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迷宫/北燃】欢歌
*接结局铁路桥洞搏斗后|双战损|剧情向|2.1w一发完
-----------------------------------
引子
在一片车声嘈杂里,郑北先听见风声。
从桥洞一头倏地吹过来,从他鼻尖拂过,没有吹着他。汗和血湿黏温热,裹得他透不过气。脚步声纷纷而来,有人叫他名字,来到他身边,无数只手按住他的伤口。
但这些都很远。
郑北的目光追着风声,它刮过这条窄窄的闸道,铁路桥一重压一重,一直压到郑北无力抬眼去看的尽头。
他把目光落下去,灰色的路面上,有一点儿血迹延伸着,那应该是姜小海的血。在郑北昏迷的前一刻,他模糊地看着姜小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对了,姜小海。
“老张...
*接结局铁路桥洞搏斗后|双战损|剧情向|2.1w一发完
-----------------------------------
引子
在一片车声嘈杂里,郑北先听见风声。
从桥洞一头倏地吹过来,从他鼻尖拂过,没有吹着他。汗和血湿黏温热,裹得他透不过气。脚步声纷纷而来,有人叫他名字,来到他身边,无数只手按住他的伤口。
但这些都很远。
郑北的目光追着风声,它刮过这条窄窄的闸道,铁路桥一重压一重,一直压到郑北无力抬眼去看的尽头。
他把目光落下去,灰色的路面上,有一点儿血迹延伸着,那应该是姜小海的血。在郑北昏迷的前一刻,他模糊地看着姜小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对了,姜小海。
“老张……老张,带人去前面搜,叫支援,姜小海身上有伤,他跑不远。”
我应该爬起来,郑北望着空荡无人的闸道,在心里想。当时,郑北也是这样告诉自己,这样逼迫自己,可是他怎么也动不了,那些伤口流着血,也流光他的力气。
后来……后来还发生了些事情……
他皱着眉,用力眨了眨被汗水浸得酸涩刺痛的眼睛,才看清了,不远处的地面上,还有个什么白色的小纸团。
它静静摆在灰色路面中间,像是快被淹没的一片洁白羽毛。
郑北望着它出神了片刻,忽然挣扎着坐起来,他声音沙哑,挥开拦着他的那些手臂,哑着嗓子说:
“等会儿……前边儿那个是啥?我、我过去看看。”
他挣扎着站起来,推开扶着他的手,向前方走去。越走近,那东西也就越清晰了,直到郑北走到近前,才看清了——
是一块儿大白兔奶糖。
01、
半个小时前。
顾一燃从码头赶到拦截姜小海出哈岚的国道岔路口,刚推开车门,就听见几声枪响。
声音不是很远,他跨下车,扶着车门往枪声传来的地方望去,连绵的玉米地翻着深绿的波涛,那几个塑料大棚的棚顶像是汪洋中的舟楫。
又一声枪响,让顾一燃的心猛地一提。
“我过去看看。”
他冲载他过来的同事打声招呼,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枪,便从国道旁边老乡挖出的浇地渠迈过去,跑进玉米地的深处。
玉米已经开始结穗,这片黑土地向来慷慨,给了它们肆意的生机。它们窜得很高,生得茂密且壮实,能没过顾一燃的头顶。他奔跑在其中,玉米叶子带着毛绒的倒刺,一道道抽打在顾一燃的脸上,留下红肿的划痕。
跑到塑料大棚旁边的时候,顾一燃站住了,他在脑海中飞快构建着郑北和姜小海的路线,片刻后,他灵机一动,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他能抄条近路。
有的时候,顾一燃对自己这些“灵机一动”是暗暗得意的。而这一次,当他从铁路桥旁边的斜坡有些狼狈地跳下来时,面对眼前的情景,他对自己“灵机”的这“一动”感恩戴德。
顾一燃从天而降时,姜小海刚刚走到桥洞一侧,将自己的枪捡起来。他大口喘着气,装弹夹,上膛,踢开郑北的枪,将枪口对准郑北,一气呵成。
郑北没爬起来,闭着眼倒在地上,看起来是力竭了。
姜小海扣在扳机上的手就迟疑了一秒,也就是这么犹豫的一瞬,有个人叮呤咣啷地从坡道滚下来,吓了姜小海一跳。
他看清来人,忽然笑了:
“呦,顾老师啊。”
顾一燃拔枪的速度比他的身手利落,他人还蹲着,枪已经对准了姜小海:
“别动,放下枪。”
姜小海用他惯有的无辜表情眨了眨眼睛,很真挚地说:
“是别动啊,还是放下枪?顾老师,你把我整糊涂了。”
顾一燃的目光放在对方的枪口所向之处,郑北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意识,自己和姜小海相对而立,形成一个对峙的死局,姜小海没有放下枪的意思:
“顾老师,赌吗?你开枪的同时,我也能杀了郑北。”
风从桥洞吹过来,吹在顾一燃面上,带过来血腥气,是郑北的。他抿了抿嘴唇,唇角有一道玉米叶划破的伤口,此时撕扯出一点儿刺痛。他望着姜小海,知道自己的答案早就被对方洞悉。
“衰咗……”顾一燃嘀咕了一句。
他自然是不敢赌的。
“姜小海,放弃吧,就算我不开枪,你也走不了。”
顾一燃能做的只有拖时间,其他人很快就会赶来,只要他再……
“你们的支援马上就来,是吧?”姜小海笑起来:“没时间了,顾老师,做个选择题咋样?”
他用枪口点了点郑北:
“我不可能再进去,那帮警察一到,我就会开枪。我这条命,赔上一个郑北,挺值的。”
“别说废话,什么选择题。”
“要么,我和郑北一起死;要么,你放下枪,让我走。”
顾一燃真是被他逗笑了:
“衰仔,你真係够胆发梦嘅。”
姜小海懂粤东话,他在这样的境地下依然游刃有余:
“你们那儿有句老话咋说来着,冇鞋挽屐走,马死落地行吖嘛。”
“你当我傻吗,姜小海。要是没这把枪,你早就杀了我和郑北跑路了。”
“没错,顾老师,所以这才是个选择题。你不放下枪,我和郑北一起死。你放下枪,郑北可能会活,可能会死,决定权在我。”
”但我保证,”这个词说出口,姜小海看到了顾一燃的表情,又笑了,“对,一个毒贩的保证好像没什么说服力,不过我还是要说,我保证郑北不会死。”
他的笑意落下去:
“我姜小海从不食言的。”
顾一燃皱着眉头,他举了太久的枪,手腕上的青筋绷得紧紧的。姜小海的眼睛笑眯眯的,他悠哉地活动自己中枪的腿,语调很愉快:
“这是个概率问题,顾老师,你可得快点儿决定,你们的人要来了,时间紧迫啊。哦,我无所谓的,其实,我还挺期待和郑北一起走的,挺好,真的。上一次,他丢下我了,这次他也该还我一程了。”
顾一燃知道自己不该被这话干扰的,但是他没能做到。这算得上他第一次和姜小海正面接触,他得承认,对方是个能看透人心的人。
姜小海看出来顾一燃的动摇,他决定再接再厉:
“我听李文龙说了你父亲的事儿,顾老师,你家里没人了吧?真巧,我也算是家里没人了。不过你看看,”他朝郑北扬了扬下巴,“你看看他,这人天天操心一大堆事儿,照顾一堆人,他有爸妈,有妹妹,有那么多好朋友好同事,一大堆人指望他,都等着他回家呢。”
姜小海的声音很平静,像拉家常一样,每一句都精准地挑破顾一燃心里最隐秘的恐惧和伤口:
“顾老师,你愿意把郑北的死讯带给他们吗?你会告诉他们,你曾经有过一个做选择的机会吗?到那时候,到底是谁杀了郑北,你心里的答案会放过你吗?”
这最后一句话像轰鸣一般,在顾一燃耳边炸出刺耳的盲音。手心已经沁出了汗,将手枪冰冷的枪柄握得湿暖黏腻,他做出最后的挣扎,仿佛猎物被咬住咽喉后的最后一声哀鸣:
“郑北不会希望我这么做。”
姜小海撇了一眼郑北,他的眸光闪得太快,顾一燃没抓住机会。他们职业习惯是瞄准躯干,此时如果他想击中姜小海的神经中枢区,就必须抬手,他不敢赌对方的反应能力。
“那肯定的,”姜小海挑了下眉,说:“但现在我枪口下要是你的话,郑北会咋做呢?”
他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烦:
“顾老师,别磨叽了,快点儿吧,趁我还想活呢。”
这时一段不到一分钟的静默,顾一燃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终于,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肩膀松下来,垂下枪口。
“放地上。”
顾一燃照做了,姜小海点点头,接着命令:
“踢过来。”
他们的距离不算近,那把枪被顾一燃踢出两米来远。姜小海满意地撇了下嘴,枪口一转,枪声倏然响在秋风里。
子弹穿透顾一燃的大腿时,他甚至没能将目光从郑北身上收回来。腿上炸开一小股热流,顾一燃没低头,只是看着姜小海很从容地走过来,可惜腿伤让这份从容打了折扣。
对方走到那把枪旁边,抬起手,又一枪,顾一燃的肩头也是一热。
姜小海这才弯腰去捡那把枪。
他把那枪别在裤腰里,走到顾一燃身边的时候,说:
“没事儿,顾老师,我的枪准着呢,这都是小伤。”
他还是很客气地说这句话,顾一燃没回答,他现在没有任何优势,就像姜小海说的,决定权已经在姜小海那边了。
他不能激怒姜小海。
“怎么不说话了?顾老师,你好像并不惊讶。”
顾一燃看着姜小海,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姜小海和顾一燃没什么交情,他知道这个人是花州来的毒品专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除了自己最了解雪天使的人。
这个人在他的印象里,就是个比较有性格又挺脆弱的知识分子。
但现在,这个笑容让姜小海意外了,他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偏了偏头:
“顾老师,笑啥呢?”
顾一燃推了下眼镜,手指摩挲了一下鼻梁:
“好笑呢,我们的选择题里,什么时候有我自己的选项了?”
他们放在谈判桌上的一直是郑北的性命,顾一燃从没想过自己交出枪后,还有活命的可能。非要说惊讶,顾一燃倒是惊讶自己怎么还没死。
姜小海发出“呵”地一声笑,然后他突然笑得停不下来,用手枪点了点顾一燃的胸口,手背抵着鼻翼笑到抽噎。
好不容易,他止住笑:
“顾老师,你想多了,我怎么会杀你呢?”
他撕下顾一燃的裤腿,往他大腿上一裹:
“我要带走你。”
他将枪抵着顾一燃的腰上:
“快走吧,我好像听见警车声了。”
屏息静听,似乎远处真的有阵阵警铃,但更多的是风吹动玉米地的声音,有列车沿着铁路驶来,汽笛声从旷野传来。
顾一燃把目光放在郑北身上,他昏迷得很深,身下流出一个小小的血泊,让顾一燃担忧极了。
可是短短十几米的距离,顾一燃不能走过去。
他知道跟姜小海离开的下场,大概率是不会很好的,他和郑北的最后一面,可能就在此处了。
真是造化弄人,顾一燃想。
本来,顾一燃以为他和郑北会分别在花州的校园,他拒绝对方,他们萍水一面;后来,他以为他们会分别在哈岚的机场,任务圆满完成,他礼貌相送,他如愿回花州;再后来,那一次,他以为电话里就是最后了,他为他尽力留下最后的线索,便再也见不到。
想来,这次还比那一次幸运些。可是……
可是,只有十几米,只有十几米。
郑北,郑北。
风从远方翻着绿叶的浪涛,大片的庄稼吟唱着永恒的歌,填满此时的静寂。静寂中,顾一燃从口袋中拿出自己唯一的一颗糖。
还是晓光在树林里分给他的那一颗,当时他没吃,放在口袋里,想着如果郑北再晕倒呢。
他艰难地蹲下身,将这颗大白兔奶糖放在地上。
郑北,没什么给你的。
吃颗糖,压压惊吧。
02
郑北盯着这颗大白兔奶糖。
它应是在谁的口袋里揉搓颠簸了许久,蓝白的糖纸皱皱巴巴地松散了,隐隐露出一点儿糯米纸,显得有些寒酸狼狈。
但它被人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地上。
郑北缓缓蹲下去,伤口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叹息。他将糖捡起来转动着仔细端详,那上面有一点儿血迹,和糖纸上兔子脚下那块红色的花纹重合在一起,让人很难一眼发现。
郑北盯着它,失血使他的头脑混混沌沌,抓不住破碎的思绪。
只觉得心口堵得难过。
“郑队,郑队,你的电话搁这儿呢。”
有人将电话递在他眼前,他才想起自己的电话在追捕姜小海时掉了。那电话在他接过以前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张雪瑶。
“北哥,顾老师到你那儿了吗?他去找你了,坐的斌哥车。”
斌哥……
郑北抬头在周围的人脸上搜寻了一圈:“单斌呢?”
大家面面相窥,往警车那边喊:
“哎!单斌!单斌的车呢?”
“诶?奇了怪了,我记得刚才还看着了呢。”
郑北站起身,但膝盖一软,踉跄了下,扑在地上,又被众人七手八脚架起来。他用最后的力气说:
“呼他呼他,问顾一燃……”
对讲机那边,单斌的声音传来得很快,郑北听得一清二楚:
“啊?顾老师没过去吗?我在这儿拘姜迎紫呢,我看他下车往那边儿溜达了,你们后边儿的车没拉上他吗?”
大家又是一阵茫然,因为开车这一路谁也没看见顾一燃。眼看着郑北拧得越来越紧的眉头,大家都不敢说什么,重案组的张队联系完武警部队,忙过来安抚说:
“北哥,别着急别着急,咱先去医院,我们这边搜捕的时候看看,顾老师估计还搁后面晃悠呢。”
“对对对,”大家架着郑北往回送,“郑队,救护车来了,先去医院。顾老师走得慢,我们在这边布控放卡,一会儿他过来,我们拉上他去医院找你。”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郑北太累了,肾上腺素的效力正在散去,他看到了自己浑身的刀伤,看到了就会疼。他疼得神志不清,觉得大家说得是很有道理的。
医务人员把担架放到地上,让郑北躺上去,然后拿绑带固定。腿刚固定好,郑北突然咬牙挣命地要坐起来:
“不对,不对……”
顾一燃跑得很快的,按他们说的时间,顾一燃不可能还落在后面。他反应,大家是想让他尽快去医院治疗,这些都是忽悠他的。
顾一燃一定是出事了,他费了好大力气,还是没能让顾一燃平安。
在场的人都是搞了多年刑侦的,姜小海的逃脱,顾一燃的失踪,没有人会把它们当做侥幸的巧合。
只是挣动两下,郑北就感觉天旋地转。随着眩晕一起而来的是寒冷,郑北知道自己不太好了,这让他绝望。
他不该躺在这儿,他不能晕过去。
风雪中走了这么多年,郑北,郑北,你还是当年那个毫无办法的孩子。
你怎么就不长进呢?
有人在等你找到他,你不能辜负了他。
郑北听见有人和他说话,大概是会找到顾一燃之类的话。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也没什么别的指望了,眼前一片黑蒙,人影幢幢,他不知道自己揪住了谁的衣领,只是说:
“多费心,多费心……”
身下一阵晃动,应该是上了救护车。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郑北将手里的奶糖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03
北方的山林在夜里褪去它的热烈,露出冷酷凛冽的一面。
顾一燃被姜小海拖着,跋涉在山里。他肩膀上的枪伤没来得及包扎,被夜里的冷风一吹,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
东北的昼夜温差太大,晌午时的阳光炽热,弥补秋风的寒凉。到了晚上,气温便直线下降,有时候能跌破零度。
顾一燃身上的薄夹克抵御不了山林里刺骨的冷,整个人控制不住地一直发抖,汗水包裹着他,像一层冰壳。他咬紧牙关,默不作声地走着,姜小海走在他旁边,枪已经收起来。
很奇异,姜小海的身上也是有伤的,可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走路有些趔趄,现在,姜小海在复杂的山道上健步如飞。
走到不知哪里的一个半山腰,姜小海停下来,转头冲顾一燃一笑:
“顾老师,不用总瞅我,小伤而已,我们这种人早习惯了,把你的心放肚子吧。”
顾一燃靠在树上,很没好脸色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有郑北,他也不太在乎姜小海会不会生气。
笑容不过是姜小海的一种面具,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顾一燃,笑意就没有了,变得和这个夜一样冷。他伸手拽住顾一燃的衬衫衣摆,从扣眼的位置用力撕出一个豁口,“撕拉”一声将衣角撕下来。
顾一燃被这股力量拽得一个踉跄,肩膀让血痂糊住的伤口重新撕裂开,疼得他眼前发白,一下子跪在地上。
姜小海跟着蹲下来,扶住顾一燃的肩膀,说:
“顾老师,吸一口气。”
紧接着,顾一燃还没反应过来,姜小海就把那块布料捅进了他肩上的伤口里。
疼痛像是爆炸在了顾一燃的脑子里,他甚至痛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抓住姜小海的手腕,拼命地挣动。然而姜小海的力气很大,把他死死地抵着树干上:
“嘘嘘,别动,就快好了。”
他是用着力说这句话的,手上继续将那块布实打实地按进顾一燃的伤口里,子弹造成的创口很深,构成了一个狭窄的甬道,姜小海把那块布一点点填进去,像是在堵住一个木偶身上的破洞。
顾一燃的手滑下去,他没力气挣扎了,汗从身上每一个毛孔渗出来,他整个人在这几秒钟之内被打湿了,水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他颤抖地喘息着,发出很痛苦的呜咽和呻吟,让姜小海想到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兔子。兔子是养来吃的,过年的时候,秦义把它打晕吊在桩子上,准备剥皮。
趁着秦义取剪刀的空挡,姜小海摸了兔子的脑袋。
它就是这样发出呜咽的。
很可怜。
姜小海松开手,将手上的血抹在顾一燃的夹克上。他拍了拍顾一燃汗涔涔的脸,把对方歪斜的眼镜拿下来,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顾一燃闭着眼喘气,他已经完全脱力了,姜小海与其说在救他,不如说是在折磨他。但姜小海选择在这个时候给他处理伤口,很显然,自己是对方很重要的一个筹码。
“顾老师,我们再歇十分钟吧,然后就要赶路了。”
这话说在风里,被树林的喧哗声搅得听不清,顾一燃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你以为,你还能逃多久呢……”
“能多久算多久呗,那能怎么办,我费这么大劲,束手就擒那多不甘心呐。”
顾一燃不再答话,他得抓紧这几分钟休息一下。虽然姜小海可能暂时不会杀他,但如果自己太拖姜小海的后腿,对方肯定会杀了自己独自上路。
他不怕死,可他也不能轻易地去死。
为了这个案子,郑北带着他们这帮人,从春忙到秋,这么多人,这么多个日夜,这么多的心血。现在,晓光还在医院躺着,郑北也受了重伤,他知道郑北可以撑过来,可是然后呢?
他不能让郑北醒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自己的死讯,是姜小海依然在逃。
况且,只要他还跟姜小海在一起,姜小海就不算真的逃走了。
想到这儿,顾一燃竟然觉得有一丝好笑。他被姜小海半死不活地挟持着,竟然还能想出这么死要面子的结论,何尝不是一种阿Q精神呢?
姜小海一直观察着顾一燃,所以当顾一燃落尽血色的脸色浮现出一点儿笑容时,饶是淡漠的姜小海,也有点感兴趣:
“顾老师,又笑啥呢?都混这份儿上了,还乐观呢?”
“混到这份儿上了,”顾一燃睁开眼睛,望着姜小海,“才好需要乐观的嘛。”
他并不是真的能看到姜小海,本来今天是月亮地,山道上还有些微光,但没了眼镜,顾一燃就“瞎了”,触目一片漆黑模糊。
这是为了防止顾一燃逃走或反抗,姜小海想得很周全。
再次上路,顾一燃就只能被姜小海拉着走。他凝望着黑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姜小海不管不顾,树枝常常钩划到顾一燃,在他的脸色留下些灼热的伤口。
倒不会很痛,因为顾一燃已经失去了辨别疼痛的能力。他觉得,好像哪儿都没疼,又好像哪儿都疼。
最难熬的是寒冷。
再撑撑,他告诉自己,撑到天亮吧。
有一个念想,顾一燃不敢说,连在心里都不敢——也许,也许非常非常幸运的,他还有机会和郑北说话呢?他就能告诉他:
郑北,这不是你的错。
04
阳光没有照进病房,但郑北醒了,因为下雨了,雨幕抽打在窗户上,声音很大。
天光黯淡,郑北看了会儿天花板上两只交替起飞的苍蝇,抬手扯掉了自己手背上的吊针。他坐起来,玻璃吊瓶相撞,叮当作响,他才发现自己胳膊上还挂着一针。
这一针没能扯下来,因为郑南死命按住他,带着哭腔喊:
“你干啥呀?!”
他沉默地抬头看着郑南,好像这场暴雨从窗子吹袭进了他的眼睛,那眸光摇晃,只剩将熄的一点点。郑南知道这双永远亮着光火的眼睛为何要熄灭,她拉着郑北的袖子,小声嗫嚅:
“哥,你别这样,求求你了,我害怕……”
“姜小海呢?”
郑南把郑北的手攥住,握在自己腿上,才放心下来:
“我听国柱说,还、还没抓到。”
郑北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点点头,垂下眼帘:
“那、那——”
他的目光突然忙起来,看床,看地,看窗外,似乎突然才发现似的,郑北打断了自己的话:
“下雨了。”
“下大半天了,下午这阵儿又下大了。”
“哦。”郑北想了想,“我昏迷了多久?”
“小一天儿了,昨天下午三点来的医院,现在都快两点了。”
郑北又点点头,他眨了眨眼睛,捏一捏眉心,又瞟了两眼郑南,还是那句:
“那、那——”
“没有呢,哥,”郑南看不得她哥这样,她知道,郑北最想问什么,又最怕问什么。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郑北,低声说:“顾老师……也没找着。”
房间中只有风雨声,这句话说在其中,让风雨声变得更聒噪了些。郑北愣神片刻,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声音提起来,像是刚刚强行将魂魄按在躯壳里,说:
“咱俩搁这儿干坐着干啥啊,去叫叫大夫,看我这身体什么进度了,着急呢。”
郑南“啊”地一声,站起来,嘟着嘴一边埋怨一边往外走:
“都怪你,一起来就作妖,把我吓得都忘了。”
她走到门口,又猛地站住,回过身犹豫道:“哎——”
“哎呀,”郑北一挥手:“你去吧,我不拔了不拔了,你、你找护士过来把我这针再扎上行了吧?”
他再次像平常的郑北了,于是郑南稍稍放心,转身去找大夫。郑北目送着妹妹消失在门口,生动立即像一层痂从他身上脱落下去,剩下被空气凌迟的血肉。焦灼从他的内里燃烧,把他的喉咙紧紧扼住了。
他灵魂的某个部分在嘶吼咒骂,要他立刻奔跑,跑进雨里,跑遍哈岚,跑到这世界每一个可能有顾一燃的角落去。
郑北用力闭上眼睛,将这些疯狂死命地按在心底,压得他胃里绞痛。忽然一阵狂风扑在窗户上,玻璃发出很大地一声响,郑北抖了一下。
这雨真大。
会淋湿他吗?
冷静,郑北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指望着你呢,他指望着你呢……
顾一燃,顾一燃。
雨中的哈岚显现出北国特有的、冷硬的灰色。
车内一片寂静,张雪瑶开着车,从车内后视镜中和丁国柱交换了一个眼色,调动起笑容,说:
“哥,你说你就这样儿出来了,南南多着急啊,要不你给住院部打个电话吧,好歹说一声儿。”
她等了会儿,没得到回应,转头去看时,郑北倚在副驾驶出神。阴天下雨的,天看似黑得早,他的脸在车灯的光线中明明灭灭。
收回目光,她叹了口气,叹得很轻,不敢让郑北察觉。
这样的气氛很熬人,风声雨声引擎声,只把这份让人煎熬的寂静衬得更深。张雪瑶在这样的时刻最想念晓光,有时候,他们太需要他的那份直率和吵闹。
可是晓光现在成了他们中最安静的一个了。
那天,张雪瑶奔向郑北时,他背着晓光刚刚从树林里走出来,拿着空膛的枪疯狂地扣动扳机。那时的郑北已经有些不清醒了,疲惫是一部分,她想,是晓光的重伤击溃了他。
这样不好,郑北像大哥一样照顾他们,把他们当做责任,他们心里都热乎。但是这样不好,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一开始,张雪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总是太张扬,太莽撞。她喜欢自己的性格,生在一个“沉默”的家庭,良善的父母给了她肆意疯长的空间和力量。
但那一次从歌厅回来,郑北发了大火。她嘴上说错了,心里其实是有一些委屈和赌气的。所以她故意去了距离最远的地方调查,回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郑北来和她唠了唠,把她送回了家,但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看表也没几个小时就要上班,她索性起来,到局里眯一会儿。
所以,顾一燃打开灯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起来,还以为自己是做梦:
“顾老师,你怎么这么早?”
对方穿着一身运动服,推了推眼镜,还是那副淡淡的脸色:
“我跑步。”
挂钟的指针指在四点半,谁四点半跑步?
她没说什么,又想起自己白天里那些难为情的事来。郑北训斥她时,顾一燃就坐在对面。顾一燃和其他人是不同的,顾一燃从花州远道而来,身上带着那种在刑警身上很难看到的温柔和文气,她乐意在这样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优秀,而不是在他面前挨训。
所以她现在懒得搭理他。
“不应该啊,还有心理负担呢?”
顾一燃说着走过来,扯了张凳子,坐到她旁边:
“郑北今天说话是过分了些,不过也是为你好的嘛。”
老生常谈的话罢了,只不过顾一燃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股粤东腔,轻声细语的,她乐意听听。谁知道对方说完,话锋一转:
“其实呢,我这个外人不该说这些话,但郑北这个人,我这些天接触下来,觉得他是个好队长,好领导。只是……有的时候,他总想背上所有人一起向前跑,谁也不放下。”
张雪瑶趴在桌子上,刚刚她想打断他,说顾老师,我们也拿你当自己人的。但是她没找到时机说这句话。
“挺好,”顾一燃点点头,“也挺累。”
张雪瑶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即将天亮的凌晨,顾一燃和她坐在空荡的食堂办公室里,沉默半晌,又驳回了他自己的话,他说:
“其实这不好,做了缉毒警察,郑北这样不好。”
她想问为什么,但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那时他们还有些生分,她到底是没问。
不要紧,这些日子的血与火给了她答案。
她只记得最后,顾一燃站起来,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她才想起叫住他:
“顾老师,北哥也背着你呢。”
门外没有灯,晨光也还没有来,顾一燃所站之处,是一片柔和的幽蓝。他回转身,怔愣了一瞬,蓦地笑了:
“我不需要,我跑得很快的。”
这件事,她从没告诉过郑北。
只是在那之后,每次出任务,她总是告诉自己,别冲动。
你在郑北的背上呢。
车驶进了警局大院,在这样的大雨里,警车像挨挨挤挤的鱼,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来去。车灯流转,被照亮的雨幕一片连着一片,茫茫地落下满地白。
整个哈岚的警察都很忙,这个时候,郑北怎么躺得下。
老舅夹着件外套,正等在雨蓬下面,看到车,打起伞快步走过去。他们还没打开车门,就听见老舅的声音:
“哎呀——南南在电话里都急哭了,你说说你,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快快快,穿上。”
郑北身上是住院服,本来国柱说把办公室那套衣服给他带来。郑北说时间紧急,再不快点郑南就回来了,所以没来得及拿。
郑北下了车,一阵风雨夹枪带棒地和他撞个满怀,似乎直接吹进他身上的伤口,把寒气扎在他骨头缝里。
“没事儿,我搁哪儿都是坐着。再说了,今天的针都打完了,我搁医院干着急,不老心静的,还不如回来心里踏实。”
老舅把衣服给他披上,又把领子紧了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话说得挺利索,你看你这腿脚儿,还不赶我了。”
这话没夸张,郑北虽没伤筋骨,但有两刀扎得挺深,伤口缝合了好几层。这时候他非要活动,用国柱的话说,缝好的肉都没反应过来呢,人就下地了。
每走一步,郑北都觉得自己的伤口要开线。
他倒是不逞能,在雨里慢慢蹭着走,丁国柱和张雪瑶打着伞在旁边搀他,被他一胳膊肘推开:
“诶呀可不用你俩啊,先上楼里吧,这家伙你俩雨伞流下来那点儿水,全接我脑瓜顶上了。”
俩人从善如流,几步跨上了台阶,刚进门没走几步,又默契地一起转身,缩着肩膀小步往回溜,远远冲着郑北做嘴型:
高——局——
完了。
郑北有心躲避,奈何行动不便,只能拉着老舅:
“挡一下挡一下。”
“郑北!”
高局是既闻其声又见其人,他很快地从楼里走出来,站在雨蓬下面。郑北从老舅身后硬着头皮挪出来:
“高局……”
他做好了被狠呲儿一顿的准备,但对方向前走了几步,下到台阶上,把郑北上下看了几遍,只说了一句话:
“上来,姜小海打电话了。”
05
山路走了一夜,凌晨时分,最冷的时候,顾一燃没盼来太阳,先等到了雨。
雨刚开始下得不大,树叶还没落,雨滴被浓密的枝叶挡着,并没有把顾一燃的处境变得很糟。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水米未进,加上伤重和跋涉,他能感受到自己马上就要濒临极限。
在他们不知道翻越了多少连绵的山脊后,姜小海终于停下来,找到一个避风的山洞休息。然而,不知怎么就那么巧,这么荒的山,这么多山洞,偏偏他们进的这个里面已经有人先来了。
顾一燃的视力不佳,反应也不够快,他瘸瘸拐拐地走进山洞,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觉得洞里有个人影一阵风似地举着什么东西扑上来,姜小海迎上去,模模糊糊地跟扑上来的人纠缠在一起。
顾一燃站在洞边儿,没动,也没跑。
不多时,那人就不动了。
姜小海的呼吸声很粗重,他拔出捅在那人身体里的匕首,回过头,已经做好了看到洞口没人的准备,却发现顾一燃还在,甚至已经坐下了。他不禁疑惑地皱起眉,似笑非笑地问:
“这么不擅长抓住机会吗顾老师?”
顾一燃靠着山洞的石壁闭目养神,他的嗓子彻底哑了,发声艰难,却有种平静的悠闲:
“你冇搞错啊?我有机会咩?”
他们已经走过了一整条山脉,而这是前端最高的一座山峰。山路陡峭,他没有眼镜,身体状况糟糕,一个人根本下不去。
况且,这场山洞里的较量,姜小海不会输,自己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
浪费这个体力干嘛呢,不如坐下歇歇。
姜小海叉着腰乐了半天,歪头细细看着顾一燃:
“别说,我好像懂郑北为啥和你关系好了,顾老师,你真挺讨人喜欢的。那是咋说的?钟意你。”
顾一燃在自己的两处枪伤上摸了摸,又轻轻按着,判断它们有没有发炎感染,嘴上说:
“我可担不起小马哥的钟意。”
窸窸窣窣地脚步声,是姜小海走到他近前,鼻梁上有了熟悉的重量,顾一燃睁开眼睛,眼前久违地清晰起来。
借着洞口的光,他看清了姜小海的脸,对方的脸色比起昨天要苍白许多。
不用想也知道,他自己的会更差。
顾一燃不知道姜小海为什么在这时候把眼镜还给自己,他抬眼看着姜小海,对方把一瓶矿泉水拧开,放到他手里:
“嘉驹总说我是个很能忍的人,但是顾老师,我真的很佩服您。”
这种恭维话没什么意义,顾一燃瞥了姜小海一眼,低头抿了一口水润了下干涩的喉咙,便将目光投向这个山洞。
他第一眼看到那个已经被姜小海杀死的男人,那人仰面躺着,手边还有把斧头。
姜小海的细心程度是恐怖的,所以早在他们进山洞前,姜小海就大致观察了这个山洞。他没发现男人,是因为男人察觉到了他们,藏了起来。
这样荒凉的山洞,能躲在里面并且二话不说扑上来行凶的人,绝不会是普通老百姓。
这也是刚刚顾一燃没有任何动作的原因之一。
山洞中还有些水和吃食,甚至有铺盖。姜小海重新走到那人身边,翻翻找找的,说:
“顾老师,咱警局今年除了办我们的案子,还有什么大案要案的犯人在逃吗?”他“啧啧”有声地感叹,“这哥们儿可不是个善茬子。”
口气热络得好像他也是警察似的。
顾一燃把眸子落在眼角,斜睨着姜小海,没应声。他冷眼观察半晌,终于提起一口气,把自己撑起来,缓慢艰难地走了过去。
姜小海不知从哪个乱石旮旯里拽出一个破公文包,在里面翻找出个皮夹,抽出张塑封小纸片:
“呦,讲究人儿,身份证还是反光防伪的呢。”
他翻来倒去地看了会儿,将身份证递给走来的顾一燃。这张身份证显然是这两年新办的,哈岚这边的身份证大部分都是人工填写,也就前年有个新技术,后边办的身份证才弄了个防伪塑封。
顾一燃皱着眉,将尸体的脸和身份证上的细细比对,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刑警队有时会请他帮忙用电脑打个资料,他似乎在某个通缉令留底上看过这张脸。
大概是个什么轮胎厂车间工人杀亲案,凶手入室杀害前丈母娘后,又当街砍杀了前妻和前妻的姐姐,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了。
如果是车间工人,倒是怪不得有新身份证了。
也不知道姜小海如何在顾一燃冷成块板子似的脸上看出答案的,他抿着嘴,挺满意:
“还歪打正着了,顾老师,我这能算戴罪立功吗?”
顾一燃低着头,从镜片与鼻梁之间看过去,瞪了姜小海一眼。他想说你要没杀他就算,但他思索半晌,还是说:
“算,你愿意现在自首的话,我给你证明。”
姜小海佯装严肃地点点头:
“行,我会好好考虑的。”
顾一燃懒得搭理他,他把身份证丢到尸体身上,转身走到离尸体有些距离的地方重新坐下去,喝了几口水。
可能是身体终于反应过来该启动自保机制了,没过多久,顾一燃开始发烧。
体温升高得很快,顾一燃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浑噩。他尽量表现得从容自若,并不想让姜小海知道自己的状态。
雨下得更大了,山风呼号,把雨水吹进山洞里,漫湿了洞口。
顾一燃再睁开眼时,山林已经在深蓝的夜色里沉没了一半。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者是晕过去了。他心中一阵后怕,不动声色地扭头去看,发现姜小海站在山洞口,正望着雨幕出神。
他一动,姜小海就回过头:
“醒了?正好,顾老师,等个电话。”
顾一燃把目光落下去,发现对方手里确实攥着一部手机,应该是那个死掉的男人的。他正想问,那手机突然响起来,姜小海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接起电话:
“挺快啊,你是还在警局呢吧,咋的,连院都不住了?”
花了一点儿时间,顾一燃才把散乱的神志归拢起来,意识到电话里的人是郑北。
“顾老师啊,那你得等等,他现在不是很方便。”
顾一燃皱着眉头看姜小海,他一抬头,就觉得有些眩晕,有些想吐,大概是失血后太久没吃东西,也可能是高烧的缘故。
顾一燃知道姜小海这话是在激怒郑北,他不知道现在的郑北是什么状态,只能从姜小海的表情上去推测。姜小海一直是笑呵呵地听着,看不出什么端倪。
“郑北,我和你玩儿个游戏咋样?”姜小海这么说着,把目光投向顾一燃:“顾老师,也带你一个。”
顾一燃警惕地看着他。
“我可以让他接电话,你们随便聊,你们大可以用各种方法打暗语交换信息,我不拦着。只有一条,郑北,”姜小海慢慢踱过来,蹲在顾一燃旁边,“要是让我听出来了,我就立刻杀了顾老师。”
顾一燃接过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郑北的话正说一半:
“……啥条件,我都会考虑,要不然换我——”
“郑北。”
电话那头一下子安静了,顾一燃平静地望着姜小海,对电话里说:
“这个游戏没有意义,杀不杀我,是姜小海说了算,和我们的通话没关系,和你说了什么也没关系。”
电话里静了会儿,传来郑北的声音:“我知道。”
说到这儿,顾一燃突然就没了话。他想说,再听到你的声音真好,又或者,能再听听你说话,也知足了。
但都说不出口。
“嗓子咋哑了?”到底是郑北先开口,他问:“伤着了吗?”
顾一燃清了清嗓子,想到他要说的话,就带上笑意,弯起眼睛:
“没事,擦破点皮儿。”
那头儿就笑起来,然后吃痛得“嘶——”了一声,顾一燃垂下眼帘,轻轻叹息一声:
“郑北,回医院吧,别硬撑了。”
对方不接他的茬儿,又找了个话题:
“你吃饭了吗?”
顾一燃就笑了:
“这凄风楚雨、荒郊野岭的,上哪里吃……”
“顾一燃。”
郑北忽然打断他,声音带点儿颤抖:
“别犯浑……”
姜小海蹲在顾一燃对面好整以暇地看戏,他和顾一燃对视着,洞里没什么光线,只有外面剩下的最后一点清光,全投进顾一燃的眼睛里。
他望向姜小海的目光八方不动,像决绝的星子,要义无反顾地坠落下去:
“我真的快饿死了,郑北,尽是赶山路,身上浇得透湿,一口饭都没吃上呢,我都想老舅的酸菜炖粉条了。”
郑北那头传来喘气声,是他动起来,山路,下雨,顾一燃知道,他一定去看地图了。
其实,他们并没有顺着闸道往哈岚外跑,因为姜小海知道,随后武警搜索一定会向着那个方向四散开来。
姜小海走了一条返回哈岚的路。
这也是他能逃开搜查的原因,大部分警力都放在出哈岚的方向,这边的人少,姜小海反侦察的能力有很强。
“好,等你回来,老舅做一大锅,就给你一个人吃。”
顾一燃短暂地笑了一下,突然说:
“我们路过了一个道观,郑北,这是东西向的一道山脉,在最西边的这座山,有个山洞,我们现在就在这儿。山洞里躲着轮胎厂526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经被姜小海杀了。”
他不疾不徐地把这些都说完,姜小海含着笑意,看着顾一燃,他的笑意很冷。
郑北那头儿乱糟糟的,他听到很多人的脚步声,可是这么多嘈杂里,郑北最安静。
顾一燃陡然愧疚。
他本来说,要为郑北活着。
“郑北,郑北。”
“顾一燃,姜小海呢?他在你旁边吗?顾一燃,你让他接电话,我和他说,我们还可以谈的,我们可以当没听到,我们可以不过去。”
郑北的话说得很快,顾一燃看见姜小海对他做了个停的手势。
“郑北,把我和我爸妈埋一起。”
没等郑北回答,顾一燃挂断了电话。然后,他将电话递到姜小海面前,淡淡地说:
“我不玩游戏。”
06
郑北裹着件军大衣,坐在车里。
车停在山下的公路旁,他透过车窗望去,满山都是手电的光。张雪瑶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哥,山洞里有具男尸,就是526轮胎厂那案子的犯罪嫌疑人,已经死了,颈部致命伤。”
国柱转过头对郑北说:
“我说啥来着,北哥,燃哥他不是那莽莽撞撞的人,他又不是晓光,那要没把握,能库库往外说啊。”
不莽撞吗?背地租来的房子,反锁的房间,按摩店粉色的灯光,雨夜的巷口,还有独自拿枪站在门边的背影,和将他压在门上时的嘶吼……
顾一燃,你说,你是个稳稳当当的人吗?
