叶修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我在为了什么事情而生气——可能只是公寓的椅子没有摆整齐,蛋糕上的第一颗蓝莓他没有喂给我吃。

我对这个世界的可能性充满了情理之中的了解和意料之外的好奇。

叶修就像是我曾经无法触及的一部分理想的具现化,是我所有想要实践的碰撞的灵感发生池。

那天他把手放在我胸口,我有那么多糟糕又甜蜜的心思,他比我想的还占有更多。

他声音很惆怅地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到底喜欢什么呢?是一个年长却幼稚的形象吗?还是某一个精神的依托。

我们很了解对方,好像经历了很长的时间来互相适应,已经是最适合对方的人,再也看不见别人。

我抱着他,感觉胸腔被压紧。

这是很刁难我的问题,我该怎么回答呢?我在心里细数他的毛病,记仇又小心眼地罗列了一张备忘录。

但最后一条始终写着我很爱他,这是没办法的事。

从我走进他的表演场,他在慢摇情歌里唱着“什么是完整的,明明星空只露出一半的,走失的人们走进了海里啊,灵魂和记忆是不散的。”从我哭着说对不起我悄悄喜欢你很久了,到他摸我的头说对不起我知道,到他告诉我说我们早就不是简单又令人感觉到酸涩的喜欢,我们一起走过了太长的路,一部分气生根也绞在了一起,如同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不能剥离的两部分。

我抱着巨大的绝望和恐慌想要抓住留存在他身上的我的一部分,在唇舌的缝隙里我告诉他:“不管以后你会跟谁在一起,你都会永远记住我。”

好在他也牢牢地抓着我,从那一刻开始就从来都相信我的爱情。

我把冰淇淋都吃掉,一口都没有留给他。

“就是想你了。”我说。

-END-

SLOW BURNER🌪️

【全职同人叶喻】即使天无雨

 @依然小鬼 鬼哥生日快乐!

校园AU,双箭头暧昧期,啥也不懂瞎写的别较真,搞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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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他在垃圾桶边上抽完最后一口烟等味道消散,吸进去有潮湿的烟丝不完全燃烧后的涩味。

天色压得太低,一个黑漆漆的下午。

“巧啊。”

喻文州抱着一个硕大的纸箱子从他身边经过,里面散发着一股塑胶的味道。叶修皱了皱鼻子,反而觉得好受了很多,偏头认他的招呼。

“今天演出?”他问。

喻文州轻轻点了下头,弯着眼睛笑,“我以为学长在这里是等进场呢。”然后抬了抬下巴,礼堂的玻璃门上有前几日就贴上的崭新海报,晚上七点准时开始。

——关于爱情归宿的最新观念。...

 @依然小鬼 鬼哥生日快乐!

校园AU,双箭头暧昧期,啥也不懂瞎写的别较真,搞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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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他在垃圾桶边上抽完最后一口烟等味道消散,吸进去有潮湿的烟丝不完全燃烧后的涩味。

天色压得太低,一个黑漆漆的下午。

“巧啊。”

喻文州抱着一个硕大的纸箱子从他身边经过,里面散发着一股塑胶的味道。叶修皱了皱鼻子,反而觉得好受了很多,偏头认他的招呼。

“今天演出?”他问。

喻文州轻轻点了下头,弯着眼睛笑,“我以为学长在这里是等进场呢。”然后抬了抬下巴,礼堂的玻璃门上有前几日就贴上的崭新海报,晚上七点准时开始。

——关于爱情归宿的最新观念。

叶修应了一声,说:“是在等你。”

喻文州就笑,“演出还有一会儿呢,来帮我们布置场地吧?”

他就跟着几个学弟钻进后台,把背包丢在桌上。

“要下雨了吧。”叶修说。

喻文州把箱子堆在地上,里面是一大堆演出用的塑胶手套,头也没抬,“是的吧,少天和我说了一上午的膝盖疼,宿舍湿得让人想打喷嚏。”

叶修帮着把道具分门别类码好,转头找喻文州:“你演什么?”

喻文州已经上过妆,回头看他的时候在幕后的暗光里显得憔悴,但眼神却有未入戏的光亮。

“飞蛾。”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转而又否认说:“应该是蝉。”

叶修对话剧没有特别多的兴趣,但尊重每一种艺术表现形式。琢磨文学的人骨子里都有种批判精神,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他坐在台下,想背包里的雨伞会否派上用场。

他们学校话剧社的演出不算大排场,观众堪堪坐了四五排。他混在人群里,拿着vip座的票待在正中间,一抬头就是背景的漂亮灯箱。

麦当劳与相对论哪个更无意义?

喻文州在幕布里藏匿,赶在换装前把叶修赶去了观众席,原话是“多少保留点惊喜吧”。

他知道背后忙碌的人来人往,思考这方寸舞台的意义。话剧社把剧本还原得很到位,叶修刚好看过这一出,故而从根源上已然开始认同他们对于这一舞台的精神领悟。

追光死盯着台面,演员在光影里穿梭。医院里泼洒的疯,双人抢白的奔逃。叶修听到观众偶尔议论,只是心不在焉地瞟着后台。

喻文州出场时旁边的女生在小声惊呼。他拖着木椅和粗麻绳扑进了光里,破烂的上衣露出来小片的皮肉。方才他还在后台抱怨这场受限得太多,只能选择尽量保守的服设。但叶修还是一眼被他抓住眼睛,顶光照在他低垂在绳套里蓬松混乱的头颅,手臂有绷紧的线条。雪白的光线好像细流,漫过他的脚踝,淹没他的颈项。

女演员敬业地把他从椅子上解救下来,问这个寻短见的失败者,像问一面镜子。那是一段很长的台词,喻文州背得很熟。

叶修没听过他这个声线,很嘶,又很苦涩。

他站在企鹅姑娘的身后,目光擦过她的头发抛向台下。

“我举步徘徊拍打不安的双翼,我的二十八岁展翅飞过。”

叶修托起了下巴。

多好的诗人,却无能力浪漫至死,潦倒并不叫江郎才尽。

他捡起来地上的烟头,在企鹅姑娘递来的火种里,眼底有过一抹光。

诗人躺在雨水里,企鹅姑娘在唱歌。

而叶修想要给他撑伞。

因为各方面原因,这出话剧裁剪到只有一个多小时,但已经足够惊艳。倒数第二幕,两个男演员对着飙戏的时候,叶修都在看着喻文州。

用假身份成名的诗人把企鹅小姐扔在了身后,扔在了梦里,向着失败的、后悔的过去,撕开自己的西装外套,让跳动的数字投影在胸口的衬衫上,“我已经通过了努力,适应了这种烂生活。”

他逼向另一个自己手中的刀,在光怪陆离的景象里向对方大喊,“杀一个人很容易,要杀掉自己却很难!”

前排观众被他的目光所震慑,疯狂以至于真实。

他们在舞台四周的镜子里重合。

叶修在他们谢幕时离场,踩着掌声回后台去等他。过道的穿堂风掠过,才发现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喻文州出戏很快,跳着轻快的步子下台,兜兜转转指挥社团后辈收拾完道具才来找叶修,还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刚刚合影没有看到你,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他笑,“太无聊了吗?”

叶修摇头,“怎么会,很有感触,常看常新。”

喻文州越过他去拿后台挂着的一排外套,从叶修鼻尖晃过去有木质的味道,闻上去像是在木箱子里放久了。还有那么一瞬间,有一丝寡淡的烟味轻飘飘地浮过,叶修知道那是舞台上企鹅小姐点给他的那支烟留下的——但这不妨碍他想到自己,想到他们短暂并肩走的一段路。

“这件西装是我自己的,”他穿外套的时候看见叶修在盯着自己的衣服看,“上大学前爸爸送的成人礼,表演需要的时候才会穿。”

“很好看。”叶修点头。

喻文州一怔,面色有点微弱的不自然,细看能发现耳根的一点红色,他把系岔的扣子重新扣上,很快又调整过来,“今天好冷,不过还好没下雨。”

叶修往窗外看了一遍,有点没滋没味的,“嗯,还好。”他伸手拿下喻文州头发上沾的假发线头,碰到他湿漉漉的额发,“别着凉。”

“好呀。”喻文州轻声应,偏过头看他,其实刚下场的时候就已经擦干了,布景的雨不大,他只是淋湿了一点,转而又对着后台的东西犯难,“这些一次性用品待会儿全要送到垃圾站去,其他东西就搬回活动室了……我们人手有点不够,学长有空吗?”

他当然有空。

叶修就帮他推着推车,自觉这和拿着雨伞也没什么区别。喻文州总能找到非常正当的理由和他独处,带起话题的功夫也很自然。

“其实为了这一场我们准备了半年,”他眨眨眼,“少天说我讲梦话都是背台词。”

叶修真情实感地又夸了一遍,说他演得非常好。

喻文州就朝他吐舌头,“难道重点不应该是我讲梦话吗?”

他面色无辜,反正讲梦话这种天赋技能放在喻文州身上莫名可爱,他又不会介意。

“期末了应该背文学史。”叶修讲了个冷笑话。

喻文州笑了几声,又把话题扯回到了话剧上。每个演员都应该爱自己的角色,都对自己的演绎充满了自信与独特的理解。

“你怎么看诗人这个角色呢?”

叶修扶着推车上的纸箱,回忆起来舞台上的喻文州,他在灯光下歇斯底里,也彷徨着喃喃自语,拿着漂亮的签名卡神情恍惚,理智与感情博弈,分不清自己是谁。

他和失败缠斗过久,堕落在光里,所以抛却了浪漫与心。

故事的另一面是主人公陈小龙逃避现实的苦涩平凡,奔向所谓爱情与伟大,最后又无法回头,杀不死臆想中的另一个替代品。

“我理解你说的蝉是什么。”叶修说,“生命短暂,理想和坎坷总是伴生品,壮烈和愚蠢只在一瞬间——理解成飞蛾当然也可以。如果陈小龙没有选择李蝴蝶,诗人与他的企鹅小姐也并不一定会长久。错误的是人们任由生活的伤害,爱情如何归宿没有定论,但人应当主宰生活。”

他陪着喻文州把演出一次就要报废的道具交给垃圾站处理,最后说:“你们能选这个剧本挺大胆的,很多敏感词都已经不是擦边球的范畴了。”

喻文州插起衣兜回答他:“我们还不够成熟,但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们不够理解爱情,但这也是我们理解的方式。”

叶修直觉着这话不只是在回答这个。

作为表演者,喻文州青睐于这样后现代主义风格的作品,也许就在于他本身所想要追求的那种能指与所指的归属自由,正如他看着叶修,又不止是看着。

话剧社的大演一年两次,像这样的新剧本呈现就相对随缘。喻文州是大二这一年刚接任的社长,就带着学弟学妹挑了这个经典剧目。

叶修夸奖他的话从来不吝啬,喻文州容易耳朵红,但是面色又装得很从容,还能接两句调笑。说叶修把他送到宿舍楼下也没下雨,天气预报实在是不靠谱。

“为着下雨,我们把聚餐都推到明天了,学长你来吗?”喻文州对他发出邀请。叶修样子为难,问他话剧社的聚餐自己去会不会不方便。

“没有关系呀,少天也陪我去,他提供了道具帮忙呢,你也是啊,场地布置的大功臣。”

叶修很喜欢听他说话时自带上翘的话尾语气词,听上去总是轻快又愉悦,仿佛什么事情都很轻松自如,他都能应付得过来。

“好。”于是叶修点了头,“我等你消息。”

社员们讨论了一晚上,微信群唧唧喳喳的没停。喻文州捏着眉心把记录看完,最后拍板。

第二天约在学校附近的美食街吃烤肉,二十几个人凑了三桌,叶修和喻文州的舍友黄少天都跟着他挨在一块儿。

“你感冒能不能吃这个啊?”黄少天凑在喻文州旁边问。叶修一早就注意到他鼻头泛红,就听见人吸了下鼻子很抱歉地说:“也不是不能吃的,我不来谁结账啊。”