包括这次,为什么要乱跑呢?如果他好好的跟着瑶瑶,或者跟着单斌,就不会被姜小海抓走。他知道,顾一燃是担心他,没想到他会让姜小海逃脱,说到底,这些不过是他逃避的理由。
是我,郑北想,是我让他失望了。
从警局开过来的路上,郑北无数次想到从前,顾一燃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和今天电话里的话重叠在一起,潮水一样冲荡着郑北的心魂。顾一燃说的对,他太愿意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多么致命的命门。
因此,姜小海才要和他玩这个游戏。
只不过是姜小海对他的嘲弄罢了。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可怜。”
仓库旁边的居民楼里,姜小海是这样说的。而今天,姜小海又让他明白了这句话。
他想救乐乐,他想救小海,他想救每个有机会回来的人,他低着头,在北国的风雪里走了一程又一程,白茫茫一片,他什么都看不到。
甚至都看不到自己了。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轻轻巧巧地就想为大家的人生负责。
姜小海和顾一燃没有太多交集,如果不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绪,姜小海是不会带走顾一燃的。正因为自己是这样的人,顾一燃才会被带入如此境地。
是我的错,郑北想。
“北哥,整座山都搜过了,没有其他发现,我们收队吗?”
对讲机里,张雪瑶的声音传来,惊醒了郑北。
“收队。”
像一个即将被扼死的人又得到了一口空气,郑北得以喘息片刻。
姜小海没有杀顾一燃,在顾一燃如此挑战他的权威和掌控后。郑北只能祈祷,姜小海留着顾一燃是有别的用处的。顾一燃这么着急把位置说出来,是因为姜小海有了电话,就能联系到接应人,在他打给警局之前,应该已经联络过了那个人。
顾一燃知道,这是他们掌握姜小海行踪的最后一次机会,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把它说了出来。
可是你咋办呢?顾一燃,你要我怎么救你呢?
“郑北,你救救我。”
昏暗的车内,郑北的脑海中忽然就响起顾一燃的声音。那次,郑南去找顾一燃看粤语电影,顾一燃偷偷给他打电话求救,他笑着打趣他,逗他说,就不救你。
郑北突然发现,顾一燃在哈岚多灾多难的半年多里,每到生死关头的那通电话,他从来没有说过,郑北,你来救救我。
一次都没有。
他永远都是告诉他位置,告诉他嫌疑人,告诉他这次危险背后到底潜藏着什么罪行。
顾一燃从不求救。
别怕,郑北对自己说,别活在恐惧里,这样的顾一燃不会轻易地就死了。他是你从花州飞越几千里请来的,他是你放在手心一点儿点儿焐热的,他不会丢下你。
他不在你的背上,他走在你的身旁。
从那一夜开始,姜小海销声匿迹。
哈岚所有出城的路口都被布控得死死的,郑北摸排了姜小海所有的关系网,审得梁嘉驹都黑着眼圈说:
“你们赶紧把顾一燃找着,别再来折磨我了。”
最终,他把目标锁定在何老嘎身上。这人是个混混,不是哈岚本地人,以前在大兴安岭林场干活,后来不知道得罪了谁,跑到哈岚这边的农村,在沟子里包了点儿地种。
这个人跟姜小海、梁嘉驹的关系网,看起来没任何交集。
起初,郑北他们分析模拟姜小海的逃跑或藏匿路线时,归拢了一些条件——假设一,姜小海要离开哈岚。那么他只能翻野山野路。周边的城市也已经设卡排查,他大概要在山里逃上一个月,才能保证不被发现。姜小海的野外生存技能不强,他一定需要一个非常厉害的向导。
假设二,姜小海不准备离开哈岚,想要藏起来。那他一定会远离县市,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落脚,毕竟他还带着一个顾一燃,一定得是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所以他找到的这个接应人,得有个这样的地方。
那么,综合这些特质,这个人会是谁呢?
何老嘎就是在这时候被郑北注意到的,更准确来说,他是先注意到了桌子上的咸菜罐子。
咸菜是姜小海送的,早就不吃了。郑北这段时间太忙,那东西往旁边一推,一直没收拾。这时候,他望着这咸菜罐子,突然就想到姜小海说的,这是他姐自己腌的咸菜,纯天然,连小黄瓜小辣椒都是大棚里种的。
大棚。
找到了突破口,接下来的调查就很快了。他们很快走访了姜迎紫家小区的邻居,找到这么一个经常会给他们家送菜的农村“亲戚”。
这个人就是何老嘎。
何老嘎的大棚,就是那天郑北追着姜小海跑过的那一片大棚,而且,他住的那个叫朱家沟的村子,距离顾一燃提供的那座山只有十多里地远。
这是个完全推演出的东西,可是现在,他们必须抓住它。
正好那天是朱家沟的大集,何老嘎也去卖菜了。张雪瑶他们暗中盯着他,何老嘎卖光了菜,买了点儿苞米面儿和酸梨,又称了半斤绿豆,几块生姜,二两麻油和一点儿花椒。
买得挺全和,张雪瑶回来和郑北说。
张雪瑶是跟着老熊的队一起去暗访调查的,郑北没去。
他每天上午发烧,下午打针,晚上再发烧,挺忙。
郑北的伤完全没养,每个刀口都红肿着,止疼片一板一板地吃,敷料一天换好几片,不然,渗液会洇湿他的衣服。
老舅说,他完全靠顾一燃这根棍儿支着,这事儿完了,他也就完了。
高局说,他这样的状态怎么搞工作,工作要有讲究张弛有度,这样会出问题。
可是,他们说归说,每天郑北挣扎着盯案子,挣扎着审犯人,他们默默地把一切安排好照顾好,没说过让他回医院的话。
他们知道的,如果逼着郑北回到医院,那些伤口就不是红肿渗液,它们会溃烂生牙,从内里咬进郑北的血肉,把他整个人都啃噬殆尽。
只有国柱说的话比较可心,他说,北哥,你这样,燃哥回来,心里得多难受。
好啊,郑北咬牙切齿地想,就让顾一燃难受,难受得吃不下饭,捧着饭碗掉眼泪,说郑北我这辈子都乖乖听话,以后出门就钻你口袋里待着。
真的,他真想把顾一燃装自己兜儿里,走到哪儿都丢不了。
有一天夜里,被伤口和担忧折磨得痛不欲生时,郑北甚至想,顾一燃死了也好。
他死了,就把自己所有希望都抹尽了,自己不会因为外面的一阵风,一阵冷,或者谁的水杯打破,就惊得心脏骤跳,怕顾一燃正在受苦,怕顾一燃已经出事,怕那破碎的声响是古老的噩兆。
他死了,就带走郑北一千万种顷刻就要成真的梦魇。
郑北就能简简单单地欠他,简简单单地还他。
想这些事时,郑北睡在医院。医院的病床临窗,月光洒得满床都是,每一缕都锋利,千刀万刃地,剐净郑北的皮肉。
郑北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疯了。
07
深夜里,有人放起了焰火。
一片漆黑中,顾一燃沉沉睡着。
焰火在他的鼻尖上跳跃,一圈圈变作光晕,将他笼罩在温暖的橘黄色里。远远地,一首歌唱了很久很久,他听得清那些熟悉的声音,那是一首祝贺的歌,祝他生日快乐。
欢声和笑语一层层盖在他身上,他感到了热。
郑北,把窗子打开吧,今天夜里没风的。
风大了,是要下雨吧。
好大的雨,把焰火浇熄了。橘黄色被冲成颓败的泡沫,黑灰色的雨水留在马路上,把衬衫上的血迹洗刷出来,在黑色的路上鲜艳得像开着的花。
爸,拉我起来吧,地上很冷,又很湿。
血沾湿在顾一燃的衣服上,渗进去,渗到了他的皮肤里,又流出来。他感觉到了痛。
再忍忍,他想,很快,有个人会带着一身寒冷的风走到花州,走三千里,把他带到橘黄色的光中去,那里有欢歌,有祝贺。
何老嘎端着碗,碗里黑糊糊的一坨粘稠液体。他像剥一个破败的玉米一样,一层层拨开顾一燃身上盖着的被子和衣服,露出他肩膀上的伤口。
那本来是个枪伤,但此时红肿、破溃、青紫,迸裂,何老嘎咂咂嘴:
“诶我天,你把他碾车底下啦?这都搓揉碎了。”
姜小海坐在炕头啃着一个酸梨看电视,他的眼神没分给顾一燃,只嘴上说:
“他惹我生气来着,一个没忍住,揍了他两下。”
对于这个“两下”,何老嘎不敢苟同。他伸出三个手指头按了按顾一燃锁骨上方的诡异凸起:
“啧,这里边儿断了吧?这家伙别死我这儿,埋了占我两分儿地,我明年还想种点儿鬼子姜呢。”
“不能,”姜小海把梨核一扔,从炕上蹦下来,炕让何老嘎烧得滚热,他坐着烘屁股,“离心脏老远呢。”
他走过去,把顾一燃连人带被褥往炕稍一扯,又抬手将他身上盖的东西推个七七八八:
“好人也让你烤干巴了,你当捂大酱呢。”
“他半夜老招呼冷,我寻思就多盖点儿。”
“那是发烧烧的。”
姜小海伸手把何老嘎手里的瓷碗拿过来,挖了一坨糊在顾一燃的伤口上。那东西染脏了顾一燃的衬衫领子,顾一燃皱着眉,额头一会儿就沁出了汗,顺着脸往下淌。
姜小海很满意:
“你看,这不立刻就发汗了。”
“我咋瞅着像是疼的呢?不是,你要是不诚心救,咱给他勒死放仓房儿去得了,晚上我开三轮给他扔水库去。你说这罪让他遭的。”
“咋不诚心,”姜小海上了炕,掀开盖在顾一燃下面的被子,他腿上的伤口好些,姜小海确实只踹了两脚,他知道那里有根大血管,所以收着力气,“要不是他绊脚,我早走了。”
“要不说呢,你留着他干啥?他惹你生气不就为了整这出儿,你看他一放躺,你不走,过两天警察来了,咱俩全白玩儿。”
姜小海给顾一燃的腿也糊上,端着碗偏头看何老嘎:
“你就咋着都想整死他对吧?”
何老嘎把褂子一拢:
“我膈应南方人。”
姜小海知道,何老嘎是害怕了。何老嘎这人很怪,他虽然不算多聪明,但长年生活在山林里,他的直觉非常敏锐。
从赶集回来后,何老嘎就很焦躁。
“集上人多吗?”
这个问题有点儿突兀,何老嘎摇摇头:
“不太多,前几天刚下过雨,道不好走,有的人儿都不来。”
姜小海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问:
“大集旁边那个加油站,加油的轿子多吗?”
这倒没怎么注意,何老嘎努力回想了下,一拍脑门:
“哎你别说,今天确实有几个轿子。这地方加油也就跑大车的,谁开轿子来,今天有个白车,还有俩黑车,都去加油了。”
三个轿子……姜小海蹲在那儿思索了会儿,他看着顾一燃,对方的脸色非常差,前两天还吃些粥饭,昨天开始,就只是昏沉沉地睡。
“老嘎,咱可能真得准备跑了。”
“那他咋整?”
何老嘎看看姜小海,又看看顾一燃,他似乎猜到了姜小海的心思,连忙打预防针说:
“那大山林子可带不了他,再说了,他这样带进去也活不了几天儿。”
“我知道,”姜小海把碗放在炕里面的窗台上,顾一燃开始发抖,姜小海把被子拉回来,给他掖得严严实实的,“你后园子不是有口井吗?咱们走之前,把他下进去,上面拿水泥封死了。”
“活着下啊?”
“再说吧。”
何老嘎想说那你还治他做什么,但他没说。姜小海大部分时候是个敞亮人儿,但何老嘎知道他是个挺大的人物,要不也不可能整出这么大的阵仗。这种人都很怪,让人捉摸不透,何老嘎不想惹他,只问自己该问的:
“咱啥时候走?”
“天擦黑儿就走。”
大雨笼罩着顾一燃,他的耳边是雨从石棉瓦滴下的声音,很清脆地落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他难受,他挣扎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一片浓酽的阳光投在他的脸上,正是黄昏时分,园子里的葡萄架上结着一串串沉甸的葡萄,一只山羊悠闲地走过去,抬头大嚼着,把嘴巴染成黑紫的颜色。
一下又一下的声音还在,不是水声。
他侧过头,是姜小海坐在门槛上嗑着瓜子。听到动静,他扭过头,还是那句:
“醒了啊?”
顾一燃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藤椅上,面向着一个半荒废的园子,从方位可以判断出,这是在房后。藤椅是一张躺椅,自己被层层裹在被子里,像个包在废纸里的破零件。那个叫何老嘎的男人从门口提着个袋子,他越过顾一燃,在院墙下将袋子里的水泥倒出来。
顾一燃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姜小海从地上拿起个搪瓷缸子,给他喝一点儿水,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终于坐不住了?”
“没办法,追得还真紧。”
“我还以为,你会拿我换你姐呢。”
姜小海笑了一声,他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回身说:
“顾老师,你是不是特别不明白,我干嘛把你抓来?”
顾一燃没说话,姜小海就继续说:
“其实,我一开始,就想乱枪打死你来着。但是你知道吗?你当时的表情特别有意思。我这辈子见过各种各样死到临头的人,他们害怕、愤怒、求饶、威胁或者视死如归,但他们的眼里都只有那个要杀死他们的人。你不一样,顾老师,那天,你都没正眼瞅过我。”
心理学不是顾一燃的强项,他听姜小海这样说,就在心里愁得直叹气。
郑北,你的这位“乐乐”放在犯罪心理学研究科目里,一定可以出篇很棒的论文。
“你从花州过来,没多久吧,我记得是因为秦义那批货的事儿,郑北成立专案组把你整过来的。但你和郑北你俩好得挺快,我就想看看,郑北这人满口仁义道德的,和他走一路的,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人。”
“普通人罢了。”
“就是这个,”姜小海一指顾一燃,他很兴奋地走过来,坐到顾一燃椅子前的地上,他抬头仰视着顾一燃,“顾老师,我就喜欢你这一点,看着好像一点儿男人脾气都没有,说话慢慢悠悠,拖着长音儿,但是呢……”
他拍了拍顾一燃受伤的腿,这条腿因为发炎已经肿得不成样子。顾一燃的腮帮子立刻就咬紧了,但他垂眼静静望着姜小海,什么声音都没有。姜小海笑了:
“但是,我认识的人里你他妈最有种。”
顾一燃皱着眉,笑了一声。他与姜小海这样沉默对峙片刻,终于叹了口气:
“小海,别逃了,你逃不了一辈子的。”
这话听着好笑,姜小海笑得直抹眼泪,他很无奈地“哎呀”了一声,说:
“逃不了,这半辈子不也逃过来了?”他转回身望着夕阳,“就是可惜,咱哥俩的缘分就到这儿了。”
铁锨翻动水泥的声音渐渐没有了,顾一燃向墙下看去,何老嘎放下手里的工具,去挪水井上盖着的石头。
“对了,你还记得那天在集上的事儿吗?”
那到底是几天之前,顾一燃其实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那天在山下,姜小海狠狠地殴打了他,他甚至以为,姜小海是打算直接打死他泄愤。
但是最终,姜小海还是停手了。顾一燃在昏昏沉沉中被架上一辆三轮车,再清醒的时候,是在一个农村的市集上。姜小海给他买了根油条,他吃了一点儿,两天没吃东西的肠胃受不了,吐了。
后来,姜小海给他买了碗羊汤喝,因为集上有个杀活羊的,就在他们三轮车旁边。姜小海就在那里津津有味地观看,顾一燃捧着羊汤,目光越过那个摊子,落在那辆带笼子的卡车上。
车上还剩一只羊,它很焦躁地踱着步。
“顾老师,你知道羊为什么被杀吗?”姜小海突然在他身边开口,“因为它们太蠢了,不会逃。就算逃,它没有獠牙也没有爪子,照样要被杀掉。”
“顾老师,羊生来就是要被杀的。”
顾一燃把目光从羊身上转到姜小海脸上,姜小海很满意,他接着说:
“郑北他总想救我,似乎我回头了,自首了,就能得救。他见过哪头羊能在屠刀下被救吗?郑北他总觉得自己的道理能套到所有人身上,可有的人,出生就在屠刀下了。顾老师,你说,郑北怎么那么可笑呢?”
顾一燃很认真地听姜小海说话,集市充满喧闹声,人们的叫卖,活鸡活鸭的哀鸣,这些都不能搅乱顾一燃脸上的平静。姜小海的问题,他没回答,只是很缓慢地从三轮车上跳下去,落地时踉跄了一下,痛得弯下腰去,姜小海能听见他的抽气声。
然后,他直起身,异常艰难地往那个杀羊摊走去。姜小海看戏似的望着对方一瘸一拐的背影,看着顾一燃跟那个卖羊肉的说着什么。他沟通得不是很顺利,人家推搡了他一下,差点儿把他推倒在地。
顾一燃也不恼,锲而不舍地和人家说着什么。
卖羊人打开卡车上的笼子,把那头羊赶下来时,姜小海幸灾乐祸似的笑容褪去了。
当顾一燃牵着那头羊走回来的时候,姜小海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顾一燃一步步走过来,他的脸上有很多淤青和擦伤,但他看起来如同一泓静水,什么尘土都无法沾染这份干净。
姜小海跳下车,走过去,从顾一燃手里扯过绳子:
“行啊,还藏着钱呢。”
顾一燃瞥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擦身而过时,姜小海听见顾一燃说:
“怎么就不能救呢?他不可笑。”
集市上的小插曲,只不过是顾一燃的脑子一热。姜小海再提起这件事,他甚至有些尴尬。谁会在被歹徒挟持的时候去买一头羊呢?这件事如果被郑北知道,很难想象得被他笑成什么样。
可是,郑北,这头羊是我为你买的。
我不许你的真心被人这样糟蹋。
顾一燃不答话,姜小海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知道,当时我是啥心情吗?就我看到你牵着这羊回来的时候,我是咋想的?”
“我想,郑北,我真他妈恨死你了。”
“凭啥呢?顾老师,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一样的人,命咋就差这么多?他郑北凭啥就白白得到这么多,凭啥好的人生都是他的?好父母,好妹妹,好朋友,好同事,就连他妈的从南方随便调来个人,调来的都是你顾老师这么好的人。”
“凭啥呢,顾老师,我太恨郑北了。你不恨吗?我们才是一样的人,我们什么都没有。”
“顾老师,你说,郑北是不是得失去点儿啥才公平?也别说我不地道,我就从他那儿拿走你这一个人,不过分。”
顾一燃窝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姜小海的控诉莫名让他失神,他想起郑北每晚的梦魇,想起郑北走在春天的那场雪里,背影是那么孤寂。
郑北是个很苦的人。
在整个专案组里,每个人的个性都很鲜明,但是细细想来,只有郑北,他把自己活得那么透明,融化成一道影子,粘合着每个人,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好队长,好大哥,好警察。
但是,他活得没有他自己。
羊儿发出一声惨叫,惊醒了顾一燃。他循声看去,才发现姜小海已经站在院子里,他一手捉着那头集市上买来的羊,一手拿着刀。
那羊在他手里叫了两声,就安静地等着。还没等顾一燃反应过来,姜小海一刀攮进羊脖子里去,血一股一股地嗞出来,溅了姜小海一身。
顾一燃闭上了眼睛。
“顾老师,我说过,没有哪头羊能在屠刀下得救。”
羊的尸体倒在地上,姜小海抹了把脸上的血:“我早就不是羊了。”
08
郑北是在去朱家沟的路上接到姜小海的电话的。
“郑北,顾一燃我给你留那儿了啊,你自己找吧。”
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什么意思?姜小海到底在哪儿,顾一燃被他留在了哪儿?
朱家沟派出所的人和队里的人都已经布控在何老嘎家周围,何老嘎并没有出门。
不对,如果姜小海没有搭上何老嘎的线,那他完全可以销声匿迹下去,或者悄无声息地离开哈岚,根本没必要给郑北打这个电话。
这个电话,无非是为了扰乱郑北,因为他就在何老嘎的家里。
等到郑北开到朱家沟,早就在那里的张雪瑶从院子里冲出来:
“哥,里里外外找遍了,没找到顾老师啊。”
郑北从车里迈出来,第一步没站好,膝盖一软摔了个马趴。张雪瑶吓一跳,赶紧拉他。郑北坐在地上缓了半天,才站起来:
“诶我,好悬摔死我。”
张雪瑶不敢说什么,她扶着郑北,郑北转头看她:
“你抖啥?”
他想了想,脸色一变,脚下的步子就加快了。他飞快地走进院子,进了屋,国柱带着手套,手套上全是血。
郑北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不不不,哥,这、这这不是燃哥,是羊,羊。”
“哪儿呢?”
“后院。”
郑北从仓房的小门走到后院去,这院子里一片狼藉,一头山羊的尸体倒在园子中央,左边的菜地,葡萄架倒了,葡萄藤扯得乱成一团,没有下脚的地方。
右边有个被水泥封住的菜窖,水泥刚刚被刨开,两个人从里面爬出来:
“菜窖里没有。”
园子里光线很暗,郑北环顾了几圈,看着新鲜的葡萄藤和被踩得汁水横流的葡萄,突然说:
“把架子给我移走,看看这边儿有什么,细细地找。”
葡萄架子倒是好移动,等那些东西被清理干净后,郑北拿着手电来来回回地看。武警牵着狗,也在这一片儿来回地嗅闻。
有一片地的土很松,郑北跺了跺,底下是空的,他后退下去,让人们把那里挖开,他站在一旁,突然明白张雪瑶在抖什么。
干了这么多年刑侦,这样的场景太熟悉。
那下面会有什么,也……
“郑队!找到了!”
郑北几步走上去,老熊忽然转过身一把拦住他:
“你先别看,先别看。”
郑北没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把老熊用力一拳推开,跨过土和水泥块,把手电往下面一照——越过正在往下爬的警察,齐腰深的水里,有个人形的东西被塑料布裹着。
好像被谁一锤子凿中似的,郑北脑子“嗡”地一声。
反应过来的时候,郑北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张雪瑶和老熊和他说着什么,他听不见,只觉得胃一下一下捣着疼。他抹了把脸,湿的,大概是汗,大概是泪,他不清楚。
只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怪异,很安静。
远远地,井里传来一声喊:
“哎!活着呢!顾老师!顾老师!”
“哗啦”一下,郑北的世界重新喧嚣起来。
他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
“快快快!拉上来,”他抓住张雪瑶,“去,把车打着,我们这就去医院。”
有人胡乱地摸着他顾一燃的脸,胡乱地在他耳边说话,把他吵醒了。
他在车上,在一个人的怀里,是郑北。
郑北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什么,顾一燃听了半天,大概是深情的呼唤加上痛彻心扉的忏悔云云。对方的脸贴着他,挺暖和,因为那口井太冷了。
在郑北开始轻轻亲吻他的鬓角时,顾一燃还是觉得不妥,他举起手,摸了摸郑北的头:
“行了啊,怎么还上嘴呢。”
郑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顾一燃睁开眼,郑北低头与他对视了会儿,突然俯身把脸埋在他身上。
“没事儿,”顾一燃拍了拍郑北,“哭一哭不算丢人。”
郑北正要说话,突然副驾驶传来非常豪放的哭声,惊天动地似的把他吓了一跳。他猛地抬起头:
“哎呀国柱,不丢人也不能哭成这样啊,一会儿前边老熊以为咱车拉警笛了呢。”
顾一燃就笑了。
你看,就是这样的欢歌。
郑北低下头,他看着顾一燃,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来,那是他在兜里一直装着的,某个人留给他的。他剥开糖纸,塞进顾一燃嘴里:
“吃块儿糖,垫垫。”
你看,这就是祝贺。
【完】
忘记(征寒)
收网当天,楚一寒被紧急送往医院,常征在急也得进行收尾工作才能离开……
“大洛,交给你了”常征
“好”余大洛
常征赶到医院正好医生在找家属
“医生,他怎么样了?”常征
“病人身上有不少被殴打的痕迹,最严重的就是胸口那处刀伤,再晚一点就救不回来了,另外我们还在病人体内发现了一种不知名的药物,但是暂时没有什么影响,至于有没有后遗症得等病人醒过来才能知道”
“谢谢医生”常征听完跌坐在床边,死死的握住楚一寒的手
好几天过去了,楚一寒才有苏醒的迹象……
“征……任务”楚一寒
“慢点,来喝点水,你放心吧任务顺利完成,你现在做的就是好好养伤”常征捏了捏楚一寒的手,楚一寒听完又睡了过去,等再次...
收网当天,楚一寒被紧急送往医院,常征在急也得进行收尾工作才能离开……
“大洛,交给你了”常征
“好”余大洛
常征赶到医院正好医生在找家属
“医生,他怎么样了?”常征
“病人身上有不少被殴打的痕迹,最严重的就是胸口那处刀伤,再晚一点就救不回来了,另外我们还在病人体内发现了一种不知名的药物,但是暂时没有什么影响,至于有没有后遗症得等病人醒过来才能知道”
“谢谢医生”常征听完跌坐在床边,死死的握住楚一寒的手
好几天过去了,楚一寒才有苏醒的迹象……
“征……任务”楚一寒
“慢点,来喝点水,你放心吧任务顺利完成,你现在做的就是好好养伤”常征捏了捏楚一寒的手,楚一寒听完又睡了过去,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唔……”楚一寒
“一寒,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去找医生”常征带着医生很快就进来了
“征,我为什么会在医院?”楚一寒不解
“你……你忘了你去卧底,收网的时候受伤了”常征无措的望着医生
“记不得了,有这么一事吗?”楚一寒皱了皱眉
“常警官,这是那个不知名的药引起的后遗症,有可能是想让他忘掉什么”
“那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吗?”常征抿了起了嘴一脸担心的看着楚一寒
“常警官,这点你放心除了他的记忆力,其他的没有影响”
“好,谢谢医生”常征送走了医生坐在床边握着人的手
“一寒,你说他们想要让你忘掉什么呢?”常征吻了吻他的手
“常征,要不然你重新告诉我这次任务吧,说不定我会想起什么”楚一寒
“好,但是想不起来就别硬想”常征看见楚一寒点了点头才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他听,听完之后楚一寒只是皱紧眉头并未说话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我已经让其他人再去现场了”常征抚平了楚一寒皱着的眉头
过了没几天,楚一寒出院了,来到了警局
“征哥,再没证据只能以袭警来定案了,咋办”
“这群人,够阴险啊,一寒呢?”常征锤了锤桌子,而此时在审讯室外的楚一寒看着里面的人头不合时宜的疼了起来……抽屉……保险柜
“寒哥在审讯室,哎怎么了征哥”
常征还没听完连忙冲到审讯室外,就看见楚一寒捂着头蹲在地上,常征连忙把他拥进怀里,担心的看着他
“一寒,宝贝儿怎么了?我们别想了,好不好”常征心疼的望着他
“征,我……想起来了”楚一寒满头大汗的望着他,常征拍了拍他
“慢慢说慢慢说”常征
“在……关我的房间里有一暗室,在书柜后面,花瓶就能转开,里面有一保险箱,就是我们要的,密码是36975”楚一寒说完就晕过去了,常征拍了拍脸,没反应,慌的他直接公主抱回了办公室里的休息室
“大洛,看着一寒我带人再去一次现场,他醒了给我打电话”常征安排好带着人出发了
“好”余大洛
他们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所有的证据,回到局里证据摆在眼前他们不想撂都得撂,常征神清气爽的来到了办公室,推开休息室的门,想看一寒结果沙发上没人,他揉了揉眼睛还是没人
“大洛!”常征
“哎哎哎,征哥怎么了?解决了”余大洛嗖的一下就出现了
“解决了,我问你我人呢?”常征假笑道
“人……不是在里面沙发上嘛,哎我寒哥呢?”余大洛边走边说结果没人
“你问我我问谁啊,让你看得人就这么看的”常征使劲捏了捏肩膀,疼的人哎呦一声
“哎哎哎征哥轻点,我刚刚去忙去了没注意”余大洛求饶,这时候楚一寒提着东西就进来了
“嗯?你们干嘛呢?”楚一寒不解的歪了歪头,常征被萌得心仿佛被射了一箭,松开了余大洛去楚一寒身上挂着去了
“你干嘛去了?醒了不知道给我打电话,让我担心死了”常征
“常征你有病吧,我手机烂了咋打,打你好不好”楚一寒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哎呦,我的错宝贝”常征
“大洛,吃点?”楚一寒
“额……算了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余大洛顶着常征杀人的眼神溜了
“宝贝儿他不吃我吃!”常征
“常征!这还在局里瞎喊什么!离我远点!”楚一寒气的瞪他一眼就走开了
“哎哎哎,我错了,下班了回家喊,我回家喊”常征又重新揽上人走出局里
至于回家怎么喊这就不知道了,反正第二天常征就被赶到沙发上睡啦……
【骁冶】苦肉计
说好的大活 加班加点的干了几天 也算是赶上了清明假期 祝大家清明安康哦
清明当然是看小甜文啊
独立中篇 全文1.7W 一发完
看林指被砸来的灵感 微火葬场文学 全世界都得来爱我们小楼
——————————
楼明冶曾经说过,不能太惯着邵一九和秦十全,不能什么事儿都帮着兜底,不然他们是不会长大的。
被钢板砸中的时候,林陆骁觉得楼明冶说的很对,这俩死孩子就是欠收拾,再不打是真的能上天——物理上的。
对于楼明冶在自己被停职,老杨伤退之时能挺身而出,从朝九晚五、地位崇高的督察自愿下放到和平路站这个累死...
说好的大活 加班加点的干了几天 也算是赶上了清明假期 祝大家清明安康哦
清明当然是看小甜文啊
独立中篇 全文1.7W 一发完
看林指被砸来的灵感 微火葬场文学 全世界都得来爱我们小楼
——————————
楼明冶曾经说过,不能太惯着邵一九和秦十全,不能什么事儿都帮着兜底,不然他们是不会长大的。
被钢板砸中的时候,林陆骁觉得楼明冶说的很对,这俩死孩子就是欠收拾,再不打是真的能上天——物理上的。
对于楼明冶在自己被停职,老杨伤退之时能挺身而出,从朝九晚五、地位崇高的督察自愿下放到和平路站这个累死累活还不讨好的一线特勤站这件事,林陆骁是非常感恩的。
楼明冶是个非常有责任感和原则的人,天生的优秀一线指挥员圣体。别人也许不知道,他可不能太知道。
但这个别人不知道的后果就是跟着林陆骁散漫惯了的其他和平路站队员受不了新站长的雷厉风行,站里开始影影绰绰出现不好的声音,人心浮动。
一个消防队伍出现思想问题那可是要命的,林陆骁刚放下的心还没在肚子里待稳就又提了起来。他忘了虽然楼明冶是可以完全信任依靠的,但站里那些祖宗们不是啊。
那能怎么办呢?其实用不着孟支和杨振刚建议,他原本就是要打报告请求调回和平路站当指导员的。
好吧,就算没出问题他也想回去。
然而他这个奔着解决问题而就任的指导员,这还啥问题没解决呐,就差点儿被解决了。
眼看着秦十全和邵一九在火场这种危险的场合吵了一架,还脑子抽了一样往没检查过的地方跑,林陆骁真是心里头滑过一万句脏话,他已经能想到楼明冶会发多大火。
还好是楼明冶做领导啊,楼明冶只会训人和罚写报告,这俩神仙要落在以前的孟队手里,一天得挨八百个耳刮子。
林陆骁顾不得更多,压着怒火冲进去拉秦十全,秦十全脾气上来了在火场边跳边嚷嚷,怎么说也不肯出去。林陆骁都还没来得采取强制措施,头顶的钢板就被震的往下掉,千钧一发之际他也只能把秦十全推出去,自己扛了这一遭。
腰背部猛的被重击,神经系统立刻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一阵眼冒金星。对讲那头是楼明冶大声的呼叫,林陆骁心想这下是真完了,他如果没被砸死的话,楼明冶凶起来,可比这块钢板更要命。
不幸中的万幸是秦十全的发疯只导致这一块钢板掉落,不远处的雷大罡闻声迅速领着人过来施救。
然而这么多年来在火场,一直都是林陆骁指挥去救别人,这次他陡然被埋,雷大罡一时乱了阵脚,哪顾得上想什么救援方案,和其他几个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试图把他扯出来。
林陆骁一阵剧痛还没有缓过来,就感受到火场的整体结构因为众人的动作而开始晃动,他咬着牙吼出声
“都别动。”
“都别动!”
同样的话语在同一时间相合,比他的声音更大。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压身上的钢板刚被蛮力拉开,顶上细碎的钢架和木板便开始掉落,林陆骁下意识闭上眼,有一个人扑倒他身上,挡住了所有的冲击。
是楼明冶,刚从指挥后方冲过来的楼站长。
又是一阵喧闹,林陆骁的耳边传来众人声嘶力竭的“楼站”和“林指”,唯独趴他身上挨了好几下的楼明冶一声没吭。
同样在后方指挥的余奇磊领着医务人员姗姗来迟,火场另一边的刘如意也赶了过来,这才有规矩有计划的开始捞人。
掉落物被清走,余奇磊先搀起楼明冶,刚想问站长有没有事,楼明冶就抢先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把林陆骁送医。
刘如意和雷大罡一头一尾把林陆骁抬上担架,林陆骁这才心虚的稍稍抬起眼皮去看楼明冶。
楼明冶沉着脸,原本还算干净的救援服已经染上了污秽和血迹,周身散发出堪比六月飞雪的冷意,冷到完全可以凝出水用来就地灭火了。
救命,我怎么还没晕,林陆骁在心底呼嚎,重新闭上眼,很快被抬进了救护车。
楼明冶和替他的余奇磊留在现场主持后续工作,是刘如意陪林陆骁去的医院。
林陆骁拒绝了麻药,护士只能直接开始为他处理皮肉上的伤口。他疼的龇牙咧嘴,刘如意还在一旁叨叨个没完。
“这两个小兔崽子,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火场是什么地方也敢横冲直撞。你说你替他挡什么,就该让他被砸一下,好好长长记性。那大罡也是,多少年的老消防了,救个人都救不好,还给整塌方了。”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林陆骁听的烦,在护士换酒精棉的间隙出言打断“楼站呢,他没事吧。”
刘如意一听到楼站两个字就浑身难受,语气冲的不行“他那么厉害能有什么事儿。”
林陆骁已经为他这种无脑排斥楼明冶的态度气了几天,碍于他是站里的老人才没有直接说明打他的脸,现下被疼痛引出了压抑许久的不耐烦,正准备驳斥他,护士一个用力擦拭伤口就给林陆骁疼的说不出话,倒吸一口凉气。
“忍忍,”护士淡定的说“这条口子有点儿深。”
行吧,不差这一会儿了。
好在刘如意终于意识到林陆骁现在正在和痛觉神经斗争,之后的路程没有再说话。
医生给林陆骁上了含有镇定成分的注射液,经过处理的伤口也慢慢的不再尖锐的疼,身体急需睡眠来自我修复,林陆骁不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经到医院很久了,护士早已按照医生的治疗方案重新给林陆骁包扎了腰部的伤口,叫醒他是因为要推他去拍个片子。
伤在自己身上,林陆骁当然知道这次没有伤到骨头。看着一脸紧张的刘如意,他突然计从心来。
一长串的检查做完,林陆骁被推回病房,注射液刚好输完,护士帮他取了针头,嘱咐了好好休息不许乱动就离开了。
护士一走,刘如意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两只手把林陆骁从上到下的摸了一遍,然后才放心的又坐了回去。
“还好,都在。”
确认了林陆骁四肢健全,刘如意又开始提起楼明冶“不行,这件事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去找孟支打报告,要么楼明冶走,要么我走。”
林陆骁微微叹了口气,又来了。
他想解决楼明冶和站里人的矛盾,首先就得改变刘如意对楼明冶的态度。
林陆骁照着自己的腹稿开始发挥“老刘,你看啊,我这次是真的伤到了骨头,以后可能也回不了一线了。”
刘如意果然上钩,也顾不上楼明冶了“别啊,你这……”
林陆骁一顿自己要和杨振刚一样伤退的恐吓发言,借着这次的伤狠狠的敲打了刘如意一顿。
他挨了一下脑子倒是好使了,意识到站里的人对自己是习惯性依赖,所以才排斥“抢了站长位子”的楼明冶。但是这不行啊,毕竟楼明冶现在才是和平路站的最高领导人。
刘如意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就差抱着林陆骁开始号丧了。
林陆骁撇过头不再看他,忍着笑意,刚在心底欢呼了两句,余奇磊就卡着点儿拿着他的检查报告和药进来了。
“老林,护士刚送来了你的报告和药。报告医生都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儿,你多休息两天就好了。这几天就休个假回家里,站里有我们呢。”
林陆骁的劝解大业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刘如意听见他没事又支棱了起来,说着你骗我,还试图来挠他痒痒。
余奇磊不明所以,赶忙快走了两步出手制止,刘如意本就是玩笑,顺势收回了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去帮他接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次的病房离水房很近,刘如意没两分钟就回来了。余奇磊用手背测了测水温,不烫不凉正合适,他难得还表扬了一下刘如意的细心“看来咱们刘助对林指是真的很贴心啊。”
刘如意想说些什么,但余奇磊根本没给他这个接话的气口,一边把水和已经拆好的药递给林陆骁,一边问道“不过这次楼站可是真的生气了,那样子我看了都害怕。一九十全肯定少不了一顿好果子吃,我估计你也得陪着。”
林陆骁接过药都快放进嘴里了,闻言又把手放下了“我知道,我有办法。”
“哦?”余奇磊好奇的问“楼站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你有什么办法。”
刘如意在旁边咳了两声,林陆骁没在意,把手里的药往病床旁的垃圾桶一扔,自信满满的开口“这个办法。”
“苦肉计啊。”知道林陆骁没什么大碍,余奇磊也没太在意他不吃药这件事,甚至觉得苦肉计对楼站应该是有些作用的。只是他边说边抬头去看刘如意,刘如意跟脸部神经紊乱了一样正疯狂的挤眉弄眼,眼神不停的往门口的方向瞟。
余奇磊看过去,呼吸瞬间一滞。
林陆骁趴在病床上,根本没发现两个人都不对劲了,还继续说着“放心吧,他心软的很,我多嚎两天就是了。”
林陆骁等了两秒,发现并没有人回应他,于是疑惑的把头转过去看余奇磊,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口。
楼明冶左手抄着脱下的救援服,右手垂在腿边,靠在房门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个画面的冲击力十足,林陆骁怔了两秒,僵硬的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扔了药的手,又转过头去看刘如意。
刘如意无语的撇了撇嘴角,你现在看我有什么用,我刚才提醒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咳就是为了阻止你啊大哥,难道我是想知道你骗楼明冶的破办法吗?
他刚出病房门就看到楼明冶端着水过来,他虽然质疑楼明冶的领导力,但又不质疑楼明冶和林陆骁的关系,就直接接了楼明冶手里的水。
当着楼明冶的面说要使计,真乃勇士也。
这和直接去死有什么区别。
屋里的气氛比年羹尧非要让苏公公给他夹菜那天还尴尬,林陆骁有一种已经徒步走了十万八千里去西天取经,到地方发现走反了的无力感。
刘如意的嘴像是被502胶粘上了一样不敢开口,余奇磊身为和平路站第一体面人,硬是顶着楼明冶的低气压开始圆场“楼站来啦,哈哈……”
他颤着声音哈了两句,对拯救这僵硬的气氛来说也就起到一个聊胜于无的象征作用。
“孟支批了假,老余一会儿送他回去。”
楼明冶一点儿没发飙,毫无情绪的留下一句话,直起身体拉开房门就离开了。
林陆骁没敢回头看。
作为没被安排的人,刘如意诶了一声,无奈的说了句“你俩真的是”就追着楼明冶撵了出去。
其实刘如意听懂了林陆骁刚才那些话的意思,就算是没听懂他也知道林陆骁想拿苦肉计骗楼明冶是真不应该,刚才奋不顾身扑过去拿肉身给他抵挡掉落物的可是楼明冶啊。
楼明冶走的不快,刘如意三步并两步的跑过去,一下就追上了。他挡在前面逼停楼明冶,喘着粗气给林陆骁找补。
“楼,楼站。那什么,他是脑子被砸坏了,拿盲肠说的鬼话。你别生气,我已经让老余狠狠的批评他了,等他回来你罚他干一个月,啊不,三个月卫生。”
林陆骁这倒霉催的,还得是自己这个老班长啊。
“我没生气。”楼明冶听他语无伦次的说完,依旧淡淡的开口回道“你让他好好休息。”
这确实不像是楼明冶生气时会有的反应,作为楼明冶的师父,刘如意也是见过楼明冶生气的样子的,要么跟点燃的炮仗一样输出自以为很厉害,但是杀伤力并不大的攻击,要么完全闭嘴不开口。
他又深呼吸了几次喘匀气,小心翼翼的把原本盯着楼明冶胸口的视线上移,去看楼明冶的表情。
楼明冶没什么表情,只是眉眼处不似往常一般严肃的很刚烈,上眼睑略微下垂,如果忽略脸上的脏污,倒是很有当年刚入队时柔顺乖巧的样子。
刘如意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他没生气,要知道楼明冶可是一个发起飙来连孟支都得害怕的退避三舍的人。
楼明冶任和平路站站长以来难得如此温和,刘如意又想到楼明冶刚才也被砸了几下,也没顾得上纠结他们之间还没解决的矛盾,又伸手准备把楼明冶转过去看看他背后有没有受伤。
“我说你刚才也被砸了好几下,没事吧,要不要去找医生看看,别伤着……”
楼明冶微微皱眉,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我没事,回站里吧。”
说完也不管顿在原地的刘如意,绕过他径直离开。
这厢刘如意追着楼明冶离开,那厢林陆骁和余奇磊忘望着晃悠悠的房门面面相觑。
俩祸从口出的人刚才根本不敢去看楼明冶的脸色,心里都七上八下的,谁也没先开口。
护士适时进了病房,一边在手里的本子上写写画画,一边例行公事的通知到“林陆骁是吧。你们站长已经办好了手续,可以回家去休息了。伤口只需要明后两天过来换纱布就可以了,发的药里蓝色那盒是止疼的,如果疼的不厉害建议忍忍,毕竟你是消防员,吃多了不好。”
她全程没抬头,说完就走,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门锁咔嚓的一声唤回了林陆骁的理智,他现在一点儿感受不到劫后余生的快乐,只有被楼明冶撞见自己干坏事的胆战心惊。
这次撒泼打滚可能都没用了,干脆直接爬上消防站楼顶坐着算了,说不定楼明冶还会履行职责来营救。
余奇磊也回过神来,又重新动手给林陆骁拆了一份药,特意避开了蓝色的那盒,递到林陆骁面前。
“你还是别苦肉计了,回去老实挨骂吧。”
林陆骁伸手扯过装药的袋子,自己给自己拆了两颗止疼药,一起就着已经半凉的水咽下。
“我现在是真的疼。”
不仅肉疼,还心——心里烦。
林启去外地工作了,林陆骁不想回自己冷清的家,也不可能去林清远那儿找骂,于是余奇磊驱车把他送到了杨振刚家,说正好也去看看杨指。
半路上雷大罡来电话,说又连着出了两个任务,楼明冶和刘如意回去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出警去了,站里现在没人,让余奇磊赶紧回去主持工作。余奇磊到底也没看上杨振刚,在小区门口停了车,让林陆骁带句好就匆匆掉头回去了。
在医院吃的止痛药已经起了作用,林陆骁自己走也没多大问题,慢吞吞的挪到杨振刚家门口。
按了门铃,开门的是李蕾。
林陆骁懵了两秒才出声问好“好久不见啊,李干事。”
今天过得,真是如梦似幻。
他没想到李蕾在这儿,李蕾也没想到他这会儿来,略有些不知所措,顺着他的话招呼道“林站?快请进。”
林陆骁脸上挂上尬笑,跟着进了门。
杨振刚坐在沙发上,看见林陆骁踉踉跄跄的进门,指导员的DNA立刻就动了,眉头一皱“你这又是怎么了,伤哪儿了?这一天天的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都多大的人了,出任务不知道多注意点儿安全啊。”
“行了,出警本来就那么危险,难道人家想受伤吗,你好好说。”林陆骁还没说话,李蕾就帮着打断了杨振刚的长篇大论。
林陆骁狐假虎威的点了点头“就是,还是李干事通情达理。”
“滚一边儿去。”杨振刚没好气的怼了一句。
李蕾说话间已经收好了自己的包“那你们先聊,我回队里还有些事儿,就先走了。”
杨振刚站起来准备送送,被李蕾制止了,她朝林陆骁点了点头就迅速离开了。
林陆骁礼貌的道了再见,听着李蕾的高跟鞋声逐渐远去才放松下来,扶着腰坐到离杨振刚最远的单人沙发上。
“怎么,打扰你佳人有约了?”
杨振把注意力从李蕾离去的方向收回,翻了个白眼,重新坐了回去“说吧,到底怎么了。”
“一言难尽啊。”
林陆骁感慨了一句,把今天发生的事——邵一九和秦十全如何在火场胡闹,他又是如何被砸,楼明冶是怎么过来替他挨了那几下,以及最可怕的苦肉计是怎么被楼明冶撞见的——一五一十的讲给杨振刚。
末了也不想管腰痛不痛了,仰身靠在沙发上,又感慨了一句“天怎么还不塌。”
“你这……呵……”杨振刚没想到故事怎么精彩,都给他听笑了“我说也别苦肉计了,直接到消防站楼顶坐着,无论如何楼明冶是不会看着你跳楼的。”
要说还得是杨振刚这个“前妻”,连楼顶都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唉——”林陆骁长呼了一口浊气。
杨振刚起身给倒了杯水,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继续开口“你说你也是的,那不怪楼明冶生气,我都想生气。你就是太惯着那俩孩子了,今天你给他挡了,那明天呢?后天呢?你不能一辈子跟着他俩吧,他俩这样子,迟早闯更大的祸。”
“哟,今天杨指这么义正言辞啊。”林陆骁依旧颓然的把自己嵌在沙发里,连眼皮都没抬“当初我要教育他俩,你不也是护犊子,一句话不让我说。咱俩谁也别谁说。”
杨振刚被噎了一下。
“你少拿话刺我,左右现在我什么也管不了了,如今你是和平路站的指导员,是林指。”
“再说,就算你怕楼明冶生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去‘算计’他啊,人家可是实打实的替你受了罪的。”
“你看楼明冶是随便拿自己犯险的人吗,是你他才不管不顾扑上去的,你就这样伤他的心。”
……
是一声指导员,一生指导不完。
杨振刚又是苦口婆心的一通补充,说的口干舌燥,结果林陆骁还是像个活菩萨一样杵在那儿,他气的上手就朝林陆骁胳膊拍了一巴掌“哎呀,你说话啊,到底怎么办。”
林陆骁被拍的一晃,皱着眉直起身,手肘撑在膝盖上。
“我想让他伤心?我就是为了不让他伤心。”
他闭上眼,捏了捏眉心。
“楼站,我们知道错了。师父也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你们到底想干嘛?”
楼明冶从医院回来就一刻没有消停过,出了趟社会救援,嗓子喊哑了才勉强把失恋的小姑娘从过江大桥边拉回来。还没回站里又接到刘如意的消息,马不停蹄的赶去支援那边的火场。一口气硬是从早上撑到晚上,跟陀螺一样周旋在无尽的公务中的同时,还得应付为着林陆骁那事找过来求原谅的一堆人。
一开始是刘如意和雷大罡,然后是送完林陆骁回来的余奇磊和从余奇磊口里知道了事情全尾的齐活,楼明冶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说了几遍没事和没生气了。
好不容易收队了回站里,他给累了一天的队员们安排了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自己也休息不上。林陆骁作为和平路站的指导员受了伤,孟支肯定要过问,楼明冶还得赶去支队给个解释,绞尽脑汁帮俩罪魁祸首和一个伤员圆个说法。
超负荷的一天下来,楼明冶再好的脾气也到了爆炸的边缘,换好常服刚出大楼门就被邵一九和秦十全拦住道歉的时候,他真的有了想打人的冲动。
秦十全垂着脑袋,语气颤抖的道歉,又顺便给林陆骁道了个歉。
楼明冶不知道这群人天天在想什么,今天来找他的每一个人别管自己错没错,都先诚恳的道个歉,然后更诚恳的替林陆骁道歉,颇有一种他会把林陆骁怎么了的感觉。
楼明冶想发飙,但很显然他现在没有这个能量,情绪和体力已经告罄,他还得吊着最后一点儿去见孟支,然后开总结会,然后写站长日志。
他真的不生气,他这一天已经被消耗的快没有生气了,哪顾得上生气。
最后叮嘱了一句写检讨,楼明冶匆匆赶去支队。
居然这么轻松就过了这生死关,秦十全看着楼明冶远去的背影有些难以置信,楼站今天温柔的不可思议。
“完了,楼站不会真的对我们失望了吧,他都不骂我们。”邵一九心情复杂,话出口都带着哭腔“要不我们还是给师父打个电话吧。”
林陆骁是没接到两个逆徒的电话,他满腹愁思的在杨振刚家过了一夜。这两个人凑不出一副好身体,杨振刚的冰箱里也没有能凑出一道菜的食材,晚餐还是李蕾远程给预定的外卖。
第二天一早杨振刚就把林陆骁丢了出去“你赶紧滚回站里,去哄——或者威胁楼明冶消气。我跟你说他前两天来找我的时候都还发烧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烧起来就下不去。他挨那几下也不知道受没受伤,你还不回去看看。让你回站里是去帮他分担,你到好,分了个担架。事儿本来多,他一个人怎么行。赶紧回去。”
林陆骁被推搡出门外,扣着门框发问“他为什么来找你?为什么发烧?为什么……”
“我这不让你去看吗。”杨振刚把他的手从门框上拔下来“他来找我是问点儿站里的情况,你和他睡一起的,我上哪儿知道他为什么发烧去,有可能是那天的暴雨降温,他受凉了,我让他去看看,他估计也不会去。”
楼明冶是天生的免疫系统欠缺,即使他正当壮年,体格再健壮也没办法,一到换季就容易受凉,一受凉就要发烧,一发烧就是几天甚至一周都退不下去。
这也顾不上去楼明冶还在生气了,林陆骁打了个车直奔站里,现在更重要的是去确认楼明冶的身体情况。
楼明冶刚从站里出去,上支队开会去了。本来该是林陆骁这个指导员去的,他受伤了在休假,活儿自然落到了同级的楼明冶身上。
人不在,林陆骁也没办法,他准备去叫上余奇磊,顺便找找有没有什么趁手的物件,一会儿先别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楼明冶绑去医院看看再说。
楼明冶从小就习惯了自己发烧的状态,长大了已经不当回事儿了,每次都是身边人连哄带骗的给他绑去挂点水。
邵一九和秦十全本来在车库里心不在焉的擦车,突然余光瞥见林陆骁从大门进来,就立刻一半激动一半害怕的朝他跑过去。
林陆骁正专心致志的想着楼明冶的事,被横冲直撞过来的两人吓了个正着,正好就地先教育闯祸的徒弟“你俩是没被你们楼站骂够是吧,跑我这儿来找骂。”
“不是。”两人异口同声“楼站没有骂我们。”
“那怎么,要我帮他多骂一遍?”
师父的话过于扎心,俩徒弟惭愧的低下了头,那倒也不必。
“楼站没骂你们是因为他还没空,难不成还是因为你俩没错?都好好想想,火场是可以由着性子来的地方吗?真出点儿事儿怎么办?我受点儿伤没关系,我是怕你们伤着。你们俩可都不是新人了,有些话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和杨指就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到现在还是不长记性。我今天再说一遍,出任务必须服从命令听指挥,不可以带一点儿个人情绪,更不能在火场发疯,再有这种事情,你俩就给我滚蛋。”
指导员真的是个神奇的职位,无论是谁,只要坐上指导员的位子,屁股立刻就能决定脑袋。林陆骁做站长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这么多话的,可能就一句“不能干就给我滚蛋”,现在能衍生这么多。
实在不敢想楼明冶要是做指导员会是什么样。
邵一九和秦十全鸡啄米似的点头,认错态度良好。林陆骁却不打算放过他们,毕竟他们是积极认错,死不悔改的典型。
“我知道楼站肯定是罚你们写检讨,他要多少字,给我双倍,不许写一样。既然你们少挨了一次骂,就多写点儿字。”
写检讨当然比挨骂痛苦,秦十全和邵一九对视一眼,一边继续点头说是,一边在心里哭嚎。
写检讨的事儿定好了,本次教育就进入了体罚的环节。
楼明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孟支传下来的经典手牵手一起走项目,邵一九和秦十全生不如死的牵着手,全站的人都在林陆骁的招呼下来看热闹,把他俩臊的不知所措。
这场面楼明冶可不要太熟悉,要知道他们当年还是三个人一起手牵手。林陆骁和杨振刚硬是把他架在C位,他跳过了害臊的阶段,直接想死。
楼明冶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姜还是老的辣,和平路站的领导还得是林陆骁。
拯救被迫游街的二人的是开会,郑阳从楼上窗户里冒出头喊了声“站长回来了,全部到会议室开会”,他俩都还没反应过来,林陆骁已经调转方向过去了。
“开会有什么可激动的,师父不是在休假吗?”
“师父这腰没事吧?怎么走这么快。”
两人互相问了一个没答案的问题。
林陆骁睡了一晚,现下除了伤口还有些愈合痛,肌肉已经恢复了不少。那钢板够宽,砸下来的力是分散的,当时痛的不行估计就是身体知道不严重,都没有激发肾上腺素。
他一口气冲到会议室门口,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楼明冶在上位正襟危坐,知道是他,依旧目不斜视。
“把衣服换了。”
林陆骁一只脚迈进会议室还没落地,楼明冶吩咐,他只能照办,去宿舍换了衣服回来坐到楼明冶旁边。
楼明冶开会一向很快,一二三点说完就结束,从来不会再补充两句。这场传达会主要就是把上午去支队开会的内容告知站里的队员,正事不到三分钟就说完了,然后他站起来,环视了一圈,说了点儿别的。
“等林指归队,我的停职报告就会生效,上级需要重新考察我是否能继续担任和平路站站长一职,届时站里的工作由林指和两位副站长主持。”
满室寂静。
停什么?什么职?林陆骁的接受系统卡顿了,他怎么有点儿听不懂人话了。他抬眼望去,下面坐的其他人也和他反应差不多,就是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散会。”
楼明冶说完,也不管众人怎么想,抬手敬了个礼,如常宣布散会,然后离开。
林陆骁虽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追了过去,接着是刘如意,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跟上。总之楼明冶回到办公室回头一看,跟过来了一群人,乌泱泱的都挤在办公室里。
他有些莫名“都不工作了吗?跟过来干什么。”
“为什么要停职?是孟支的决定?”
林陆骁自己停职的时候反应都没这么大,他问完,后面的人一阵点头。
楼明冶抓着办公椅的扶手坐下,把笔记本往桌子上一放,面色不改,语气坦然“是我自己打的报告,孟支同意了。德不配位,就该退位让贤,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确是这样的人,公私分明,不认可林陆骁做站长,也不会一定就认可自己做站长。
林陆骁绕过办公桌,一把握住楼明冶的右手腕,生生把楼明冶从椅子上扯了起来。
楼明冶被他逾矩的动作吓了一跳,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一边掰他的手,一边训道“你干什么,发疯了吗。”
林陆骁憋着股劲儿,对此充耳不闻,又把楼明冶往自己这儿拽了两分,手上的力越使越大,眼睛也死死的盯着楼明冶。
眼看楼站已经疼的面色苍白,人群中的余奇磊扒拉开身前的刘如意和邵一九,冲过来帮忙。
“老林,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快松手。”余奇磊拍了拍林陆骁的腰,钝痛袭来才唤回林陆骁的理智,他顺着余奇磊的话卸了力,但仍旧没有松开楼明冶的手腕。
“对不起。”
这个场面给一屋子的人看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林陆骁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拽起楼明冶,给人家捏的生疼,结果来了句对不起。
刘如意无语至极,心说我真是服了你,这歉道的不如不道,我要是楼明冶现在高低给你一锤。本着缓解尴尬的心,他准备上前先给林陆骁两巴掌再说,然而腿才抬了一半,就被接下来发生的事吓的魂飞魄散。
楼明冶没有再试图挣脱林陆骁的控制,他颤抖的深呼吸了两口,两眼一闭,直接倒在了林陆骁怀里,嘴角立刻涌出鲜红的血。
“楼站!”
所有人大叫着蜂拥而上。
上彩蛋!
【黄景瑜/王子奇】时间的意义
*第一人称周边视角 背德 1.6w
*王子奇女儿第一人称,特别特别扭曲,道德感低下,通篇怪味雷点大全说不过来,但最后会he
接《他只和他的爱人有关》,和《我的爱就是垃圾》也有call back
1
黄景瑜从屏幕里走到我眼前那年我八岁,我爸刚跟我妈离婚不到一年。
特别突然,不是措手不及也不是期待已久,只是单纯的突然,以至于打乱了之后的太多事。
那天是整个八岁最光怪陆离的一天,夏季,上午,公园,草坪,冰淇淋融化的速度猛过我的食欲,我看着软化的奶油缓缓流下,瞪大眼睛伸出手来接,流体淌在手心时说不好是冷是热,只是有点慌乱...
*第一人称周边视角 背德 1.6w
*王子奇女儿第一人称,特别特别扭曲,道德感低下,通篇怪味雷点大全说不过来,但最后会he
接《他只和他的爱人有关》,和《我的爱就是垃圾》也有call back
1
黄景瑜从屏幕里走到我眼前那年我八岁,我爸刚跟我妈离婚不到一年。
特别突然,不是措手不及也不是期待已久,只是单纯的突然,以至于打乱了之后的太多事。
那天是整个八岁最光怪陆离的一天,夏季,上午,公园,草坪,冰淇淋融化的速度猛过我的食欲,我看着软化的奶油缓缓流下,瞪大眼睛伸出手来接,流体淌在手心时说不好是冷是热,只是有点慌乱。我爸刚和我说了回家,正在叠野餐垫,我看着他的后背,小声叫他,爸爸。
他唉了一声,放下叠了一半的东西回头看我。
就这一刻,整个巧克力冰淇淋球都掉下来了,落在我的裙子,又滑到草坪,在粉色裙摆留下一个彗星撞地球前的轨迹,壮观到突兀。
我看了看我爸只皱了一瞬间的眉头,又低头看看裙子和掉落的“彗星”,掉了一颗眼泪。然后我爸笑了,边摇头边笑,去背包拿湿巾纸巾垃圾袋,蹲在我前面抱住我,说不哭不哭,乖,裙子回家洗,冰淇淋一会再给你买一个。
我抽抽鼻子说好。
他又放开我,买下一个之前爸爸先把草坪收拾掉好吗。
我点点头。
他抱我之前没擦我裙子上的奶油,看着他和我有同款巧克力污渍的短袖,心想,爸爸和我都脏兮兮的,我不是笨小孩,一点都不丢人。
他忙前忙后地收拾,中间我帮他撑了垃圾袋,还抽了抽纸,他出汗了,后背的布料湿了一小块。等他弄干净了草坪,也叠好了野餐垫,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站起来伸出手等我来牵,等我把手交给他,他却呆住了。
我不明所以,捏捏他的食指,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林间小路,树影像星星,在我看清黄景瑜的脸时,听见我爸喃喃自语:不该遇到的,我只多收拾了十分钟。
我认识黄景瑜这张脸不是什么稀奇事,当时他特别喜欢在各大影视剧里给我喜欢的哥哥姐姐当爹当师父或者领导上司,和当时的我爸走一个路线。我看着这位帅得清新脱俗的叔,总问我爸,他以前也特帅吧,看实物什么感觉。
互联网遗迹我摸的七七八八,我知道我爸认识他,他俩拍过戏,不止一次,以前还特别熟。
我爸总随着我的眼神瞟一眼电视里的黄景瑜,说,实物也特别帅。
那时我爸和我妈还没离婚,聊到这里我妈一般会不吭声,家庭的氛围没陷入一摊死水但已有缺氧的趋势。只是当时我太小,思绪走不远,只能绕在简简单单的一头,直觉帮我做决定:以后在家少提黄景瑜三个字。
我的直觉是对的,不管是提及黄景瑜还是遇见黄景瑜,都会让我的世界陷入颠簸。
那天我爸的手心湿得厉害,不知何时他出了这么多汗。我看向他却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他周身散发着想抱起我拔腿就跑的气息,我在夏天瑟瑟发抖,说不清原因。十五米,十米,五米,黄景瑜叫他子奇的时候我爸更是颤了一下,然后他松开我的手,迎上去,迈出第一步的同时回头看我,说,乖,等一会,我和黄叔叔说几句话。
我向来乖得很,所以我一直不知道那天他们在离我十米远的树荫下说了什么。
裙子上的奶油干了,我伸手去摸了摸,硬硬的,特别干,像我爸和黄景瑜之间的距离,有些生硬,干涩,但能嗅到原初之时的味道,嗯,被冰冻的美食是这样,干涸的巧克力冰淇淋也是这样的。
之后我也没问过我爸,他俩那天到底聊了什么,几分钟,日照的角度还没来得及发生变化,我爸和黄景瑜从树荫下走过来,我看我爸,他神色如常,我又看看黄景瑜,召唤出骨子里的见人要打招呼礼貌基因,叫了一声,黄叔叔好。
第一次,我第一次叫他,是八岁的这一天。
他和刚才的我爸一样,蹲在我面前,平视我,笑了,轻轻点我的鼻头,说,你好呀。
他笑的很好看,比电视里还好看,我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小声回了一句,你好。
他低头看我的弄脏的裙子,说,哦,巧克力味的裙子。
我笑了,心想我喜欢这个说法。
我爸也在笑,我抬头看着他,感觉他笑得有些,呃,说不好,我不懂。
后面的事情我完全记不清了,我完全把这种短暂性失忆归结于我爸复杂至极的笑,那种复杂到空气都变沉重的,负荷千千万万对白和故事的,看不出是在面对起点抑或是结局的,笑容。太浓重了,比大雾的能见度更低,压迫到我有些窒息,我觉得他笑得快流泪了,在那片雾里,他看着我,但眼神没对焦在我身上。
我背后有什么呢,我不懂。
其实答案很简单,我是他的抱歉,第千千万万次,他觉得对不起我,以及我妈。
把如今的我塞回八岁的视角,低矮,直白,能嗅出流转的空气,有些事情直观但又没有答案
黄景瑜离开的时候有抱抱我吗,有说下次再见吗,有和我爸说要常联系吗,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再牵上我爸的手时,汗还是很多,可能吧,他的眼泪有被他忍住,所以都从手心流了出来,八岁的我这样想。
他蹲下来,低头,轻轻摩挲我发硬的裙摆,又念了一遍,本来不该遇到的。
听起来他太不想遇见黄景瑜了,不想遇到为什么不彻底避开这个公园?唉,我突然懂了我爸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该遇到的,我只多收拾了十分钟。
他知道黄景瑜什么时候会来这里,为了避开相遇,他留下的提前量比十分钟要多,如果才拖了十分钟就遇到了,只能说明,在他迟迟离开的同时,黄景瑜也来早了。
这算某种厄运或好运吗,站在如今的时间点我没法评判。
八岁,我的人生如河流,某部分在八岁分流淌去了其他分支,未知的,但又已知的秘密湖泊。
还是那年,入秋前,上海下暴雨,学校提前放学,背书包路过讲台时班主任跟我说今天你黄叔叔来接你放学,在每天你爸接你的路口,你爸他工作有事情赶不过来。
我皱眉,黄叔叔,哦,我想起来了,黄景瑜。
在人群找他的脸没花太长时间,他太出挑,就算我对他的长相没什么印象也不耽误我认出他,我走过去时心想难道大明星不用挡挡脸吗,走神的功夫实实在在踩到路面的积水,一瞬间从下凉到上,我咧咧嘴,倒吸一口冷气,突然想破罐子破摔,反正雨已经大到打伞无效,我收了伞朝他跑过去,溅起暗色水花沾湿校服格子裙,从晃到模糊的视野我看见他往前迈了好几步来给我打伞。
就这样,和我踩在同一片积水。
他没说什么话,只顾着把我塞进后排座位,转身关车门之前说去买毛巾和热饮,我想喊住他说不用了叔叔,但他走的很决断,关门的时候也封住了我的嘴,我坐在后排右边攥住湿到发沉的裙角,叹气之后从慌乱世界跌回静得仿若真空的车里,余光的作用回归,我才发现自己左边还坐着一个人。
那我第一次见到黄景瑜的儿子。
他儿子比我大七岁,在某段时间我对他没有像样的称呼,而他习惯叫我妹妹。
那天车里潮气和莫名的香水味纠缠到不相上下,他坐在我左边,书包放靠门那一侧,穿着初中部的校服,看我的表情很复杂,还没等我缓缓神开始打招呼,他和我说了第一句话。
他说,以前我管你爸叫过哥哥你知道吗。
我摇头,心想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爸长得年轻我知道。
他继续说,我还叫过他子奇。
我说,我也叫过他子奇。
他说,我叫过他子奇之后就没见过他。
我当时真不懂这些是什么话,只能磕磕绊绊回他一句,我叫过他子奇之后还一直能见到他。
他嗤地一声笑了,脸转向窗外。
我发觉空气有些让人想逃的尴尬,凭直觉问出一句,那时你几岁呀。
他依旧看着窗外,不肯看我,说,六岁,那天我过生日。
雨拍在玻璃上,很密,变成不透明的幕,我动了动,湿布料在座椅滞出难听的嘎吱声,心被他的语气染湿,说,别看了,什么都看不清。
他不说话。
怎么会这么悲伤,是因为我吗。
好多年以后我发现他还算善良,尽管从他一张青春期帅脸里我能从识别出七成抵触,但好在他没在我8岁的时候和我说太多。那年的雨太像末日,可能他看我的样子太惨了,没说他六岁生日叫了一声子奇之后把黄景瑜魂震没了,他也没点破在他见不到我爸之后我爸就和我妈结婚了,然后在他七岁那年,我出生了。
那天的他是最照顾读者心情的作家,伏笔埋得很深,并且他没有要揭开的打算,在我童年的尾巴,他把一切都忍住了,七岁年龄差之间只剩汽车引擎声和砸下的雨,写了满篇的情绪,但没什么内容,几分钟像一世纪那么长。
黄景瑜打开车门像打开送氧的阀门,我深吸一口气,雨和一种不可名状的男香一同涌进来。灰色风衣的肩头洇成黑色,他额前短短的刘海滴了一滴水,在方向盘上,我想递上随身的面纸,他却回头递来关东煮和毛巾,说,不想吃就不吃,拿在手里暖和。
我伸出双手接过来,说谢谢叔叔。
一对父子都没有要开启什么话题的意思,他起车之后说,先送你哥哥回家,然后送你。
我用毛巾擦着头发,说好。
然后他开始放音乐,钢琴,熟悉,很熟悉,哦,周杰伦,95左右拍速,G调,ㄅㄆㄇㄈㄉㄊㄋㄌㄍㄎㄏ,ㄅㄆㄇㄈㄉㄊㄋㄌㄍㄎㄏㄐ。
反方向的钟。
左手边的初中生笑了一声,我侧头去看他,车窗玻璃映出他的眼神,零下几度刚好结冰那种冷,堪堪和我对上,我眨眨眼,他没来由地深吸一口气,然后不再看窗外,放过玻璃里反射的虚像转头看向我,问,你爸也爱听吗。
我不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案,所以有点不敢回答,只能说,还行。
他不再看我,闭眼,周杰伦唱到,回到当初爱你的时空。
我手指悄悄在驼色的毛巾上打拍子,无声的拍子。
其实我爸很爱听这首歌,喜欢到我也熟知歌词里的每个字,编曲的解构,loop循环几小节,哪几种音轨,合成器的音色,鼓点,扫弦,切分。我爸和我说,这是世纪初最好的流行音乐,我听到世纪初这几个字看到了烟花,耳边有没听过的钟声,我嘲笑他,世纪初你也是个小孩。
他问,记得顾一燃吗。
我点头说记得。
他说,他可能爱听呀。
我想了想这种可能性,嗯,我表示同意。
我爸说,当时演顾老师的时候听了好多遍这首歌呢。
我问,为什么呀。
他没回答我,反问我,知道时间的意义在于什么吗。
我当时才五六岁,给出了最表浅的答案,说,时间的意义在于,它只会向前走。
我爸笑了,摸摸我的头。
我问,爸爸,我答的对吗。
他说,这道题没有对错。
回神时发现忧郁青少年在看我打拍子的手,我不可控地顿了顿,他抬眼看我。
昏暗,潮湿。
后来我读懂他在用眼睛说一个词:同病相怜。
雨刮器,转弯前的蜂鸣,冷冽的香,潮湿的雨。
车停得很稳,他下车前说老爸,雨天小心。
黄景瑜嗯了一声,跟你妈先吃饭,不用等我。
他没答复,只当听见了,咔哒一声拉开车门,撑开伞,书包挂在右肩膀,看着我,说,妹妹,有机会再见。
我点头,说哥哥再见。
车门关闭那一刻黄景瑜在导航输入我家的地址,机械女声报出行程时间和出行顺利的祝福,和我爸平时接我时一样,回家的路程千篇一律,不论起点是学校抑或是其他地方,不论主驾驶载我的人是谁,我终究是要回家。
雨的气味散了一些,我终于闻出黄景瑜身上的香里有几丝我异常熟悉,和我爸身上的很像,但也只有几丝。
反方向的钟依旧循环,我以为他会问点什么,可他没有,很沉默,像个司机。我把关东煮放在中央扶手的杯托里,靠在靠背,好想睡觉。
那是第二次见他,但我很信任他,很安全,安全到可怕。
就这样,想起下午课外书读物上看到的火山湖。
八岁,我在城市的暴雨里找到这样一片遗迹,澄澈,明净,圆润,但曾经有火山喷发。
怎么会有这么美又这么深的伤痕,刻在地表,像一颗珍珠。
直到世纪中才被我找到,我想,这就是时间的意义。
2
那天黄景瑜举着伞送我走到雨达下面,我抬头看他,问,叔叔上楼吗,你的衣服也浇湿了。
他摇头说不了,你爸快回来了,上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别冻着。
冻着。很北方的词汇,但我不陌生。
他在南方的雨里冷暖难辨,我只能望着他的轮廓,说好,叔叔再见,回家慢些开。
然后,那片火山湖走远了。
我心里淅沥沥,下着雨。
到家之后我刚换下衣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我爸就回来了,他拿着伞,换下鞋,我看着他,问,爸爸,你有告诉黄叔叔咱们家的地址吗。
他愣了一下,没有,我以为你会告诉他。
我团在沙发里,说,我也没告诉他,他自己知道。
我爸直直站在玄关,手里的伞忘了放下,雨水落下,滴答滴答,敲在地板,和我的心跳是一样的速度,莫名其妙。
唉,那真是一片特别特别大的火山湖。
他缓过神之后问我,他有和你说别的什么吗。
我摇头,他话特别少。
他眨眨眼,好像在理解话少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我起身,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伞,问,你们是好朋友吗。
他点头,嗯,很多年没见面的好朋友。
我把伞送到置物架,回头看见他蹲在原地擦地板上的水,一小汪,像眼泪,我问,好朋友会很多年不见面吗。
他听完就那样蹲在门口看我,整洁的领口,潮湿的肩头,溅了泥的皮鞋,他看了我很久,看得我心里发疼,我走过去,轻轻抱住他。
他的下巴搁在我肩膀上,问,语文课有学到貌合神离是什么意思吗。
我说课上没有讲,但我自己看到过,我懂。
他声音很闷,爸爸和黄叔叔是貌合神离的好朋友,所以不见面是正常的,走散了也是正常的,懂吗。
哦,原来是这样,八岁的我在心里默念。朋友就是会走散的,尤其是貌合神离的好朋友,太悲伤了。
他说,可以放开爸爸了吗。
我想了想,说不行,我还有问题,如果你和他那天在公园没遇到的话……
那就一直不会遇到了。我爸打断我,写下结案陈词。
好吧,我放开我爸,他扭头捡起擦过水的面纸,起身去找垃圾桶,玄关还有雨的味道,我转身回卧室时瞟了一眼穿衣镜,发现自己睡衣的肩头湿了一小块,只是一小块,一平方厘米。
他哭得无声无息。
八岁,我和黄景瑜的交集只有这两次。
没法再刨根问底了,当时的我不会揪着无法一步到达的答案不放,只是我会在家里有意无意翻出一些东西,在我爸的区域,他也默许了。一些剧组的道具照片,汽水玻璃瓶,很多明信片,老牌摩托车钥匙,书里的一品红花瓣,英雄钢笔,中华铅笔,甚至还有一台dos系统的古董电脑。
那年过年我和我妈一起,我爸自己在上海,春晚演到第十二个节目的时候我爸打来视频电话,我接起来立在茶几上,他和我,以及逝去家庭关系中的所有成员拜了年,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好累。
我有点想不起他前几年的样子了,比现在要年轻,也没有这么疲惫,没有这么孤单。
大年初八我又辗转一路回到家,瘫在沙发,我爸抱过来一个包着粉色礼品纸的盒子,说这是黄叔叔送你的新年礼物。
礼物。
我有点慌乱,因为这实属意料之外的礼物,见过两面的我值得他送来一个礼物吗,我用小刀细心地化开压纹包装纸,剥出里面的盒子,打开后看见周杰伦的第一张cd,一个老式cd机,还有一副耳机。
里面还有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新年快乐,有个小孩说你爱听反方向的钟。
哦,小孩,那个初中生。
我爸坐在我左手边,静静看着我完成从拆包装到开盒子的一系列动作,安静过头了,像一团空气,我抱着机器犯愁,我爸笑了,问,会弄吗,我帮你播。
我瘪瘪嘴把机器递给他,他接过,平放在腿上,插线,开机,放碟,调好音量,然后侧身弯腰把耳机戴在我头上,按下播放键。
近乎于模拟信号的数字信号,有点失真,有点混乱,钢琴,八小节的钢琴,然后音轨变得复杂,熟悉,人声入耳,我爸看着线控器滚动的像素字,突然说了一句话,很短,只有几个字,我听不见,摘下耳机,问,爸爸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说没事。又把耳机戴回我头上。
我看着他,他眼眶很红。
这真的是给我的新年礼物吗,黄景瑜。
我不知道要做什么,音乐塞满我的世界,我轻轻拉住我爸的手,靠在他的肩膀。那个下午是冷的还是暖的,我记不清了,但我爸的手是冷的。
四分钟之后我摘下耳机,问,黄叔叔来过吗。
我爸摇头,又点头,他只是敲门放下盒子就走了。
我哦了一声,以为会有人陪你一起过年的。
他的眼泪好像真的流出来了,说,他要和自己的家人过年呀,怎么会来陪我。
我慌了,去擦他的眼泪,说,爸爸不哭,明年我陪你过年。
唉,九岁的我真的特别傻,特别傻。
好像悲伤只会在该来的年纪到来,之后每次过年我都会想起我爸那天说过的话,我爱他或者恨他,都不重要,只要我还拥有那一刻的回忆,我只会为他悲伤。
反方向的钟带不走任何人,我也没想要回到什么节点,世纪初的音乐和四十年代的一切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但我还是听了近乎一年。我爸给cd机又配了备用电池,开学之后我把机器带到学校,周杰伦成为我的bgm,教室中排擦得最干净的窗是我的屏幕,雨点,飘絮,黄叶,小雪,都一一飘过,年末的时候我想起初春,发觉一年又过去了。然后就总会想起我爸的眼睛,他的眼睛发红的时候比一般人看起来更脆弱,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只是因为他是我爸吧,我会心疼他,心疼到我想放弃一些答案,火山湖下崎岖的地貌真的重要吗,如果有一天湖水都消失了,我还想看吗,我真的想看吗。
近乎一整年,黄景瑜都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直到冬天,直到我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他。
八百米跑到一半时我在草坪和塑胶的接缝崴了脚,钻心的疼,疼到眼前发黑,棉衣穿得很严实,我冒的却全是冷汗,身边跑过的同学纷纷大呼小叫去喊体育老师,我坐在原地,等人来救我。
然后就有人来救我了,异常杂乱的男香,只是这次没有雨。
他蹲在我身边,然后说了一句,怎么是你。
熟悉,没来由的安全,我差点以为这是我爸。
他抱起我,问,医务室在哪,知道吗。
我抖着声音回他,一号楼2楼。
他嗯了一声,我把脸埋在他胸口,再看不见路,但感觉他步子迈得很大,我抓着他衣领的扣子,说叔叔,我疼。
他说没事没事,乖,没事。
唉,本来我真的很少在外人面前哭。
班主任带着假条来了医务室,帮我拨通了我爸的电话,他那边很吵,他说,嗯,好,马上到学校,唉2号机位3秒之后切……
我在电话这头有点绝望,我想告诉他,别来了。
他继续说,很快,乖,爸爸很快,嗯1号推……
黄景瑜叹了口气,抢过手机,说,你别来了,我送她去医院。
我爸愣了一下,说好。
黄景瑜皱着眉按了挂断。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拉着他大衣的衣角,他低头,像看小动物一样看着我,我松开手,看着布料散不开的褶皱,问,怎么总在特别惨的时候遇见你。
他笑了,说,可能我就是来救你的。
挂号,排队,候诊,缴费,排片,等石膏终于套在我的脚踝,他也终于能静静在我身边坐一会了。三个小时过去,我爸一直没有来。
他叹了口气,问,你爸这几年转幕后之后一直这么忙。
我摇头,说没有,可能因为快过年了。
他说,今天要是没有我你怎么办。
我说,学校会找人来管我的。
他笑了,低头看大衣领口藕断丝连的扣子,说,学校的人可不会让你把纽扣给拽成这样。
我扭过头不想看他,半响吐出一句,黄叔叔你还是直接把它扯下来吧,我感觉它快掉下来了,丢了就糟了。
他嘿嘿一笑,这下知道叫叔叔了?