黄少天懒得吐槽他这不走心的借口,只是勒令人不许喝酒。

“昨天回去吹到风了?”叶修低声问。

喻文州愣了下,好像没想到他会问。

“有点点着凉而已。”喻文州说叠词的时候也很可爱,鼻子不畅通就呼吸困难,看过来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吃过药歇歇就好了。”

他点了下头,吃东西的时候就不自觉照顾喻文州,替人挡下来不少酒。

但他自己也是个一杯倒,帮忙喝了两杯就要不行,桌上有两个女孩子看不过去赶紧把喝起来没个完的男同学按回去了。

喻文州眯着眼睛笑,贴着人耳边小声说话:“学长也别太勉强啦,少天能喝的。”

气息扫过耳边热热的,他想起来喻文州好像总是这样温和干净的一把好嗓子,柔软妥协的语调喊他“学长”。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又那么有爆发力,对着空白嘶吼,喊出来胸腔里另一个自己了。

这种差别很让人着迷。

“这样,”叶修八方不动地坐着,他不上脸,但脑子会发晕,只好扶着桌子假意严肃,但说出来的话却莫名让人听到一股委屈的味道,“我能帮上的忙也不多,你舍友都很会照顾你……”

喻文州赶忙说:“学长也很照顾我啊。”

叶修摆手,“我都不知道你生病……”喻文州给他捞了一筷子肉,“你陪我来的谢礼。”叶修撑着额头笑出声:“我就值两块肉。”

喻文州竖起手指头摇了摇,“是来自话剧社社长在庆功宴上亲手夹给你的两块肉。”

你来我往几回,黄少天都在旁边担忧地问叶修是不是有点醉了,喻文州正好就趁这机会去结账准备溜。

“你不陪他们吃到最后吗?”叶修说。

“你已经不舒服啦。”喻文州拖着他出去,给他买了杯热奶茶,“吃没吃多少,都喝酒了,胃会难受的。”

喻文州加了很多料,叶修感觉自己像喝了口八宝粥。

“小喻社长给女孩子也买过奶茶吗?”

喻文州顿了顿,随即笑道:“女孩子们总说要减肥,一不小心就会踩雷。所以社内买礼物我们一般不买吃的。社费有限,都是些小纪念品。”

叶修看他,喻文州就回应以不卑不亢地目光,坦然接受他的对视。

“没有特殊对待,社员们一视同仁。”

晚间的校园很会吹冷风,叶修缩着脖子几乎给吹清醒了。

喻文州真的很会拿捏他的心情,知道一句话的分寸在哪里,两句话就能把人哄得熨帖。这种过分多余的解释都会显得他耐心过剩,但给人以不切实际的期待,好像自己再过分一点也没关系。

还没到下雪的时候,只是干冷。叶修突然抓住了喻文州交替在唇边呵气的其中一只手,揣进了自己的大衣兜里。微醺的人掌心干燥发热,连带着衣兜也非常温暖,喻文州陡然被这种温热刺激,腕根抖了一下。

“生病要多穿一点,”叶修声音发闷,“外套那么薄,你舍友也不提醒你的吗?”

喻文州的手指动也不敢动,就这么乖乖被他握着,半晌才想起来应声:“嗯……那学长喝了酒明天会头疼吗?不计后果的人好像不止我一个。”

叶修轻笑,只在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这是你我行为解构必然导致的结果之一,谁也别说谁了,好吗?”

于是空气又沉默,只剩风。

半天喻文州才问他:“今晚会下雨吗?”

就像诗人站在舞台上,深情地捧着企鹅姑娘的脸问道:“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叶修诚实地回答:“不知道,但我给你带了伞。”

他分明回答说:“我什么都懂。”


但盼风雨来,能留君在此。

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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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喻南风入序/10:00】玻璃晴朗

 @叶喻搞事生产大队 叶神生日快乐w

现代人鬼情未了,见血预警,有刀,没有火葬场,1v1HE保证

全文共10727字,虚构情节忽略逻辑,请勿模仿,信息点加粗,感谢阅读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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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后头时常积着灰,楼上的东西摔下来,他听到玻璃撞向地面的破碎声响。

叶修被呛得咳嗽,向外张望的时候,晴朗窗户上有他自己的影子。冷漠而空洞,追着一个没有根据的梦走到了这里,身体被灵魂拖着走,住下来,然后等待。

阳光会钻过飞扬的尘埃,染出一条通路,挂在他半边脸、半边唇上。像被凭空撕掉了一半的彩色纸,在阴影里的灰白,在日光下的尽力鲜活。

这里的住户太稀疏,他没听见任何争吵,却看见玻璃...

 @叶喻搞事生产大队 叶神生日快乐w

现代人鬼情未了,见血预警,有刀,没有火葬场,1v1HE保证

全文共10727字,虚构情节忽略逻辑,请勿模仿,信息点加粗,感谢阅读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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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后头时常积着灰,楼上的东西摔下来,他听到玻璃撞向地面的破碎声响。

叶修被呛得咳嗽,向外张望的时候,晴朗窗户上有他自己的影子。冷漠而空洞,追着一个没有根据的梦走到了这里,身体被灵魂拖着走,住下来,然后等待。

阳光会钻过飞扬的尘埃,染出一条通路,挂在他半边脸、半边唇上。像被凭空撕掉了一半的彩色纸,在阴影里的灰白,在日光下的尽力鲜活。

这里的住户太稀疏,他没听见任何争吵,却看见玻璃裂开的结婚照相框,就在窗外几尺的地方,不可以复原,就无人捡拾。折起的光晃花了眼睛,叶修重新拉上窗帘,转头和房间里的影子正脸相撞。

“你踩到我的眼睛了。”影子说。

叶修挪开脚说了一声抱歉。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他能看到在这世间游荡不肯散去的灵体,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那些原本只在人们偶尔晃过的余光里瞥见一瞬,转而消散于无形的影子,在叶修的眼里却是具象的形体,有着生前的模样,说着普通人无法听见的话。

大人说是因为他心灵纯净,有着许多人没有的那种洁白色灵魂。

他得以进出灵堂、奔走太平间,甚至受邀去到一切灾祸发生的现场——从小就因这种莫名的能力而声名鹊起。人们相信他,依靠他,向他索取,却不肯施舍三分安宁。那些评价,甚至不知道褒奖的主体是什么。

父母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嘱他韬光养晦,但好像已经有点来不及。他甚至还遭遇过暗杀,时常处于报复者的监控状态中,那之后才开始有了推拒的理由。

直到叶修抱着无数仍然在蜂拥而来的邀请信,也终于长成了个可以俯视过去自己的大人,能够指手画脚前面的十几二十年人生。他见过了重重叠叠的人心,听了无数鬼的声音,却仍然有不明白的事,有想要追求的、并未让他死心过的东西。

人们无非是为了安心而活着,总是怀揣着一个念想终老至死。

这间小房子很安静,房东先生说很久没有人住过,他是千里迢迢的旅客,也是为了逃跑和寻找才来到这里的归乡人。

这里对他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是他无数个重复梦境的终点。通灵的人也许从来都有着令人艳羡的精准直觉,他嗅到了他熟悉的,却也让人战栗的味道。

当他终于看见这房子里常居的影子,于是一切没有选择过的分支也收束在此,“咔嗒”一声锁扣合上,有个声音对他说:“你找到了。

 

影子的手指擦过了他的脚踝,叶修往后退了一步,看对方若无其事地把一只刚刚就掉在他脚边的眼球捡了起来,吹口气拂掉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空荡荡的左边眼眶并不显得太诡异,里面没有血流出来,好像只是透着风,吹一口气就到了后脑勺。

惊讶在碰到的那一瞬间就用完了,影子低着头摩擦着那颗眼球,迟迟没有新的动作。叶修猜想,是他刚刚拉窗帘的时候,溅起来的灰尘呛到的不止自己一个人。虽然这些灵体作为“鬼”存在的时候,已经不能再用常规的思考人的方式去探询鬼的行为逻辑——但是有相当一部分的鬼,仍然保留着生前的习惯,会模拟出生前的姿态。

叶修盯着他看,好像怕他下一秒就钻进墙里面消失。

“抱歉,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向我解释。”那影子的声音很好听,“看起来我比你还要难以适应现在的状况。”

他只是出来看看新搬进来的房客——和人体到底不同,组成灵体的零件越复杂越容易出状况,他只是打了个喷嚏,眼珠子就掉了下来,好巧不巧地还被房客一脚踩住了。

能被触碰,重新感受到作为人的体验,于他如今一个影子一般的存在来说,就好像是在干旱的土壤里埋了许久的人,突然感觉到天上随云飘来的两滴雨。

说是影子其实有点不尊重,他有着一个人应有的外在样貌,只是太轻也着色太浅,透过他空荡荡的身体能看到对面墙壁上丢了相框的空钉子

但叶修不想讲故事,他看着那张脸,简短地说:“我体质比较特殊。”

“哦。”

影子不追问,他在这间房子里住了太久,没有人可以说话,也无法离开这栋房子。他猜想是自己被什么执念绑在这里,被迫扎了根。

忘了该怎样,才可以说出合适的话了。

我以前应该很擅长的。

他懊恼地扒着自己的眼皮,那些新鲜的情绪和感觉,都像是一种迟来的钝痛充斥着一边流失一边不断被填塞到满溢的胸口,欣喜和迷茫同时涌入。

叶修伸手帮他把眼珠子按回去,对方转了转眼睛又能一切如常了。

凑近了看,那鬼的前额还有一颗不太明显的红色小痣

鬼并不真的用眼睛来看东西,他全身上下都可以感知这个世界——而叶修就好像他从感知到能够真实触碰之间的一座桥梁。

 

影子说他叫喻文州,应该是生前的名字,但事实上更多的故事他却讲不出来。

“我弄丢了很多东西,”喻文州坐在书桌上晃着腿,死去的年纪应该还很年轻,“太久了,我刚开始还能数着过,因为仇恨和不甘心,后来这种感觉是什么我也忘了,就不记得日子了。”

他碰不到叶修之外的所有东西,和这个世界隔着感官之外的一层膜,假装能陪着叶修记日记。

叶修告诉他现在的时间,絮絮叨叨讲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想他能不能记起来死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是被杀死的吧。”喻文州说,“按照常理应该是这样,不然也不会这么久在这里出不去——你见过自杀的灵魂吗?”

叶修翻着他的日记,那是一个原本应该很漂亮的牛皮本子,背脊已经翻坏了,被补了一张难看的打包布。喻文州猜他是个邋遢而不修边幅的独身主义者,叶修默认。

“自杀死去的灵魂大多不会在人间停留太久。”他说,“要么是觉得这世界太过丑恶,多呆一秒都要呕吐;要么是觉得人世美妙,固然留恋,却觉得自己是生在漂亮画布上的一块霉斑,该剜去。”

叶修说到这儿抬头看他,“我不知道是否有来生转世,但我确实从未见过一模一样的灵魂,每个肉体所拥有的内核都是独一无二的。”

“可每一天的世界从来都一模一样,个人认为的样貌都只是它不同的表面而已。”叶修转着笔说,“百分之一的世界都是一百个人所不得不面对的百分之百。”

喻文州听着他说话,侧过脸专注地望着正对面墙上的钉子出神,他总是这样一坐就是一天。鬼不会觉得疲惫,也不会因此而感觉到寂寞,因为这世界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叶修碰了碰他的手指,“可以给我看看吗?”喻文州才想起来,这一天对他来讲应该算是发生了颠覆般的变化。

“你刚才说今天是几号?”他问叶修。

叶修捏着他的手腕,那里有非常明显的条状淤痕,两只手都有,但内侧却干干净净。

“五月二十号。”叶修回答。

“啊。”喻文州应了一声,然后说,“那今天是我的生日。”

叶修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子里清晰地倒映出了喻文州的轮廓。那颗作为鬼太久已经忘了如何跳动的心脏骤然有了反应,喻文州想摸一摸胸口确认,但又舍不得放开人的手,只是轻声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生日快乐。”叶修说。

 

2

对于鬼本身而言,记忆只是种惯性,他没有可以储存故事的大脑。但是凭借着生前留下来的没有丢失的习惯,他钝化的东西或许也有被找回来的可能。

叶修第二天就调查了整个屋子,喻文州跟在他身后看他翻遍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求这间房子之前的主人是否有留下什么痕迹。

“你应该是我死后的第一个房客。”喻文州说,“也许房东还记得这里的故事。”

叶修正在把翻了一地的东西挨个复原,除了干干净净的生活用品,这间房子真的就像是很久没有人再住过的样子,“如果真的发生过凶杀案,那么房东先生大概也不会告诉房客。我昨天不过问了一句这里的住户为什么这么少,都能感觉到他回答的抗拒。”

他沾了一手的灰,到阳台上去冲了手透口气。

喻文州晒着阳光好像更透明了,但是没有烟消云散的迹象,叶修就松了口气。

“鬼不会再死一遍了吧。”喻文州笑起来,“我是执念的产物,一定是有想要表达的东西,你猜不猜得到?”

叶修转过头问他:“如果你长久的存在,有一天会不会忘记名字,忘记自己曾经作为怎样一个人活过?”

“也许会?”喻文州偏了下头,然后向他伸出手,“你能不能再碰我一下——我觉得我能记住这个。”

叶修稳稳地接住了他的手,冰凉的,但是柔软,和记忆里臆造的触感那么如出一辙。

“那么我尽力。”

喻文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回答的是上一个问题。

 

鬼不需要睡眠,但无聊又漫长的深夜来临时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叶修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会疲惫和饥饿,一样翻身的时候睡相不佳就会压到喻文州。他并不觉得难受,这样的感觉熨帖又满足,作为人的那一部分好像在渐渐苏醒,会开始觉得不够。

如果他背过身去,喻文州就会伸出手轻轻贴在他的背上,从指尖传来的温度那么真实,几乎令人欣喜若狂。

“你真的是个独身主义者吗?”喻文州问他。

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停下来,叶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喻文州,“为什么问这个?”

他接过喻文州递过来的手捂着,总想着能让人暖起来那么几分,动作熟练得好像做了千百次。

“开始觉得你冷情冷性,理智得要命,明明很热心,但就只是热心而已,多余的接触一概不能给。”喻文州讲话也很慢,好像在想着用词,轻声说道,“但现在,感觉你只是藏着什么人、什么事,害怕暴露给我一样,残忍地克制着自己。”

叶修低眼对着他的手呵了口气,紧紧握着他的时候,好像对面躺着的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但他又知道,一旦离开他这个唯一的热源,喻文州又会重新变回那个冷得像是一件物品的鬼。

“嗯。”他痛快承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吧。”

喻文州不接话,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像嵌进去的玻璃珠子,夜里寻不到焦距。他好像在看着叶修,又好像没有。

“我很多年来一直在做一个重复的梦——是我和一个人分别不久之后。”叶修说得很慢,好像在找一个合适的开头,最后也不得不选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但又很难接下去,梦境的内容太渺远,茫茫然无法叙述,只能沉默。

感情这种事情无法完全用言语表达,但一个眼神就很足够。

“梦里他说等我,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然后我就来了。”

喻文州听他迟疑着开口,又潦草结束,只好笑着评价了一句:“你真的很不适合讲故事。”

叶修点头,却扣紧了喻文州的手指,“人心是肉做的,有很多很多弱点,不能轻易亮出来。”

“那你还去找他吗?”喻文州问。

叶修说:“不找了。”

 

但他还在找喻文州的死因。

“你就这么想我执念了了,去投胎转世吗?”喻文州背着手说。

叶修跪在地板上找衔接的墙缝里是否有没清理干净的东西,“我只是觉得,你既然还在这里,一定是凶手还逍遥法外,或者尸体仍然没有找到。我想猜出来你提给我的问题,这是我目前唯一想做的事情。”

但是一无所获,什么都没有。

“我曾经想做一件事情,犹豫了很久没有下定决心。”他说,“现在想做,却已经晚了。

叶修站起身,沿着墙壁走,手掌摩挲着墙面,试图在所有常见的生活用品之外,再找一找其余地方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太少了。以前觉得自己靠着这种能力收获的一切都很虚假,不管做什么事情,别人都会指着我说:‘看啊,是那个可以和鬼说话的人。’好像我凭借与生俱来的本事吃饭,其他的价值就再也没有。”

喻文州无法接话,他甚至还在找回和人顺畅沟通交流的能力,如何要把和人一样的思维模式寻回来。这时候的叶修就像一个散发着低气压的源头,明明看上去那么平静,说话的时候还可以思考这间房子的事情,还可以投入一件事、一个承诺,但喻文州觉得这个人好像真的需要一点安慰。

“有很多东西都是我自己摸索,那才是真正属于我的,虽然浅薄又无力。”叶修说着,“可我却是在实实在在地使用我的双手触碰他。

这间屋子的采光很好,窗帘没有拉上的时候有大半个空间都落在光里。喻文州被照得透明,但冷的皮肉却好像因为叶修暖起来了。

他轻轻抱着叶修,很安静地拍了拍。

“这是什么?”叶修问他。

喻文州偏了下头,“好像人都会这样的动作,拥抱可以传递感情,表达我很感谢你,很关心你。”

叶修听出来其中的因果关联,然后笑了笑,“我是在帮我自己。

 

他好像确实没有别的事情忙,像漫无目的地来到这里,突然开始帮一个鬼魂追查自己死去的原因。本来漠不关心,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和他有联系,却在看到喻文州的那一瞬间,眼神里都有了点别的光彩,那之前仿佛整个身体都不过是个掏空了的容器。

房东先生来问过一次,叶修旁敲侧击地问过些话,只能得出这里很少有人来看房的答案,具体原因却打听不到。周围的住户总是闭门不出,偶尔过路也行色匆匆。房间太隔音,很少会听到属于其他人的动静,叶修总疑心自己是来到了人世之外。

这一片公寓楼区是开放式管理的,常见的人只有清洁工,流动性又很大,叶修买菜回来的时候会顺便和他们聊几句,但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叶修有时候看着窗外茂密繁盛的槐树发呆,绿色的荫盖投下巨大的阴影,一半要落在窗上。按理说底层居住应该相对潮湿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地板材料的防潮效果好,叶修几乎没看见屋子里有过霉斑。

“我明白了,”喻文州突然说道,“我们都是在期待一个结果。”

叶修想了想,确实也不能否认,只好补充道:“结果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吧。

“但你一定有想要的。”

喻文州又问他。

不重要了。”叶修拉上了窗帘,关闭了阳光进来的通道。

 

在日光横斜的下一秒,他望着对面墙上的光斑,突然问了一句:“那面墙上的钉子,原来是挂什么用的?”

喻文州跟随着叶修的目光看过去,那颗钉子好像始终在那儿,从他发现自己死了,却始终无法离开这间屋子开始,它就在那儿了,正对着晴朗灿烂的窗玻璃。

那是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高度,喻文州下意识去碰那颗钉子,内心却蓦地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是那样急切地、迫切地想把它拔下来。

叶修突然拉下了他的另一只手,喻文州这才发现,自己一手碰着钉子,另一手已经不自觉地在自己额头上抠出了一块凹痕

鬼的形体不容易被损坏,可见他用了多重的力气——好在很容易就能复原。

叶修大约也知道他没出口的意思,抬手把那枚也并没有嵌得太紧的钉子拔了下来。

钉子的尖端浸着深色的痕迹

叶修脸色骤然难看起来,转过头开始重新审视这面墙壁。

 

这面非承重墙的墙体,在借助工具的情况下出乎意料的好拆

叶修抿着嘴,只是埋头默不作声地搬开墙砖,后背的衣料却渐渐被渗出来的冷汗浸湿。他无法遏制这种与真相毗邻一墙而带来的,扼喉般的紧张窒息。

他记得喻文州手腕上条状的淤痕,最开始只以为是撞伤——但现在想来,很可能是长久的挤压留下的勒伤。鬼既然可以复原自己的身体,不应该会留下这个——说明他死的时候身上就带着它。

没有其他明显的致命外伤,是毒杀、还是窒息而亡。

那枚钉子好像是楔动棺盖的撬棒,拗松了土块,不知道下一秒会涌出什么陈年坏死的血液。

喻文州明明那么轻、那么远,却存在感非常强,那种没有明确焦点的视线更让人如芒在背。他就这样坐在身后的窗台上,向后一仰就可以跌出去,这已经是他能离得最远的地方了。他摸着自己额头,总觉得有某种来势汹汹的东西要冲垮他摇摇欲坠的防线。

也许结果就在一面薄薄的墙壁之后,但卷到脚边的阴影抓住了他的踝骨。

“叶修。”喻文州喊他,“叶修,我们不找了……”

他头也没抬,手上动作只轻轻一顿,却又固执地没有停止,“为什么?你也许很快就要知道答案了。”

“被好奇心架在火上烤,同时又恐惧未知。”喻文州说,“这是属于人的痛苦吧,我不要想起来了。”

叶修这才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喻文州认真地看着他,背着光,脚底下却没有自己的影子。光穿过了他的身体照在叶修身上,一点阴影也爬不上对方的脸。

我直觉,在这面墙之后,有我们都不想看见的。”喻文州来回揉捏着手指,“现在我已经很满足,我很满足了,叶修。”他恳切地看着叶修,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他甚至无法为这种突然涌上来的感受命名,翻遍记忆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之前,我想找真相,是因为漫长的、没有止境的无聊。但现在不一样,我觉得就这样也很好,我可以陪你走一段路,走很长时间,直到、直到你走不下去为止。我不想改变了,我不想要真相了。你相信我,就停在这里吧。”

但叶修看了他一会儿,却径直拒绝了。

“当你这么说的时候,真相可能真的不重要了。”叶修说着,又撬出了一块墙砖,“但你说得对,你变了,很多事情都变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用喻文州听不见的声音说:“你以前就不会这样的。

“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地认识到,你是真的已经死了。”

 

3

喻文州长久地蜷缩在角落里。

大约阳光照不见,他就不会回想起死亡的经过,就可以当作噩梦一场,醒来已经被人救起。他好像热切地期望过看见光,看到有人逆着光把他拉出来,但是没有,他总是错过,总是跑得太快也太远——终于到了别人再也碰不到的地方。

我曾经非常喜欢一个人。”叶修坐在他旁边,“固执,要强。看上去待人接物一团和气,跟谁都很好。但其实和大家都走得不近,转身就能相忘于江湖一样。礼貌又疏远,骨子里就带着股冷淡的味道,没有人可以降服。”

喻文州抱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听。

“他很会妥协,在不必要的小事上,人缘很好。但原则问题又从不退让,所以大家知道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不会去轻易左右他。他有自己定下的坚定目标,血是热的。”叶修握了握他的手,“那年初,因为一个机遇,他要离开我们一起读大学的那座城市,我带着临别礼物去送他,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喻文州问他是什么。

“他说……”叶修靠着窗,目光落在已经被掏空的墙体上,却不愿意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身上看。

“世界在变,每个人的步调都不同,这次他也要先走一步了。然后问我,什么时候去追他。”他仰起头,“然后我说,当我有力气能跑在他前面了,我就会去的。”

喻文州笑出声,有些艰涩地说:“你其实没有说这句吧。”

叶修顿了一下,不置可否。

“我猜,你因为你拥有的这份能力而感觉自己无法与那样的人匹配,所以选择了向现状妥协。”喻文州一歪头靠在了他肩上,“然后一妥协,更觉得自己追不上了——你也不该是这样的人,怎么遇到感情问题就逃避呢?”