我听完也笑,回头看他,他笑出两颗小虎牙,特别可爱。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你今天怎么在学校。
他一使劲扯掉领口的纽扣,托你哥哥的福,被找家长了,班主任让我在楼下等等,你一屁股坐地上的时候我正在旁边踢石子呢。
呃,那你见到班主任了吗。
没啊,我给老师发微信说我去见义勇为了。
我突然感觉有点抱歉,问,那哥哥怎么办。
他笑了,其实找家长也没用,他像我。
我上下打量他一番,好像有点懂了。
玻璃幕墙映出我和他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跟外面写字楼的灯光巨幕霓虹叠在一起,我看着反射出来的他,说,为什么我不讨厌你呢。
他问,为什么要讨厌我。
你还记得我八岁第一次见你那次吗,我以为我爸要带着我拔腿就跑。
他笑,是吗。
真是没内容的两个字,他像个闷葫芦,什么都敲不出来。
我低头看着我乱七八糟的脚踝,说,但还是谢谢你,虽然我感觉我爸躲了你很久,但我对你真的讨厌不起来。
他抬手摸摸我的头,那就不要讨厌我。
我看着眼前和我毫无关系的一张脸,有点无奈,半晌吐出一句,你和我明明没有血缘关系。
他说嗯,但你和王子奇有血缘关系。
我愣住,什么逻辑。
他说,王子奇不讨厌我,所以你也不讨厌我。
好多年后我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王子奇喜欢我,所以你也喜欢我。
原来喜欢是会遗传的吗,那恨也会吗。
我看他,想起一个问题,直觉告诉他知道答案。我说,叔叔,那个新年礼物。
嗯,怎么了。他眉眼弯弯,像是猜到我要问。
好像离终点已经越发地近,我浅浅吸一口气,说,那天拆开礼物之后,我爸说了一句话,特别短,但我带着耳机没听清,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
他点头,说知道。
我问,你怎么知道。
他笑,我就是知道。
我问,是什么。
他说,反悔的第三次机会。
也特别红,眼眶特别红。
我才第三次见他,我没法像拉我爸的手一样去拉他的手,只能去扯住他大衣的衣角,默默攥在手里,他看着我的手,红着眼眶笑了。这个足够陌生又熟悉得恰到好处的人,坐在我身边,素未谋面的,但已经在我身后驻足多年的一座山,我突然叫了他的大名,问,黄景瑜,时间的意义是什么。
他看着我,想了两秒,张嘴刚想作答时,我看见我爸从转角跑过来,风尘仆仆,我下意识松开手里的衣角,喊了一声,爸爸。
我爸跑过来蹲在我身前,从上到下看了我一遍,眼睛湿乎乎的,说,宝宝,走吧,爸爸带你回家。
我点头,突然想哭。
他转过身又蹲下来,我爬上他后背的时候黄景瑜在旁边帮了一把。然后我爸像驮起一只小动物一样站起来,很稳,很慢,我向黄景瑜伸出手,他便默契地递上我的书包,对我笑。分别时刻我爸才转过身,给了黄景瑜第一个眼神,说,多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很客套,黄景瑜也特别客套的嗯了一声。
他说,走了,你早点回家。说完他拍拍我的腿,我领会,也说了黄叔叔再见。
我当时以为一切就这样了,我得到的故事已经足够,多年的躲避,老旧的音乐,破镜尚未重圆,无数次走神和悬而未决的眼泪,目光饱含风沙又空无一物,一切被我归结于“朋友”这个字眼,近乎强硬的合理。我想,以后我也要有这么貌合神离又深刻的友情。
只差一步,一层纸,一句话,结局的前一页,悬崖边最后一粒砂,一切都没有涉及到“爱”,一切都是安全的,我也是安全的。
但事与愿违。
我爸刚迈出两步,黄景瑜突然在后面说,遗忘。
哦,这是他的答案。
我爸回头看他,连带着背上的我一起,问,你说什么。
他说,你家小孩问我的问题,时间的意义是什么,我说时间的意义是遗忘。
我爸笑了,你想让我遗忘什么。
他说,我。
我爸说,我离婚不是因为你。
他说,我知道。
还有,时间的意义不是遗忘,错误答案,我的好朋友。
那是我爸那天和黄景瑜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没说很多,但故事有些过于完整了,完整到我觉得危险。
停车场的有风,比地上的风更冷。我应该恨吗,应该哭吗,应该大吵大闹吗。互联网的废墟,恰到好处的留白,理性和感性的证据都已经齐备,再没有角落可以躲藏。一个人一生可以爱几个人,怎样才算爱一个人,结婚算吗,戴上对戒算吗,离婚算吗,生了小孩算吗,流泪算吗,很多年不见面算吗。我想起我妈,她的刀口,她的青春,她的第一根白发,凝固的空气,含氧量的临界值,她端上一盘西红柿炒蛋,电视里的黄景瑜讲着台词,我爸接过菜放在餐桌,看了一眼电视,那一眼像一辈子那么长。
泪水,雨水,河水,湖水,都蒸发了,书里说长白山1000年前的火山喷发被归为第七级,那我爸和黄景瑜就是第八级,最高那一级。
眼泪终于落在我爸的肩膀。
一辆车从旁边驶过,停车场突然静得要命,我抽了一下鼻子,我爸顿了顿脚步,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是我爸和我讲出来的第一声对不起。
他站在副驾驶,打开车门,却迟迟不放我下来,我绕在他前胸的手上落了一滴眼泪,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再然后就数不清了。
在9岁的冬天,我踏入和我爸的和解,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进程。
想来我爸从我八岁那天之后,就没想过要带着这段故事避开我,或许他也清楚,这是无法避开的故事,再决绝的心一旦被撕裂就无法缝合,物质、情绪、对白奔涌而出,像动脉,流失,鲜活地流失,汨汨不绝。
那座火山吞噬了太多人,被挤压,被融化,被埋葬,而我的死因是溺亡,溺亡在经年的火山湖里。
我还会复活吗?这也是时间的意义吗?
我的爸爸,我的父亲,我最亲爱的人。
3
10岁我没再见过黄景瑜,从那年冬天之后,他又走回了电视机里。
但他儿子没和他一样消失,我在学校和他儿子碰见过几次,8岁那年见到的阴郁初中生已经高二了,长得很好看,遗传了他爸和他妈的优秀遗传基因。
但他上学的风格属实有点鸡飞狗跳,我想黄景瑜以前上学大概就是这样。
接到电话那天我正在麦当劳给同学过生日,他在电话那边说,妹妹。
又南方又北方的口音,听起来很饱满,有点扁有点发黏,像他爸。我放下手里的礼花枪,走过或站或坐的人,到街边的广告牌边站定,问,是你吗。
他说,我爸跟我妈又吵架了。
我问,从哪搞来的我手机号码。
他不回答,只是又说了一遍,我爸跟我妈又吵架了。
白天的酒吧没有什么人,死寂到像个普通餐馆,我走进去之后吧台的调酒师问我,走丢了吗小妹妹,我指指右边的高生,说,我找我哥。
他酒量实在不如黄景瑜好,手边没有几个空杯,但脸很红。
那天他说了很多很多,零零散散。
他说,如果他小时候去过游乐园十次,那里面有五次是黄景瑜和他妈妈带他去,还有五次是黄景瑜和王子奇带他去,就是这样一半一半的百分比。可能因为当时王子奇还没做父亲,导致他对我爸的熟悉不像对长辈,更像对朋友,所以他在那几年总喜欢管我爸叫哥哥,子奇哥哥,王子奇哥哥。我爸的胳膊搭在白色围栏,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旋转木马每转一周他都会在同一个位置看见我爸对他笑,他冲那个方向招手,我爸也跟他招手,黄景瑜在旁边拍了很多照片,像童话。
那时他帮黄景瑜骗了他妈很多次,随之而来的是行骗带来的麻木,虽然还是在骗,但骗人的和被骗的都麻木了,因为他妈已经不在乎了,然后他的家一点也不像家,爸爸是爸爸,妈妈是妈妈,但爸爸妈妈不是爸爸妈妈。
他五岁那年他爸和我爸一起离开了一年,离开剧组家庭所有所有,去环球旅行,跑了很多很多地方,黄景瑜会给他打电话,发照片,他很想念,抱着电话哭,我爸和他爸会在电话那边一起哄他,他鼻涕淌在手机屏幕上,丑丑的,王子奇举着新款jellycat,说回去带给你,不哭了好不好。
那年他妈总在外面拍戏,他爷爷奶奶在家看着他搭积木,像看着全世界最可怜的小狗,夜晚又宁静又广阔,爷爷奶奶在他耳边讲了一些以前在丹东故事,上个世纪的故事,他现在已经记不清内容,但记得苍老的、遥远的、素未谋面的乡音,在他需要全世界的年纪,两个老人陪他在上海渡过了那一年。
他说其实自己小时候一直站在一块特别特别大的浮木上,无根,摇摆,但他以为这是陆地,有时他会想,这片陆地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晃,他问出很多直白又一针见血的问题,但都被大人用故作幼稚的回答搪塞掉,他的陆地,他的童年,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脚下是浮木,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他讲,黄景瑜不让他管王子奇叫哥哥,但告诉他,可以叫大名,所以他六岁生日那天看见我爸的时候喊了一声子奇。为什么没有姓氏,因为他想喊得更亲近一点。他说,那天王子奇笑得很难看,黄景瑜更是,一句话都没跟王子奇讲。
再之后王子奇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那个哥哥,叔叔,子奇,走回了电视里。那年年末他看到他爸在包红包,特别大,特别厚,他问,给谁呀。他爸说,给王子奇,他要结婚了。他听见这个名字有点想念,问,可以去参加婚礼吗,可以吃好吃的吗。黄景瑜把红包封口,摇摇头,不行。
他问,那这个大红包怎么给?
他爸说,我只看他一眼,送到就走。
他眨巴眨巴眼睛,说,我也想看他一眼。
他爸说指指客厅,你去电视上看嘛。
他撇嘴,那你也去电视上看。
不行呀,我要送红包呀。
好吧。
然后他爸转身出门了,他看着茶几上没用掉的一包红包,想,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不转账。
再然后,你就出生了,妹妹。
他用吸管不停搅动杯里的冰块,说,你知道吗,反方向的钟其实我比你更熟悉,我和你本应该是同病相怜的,但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病了,你过得太开心了。
我盯着那块冰,说,其实现在我也病着呀。
他的手停下,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说去年。
他慢慢趴在吧台,枕着胳膊看我,说,但我从小就病了。
他哭了,终于。
唉,本来这个傻子找我讲这些是想拉我入水,但他没想到我早溺死在水里了,我只能给大我七岁的半个成年人递上纸巾,他接过来糊在脸上,说,我好恨他。
我问,谁。
他说,我爸。
我问,那你恨我爸吗。
他说,也恨。
我捡起酒吧的纸巾,开始折小船,又问他,讨厌我爸吗。
他说我不是刚说过我恨他?
我用指甲压好折痕,说,你不觉得恨是一个很大的词吗,越大的词说起来反而更容易,但讨厌不一样,小小的,提起讨厌的时候,想起来的事情也小小的。
他听完叹了一口气,反问,你讨厌我爸吗。
我有点无语,实话实说,我讨厌不起来。
他哭哭笑笑,一张脸好不精彩,说,我也一样。
唉,这个世界真的病了,好像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他把头埋进胳膊,说,甚至有时候我会想,他要真是我哥哥就好了,但他不是,他不但不是我哥哥,他还是个……
我撇撇嘴,帮他补全,小三。
他眼含热泪像看神经病一样看我,我突然感觉这人真的是个笨蛋,这就是男生吗,17岁还是这么笨,笨到我有点想笑。
我挑眉,怎么,把事实讲出来很难吗。
他眨眨眼,又挤落两滴眼泪,妹妹,你好厉害。
无酒精鸡尾酒和饮料没区别,纸吸管被我咬得乱七八糟,我问他,我爸跟黄景瑜带你去游乐园那几年,有照片吗。
他有点警惕,问,你干什么。
我真感觉这男的傻透了,把折好的小船团成一团丢在他身上,唉你怕什么我就想看看我爸!
嗯,对于他说这些事情我消化得很快,其实更不如说,苦果早在我的胃里了。从他所说的大段青春伤痛文学里我只提取出了一些我爸以前的碎片,我想知道他和黄景瑜谈恋爱的时候什么样,不是镜头里的,不是花絮里的,是黄景瑜的相册里的。
但他的答案是,没有,都被黄景瑜删光了。
唉,那算了。
我看着呆坐在吧台的高中生,想起一个人,2018年有一个电影,《谁先爱上他的》,他像电影里那个孩子,如果抛去性别不论的话,我也很像。不同的是那个电影里的坏人只有一个,宋正远,而我和他生活比那个电影复杂的多,一个人,叠加的人,同为施暴者和受害者,同为侩子手和倒在血泊中的死灵魂,同为炸弹引燃后的灰烬和点燃引线的罪人,他爸,我爸,当一个男人又是宋正远又是高裕杰,我对那个男人的恨就不再完整,同理,爱也不会再完整。
相爱和亏欠,纯真和欺骗,人生答卷和青春谎言,泾水与渭水,分明,角力,但又相融。
某天我又将自己困顿于这个故事,觉得如今的事态太过无解,就从床上跳起去敲我爸的门,站在门板外面问,真的就那么爱他吗。
我听见他走过来开门的声音,门开了之后我抬头看他,他摇摇头,好像也没有那么爱。
他眼神清明,表情也不像在骗我。
哦,原来这就是演员。
我和他,我妈和他妈,我爸和他爸,永远到不了的巴厘岛,把我们牵进死结的火山湖。在我的逻辑里,我不讨厌我爸,但我决意将对他的恨做到从一而终。从九岁之后我的大脑经常走神,脑子里轮播这些大人的脸,我想,我到底能原谅谁。
那天走出酒吧的时候太阳落到一半,笨蛋高中生的脸没那么红了,只是眼睛挺肿的,他扶着单车在公交站陪我等到了回家的公交,上车前我说,推车回去吧,再见了哥哥。
他也摆手,说,嗯,我推回去,再见,妹妹。
公交司机的车开得不太稳,在晚高峰的路面漂泊,像一条滑溜溜的鱼,我手里拿着一个十年前的毛绒玩具,是他给我的,我爸那年旅行回来送给他的jellycat,他给我的时候跟说,不知道为什么想送给你,但还是送给你了。
我问,你不要了吗。
他摇摇头,说了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话,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其实2034年之后就已经风平浪静,火山是死火山,湖面像镜子,没有波纹。只是我八岁那天掉下去的冰淇淋那么小,又那么大,当时我想那颗巧克力球是一颗彗星,实际上它真的是彗星,狠狠撞在了我的星球。
到家之后我放下背包,问我爸,你有想过他吗,那六年就像看着他长大一样。
我爸愣了一下,说,他今年高二了吧。
我点头,他说他爸和他妈又吵架了。
他沉默。
我也沉默了。
看见我爸之后我觉得我消化的能力还是很差,我想起环球旅行,游乐场,谎言,真的觉得他们三十多岁的时候爱得太幼稚,完全没想过退路,收场只是一瞬间,爆破点很小,但那一栋高楼,突然就塌了。
我们就都在废墟里住着,缄默不语的,默契的,抱着爱与回忆。
在我上初中前的暑假,他又给我打电话,叫我妹妹,说,我升学宴,你来吗。
我有点无语,你那点分你要考哪。
他说要完成黄景瑜未竟的心愿,当空少。
我一想到自己去了要见到她妈,说那还是算了。
他好像会读心,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我爸和我妈离婚了,看见她也没事,你来吧。
唉。
这一切就这么从容又意外地发生了。
好像某种最特别的地震,每每完成灾后重建之际总有余震要发生,一切手段都不曾预测,地球物理学?不存在,这三界五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我听完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手心却呼地冒出汗来,染在金属表面,像是手机冒的汗。
我把他说的时间和日期记在备忘录,挂掉电话走出房间跟我爸说,黄景瑜离婚了。
我爸在沙发旁边叠衣服,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
我啊了一声,那你怎么……
他拿着衣服抬头看我,用这样平缓的姿态等我把话讲完。
但我语塞,我要问他什么?
其实我有好多问题: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怎么不开心?怎么不悲伤?怎么不去找他?怎么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但此时此刻我发觉问什么都不太合适,因为他太平静了,风化的石,干涸的地,垂老的树,是他,年轻又苍老的他。一场二十年的电影终于放到尾声,坐在幕前的主角却像在看别人的故事,我看着他的眼睛,发现深陷和抽离并不矛盾,他心里有最安静的自留地,在空间边缘,他凝视自己,自己的爱情与忠诚,抱憾与负疚,困守与自由。
他真的在等这一刻吗?我本以为他在等,但那天我发现,他没有。
原来,我和他真正的和解,就在这一瞬间。
心变得和他手里的棉质布料一样柔软,我看着他,摇摇头,说,算了。
他笑,放下衣服,目光实实落在我身上,问,时间的意义是什么。
我回望他,夕阳刚刚好,落在他的后背,我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小孩子,暖洋洋的,那一刻我放弃大人的语言,说,时间的意义在于,它只会向前走。
他说,和五岁时一样的答案呀。
我想哭,问,爸,你的答案呢。
他叹口气,说,时间的意义,在于可以被蹉跎。
我眼泪流下来。
哦,原来,是蹉跎。
4
茨威格写过,我愈是爱戴一个人,我愈是珍他的时间。
所以我爸说出答案是蹉跎的时候,我先是生出八成的心痛,而后才是两成回暖的欣喜,为他的平缓,为他的淡然,为他走过的曲折的时间。
我知道,他有一枚他自己的戒指,放在黑色的首饰盒里,我第一次见到是八岁,被我亲手从书桌抽屉里翻出来,和那些老照片明信片一起。
绒布上的指环不会说话,沉默地好似缄默的老者,份量最小但最沉最重,素净,未镶嵌任何,也未镌刻任何,但刻印着时间,长久的时间。
那天我如约去了升学宴,和他的同学朋友坐在一桌,在大大小小的学生堆里我也不算稀奇,没有剑拔弩张和面面相觑,他妈并不认识我,她来这桌敬酒的时候把我当作平平常常的后辈,目光扫过我的时候只有一瞬滞留,但没有迟疑,我想,她可能是觉得我眼熟,因为我和我爸长得挺像的。我放下筷子,在稍低的视角仰视她,穿着正式,恰到好处,缀了些不显眼但华贵的饰品,她笑着在桌边举杯,对我们说,同学们,今天玩得开心。
她粉饰太平的最后一天,温柔的倦容,斩断一切后也无法消解的疲惫,这一天我才真正认识她,女人,妻子,母亲,我看着她辨不出年龄的脸,想起我妈。鼻酸,我在心里偷偷叹气,和桌边的哥哥姐姐一起举杯,说,谢谢阿姨。
谢谢阿姨,你辛苦了。
我仰头喝掉杯里的可乐。
谢谢你们,谢谢每一个人,也谢谢我自己,你们都辛苦了。
光彩年华,熠熠生辉,年华易逝,风刀霜剑严相逼。我想,我才上初中,但我在这个世界里行走了一万里,认识了所有应该认识的人,真实的虚假的,被杜撰的被猜想的,没有垂垂老矣但已经奄奄一息的,每一位大人。
故事本该在看似圆满的时候汹涌澎湃,但这个故事没有,它有些太另类,太安静。我想起我的古董mp3,曾经在我没注意的时候自己唱了一天,发现的时候电量已经被耗光,躺在我的被窝里死气沉沉不声不响,像是没活过一样。但我知道它活过,看着归零的电量,我知道它兀自卖力地唱了一整天,无声处惊雷,静水中投石,声嘶力竭的,泰然处之的,所有的,我都知道。
是我来晚了吗,抑或是这些故事发生的太早了。
坐在新中式的宴会大厅,音乐很老,庄重又喜庆,酒红色幕布挂在落地窗,日光投下来就变成橘黄,透明的,虚焦的……我看见时光从眼前溜走,如今,如新,如旧,黄景瑜在起起落落的人群穿梭,举着酒杯和烟盒,走过之处带起浅浅波浪和笑声,唉,多明亮鲜活的一位父亲。
我看得出神,手机震动时我才转醒,是我爸,他发微信问我,吃到什么好吃的了。
我抬手拍了盘子里的菜给他发过去。想了想又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在主桌旁侃侃而谈的黄景瑜,按下发送。
旁边不认识的姐姐笑着看看我手机屏幕,又看看我,说,帅吧。
我点点头,说,好帅。
手机又震动,我解锁看消息,我爸说:好帅
我笑了。
所以,真正的精彩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叫座的皮囊,光彩的履历,绮丽的爱情,你诠释一位碧血丹心的人物,你谈了一场万人空巷的恋爱,你覆灭一段款款而至的青春,你功不唐捐,你奔走相告,你又敛声息语,这是你的精彩人生。
关于时间的意义,每个人有自己的答案,我坐在圆桌旁,看着站在台上的三口人,是传统意义上的幸福,特别像大团圆。我想起小时候,我妈带我探班时我见到人生中第一场人工雨,室内下雨,但像真的一样,我伸手去接,有点凉,我爸笑着看我妈,说,她第一次见这些吧,让她多看一会。我爸下戏之后带我在剧组乱窜,见到围坐在影棚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拿着剧本,风扇,饮料,我站在中央,表演了不像样诗朗诵,君不见高堂明镜悲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六岁的我如是说,说着自己不懂的东西。我记得自己念这些的时候正拉着我爸和我妈的手,他们一个在我左边,一个在我右边,十年快过去了,我只身在嘈杂人声中摊开手掌,空空如也,但我看见自己掌心的余温,柔软,细腻,抗衡这过量的冷气,渡来室外慷慨的阳光。
情绪有点太饱满了,喘不过气。
遂放下手,抬起头,看见眼前那位未来的空少,那张和黄景瑜相似度百分之九十的侧脸,唉,我想起八岁夏末的暴雨,我见到他,汹涌的静默,继而拉开虚掩的门,解开关于时间的谜题。
我突然很想问问两位当事人,有没有感觉自己用二十余年的时间画了一个圈?虽然圆环尚未闭合,但如今这种处境比原点更原点,时间披露万千种心境,抓一把分分秒秒洒向彼此,相对无言,成为两座风沙里的石像,爱得比那时清楚明白许多,但爱最不需要明白,爱需要糊涂,爱的真谛是不留退路时第一个关于“永远”的念头。
他们退化了,爱的能力和时间的深度成反比,所以他们无法挽回地退化了。我爸想必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爸有在认真地蹉跎,做到身体力行,比求神谨慎,比朝圣虔诚。
唉,王子奇,王子奇,爱和恨撕扯我过去的四年以及余生,可你的基因太深刻了,就连我们关于时间的答案都是一回事,时间不可逆,这是时间被蹉跎的前提,不给予任何回望的机会,只管不可逆地继续蹉跎。
而黄景瑜所说的遗忘,是回望的机会。在涉及到我爸的时候,他好像总在和这类词挂钩——回溯,遗忘,反悔。
刚好那位未来的空少走来我身边,手搭在问我椅背上,问,怎么样妹妹,吃好喝好否。
我转过头,问他,哥哥,时间的意义是什么?
他皱皱眉,两秒之后说,惊喜,在于惊喜。
太难得了,我也想做个笨蛋,这个在浮木上长大的人,却保有唯一一颗看向未来的心。
他同学在桌对面看我,笑着问他,哪来的妹妹。
他嘿嘿一笑,说,病友。
我抬头问他,痊愈了吗。
他低头看我,说,痊愈了呀。
唉,我陌生又熟悉的兄长。花开两朵,只表了我这一枝,他其实也不是笨蛋,只是足够良善,愿意为了许多小事去原谅早已脱轨的原则。
宴席的人寥寥无几,我问,你爸在哪?
他环顾四周,说,应该在楼梯间。
我走进消防通道看见黄景瑜在楼梯坐着,一个背影,坚韧而落寞。这里冷气不足,所以温度适宜,我从背后拍他的肩膀,说,你怎么不抽烟,一般这种情景下主人公都抽烟。
他笑了,摇头说不爱抽。边说边徒手抹掉旁边楼梯上的灰,示意我坐。
我坐下时他问,你爸戒了吗。
你猜。
我猜戒了。
你怎么猜的。我只是惊讶。
他笑了,你爸多惜命,有你了该更惜命了。
好吧。
我想起九岁冬天的医院,我和他也是这样,并排坐着,当时我说他像一座山,我说我不讨厌他,我问他时间的意义是什么。如今的他又停驻在我身边,炎夏,滚烫,我长大了四岁,他却从毫无修辞的山变成落雪的山,像我行于北方的高速路时所见到的,连绵,嶙峋,白雪落在上面,好似黑土地上的瘢痕。
我看着他,像看着无法触及的山脉,告诉他,我爸说,时间的意义在于可以被蹉跎。
山脉动了,他转头,投来的目光像初春料峭的风,积雪消融后流下一汪泉。
嗯,他哭了。
我正想要说点什么挽回一下悲情局面,他却又哭着笑了,他说,你爸整了好一句名言啊。
唉,这人。我只能笑着反问他,叔,你有什么名言啊。
他想了一下,说,能陪我到最后的只有烧烤摊。
他又说,唉,离婚证揣兜里有点卡我大腿。
然后他把红本本抽出来揣在上衣兜里,继续说,好像是真的。
我没懂,问,什么是真的?
他说,能陪我到最后的只有烧烤摊,这句话是真的。
他的眼泪还没干,或者,他一直在流泪,没停下过。
我挠头,你别哭了,我没有纸。
他抽抽鼻子,说我得去找纸啊,还有几个朋友没送走呢。然后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抹着眼泪看我,我走了,你不走啊。
我觉得他好笑,也跟着他站起来,还没迈开步发现他刚起身的楼梯上有一枚戒指,我弯腰,捡起来。唉,这和我爸那枚戒指一模一样。
沉默。
他半响吐出一句,怎么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我抬头看他,摊开手心,问他,要戴上吗。
他接过戒指,问我,你爸戴了吗。
我摇头,说没有。
他说,那我也不戴。
我问,你不戴你为什么揣着它出门。
他拿着戒指摩梭两下,说,没多想就拿出来了。
我断言,你想他了。
他承认,嗯,我想他了,一直。
一张离婚证,一枚戴不了的戒指,一盒自己不会抽的烟,还有一脸的眼泪,这些是黄景瑜此时此刻的全部身家,再没有负债,也谈不上偿还,好似轻装上阵,好似从头来过,满怀对一切了然于心的轻松,于荒原中步入断裂的正轨,只是,有哪里不对,好像在生命尽头等待他的真的只有烧烤摊。
他看得见结局吗,这真的是结局吗?
我以前问过我爸,如果重来一次……
我爸打断我的话,说重来一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我一样,他也一样。
未免有些太独断,我皱着眉头舀起一勺冰淇淋,问,为什么。
他不回答,却反问我,宝宝,喜欢看大团圆吗。
我回想很多故事后,说,怎样都行。
他说,既然怎样都行,就不要想这个问题,如果不在乎结局,就不会再在乎任何事。
我把冰淇淋放进嘴里,好吧。然后又起挖一勺,说,唉,要是永远有冰淇淋吃就好了。
我爸看我,重复了一遍,永远?
我点头,心想我喜欢的东西我想一直拥有。
他又问,那你会永远喜欢冰淇淋吗。
我说会啊,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他笑了,说,你还是喜欢看大团圆。
原来永远和大团圆是一回事吗?
心里不停盘算这两个词时我爸抬手点点我脑门,难为你了,忘了你也是个小双鱼呀。
嗯,我和他都是双鱼,进化成人类的鱼,都会想一些有关永远的永远。
承诺,期限,永远。
那天走出消防通道,我看着黄景瑜又把戒指放回西裤口袋,想,离婚证会硌腿,戒指就不会硌腿吗?
之后就只是两个离婚男人的故事,我爸不再刻意躲着黄景瑜,两个人就此在工作上有了一些交集,电影,电视剧,电视台,广告,晚会,诸如此类。
一切如此,但只是止步于此。灵犀相通和灵犀不通同时存在,有情或是无情,貌合神离或是情天恨海,他们坐在晚宴的同桌吃饭,我拿着白纸本找帅哥美女要签名,遥望他们和同行一起举杯,围举的十余只手,里面有两只来自楼明冶和林陆骁的最后一顿饭,他们一起交流自己的青春期,孩子的青春期,茶余饭抱幕前幕后,同行而已,没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们,风流韵事心照不宣,尘埃落定的两个男人,没人知道他们背底里流了多少眼泪。
风平浪静的一天又一天,我会反刍一些东西,在看过的所有碎片中记的最深的是那一段,我爸和黄景瑜唱了两句beyond的情人,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有泪有罪有付出还有忍耐。很随意,像是直播过程中偏得的一角意外,很像生活,台面上的你来我往是暗地常态,能显露是因为过暖又太安全的氛围,他看我爸的侧脸,我爸接住他的歌词。
因为太过随意,所以他们不一定记得自己曾经唱过,但我记住了。
这里有太虚幻境吗,如果有的话,这两句歌词要写在他俩的唯一一本卷册上。
那天又是年终的年会,我从高三忙里偷闲,跟我爸去凑热闹,一桌影视同行,老生常谈的话题,他们聊起睡不长的觉,熬不住的夜,我爸抬头看了对面的黄景瑜一眼。
好巧不巧,被我发现了。
唉,我想,还好,在关于时间的这个问题上,没有人给出的答案是遗憾,否则我要抱着这道题过一辈子了,只因为我会怪罪于一语成谶。
那天我爸喝的有点多,回家之后我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时间的意义这个问题。
他的虹膜被酒精软化,泄露比平日翻倍的忧愁,他说,在最爱的哪一年,其实想要遗忘时间,因为太爱了,时间太可怕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把手盖在眼前,语言变得杂乱,他继续说,真不是个好东西啊,酒啊,时间啊,他啊。太有先见之明了,他给不了的就不会说,他没说的就是真的给不了,怎么会活得这么明白,他让我糊涂但是他怎么这么明白?
他说他的爱是垃圾,怎么办,我捡了快半辈子。
他说等我老了不要想起他。
但这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你知道吗,黄景瑜。
糟糕,我爸虚掩的手下流出眼泪,就连“他”也变成了“你”。
我想去喊他让他别说了,但我不知道这些话除了我他还能跟谁去讲,我只能静静地,静静地,拽住他的衣角。
他说,黄景瑜,在我去旅行那年,对着科罗拉多大峡谷,我想,时间的意义是什么,分明的地层赤裸裸摆在眼前,好像也就十年一瞬百年一挥,我想,我这一年什么戏也没有拍,什么奖也没有拿,我身边也没有你,但是留下了很多自己的照片和视频,我想,爱你这件事也没有很重要,但我回来之后见到你,我发现我特别想你,把戒指递给你的时候你的慌乱和欣喜还有哀伤都那么清楚,那么明白,我想,我有一年没有见到触手可及的你了,当时我发觉那就是我蹉跎的第一年。
而在你说戒指带不了之后,我明了,我之后还要蹉跎很多很多年。
你说等我老了,就不要想起你。
你不懂,你不懂,我直到现在还在想,想,你今晚能不能睡个好觉啊,黄景瑜。
唉。
然后我爸不再说话,躺在沙发上,眼泪也干掉了,像是睡着了一样。
就好像地震后的灾后重建第一万次完成了,国泰民安的,歌舞升平的,在夜晚沉睡,梦里找寻,我想时间的意义可能真的是遗憾。
我怀着爱与恨去盼望着下一次余震。
如果有的话,我希望那是最后一次。
2054年,大二的寒假,我在北京做冬奥志愿者,和同学在学校度过了鸡飞狗跳的大年三十,初一下午在教室打游戏,爸突然打来视频电话,我扔下手柄跑到一边按下接通,看见了冰天雪地里的他。
那边在下雪,白茫茫一片,我问,爸你在哪里呀。
他笑了,转转镜头,露出身后一条被冻住的河,宝贝,看,神奇吧。
我凑近屏幕看了好久,时间凝固的具象化就是如此,宁静,直白,我截了一张图,说好神奇,没见过。
他说一会发照片给你,更漂亮。
我嗯了一声,看着他镜头摇摇晃晃,语气雀跃但平稳。有一丝不同寻常,但我说不好,直觉抢占先机的那一刻我做出推论:他此刻除了雪和冰冻的河之外,还拥有着其他更美的东西,美到抵抗耳机里的风噪、零下的严寒,还有雾色天幕下本该浮现的孤独。我心跳有些快,拿着手机像扯住崖边的藤曼,问,所以老爸你在哪里呀。
我爸看着我,又转一下镜头。
唉。
黄景瑜,又见面了。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泛红的颧骨和单薄的眼皮,一如既往的黑色大衣,雪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依然像一座山。
这个男人,他又在哭。
然后我也哭了,无声无息。眼泪落在手机屏幕时我听见我爸说,我在丹东呀。他声音抖抖的。
我边抹眼泪边问,你们怎么,怎么在丹东呀。
我爸有点顾不过来,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去拍黄景瑜肩膀,说你别哭了一会眼泪冻上了。
在他抬手的那一瞬间我看清他手上戴着那枚戒指,银白色的素圈戒指,像雪凝成的冰环,亮亮的,好闪。我转身开门走出教室,关掉麦哭出了声。
我爸在那边喊我,絮絮叨叨,做志愿者累不累呀,今天又吃饺子了吗,和同学们一起开不开心呀。
我根本没办法开口说话,回应我爸的只是沉默,那边的风好像透过耳机吹在我脸上,好亮的戒指,像冬日里雾蒙蒙的那颗太阳,我一直盯着那轮太阳看,明亮,刺眼,但我舍不下追随的眼神,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只能对着银色的承诺流下止不住的眼泪。
走廊的声控灯都被我哭得灭不了。
我爸叹了口气,说,别哭了。
我抹掉眼泪,抬头,正好黄景瑜看了一眼我爸的手机,和我对上眼神,我看着他哭的稀里糊涂的脸,看了半晌,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流着眼泪皱眉,说你别笑我。
我打开麦克风,又问了一遍,你们怎么在丹东呢。
我爸笑了,说,不知道呀,就在这样在山上遇到了。
“就这样在山上遇到了。”
这比任何一种答案都美。
意外和命运哪一个会先到来?我不知道,我想起那个男孩在那年说,时间的意义在于惊喜,原来真正的赢家是他。
黄景瑜在那边凑近了看我爸,抬手摸摸我爸的眼角,说,你怎么不哭呢你,你怎么回事。
我爸说就这么想让我哭?
我打断两个老小孩拌嘴,说,黄景瑜你再举一下左手让我看一眼。
他乖乖举起手。
嗯,我刚才没看错,那枚戒指在他手上。
我爸又捡起话头,我就不哭怎么了?有意见?
黄景瑜说着不公平啊你让你姑娘评评理……
我抱着手机又哭又笑,突然一切变成默片,我看着屏幕里的他们像在看电影,生动,有趣,只是我好像听不见声音,只有温度、触觉与安全感,把我包裹,在走了一万里之后让我沉沉睡去,周边是暖黄色的,像影院放映结束后缓慢亮起的灯。
我看着我爸,他穿得很严实,像个粽子。
他头上有雪,睫毛有霜,像个老头子。
他的眼睛里,有永远,有一辈子。
这是时间的意义。
你曾奢望的永远,你曾顽抗的遗忘,你曾固守的蹉跎,还有你近在眼前的明天。
如今,如旧,如新。
-end-
【封神第一部】考彪/憧憧(8)(正剧向)
岁冬将末,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
外围都是茫茫雪地,这里的人们认为,严冬之神明越残酷,未来的奖赏越多。西岐士兵们却里三层外三层探头探脑,都热火朝天在等第一把剑的实战效果。
崇应彪肩披御寒护肩,右手持鬼侯剑。他的对面是解披风的西岐世子,宜给他穿上窄袖外衫护腕,把过大的袖子暂时兜了起来。伯邑考善琴,平时总以文人形象行走,但他其实剑用得不错,更是西岐的神射手,整个西岐,也只有姬发的射箭技术可媲美。
“快来!”崇应彪呼吼一声,他精神振奋,震了震鬼侯剑。
这一批武器是他那日带回来的錫混了重石造出来的,他和姬发学了朝歌战无不胜的武器,日夜琢磨改良,今日终于到了验收之日。
伯邑考拿过新剑,顺......
岁冬将末,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
外围都是茫茫雪地,这里的人们认为,严冬之神明越残酷,未来的奖赏越多。西岐士兵们却里三层外三层探头探脑,都热火朝天在等第一把剑的实战效果。
崇应彪肩披御寒护肩,右手持鬼侯剑。他的对面是解披风的西岐世子,宜给他穿上窄袖外衫护腕,把过大的袖子暂时兜了起来。伯邑考善琴,平时总以文人形象行走,但他其实剑用得不错,更是西岐的神射手,整个西岐,也只有姬发的射箭技术可媲美。
“快来!”崇应彪呼吼一声,他精神振奋,震了震鬼侯剑。
这一批武器是他那日带回来的錫混了重石造出来的,他和姬发学了朝歌战无不胜的武器,日夜琢磨改良,今日终于到了验收之日。
伯邑考拿过新剑,顺手挽了个势沉的剑花,双手握柄上半身微倾,腿岔开弓步,是个标准的持剑战斗姿态。既然是要验收他手里的剑,他自然是以进攻为主。伯邑考虽不似殷郊那样壮浑,但拉弓的手臂力也不大逊色。在这个时代,男子不会武艺几乎是天方夜谭的事。
崇应彪十分戒备,一呼一吸之间,伯邑考已经提剑劈下来,第一下劈到鬼侯剑剑刃上,鬼侯剑自然毫发无损。转身利用重势再横挑过去,金属相撞刺耳,伯邑考转劈连攻,崇应彪每次都全力迎上,以便测试。
鬼侯剑锋利无匹,传说是铸剑师投炉为灵偶然才得之的绝世之剑,一出世便久负盛名,几乎没有剑能在鬼侯剑下连劈八下还不卷刃开裂。最后这一剑连崇应彪都觉得虎口震得发麻,那新剑竟还是好端端地。
“已经八招了。看来真的成功了!”姬发的大嗓门活像鸭子。
伯邑考都精神一震,提剑再砍,上步逼近,他的袍子转出流云似的,让不常见世子动武的士兵们发出一声一声欢呼。世子剑招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英武而有分寸,发冠上的绦子随着身形飞起甩去,连风雪都偏爱。
也许是勇士们的欢呼感染了崇应彪,又或许是因这欢呼不是给他的,崇应彪提了提气,忽然手腕一震,开始反击。
崇应彪这种战士反击起来,伯邑考不得不拿出十二分注意力,一开始单方面格挡变成有来有回的剑招,让这一场的观赏度更上一层。宜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过招,姬发倒像是恨不得亲自上场似的:
“哥!揍他啊!追着砍他!”
“新金已在鬼侯剑下走了十一次,这是朝歌的武器才能做到的事。”姬旦小脸冻得红红的,却兴奋如姬发,“只要产量够多,我们的军队一定会更强!”
伯邑考并未听见四弟的忖度,他聚精会神迎战崇应彪,明明都是兵来剑往的招式,却一点杀气也无,蓬勃战意无穷生命力在这两个年轻人之间流转,直到崇应彪缴了卷刃的新金剑,把鬼侯剑压在伯邑考肩上。
伯邑考没有反抗,他们对视,像知晓了崇应彪报那一弓弦之仇。
崇应彪终于满意收剑慢慢入鞘,张扬一甩袍子,去往大室吃姬昌专门让人给他做的炮豚。
伯邑考又让宜把护腕摘了下来,一双眼看了看崇应彪远去的方向,姬发姬旦过来迎,把他手上的剑拿过去细细查看卷刃情况。
“大哥哥,这新金确实好,但周地金矿先天不足,就算做出来一些,也没法被甲五军。真的只能有一支精甲兵吗?”姬旦凑过来,见伯邑考在整理衣袖,也伸手帮他把刚才压出来的褶子抚平。
伯邑考抿着唇,手指有条不紊把两袖顺好,能看出他在思考姬旦的问话。直到理毕,他才温润开口。
“除朝歌外,只有北崇最善铸金,产量又多。从前崇侯虎与父亲不睦,无法拉拢,如今崇侯虎已死,世子崇应鸾在境内自号崇侯,天灾严寒之下,我周地多是救命的精粮,或可一谋。”
他说完笑了笑,没什么笑意,垂下长睫,“只是北崇强大已久,父亲决定翦商之时便说过,北崇若源源不断供给给朝歌铸金,将会是牢不可破的局面。武器对于战士来说太重要了,无论如何,要么拉拢北崇,要么要想办法……除掉它。”
姬旦一惊,又咬了咬嘴唇沉思。他的目光穿过伯邑考,慢慢看了眼崇应彪离开的方向。
“大哥哥,那我们不如……”
伯邑考压下了他的手。
“不可。”
“无论是手刃血亲的痛苦,还是帮助他国对付自己出生的方国,都不要再让他经历了。”
# #
崇应彪正在小几旁跟姬发比着吃饭,俩人一人一匕吃得正欢,还不忘腾出嘴用来三句小吵五句大吵。姬昌笑呵呵看着,没法子,老人都喜欢吃得多的娃儿,而且粮肉珍贵,不会有人想着用粮食对打,哪怕是王公子弟,所以不必怕他俩在饭桌上打起来。
肉烹得嫩,又用了不知什么果子做的酱。见伯邑考和姬旦进来,宜赶紧为世子开菜。原本伯侯之家都有尊卑之分,但姬昌见二儿子崇应彪进来就喊饿,还没有等伯邑考进来就开了菜,倒像崇应彪也是他儿子似的。
救了姬昌之后,这爷俩感情也无端亲近起来。崇应彪一顿风卷残云,待伯邑考用木柶从菜里捞出两块嫩牛肉时,崇应彪已经开始啃果子解腻溜缝了。
与偏爱粒食的崇应彪不同,姬家三兄弟都比较偏爱麦饼。这东西不光能手拿了吃,还可以切成小块浸泡在肉羹里吃,这种吃法崇应彪在来西岐之前从没见过,好像是西岐独有的东西。崇应彪一边啃果子一边注视伯邑考,殊不知一边的姬旦也注视着崇应彪。
姬发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对人盯人的现象非常不解。
崇应彪所住的西寝到了水寝的日子。所谓水寝,就是要用药水洒扫屋子,所有东西都要搬出室外,一般三天才能结束。他又不肯暂住世子大寝,伯邑考只能给他安排到西祊宫去。
但到了夜里,未曾想伯邑考也抱着被子过来,崇应彪一遍连声“切”笑他这般粘人,还是把自己的被子往里挪了挪,给他让了个地儿。
结果没到半夜两个人就抱到一起去了。热烘烘地,睡得很舒服。
有人轻轻在窗框上敲了两下。
伯邑考轻轻,披了件柔软的大孔罗衫,又在尽量不惊动崇应彪的动作里起了身。他到隔了道门西祊宫偏寝,“旦,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姬旦穿戴整齐,显然忙到此时。见伯邑考来,他自袖里拿出一卷竹卷,“犬戎来使,深夜才到,说是路上遭了贼。我不忍打扰父亲,先来找大哥你。”
伯邑考点了两支烛,就着光仔细看。“之前犬戎就已臣服西岐,如今答应结盟,也在意料之中了。”
姬旦点头道,“取崇之事,大哥也得早做打算了。”
“北崇不能是我们的第一个敌人。它强大了几百年,光凭我们,如今还有朝歌未动,局势不明。就算要打,要结盟,也得时机成熟才行。”
姬旦急得低低道:“父亲卦象所示,大邑商已经不配做天下共主了。若我们先取北崇,是多么大的优势。二哥哥与昆仑仙家交好,我听闻那杨修士有八九玄功,七十二变,若他肯帮忙,杀了崇应鸾变成他的样子,与我们结盟,岂不是兵不血刃之举?”
“杨修士是姜子牙的左膀右臂,就算他杀了崇应鸾,又怎能一直留在北崇坐镇?一旦首领凭空消失,我们又怎生指挥偌大北崇?”伯邑考叹了口气,“今夜太晚了,过两日咱们细议吧。旦,你先不要着急,咱们还得好好筹谋。”
姬旦沉默了会儿,一拱手点点头,转身消失在雪夜里。
为了御寒,寝中都挂了挡风的帘子。伯邑考灭了灯,掀开风帘,室内一片漆黑。他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也看不到崇应彪坐在床上。
“西岐想取北崇?”
伯邑考惊道:“吵醒你了?”
崇应彪自顾自道,“其实新金炼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是一定要与北崇结盟的。周地金矿太少,从前用些金礼器还要去渭河之南,朝歌把铸金工匠和配方牢牢把在手里,即使是北崇也只是徒有金矿,你们要大量造今日那样的剑或者箭矢,就一定要先取金矿。”
伯邑考难得在崇应彪面前无言以对。崇应彪没说话,就在黑暗里豹子似的盯着他。
“你会恨我们吗?”
崇应彪眉一皱,“什么?”
“如果与北崇和谈不成,姬旦与我说的法子,未必不是最好的策略……毕竟血浓于水,如果……”
“如果要杀他,我不是比杨戬更合适?”
伯邑考本来就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这下子轮到他“啊?”了。
“崇侯虎和崇应鸾都没给我什么好脸色,八岁前,我在北崇挨饿受冻,八岁之后,我在朝歌。从前我总是想,他们不喜欢我,是不是真的是我错了,是我做得不够,但是我来你这里也大半年了,我早就想清楚,看到你们家,才能更看得清他们的仇恨。”崇应彪顶了顶腮帮子,“我若是还能对他们和北崇有感情,我是不是贱得慌?”
“可是他毕竟是你亲哥哥……真的,下得去手吗?”
“亲哥哥怎么了,他可是半点亲哥哥的德行都没有。这半年太安逸了,我们都忘了这是我生死存亡的时候吗?朝歌那边不会饶恕我,我又不想一辈子窝在西岐当个逃兵。伯邑考,我就算当不成什么英雄,我也不想当一个一辈子困在方寸的废物。”
伯邑考点点头。“小崇,若你有这个想法,我们明日去父亲面前提一提,可好?”
崇应彪站起来,他用双手拉过伯邑考的腰,主动地环了起来,脸对着脸低低道:
“凡是对不起我的,我都有报仇的权利。如果一个人的德行配不上血缘,那就不能以血缘来对待。如果未来哪天你也背弃了我们的承诺,我照样会杀了你,一个人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崇应彪闭上眼睛撂狠话。
这番话对他来说并不是轻易说得出的,他并不想去设想日后真有一天与伯邑考反目成仇。但叵测的人性让他不得不跟自己斗狠,告诉自己“我离了谁都可以”。
伯邑考倒是高兴的,他欣慰地微笑。崇应彪从一开始暴躁自弃,如今也想着“重新开始”,又重新成为了一只坚韧顽强的野兽,这赤裸裸的兽性热血直白,反而是崇应彪最迷人的底色。他双手捧着崇应彪的脸,吻了下去,安慰他难以名状的痛苦。
“好,我要是未来哪一天对不起你,你就把我杀了。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你要取走它,天经地义。”
吻得太缠绵了,两个人不禁都有些气喘。伯邑考散着头发,崇应彪听到他的气音,就算在黑暗中,他也看到伯邑考的眼神,那双眼睛是一直看着他的。他被一步一步逼到榻边,脚下一拌,两个人就摔倒在榻上,滚了两圈,直到衣裳相缠,抚琴的手指解开了他的衣带。
# #
姬昌去了西岐城郊的粮仓清点,大抵也是为了为后续结盟做准备。伯邑考和崇应彪没能等到姬昌,却等来了窗外的一声侍女半声惊叫。
伯邑考困倦睁开眼睛试图从深眠中快速惊醒,崇应彪已经本能地拿起鬼侯剑翻身下榻。这西祊宫被人有意放了浓烟,又没有点灯,昏暗被浓雾包围。伯邑考反应很快,拿出两块布帛捏碎避毒丸药,把一块蒙到崇应彪下半张脸。
崇应彪盖着避毒布,先到墙边把挂着的弓和墙角下的箭箙扔给伯邑考。伯邑考背起箭箙,一手持弓,一手捂着口鼻背靠着墙警戒。崇应彪悄悄摸到门口,抄起一件外衫扔了出去。
破空声陡然响起,那件外衫顷刻间被深深钉进庭地上。
崇应彪低声道。“有四支箭。”
“我们看不清他们,他们也看不清我们,现在贸然出去太危险了。”伯邑考也低声道,又从墙边的瓶子里掏出两颗信烟,套在箭杆上,用火石点燃,从后窗放了出去。
“等卫兵过来。”
门外骤然燃起火光,刺客以为毒烟放完,便直接投火而攻。崇应彪心里骂了一句,他摆摆手,让伯邑考掩藏进浓烟中。
看伯邑考藏好了,崇应彪跑向门口:“来人啊!来人!有刺客!有……刺……呃!”
他捂住自己的喉咙,咳了两声,身形晃了晃,往后一倒。
这动作通过微弱火光映照在窗罗上,崇应彪特地挑了个漆黑的地儿倒,并未在门口让刺客有放箭的机会,他闭上眼睛开始憋气。
在这种情况下,闭眼非常危险。但是他知道,有伯邑考在,他能最大限度保证自己的安全。
浓烟又弥漫了一会儿。
终于两个男人从窗户矫健翻了进来。来者皆是一身黑色短袍,遮着脸,手持一把兽首曲柄短剑,一人看见了地上的崇应彪,便要上前补上一剑。他刚举起剑来,趁这空档,从黑暗中一支箭快得让人看不清,直接洞穿了他的心口。
刺客双目圆睁,倒了下去。
同伙大惊,就要往旁边闪去。崇应彪动作极快,从地上用腰部爆发力便瞬间弹起来,手里的剑一挥,寒锋一闪而过。
“小崇留活口!”伯邑考急道。崇应彪紧急手腕一歪,劈砍到刺客手臂。男人就势往地上一滚,拉开几步距离,就要翻窗逃跑。
崇应彪见状大跑两步直接跃起,鬼侯剑势沉,噹一声插进地中拦住去路,铁爪似的手一钳转身接一个过肩摔,刺客本就手臂受伤无力抵抗,被摔了个七荤八素。
一节燃着火的房柱轰然砸在他面前。
“小心!”
多年实战给他的危险警报更先于伯邑考的声音,崇应彪迅速回头躲过一剑,他感觉到他放开避毒布后吸入毒烟,四肢越发沉不宜拖得太久。一只角弓从身后挥了过来,伯邑考挡在他身前,角弓的弓弭尾造得虽坚硬,却也挡不住剑,挡了两下后被从弓握处劈开,伯邑考双手握弓角迅速缠了敌方手臂,缠紧了脚下一拌手上一拽,直接把刺客翻倒在地。
崇应彪上来补上一剑,他杀得满脸是血,危及生命时,也顾不上留活口。外面应该还有一个人,实在是不敢留。
门外终于响起姬发的声音和卫兵大声的呼喊,崇应彪剧烈咳嗽两声,再看过去,之前拉回来的刺客已经短剑贯腹,自我了断了。
# #
喝了两碗药,终于是感觉好受一点。伯邑考翻看着刺客留下来的东西,门外的弓箭手刺客悉数逃走,进了西祊宫的则全部死绝。毫无头绪。
姬发大怒,说伯府竟也能进这么多刺客,定要查清楚到底是哪里疏漏。
姬旦问:“刺客会是朝歌来的吗?”
“是北崇来的。”崇应彪包扎好手腕,笃定道。
“朝歌来的应该会去杀姬昌才对,何况,你们世子是偷偷进的西祊宫,谁会知道他在那,谁想杀他?”
此话一出,原本凝重的气氛无端多了几丝尴尬。伯邑考手握拳掩磕一声,没有说话。姬旦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闭了闭眼。
崇应彪倒是自顾自说下去:“所以,是崇应鸾派来杀我的。让我死在你们的地界,如今天谴乱世,谁去追究,那他当崇侯的最后一个阻碍也没有了。”
如今看来,这个解释才最合理。
“我一定要……。”
……杀了崇应鸾。
姬昌加派了卫兵巡逻,又细细盘查那日的伯府动向,最后发现是送鲜蔬的人领的路。白日里只进来了一个小伙子,晚上刺客们才会清楚地形,翻墙而入。
崇应彪抱着鬼侯剑发呆。
屋子里没有开灯,外面雪地反出的月色暗暗透过窗户。伯邑考在姬昌处议事,还嘱咐他多喝水排排毒烟留下的残毒。
他还是习惯用自己自带的行军杯。
他自从猜出是崇应鸾要杀他,这几天频频想起北崇。他弑父之后北崇方并未传来什么反应,也许是畏惧大邑商之威,毕竟崇应彪是殷寿亲封的北伯侯。崇家不似鄂氏,消息传回去直接反了。崇家像一种能忍得了一时之辱的狗,哪怕死的是老伯侯。
他想起北崇,想到小小的自己穿着旧了的皮毛在山上野着玩儿,他没有上学的资格。他自小便是灾子,只能寄养宗庙,跟巫卜们一起吃饭,又要受那些不阴不阳的怪气。崇侯虎好似恨他,由着所有人折磨他,于是他便躲到山上去,冬日难熬,却也不爱回来。
他矮小的身躯够不到树枝,只能笨拙小心地爬到树上去。摘了一筐不知名的野果子,觉得甜,不自觉吃得肚子圆滚滚。又喝了太多林间泉水,最后反酸,吐得昏天黑地。
没有人给他洗衣服。吐脏了的,也得他自己洗。极偶尔他会用一些柴禾在废弃的鼎里给自己烧点热水,但大多都是泉水里洗一洗了事,崇应鸾盥浴燎芳时候,他在河里哆哆嗦嗦洗澡。
所以他一点都不喜欢洗衣服,从了军后,就掐着苏全孝让他洗。
苏全孝个子高,却还是畏畏缩缩给他洗衣。洗衣服的方法还是隔壁姬发教的,姬发是孩子们里生活常识最多的,第二便是崇应彪的野外生存技巧。至于殷郊,傻蛋一个。
他看苏全孝,好像看到自己。于是享受了几年洗衣服之后,所剩无几的善心让他给苏全孝请了个百夫长之职。苏全孝好声好气无法御下,但没关系,谁敢挑事,崇应彪的拳头就下来了。
殷郊才是被宠得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人,所以适应军营的过程也格外艰苦。好在众人帮他,殷郊自己也不娇气,竟也成长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士兵首领了。
那一年,刚入朝歌第一个月,崇应彪十一岁。
崇应彪是因为头一次跟父亲反抗入朝歌为质,被崇侯虎抽了一顿,扔进朝歌的。他刚养好些伤,二王子妃就设宴四伯侯之子,说是王孙也要进质子营。
姜王妃气质淑华,温柔慈爱,牵着一个白衣小少年。
她让侍女托着些物什放到几前,那是孩子们的家乡送来的东西。姜文焕喜欢的鱼和孔雀肉,姬发家乡的麦饼和麦芽粥,鄂顺收了鸟羽匕和鸽子肉。姜文焕和鄂顺不消说,连姬发家里都是世子亲谒,拜请侍女海宜的东鲁旧识专门转交给王妃请她捎送的。
崇应彪垂着眼,他的几前不会有任何东西。——他知道,崇侯虎不会给他准备。
姜王妃轻声跟殷郊说了几句什么,于是少年殷郊带着身侧侍女,慢慢走到崇应彪面前。
贝碗盛着腌好的犴子肉,一把铜嵌松石的弯刀,还有一件雪豹皮毛的氅,都是北崇的东西。隔着一条长路,姜王妃笑着,跟崇应彪一颔首。
崇应彪紧紧握着弯刀的鞘,直到她转回目光。那是姜王妃听闻崇应彪的事,又讶异崇侯虎没有给崇应彪带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库房里找出来的北崇贡物,怕他没有家里捎带的吃用而难过。
“我儿殷郊,明日与诸公子同进质子旅,同帐而眠、同豆而食,同袍执锐,生死与共。”
崇应彪猛然回神。
姬发第一个站起来,“王妃放心,我等万死,定护王孙周全!”
吃完了饭,姜王妃又要带孩子们去内司服做一件新衣裳。她左手牵着殷郊,右手牵着讨人喜欢的姬发,姜文焕和鄂顺手牵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崇应彪身上有伤,他慢吞吞冷淡淡地跟着他们后面,慢慢落得远了。
他怕王妃降罪,拖着伤腿还是跑了起来。
夕阳之下,他看到台阶边的蓝裙子,姜王后在等他。见他跑过来,姜王后忙出声:“不着急,别摔了,我儿慢些!”
崇应彪因这一句话眼眶发红,他跑上去,握住了姜王妃伸过来的手。那手温暖柔软,烘了些清凉的香味儿。
这就是母亲的气息吗……?
自那之后,无论他再跋扈,再和殷郊姬发闹别扭,都对姜王妃恭敬着,也有些不敢说话似的,沉默守在一旁。听闻姜王后的死讯,他早已处在痛苦中,却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去花坛摘了十几朵忍冬花。
他把一小束花用绳子缠绕在一块,又不知该怎么表达哀思,于是又把花撕碎了。
他从回忆里回神,握住了怀里的鬼侯剑。
北崇的雪,朝歌的雨,西岐的太阳。这就是他全部的回忆了。让他怎么对北崇有感情呢?只有惶惶然的幼年,无端恶意的血亲。
世间事不就是这般吗?剥了那层血脉相连,未必都合得了亲人的意,又加多少外界因素,缠绕不清地日复一日虐待着。借着一层高尚的名,肆意宣泄着恶意和不自知的卑劣。到底只是恃强凌弱,见识短浅罢了。
崇应彪慢慢把鬼侯剑拔出来,剑刃映着他冷硬的眉眼。
——崇应鸾,这些破事,也该是个了断了。你踩着我爬了那么多年,总要有一次,我要踩着你活下来。
End
可有可无的注释:
【这一批武器是他那日带回来的錫混了重石造出来的,……“新金已在鬼侯剑下走了十一次”】商朝时管铜叫金,因为是黄色的。
【周地金矿先天不足……造礼器要去渭河之南】来自《翦商》。
是的!《血脉》里的西祊宫刺杀其实是崇应鸾干的!
槐庭风旧 . 03
北燃高干AU
背德设定。
请一定慎入。有任何不适都是我的问题。
架空时间地点,完完全全与现实无关。
“郑北!”
很多年没有被谁用这种语气大名大姓叫过的人压不住一身肃杀戾气看向顾一燃,后者不退不让,眼睛里都是厌恶:“请你起码在我这个外人面前,对你亲哥哥保持应该有的尊重。”
别说是在外面,哪怕是在这个家,连郑父都已经有年头没有跟郑北说过重话了。在家里郑北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之主,在外面他是今上看重的年轻权贵,这些年甚至已经有很多人不再愿意揣测郑北的话是不是就是今上的意思,没有意义,照着做,从来......
北燃高干AU
背德设定。
请一定慎入。有任何不适都是我的问题。
架空时间地点,完完全全与现实无关。
“郑北!”
很多年没有被谁用这种语气大名大姓叫过的人压不住一身肃杀戾气看向顾一燃,后者不退不让,眼睛里都是厌恶:“请你起码在我这个外人面前,对你亲哥哥保持应该有的尊重。”
别说是在外面,哪怕是在这个家,连郑父都已经有年头没有跟郑北说过重话了。在家里郑北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之主,在外面他是今上看重的年轻权贵,这些年甚至已经有很多人不再愿意揣测郑北的话是不是就是今上的意思,没有意义,照着做,从来没有出错的时候。
威压都是实权在养,三十出头的郑北眼神稍暗一点都让人后脊梁骨发凉,但是顾一燃在跟郑北认识的第一天就愿意为了躺在病床上时日无多什么都做不了的郑东顶着郑北的厌恶极力回护,不是要找谁的麻烦,也不在乎会不会被谁找麻烦。
岭南生养长大的男人身上有坚定温和的强大力量,郑北眉头紧紧皱起来却不是因为生气,相反,他的眼神看向郑东又看回顾一燃,晚饭没怎么吃,胃里开始泛酸。
郑东这种人,也有这么好的人护着。
顾一燃长出一口气,语气又缓和不少:“很晚了,谢谢你送我过来,这里有我就可以了,早点回家陪老太太吃饭吧。”
软钉子逐客令,郑北离开前回头,看到顾一燃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床边,握住了郑东重病枯瘦的手。郑东问顾一燃孩子呢?是不是健康,有没有长大一点。顾一燃回答了什么,郑北已经不在乎了。
那之后连续两天顾一燃都请了假在病房吃睡陪着郑东,也把小孩子接来跟郑东待了半天。后面夜里郑东再次发烧失去意识,顾一燃也习以为常,断断续续清醒大部分时间昏迷,已经见怪不怪了。
病房里的事再次交给护工,顾一燃回到家才知道郑北从那晚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听郑母的意思,是去亭山干休所看望他师父了。亭山亭水一脉灵秀,在东郊,亭山里是干休所和疗养院,亭湖畔有郑北自己用来陪家人散心和待客的山庄,幽静清闲,比在家里安逸。
隔天顾一燃销假回所里上班,进大门进楼进办公室,总有人较比以往要更热切一些地同他打招呼。坐下才看见满办公室人人桌子上都有一个青色的木质礼盒,还没来得及起身看清楚,门口来人敲门,说顾工,赵所叫。
进门的时候茶几上已经有泡好在冒热气的茶,赵所也有个青色礼盒,已经打开,就放在面前。顾一燃坐下去才看见,礼盒里面是三公三母六只时令肥蟹,重点是包装上印着“亭湖特贡”四个字的红戳,每只蟹身上的标签还标注着蟹笼的编号。
是亭湖山庄蟹田里的螃蟹。
是郑北准备的。
“小顾啊,很感谢你仗义执言呐。这几天,所里面的紧张气氛已经得到了有效的缓和,我代替大家,再次向你,向你的家庭表达感谢。”
顾一燃一口气存到胸口,深呼吸也送不出来。几天前深夜明明是与郑北起了争执不欢而散,但这个人仍然想到自己或许没头没尾无法向所里同事有效传达出安定信息,就这么举重若轻,用几百只螃蟹打开了这个话头。
“赵所您别这样,其实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只是说了句话而已。”
赵所一摆手:“话也要看对谁说,说出来,造成什么样的结果。是好的结果,就值得这份感谢。”
仍有余韵,尽在不言,顾一燃点头表示明白,没什么好说的,就伸手推了推眼镜。
“但是小顾啊,这个螃蟹呢,是256份,咱们所里一共是257人。我想郑主任的意思也是一家人不需要多此一举,马上就是国庆假期,你就回去,尝尝不需要包装的螃蟹,代我向郑主任也说声谢谢吧。”
顾一燃当场哭笑不得,答应过后回办公室继续工作,同他关系走得近的,甚至并不避讳直接上来说谢谢,他慢声慢语应对,借着这个话题,把可以说出来的安抚言辞都聊透,已经是午饭过后,下午进实验室。
进度徐徐有条不紊,面前水池水声哗啦,顾一燃又想起唯独没有自己那份的秋蟹礼盒,觉得郑北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帮忙是帮忙,生气也还是生气。
晚上下班到家,家中已经是久违喧闹。家里在外工作小女儿郑南回来了,正一手挽着父亲手臂一手搂住母亲肩膀撒娇。红鸢尾一样浪漫热烈的年轻女孩见到顾一燃更加眉开眼笑,捧着甜点盒子献宝一样来送给顾一燃,说燃哥你一定要尝尝这家手作蛋糕,超级超级超级好吃。
顾一燃接过来道谢,也关心问:“怎么样,秋拍顺利吗?”
郑南抿唇莞尔,眨眨大眼睛:“白手套专场,没有比这个再顺利的啦~”
由衷为女孩子高兴,顾一燃跟郑父打过招呼,依然没有看见郑北。郑南仿佛看出他在张望,主动来拉他进餐厅吃饭:“别看啦,我哥昨晚临时有事回皇城去了,要晚上很晚才回来呢。”
吃饭时有一句无一句聊天,顾一燃能感受到那天病房里发生的摩擦这个家里除了他和郑北两人并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就又再多些不一样的感觉。夹菜喝水,恍惚中听见郑南支支吾吾,跟家里说,十一假期,把男朋友带回来,正式见一见父母。
猛抬头瞬间接到餐桌对面郑南疯狂递过来一波又一波眼色,只好再次把头低下去。
二老火眼金睛全看出来这里面有事,但做惯了开明父母也不追问,老爷子尤其稳当,意有所指笑呵呵说:“那敢情好,正好你哥也在家,让他啊好好给你把把关。”
此话一出郑南脸色比桌子上那盘清炒时蔬的颜色还苍翠欲滴,顾一燃看着二老那老神在在的模样,明白大概率这个假期,是要有几天鸡飞狗跳。
晚饭后顾一燃去了婴儿房,小家伙今天一直不太舒服,离不开人不让撒手,三不五时哭两嗓子,葡萄眼里泪水就没断过。月嫂还抱着就要往顾一燃怀里扑,又长大了一点也还是像没有骨头,顾一燃仍旧不敢抱,只能是隔着月嫂的肩膀逗逗他。
月嫂也抱不了这么长时间,可放下就哭,只好老太太老爷子都过来跟他玩会,到郑南也加入,勉勉强强算是哄好七七八八,可以喝奶,拍嗝,再尝试哄他入睡了。
槐庭入夜清静,窗外只有风掀叶浪,碧涛簌簌。顾一燃睡不着,洗过澡推开小书房的门,笔墨摆开,泡盏淡茶,杂乱无章地想起什么字就练什么字。
郑南踩着毛绒绒的拖鞋推开虚掩的门走进来,妆容都卸了,长发也散在肩头:“燃哥,你还没睡啊。”
顾一燃说坐吧,喝不喝茶?
郑南摇摇头,也不坐,走到顾一燃身边去看他写的字:“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燃哥…你是不是想家了,想回花州去了呀?”
顾一燃停笔不再写,说没有,就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了。
郑南“哦”一声慢慢点头,顾一燃看她欲言又止,温声引导:“想说什么就说吧。”
“燃哥,我是想,求你件事。”
顾一燃把椅子拉近让女孩子坐下,示意她继续说。
“你是咱们家里唯一一个知道晓光和我的事的嘛。那他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跟在我哥屁股后面长大,见了我哥跟耗子见猫,儿子见了亲爹一样。我哥一直希望我能找一个能照顾我,照顾好我的人成家,这会儿我不声不响找了个比我还小,又…,而且还是我哥的好兄弟,那到时候,我哥肯定要炸的呀。爸妈最听我哥的话了,这顿团圆饭,我怕吃成分家饭。”
顾一燃看着面露难色的女孩子也不落忍,本来想劝女孩子宽心,可是想起郑北,不知道怎么话到嘴边出口就成了:“你哥背负的,本来就不少。做人做事,越周全就越累,在乎的人越多,肩膀上扛着的就越重。早知道他或许不同意,怎么刚开始不跟他好好聊一聊呢?”
郑南更愧疚,捏着手指抬不起头:“也…想了。可是晓光不敢,我也,我又国内国外四处飞,就给耽误了。可都谈了这么久,也不能再拖了。燃哥,你就,你就帮帮我吧。听妈说,我哥很尊重你,对你的事也像对家里人一样上心,到时候万一我哥不高兴了,你帮我说两句好话,拦拦他,有啥都冲我来,别吓唬晓光。”
灯深夜重,郑北回到家时在一楼抬头,刚好就看见顾一燃貌似在安慰着郑南什么,两个人低声交谈着往前走,顾一燃把郑南送回房间,又无声替郑南带紧房门的一连串画面。
北方男人生来重视家庭,郑北更甚。糟心事七七八八了个大概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迎面是这样一堂温馨,就像饿肚子时天降一碗热汤面,再没有比这更熨帖心魂。
顾一燃安顿好郑南刚回头,一楼婴儿房猝不及防就是一阵哭闹。下意识到栏杆边正好看到一团黑影冲进去,当下再也没有耽误,也快步跑下楼梯跟了进去。
与郑北四目相撞,后者跟他说:“抱起来哄哄他,别把爸妈吵醒。”
可顾一燃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跟郑北说你为什么不抱?
说完就反应过来,眼前人两趟飞机一天忙碌,身上的衣服怎么抱得了婴孩。
郑北也没有再废话,当着顾一燃的面卸掉了腕上的手表,脱掉外套,高领衫,赤裸着精壮如人体雕塑的上身,俯身去摇篮里把小家伙抱了起来。
臂弯有力,筋骨粗壮。在不比其他卧室宽敞的婴儿房里,仿佛一个人就把这里填满。拥有安全感的小家伙很快停止了哭闹,蹬蹬腿,朝着顾一燃的方向伸开莲藕一样的手臂。
与郑东七八分相像的男人远比郑东更加健硕高大,顾一燃呼吸不稳侧脸也烧灼起来,偏偏郑北又抱着孩子来找他,夤夜低声,哄劝着:“他喜欢你,你看,他找你呢,抱抱他。”
“他要你,抱抱他没事的。”
感受又奇怪起来,先于一切之前是酥麻,从耳尖酥麻到发根,电流流淌在四肢百骸,鬼使神差,顾一燃真的慢慢伸开手,从郑北怀里,把孩子接了过来。
“不行…太软了我抱不住…郑北…”
花州生长的南方人后鼻音发不出来,叫的不是郑北,是镇北。
虎狼般的北方男人从他身后环着他,也仗着惊人的臂长稳稳托住他的手臂,侧脸贴着他的耳垂,说别怕。
“我在这呢,摔不下来。”
【考彪】弃猫效应(4)
弃猫效应(4)
1、
直到崇应彪彻底消失的那天,伯邑考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真正进入过崇应彪的生活和圈子。
他没见过崇应彪的家人、不认识崇应彪的朋友,所以当他的阿应单方面斩断他们之间的一切联络之后,他就被彻底扔下了。
其实也提出过要崇应彪带他认识新的朋友、新家人的要求,但都被那人笑着搪塞过去。
伯邑考也不着急,在他的认知里,他和崇应彪会一直在一起,他们会像任何一对恋人一样步入婚姻殿堂、然后共度一生。
一辈子那么长,家人也好、朋友也罢,总有机会认识的。
可是崇应彪却走了。
他永远都记得那天——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大声叫对方的名字,说已经定好了晚餐,是阿应最喜欢的,这次出国工作,给......
弃猫效应(4)
1、
直到崇应彪彻底消失的那天,伯邑考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真正进入过崇应彪的生活和圈子。
他没见过崇应彪的家人、不认识崇应彪的朋友,所以当他的阿应单方面斩断他们之间的一切联络之后,他就被彻底扔下了。
其实也提出过要崇应彪带他认识新的朋友、新家人的要求,但都被那人笑着搪塞过去。
伯邑考也不着急,在他的认知里,他和崇应彪会一直在一起,他们会像任何一对恋人一样步入婚姻殿堂、然后共度一生。
一辈子那么长,家人也好、朋友也罢,总有机会认识的。
可是崇应彪却走了。
他永远都记得那天——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大声叫对方的名字,说已经定好了晚餐,是阿应最喜欢的,这次出国工作,给阿应买了新外套和项链,没提前告知是想准备一个惊喜。
可回应他的却只有黑暗和沉默。
伯邑考安静下来,摸黑开灯……然后看到了失去了生活气息的客厅。
他是个细心的人,不过稍微扫一眼就能发现少了些什么,他的阿应好像把一切属于“崇应彪”的东西,都带走了。
不死心,所以去了卧室、卫生间、书房、游戏室……找遍所有地方,每个角落。
什么都不剩了。
伯邑考几乎以为今天是愚人节,一切都不过是崇应彪跟他开的一个玩笑,想打电话确认,却只听到冰冷的系统音,微信发送过去,也只能收到一个红色的叹号。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意识。
回过神时,发现脸上湿漉漉的,全是眼泪。
2、
伯邑考忘了自己花了多久从绝望中走出来,又花了多久忘了崇应彪……或者换句话,在别人看来“忘了崇应彪”。
他又变回了让人佩服骄傲的集团继承人,将自己完全埋进了工作当中,隔绝了一切非必要的私人交往。
姬发拖着他去酒吧的时候,他本来兴致缺缺, 可又拒绝不了弟弟的恳求。
于是,就那么意料之外的,和那人重逢了。
他坐在台下,看着台上那人唱歌的样子,尘封几年的爱意和冲动慢慢复苏,那一瞬间,他把什么礼节、矜持都丢在了身后,就那么跟着崇应彪进了更衣室,然后得到了“没有恋爱过”、“只是包养”这样的回答,甚至还得知了对方已经生了女儿的消息。
伯邑考失眠了一整夜,脑子里都是刚刚看到的、崇应彪的脸。
当初被甩的是他,一蹶不振的是他,几个小时前被轻蔑鄙视的也是他……理论上来说,他应该恨对方才是,可为什么一想到那人,他心里只有钝钝的疼和爱呢。
崇应彪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有了安稳幸福的家庭,他不应该再插足了。
他们已经没可能了。
没可能了?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到天亮,又脸色苍白地爬了起来——今天上午有个和北崇的项目合作会议,他必须出席。
北崇代表名叫苏全忠,能力强、办事干练,要搁在平时,伯邑考肯定会客套几句,留苏先生吃顿便饭,可他现在状态极差,实在没精力应付更多的社交。
两人快要分开时候,苏全忠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笑着对伯邑考做口型“我弟弟的”。
伯邑考笑着点了点头,苏全忠便接通电话,小声地聊了起来。
苏先生应该是准备跟弟弟一起吃午饭的……好像还有其他人一起。
“抱歉啊,我突然馋你们小区门口那家火锅了,崇应彪不介意吧?”苏全忠噗嗤一笑,“嗯行,那等会儿见,我这边刚结束。”
电话讲完,他回身看向伯邑考,准备跟西岐大公子正式道别,却被伯邑考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眶吓了一跳。
“姬先生?”
伯邑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苏全孝的胳膊:“我……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吃饭吗?”
“哈?我们定的地方就是个小火锅店,姬先生吃得惯吗?”
伯邑考却笑了笑:“吃得惯,决定突然实在冒昧,对不住了。”
苏全忠脑子转得飞快,他本就想跟伯邑考多接触一下,也方便以后做生意谈项目,可一直听说这位大公子是个冰冷的工作狂,从来不参加任何晚宴或者聚会,更不会跟生意上的伙伴私下交往,他正愁要怎么攻略这个难题,对方却主动送上门来。
于是压下了对弟弟和小崇的一点愧疚,热情地邀请伯邑考同行。
事实证明,这次决定是对的。
伯邑考坐在崇应彪和崇小猫身边的一瞬间,他就断定小朋友跟伯邑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伯邑考的女儿。
看来……有好戏可以看了。
3、
崇应彪先回来落座,脸上还带着刚刚没擦干的水珠,他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对着小猫笑了笑:“好吃吗?”
“好吃。”小猫乖乖回答。
苏全孝就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彪哥,擦擦脸。”
“嗯。”崇应彪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
两人的互动亲密娴熟,都被伯邑考看在了眼里。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僵硬地走到桌旁落座。
小猫还坐在苏全孝怀里,一边喝果汁一边观察伯邑考,大眼睛眨了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几分钟,崇小猫奶声奶气地开口:“叔叔你好,火锅很好吃的,你不吃嘛?”
伯邑考挤出一个笑容:“吃,现在就吃。”
崇应彪却始终都没吭声。
苏全忠忽然问:“我记得小猫三岁多了吧,得考虑上幼儿园了,小崇你做好准备了吗?”
这一下戳到了崇应彪的痛处,他绷紧身子,攥着筷子的手骨节发白:“快准备好了。”
“不只是钱的问题,幼儿园可得好好选,小猫这么活泼,一定想要很多一起玩的小朋友。”苏全忠给小猫夹了个鱼丸,笑着点了点小猫的鼻头,“对不对?”
“对!不过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小猫的好朋友!”崇小猫自信地扬起小下巴,跟崇应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苏全孝莫名紧张:“哥,这些事我跟彪哥操心得了,你平时也不怎么照顾小猫,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我今天看到孩子就想起来了嘛……”苏全忠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崇应彪,“抱歉啊小崇,毕竟我家那个去年才进幼儿园,我这方面算还挺有经验的,一不小心就多嘴了,你不介意吧?”
崇应彪赶紧回:“不介意,谢谢苏哥提醒。”
三大一小聊得热火朝天,一边始终沉默的伯邑考却突然开口了:“我来帮忙吧,幼儿园的事。”
“不用。”崇应彪拒绝得斩钉截铁。
伯邑考眼睫微颤,花了几秒钟调整情绪:“我知道你……讨厌我,但这是小猫的事。”
小猫的视线在崇应彪和伯邑考之间来回转了几圈,突然为自己做了决定:“爸爸,我想让叔叔帮忙。”
崇应彪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小猫。
伯邑考却松了口气:“那就说定了。”
4、
一顿气氛尴尬的火锅局结束,苏全忠表示公司还有事提前撤退,伯邑考则厚着脸皮跟在崇应彪身后。
虽然从他的视角看来,苏全孝和崇应彪抱着孩子走路的样子,实在是过分和谐……过分刺眼,他却还是硬着头皮跟着。
终于,崇应彪受不了了,他拜托苏全孝先带小猫回家,自己则拽着伯邑考进了旁边一家咖啡厅。
伯邑考脸上闪过一丝受宠若惊,但表情很快就垮了下来,他垂着脑袋坐在崇应彪面前,仿佛犯错的不是当年“始乱终弃”的崇应彪,而是他本人。
崇应彪心口闷得要命,鼻子也酸涩,他盯着伯邑考的发顶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想包个什么样儿的没有,非得盯着我这个单亲爸爸干嘛?”
“不想要别人。”伯邑考坦诚开口。
崇应彪苦笑:“我有什么好。”
伯邑考嘴巴微微张了张,一时半会却讲不出个一二三,就只能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崇应彪。
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心平气和地对视过了。
几乎只这一眼,崇应彪的心就再次为伯邑考沦陷,他也知道只要自己点点头,伯邑考就会像五年前一样,全身心投入到这段感情当中。
可他配吗?
昨夜重逢之后,他对伯邑考说了好几回难听的重话,对伯邑考似乎作用不大,崇应彪想了想,决定换一种方式。
“考哥,我现在只想带着闺女好好过日子。”崇应彪开口,声音有些低、但语调稳定没有一丝波动,他逼自己坦然地盯着伯邑考,几乎用到了自己拥有的所有演技,“所以不想跟你混在一块儿了……”
伯邑考再一次绷紧了身体,他似乎是想反驳“混”这个字的,可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崇应彪呼出一口气,继续笑着说:“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和小苏。”
“什么?”伯邑考语气急促,眼眶更红了,“你不是说现在是单身状态吗?”