叶修沉默了几秒,“那不是问题——我只是不想让他受到伤害,被牵连、被不怀好意的鬼沾上——并不是所有的灵魂都像你一样。”

“我是什么样?”喻文州问。

叶修扶着他的脑袋摆正,让他安安稳稳地以最舒服的姿势靠着自己,“你是柔软而坚韧的。”

 

额头曾被钉子钉死在墙体里,手脚固定无法自救。

喻文州守着自己的尸体,认真地回忆说:“杀死我的人……我不记得我认识过他,他好像也没有过要和我沟通的意思。

那个人是怎样对他出手的,又抱着怎样浓烈的仇怨

叶修沉默了一会儿说:“每一个人死后,灵魂散去之前,都必然会经历一个被生前最后的情绪所支配,并且记忆逐渐消散的过程。”

他委婉地想让喻文州去回想,但不忍心,不舍得。

人早已是冷的,他解脱了死去的身体,又不想那么仓促地直面痛苦。

但哪里会有这么轻松的事情。

喻文州盯着他自己,摸自己的嘴角,摸自己的眼皮。

“我在后悔吧。”他说。

叶修转头看他,好像是借这个机会挪开视线,就可以不用再盯着地上再也不会睁眼的人。

“我想见一个人,想他握住我,从黑暗到光明里。”他的脸对着天花板,不望着叶修,但也知道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我在原地停留的时间太短了。”

“想不起来别想了。”叶修突然说。

“不要,”喻文州动也不动,叶修伸手去要拉他起来,但喻文州存心不想动,人就不能拽得动鬼,“我死了也还是独立的。你给了我一点希望,现在又要收回去吗?更何况这自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既然听了你的,下定了决心要查,就没有让你一个人努力的道理。”

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喻文州自己也愣了一秒,叶修就站在一边,松了手,顿了许久没有说话。

“谢谢你。”喻文州涩声道。

叶修沉默着绕过尸体,走到墙边去看里面掏空的部分,轻轻地说:“从我插手开始,这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

喻文州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脸,“你要是当初也这么独断专行,还会有遗憾吗?觉得为了那个人好……结果现在天各一方,也是好吗?你怎么知道他想不想见你,有没有一直在等你。”

叶修扒着墙洞上裸露的砖石很久没答话。

喻文州觉得奇怪,问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什么也没有。”叶修说。

他折回来的时候拎起了喻文州尸体的左手,问了他一句:“你以前,这里是一直戴着一块手表吗?”

喻文州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好像,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就一直戴着,你不提我都忘了……去哪儿了?”

叶修又不说话了,只用一种他现在的词汇量很难去描述的眼神看着他。刚刚好像才发生了不那么愉快的对话,他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但又好像不是。

大约难过到了极点,差不多就该是这样的表情了吧。

我该抱抱他。

喻文州想。

 

那位可以和鬼说话的朋友,你终于能用面对人的方式和我对话了吗?

很感谢你跟警察做朋友,送了我十年安稳的牢狱生活。

听说你的近亲很遗憾已经不在人世,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问过那些变了鬼的可怜人,是谁送他们去了该去的地方呢?你那么喜欢和死人讲话,这次可以讲个够了吧?

怕你太孤单寂寞,我费点心,找到了你很好的朋友——你们见面时,请至少表扬一下我的知恩图报吧。

——手表很好看,我就当作谢礼收下了。

 

叶修在墙洞的缝隙间找到了一封简短的信,趁着喻文州没注意的时候藏进了衣袋。

他记得写信的人,是那些漫长又缠人的、灾难般挥之不去的过往留给他的噩梦。不断有黏重的血肉附在他的脚后跟,无休止地提醒他,那些不可能摆脱的麻烦,和无数他亲手种下的因,最后也要在他身上来收回。

他好像明白喻文州那种似乎没有来由的预感指的是什么了,他并非是因为看到喻文州的尸体而觉得难过,那颗钉子就像扎在他胸口最柔软的地方,血液在汩汩地外涌,无法疏堵。

那是他最想要保护的人。

叶修想。

是因为我。

而喻文州还是没有办法直接接触叶修之外的任何人事物,安葬尸体这种事也只能由叶修独自完成。

他沉默得也太久太久,久到喻文州都觉出了不对劲,认定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你认识凶手。”他说。

叶修心说他也太敏锐了,然后侧脸看着空荡荡的墙洞和散落了一地的碎砖头,“现在有一个办法,也许对我们来说都能算是夙愿得偿。”

喻文州听到他说“夙愿”的时候好像咬了下后槽牙,腮帮子轻轻一动。

“需要我做什么吗?”

叶修认真地看着他,眼神专注,话音却很冷:“你想报仇吗?”

 

他们毕竟都不曾真的涉及过暴力,但叶修的战术仍然很简单很直接。

“我有可以让你短暂碰到其他东西的方法,我以前试过。”他开口就是一个惊天的消息,对喻文州来讲实在是诱惑巨大。

但他随即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我需要付出什么?”

从来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他可是在家里坐着都能被找上门寻仇的倒霉鬼。

可叶修却摇头,“有很多鬼的形象在特定时候能短暂被普通人的眼睛捕捉,也能极短时间地触碰东西——人们因此才发现了鬼的存在。”

喻文州望着他。

“媒介。”叶修说,“你们只是需要一个媒介,介于人与鬼之间——而现在就是我,我是最合适的媒介。”

叶修说着,翻出了一叠刀片。

喻文州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下意识就想要去制止,但叶修的动作更快,他只是迟疑了不到半秒——合拢掌心,刀片随即被握紧,几乎消失在手里。那里的血管丰富,鲜血瞬间就溢出了整个手掌,顺着指缝滴下来。

“你还要不要手了!”喻文州上去就掰开他的手指,红色的液体实在太有冲击力。他也顾不得其他,伸手飞快地拔出了数枚深嵌进皮肉的刀片,转身就要找东西给他擦,然后却突然僵住了。

叶修看着他沾了血的指尖,轻声说:“刀片很凉,对吧。”

喻文州停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是热的。”

“就是这样,”叶修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膀,还在滴血的手就这么直接握住了喻文州的手,“我的血就可以做媒介——你感觉到了吗?”

他逼视着喻文州,“结果在我们面前了,你想不想要?”

也许鲜血真的通灵,叶修能感觉到很疼,也能感觉到他握着的手柔软温暖——也许只是带着他的温度,但喻文州毕竟在他的世界里真实可感。

我不想,也不能再放手了。

叶修眼眶酸胀,偏了下头,像是被对视的目光灼伤,下一秒又转回来,捧着喻文州的脸亲了下去。

鬼的嘴唇好冷,舌头也是冰凉的。

但喻文州在他怀里温暖起来,耳边有呼吸的声音。凑得太近了,太近了,鼻尖抵着脸颊,错开的角度甚至能看到喻文州闭上的眼睫扑簌颤抖。

叶修的嘴唇被咬破,那一星点的血烫得要命,像是最后烧过了一回的燃料。

“如果能换你回到人间,我愿意把你融进我的身体里。”

他吻着喻文州的嘴,说话的声音被交缠的唇舌吞吃。没有人听见,但他说了,说给自己听,也许就能在某一刻问心无愧了。

 

4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就像个人形靶子,只要有对路的放出消息,过去的麻烦就会闻风而来。

叶修大大方方地把自己亮在阳光下,就好像从来没有像这般坦荡直接过。那种他所熟悉的窥探观察的视线,如同黏腻的口香糖附在脚底,等着一个对叶修复仇的机会。他却感觉到快意,近乎疯狂。

喻文州这时候应该在窗边,用沾满了叶修血的双手握紧了尖刀。

他透过明亮的窗玻璃望着叶修,看见他在路灯的阴影下抽完第二支烟,就伸手按开了房间的灯,烧起夜色里晴朗的光。

 

他记得喻文州以前喜欢吃白切鸡,酒量不好但是喝点果汁酒还可以。叶修找到了夜间都没有关门的熟食店,挑半只大小合适的称了重,又混着一身烟味在24小时超市里逛了一个多钟头,再溜达着回家。

喻文州离开那座城市五年,没有再发给他任何消息。好像从这个世界的一角消失,被“忘记”吞没。

叶修捱着马路边往回走,细数这五年他躲过的所有暗杀和报复,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还不了的债。他的平安稳定,有无数个寻常人的惶惶不可终日作为交换——还有喻文州的生命。

我该如何吻你,该如何爱你。

用愧疚补偿,还是以生命作赔。

他想给自己找一个资格,算一算还有没有剩下完整的可以给予。

喻文州一直在等,偶尔停一停,却等到的不是叶修的爱。

故事在他未知的时间地点画上了句号,而现在永远追不上的滋味将会伴随他余生。

叶修走着回家,去找一个他还能赶上的结局

 

楼道里也安静,住户的声音还是闷在防盗门里发不出来。

他走过月光击穿的玻璃窗,迈进黑漆漆的阴影下,推开血泊之外的门。

喻文州坐在地板上等他,好像一直在等,等了太久太久了。

叶修从半透明的超市塑料袋里翻出蓝莓味的酒,又找了只玻璃杯交给喻文州,“虽然你也不能喝,但是可以闻闻味儿吧。”

喻文州手里是血,地上也是。于是酒杯也就沾上了,桌上和叶修的衣服一样被染了红色的花。

死的人只有一个,喻文州还记得他的脸,绝不可能忘记的,生前最后一眼。

叶修数着墙砖,收拾着地上的狼藉,把切开的肉块归拢,帮他把尸体搬进墙洞。然后对过往的一切不再全然缄默,然后慢慢地说:“杀死你的人还有我,现在你也可以向我寻仇了。”

喻文州晃着酒杯,把沾了血的刀丢进去,搅着搅着就变了色。

“这个人是我曾经指证过的杀人犯,逃狱后一直在找我麻烦,”他说,“死在这里的人原本就该是我。”

酒杯和水果刀碰撞发出的声音太过扎耳,喻文州应了一声:“哦,是这样吗。”

叶修没有转头看他,只是说:“也许我变成鬼以后不会在人世间停留太久,你想要说的话要尽快说完。”

“杀了人,会被管鬼的人抓进鬼的监狱吗?”喻文州问他。

“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地方。”叶修回答。

死后的世界到底是怎样,叶修就算和无数的鬼说过话,也一样无法体会。

喻文州的声音突然有点哽咽:“你说,我是不一样的。”

叶修看向他,面目有几分难过。灯光下的鬼魂没有影子,半个身子却都像浸在血里。

“但我是因为你,才变得不一样。”他说,“我的执念是永远得不到完结的。

酒杯倾倒在地上,刀尖扎进了地板。

结果正因为永远不会到来,才被称为结果。

“我是不是,”喻文州的身上沾满了叶修死去的过往,向他伸出了手,“我是不是唯一一个,会想要拥抱你的鬼?”

-END-


关于尸体为什么没有变臭腐烂,别问,问就是神秘学

SLOW BURNER🌪️

【叶喻万有引力/10:00】壁

 @叶喻搞事生产大队 

文州生日快乐w

现代架空,瞎几把写,私设如山,年上养成

全文共10764字,太赶了quq菜鸡乱舞,感谢阅读w


-

1

闷在巷道里的酸臭味闻久了,凝滞中偷来一丝氧化的金属味道都觉得能重新活过来,算在腌入味了的馊饭堆里找到一回新生。

五毛的铝片游戏币给破瓦砖磕坏了头,辨不出物种的浮刻糊得面目全非,转而又被人踢了一脚撞到墙壁,转脸就沾了一片指甲盖那么大的烂叶子,骨碌碌滚进小孩的掌心。

喻文州低头看着鞋边溅的泥水,从湿洼里见到了自己被踩碎的影子,另一头只连着橘红色的渐变涂鸦,反光得刺眼。他抬起头又好像看到两个世界,分明灰蒙蒙、死沉沉的天色...

 @叶喻搞事生产大队 

文州生日快乐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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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共10764字,太赶了quq菜鸡乱舞,感谢阅读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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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闷在巷道里的酸臭味闻久了,凝滞中偷来一丝氧化的金属味道都觉得能重新活过来,算在腌入味了的馊饭堆里找到一回新生。

五毛的铝片游戏币给破瓦砖磕坏了头,辨不出物种的浮刻糊得面目全非,转而又被人踢了一脚撞到墙壁,转脸就沾了一片指甲盖那么大的烂叶子,骨碌碌滚进小孩的掌心。

喻文州低头看着鞋边溅的泥水,从湿洼里见到了自己被踩碎的影子,另一头只连着橘红色的渐变涂鸦,反光得刺眼。他抬起头又好像看到两个世界,分明灰蒙蒙、死沉沉的天色,到地里像是折叠起来的乌托邦。

——但幻想中的小人国没有出现,只有断了两根绑带的凉鞋把水花踢起来,泥点子甩到了脚杆上。喻文州顺着他挽起来的裤脚去看,那骨头的形状撑着人皮,摇摇欲坠。小孩儿的眼神却干净,像泥水沉淀下来的洼地,看得见橘红色的天际。

这种眼神他看到过很多次,见一回就难过。连同背后那些灰色的筒子楼,弯来绕去的黑石墙,全都成了那双眼睛的背景。小孩捏着游戏币,踩烂了天,钻进巷子里去拍打那些废弃的铁动物,哼着廉价音响吱呀乱喊的童谣,像商店门口的摇摇车自己坐上去唱——摇头晃脑打发一整天的时间,足够自娱自乐,也能长大成人。

就这样还要抢,就用随处可见的建筑废料,石块,钢筋,抢得头破血流。身量跟他差不多的孩子,打起架来没轻没重,路子还野。

喻文州只是没有目的地地经过这里,并不知道他名义上的监护人所指明的意义彼端在何方,已经下意识挽了袖子。但叶修轻轻抓着他的肩膀,把长袖重新撸回到手腕。

他的监护人叼着一根皱巴巴的烟,火星早就给捏没了,手上一股草腥味,在他身前蹲下来的时候还贴心地让出一片漏网的视野。

“保护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情。”叶修捏住喻文州的下巴,把他的脸轻轻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你有几个一辈子呢?”

——他好像走下一级台阶,走到最想要活着的人面前,直面那种纯粹干净的眼睛——带着最真实也最无辜的恶意,和最直接以至于足够深刻的爱。

叶修的声音很温和,也很淡定。用司空见惯的语气问他,也在用理所应当的口吻警告他。

说他悯时病俗的胸口太窄小,是基于他自己,装不下更多人了。

喻文州艰难地从那些争执的、不掩饰算计的人性火光中收回视线,对上叶修的眼,看到灰扑扑的天光。

“医生说你要少抽一点烟。”

叶修笑起来,浑不在意地把烟头丢在喻文州的卫衣帽子里,大步朝前走去,剩下小孩懊恼地在原地抖着帽子里的烟灰。

烟头落在水凼里也没燃成橘红色,死得不能更死。

 

人一生可能会遇见几个崇拜的人,他们往往出现在人生命的重要节点上,具体的时间也许要模糊,但影响总是深远——叶修给予他的,并不叫他去看以后。有时候那些心中树立的高大影子就像一面虚幻的墙壁,喻文州抓着家里的衣架舞两下就能把那些破石头打倒。

但是叶修不太一样,他真实地生活在喻文州身边,并非靠心理的成长就能将他压在身下。一时的上风总意味着之后有更高的墙壁等着他去翻过——这是叶修赠他永恒的考题,没有终止。于是他一直在攀爬,从跌倒中站起再奔跑。

叶修大他不过十岁,一副老成样子,道理是张口就来。后来喻文州翻他书架上那些不知所谓的书,才知道都是毒鸡汤害人。

喻文州跟着叶修的时间挺长了,记事起父母就不怎么在,家里长期没有人,只好蹭隔壁哥哥的卧室书房。书架边第四排第三块墙砖有一小截凸起,喻文州就靠在边上翻他“误人子弟”的依托——以此为参考,一点头一点头把旧时间的光阴蹉跎过去。数来数去,阳光照不见的永远是他脚下那块木地板。

叶修好像也没怎么去上学的,总不过是浑浑噩噩度日子的小流氓,家里好几个毕业证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喻文州最开始被他哄着去上课,但学校里总有男生抓女孩子小辫儿,惹小姑娘哭,他还不能帮着去打人——也不是打不过,叶修不让。

有时候文明社会的礼遇只适用于某些场合中好要面皮的成年人,野蛮的小怪兽从来不知道,也没学会。成年礼上披一张假皮,就算混进了人群——你去看一看,那空荡荡的胸口,和缩起来的刺吧。

还有削尖的脑袋,圆滚滚的肚皮——砍断了额头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初二的时候听邻居说他爸妈死外头了,也没人管,尸体都没找着,就找到他爸的掉下来的结婚戒指。喻文州知道的时候哭了一晚上,第二天眼睛就肿成了核桃。他哭多久,叶修就抱着膝盖在他床边坐了多久。

“我从来没见过眼睛水这么多的人。”叶修说。

喻文州气得差点把戒指摔了,拿起来几回都没舍得,手边又都是叶修的东西,摔坏了肯定要挨人欺负,只好恶狠狠地拿枕头砸他。

“我现在也没人管了,以后死在外边一样没人收尸。”他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哭得眼白里全是血丝。

喻文州的眼睛很漂亮,叶修当初从他爸妈那儿接过他的手时,一眼就看上了小孩的眼睛。这样说很俗套,但确实是这样。有些人骨子里就拧着一股执拗的劲儿,看着冷冷清清一个人,灵魂里却温着把火,透过眼睛能烧到另一个人的心里。

叶修给他抹抹眼角,无可奈何地把枕头接过来抱住,下巴舒舒服服地往下一垫,“其实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哭——你从六岁开始就住在我家,你爸妈来看过你不到五次——你为什么哭?”

喻文州用力吸了吸鼻子,“你不是很懂吗?猜不出来?”

“我倒是猜了个答案,”叶修把纸巾盒子递给他,顺手抽了张,帮他揩掉了鼻尖挂着的一滴要掉不掉的泪珠子,“但我说了你又要砸我。”

喻文州扫了眼被叶修牢牢攥在怀里的枕头,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你说,我不砸你。”

叶修突然凑近了他的脸,慢慢贴上了喻文州的额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喻文州眼也不错地看着他。

“这间屋子里,这个世界上。”叶修补充道,“除此之外,你不在乎任何一个人。”

他就着那张纸巾给喻文州擦脸,但后者只想躲——直到脊背贴紧了床头。

“我不想制造相依为命的凄凉感,但你确实没必要把我当外人。”他说,“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哭太久了,眼睛不疼吗?”

 

从那以后,喻文州就开始有意无意躲着他,避开了很多眼神交流,惜字如金。叶修倒是不恼,还是照常由着他偷偷逃课,偷偷打零工挣点碎钱。喻文州一度以为自己没什么叛逆期,除了这件事埋在心里久了,怪不舒服的,其余什么都要下意识听他的话。

不让打架就真的不打架,看不惯有人欺负女孩子就去找老师,实在没办法就假装没看见——久了也烦,干脆不上学,不去受那窝囊气了。

叶修问过几句就不拦着了,大多情况都在家里,给人当枪手写写东西,偶尔也出去。最开始喻文州翘课还躲着他,后来就敢大大方方回来了。叶修看他两眼,就押着人练功夫,拣根竹棍跟他打——看着没怎么动作,胳膊就挨了好几下。

他收着劲儿,没真下死手,不然早给废了。喻文州也不服气,说叶修花样多,还不肯多教他。叶修大笑,只管喊他练基本功。

喻文州不知道他具体做什么工作,反正经济条件一直过得去,没有穷到真去挖土吃,但也做不到一掷千金。

好像在教他平庸。

就算是这样也有麻烦。喻文州统共跟老师告过两回状,就被人堵巷子里面三回,前两回他绕远跑路了,第三次可能是那些个初中生找来的混混帮手稍微动了点脑子,给他堵了条死路。原本喻文州翻墙跑的技术也上乘,偏偏那几面墙上插满了碎玻璃——他还没自大到能踩着轻功飞走,就叶修平时光说不练那个德行都还不一定能比他会跑呢。

他就撸袖子打了人。

那是喻文州成年之前最后一次动手打人。

背上给棒球棍抽了一下,看着肿了老高,其实内里没伤着。叶修让他趴着上药的时候一句话没说,倒是喻文州没忍住。

“你到底为什么不让我打架。”他偏过头枕在自己胳膊上,“你不是那什么‘鸡’的继承人吗?那你们师父有没有说过学功夫用来做什么?强身健体……嘶!”

叶修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把他衣服给撩下来,“什么野鸡公鸡的,记不住名字就不要乱说。还强身健体……你这副小身板就算了吧,好好练功再跟我说别的。”

喻文州好像忘了冷战这回事,伸手勾着他衣角不依不饶地问道:“那你们这是叫什么,不让说是什么道理?哦,非法组织,会被警察叔叔抓起来是吗?你们那里面其他人都像你这么胆小吗?那我不要跟你学了,我要换个人带我——”

说到后面像赌气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么多问题,喋喋不休的样子,自己都嫌自己烦——先就帮叶修找好了理由,保不准有什么难听话等着,先给铺垫个心理准备,再听到没那么难受。

大概是扎根许久的一个执念,回味到现在,觉得是叶修欠他一个解释。

 

他听父母说过叶修是个什么的头头,还是悄悄听来的,问也问不明白,还被严令禁止打听。叶修倒是不藏着,被他问,就承认了,却也没亮过什么真本事。

唯一一次是看到叶修坐在阳台边上磨一块锈铁片,借着黄昏的日头渗下来一点暖黄的光,他好像才看出来一点叶修身上没有褪去的庄严感,像是目睹一场悼念。

但换了个角度就失去了这种难得的观感,如同是一个错觉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喻文州还没回过神,鬼使神差地就开了口,说要跟他学——

叶修头也没抬,手上动作却顿了一顿。

“你?你做不了这个。”

 

所以耿耿于怀到现在吗?喻文州自己也不确定,但总归是觉得叶修没有给出一个相当的理由。

“只有我一个了。”叶修揉了把他的脑袋。

喻文州没反应过来,费劲儿地扭着头瞅他。

叶修把他摁回去,“现在就我一个人了,你爱学不学吧——趴好,蹭掉了回头就自己上药。”

可他没有得到答案,一点掏出来的真心话都散在药味里头了,冷心冷面的监护人叶先生油盐不进,一到这种问题就像个锯嘴葫芦。

叶修受不了他那种带着点谴责还委屈巴拉的眼神,总感觉是上辈子欠了这小孩八十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说着,就捏了捏喻文州瘦小的肩膀,“你打出去的拳头总会用另一种方式落回到你的身上。”

彼时喻文州觉得那是因为拳头还不够硬。

后来啊……

 

2

伞骨被暴雨如注压得震颤。喻文州的裤脚也全溅湿了,湿漉漉的,灌着风。他跑得太急了,黑色的钢骨伞又很沉。消息来得迟,晚些就赶不上了。

再快一些……再快些!

筒子楼外是一大片棚户区,红颜料涂抹的“拆”字被其他乱七八糟的痕迹遮盖,于是漏网之鱼们在这里安身立命,苟存一日是一日。

是理所当然的逃亡地。

他小时候被叶修带着来过一次,走马观花,只记得朦胧天光下小恶魔的眼睛。玻璃珠一样要吞没他的善意,把他锁死在牢狱里。

天色太暗,走到拐角就看不清了,被废钢材挡了视线,流到脚下的血都变黑。他就是这样找到叶修的,闻着味、听着响,不如一个念头。

蜷在木箱旁边的人垂着头,半边身子都是黑的,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成了浓墨,成了死泥。他捂着脖子,眼皮还能抬一抬,手的颜色也污浊不清。喻文州不敢碰他,怕步子迈得太重,发抖的手支不住脑袋,他一生的噩梦就要滚到脚下。

那些重要的血管应该破了很多,不然不至于顺着排水沟流下来那么多。雨声也太响了,像通风报信,像勾魂索。

他没看清是喻文州,还有余力扣紧了身边箱沿被拾荒者拆去一半的钢条,如果可以,那必然是他最后的武器。

“……叶修?”喻文州颤声喊他。

叶修蓦地手一松,把那截钢条放开了。喻文州震惊的心神还没缓过来,半边胸口已经因为心疼和害怕而变得酸胀发麻。他丢了伞,接住叶修又湿又凉的手,牢牢攥在掌心里,试图把自己的温度都递过去。

他这一辈子,十八年,从没有那样恐惧过。

喻文州小心翼翼地碰他覆在脖子上的手背,试图帮他捂一捂伤口。太深了,被雨水泡软的皮和外翻的血肉根本盖不住。他身上的血不全来自于脖子,胸口还有一处贯穿伤,全是短兵造成的。