“很快就不是了。”崇应彪眨了眨眼,“……小猫妈妈走了以后,小苏就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小猫很喜欢他,我也一样。”
“你喜欢他。”伯邑考喃喃,不是问句,只是下意识地重复。
崇应彪点点头:“嗯,他很可爱。”
伯邑考突然咳了两声,重又垂下头去:“你跟我……我们之前,你说是包养关系,所以没有喜欢。”
“我真的很感谢考哥你当年帮我那么多,真的非常感谢。”崇应彪快要撑不住了,他的声带开始颤抖,眼角热烫,要拼命控制才能忍住眼泪。
伯邑考下意识地握住眼前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没再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伯邑考才抬起脸,强笑着看向崇应彪:“那提前恭喜你们。”
“谢谢。”
“对了小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退出演艺圈,但你很适合演戏,这样赚钱比较容易,小猫要上学了,正是用钱的地方,”伯邑考顿了顿,又补充道,“小苏也还年轻,应该没有太多积蓄。”
崇应彪“嗯”了一声。
伯邑考又说:“你放心,不会有人难为你的,之前小发为了帮我找你,的确发动了不少关系,我等会儿就跟他说,让他别干涉你的工作。总之……祝事业顺利,家庭幸福。抱歉打扰了,我就先走了。”他穿上外套起身,冲崇应彪抿出一个酒窝来——他在笑,可眼睛却湿漉漉的,像是在忍眼泪。
一声“谢谢”堵在喉咙口,崇应彪却怎么都吐不出来,所以他就那么直愣愣地坐着,目送伯邑考离开。
他又坐了一会儿,把桌上两杯咖啡都喝光了,才抹了把脸回家。
小猫正趴在客厅茶几上画蜡笔画,她有绘画天赋、又喜欢画画,平时看到什么回家后就会画下来,崇应彪就跟在她屁股后收着,不知不觉攒了好多张。
今天小猫蜡笔画的主题是吃火锅,除了火锅之外还有四个大人一个小孩。
崇应彪洗了把脸,打起精神坐在小猫身边:“我闺女这么厉害啊!说说,这都谁啊?”
“这是大苏叔叔,这是小苏叔叔,这是小猫。”小家伙认认真真跟崇应彪讲,“这是爸爸,这是伯邑考叔叔。”
“怎么把我和伯邑考画一块儿。”崇应彪嘟哝。
崇小猫说:“因为爸爸喜欢他,他也喜欢爸爸。”
“……”崇应彪哑然,才止住的泪又有往外涌的冲动,他仰起头来看天花板轻轻呼气,总算忍住了,“小猫看错了,他喜欢的不是爸爸。”
“哦。”小猫嘟着小嘴巴,给画纸上小女孩的笑脸改成了哭脸。
苏全孝完成了一样临时工作,放下电脑走出来,坐在小猫身边,试探着问:“彪哥,我觉得……你要不跟他再……”
“他不会再来找我了。”崇应彪视线紧随小猫笔尖,看似心不在焉地说,“对了,我准备重新回去演戏,到时候小猫还是要拜托你。”
“放心,包我身上。”苏全孝拍了拍胸膛,笑得特别阳光灿烂,松了口气似的。
TBC.
【考彪】你好,再见,妈妈(abo)
预警:abo生子非双🌟,一方死亡,时间穿插写作。
题目来自高中时看过的韩剧,但本文可能和剧没什么太大联系,主要就是想把构思了很久的东西写出来,后期可能会有番外掉落。
一
“哥,要个孩子吧”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崇应彪先说出来的。
其实对未来生活的畅想往往是伯邑考最先开口的,在二人还未分开之前,伯邑考最常做的就是在崇应彪躺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滔滔不绝。
崇应彪也许听不进去多少,也许听进去了但不会表现多少,那时他更喜欢把自己埋在伯邑考的怀抱里,只有感受到那个人的体温,他才感觉只是他当下想要得到的。
崇应...
预警:abo生子非双🌟,一方死亡,时间穿插写作。
题目来自高中时看过的韩剧,但本文可能和剧没什么太大联系,主要就是想把构思了很久的东西写出来,后期可能会有番外掉落。
一
“哥,要个孩子吧”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崇应彪先说出来的。
其实对未来生活的畅想往往是伯邑考最先开口的,在二人还未分开之前,伯邑考最常做的就是在崇应彪躺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滔滔不绝。
崇应彪也许听不进去多少,也许听进去了但不会表现多少,那时他更喜欢把自己埋在伯邑考的怀抱里,只有感受到那个人的体温,他才感觉只是他当下想要得到的。
崇应彪有过一段并不想回忆的过往,那时候崇应彪刚分化成omega就被崇侯虎以各种理由送去了殷商,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想让崇应彪做殷寿的地下情人顺便送一个人情,但崇应彪是什么人,等殷寿来到关押地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和omega的独特香气。
崇应彪浑身是血的站在他面前,身边是欲行不轨之事而被反杀的alpha,崇应彪赤裸着双脚站在殷寿身前,“留下我,我可以做到任何事,哪怕是吞并北崇”
殷寿没有回答,些许寂静后转身离开,只是吩咐手下留下了一支抑制剂,当抑制剂全部推入性腺的时候,崇应彪知道,他赌赢了。抑制剂的耐用性很强,可以完全遮住他身上omega的性征,所以崇应彪凭借着毒辣的手段很快就成为了殷寿得力手下,当然也被姬发殷郊怒骂是殷寿手下的一条狗。
二
“亲爱的岁岁,
你好啊
虽然现在给你写这些有点早,但我还是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你现在已经在妈妈肚子待了六个月了,还有100天我们就可以见面了,见到我和阿应爱的宝物,说实话,我现在还感觉这一切就跟梦一样。
但作为一位父亲,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包括我和你母亲的故事,你名字的由来,以及未来的期待,虽然你的叔叔一开始很难接受爸爸妈妈在一起,但知道你的存在的时候,他竟然哭了,现在他虽然有时候会和妈妈吵嘴,但更多时候还是关心。
你将会出生在岁稔年丰的秋天,在全家人的期盼中降生,妈妈希望你出生之后一帆风顺,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所以我们决定无论男女,都取名 岁 。我们希望你健康、平安的度过一生,出生在金秋的小孩理应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小孩。
我希望你能更像妈妈一点,我希望你能继承他的眉眼,他坚强的品格,遇事不退的态度。他在意的事也许并不多,哪怕是他自己,但是自打你来了之后,爸爸发现妈妈已经变了好多,他现在关心你远远高过关心爸爸,今天爸爸发现了妈妈在偷偷给你织帽子,当然这件事还是奶奶告诉爸爸的。妈妈有时候不会表达自己的爱,但是你现在是妈妈独一无二的宝贝,完全取代了爸爸的位置。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果你遇到了困难,爸爸希望你能敞开心扉和我们交流,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全心全力的帮助你。
爸爸妈妈一路走下来很不容易,妈妈身体不好,所以你能来到这个世界妈妈吃了很多苦,现在妈妈正躺在卧室里睡觉,但你是个不乖的小孩,在妈妈肚子很闹腾,妈妈昨天又是一天都没休息好,等你出来之后,爸爸一定要狠狠的骂你一句。
你妈妈曾经没有得到过的,虽然爸爸后期有加倍的补偿给他,但是有些没得到的终究会成为心中的遗憾,所以妈妈想把世间所有的爱都给你,他爱你,哪怕粉身碎骨也想把世间最灿烂最热烈最明朗的爱给你,他希望你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
当然,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我们爱你,想把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都给你,是天经地义的事。
希望我们三个月后再见,我亲爱的小孩。”
你的父亲 伯邑考
三
“爸,岁岁最近还好吗。”
姬发站在姬昌身边问到,身边还有一个嫩藕般的小孩,粉雕玉琢,头发又蓬又卷,像极了他的alpha父亲。
“姥爷,小诵好想你!”
男孩被太娰抱走,走之前还不忘给姬发一个小小的飞吻,活脱脱一副小狗模样。
姬昌看着二人的互动,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笑着,还不等姬发继续问些什么,就只见草丛中钻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砰,姬发叔叔被我抓到了”,草丛中钻出来的女孩正是姬岁,羊角辫儿碎花裙,小腿袜已经有了点点污渍,一对酒窝以及水汪汪的狗狗眼,任谁见了都不得感叹一句好歹毒的基因,竟在一张脸上打得不相上下。
姬发无数次感慨岁岁能在这个年纪毫无忌惮,那张脸起了巨大的作用,但感慨归感慨,姬发对岁岁的爱可一点也没减少。
“那哥哥现在…”
“还是老样子,沉迷工作,自从收购北崇之后就更严重了,每次把岁岁送过来的时候都是这样,但是岁岁不依旧被照顾的很好吗。”
“姬发”,被父亲突然叫住,姬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哥哥他已经是成年人了,他接下来怎么做,你要相信他,毕竟除了自己,没人能解开他的心结。”
姬发看着岁岁,内心顿时翻涌不断。
四
伯邑考看着公寓门口多出来的那双鞋子,就知道他又回来了。他推门就看见客厅的沙发有着一个人影,但伯邑考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灯,而是顺着透过窗帘的月光,一点一点走向沙发上的人。
崇应彪蜷缩在沙发上,像胎儿泡在羊水中那样,伯邑考知道他在感到有安全感的时候才会这么睡。伯邑考叹了一口气,弯腰把小孩抱了起来,“又瘦了”,直到把崇应彪放在床上的时候,他如此想到。
“哥哥”,崇应彪用手指攥住了伯邑考的衣袖,“今晚能抱抱我吗,抱抱我就好。”崇应彪眨着眼,他知道伯邑考肯定不会拒绝,之前每当自己这么做,伯邑考肯定会败下阵来。
但是他知不知道,两个人现在算什么身份,前任还是py。伯邑考愁得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对,没错,两个人已经分手已整整一个月,关于分手原因,伯邑考暂定为两人身份以及当前西岐和殷商关系的恶化,是两个人的身份关系变得暧昧不清,所以一个月前小狗提出了分手,虽然说是和平分手,但是在某些重要场合二人之间还是不可避免的要碰面。
思绪逐渐飘远,看着怀里的人,伯邑考开始回想起二人之间的事。
也许是分手之前某一天,也许是崇应彪戒掉抑制剂的某一天,(删掉500)
在情迷意乱的时候,伯邑考竟脱口而出:“阿应我们要个孩子吧,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们要个孩子,就像现在这样,我们一家躺在一起,然后我......”
“不可能的”,崇应彪打断了他的幻想,“我的身体生不了,我也不想生。”
那时候两个人是怎么做的呢,伯邑考记不清了,在殷寿和西岐的合作完全破裂之后,二人的关系也显得十分尴尬,在事情还没进一步发展之前,崇应彪首先提出了分手。
五
“别来无恙,姬先生。”
坐在伯邑考面前的窈窕女士,正是苏妲已,现任北崇二把手苏全忠的亲妹妹。
“好久不见,苏医生”,伯邑考微笑应答,脸上是不同于之前的成熟,也许鬓角也有了些许青白。
“我见过岁岁了,她很活泼也很有礼貌,上周还和我二哥以及北崇其他人在一起过家家”,苏妲己手上的笔不停,语气却沉重下来,“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做什么,你的作息表姬发已经全发给我了,你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你有想过自己是当爹的人了吗,现在北崇和西岐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伯邑考表情淡然,漫不经心地说:“我当然知道,殷郊接管殷商之后在闻仲和比干的扶持下也能稳住大局,北崇有你们苏家相助自然是不用说,西岐也是一样,小发也会帮我处理。”
“我只是,想为岁岁多做一点,我想让她未来的路不那么难走。”
“在此之前,阿应曾和我说过,他想让岁岁作为一个普通人融入这个社会,他不想让岁岁和他一样被太多的利益关系包绕。”
男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如果他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在一个小康家庭成长,在父母和手足的关爱下长大,从婴幼儿到学生,到步入社会,他会见识更多的人和事,而不是和难以言喻的商人打交道,也会他的人生会更好吧。”
苏妲己静静的听着,因为她知道后半段的ta不是姬岁,而是伯邑考的妻子崇应彪。
“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和他再说一些,为什么没有再多关照他一些,我不该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和他交流,那时候,我为什么不在多看看他呢。”
“虽然你们都说岁岁和我很像,可是每当我看到她,我都会想起阿应,他们真的好像。”
“岁岁是我和阿应的孩子,我曾经没有给阿应的,或者是阿应没有得到的,我们都想弥补给她。我不希望她有多么优秀,她只需要平安长大就行。哪怕她以后分化,无论分化成什么性别,我都会跟她说,宝贝你好棒,你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伯邑考不说话了,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说:“谢谢苏医生愿意听我讲话,只是天色已晚,我该去接岁岁了,那么,告辞。”
苏妲己不说话,转身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盒子:“这是给岁岁的玩具,希望你代交给她”,苏妲己深吸了一口气,“伯邑考,五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伯邑考拿着盒子没有说话,久久才慢慢回应:“谢谢苏小姐关心,礼物我就先代岁岁谢谢你。”
六
伯邑考抱着岁岁走着,他到的时候岁岁已经睡着了,太娰见到他只是简单责怪了两句,随即就硬塞了一堆东西,责怪儿子不好好照顾自己,伯邑考知道母亲是在心疼自己也就照单全收了。
途中岁岁醒了,她搂着爸爸的脖子求爸爸多陪自己一会,伯邑考看着女儿的眼睛,心里一软就决定抱着女儿出去看一看,等他把所有东西都放好之后就抱着岁岁出门了。
小孩子的体温是偏高的,每次抱着岁岁伯邑考都感觉自己想抱着一个小火炉一样,小小的身体,肉乎乎的,全挑了父母双方的优点长,所以每次和岁岁出门都会有一群人围观,原因无他,一个长得漂亮穿得可爱的洋娃娃,谁见了不会心动呢。
“爸爸,你在想什么呀。”软软的声音把伯邑考拉回了现实,他看了看女儿,在脸颊轻轻吻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事。”
父女二人走着,日落即将在道路尽头陨灭,光拢在道路中央形成了一个极长的三角形,风吹过脸颊,带来阵阵暖意。
好小的孩子,自己用一只手就可以完全抱住,软软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扑通扑通,心跳声透过胸膛穿过,他把女儿紧紧抱住,这是他的孩子,健康的、活泼的孩子,很难想象五年前自己透过玻璃看着躺在保温箱里的女儿,小小的一只,连哭泣都没有声音,后来身为主刀医生的鄂顺把岁岁抱了出来,那是伯邑考就像交接任务一样,整个人僵的像块木头,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已经有一个孩子的鄂顺面对此情此景,直接把孩子放在了伯邑考手上,“托着孩子的脖子,另一只手托着屁股,孩子是软的不是脆的。”
话虽如此,但面对软绵绵的女儿,伯邑考还是犯了难。平日里风光儒雅的大公子此时第一次犯了难,周围人见了也不自觉笑出了声,这也算这段难受的日子里的一缕光亮吧。
岁岁曾经有过一只小狗,是一只比格犬,而这只小狗也和考彪二人有着一定的联系。
那天确实是意外,伯邑考无意撞见了在某条小道上喂狗的崇应彪,他不敢想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殷商一把手竟会有柔情的一面。
正在撸狗的崇应彪听见有人靠近,回头一看,竟然还是熟人,还是跟自己不对付的姬发的哥哥,同时也算自己半个心动的人,为什么说半个,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对别人心动了。
沉默,是此时的康桥。最终还是伯邑考打破了这个局面,
“你好,崇先生,想不到你和小狗玩得很开心。”伯邑考笑着说,脸上的那对小酒窝让崇应彪心漏了半拍。“其实也还行吧,go...姬发的哥哥,只是它最近不吃东西,我有点担心所以才出来看看它。”
“那小狗可能是生病了,我正好有一个兽医朋友,如果允许的话我可以带它去看一看,”看着眼前的人,伯邑考说实话自己有点心动。
再后来,两人因为商业上的往来越来越多,这只小比格犬就成了二人关系的润/滑/剂,为二人私下见面创造了极好的借口,后来二人滚到了一张bed上,有无数次二人作到一半的时候,小比格就在门外框框挠门,那叫声,简直是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沥妇。
那段近乎tou情的时间,二人每次约会都会把小比格送到姬发那,直到殷寿倒台,崇应彪出院之后,姬发看着把家拆了一半的小比格甩着耳朵蹭崇应彪的时候,心中铃声大响,在不断追问之下,才知道自己竟然成了哥哥和见人play中的一环时,爆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只是这只狗很老了,在岁岁四岁那年去世,去世那天,它躺在岁岁怀里,大口地喘着粗气,岁岁抱着小狗,哭的脸都红了,伯邑考虽然心疼,但也只能安慰岁岁,放手也许会对它好,活着太痛苦了。也许是听懂了主人的话,比格舔了舔岁岁的脸,最后慢慢闭上了双眼。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在埋葬之后岁岁曾经消沉过一段时间,在姬发和苏全孝轮流带着去游乐园之后,岁岁也将此事忘在脑后,只是每次在姬昌的花园长出花的时候摘一朵放在狗狗坟前。姬昌知道但只是当没看见,后来他跟伯邑考说:“这个孩子重情义,和小应一样。”
【考彪】苦药
*全文5.6k+
*弃犬阴暗批彪子×温柔白月光考哥
*微量胶发胶无差
*ooc预警
一
崇应彪第一次好好看月亮,是在一个雪夜,雪花飘进他的衣领,融化在皮肤上,凉意骤现,他却丝毫没有反应,任由片片白雪附上他的皮肤,栖息、融化。
他的视线全然被月色吸引,一时之间竟然晃了神,再低头的时候好像被皎洁的光刺中双眼,一阵眩晕。
下课的铃声响起,崇应彪懒懒睁开了眼,不顾仍然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便抱着篮球走出了教室,只留下习以为常的同学和新晋的那位老师大眼瞪小眼。
崇应彪打完球回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他按上指纹锁,“啪嗒”一声推开门,稍微闭上......
*全文5.6k+
*弃犬阴暗批彪子×温柔白月光考哥
*微量胶发胶无差
*ooc预警
一
崇应彪第一次好好看月亮,是在一个雪夜,雪花飘进他的衣领,融化在皮肤上,凉意骤现,他却丝毫没有反应,任由片片白雪附上他的皮肤,栖息、融化。
他的视线全然被月色吸引,一时之间竟然晃了神,再低头的时候好像被皎洁的光刺中双眼,一阵眩晕。
下课的铃声响起,崇应彪懒懒睁开了眼,不顾仍然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便抱着篮球走出了教室,只留下习以为常的同学和新晋的那位老师大眼瞪小眼。
崇应彪打完球回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他按上指纹锁,“啪嗒”一声推开门,稍微闭上眼,不想面对空无一人的寂静和黑暗。
片刻后,他还是睁开眼,开了灯,把包甩到名贵沙发上,熟练地面对令人慌乱的毫无生机的静,转身进了浴室。
走过洗手台时磕到了膝盖,崇应彪暗骂一声,却没在意,热水流过他的身体,洗净了皮肉上的污垢,可无法抚慰藏在内心的抽搐。
洗完澡一看,膝盖那块已经青了,他无所谓地躺上床,像什么都不在意,点开手机通讯软件,新的消息只有系统提示和推送通知,以及一笔转账。
崇应彪收下了钱,看着跳动的文字框眼神闪了闪,终究没有点开——没什么好说的,他跟他爸相看两相厌。
早餐照例不吃,崇应彪忍着胃部痉挛的痛感,踩着上课铃到了教室,闲庭信步走到了后排,一坐下便趴在了桌子上,试图用这个姿势缓解胃痛。
念经似的语句从他耳朵里流过,终于等到下课,一抬头就发现前桌的姬发正低头啃着什么。
“喂,”崇应彪推了推他,“你吃什么呢?”
“殷郊给我带的煎饼。”
崇应彪冷笑一声以表轻蔑,脸上净是鄙夷的神色。
“你什么眼神?想找茬直说。”姬发被他这么一盯也火了,俩人一直不对付,可偏偏从小到大一直一个班,还挨着坐。
“姬发,有人找。”
二人剑拔弩张之时,有人叫走了姬发,这才又免去一场闹剧,不然二人不打出个你死我活,是绝不肯罢休的。
“今天早晨没吃饭,我哥给我带的面包。”姬发回来,像是完全忘了刚才闹的不愉快,拎着个纸袋子笑着回到了座位上,给殷郊拿了一块。
崇应彪嗅到了浓郁的麦香味,却没抬头,死死埋着脑袋,以防被人发现他微红的眼眶。
他嫉妒姬发,从小到大。
二人明明家境相当,能力相当,哪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距,可偏偏姬发有着崇应彪最缺的东西。
那个字他想都不敢想,既怕脏了自己的嘴,又怕恶心了自己。
小时候家长会,崇应彪和他哥崇应鸾的日子撞到了一起,崇侯虎拍了拍崇应彪的肩,便走向了崇应鸾的教室。
那天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长没来,他在公园里藏着躲到了天黑,也没人来找,只是因为太饿了,又听到猫头鹰的叫声,怕萧瑟的黑夜里有野兽把他吃掉,于是自己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回了家。
他不知道当时几点了,只记得家里没给他留灯,一片漆黑,第二天才知道全家带着他哥去外面吃餐厅了。
他从此开始争抢好胜,考试里拔得头筹,年年被表彰,他希望能胜过哥哥,从而赢得父亲的青眼,哪怕、哪怕一瞬也好。
可是即使他拼尽全力,也得不到半句夸赞,父亲的笑容似乎,似乎只会为哥哥存在。
高中的时候,父亲陪崇应鸾去外国留学了,崇应彪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反常态,不再当好好学生,不再力争上游,而是做起了不讨人喜欢的校霸混混。
所以他恨姬发——
凭什么有的人天生就可以获得别人的爱?
凭什么他就算拼尽全力,也换不来一点儿真心?
于是他打翻了姬发递过来的那个面包,在地上踩了两脚,末了恶狠狠地说:“谁要吃这种廉价的脏东西。”
二
当天下午崇应彪和姬发在学校后面那条小巷打了起来,姬发不比他总是打架有经验,几下便被撂倒,崇应彪正准备再补一拳,却突然被一股力量制住。
他被钳住双手,直直压到了旁边的墙上,脸摩擦着粗砺的墙面,火辣辣的疼。
“哥!”姬发大喜,眼睛里都闪出了星子。
崇应彪皱眉,他还从没被人这样压制,可是任他怎么挣扎,都无法脱身。
意外地,身后的双手突然松了力道,退后半步,只是护住姬发,也拦住姬发再冲上来的意图。
“切,打不过就搬援兵?怂货。”崇应彪抹净了嘴角血渍,看着姬发又燃起怒火的眼睛调笑道。
可是出乎他意料,姬发没张牙舞爪地再打上来,只是轻轻说道:“哥,我们走。”
崇应彪这才看向那个被姬发称为“哥”的人。
竟然比他高,他仰了仰头,恍然间像被刺中一样。
那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睫毛纤长,眼瞳总像玉一般温润,一个垂眸,便是眉目如画。
姬考点了点头,看了崇应彪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一线杀机一闪而过,再看时却又如沉静无波的水池。
崇应彪看着两人走远,才发觉自己的胃疼得不像样,连带着浑身都在颤抖,五脏六腑也像被揉作一团,死命碾压。
他是阴暗角落里的野狗,胡乱咬人,没人怜爱、惹人厌烦。
崇应彪今天来得早,还是没买早餐,在进班时被拦住了。
“你没什么大碍吧?”
是姬发的哥哥,那位如玉公子。
崇应彪挑了挑眉,不是很懂这人的想法,没好气地说:“你弟弟是我惹的,你要是气不过现在就可以动手,不用拐弯抹角。”
“不是的,”姬考正要再说什么,崇应彪的胃却不争气地呻吟起来。
他脸上一热,右手捂着胃装作没事人,嚷嚷着“有话快说”,怀里却被塞进了一袋面包。
“你没吃早饭吧?这样对胃不好,这面包是我自己做的,权当给你谢罪,”姬考浅笑了笑,“当然,如果这味道能勉强入你法眼,再跟姬发说找我要也不是不可。”
崇应彪被他说得昏了头,竟连他的手搭上自己左肩都没意识到,直到姬考当他默许,转身离开时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怀里的纸袋发愣,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堵得他发慌。
姬发一看他怀里抱着的东西,又火了,“崇应彪,你怎么拿着我哥的面包?”
“你哥给我的呗,还能是我抢来的?”崇应彪嗤笑一声。
姬发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想起昨天姬考事无巨细地询问崇应彪的状况,还特意关注他家庭的事,姬发那时候只当哥哥要给自己报仇,哪想到会有今天。
崇应彪故意当着他的面吃,吃净了还要说句“村姑哥哥做的面包真好吃”来堵心姬发。
姬发面露黑线,他则捧腹。
只是没人知道,他越来越恨,为什么姬发的哥哥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弟弟可以与他委曲求全,而自己的哥哥只会嘲笑着投来鄙夷的目光。
晚上他独自走夜路,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条被施舍了片刻温暖的野狗,却妄想着能傍上那只手,永远留着那份温热。
三
崇应彪没跟姬发说什么,但每天早晨桌子上还是会出现用整整齐齐的纸袋包着的早餐,他照单收下,倒也省了胃疼。
只是苦了姬发,每天都要被他刺激。
篮球向来是他们这个年纪男生最爱的运动,在球场上挥洒汗水,跳跃奔跑,一举一动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崇应彪投了个三分,眼神却瞟向四周的观众席,无意中搜寻着某个目光,月光一般的温柔。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重新开始奔跑,妄图甩掉这个离奇的想法。
许是低血糖,崇应彪眼前有阵发昏,他没在意,几秒后眼前一片昏黑,没了力气。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见的好像,好像是他寻找了千千万万次的,那缕月光。
崇应彪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困在一个玻璃罩子里,看着外面的一切,看着父亲给哥哥买糖葫芦和玩具车,带哥哥逛街,就像世间所有亲密父子那般,而自己拍打着玻璃大喊,却没人听见。
哥哥和父亲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幼年姬发和姬考,姬考牵着姬发的小手,教他认字,教他读书,陪他玩游戏。
崇应彪不喊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脸上一片冰凉,原来眼泪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涌出。
他不吃早饭,不听讲,逃课、打架,妄图以一种自毁的形式换取父亲的关注,就算不是赞赏的形式,至少,他的眼睛可以为他而驻足片刻。
他挑衅姬发,因为嫉妒他美满的家庭,恨他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有无数人前呼后拥为他而来。
姬发像天生的主角,而他,只是一个路过的、有着悲惨身世的恶人配角。
“小彪?”
有人喊他。
那声音飘进他的脑海,打碎玻璃罩子,带来一束光明。
“别叫我小彪……”崇应彪挣扎着掀开眼皮,下意识回话。
“好,阿应?”
崇应彪怔了一瞬,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唤他。
“姬考?”
他下意识喊那人名字,又反应过来自己失了分寸连忙收声,那人却轻轻嗯了一声。
“是我。”
“你低血糖,在操场上晕了过去,我把你送到了校医室。”
崇应彪听他这么说,不禁脑补姬考抱着他跑到校医室的场景……太羞耻了,他耳根发烫。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崇应彪没头没脑地问。
“你是姬发的朋友。”
“你看起来很难过。”
预想中的答案并没有响起,出乎意料的回答击中了崇应彪,他像刹那间被万箭穿心,失了神。
姬考直直地盯着他,目光温润,唇角微抿,若隐若现的酒窝平白增了几分暖意。
崇应彪慌了,他未曾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溺死的窒息感,被套上项圈的捆绑感。
他像一条正在被陌生爱意驯化的野狗,要最后亮出獠牙试探主人的心意。
四
冬天并不好熬,甚至可以称得上艰难,迟迟明朗的早晨和早早昏沉的傍晚,都消磨尽了生气。
崇应彪却习惯于此,他的老家就在北方,常年风雪肆虐,寸草不生。
他常常害怕,因为朝歌好,他害怕又被丢弃到原来那个凄凉严寒的冷酷之地。
面对姬考也是如此,他对姬考递来的好意充满了猜忌和怀疑,他怕触及到半分温暖便得寸进尺妄图阳春三月为他停留,他怕皎皎月光不过是普照世人时慷慨分了他微薄一缕。
他开始拒绝姬考的好意。
“姬发,跟你哥说,别给我带早餐了。”崇应彪踢开凳子,“我看不上你们家那些东西。”
姬发不知道他又闹那样儿,只是被他气得头昏,又实在懒得搭腔,于是闷着气转回去和殷郊讨论作业。
崇应彪竟然觉得有些无趣,胸腔一片空荡。
他早该知道的,姬考和姬发是亲兄弟,两人倔强的脾气也如出一辙。
只是姬考更像折不断的柳枝,比起姬发那折不弯的钢铁多了些柔情。
“不是都跟你说了我不要了吗。”崇应彪推开他攥着包装袋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乐器。
崇应彪磨了磨自己粗糙的指腹,躲闪着眼神道:“别再来烦我。”
“烦你?”姬考走近一步,声音像藏了冰,不似往常温润,反而多了凛冽。
“对,就是烦我,你和姬发合起伙来烦我,跟你说吧,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朋友,别把自己看成个人物。”崇应彪故意狠了语气,拧着眉死盯着姬考的眼睛。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如擂鼓,是什么滋味。
“好。”姬考突然松缓了,只是手没缩回去,“这你还是收下吧,不吃早餐对胃不好。”
他的酒窝忽明忽暗,晃得崇应彪睁不开眼。
他没说慌,他从没把姬考当做朋友,从来没有。
姬考怎么配当他崇应彪的朋友?
他那么温柔,那么漂亮,那么完美。
他是一束月光,他只配万载悬于高空,幽光皎洁,引人注目——
崇应彪从始至终没把姬考当成朋友,因为他视姬考为终究相逢陌路的无望爱人。
他不该被自己这落魄孤鬼给玷污了清白。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两点一线,按部就班。
没有早点就不吃,没人问候就闭嘴。
崇应彪以为自己可以习惯,结果在无数次梦见姬考后哭着醒来。
他骂了句脏话,强制自己不去在乎心里隐隐的抽痛,洗了把脸抹掉泪痕,重新躺上床。
有点不对劲,他摸了摸额头——嘶,烫的。
几百年没发过烧了,自从崇应彪有记忆以来,他一直身强力壮,别说发烧了,连感冒都没有过。
莫非自己这真是害了相思病?
崇应彪自嘲一笑,想起家里没有退烧药,反而两腿一蹬又睡了过去,反正自己身体素质不一般,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可这次并非他所愿,再清醒时,崇应彪连抬手的力气都虚了,一看手机早已经到了下午,早就迟到,索性也不去学校了,接着又闭眼。
手机屏幕黑掉的刹那,有个陌生电话拨了进来。
往常崇应彪是懒得接电话的,可是这次他觉得自己在梦里,随便做点什么都无所谓,随即按下接听键。
对面声音急得很,很熟悉,崇应彪脑子乱糟糟,一时分不清是谁。
“崇应彪,你在哪呢?”
好像,是姬考。崇应彪苦笑,自己居然又梦见他了。
“在家,还能在哪。”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姬考语气急切,关心溢于言表。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发烧,家里没药,睡了会觉结果睡过头了。”崇应彪罕见地多说了几句,想着反正也是在梦里,能和他多说几句话,何乐而不为呢。
“你家在哪儿。”
崇应彪被问懵了,支支吾吾地答了回去,听着对面回了个“等着”就挂掉了电话,默默腹诽对方的决绝。
然后,不出十分钟,他就听见了门铃声。
崇应彪晕乎乎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开门,心想这梦还挺真实的,细节十足。
门刚一打开,姬考站在门前,微微急促地喘着气,手里还拎着一大包东西。
“姬考?”崇应彪没回过神来。
“是我。”
得到确定的回复后崇应彪把他放了进来,任由他额头贴着额头给自己量体温,牵着手把他领到床上。
崇应彪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这梦做得好。
姬考看他躺下以后,转身要走,崇应彪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口,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姬考浑身一僵,回头看他,有些不知所措。
崇应彪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少了霁月风光,多了茫然可爱。
他得寸进尺,一手抱了上去,脸颊轻轻蹭他的衣摆。
“其实我同你讲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你别怪我,好吗?”
“我不把你当朋友,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而是我太喜欢你了。”
崇应彪语无伦次地讲着话,哪里清楚自己蹭了姬考一身眼泪,不知不觉之间失去了意识,姬考无奈扶他躺好,又给他掖好被角,末了还盯了他片刻,最后在他额头上烙下一吻。
五
等崇应彪再恢复意识时,是姬考喊他起来喝药。
他看着眼前的人瞳孔地震,才惊觉自己刚才的梦似乎并不是梦。
而是现实。
现实。
“喝吧。”姬考把碗递近,难闻的气味窜进崇应彪鼻腔里,熏得他眯了眯眼。
他还是倔,哪怕刚才意识不清的时候失了分寸,也绝对不能表现出慌乱,于是他偏过了头。
“姬考,”手攥紧了被面,“你跟我究竟是什么关系?用得着你费心过来照顾我?”
一声轻叹,姬考盖上他的手,“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别再耍我了,行吗?”崇应彪冷笑,微肿的眼睛又湿了起来,“看见我难受你高兴?那你看着我病死不就好了,干嘛还要大费周章地看我出丑。”
崇应彪越说越抖,只是还死倔着不肯转头。
姬考无奈叹了一声,一膝屈跪上床,凑到崇应彪面前,温热的气息打在脖颈上,崇应彪只觉得自己被烫伤。
姬考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在那望着他,他的眼睛就如比塞壬歌声还厉害的深潭漩涡,吸引他走入其中,自溺而亡。
可是姬考做了,他偏头,给了他一个吻。
“就是这种关系。”
轻轻的吻不带任何情欲,哪怕姬考兴奋于崇应彪哭泣的模样,此刻这个吻也只有安抚和告白的意味。
姬考的唇是甜的,崇应彪尝出来了,是往常装着面包的纸袋上那种清净而温暖的甜。
可是苦味填满了他的口腔,胸腔,四肢百骸。
“我喜欢你,阿应。”
他出了神,发现天边夜幕已沉,白月初升。
苦就苦吧,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良药苦口利于病。
崇应彪合了眼,死死拥住了姬考。
独行的野犬找到了同伴——愿意与他夜行的月光。
【考彪】憧憧4(正剧向,he)
4.
崇应彪病刚好不到一月,他左眼险些感染,不知牵扯了什么,但姬发被饕餮追下黄河,一路被浪涛汹涌拍得浑身是血,回家躺了半个月也没好全,两人好一顿菜鸟互啄,打来打去,都没有把对方撂倒的能力。
伯邑考赶到时,正赶上崇应彪终于能一脚踹开姬发。
崇应彪活动了一下脖颈,咧嘴笑了。他那锈了许久的脑子很高兴姬发还活着,压住姬发提起拳头就往......
4.
崇应彪病刚好不到一月,他左眼险些感染,不知牵扯了什么,但姬发被饕餮追下黄河,一路被浪涛汹涌拍得浑身是血,回家躺了半个月也没好全,两人好一顿菜鸟互啄,打来打去,都没有把对方撂倒的能力。
伯邑考赶到时,正赶上崇应彪终于能一脚踹开姬发。
崇应彪活动了一下脖颈,咧嘴笑了。他那锈了许久的脑子很高兴姬发还活着,压住姬发提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招呼,姬发提剑格挡,左手抓住了一拧,扑通一声翻身反压,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把好好的衣裳滚得满是土尘。
姬发忽然被一双手掌抱住了腰腹,身后伯邑考双手一抬,把他从崇应彪身上拉开了。海宜也连忙上去扶起崇应彪。
崇应彪多少也讲些武德,见海宜一个大姑娘拼死了也要挡他的路,也没有作出过分之举,只是在伯邑考给姬发拍衣服的时候梗着脖子开口道:“还要家里人护着你,姬发!你个孬种!”
姬发一听,眼都气红了,他难得推开伯邑考的手。“哥哥!你为什么!”
伯邑考的千言万语也没法在一刻里说尽,他看自家弟弟火气直冒双眼泛红,半是委屈半是气的。姬发实在是不明白,哥哥既已见过崇应彪在武场欺凌他,又得知殷郊为他所杀,为何还把他藏在西寝,特意嘱咐了不能被他发现了寻仇?
少年人的脑袋像烧沸了的开水,全是烫人烫己的泡泡,他气堵作一团,看伯邑考欲言又止,仿佛看到了两人合一战线似的,他不可置信“好、好”了两句,把剑一扔,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跑,马都没骑。
“姬发,姬发!”
伯邑考唤了姬发两声,没有唤住,他回身看了崇应彪一眼,跨上姬发的马,一勒马缰,追出去了。
崇应彪并不知那一眼什么意思,院中一片被他俩震碎的陶器片,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宜,问,“不追你们世子爷去?”
宜回答道,“世子定是与公子解释去了。我们做奴婢的,就不跟着了。”
崇应彪见她蹲下收拾那些碎陶片,伸手冷硬地把她拉了起来,“你收拾什么,起来。明日让扫院子的直接扫了。”
他用脚把那些碎片踢作一堆,回了屋子。灯油即将燃尽,宜自觉外出取灯油过来。于是这屋子又剩他一人。
他并没有觉得伯邑考那一眼有什么意思,或者说他现在还参透不出。自己跟他兄弟打架,他去追,天经地义,但那一眼看着像“等我回来”,难不成伯邑考还巴巴念着那个什么救命之恩,安抚完了姬发还要回来安抚他?也太可笑了。
但西土之人向来行事古怪,就像吕公望心甘情愿为了姬发吞炭,太颠在战场上为了姬发挡箭。伯邑考要折返,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算了,左右睡不着。若伯邑考来,看他的鸟嘴里能说点什么。为了这一念,崇应彪鬼使神差地温上了酒。
伯邑考回来已是丧时(四点前后),他一手举着火把,马蹄的的,在寝外庭停下。竟然有灯,他熄了火把,刚提下裳摆拾阶而上,上面的门就打开了。
伯邑考一愣。崇应彪已经自个儿喝了不少的酒,没什么笑意地一笑,“怎么,以为我是一个气急就收拾东西走了的女人性子?”
全西岐就他一个北崇人,还不是定心住这么久了。
伯邑考拍拍他的手臂,两人前后脚进了西寝之内。伯邑考又加了几盏灯,一只眼伤后,另一只眼也会被连累,他把夜中光线调亮了些,免得崇应彪眼里难受。
崇应彪看着他,不解问,“你来寻我,到底是要告诉我以后让着姬发,还是过来劝和的?”
“都不是。你和姬发之间的心结,终究要你们两个自己解,我就算做哥哥的,也不好置喙。”
伯邑考添了灯,敛袖伸掌一请,崇应彪没坐,他便自己坐下了。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西岐的世子一向懂礼,他不会失礼,也不会让人觉得礼数矫拘到无所适从。崇应彪方才的一罍酒温好了,他取酒下来,又拿了两个小尊。
伯邑考给他倒酒,一边道,“我方才跟姬发去了田上,跟他说了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幸亏你的弟弟不是我。”
“何出此言?”
“你这般天真纯善,我定要杀了你,夺你的世子位。”
两尊酒,崇应彪没跟他碰杯。他只是抬了一下,敷衍做个半敬的样子。酒是好酒,郁鬯芬芳,灯下的崇应彪又笑了笑,伯邑考才发现,他不瞪人的时候,眼睛其实偏圆的。
眉不过眼尾,鼻梁高挺,轻笑的时候显得阴鸷邪气,咧嘴笑却眼下有两道细纹,眼尾下垂,齿整且白,显得愉悦。——原来他还如此年轻,不过十八九岁。
伯邑考有意让他多说两句,又问,“我哪里天真纯善?”