叶修好像说话都费劲,呼吸声也轻得几近消失。但还能喊他的名字,发白的嘴唇还能对他勾起弧度。

喻文州开始哽咽,双手无处安放,浑身抖得像筛糠。

“我该怎么办?叶修,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从来走的便是一条险难困阻的路,寻常人看着宽广,可他们自己知道刀尖扎在脚底的滋味。

叶修轻轻地喘气,喉咙被泥沙堆满了,又嘶哑又拼命。

“死不了,不怕。”

 

许多变故之所以被称之为意外,便是它不存在于当事人的意料之中。喻文州甫一露面,就先被接踵而至的意外搞得措手不及。

叶修所代表的势力叫作“千机”。喻文州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小时候没记清,缠着问也没结果。这还是头一回听了个仔细,更由不得他退避。当他终于直面周遭开诚布公一般的鹰瞵鹗视,对叶修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大约才有了一二分的体会。

叶修说得没错,真正的“千机”只剩他一个人了。可人们还是畏惧这个名字,尽管他已经不问纷争世事很多年。

“千机”不是什么人数众多或权力滔天的大势力,但他们曾经无处不在,也近乎无所不能过。直到而今,还有人听着他们的事迹就畏惧战栗。

喻文州头一次被叶修推出去,就是在一众中老年人之间讲话。他们来自于各行各业,神色各异,相同的只是背上那一根硬骨头。

正中间的座位是留给喻文州的——唯一能替“千机”说话的人。

质疑、审视、鄙薄。

小房间很挤,就设置在棚户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偏门偏户的小势力无权进驻。这是动辄起一类、动一代的人物,手下能呼应的何止千千万。

喻文州夹在一室的烟臭味和密不透风的视线中,感到一丝久违的闷苦。他也很久没有闻到密度那么高的烟味了,好像叶修伤到肺以后就没抽过烟。

他来一回是认门,被迫挺直了腰板。

才知道这是“千机”头一次真的有人列席,过往,那位子总是空的。

“各位前辈,我并非‘千机’。”他顶着那些人惊疑不定的眼光,最后一个落座,第一个讲起开场白,“姑且算编外人员吧。”

要是叶修在这里,一定会夸他镇定吧。喻文州神色未动,后背却悄悄湿了。

是啊,这么个少年,看上去乳臭未干,怎么应付得来“千机”的变化万千。虽然他看上去是那么的从容不迫,言行举止仿佛都受到过很好的训练,淡定而自然。

喻文州也听到这样的声音,不辩驳,不解释。他应该是个倾听者。

这个世界混乱中混杂着无数规则,每一个人、每一个群体都在按照各自的规则过活。他要去听,去想,然后融入其中。

就像是粘合剂。

这是喻文州对“千机”的印象。

 

“不全是。”叶修回答。

喻文州托着下巴看他,目光里透露着不解。叶修最初恢复得不太好,丢了左边半个肺,脖子上又被狠切了一刀,差点划穿动脉。现在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沙哑,有时候不得不压低了讲话,但又不像单纯的烟嗓。他凑得近些喻文州就要起一身鸡皮疙瘩,却莫名不讨厌,还有些听得上瘾。

“你以前不让我掺和,现在怎么又肯了呢?”喻文州问。

他合理怀疑如果不是最开始医生把他看得像个痨病鬼,扣着人不放,叶修也不至于放他到静水流深的个中势力漩涡里去。

叶修故作深沉道:“小鹰要丢出去才能会飞啊。”喻文州给他翻了个白眼,转而又打听“千机”在那么多听上去就很厉害的势力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但是叶修不回答,只说要他自己体会,就算体会不完全也没关系,正好可以让他远离这种生活——只要涉入得不深,抽身都还来得及的吧。

喻文州没问叶修那次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也没问告诉他消息的人是谁。叶修就不主动说起,好像这样他就还能做着涉世未深的美梦,置身于寻常人的世界之外。

他一一认过那些陌生的面孔,把他们死记在脑子里,背后都列成详尽细致的信息表,一边听叶修讲,一边回忆他所见到的人们表面上出于礼貌的寒暄互动。

就得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以复杂到何种程度。

每个人都是一座房子,周遭筑起了一圈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谁先把谁的墙推倒,谁就是赢家。

也许呢。

这样每季一会的聚集就像走形式,一群人坐着喝茶聊天,似乎真的就和谐平静,太阳底下是那么和平而无趣。可那些人的眼睛是一样的,喻文州见过一次,就记得一辈子。和棚户区里的那些能爆发出所有生命力的小东西一样,也许老年人的浑浊些,但内里强盛而饱满的欲望是一致的。

不管在哪一层级,都追求存在,都寻找意义。

不管有何种地位,都会贪心不满,都要维持自己。

他们并不相信喻文州能代表“千机”实现他们的诉求,甚至还不如一个空位放在那里的制衡作用强。所以一回又一回,喻文州都在撞那一层铁壁。

“最开始,我以为我做得不错,我和每一个人都能说上话。不管他们内心是否愿意,但是都不得不听我说话。”喻文州感到苦恼,回过头看叶修,手里的菜刀还不停移动着,闭了眼都能在萝卜上切出花来,“但是现在才发现不是的。是他们在要挟我,逼我让步妥协。我说的话都是他们想听的,全是表面话,他们不说真话,所以我讲的全都虚头巴脑。”

自从被医生放回家,家里窗帘就没打开过。叶修隐匿得悄无声息,在势力之间的传闻中仿佛已经下地狱去了。他名正言顺不做家务好久,自觉四肢都要退化了,但该有的常识还在。就走到喻文州身后,角度巧妙地扶住了对方还想继续切下去的手,侧面看着就像个拥抱,“当心切到自己。”喻文州下意识回了句“不会”。叶修就笑了。

喻文州有点茫然,但确是止住了动作。

“你既然感觉到了,为什么还不停下来呢?”叶修压着声音轻笑,“像现在这样多好。”

他靠得实在太近,喻文州耳朵有点受不了,热乎乎的,红了好大一片。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叶修讲出来他才清醒。

被优势蒙蔽了眼睛,就容易切到手。

适时,还能不能握得住这把刀。

“我从前说你做不了这个。”叶修松开他,走到窗台边去给他取了把小一点的刀。

喻文州身后一空,又有点不是滋味地动了动肩膀,然后闷声接了一句:“我记得。”

叶修折回来,刀尖朝自己将刀把递过去。

“因为你活得太薄,太锋利。”

喻文州愣愣地接过来,刀尖从叶修指边划过去,立刻就见了血——他就是故意的。

伤口不深也不长,叶修舔了两口血就止住了,喻文州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你看,撞向你的人把握着轻重,筹码在别人手里。”叶修笑,“——伤口不能沾水,今天你洗碗。”

“千机”从来不和其他势力有名义上的利益往来,好坏都随天意,随人心,求助也问不到喻文州头上来。

但这不代表暗地里的试探有少过。

他不止一次接到不同的势力递来的邀请函——只要他露出一点点向哪一方倾斜的意向,这种表面平衡的局面就会被打破。

“为什么他们能将畏惧和不屑一顾同时放在‘千机’这里?”喻文州问叶修。

后者答说:“如果没有‘千机’,这群人会失去约束。”叶修说的还是模糊,但喻文州却自觉隐隐碰到了那根线。

 

3

苦夏的泥蝉剥了安静的壳,从早喊到晚上。喻文州中学上得断断续续,仗着脑子灵光跳了两次,竟然还卡着成年的门槛进了个二流大学。叶修说他本来可以跑远一点,他没答应。

“去哪儿都有人盯着,世界是圆的。”喻文州笑,“就是混个本,以后接你衣钵。”

叶修敲他的脑袋,“混吃等死受穷,你倒是有志向。”

挨了敲喻文州也不恼,跟小时候又不一样了,还能驳他两句,“这话过去你说我信,现在讲可不行。”

喻文州不住校,没课的时候都在家里。他好像和谁关系都好,却都不深交,一切止于校园,走出去就谁都不认一样。叶修说他这样不行,在什么位置就要做什么位置的事情。不要刻意让自己变得不同——

“还说要接我衣钵,做这一行最忌不合时宜的优越感。”

喻文州忙着往自己的耳朵上糊酒精,脸也没转一下的,不争论不解释,手指头上沾了好多血。他打耳洞是成年之后的事情,左右“咔咔”各一个。有段时间没注意,耳洞就长合上了,他也不想再去打,拿了根烧过的针自己就重新捅了个洞。

叶修翻箱倒柜帮他找茶叶梗,不知道是听了哪来的偏方。喻文州洗完耳朵上厨房找人,就发现他正站在板凳上去够柜子顶的茶叶罐。

“你放那么高做什么?”喻文州走过去开灯。

叶修笑:“除了家里来客人,还有谁要喝茶吗?”说着就把一整个茶叶罐头搬了下来,拧开盖子仔细地翻找长度直径都合适的茶叶梗。

“家里还会来客人?”喻文州皱了下眉。

自他搬进来起始,住到现在也从没见过叶修在家里见过什么外人,仿佛这一亩三分地就是安乐窝,是最后的隐蔽所,一切纷争纠结都阻隔在外。叶修就是有那么宽厚的肩膀和厚实挺立的背,能把一切挡在外面。

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只要回家,他们就是普通人。

从叶修受伤那次开始,他所期待的非日常的生活就已经不再是想象中的样子了。猪血色的黄昏淹到了家门口,叶修狰狞的伤口也经常来入梦。他踏入非日常的第一天就开始厌恶,却只能在家里露出一点要逃避的样子。可真有选择的时候,他还是会站出来,挡在叶修前面。

“会啊。”叶修理所当然道,“今天就有。”

喻文州陡然一惊,警觉的神经像是被谁拨动了一下,身体比言语更快作出反应。飞快地拉过叶修,将他拽离了窗边,扯着人蹲下来,一倾身护住了他的头。

只听到身后玻璃一声脆响,一枚子弹穿窗而入,堪堪从喻文州的太阳穴边上擦过去。

叶修坐在窗台底下,一伸手把他拉得更低,下巴几乎贴紧了自己的额头,整个人完全从窗帘剪影上消失了才算。

喻文州心跳得过快,没看到叶修连眸光也冷下来,只是语速极快地说:“你既然感觉到了为什么不躲?你久不与外界联系,为什么还会有人找上门来?”

叶修捏了捏他的指根,力道很大,喻文州不得不低下头来直视他的眼睛。

“不是找我,是找你。”

他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你在他们眼中生死不明,我对外一直没有挂名‘千机’,他们就摸不清你死活,不知道我的角色——杀了我,你总要出面——可为什么现在才动手?”

叶修“嗯”了一声,没有急着作答,靠着墙听了一会儿。

“他没有机会了,我去关灯。”

喻文州把他按下去,手扶着叶修的肩膀轻轻说了句“我去。”叶修也攥着他胳膊没让。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同时笑起来,鼻息都贴得很近了,说什么都像悄悄话一样。

“家里也不安全了吗?”喻文州问。

“现在还是安全的。”叶修说。

喻文州点点头,他也知道答案,试探过一次,只要看看第二天的风向,就会知道叶修死活了。没有必要再做第二次,他们也不可能不防范。

“我以为他们不会朝你动手。”叶修用额头去蹭了蹭他的下巴,然后伸手去擦喻文州头边的血迹,看到伤口确实不深才松口气,“但我想错了——这群人在乎的根本不只是我死没死,是想要替代‘千机’做持刀的人。”

喻文州的手离叶修的脖子很近,拇指动一动就能碰到他缝过好几针的伤疤,像闭紧的红色大嘴。突如其来的潮涌堵住了他的喉咙,浓重一声叹气都不能表明。

“是7.92。”喻文州开口艰涩,“我懂你说的意思,我从未有过所谓优越感——或许年少时候不懂事,你多担待——我不敢说我讨厌这些事情,由于他们伤害你。”他说这话时终于忍不住,指腹贴上了柔软又凸起的疤痕,皮肉底下的脉搏也滚烫,“可你是这其中一员,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无处不在,我没法厌恶你所为之献身的主体。”

他低下头,抵住叶修的鼻尖,“哥,我明白,他们不明白。”

这姿势近得有点暧昧,喻文州还跨坐在他身上,后知后觉想退开的时候,发现叶修的两只手还分别放在他的肩膀和腰上。

叶修还没有要撒手的意思,却突然开口道:“你那天说的房子和墙壁的比喻,并不完整也不够贴切。”

喻文州轻轻瞟过他鼻下翕张的嘴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你要推倒别人的墙壁,自己先要走出房子——如果你把这看成一种比赛,那么最终就没有赢家。”

他收回手,托住了喻文州的下巴,“我们不是施救者,不是竞争方,我们是敲门人。”

喻文州低头时总有种错觉,好像下一秒叶修就要亲上来了。

“地上不凉吗?”他闭了闭眼,“放我起来关灯。”

叶修稍稍松了松手,没等喻文州爬起来,又把他拦腰摁进了怀里。

“你躲什么?”

喻文州心脏几乎要停跳,自己的声音就先一步扑在人胸口了。他狡辩说没有。他眼前就是那道伤疤,坦诚明了地横在他视网膜上,是永久无法抹去的痕迹。

耳边一热,是叶修轻轻捏住了。耳洞里的血好像也没流了,不知道是不是结了痂又封住。然后就是不那么尖锐的刺痛,叶修不知道哪儿摸回来的茶叶梗,帮他轻轻怼了进去。于是那刺痛就转化成了钝钝的疼,还带着充血的酥麻痒意。

喻文州倏地收紧手指,就像是受了什么蛊惑的,嘴唇贴上了叶修颈上的疤,声音里带着一丝狠意。

“你知道我害怕吗?”他垂着眼皮不肯抬头看,“害怕走路,害怕说话,害怕呼吸——你知道一句害怕可以做所有事情的借口。”

叶修捏了捏喻文州的下巴尖,低头吻住他。

“我告诉你,都告诉你。”

 

最先和喻文州私下接触,同时也是最锲而不舍的,大约有那么一个人。叶修只用了一次机会就猜中,可见对面其实已经明目张胆到了何种地步。

“所以那一次……也是他?”喻文州问。

叶修叹气,扳过人的额头不让他再动,上药的手还很稳。

“你小时候聪明外显,我提醒过你几次,后来却有些矫枉过正——我怕你装迷糊装了太久,忘了真本事。”他说。

喻文州手里捏着那枚刚刚打进壁橱门里的狙击枪子弹,从手心抛到手背,“有段时间,班上同学流行玩gachuha。没有人比我玩得好,我能一次搬四副,很多人来问我诀窍。于是我很长时间没有再玩过。”

他看了一眼叶修,子弹丢起来又落下,最后稳稳立在了手背上。

叶修收回视线,接着说道:“现在你还觉得‘千机’是粘合剂吗?”

喻文州答:“是空气。”

叶修剪了一截胶固定好了纱布,“为了迎合你之前的比喻,你可以说——我们是墙壁本身。”

像终于做完了所有可以忙活的事情,叶修才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同他絮絮地讲。

所谓“千机”是所有势力之间联系与隔绝的墙壁,就像人际之间的壁垒,有人们自身的道德水准约束——但聚集成为群体,一整个势力所拥有的将是更偏激、更容易被煽动的价值观,仅靠个人的道德水准已经远远不够。

于是就有了仲裁者,有了桥梁。

那么多年来,“千机”就是担任着这样的角色,他们并不调和人际矛盾,却总能出现在不同势力的争斗冲出阈值,要破坏规则的时候。

“所以,他们只看见‘千机’的权力,就想要敲碎墙壁,破坏平衡,让自己成为真正的独cai者?”喻文州说。

叶修颔首。

“所以,你推我露面,就是‘千机’现世的意思吗?”他问,“他们接受到这样的信号,怕被人道主义毁灭,先下手为强了。”

叶修也默认。

喻文州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一样,“所以,我算是你的人了吗?”

这话太有歧义,叶修没法不作答。喻文州这一句也等了太久,所有的心思都糅进去了。从他踏进这一方天地开始,计日以算,也该压着阀门,有一个重见天日了。

“算,当然算。”叶修淡声道,“见你的第一眼就算了。”


九月正热时候,伏火未散。小房间里也烤得人出汗,蒸桑拿也差不多了。

喻文州眯眼看窗外,除了学校教室,再在室内看到阳光,都久远得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一样。

窗玻璃上映出一室人的倒影。喻文州一个个数过去,最后点到一个人。

“陈先生,您和先父好像是旧交吧。”他微笑着问道。

一季一会,来的人从生面孔变成熟人,喻文州跟谁都能聊上几句话了。肯定有人调查过他的背景,明里暗里。这位陈先生就是其中一个。


叶修那晚上的未竟之言究竟是太多,而随便挑一个开头,最后都能刨根究底出一切的根源出自于哪里。于是喻文州被伤、被针对、被调查,都有了更好解释的理由。

“你父母……”在一切对话的中止处,他都有机会开口,却选了喻文州收拾完心情,准备结束对话的时候,突然提到他过世好几年的父母。

喻文州下意识攥紧手指,又感到十分没有必要,垂下眼问了句他们怎么了。

“算是我同行。”叶修说。

那就全都说得通了。


他看着那位姓陈的先生,而后者面沉似水,也以一副稳如泰山的姿态回应他的目光。


“你之前不是想问吗?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叶修摸着颈上的疤,“虽然我不愿意你接着做下去,而现在时机比我想象中来得更早——”

他看着喻文州,轻声说:“你父母有人收尸。”

他还说:“其实他们不知道,自古以来,都只有一个人。但我们有很多朋友,一切维护平衡与道理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

“从上一位半身入土开始,下一位就要开始为自己造一座坟了。不是为死,而是为了生。”

-END-


最后结尾纠结好久_(:з)∠)_感谢言言和鬼哥的建议qvqqq

SLOW BURNER🌪️

【全职同人叶喻】给我一片帕罗西汀

没头没脑摸鱼短篇,OOC×3,不谈人生


-

牙好酸。

胃还在隐隐作痛。

喻文州翻了个身,背对着床沿,一睁眼就能看到面前人的睡颜,睫毛软软地一垂,眉目安静却刻薄锋利,线条都利落干脆。

他一动叶修就醒了。

微凉的手背精准地贴了下他的额,叶修眼也没抬,摸索着找到他的唇轻轻啄吻了一下,声音带着点没有睡醒的沙哑,“烧退得差不多了,还难受吗?”

伸手把他揽过来,一口气叹出来落在颈边有点痒。

“疼。”喻文州小声道,“哪儿都疼。”

叶修就睁眼,认真看过他的脸色,挣出几分清明。

“要止疼片吗?”

他摇头,抽了抽鼻子把叶修抱紧了——转而又想推开。

这是深夜,是一切好与坏都会...

没头没脑摸鱼短篇,OOC×3,不谈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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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好酸。

胃还在隐隐作痛。

喻文州翻了个身,背对着床沿,一睁眼就能看到面前人的睡颜,睫毛软软地一垂,眉目安静却刻薄锋利,线条都利落干脆。

他一动叶修就醒了。

微凉的手背精准地贴了下他的额,叶修眼也没抬,摸索着找到他的唇轻轻啄吻了一下,声音带着点没有睡醒的沙哑,“烧退得差不多了,还难受吗?”

伸手把他揽过来,一口气叹出来落在颈边有点痒。

“疼。”喻文州小声道,“哪儿都疼。”

叶修就睁眼,认真看过他的脸色,挣出几分清明。

“要止疼片吗?”

他摇头,抽了抽鼻子把叶修抱紧了——转而又想推开。

这是深夜,是一切好与坏都会被无限放大的深夜。他能听到所有窸窣的动静,从被子摩擦的细微声响,到叶修平缓却有力的心跳。

“抱一会儿就好了。”他无力地说道。

叶修轻轻地揉他酸痛的脸颊,语气平淡又温和:“答应我,下次不要吞药了,不好看。”

他收紧手指说“嗯”。

像玫瑰花,像晚香玉。

喻文州早起的时候头发还有点潮,叶修明明帮他吹干了。可能是后半夜里又出了汗,他想去洗个澡,但是医生要他去检查。

叶修说没关系,可以在门口等。

所以就不很着急。

水落在身上很舒服,是温热的,天又冷起来了,不开暖气扇就受不了。他喊叶修进来帮他洗头,其实就是想看看,想他的手指。

叶修揉他的头发,轻轻地插进发间,把泡沫抹匀了,揪起来又揉开。喻文州昏昏欲睡地靠在他身上,两个人都很湿了。

于是接吻顺理成章,以至于差点不可收拾。喻文州太虚弱了,好像喘得厉害些就要昏过去,他自己不太喜欢这种无力感——一天前他还能坐上去动的,今天只是叶修帮他摸了一会儿就要不行了。

喻文州掐着他的手臂发抖,嘴唇泛红,凑在人耳边低声道歉,说对不起,我以为可以的。

叶修说没有关系,依旧吻他的耳朵,也咬他的唇,又揽着人去了一次,落在墙壁上被水冲走了。没法子跟他一道冲了个澡,收拾完出去就迟到了很久。

喻文州的医生跟他很熟了,最开始因为割腕进来的时候就是他。叶修同医生招呼,但喻文州就很怕他。

好像是姓李吧,很常见的姓氏,样貌平平,落在人群里都认不出来的,声音很干净却没什么辨识度。喻文州记不住他,不想记,也不想再看见他。

昨天把管子吃进去的时候并不是多难受,但他咬不住,被攮进去好几回。他抓不住叶修的手,只能攥紧了床单,侧躺着吐了自己一身。

太不好看了。

其实他肠胃一直不大好,消化有点问题,就着啤酒吞了半瓶子帕罗西汀都没什么反应。

只是有点烧,跟平时胃疼起来也差不多。

李医生照常和他说话,很温和很平静,但是跟叶修不一样。叶修的手始终放在他肩上或是腰侧,他就可以说话了。

“嗯,已经好很多了。”他说,“药都有按时吃,辛苦您了。”

医生给他拿药方写病历,停停顿顿。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衣服袖子摩擦桌角——

“抱歉。”

他打断医生。

叶修抓着他的手紧了紧。

“我觉得不太好。”喻文州接着说,“但我不想住院可以吗?我的工作很重要,我会试试,我爱人可以陪着我。”

随便什么人都可以。

我有什么不可以的。

“昨天不是说好了?”叶修温声道。

喻文州突然红了眼睛,头低下去,盯着发白的指关节,“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医生噤了声,叶修就假装他不存在,把人转过来,蹲下身望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吞药?”

“觉得自己没用。”

“我知道。”

叶修站起来按按他的头,“但和你没关系,我爱你和这些都没关系。”他又用力捏了捏喻文州的手跟医生商量。

好像是妥协了,可以把他带回家。

喻文州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只是累。他不喜欢叶修在别人面前说爱,他不喜欢叶修被什么东西绑定在什么地方。

他们认识得很早,那时候喻文州刚刚参加集训,跟着叶修一起画画,又考进了同一所学校。

叶修还没毕业就进了一家游戏公司做原画,喻文州后脚就跟着他去了。

那会儿他的精神状态还很好,后来跳槽去一个工作室做动漫,接触了不少新东西,工作量也很大。

喻文州还是能画出很灵动的东西,但时常看他的眼神像死了。

“我觉得我拿不住笔了。”

“我表达不清。”

“我会把工作搞砸。”

…………

叶修就抱着他,同他一遍遍地说“我看得见”、“我知道”。他每次这么说,喻文州就会停下来。

但这一次叶修说爱他,在别人面前。

胃又开始疼。

叶修开车送他,把他放在副驾驶去买薄荷糖了。好像真的放心他。

可是车窗贴了膜,外头的一切景色都变得好黑,像百鬼夜行,像轮回道。

他摇下了车窗透气,看到路边卖花的姑娘,后知后觉想起来是情人节要到了。但他没摸到零钱,想问能不能用微信,张了张口却没出得了声。

然后开始回忆动漫里的主角会怎么说话。

叶修回来的时候多带了一包零食,有辣条还有薯片。

喻文州有点诧异,但是没有问。

“买得不多,中午没吃先垫一下,别吃饱了,我带你去一家粤菜馆吃。”叶修说。

喻文州确实没什么胃口,撕开了一包香辣豆皮,闻到这种便宜零嘴散发出来的香料味道就莫名想哭。

他把刚刚买的三支粉色玫瑰拿给叶修,后者挑了挑眉收下,又问他为什么。

“刚刚买的。”喻文州笑起来,“好像很久没有送过你什么了,怕你太辛苦。”

叶修把花放在扶手箱上,凑过去贴了贴他的嘴唇,蹭到一点辣油轻轻舔了。

“我知道,你不用向我证明什么。”他拉起手刹,顺手又碰了碰温顺的花瓣,似乎心情很好地发动了车子。

这是白天,日头正盛的时候。

敞开一半的车窗灌进来一点冷风,但阳光很明亮,他悄悄地又开了一包辣条。

叶修没制止,理论上他的胃不能吃这些——但心情或许会好些。

粤菜馆很多菜都清淡,但又很合人口味。喻文州趁着上菜的空隙对他说:“最近好像反反复复,我不去住院,会不会很影响你?”