“你明知我不是好人,我救你也不是因为我慈悲,另有目的罢了。你还来救我,领到家里救治,还因此得罪了你弟弟。不过救了你一命,搭药搭人日日照顾,就算我此时给你一刀,又或者我恩将仇报,杀了姬昌,你也不会设防。你不傻谁傻?”
崇应彪又给自己倒了一尊。他和姬发比划了几下,身体舒畅,连带着心情也不错。——他由衷高兴姬发还活着,这样就不曾失去与姬发拌嘴打斗的时光,让他如煎如烤的魂魄多了几丝清明。
又说来,“伯侯之家,你不对你的弟弟下手,你不防他夺你的封地,承你的爵位,杀了你,反而兄友弟恭,没有半点嫌隙,如平民一般。你们西岐,均是蠢货。”
伯邑考掩袖慢饮,听他此言,也明白了两三分。
“你若真的恩将仇报,也不会与我说这些话了。”
“你可别信任我,我可是忘恩负义的好手。”崇应彪说完,骤然恶劣抚掌大笑。
伯邑考并不与他争辩,又问,“你为什么要杀殷郊?”
崇应彪笑容一僵,抬眼思忖了会儿。
“殷寿杀了崇侯虎,我就要杀他儿子。我把大商唯一的继承人杀了,看他上哪儿再找个儿子去。”崇应彪给他数,“他的叔叔死了,兄长父亲死了,皇后儿子死了,血脉都死尽了。除了那个妖妃,他现在可什么都没了,祭天台台成之日,他还要自焚献祭。你看你看。”
崇应彪再海量这时候也早晕乎,他想起殷郊和殷寿,心里却还是泛上迟钝的隐秘的一点疼痛来。好像喉咙口堵着什么,他咽了口口水,看着自己的左手掌纹,他的掌心有一道疤,是当初苏全孝给他包扎的那道,自小指底下划到接近拇指指根,飞来横祸似的割开他的命线。他确实依赖过殷寿,因殷寿给过他一些父亲没给过的关注,他也是真心实意想把殷郊从雪里带出来,因殷郊半夜带着几个人去偷干粮给过他几次。
第一次出征时,他第一天便立下首功,殷寿叫他帐中听赏,他说,“殷郊软弱,而你心性坚毅,正是辅佐他的好人选。”
殷郊这人有些不合时宜的傻乎乎,说什么都信。虽然时常有摩擦,殷郊却从未用高位压人。男人间争斗的方式只凭身手,全营里只有殷郊跟他打个不相上下。打完了还不记仇,晚上去偷拿肉干饼子也会给他带上一份。
他的生命太长了,长到每一刻的痛苦和孤独都历历在目。北崇的风雪与凶狠,箭镞锋利,人心冷漠,朝歌的勾心斗角,枕戈待旦,战场的血肉剧痛,生死危机,唤不来的父母之爱,没有回应的天地之大,出不去的质子营旅。可他的生命也太短了,短到如白马跳隙,目眩而不择路,好像几个踉跄步,回过神来,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也意识到自己并不想当个坏人,但他幼时吃遍了当个好人的苦,宁愿他杀天下人,也不要再跟任何人说一句软话、让任何人再给他一刀了。
“那你想他吗?”
想谁?殷郊吗?
殷郊是他最嫉妒的人,因为殷郊回王宫就是回家。他们这些质子都是侍卫,就算是寒冬腊月,夜半也要哆哆嗦嗦起来穿甲巡逻,可殷郊回了王宫便能见到母亲,一家人一块吃饭,跋扈如殷启见了殷郊也会笑呵呵说两句话。他的母亲温柔慈爱,是来自东鲁孔雀一般美丽的女人,他们质子营受过她的馈赠,有时候是一车一车的肉,有时候是每人一件保暖舒适的细绢深衣。她越慈爱,越耀目,崇应彪越渴望,越妒痛。姜文焕说自己的母亲也像二王妃一般,离得太远了,愈发想念得惆怅,但他崇应彪的娘亲自小就让他克死了。哪儿呢?他又不曾见过。他从别人对母亲的描述中拼凑出母亲该有的样子,心下里想,若母亲还在,是会让崇侯虎不至于这么偏向呢,还是帮着崇侯虎偏宠呢?
殷郊啊,这就是你太过爱戴父亲的下场。
他嘲笑道,又大口喝了酒,酒剩了一底,他扬起手泼在地上。兄弟一场,这好酒,就施舍你一口吧。我现在呆在你最想来的西岐,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轮到你来羡慕我了?
那个当初被母亲领着经过他们的漂亮少年殷郊,终于在他的脑海里走向完全黑暗,他看他的最后一眼,是脖子里的断骨,和地上那双不能瞑目的眼睛。
伯邑考没有听到崇应彪的回答,只见他泼酒,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崇应彪泼完了酒,呆愣愣地,又把铜尊放回了几上。几个呼吸间,他往下一趴,睡着了。
伯邑考也放下了铜尊。他仔细看看,确认崇应彪睡着了,起身像把他扶到榻上睡。然而喝醉了的人死沉死沉,他大意了,第一下竟没有扶起来,差点把人摔了,赶紧臂上一使劲,把崇应彪抱架起来,艰难几步挪蹭到榻上,给他脱靴脱外衫。
他刚坐下歇口气,崇应彪拿他的大袖子盖脸。伯邑考轻轻拽了两下,没抽回来。
他只好拿手去捞。崇应彪大概是被拽烦了,他一握伯邑考腕子,直接翻了个身,拢住伯邑考的腰拱他胸口往颈窝里一窝,窝得严丝合缝。
炽热呼吸拱在胸口,崇应彪还无意识握着他的手,半张脸贴在他胸前,还被他胸口的玉硌了一下,于是二话没说抬手扯了一扔。
伯邑考:……。
他推开崇应彪要伸手去捡,还没伸手就被捞回去,再次抱了个严实。
他看看榻顶的幔帐,又看看点着的四座灯,他本人被箍得结结实实。他自小端方守礼,无论男女,都未这般亲近过,他好像一低头就能贴上这男人的额头。
他在阒寂之夜,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也不知道崇应彪听着,震不震得慌。
就算再厚的衣服,体温也终究会传过来。伯邑考用仅剩的一只手慢慢拉过被子,盖在他二人身上,任由灯油耗尽了。
校武场的崇应彪龇牙咧嘴,地牢里的崇应彪冷漠乖张,他怀里的崇应彪睡得正香。这个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是阴狠的杀人者,痛苦而暴烈的灵魂,还是开怀一笑时显得有些圆的眼睛?他的掌心分明也是热的,贴着的皮肤之下汩汩奔流着生机和鲜血。
伯邑考也不知道。他只是把两个人交握的双手偷偷藏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崇应彪醒又是下午了。
宜敲门,拿来温潘细盐为他洗漱。他洗了脸漱了口,在庭中伸展躯体,远远看见了姬发。这大早……大下午的,真是晦气!
姬发见他出来,抱着手臂走进庭中。
“我哥说,殷郊的尸体被昆仑的仙人带走了?”
崇应彪侧着身子挑喂马的苹果,“没看见。”
“喂,我哥说是你告诉他的。”
崇应彪换了个筐子挑。“我骗他玩儿的。”
“我哥不认识殷郊,你必然没有必要骗他。崇应彪,我知道你,你……喂!”
“话说完没?说完就滚。”崇应彪硬邦邦直起身子,用仅剩的一只眼瞪他。
姬发心下欢喜起来,崇应彪没有否认,证明殷郊被仙人带走救治的事儿就是真的。他有些雀跃,又说,“你从殷寿手上救了我哥,也算是给我们西岐做了件好事。我今日去找那老头儿,问问怎么治你的眼睛。”
没想到崇应彪一皱眉,忽然一把把整个小筐掀他身上。
“不需要!滚!”
“你识不识好歹!”姬发也急了,“我不计前嫌一番好意,你还不领情!”
“老子不需要你一番好意,显着你姬发大圣人了?”
姬发气得动了动后槽牙,“病得不轻。”
姬发把石板踩得山响,憋着气走出庭院,回身就是一苹果,咚一声把崇应彪砸了个头晕眼花个眼冒金星。
他去喂马时,发现伯邑考也在。
伯邑考今日换了套平纹织的白色袍子,只在两肩低调地用掺金绣着凤凰。他们的纹织做不到雪那样纯素白的颜色,因而光华内敛,柔和敦厚,显得伯邑考清贵温雅,高大端庄。
崇应彪的骊骏正挨雪龙驹的踹,骊骏往旁边让了两步,甩甩纯黑的尾巴。伯邑考跟崇应彪打了个招呼,用手把雪龙驹的脑袋轻轻转过来,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水灵灵的胡萝卜,在雪龙驹脸前晃了晃。
雪龙驹张嘴要咬,伯邑考笑道:“你方才踹了人家,我怎能徇私?”
说完举起胡萝卜自己咬了一口。咔嚓一声清脆。然后当着雪龙驹的面儿,把剩下的胡萝卜喂给了骊骏。
骊骏开开心心地吃了,还打了个响鼻,笑声一样。雪龙驹用后蹄子在地上乱刨,刨出一阵飞土。
崇应彪心道:怎么回事,大圣人今儿被掉包了?
又七日。
这几日来他只见过伯邑考两次,听宜说,因告秋之礼快要到了。西伯年老体弱,难以主持大局,因此这等祭祀都是伯邑考代父筹备,这几日正去各个田前视察。
话虽如此,夜间的饭食倒是一直热着。只要崇应彪想吃,去东厨便能取到。崇应彪觉得定是伯邑考嘱咐了海宜。
他觉得想笑,又觉得无谓。他如今人在西岐,殷寿死于朝歌之变,来日新王不知是何人物,与北崇亲不亲近,能不能容得下他这个弑父承爵的“北伯侯”都不一定。饥也是一日,饱也是一日,费这劲作甚?
第七日伯邑考倒是赶了回来,说带了西岐农人家最好喝的酒,特意来找他尝尝。
酒是两种,一种是糯稻酿的,另一种加了果子。伯邑考用斗舀出两斗来,找出两个玉盏,分别摆在自己和崇应彪面前。
这场景似曾相识,像七日前他们把酒夜话那一场,两种酒气味不大一样,伯邑考也不像因为得了酒就特意来登门的人,只会直接送到他的屋子里。
他看着面前的玉盏,又看了看对面的伯邑考,陡然想起当时姬发说为他治眼睛的事儿。他越闻就越觉得,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药气。
伯邑考看他眼珠转着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不装了,往后靠了靠。
崇应彪淡然伸手把自己面前的玉盏跟伯邑考的掉了个个。
“世子爷,兵不厌诈。”
他执盏将饮,却看到伯邑考冲他轻轻抿嘴一笑,脑子里顿时大铃一敲。
于是崇应彪又把玉盏换了回来,并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伯邑考这回才是真的笑了起来,把自己面前的玉盏举起来一敬,“有崇,兵不厌一诈再诈。”
崇应彪才知道自己上当了——给自己的那一杯,一开始就是货真价实的药酒。
伯邑考掩袖饮尽了酒,只听啪一声,玉盏已经碎作一地。崇应彪大为冒火,皱着眉双手撑着木几,凑近了去问,“世子爷,这救命之恩就这么重,还是你们非要跟我显得你们兄弟高尚悲悯、高高在上?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白眼狼都是养不熟的?”
最后几个字甚至咬牙切齿,尽显乖张,好像下一刻就要给他生撕了。
tbc
流氓是崇应彪无意识先耍的,但心确实是哥先动的。
【考彪】唤春山
【姬发视角,伯邑考存活向,微郊发】
(壹)
人们都说伯邑考死了,其实没有。
我回西岐后,留在朝歌的人传来信说,在北方阵的储库中,发现了饿晕的西岐世子。
我哥被藏起来了。
我连忙派暗卫把哥接了回来。哥回家的时候眼神已变得污浊,茫茫然有些失语,怀中揣着把黄铜虎纹刀,刀柄已摩挲得晶然......
【姬发视角,伯邑考存活向,微郊发】
(壹)
人们都说伯邑考死了,其实没有。
我回西岐后,留在朝歌的人传来信说,在北方阵的储库中,发现了饿晕的西岐世子。
我哥被藏起来了。
我连忙派暗卫把哥接了回来。哥回家的时候眼神已变得污浊,茫茫然有些失语,怀中揣着把黄铜虎纹刀,刀柄已摩挲得晶然发亮。
我没问是谁庇护了他又骗过殷寿,我心里有个模糊的答案,哥倒是主动为我勘验了。
那日他刚咽下汤药,唇边的垂浆还未擦净。嗓子润了便忙不迭地问我,小发,你知不知道,北伯侯去哪了?
哥的字句吐得模糊不清,想必已封隔了有些时日。那个人瞒过所有人藏着他,现在哥自由了,藏他的人却被我推入无间。
我没办法回答他。
我说崇应彪回了北地,朝歌是块肥肉,他应是整军待战呢。哥你好好养着身子,莫操心这些金盾之事。
哥沉静着揩了揩嘴角,眼神徐徐显出些光彩来。而后梨涡荡了荡,似是规谏着对我说,崇应彪是个好孩子,若你们起了纠纷,毋要伤他太重。
好,我笑着点点头道,崇应彪救了我大哥的命,届时我会留意的。
日落后的风总带些寒气,我给哥掖紧了被子,嘱咐他晚上小心着凉。我把洁过的铜刀压在他枕底下镇煞,抚慰他无需多虑,大家都好着呢。
哥眯了眯眼睛,撩起枕头去拭虎纹刀。指头捻到颗草灰时,我瞥见哥的眉心蹙缩了下。
那刀子是崇应彪的,我见过。我不放心他们北崇的东西,事先已叫下人濯洗干净,又拿驱邪祟的草木熏了个遍,才敢再拿给我哥。我怕那上面沾了什么蛊毒或诅咒,要借哥的手害我们一家人。
小发,哥哥唤我,我赶忙应声等哥的吩咐。可哥的眼睛泛起片红,浅浅地抿着嘴摇摇头,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哥呆滞地揉攥着被角。良久之后,如木偶一般的低声喃喃道,他真的不是坏孩子。
(贰)
哥的身子慢慢恢复了,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谦谨,好像朝歌之行只是一场梦似的,没给他遗下任何痕迹。我找来他的侍从核实兄长近日可安,可他们摇摇头说,人还是个完人,魂却已散一半了。
父亲在将满期颐时故去了,身为长子的哥哥成了新伯侯。大哥好像一夜间衍到了中年,摹着以往父亲的形迹,掌管起家国事务来。
下葬时我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哥哥拥着我好使我勿瘫于地,抚摩我的肩说,父亲是喜丧,小发应振奋精神才是。我抱着哥哥号啕至嗓喉嘶哑,混沌中瞧见他额角已是丛生的白发。
哥哥好像很善于隐藏自己,隐藏自己的身份、想法、欲望,永远呈一副温良的样子。
他从不端世子的架子颐指气使,乡里人都认得他,农忙的时候还给他留一把镰刀;也从不说破那些幼稚的伎俩,我在箭上动了手脚,而他八年后才告诉我他心知肚明。
伯邑考是天下人的伯邑考,向来如此。
哥哥封侯后繁忙了许多,我训兵操练,他料理政事,一月也不见得同食几餐。宗族的事都有从弟们分配帮衬,哥问我军队整顿的如何,我习惯报喜,哥听了也就欢欣。只是哥偶尔会试探地问我,克殷胜算几成?会攻到北崇去么?我依稀觉得哥好像也是凡人,好像也会有执迷的事。
我不懂他为何如此袒护那个混小子。若把伯邑考和崇应彪相提并论,绝然是对兄长的折辱。但哥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又自我劝慰着——就凭崇应彪救了他一命,哥也有理由多眷注些北崇。
于是我接着骗哥,崇应彪活得好好的,近年北境那边息声,他定是在府里享富贵呢。哥浅笑了笑说好,这么安定着就挺好的。
(叁)
翦商备战时,某夜哥端了盂热汤至我寝室,自荐做我的说客随军翦商。我捧过羹汤来暖着手,油灯把哥的瞳仁扑朔成了麦黄。
哥说想试试与北崇洽谈交涉,若能和解最好,此便可一举兼顾两全,少些战事之苦。
我不解哥的执着,兄长之慧逾集万人,可你是岐州的伯侯、是我最敬的大哥,我怎能让你出征呢?话出口时我闪念忆起,狱中我也曾对父亲说过类似的话。这是西岐人沁在骨子里的亲情,我永不可能将至亲置于危难。
未承想的是,哥竟然任性起来,眼里闪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亮:渴望、希求,甚至是恳请。
小发,哥哥有分寸的,你就让我去吧。
我察觉出哥哥有些不对劲,便紧着问他,哥遇到什么难处了吗?是不是政事不顺?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前两句哥哥都摇摇头置了否意。待我问毕,哥却抬手指了指心脏的位置,说这里。
我有些含混地明白了,哥是想去找崇应彪。
哥说阿应是恣意了些,但心地不坏的。你在朝歌当质子的时候,我还常劳烦他述些你的消息。
我推度兼爱的哥哥也是有偏私的,倏然心生了些愠愤来。
哥是西境的城隍。哥从田间地头走过的时候,来送晌饭的姑娘总会停下脚步观望,青壮男子向他挥舞新收割的稻麦;耄耋的老者常怕他口渴递来水瓢,偶有嬉闹的小孩子撞上了他,哥也只笑笑而不斥半句责遣。哥受子民们爱戴,哥是属于西岐的。他一直都是懂权衡的人,怎能撂下司职去请一个不讲理的混蛋。
我罕有的对哥发了脾气:岐州有七万精兵强将,自能伐纣讨商平诸侯,哥再恭俭也谈不妥北地那群跋扈之人。我告兄长还是早些断念好,不论崇应彪是生是死,我都决不许这莽夫再与你有什么契缘。
嗔言落地我即有些后悔,哥的眼神骤然暗了,长长的睫毛沉了又沉。
寒气凝得像片死湖,我听得他小声说了句早睡,便回身踏入闷郁的长夜,渐行渐远。
我忽觉得怅然起来。
哥哥还不知道,那个他心心念念了好几年的人,不过是个空壳的笑话。
崇应彪砍了殷郊,我又杀了崇应彪,世间冤冤相报大抵如此,哥哥他又何罪之有。也许哥哥只是想见恩人一面,我接着瞒就是了,何必将痛苦迁怒于他。
殷郊身死即被送到昆仑重塑肉身,日后多半会再回来,而崇应彪倒在了黄河的烂泥潭里,没有人能救出他。
我不知道崇应彪的骸骨哪去了,可能是被河流冲走了,可能是被滩涂淹没了,也可能被他的百夫长们烧成黄灰带回了北崇,总之再不能复生。谅兄长念他念得望穿秋水,也不会与他相见了。
我一时竟不知谁更可怜。
此后直到破商建周,哥哥再没提过一句北伯侯。
(肆)
我翦商战了两次,一次至孟津,一次破朝歌。哥哥召全境的臣民植粮铸铁,保我武师后备丰足,最终才得以以少胜多,赢捷牧野。
克殷既成,我请哥哥到镐京主持礼事。哥的礼乐造化无人能及,有他在我才不担心会乱出岔子。
新殿刚刚竣工,宫室还未置什么摆设,哥的偏殿更是空空如也。哥便托人从南境带了株未成的红梅,大包小裹地运了过来,搂在阳处的寝宫里,悉心看护着。
我问哥哥为何要养梅,哥说冬日的土地太萧条,总想种培什么妆点一番。待来年梅花绽了瓣子,也算能给殿室添些生气。
梅花在岐州是稀罕玩意,有的是人想看想摸,都被哥哥好言劝退了去。他亲自挑了三名谨细的宫人照顾梅花,又择选了透而不疏的陶瓮移株而栽。梅身坚实,梅枝虬岔,摆在哥的案头上,总叫人心生欢喜。
梅花我记得鄂顺也讲过,他说南方的梅能在冬雪里盛放,有一股清馨的幽香,是高洁至纯之物。崇应彪嗤笑着说了句放屁,哪有花在冬天开的,冷都冷死了。为这事姜文焕还差点跟他打起来。
梅花是鄂州那边的,除了鄂顺谁也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所以当捎来的梅桩落户西岐后,我总要借着探望的名义,多去瞧两眼哥哥的梅花。
殷郊在牧野之战中死了。
他归时有三头六臂靛青身,头发变作了褐红,我差点没认出他。殷郊的法相能变得很大很大,大到天地似都盛不下,因此他轰然倒地时,我心头就宛如座巨石俶尔崩塌。
殷郊是前朝太子,我仍尊商礼为他祈福下葬。拘于身份我不能亲为他送灵,哥代我去了,回宫时沾了满身的茅絮桑烟。
哥悒郁地看着我说小发瘦了,若寝食难安请务必召见太医,万万要保重身子。我笑着说无妨,只是近日政务劳累罢了。哥怔了一下,从内袖摸出片坠子塞到我手中。
哥说商太子心性朴淳,太公言他已入榜封了太岁,弟弟无要再为他忧虑。若殷郊在天上看见你惦念成疾,定是要为你心疼的。
我又如往日般伏在哥怀里痛哭起来。
哥轻拍我的背为我顺气,在哥面前我永远无需伪饰,也永远无所遁形。
那是殷郊颈上的玉符,十六岁他给过我另一半。
(伍)
崇应彪的事我本打算接着瞒下去,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有一天,哥在为我整理将相名册时,看到了北境封地伯侯的名字。
竹简上赫然用朱砂书着:崇应鸾。
那时我正在哥的旁侧为其作注,当我骇然察悉这一姓名时,哥已滞成一条僵钝的椽木。
哥的眉梢微微的蹙着。小发,你告诉哥哥,阿应是不是早故去多年了。
原来这天早晚会来的。
我自以为是地瞒了我哥这些年,自矜他沉在我编织的幻梦里平顺安乐。可是哥那么聪明,怎可能猜不到我诓他呢。我不敢直视哥的眼睛,像从前犯了错那样静静等着哥的发落。
哥那么温和的一个人,从来都不舍得打我,因此犯错后我总会欣然找哥领书抄。而这次我却愧得说不出话来,我没法和他解释崇应彪的死状何如。我宁愿哥把一辈子的脾气攒起来打我一顿,也不想他就这么木然着,独自承受降给他的轰鸣霹雳。
然而哥只是哽了哽喉结,轻抚着我的头喑声说,这不怪你。
大哥是长兄、长子,是整个西岐的圣人,而圣人是不该有私心的,大家都这么认为。于是哥哥把自己藏得更深,从不会将纠结的心事和盘托出,甚至连睡梦也未曾呓语过。
哥其实一直知道我在骗他,却还像小时候那样反过来哄我。他怕我对崇应彪的死内疚沉湎,仍现出一如往日云淡风轻的样子。哄我他已信了那拙劣的谎言。
到如今即使真相难掩,哥也习惯地先抚慰我。若不是我看见他颤龁出血的嘴角,还以为他真的心如止水。
我没见过父亲哭,也没见过大王哭。所以我一直以为,人长大了是不会哭的,只会默默地叹两口气,因为攻破冀州后的崇应彪就那样。
想来我真是傻的可以,人都食三餐五谷,哪有绝私断情一说。可从前的我还不明白,以至于当我看见侍女洗哥水淋淋的褥巾时,竟还傻傻地以为,那是兄长被噩梦扰出的冷汗。
有时我想殷郊了,还能拥过长兄次弟来哭一哭、泄一泄,而哥哥不一样。父亲走后,他成了家里的主事长,负过比从前还重万钧的担子,一刻也不能垮。他要守着宗族,镇着西岐,给所有人看西伯侯的儿子亦是位出色的西伯侯。
不知道崇应彪的魂灵能不能看见,世上还剩一个惦念他的人,藏了他在心里珍作珠玉。
我也不知哥是怎样埋起孤独的想念、扛下现世的巨鼎,又在夜里濡湿了多少床被子、多少条枕单。
(陆)
新朝的腊月十七,兄长生了一场大病。
能找的法子都找了,可连最好的巫医也给不出良方,哥只能靠着大补的汤药勉强度日,捱过一个又一个冷冬的清晨。
腊月十七,好耳熟的日子。我隐约想起来,这天是崇应彪的生辰。
哥束在绒褥里一天天消瘦下去,轻得像他床头绸做的帷幔。梅花却长了新枝,撑着哥每日多食些粮谷,好在翌日的斜阳下睁开双眼。
小年过后梅花吐了苞,那几日哥焕然得有些反常,总是爱拉住随从问,什么日子了呢?春日何时来呢?人家告诉他过些天就是元月了,他便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叫人给他拿来历本,细细数算着来年的风尘。
然而好景不长,才过了五六日,哥哥又失精神了,仿佛前几日的欢活是借来的一样。我忙着国礼的事分不开身,听人说哥哥已食不进饭了,每顿只吞得下一小匙米汤,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年关将至,这是我当权后的第一次祭祖。我学着往日父兄的样子,掏出翻倍的虔诚来,祈求国泰民安,祈求风调雨顺,祈求逝者长安、生者长命。
我亲近的人都渐渐离我远去了,我便总是担忧尚存之人的时日。于是我又自私地许愿哥哥留在世间,不叫他被亡魂冥鬼抢了去。
可哥哥有他自己的命数。除夕夜他把我叫到病榻前,从厚衾中伸出手摘掉我额角的蒲草,抚着我的头说,哥怕是不能和你守岁了。
我紧紧握住哥的手,试图把我这个生人的温阳尽数度过去,好向上天拖延些什么。我甚至开始向崇应彪的铜刀祈祷,恳请他断了人世的执念,放过我哥哥。
哥说小发已经长大了,现在你是主掌天下的武王,切莫再使小孩子心性。
我知道他要和我说什么。爱也好,恨也好,亡故之人早已亡故,有些事该放下就要放下,免得使生者的气运也散失。
哥哥放心,我噙住泪和他说,我都明白的。倒是哥哥——向来都在劝服别人,却何曾劝服过自己?
哥哥偏头望向几案上含苞的梅,似是把此世的热望都流给那花了,薄薄的嘴唇已不剩什么血色。
我多么希冀那梅花能开得早些、再早些,赶在哥哥变得寒冷之前,为他的生命再续一段香烟。
泪眼中哥哥好像笑了,单薄的声音在冬夜里坠得伶仃。
阿应没见过晚冬开的花,我想着栽上一株,让他也能看看。
(柒)
哥是在守岁时悄悄走的,不搐动也不扰人。办完祭礼我把哥哥送回故乡,花也一并带了去,陪着哥在陈日的宗祠里停灵。
除夕归寂十日后,哥养的梅花开了。
往年的西岐直到立春,放眼都是一望无际的黄土雪被,此冬却赫然开出一朵花来,倔得让人想起个旧人。
瓣不算大,可能也不如它本该的那样锦繁,然芳熏幽幽,足以沁醉季冬的还乡人。
我把哥埋在了山上,哥哥喜欢山,他说川岳巍峨,峰岭坦荡,正犹如君子的胸襟。他可能也是想眺得远些,四海九州如此广阔,他要寻一缕无归的亡魂。
山上的气候似乎很合梅意,花开得盛了,把哥的墓也扮得清雅好看。
恍然间我想起哥说过,某个人就喜欢寒暖交接的时候,喜欢那种冰凌伏泻、万物破土的样子。
红梅开得如纯阳的烈火。
梅瓣在他身侧被风点落。一片一片,唤醒了整座春山。
【考彪】生日
彪子没有生日。
彪子在质子营不受待见,也没人关心彪子什么时候生日。
苏全孝给他洗衣服时问过,彪子好面儿,支吾说了个崇应鸾的。
苏全孝记下了,他年年秋天给崇应彪过生日。
说到底苏全孝也干不出什么,他就每年在这天对彪子异常殷勤,洗衣服磨弓喂马,拦着姬发不让他和彪子打起来,捡一下午枫叶挑挑拣拣,最后放十几个在彪子的床头。
久而久之姬发也记下了彪子的生日。
姜文焕跑过来问彪子,彪子吐了口唾沫,苏全孝替他答了。
...
彪子没有生日。
彪子在质子营不受待见,也没人关心彪子什么时候生日。
苏全孝给他洗衣服时问过,彪子好面儿,支吾说了个崇应鸾的。
苏全孝记下了,他年年秋天给崇应彪过生日。
说到底苏全孝也干不出什么,他就每年在这天对彪子异常殷勤,洗衣服磨弓喂马,拦着姬发不让他和彪子打起来,捡一下午枫叶挑挑拣拣,最后放十几个在彪子的床头。
久而久之姬发也记下了彪子的生日。
姜文焕跑过来问彪子,彪子吐了口唾沫,苏全孝替他答了。
那天主帅带着他们出使冀州,彪子知道苏全孝要没。
走前彪子把早碎了的枫叶捏了一把,塞到苏全孝衣服里。
彪子没说话,看着苏全孝自杀在雪地。
彪子一杯杯灌着酒,他喝上了头,和姬发骂起来。
苏全孝是反贼之子,他该死。
彪子一遍遍说着。
西岐农夫,彪子骂完这句整个人都畅快了,他懒得听姬发说什么禽兽,拳头就招呼过去。
再没人给彪子过生日。
彪子记得母亲总抱怨生他时天气太冷而使她落下病根,自苏全孝死后彪子把每年第一场雪当做自己生日。
彪子看着姬发磨来磨去的就不爽,拿着鬼侯剑一把割断了那把上好的弓。
他指着姬发开始问殷郊的下落。
姬发不理他,彪子又开口了。
这么能藏人?
彪子说要去西岐,让姬发找个借口让他消失。
姬发半天理解不了,可彪子扔下鬼侯剑,拍了拍姬发的肩。
说实话彪子根本没和姬发商量,他知道伯邑考回西岐之后策马就追,浑身上下就揣了一兜的枫叶渣。
彪子这么大一个人丢了,姬发就成了众矢之的,他不得不给彪子想了个再也回不了朝歌的理由。
彪子潇洒极了,他一路追着哥的马车。天没亮就跑到了西岐,当然剩下几十里路是彪子连跑带爬过去的。
彪子吓了哥一大跳。
哥把披风披给彪子,彪子倒在了哥怀里。
哥埋怨他穿衣单薄,彪子心里酸酸的,把哥抱的更紧了。
他的脸脏脏的,蹭了一路西岐的风霜泥土。
哥没嫌弃彪子。
他却抹了把鼻涕要从哥怀里出去。
哥给他系好披风,给彪子把脸擦干净。
他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哥轻轻摸了摸,很凉。
“怎么穿这么少…”
彪子懵懵的。他想到姜王后问殷郊的时候,殷郊说他习惯,不冷。
“我习惯这么穿,不冷。”
彪子没撒谎,北崇严寒,彪子自小冻大的。
哥没说话,给他把披风紧了紧,特别暖和。
来年春播种,彪子跟着哥学种麦子。
彪子干活特别起劲,大家都说少主找了个好媳妇。
话没说完彪子一叉给了地里的野兔,他提着耳朵拿到哥面前。
哥不喜杀生,可看着彪子邀功请赏的小模样,哥笑了笑说今晚给他烤兔肉。
彪子坐在田埂上揪着杂草,塞嘴里嚼两下又吐了,他爱看哥,尤其是夕阳渡在哥脸上。
“这是给我的吗?”
彪子装着漫不经心。
哥抿嘴摇摇头,手上动作精细。
“姬发生日要到了,给他做把弓。”
“他年年总缠着我要礼物。”
哥脸上泛起酒窝。
彪子没答话,把手里草撕碎。
日子渐热,姬发从朝歌回来就看着彪子缠着哥腻歪。
“哥哥!”
姬发撅着嘴。
哥把他的马牵到马棚,随后从房里拿了弓出来。
很精美,姬发一拿起来就称手。
“谢谢哥哥!”
姬发露着大牙笑。
彪子自始至终没说话,他看着不甚在意。
晚上西伯侯设宴为姬发庆生接风,姬昌拉着姬发左看右看,他抚着姬发的脸一遍遍喊着儿子。
姬发似乎有些泪光,伯邑考上前徐徐开口。
“今日姬发生日,弟弟又长大一岁,虽在朝歌,可父亲仍时刻心念你。”
“哥哥也是。”
“这是父亲给你的玉琮,保平安。”
姬昌颤着手。
“我儿姬发,无妄无灾,平安顺遂。”
彪子喉头狠狠哽了下,一口吃完一碗臊子面。
晚宴西伯侯在场,彪子没喝太多,只是看着心不在焉。
夜深,哥说和弟弟有话说,拉着姬发走了。
“姬发,哥哥真开心,看着你长的这么健壮,可以独当一面。”
姬发挠挠头,他笑着逞英雄。
哥话锋一转,
“你与崇应彪在质子营多年,虽说不和,可到底现在也是一家人。”
“他何时生日?”
姬发想了想,只记得苏全孝年年挑拣枫叶的背影。
“我只记得是深秋了。”
姬发哽了哽。
“苏全孝记得的。”
哥拍了拍姬发的肩膀。
“不说了,睡觉吧。”
“生辰吉乐。”
彪子一个人在被窝里流泪。
哥从背后抱住他。
哥也不问他怎么了,就一下下蹭着彪子的脸。
等会彪子会自己开口的。
“哥…睡吧。”
哥出门浸了冰水,冰凉的手指敷在彪子眼睛上。
半晌彪子声音沙哑开口。
“你做的弓好漂亮,我也想要。”
哥笑了笑,把彪子抱在怀里。
“等你生日,我送你更好的。”
彪子揉了揉眼睛,他鼻子红了,嘴硬说怪哥手凉。
西岐的风里弥漫着麦香,彪子跟着哥与西伯侯视察麦子情况。
“什么时候生日?”
哥冷不丁来了一句。
彪子蔫了吧唧。
哥凑近他,又问了一遍。
彪子捻着麦子不说话。
哥牵着彪子在田埂上走,他知道彪子有什么话迟早都会告诉他。
彪子自打来西岐就没闹过脾气。
确切的说,是没跟哥闹过。
彪子回回都特听哥话,让道歉道歉,让赔偿赔偿。
虽然哥不明白问个生日干嘛这么磨磨蹭蹭,但是哥知道彪子敏感,一不小心就哭了。
时间久了别人都在背后暗戳戳说彪子是悍妇,可哥觉得彪子就是个玻璃心小孩。
西伯侯走了,彪子才开口。
“今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就是我的生日。”
彪子望着岐山。
哥不明所以,姬发明明说的是秋天。
“年年下雪的日子不相同。”
彪子红了眼眶。
“我知道。”
哥循循善诱。
“那在什么时候?到时,西岐定为你好好筹备。”
彪子喉咙滚了一下。
“我不知道…”
彪子就在哥面前哭了,梨花带雨的。
哥抱住了他顺气。
“我没有生日…”
彪子上气不接下气。
哥猜了七八,彪子本身在北崇就爹不疼娘不爱,可是连生日都不过,真是过分。
“彪子,西岐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家人。”
“还有半月就能收麦子了。”
“今年收麦的第一日,就是你的生日。”
“好不好?”
彪子靠在哥怀里,抬头只露了双狗狗眼。
哥温柔地盯着他。
“麦子是西岐最宝贵的东西。西岐人用朴实勤劳换来秋忙,风吹麦浪以赐予西岐人敦厚温良。”
“崇应彪,你是我最宝贵的人。”
哥看着彪子眼角止不住滑落的泪珠,他用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抚掉。
哥停了半晌,才问。
“就那一天吧,好不好?”
彪子吸溜着鼻子狠劲点头。
第一户人家开始收麦了。
西岐上下仿佛都笼着一层柔光。彪子也跟着哥割起西伯侯种的这块地。
割麦子很累,累的人直不起腰。
哥让彪子别割了,彪子露了露肌肉说能把这块地割光。
“今天是你生日,好好歇着。”
彪子顿了一瞬,最后坐到田埂上。
他看着哥割麦子,吹着风,觉得自己从没这么轻松过。
晚上哥牵着彪子上了大殿,西伯侯挥挥手让他俩坐下。
他拿出一块龙纹玉璜,彪子上前接过。
“彪儿,玉璜以礼北方之神。你是北方人,在西岐有什么不习惯的,记得告诉伯邑考。”
“生辰吉乐,彪儿。”
姬昌摸了摸彪子的头。
“谢谢…父亲。”
彪子咬唇,低头退下。
伯邑考拿出玉琥,放到彪子跟前。
“彪子,是我考虑不周。”
“这玉琥是我出生时,母亲拜神求来塞到我手里的。二十多年我日日带着。”
“你拿着,明年,我为你打一把比鬼侯剑更利的好剑。”
哥听姬发说过,彪子最馋鬼侯剑。
彪子没拿,他手在衣兜里搓烂枫叶渣。
“生辰吉乐。”
彪子伸手拿起来看,他笑着开口。
“谢谢哥。”
西伯侯说大家一起举杯贺彪子,彪子拿起酒杯起身。
他将酒洋洋洒洒倒在身前。
“我这杯酒,敬我的兄弟苏全孝。”
彪子眼眶又红了,哥挺无奈。
“这些年在质子营,苏全孝年年给我过生日,他挺笨的,只会捡一堆烂叶子给我…”
彪子哽咽说不出话。
哥扶着他坐下,彪子一边大颗大颗落泪一边说着苏全孝。
“父亲,西岐就是我的家,我在西岐很好,非常好,哥对我特别特别好。”
彪子咬着牙给自己又倒了杯酒。
他把兜里的渣捏了一把撒进去,一饮而尽。
彪子脸红了,眼神也亮了。
西伯侯看着彪子红扑扑的脸,心里真觉得彪子乖。
“彪儿,今天不哭。”
彪子抹了把眼睛,大口大口吃饭。
宴席结束彪子跟着哥回去睡觉,他一路蹦蹦跳跳的,手却把哥紧紧拉着。
躺到床上彪子也不安分,看着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哥以为彪子又想了,握住彪子的手吻上去。
吻毕彪子倒不折腾,就钻到哥怀里蹭。
“哥…”
“嗯?”
“再说几遍。”
“什么?”
彪子不好意思说,他干脆不说话让哥猜。
“说什么?”
哥哄小孩,拍拍彪子的背。
“就祝我生日的那个…”
彪子声音闷闷的。
“生辰吉乐…彪子。”
“再说几遍。”
“生辰吉乐,生辰吉乐,生辰吉乐。”
“彪子,睡吧,明天还要继续割麦子呢。”
哥声音里有些疲惫。
彪子又蹭了蹭。
“再说几遍…”
“不行,下次得明年说。”
彪子在哥下巴上啄了一下。
“那你再说最后一遍,明天我就割了地里所有麦子。”
哥拗不过他。
“生辰吉乐。”
“麦子一起割,乖乖睡觉。”
哥把彪子搂的更紧了些。
【考彪】咱们彪子会种地(3)
*🚙预警
*西岐种地日常
*私设一家几口大团圆
刚过了晌午,伯邑考就被人匆忙从麦田叫走议事。
西伯侯年老,经朝歌一难后精神更是多有不济,伯邑考忧心父亲,姬昌心许长子,从而如今西岐事务,便多数交到了伯邑考手里。
于是巡视四方,农桑军务,上到今日营房新入了几匹马,下至谁家麦子去年收成几何,桩桩件件加起来足矣让伯邑考忙到脚不沾地。
但凡关乎民生,姬昌从小便教育孩子,百姓无小事,伯邑考把这话记了个十成十,上到八十老妪下到垂髫小儿,就没有能说出他们这位西岐世子一个不字的。
生得俊朗,性情温润,说话不急不缓,办事老练妥帖,老人最喜欢这样的后辈,见他从院子门口经过都恨...