“我本来也不用去公司,”叶修耸肩,“正好在家陪你,你还攒着一把稿子没画呢,死线都不能催动你了?”

喻文州喝了口饭馆提前摆好的苦荞茶,不太热了,叶修看他皱眉,就招呼了一壶新的。

好像一切都是习惯了。

“你怎么比我组长还叨叨。”喻文州无奈地叹口气,“我草稿画完了,前几天发现勾线有点抖就没敢动。不要紧,能画完。”

叶修就点头,也说他没问题。

喻文州大概又好一点,托着下巴看他,“我觉得你今天比昨天好看,但我没带板子。”

叶修失笑。

“但我记脑子里了。”喻文州屈指用关节抵了下太阳穴,“回去就画。”

他说着又伸了个懒腰,“等下回,下回我就可以去隔壁组搬砖了,再折腾分镜,我现在看你都是一帧一帧的。”

叶修还是笑,给他倒茶水,耐心地听人讲话,好像每个字都装进脑子里去。喻文州也好奇,他怎么能记得这么多。

叶修说是爱。

但喻文州也不知道他爱什么。

“正因为说不清,所以才爱。”叶修回答,“你所有美好的,使人心生向往的——包括你看我时候的眼神,”他说着伸出两根指头点了点,“我能看到里面去,很漂亮,我就很喜欢。”

那天喻文州赖床,压在叶修身上不肯起来。一想到堆积成山的分镜稿就恨不得扎根在被窝里。叶修吃力地翻出手机,作势要给他组长打电话喻文州才妥协。

他委委屈屈地耷着眼皮去拉叶修的手,哼唧着说腰酸背痛,然后起身去找衣服穿。叶修把他扯回来压着亲了一会儿,突然说爱。

喻文州愣着,后知后觉出一点冷,下意识问了“为什么”。

叶修好像很高兴,就这样说了。

发自肺腑。

喻文州感觉得到。

他给叶修画了很多画,什么样的都有。叶修在他梦里睡着、坐着,或者走来走去,有时候站住了。

我不想醒过来。

喻文州也写一些文字,记录那种转瞬即逝的灵感。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弱小,一切表达都是那么浅显直白,却没有任何深刻底蕴。我不能说出我心底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正走进过谁。”

但叶修握着他的手,始终宽慰他,用怀抱,也用爱情。

他说:“我知道的。”

叶修挡住了光,但喻文州看得很清楚,觉得自己被照亮了。虽然不太好,但也还能多走一段路。

他想说我试试。所以就有人陪着他试。

试着去存活,试着去拥有某种意义。

“因为你拥有一切我爱的特质,所以我爱你。”

-END-

SLOW BURNER🌪️

【全职同人叶喻】当台风于昨日死

点文屏蔽补档

铺垫较长,文风尝试,走肾不走心,逻辑不要深究w

有点雷,极度OOC,看不下去请及时止损,不喜勿喷么么哒w


-

“喻老师?”

大概台风天不宜出门。喻文州把手里的厚壳书塞回书架上头的空位,落地窗沾上的雨水刚好滚落下来,汇入路面积水的低洼。朦胧的街景还是灰暗,套着一层没法呼吸的塑料膜。一切声音都显得遥远而模糊。

因为没带伞而要沦落到待在书咖里混时间,无所事事以至于连感官都放在千里之外的雨幕里,就在耳边的话也是过了好几秒才来得及反应。

他侧头,“你认识我?”

喊他的人笑得有些明亮,自我介绍说叫叶修。

“是您的书迷,”他弯着眼睛对喻文州笑,“我去过您的签售会,您一定不...

点文屏蔽补档

铺垫较长,文风尝试,走肾不走心,逻辑不要深究w

有点雷,极度OOC,看不下去请及时止损,不喜勿喷么么哒w


-

“喻老师?”

大概台风天不宜出门。喻文州把手里的厚壳书塞回书架上头的空位,落地窗沾上的雨水刚好滚落下来,汇入路面积水的低洼。朦胧的街景还是灰暗,套着一层没法呼吸的塑料膜。一切声音都显得遥远而模糊。

因为没带伞而要沦落到待在书咖里混时间,无所事事以至于连感官都放在千里之外的雨幕里,就在耳边的话也是过了好几秒才来得及反应。

他侧头,“你认识我?”

喊他的人笑得有些明亮,自我介绍说叫叶修。

“是您的书迷,”他弯着眼睛对喻文州笑,“我去过您的签售会,您一定不记得我。”

喻文州打量他,叶修就大大方方任他看。坦荡不作伪的神情,眼角微垂,目色浅淡地望过来。他就套了件黑色棉T,被书咖里的冷气吹出了满胳膊的鸡皮疙瘩。

“抱歉。”喻文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虽然是偏小众的作家,但的确是对自己的粉丝没那么多印象。他领着叶修换了个暖和点的位子坐下,把自己明显还没喝过的热咖啡推到了人面前。

其实G市的天色这日子里总是沉闷,仅是为了避风雨从一个硕大的笼子逃进了另一方小天地。脖子上无形的套锁还是在慢慢收紧。喻文州又问他吃不吃别的甜点,对方拒绝了。他就习惯性挽了下衬衫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叶修只是低头喝着咖啡,气氛一时冷清。

喻文州有些不大自在地吃了一口跟前的小蛋糕,心不在焉地承认这位自称是他粉丝的男人长得很对他胃口。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发型剪得很舒服,不像那些非主流混混似的不伦不类。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直接且坦诚自然的活气,利落而薄,喻文州好像从他身上找到一口喘息的余地。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叶修支着脸还是笑,“刚刚还不敢认。”

——这样的状态持续有多久了。

喻文州太阳穴有些发胀,大概是从他笔下的人物开始渐趋平凡而渺小,一切形象都变得宛如世人骨子里卑劣而真实的模具开始,他和他们一样活成各自的孤岛,挂上社交面具与周遭的空气都建立着虚假的联系。

当然,也从他彻底走出上一场所谓恋爱的监狱开始。那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逃出了一种把他困在原地的东西。这种窒息感来得强烈而熟悉,来客靠近得猝不及防——薄得像刀,切开他精心的伪装。

“不舒服吗?”叶修关切道。

他摇头,撑着笑了两秒,否定的语气也很抱歉。对方的眼神太热烈,无法视而不见。

——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期待。而他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被紧紧攥在一段关系中太久,对这世界仅存的一点好意也感到惶恐不安。想象与现实永存偏差。

“可能有点感冒。”他说,“我时常来这边坐坐,老板是我熟人。”

叶修就点点头,顺口嘱咐他回去要记得吃药。转而又问他某某书的参考阅读,说要去借阅。喻文州想了一会儿,用手机备忘录给他列了个清单,然后截图加了个微信。对方满足地笑了笑,又扯了些别的话题。

很无聊,很漫长。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觉得外头的雨声很吵。而面前的年轻人好像能看得出他的不痛快,看得出他胸口绵延不绝的钝痛,时不时一句话拖着他像条缺水的鱼再试图挣扎一回。

“我听说写书的人,往往身体内都有另一具灵魂。”叶修说,“或者更多。”

——是吗?

喻文州停了几秒,慢慢地把蛋糕吃进去,然后认真地回答他:“人们往往把你说的叫作人格分裂。没有那么严重的,只是想象力丰富些,凭空捏造一个可能在平行时空存在的世界而已。”

“那您觉得——”他偏了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喻文州,露出锐利的刀尖了,预备着一下子捅穿心事,“您写的故事有一天会真实发生吗?”

喻文州笑道:“说不准这一刻就发生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呢?”

——生或死,爱与执念,与放弃。

人是人永恒谈论的主题。他写变化,写残缺,写种种不可能与可能。就为了现时现地能回答自己一句——我活在真实中。

才不至于被虚幻拖进去,能一脚踩进泥地里,觉得泥点子也是恩遇。

“可也有人踩着自己设定的一条边界,左手抓着真实的轮廓,右手被假伪的梦魇拖着。”叶修把最后一口咖啡喝下去,以极其轻松的姿态靠在椅背上,“您是哪一种?”这原本就不是单纯的选择题。

——我是被撕裂的。

喻文州借口头疼得实在不舒服从书咖里走出去,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才觉得更糊涂。可能是真的感冒了,才不计后果。台风天不宜出门,不宜和人说话,不宜吃东西,不宜……不宜出门吧。

他现在想找个角落抠喉咙,把那些咽下去的刀子一样的甜味都吐出来,能把眼珠抠下来也算好,假装没看见刚才那人,没听清他说的每一句话。就可以说自己没活明白,还可以再混沌地赖在这世上一段时间。

——可是被看穿了,一块遮羞布都不剩。

写作者是这世上最卑劣的生物。没有资格,却做了审判者的事。

叶修从后面追上来,怕他一个人在雨天里走不安全。

喻文州蹲在路边头晕目眩了很久,靠自己编故事的能力想他真的患了一场病,可能是臆想,也可能就是感冒。

“我就住在前面,”他抬起手指,不知道对着什么方向一指,“你送我吧。”


【后文补档见凹三】


-END-

随机变量别离散

这是你我的时代,

也是所有人的新时代。


为了建设新时代

的新地府而奋斗!

这是你我的时代,

也是所有人的新时代。


为了建设新时代

的新地府而奋斗!

景明澄钰.

城阙引渡•新时代新地府12h终宣

[图片]

-文案-

红烛明灭,重山雾深,

环伺,周遭萧森的目光。

身影来往,夜风呼啸,

聆听,不时回荡的异笑。


重门悄然开启,四野漫起笙箫,

月色寂寥,悲喜飘摇。

落叶满城萧瑟,耳边步履急切,

斩落因果,暗潮汹涌。


-STAFF-

策划/文案:@履霜踏雪. 

美工/题字:@青葉時 

  

-参与人员-

0:00:@履霜踏雪. 

2:00:@雨璇璇璇璇x 

4:00:@澄秋月榭(接稿ing) 

6:00:@聚潮散沫 

8:00:@阿喵 

10:00:@故人来晤 

12...

-文案-

红烛明灭,重山雾深,

环伺,周遭萧森的目光。

身影来往,夜风呼啸,

聆听,不时回荡的异笑。


重门悄然开启,四野漫起笙箫,

月色寂寥,悲喜飘摇。

落叶满城萧瑟,耳边步履急切,

斩落因果,暗潮汹涌。


-STAFF-

策划/文案:@履霜踏雪. 

美工/题字:@青葉時 

  

-参与人员-

0:00:@履霜踏雪. 

2:00:@雨璇璇璇璇x 

4:00:@澄秋月榭(接稿ing) 

6:00:@聚潮散沫 

8:00:@阿喵 

10:00:@故人来晤 

12:00:@隐匿晨霜 

14:00:@犹垂与括。 

16:00:@偏宜月白风清 

18:00:@履霜踏雪. 

20:00:@槐枝問春 

22:00:@莫惊春 

随机掉落:

@履霜踏雪. 

@却弦. 

@随机变量别离散 

  

-活动相关-

活动时间:2024.11.1

活动tag:城阙引渡12h

活动原著:林知落《新时代,新地府》

  

且待寒衣节,由罗丰的诸位员工为我们带来三界盛宴,展示贯彻鬼王新发展方针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