*🚙预警
*西岐种地日常
*私设一家几口大团圆
刚过了晌午,伯邑考就被人匆忙从麦田叫走议事。
西伯侯年老,经朝歌一难后精神更是多有不济,伯邑考忧心父亲,姬昌心许长子,从而如今西岐事务,便多数交到了伯邑考手里。
于是巡视四方,农桑军务,上到今日营房新入了几匹马,下至谁家麦子去年收成几何,桩桩件件加起来足矣让伯邑考忙到脚不沾地。
但凡关乎民生,姬昌从小便教育孩子,百姓无小事,伯邑考把这话记了个十成十,上到八十老妪下到垂髫小儿,就没有能说出他们这位西岐世子一个不字的。
生得俊朗,性情温润,说话不急不缓,办事老练妥帖,老人最喜欢这样的后辈,见他从院子门口经过都恨不得拿上一筐瓜果找人聊两句家常,目送他远走还不由得看着自家大公子的背影感慨,西岐有福气,能遇上西伯侯这么好的一家子。
父子几人从朝歌归家不过月余,离家许久积攒下不少政事,伯邑考时常在书案前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起身时顿觉腰酸背痛,一日甚至眼前一黑差些仰过身去,幸亏崇应彪那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伯邑考身边拄着脸瞧他写字,来得及一把扽住那人摇摇欲坠的身子,否则后脑直接砸在坚硬地面,后果不堪设想。
那次伯邑考被崇应彪强按在榻上歇了一天,他无奈地柔声劝解,说事务繁多,他处理好了便休息,说罢还撑起身子在崇应彪面前转了转,意思是让他看,自己真的没有大事。
崇应彪头疼的朝他摆手,这些话他一个字儿都懒得听,不由分说的把人按在被子里边裹好,按着人的肩膀不许他下地。
“拉倒吧,你今日累死在这儿也处理不完这些事儿,我跟你回西岐不是为了给你送葬的,你可别活不过你家老头儿!”
“莫要妄议...父亲。”
西伯侯爱子如命,午间小憩时听人传报,说是世子劳累过度,处理政事时突然晕倒,此刻医官正在诊脉,他匆忙起身换好衣物,外间姬发正和叔旦摆弄着小东西玩儿,听见兄长晕厥,吓得一溜烟跟着父亲就往伯邑考的住所跑。
姬昌按住在榻上想要起身朝他见礼的儿子,亲手为他在身后垫了软垫,见他缓了半晌唇色依旧没有血色,眼眶下青白一片,还要强撑着疲惫神色笑着安抚他这个父亲自己无事,一时间心疼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叔旦直接红着眼眶窝在伯邑考塌边揪着哥哥的衣角不放,姬发难得和崇应彪统一战线,一个叉着腰告状,说你看你这个哥哥我可管不了,糟蹋身体也没有这么糟蹋的,政事没处理完他人先完了,另一个横眉冷对他处理政事的书案,恨不得一脚踢翻然后把东西全给一把火点了。
雷震子呼搭着大翅膀进不来屋子,委委屈屈地蹲在屋外隔着窗子看他,伯邑考见那样子不禁失笑,这一家子除了父亲和他,竟然是雷震子脾气最好。
俩人在屋里叽叽喳喳,伯邑考连句话也插不上,还得抽空安抚身边抽抽搭搭的小脑袋。
姬昌看着床榻上病怏怏的大儿子,直接下令这一月内,大事小情不可烦扰世子,若有急情直接通报于他,零碎小事就交与姬发处理。
这哪得了,父亲于朝歌归家后也病了一场,虽不严重,但年纪一大一病就容易伤了根本,如今他们几个都在身边,岂能让父亲操劳,姬发久未接触西岐事务,猛一上手怕是会手忙脚乱,更何况八年质子生涯后,他有意让弟弟避开政事,去做逍遥快活的西伯侯二公子。
于是恨不得挣起身子俯身下拜,姬昌了解他这个儿子的脾气,让他放下所有事情松快月余,他这心思恐怕还是牵挂在西岐事务上,虽累不着身子,怕是会有了心病。
于是只得妥协道那便是晌午前晚饭后,多要紧的事也不许报给世子。
姬昌一向柔和,此刻却正了神色,伯邑考知道父亲已做出极大妥协,他本就对孩子们十分上心,尤其自己在朝歌死里逃生后,父亲更是时不时唤自己去寝屋小坐,父子二人话不多,只是泡上一壶茶,喝罢姬昌便让他早些回去休息。
他如何不懂父亲的心思,那时在朝歌,他们连一壶茶的相见时间也没有。
崇应彪在一旁看伯邑考软声应了下来,有些憋屈的想这人果真一点也不听自己的话,转念又觉得哪有对着人家的父亲吃味的,两个小人在心里比比划划地打架,他越想越觉得不得劲儿,几步上前也没顾得上姬昌在场,当着父子几人的面往伯邑考手里塞了一杯温水。
“就是火上房你也得好好在榻上休息的意思。”
他说得没什么好气儿,颇有种孩子赌气的意味,伯邑考低头抿了一口温水,西伯侯倒是被这话惹得哈哈大笑,连声说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应彪帮我管着他,我放心。
闲暇的时间骤然增多,无事时伯邑考就和崇应彪去种种地,许是姬昌特意嘱咐过,即使是午后来找他的人也不多。
今日竟是找到了田里,想来定是事况紧急。
走前伯邑考还不忘叮嘱在田里吭哧吭哧干活的崇应彪“若是结束得早便罢,晚了你便自己先回家,别饿肚子等着我。”
忙完果然天擦黑,伯邑考谢绝那人家留饭的好意,想着崇应彪大概已经回了家,走着走着却还是到了麦田附近。
月色为朦胧的前路照出一条幽径,因着今日有正事要办,伯邑考换上了一身麦色朝服,腰间环佩叮当,一人蹲在庭院门口,听见清脆声音便朝着这方向看过来。
那人一手捧着一只圆润饱满的桃子,其中一只被咬下一口,另一只被他捧在掌心,在伯邑考走近时递到他面前。
伯邑考没有问他为何等到这个时候,万一没等到自己该如何是好,只是接过那桃子轻轻咬了一口,用余下的那只手牵住了有些粘腻的沾了香甜汁液的掌心。
“走吧,回家吃饭。”
晚上吃饭时,崇应彪和姬发因为最后一勺麦饭该归谁差点没在饭桌上把盛汤的勺子插进对方鼻孔里。
“你都准备下桌了还和我抢什么!”
“我又饿了不行吗!”
俩人还顾得上不能在饭桌上无礼,拎着勺子窜到当院,打到后来甚至比剑的招数都用上了。
姬昌不欲拘着他们,左右饭吃得差不多,就当消化食也好,家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姬发最能闹腾,可他离家八年,除却姬旦偶尔同伯邑考笑闹,家中几乎没有欢声笑语。
如今甚好,西岐未来有主,家中多了孩子,姬旦有了雷震子这个玩伴,没日没宿的趴在人家身上要体验飞翔的感觉。
他瞧自己的大儿子笑着看了会儿热闹,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在俩人打得精疲力竭前,将剩下的麦饭用勺子分成差不多的两份,往一个人碗里又扒拉了一小团。
见伯邑考分好了麦饭,西伯侯扬声便招呼院里的两个孩子“快来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都再多吃几口。”
入睡前,伯邑考已经习惯了捡到一只抱着被子蹲在他房门口的崇应彪。
伯邑考又一次收起崇应彪抱进屋子的被子,仔细叠好后放在一旁,而后掀开自己的被角让穿着雪白寝衣的人躺进来。
在第一次同榻而眠时,崇应彪就知道伯邑考的睡姿很好看,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睡着时什么样子,醒来时还是什么样子,不像自己,也不像质子营的那些人。
他们跟着殷寿东征西讨,累了便席地而眠,活着都成问题的时候,谁还会考虑自己的睡姿是不是雅观。
而且他偷偷学过几次伯邑考睡觉的姿势,在他忍着没有跑来找伯邑考睡觉的那几天,简直难受到抓心挠肝,他不理解为什么两个手不能四敞大开地散在被子上,也不明白两条腿怎么就能规规矩矩的并排放在床褥上。
小狼顽劣,见了不理解的事物便想去戳戳摸摸,绵长的呼吸声在耳畔想起,他偏头看了一眼睡得沉静的伯邑考,心里起了一个念头。
他装作熟睡般梦呓了一句,而后突然手脚并用地转身缠在了伯邑考身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崇应彪颇为骄傲地想,伯邑考一定看不出来自己还醒着。
可在贴上去的瞬间,竟是他先后起了悔,和生在北崇的他不同,伯邑考天生就带着西岐的暖阳,暖暖软软的,崇应彪竟是突然胆怯起来,他怕自己冷硬的骨头,搁疼连放在心上都不敢放久的人。
抬眼看伯邑考没有醒来的迹象,崇应彪附在他颈边深吸了一口气,就打算轻轻地将放在他身上的手臂抽回来。
可自己的手臂却在半路上被人截了胡,身侧本该熟睡的人突然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崇应彪被吓得猛地瑟缩一下,挣了挣被人拉在手心的手腕,一如那年在他的弓弦下,他没有挣开。
他撞进对面人含笑的眼睛,伯邑考眼神中没有初醒之人的迷茫,想来是早就清醒,憋着劲儿不睁眼,等着看小狼崽的下一步行动。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崇应彪被他看得乱了心神,伯邑考拉了他的手臂在身前,说只是觉得有趣,这么大一个人,窝在麦田旁,竟然也是小小的一团。
他被拽地离身旁人又近了些许,温热的呼吸打在耳畔,崇应彪心脏突然缩紧,他觉得自己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掌控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当机立断,他翻身压在伯邑考身上,没有看他的眼睛,猛地俯身在他的唇上啃/咬。
说是啃/咬一点也不过分,小狼不会什么亲吻的技巧,只知道喜欢的东西,是应该要拆吃入腹的。
他毫无章法的在伯邑考唇上乱/吻/乱/咬,不一会儿两人的唇齿间就泛起了丝丝血腥气味,伯邑考本由着他胡作非为,直到那双手胡乱的摸索着解自己的寝衣带子,而后又抖着手往他往身下探时,伯邑考才推了推崇应彪的身子。
“阿应,莫要胡闹。”
后续2000+🚙
wb搜索“君子攸宁k”主页第一条可见
生女儿
彩排结束,曺圭贤摊在沙发上。
金钟云见大只忙内生无可恋的样子,只觉得可爱。悄悄凑过去,趁着众人收拾东西没人注意他们,吻在曺圭贤额头上。
曺圭贤一把抓住点完火想要溜走的哥哥,按在自己怀里。
“臭小子,快点放开我,你浑身都是汗味。”金钟云不满的挣扎着。
“不要,哥刚刚偷亲我的时候怎么不嫌我流的汗。哥乖乖让我抱一会儿。”
怜惜地摸摸弟弟眼下的青色,金钟云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伏在曺圭贤怀中。
半晌,练习室只剩下二人,曺圭贤才开口“我已经看了哥新发布的视频了,哥说想要生个女儿送她去梨花女大?”
“呀,想想也不行吗?”
“光想怎么是凭空想不出来女儿的,哥......
彩排结束,曺圭贤摊在沙发上。
金钟云见大只忙内生无可恋的样子,只觉得可爱。悄悄凑过去,趁着众人收拾东西没人注意他们,吻在曺圭贤额头上。
曺圭贤一把抓住点完火想要溜走的哥哥,按在自己怀里。
“臭小子,快点放开我,你浑身都是汗味。”金钟云不满的挣扎着。
“不要,哥刚刚偷亲我的时候怎么不嫌我流的汗。哥乖乖让我抱一会儿。”
怜惜地摸摸弟弟眼下的青色,金钟云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伏在曺圭贤怀中。
半晌,练习室只剩下二人,曺圭贤才开口“我已经看了哥新发布的视频了,哥说想要生个女儿送她去梨花女大?”
“呀,想想也不行吗?”
“光想怎么是凭空想不出来女儿的,哥要行动起来啊。”曺圭贤强忍着笑意。
“呀,臭崽子,你说什么鬼话呢,是你能生还是我能生?还是你要分手?”金钟云猛一抬头,撞到了曺圭贤的下巴。
“嘶——明明是哥说想要生女儿,怎么成我想要分手了,哥好不讲道理啊。”曺圭贤把哥哥往上搂搂。
“都说只是想想嘛,我还想变成小人住乐高世界里呢,又实现不了。”金钟云不满的咬了一口忙内白嫩哥的脸蛋。
看着哥哥撅着的小嘴,曺圭贤低头含住,边亲边说“不试试哥怎么知道我们不能生个女儿呢,今天一起回我们的家吧,这段时间哥忙着天天拼乐高都没空理我。”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咕噜。”
“不是啊,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和哥生个女儿出来,好满足哥送女儿去梨花女大的愿望。”
“#%#……%%&……%”
“好了,好了,我们快走吧,永善哥还在等我们呢。”
【拖孩】隐匿之处
*写一些安全感找到着陆点
*4k字现背he,写点甜的(✪ω✪)
*520快乐!感谢阅读,欢迎评论
(Ⅰ)
李赫宰套着他买的宝蓝色卫衣,在床上睡着,亚麻色的头发浅浅盖住前额。
金钟云帮他动手拨开几缕与睫毛交错的碎发,心化成一汪春水。
他安静的时候真像散发柔光的天使。
他用手抚上他的侧脸,脸上细细的绒毛触感于指纹之间藏匿踪迹。鬼使神差地,他突然很想摸一下李赫宰的嘴唇。
他的拇指就在他的唇角,只稍轻轻一动就可以阴谋得逞,但能调动这个动作的神经貌似十分顽固,他难以令其顺从。
李赫宰是在他踟蹰的时刻清醒过来的。
他刚醒的时候喉咙发出的声音总含着点鼻音,颇有些不清不楚的...
*写一些安全感找到着陆点
*4k字现背he,写点甜的(✪ω✪)
*520快乐!感谢阅读,欢迎评论
(Ⅰ)
李赫宰套着他买的宝蓝色卫衣,在床上睡着,亚麻色的头发浅浅盖住前额。
金钟云帮他动手拨开几缕与睫毛交错的碎发,心化成一汪春水。
他安静的时候真像散发柔光的天使。
他用手抚上他的侧脸,脸上细细的绒毛触感于指纹之间藏匿踪迹。鬼使神差地,他突然很想摸一下李赫宰的嘴唇。
他的拇指就在他的唇角,只稍轻轻一动就可以阴谋得逞,但能调动这个动作的神经貌似十分顽固,他难以令其顺从。
李赫宰是在他踟蹰的时刻清醒过来的。
他刚醒的时候喉咙发出的声音总含着点鼻音,颇有些不清不楚的撒娇味道。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李赫宰就先行一步用手紧紧攫住他的手腕大呼小叫。
“艺声哥,摸人中的老毛病又犯了——”
还好。他这样想。
他紊乱的心率被覆盖在吵闹声里,也隐去了踪迹。
(Ⅱ)
练习生时期,金钟云和李赫宰有个小秘密。
他和李赫宰最喜欢的拉面店边上有一家小小的文具店,他一周奢侈一回在店里吃一次拉面,而后拐出门走进隔壁店买一打最便宜的黄色便签。
那时SM大楼有个鲜少有人经过的角落,他和李赫宰会在那里用便签交流。
时至今日想起这样的过往,他总觉得有些荒谬,毕竟他和李赫宰几乎每天都在见面。但当李赫宰兴致勃勃把他拉到那个角落又匆匆离开,他还是认栽一样地服从了他的把戏。
李赫宰贴在墙上的粉色便签纸上写着: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野松哥^_^”
他蹲下来用李赫宰塞过来的笔写:
“好什么好,傻子^_^”
“钟云哥为什么骂我傻子?”
过了好久李赫宰总算发现了便条的内容,不情不愿地靠过来问他。
“还说为什么,不是每天都在见面吗?写出来做什么。”
“唱歌班和跳舞班不是结束时间不一样吗,等哥下课的时候会很无聊的。哥也是,下次我下课太迟的时候就在便签上写字吧。”
他终究还是败给了李赫宰的圆眼睛。
“知道了。”
(Ⅲ)
李赫宰提出这个倡议只是一时兴起,倒是没想到慢慢成为了他唱歌跳舞之外时间最长的习惯。有些话难以说出口的时候,写出来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而且他要是在纸上抱怨金钟云的奇怪癖好——比如摸人中,等金钟云看到以后再见面早就已经消了气,只会亲昵地把他搂过去象征性地骂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是一种安全和有趣的捣蛋方式。
有一天李赫宰在便签上写他觉得某个预备役女团成员很是他的菜。
第二天他准时收到了金钟云的回复,便签纸上的女团名称和女孩名字被黑色水笔一下下划得彻底。金钟云飞扬的字体附在便签反面。
“呀,这种事见面说啊。疯崽子,也不怕被人看见!!”
他咧起嘴笑,把便签纸揭下放进口袋,贴上一张新的。
“是~”
(Ⅳ)
金钟云发觉,最近自己的眼神总是在李赫宰的嘴唇上找到落点。
是因为这孩子总是认真涂润唇膏的关系吗,嘴唇总是很湿润。不像自己,总是被粉丝说嘴唇干裂着。
“艺声哥又盯着别人的人中看了——”
队友做多了综艺变得明察秋毫,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笑了一下。
“可是为什么艺声哥特别喜欢银赫哥的人中?”
被点到名字的人愣了一愣,停下手中进食的动作与金钟云对视了一眼。其实盯着的不是人中而是嘴唇,这样的话多少有些难说出口。于是他像平时那样凑到李赫宰身边用手指触碰他鼻尖和嘴唇之间的那片区域。
鼻尖太过亲昵,嘴唇太过越界,中间地带虽然莫名其妙,但是是安全区域。
“因为赫宰的人中很短,特别可爱。”
(Ⅴ)
李赫宰从不回避金钟云的肢体接触,但不意味着他什么都没有想过。
男人之间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
而他乐在其中,是不是更奇怪?
他感受到金钟云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一如往常。但他的心猛地空了一个节拍。即使努力在做表情管理,眉毛还是四处乱飞。
“我们银赫先生,好像很激动的样子啊。”
猝不及防地被队长提及,一向对答如流的他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身侧的金钟云把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冰凉的手背贴上他滚烫的面颊,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无限回荡。
“当然了,见到我们ELF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啊。”
他总算找回一些反应力,说一些逗趣的话,对着台下的粉丝开始挥手微笑。
然后他放下话筒,金钟云不再挂在他身上,只是站在一边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李赫宰,你到底用的什么牌子的润唇膏?”
(Ⅵ)
他们的关系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得奇怪的,从金钟云开始问他润唇膏的品牌开始。
要问为什么,是因为他本该一直睡着的那天,突然醒了。
他只是觉得困倦,于是没有睁开眼睛,然后床边慢慢向下塌陷。他眼皮都不用抬就知道是谁。
这个哥,是不是要做什么捉弄我的把戏搞节目效果啊。
可是预想的所有恶作剧都没有在他身上发生,金钟云的手只是停在他面颊上一动不动。李赫宰被好奇心折磨地浑身难受,悄悄睁开眼睛的一条缝。没能看清金钟云的脸,但能看见他穿着自己挑的粉色外衫。
这让李赫宰觉得莫名的安心。
可是没等他重新装睡,身边的凹陷突然重新回弹,李赫宰怕金钟云要走,于是抓住了他的手。
而此时此刻,李赫宰摸摸口袋里的润唇膏,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金钟云那天,是不是想亲他来着?
(Ⅶ)
“呀,小子,我只是问你润唇膏什么牌子,你躲什么啊?”
神童对休息室的吵闹显得司空见惯,举起手机对着追逐的两个人摄像。
“剖析——银赫性感嘴唇的秘密。”
“呀,别说的这么恶心!”
他刚气急败坏地站定,就被金钟云拥在怀里,手在他身上到处乱碰,终于在摸索出润唇膏之后停手。
李赫宰平白觉得自己被污了清白,明明从前队友也总是这样闹着玩,现在所有人也都还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有他自己觉得浑身发烫。
他当然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不管那天金钟云是不是想亲他一口,反正他现在挺想亲金钟云的。
于是他一言不发地走开了,留下面面相觑的队友。
自此,润唇膏对银赫来说比生命还重要的传言因此得以散播。
(Ⅷ)
李赫宰好像变了。
金钟云这么想的。
至于变在哪里,或许是变得稳重了,但又比从前更爱捉弄自己;或许是变得聪明了,但又不知道玉米和爆米花的区别;或许是变得腼腆了。
想到这里,他抬起眼想找李赫宰,然后直勾勾撞进了他的目光里。
他正想说些什么,对方却急匆匆地躲开了他的眼神,转身和东海打闹起来。
后来上节目,和他分在一组也老是不情不愿的,显得非常嫌弃。
李赫宰好像变了。
好像去小分队以后变得和自己没那么亲近了。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Ⅸ)
后来组合一起上了认哥,不知道成员都去做了什么,就留着他们俩在待机室。
金钟云和李赫宰很久没有这样独处。
作为哥哥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他觉得不能让空气安静下来,于是语调轻快地开口。
“粉丝都说你其实是真的嫌弃我。”
李赫宰好像尚未发觉他情绪的起伏,只是摇头晃脑。
“就是说啊~哥又敏感又粘人,很叫人烦恼的。”
正说完这句,工作人员恰时出现在门边。
“银赫先生,有件事情要跟您确认一下,确认完就可以上场了。”
他应着起身走到门口的位置,仿佛想到什么倏地转身。
“即使这样,我还是最喜欢哥,哥知道的吧。”
他只当他说笑哄他开心,敷衍了事点点头。
“诶嘿?你瞧这个哥?”
他语调里染上些焦急和不满,正要冲上来时被工作人员半路截胡,于是转身张牙舞爪地冲他嚷嚷:
“艺声哥你给我等着。”
他看着李赫宰消失后的门框,觉得待机室空了好多,也起身跟出去。
就是在那天的节目里,金钟云对李赫宰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试探了一句。
“看来你喜欢我啊。”
“是啊,喜欢啊。”
胡说什么。金钟云心里想,脸上的笑容却不可抑制地浮现。李赫宰总是这样,令人生疑又叫人安心,总是在他情绪即将溢出的时候恰如其分地把他接住。就像人后他从不说喜欢自己,却在荧幕上显得格外坦荡。
平时一直这样多好,会说话就多说点,讨人喜欢的家伙。
(Ⅹ)
那之后过去了多久呢?十一辑发行,他们又一次上了认哥的节目。
他戴着耳机,穿着圣诞老人的外套,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
李赫宰在听到自己的排名之后冲到他身边来,左手用力捏紧他的肩膀,右手做出胜利庆祝的手势。他脸上挂着的明明是很欢欣快乐的表情,金钟云却生生看出了些咬牙切齿。他转头看看厉旭,后者正以非常同情的表情深深望了他一眼。
他在节目结束过后明白了那样眼神的含义。
“哥为什么不排我第一?”
李赫宰拉开车门坐上来,颇有种无理取闹的架势。
“因为厉旭不会闹我啊。”
“哥!我闹你是因为要调节你的情绪啊!”
他还是当他在说笑,摇摇头没有过多理睬。
“我知道了,那我以后不闹哥了。”
李赫宰憋了好久说出这一句,转头忿忿地看他一眼后下车。
“反正我都不是哥哥最喜欢的弟弟。”
他对李赫宰过激的反应有点吃惊,反应过来的时候李赫宰正重重踏着地面离开。
“下雨了这么走会溅到裤子,笨蛋啊。”
(Ⅺ)
李赫宰没能想到的是,他躲金钟云,金钟云真的就不来找他。
他们巡演,本来金钟云最喜欢贴着他合影的。通常听到合影,即使中间隔了好几个人也要找过来。可是最近他只是默默走到最近的位置上,不多看他一眼。
他们之间不算吵过架,说话也正常,但李赫宰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怀揣着这样的心事,他在金钟云唱歌的时候,看到了前排粉丝举着的应援牌。写着他和金钟云的名字,后面跟着两个大大的爱心。
这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从前。
便利贴交流的最后一天是金钟云先下课,练习室的门有块小小的玻璃窗口,他在门外望了一会。听说李赫宰要和李东海组成双人小分队了,日后或许行程会大大错开,不能第一时间照顾他了。既然这样,要让赫宰知道他永远在他身边才行啊。
于是他到那个角落,郑重其事地写下一笔一划。
“永远爱你,像月亮离太阳那样远♥♥”
画完最后一笔,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哥好肉麻。”
“滚^_^”
金钟云咬牙切齿地写下单字,扯下便利贴贴在李赫宰头上转身就走。
“哥,等等我——”
那之后,真的过了好久。
(Ⅻ)
低头的瞬间他听见他的脚步声,在众人喧闹里,如银针落地般清晰可闻。他抬起头来,看金钟云脸带笑意,携着满发闪烁灯光向他而来。
金钟云没有开口,只是缓慢抬起手臂,他像是受到怀抱的吸引也迎上前去。他的拥抱从抚摸开始,李赫宰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小狗,被金钟云宠溺地顺毛以后再摁进怀里。然后他一手环住他的脖子,一手又轻轻揉揉他的背。李赫宰突然领悟到小动物喜欢被抚摸的缘由。
他很温暖,于是他在他肩头轻轻向前拱了拱。在身侧,大屏幕无法捕捉到的地方,金钟云对他小声说。
“做得好,赫宰啊。”
忽地无数情绪涌上心尖,满溢到即将从眼眶流出,他用力点了几下头。所有喧嚣人声都离他远去了,感动和喜欢像滴在试纸上的试剂,迅速地晕染、扩散开,让他周遭氤氲起粉红的水汽。他沉溺在爱里的隐秘心事昭然若揭。
无处藏匿。
于是他闭上眼睛。
离开怀抱的瞬间他们对视,金钟云看着他,微微扬起眉头,眼里平淡无波,像是在等待把他照单全收。
他的思绪回到十多年前那个角落,他蹲下来看写在便签纸上的那些话。他不是不知道那是金钟云的真心话,他只是不知道该作何回应。日后他总是在想起那句话的时候觉得羞愧,后悔没能做出更真诚一些的反应。再后来他发觉自己对于在金钟云心目中的地位太过重视,超出了朋友的界限,于是条件反射一样选择了回避。
在那些他无法探明自己心意而疏远金钟云的日子里,金钟云纵容他的逃离。
但他真的如他说的那样,永远都在这里。
于是当金钟云自我克制不再过多贴近他的日子里,绞尽脑汁证明自身存在的反倒成为李赫宰自己。
李赫宰如此清楚地意识到,那个他毫不抗拒的、好似故里的怀抱,是他的归处。
(XIII)
沉吟片刻后他开口问驾驶座上的经纪人。
“哥,有没有便签纸?”
(XIV)
金钟云上车以后看到椅背上贴着一张粉红色便签。
“我爱你,就从地球这里到太阳那里,比月亮到太阳还要更远。”
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翻开便签的背面,看到一个咧着嘴露出大牙的卡通兔头。
于是笑容从兔子脸上,转移到了他脸上。
他小声骂了一句。
“疯崽子,也不怕被人看见。”
(XV)
所有的光和爱,在影和雾里消灭踪迹。
而在隐匿之处,依旧始终鲜活又炙热。
彩蛋:
他轻轻把便签对折放进口袋。车外有人在敲窗,李赫宰帽子墨镜全副武装,见他望过来悄悄拉下一点墨镜,露出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
他摇下一点车窗,故作严肃。
“看来你喜欢我啊。”
“是啊,喜欢啊。”
李赫宰说出这话的时候理直气壮。
啊,原来我们互相喜欢这种事,是理所应当的啊。
他是一只在天上四处飘摇的气球,而李赫宰跳起,紧紧握住了他的束绳。
“哥要不要跟我交往?”
“哥这么敏感又粘人,我最喜欢了。”
“不要。”
“啊?那哥之前说爱我是什么意思?”
金钟云终究还是对着李赫宰忍俊不禁。
“知道了,赫宰啊。”
“呀,别跳了,地板湿了会溅到裤子。”
【圭云 | 赫云】延迟发生(下
他在朴正洙家里呆了一夜,哥哥仔仔细细的问他的情况,金钟云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但具体的他都回忆不起来。
后半夜的时候金希澈来了,那时他开始发烧,整个人滚烫,趴在哥哥腿上模模糊糊,只听得见哥哥们在一旁说着什么,不时哄他喝几口水吃几口药。他想这个夜晚注定难忘,对自己是,对哥哥也是,他们在30岁的后半期居然做起了和十几岁时候一样的事。
早上金希澈叫他起床的时候神色无异,只是叮嘱着说要记得按时吃药,如果崽子们不乖的可以叫他过去。
他们今天有一个综艺要录,金钟云特意避开了大家一起的待机室,直接去了自己的化妆室,他刚开门,就看到李赫宰坐在里面。
李赫宰抬眼的一瞬间,他就感到自己的弟弟...
他在朴正洙家里呆了一夜,哥哥仔仔细细的问他的情况,金钟云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但具体的他都回忆不起来。
后半夜的时候金希澈来了,那时他开始发烧,整个人滚烫,趴在哥哥腿上模模糊糊,只听得见哥哥们在一旁说着什么,不时哄他喝几口水吃几口药。他想这个夜晚注定难忘,对自己是,对哥哥也是,他们在30岁的后半期居然做起了和十几岁时候一样的事。
早上金希澈叫他起床的时候神色无异,只是叮嘱着说要记得按时吃药,如果崽子们不乖的可以叫他过去。
他们今天有一个综艺要录,金钟云特意避开了大家一起的待机室,直接去了自己的化妆室,他刚开门,就看到李赫宰坐在里面。
李赫宰抬眼的一瞬间,他就感到自己的弟弟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
他下意识的想避开李赫宰,刚往后退一步,他的背就撞上身后站着的人。
“艺声哥,为什么不进去?” 曺圭贤站在他身后问他。
“你们在我化妆室门口干嘛….” 金钟云没办法,他的嗓子痛得很,只能把声音压的很低,希望曺圭贤不会听出什么异样。
可就连坐在房里的李赫宰都听出了不对。“哥感冒了?” 李赫宰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来,一把将金钟云拉进化妆室,把手放在他额头上。
“…已经吃过退烧药了。” 金钟云看着曺圭贤一下子阴沉下来的脸说。
李赫宰张了张嘴没说话,他突然把手移到了金钟云的胸腔旁。
“哥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他慢慢的说。
他很久没有这么静静的凝视李赫宰了,从头发到肩膀,从眼睛到嘴角。这孩子修长挺拔的站的端正,穿阔腿的裤子披牛仔马甲,里面的卫衣漏出一个角,上面挂着一个环。他的肩膀原来这么宽了吗,金钟云想。
此时的李赫宰没有在笑,他就这样看着金钟云,金钟云刚要把他的手推开,却意识到他不是在和自己玩tom和jerry的设定。
“我只是发烧了啊,现在你知道了。” 金钟云又后退一步想躲,背一下子贴在了曺圭贤的胸前。
“哥,你有事。” 曺圭贤没有动,任由金钟云靠着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金钟云没力气和他们多周旋,只得摆出一副爱咋咋地,反正我不说的样子来。今天曺圭贤有另外的主持,离他的录制开始没多久了,曺圭贤只能叹了口气,示意李赫宰算了。
李赫宰就没说话,径自走了出去,曺圭贤转过身把门带上,他回头来看了金钟云一眼,一副这事儿没完的记仇样子。
金钟云就眯着眼睛笑了,他不由自主抬起手,摸了摸曺圭贤的脸,“圭贤啊…….”
他余光里看到李赫宰正面无表情的站在走廊里,脸瞥向一边,金钟云想他应该是生气了,李赫宰生气时候就是这样,脸臭的很,但又不说。
“你啊,还是乖乖的做我们的小忙内吧。” 他回过神,对曺圭贤说。
“我不想做忙内了。” 曺圭贤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金钟云,我早就不想做忙内了。”
”偶尔也相信我一下吧,“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服软的意味,“来靠着我,艺声哥。 ”
“我一定会比希澈哥和利特哥做的更好的,对着我做一次,你会知道的。”
今天的综艺是和一个弟弟团做fashion show, 成员们先结成对,再相互搭配衣服。金钟云一上场就立刻被指定了,对方叫志敏,是自己多年的小粉丝,见到金钟云整个人都开心的像会长出花来。
但当金钟云看到好几排衣架被推上来的时候,一下觉得大事不妙。怕什么来什么,听到这期企划的名字就该想到自己目前看不见颜色,还搭配衣服呢,上了台简直闹笑话,谁让曺圭贤和李赫宰录制前来这么一出,他看台本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两两进入了挑选室,弟弟很乖巧的组合了几套让他挑,他粗略看了看,版型没问题就都说好
穿着弟弟给他搭配的衣服拉开帘子走进录制现场,金钟云就知道事情不对劲。
先是观众席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神童肉眼可见的停滞了一下,拍了拍手,然后就走过来,脱下自己的衣服给金钟云披上,崔始源皱着眉,但也跟着大家笑起来。
“wuli艺声哥啊,” 金厉旭拉住了金钟云的手臂,尽量不去看金钟云那身色调可笑的搭配,他也想要笑,但笑了几声就停住了。“就算是粉丝福利也不用这样吧,干嘛这么顺着弟弟……..”
金钟云摸了摸西装的衣摆。
怪不得刚才进更衣室之前,智敏一直在和他的团员们窃窃私语,原来这些毛孩子给自己搞了身奇怪的搭配啊。
“呀,我可是特意穿的啊,新潮流好吧,我引领新潮流。” 他露出了一个标准的tom得到了关注后的开心笑容,举起手来转了一圈,眼睛就往四周看,他发现除了队友外,大家除了笑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他们在笑就好了吧?金钟云心里还是有些慌,不由自主找了找李赫宰。
李赫宰已经退到了离摄像机很远的地方,他眼睛里一丝笑意都没有。他的怒火从刚刚开始就一点一点的积攒起来,那哥哥还在滑稽的转圈,明明可以对后辈团的弟弟这么无下限的宠,却不愿意告诉自己的队友他经历了什么事情。
李赫宰想他还是没能彻底的进入那哥哥的世界,金钟云和他分享快乐,金钟云和他分享生活点滴,可是金钟云始终不会在深夜抓起电话对他说,李赫宰,你会像我这样痛苦吗?
“艺声哥,真的很会单方面的呵护弟弟呢。” 摄像头划过来的时候李赫宰这么说。
收工后他没有再和谁说话,一个人收了东西就往外面走,快走到待机室的时候,他看见前面还站这个人。那是李东海,他靠在弟弟团的待机室门口一动不动。李赫宰走过去问,你在这里干嘛?
“我要他们给哥道歉。” 李东海说。
李赫宰看着李东海的脸,这时,他一直压抑着的怒火慢慢的涌了上来。
“他自己都不在意,我们那么在意有什么用?” 他冷冷的问。
李东海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像不认识李赫宰一样。
“李赫宰,你看不出来吗?” 李东海说,“别的事我不确定,可艺声哥绝对是在意的,我看出来了,我就是看出来了,所以我要他们给艺声哥道歉。”
李赫宰看着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的李东海,半天说不出话。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他却做不到。
仅仅是因为,这不是他作为李赫宰和金钟云的相处模式罢了。他正大光明的欺负哥哥,或者没羞没臊的对着哥哥撒娇,因为他知道金钟云会无条件接受自己的行为;他对金钟云始终是别扭而隐晦的,只有在无人关注的地方,他才会悄悄的张开羽翼,把哥哥往自己这里拉扯几步,近一点,再近一点。
很多次他想给金钟云坦率的表达一下自己,说哥你看,我现在可以和特哥一样做很多事了,我变强了,我会保护你,所以你不要总觉得自己是哥,就得对弟弟付些什么责任啦。
李赫宰突然就泄气了。
“赫宰,你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吗?你想过为什么你这么生气,而艺声哥却觉得,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 李东海说,“你该想想了不是吗。”
他们的对话被一阵喧闹声打断了。
是曺圭贤从走廊尽头走来,弟弟团的经纪人拦在曺圭贤身前,一个不理不睬的径自往前,时不时挡掉经纪人试图阻挡的手,另一个跟着曺圭贤向前的步伐的踉跄后退,嘴里不停着说着些什么。
曺圭贤直接打开了弟弟团待机室的门,室内一片寂静,智敏坐在椅子上大气不敢出,连队里的大哥都没敢过来主动说些什么。
曺圭贤径直走向智敏,一把拉过来,拉的人一个踉跄。
“去给艺声道歉。” 曺圭贤的眼神可怕的吓人,“给你艺声哥道歉。”
“因为很羡慕tom和jerry的设定才试着这么做的。” 可怜的弟弟吓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队长把弟弟往后一推,也站出来道歉,“志敏他太小了,不懂事,我替他像艺声前辈道歉,每一件衣服都是他在得到艺声哥同意后才选的…”
曺圭贤一愣,他仅仅在自己的录制结束后去和导演聊了几句,就看到了金钟云的那个片段,那哥哥一脸迷茫的站在聚光灯中间,接受着那么多的笑声,他的血直接涌上来,没思考就来找弟弟算账。
的确,金钟云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并不像是不情愿的样子。但反之,他脸上也没有那种打算迎接满场爆笑,或是无奈的宠后辈的表情,更多的是惊奇和迷惑。
弟弟看着他,他也看着弟弟,突然他的身体一震,大脑短暂的停止了思考。
——下一秒他迈开腿往外冲。
他追上金钟云的时候,金钟云站在后门口,正撑起伞走出去,他已经把门打开了,街道上的路灯透进没怎么开灯的走廊里,雨水也跟着飘了进来。
“艺声哥,” 曺圭贤极力想要看清金钟云背光的脸,“你…看不见了吗?”
他猛的转过头来,定定的看了曺圭贤几秒,曺圭贤看到他微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这个人把自己裹在一件黑色羊毛大衣里的,一动不动的站在室内外光和暗的分界处,他的身体轮廓模模糊糊,就快被这厚重的雨雾抹去了。
当李赫宰即将出现在他们身后时,金钟云缓缓地把手指举到了自己的唇边,他皱着眉头,露出了一个不那么轻松,却又有些如释重负的笑容,对着曺圭贤摇了摇头。
——————————————————————————————————————————
李赫宰站在门口看了会儿雨,曺圭贤回头往里走时看了他一眼,李赫宰感觉到那目光里有些什么不可名状的情绪在,于是他也转过了头,迎着曺圭贤的目光看了过去。
穿着黑色卫衣的忙内把手插在口袋里,他毫不躲闪的在李赫宰脸上仔细的打量着,似乎要寻找出什么痕迹来。
银赫,你知道的吧?曺圭贤说,我会一直陪着艺声哥的。
李赫宰笑了一声说这样啊,挺好的,得好好努力。
他看着曺圭贤走远,这时自己叫的计程车也来了。
他拉开车门的时候,雨水顺着手指流到了袖子里,冰冰凉凉的进入手臂的更里侧。他整个人一哆嗦,保持着拉开车门的样子就不动了,这时风也跟着钻进了他的袖子,湿冷随着一层一层的衣服渗透出来。
司机说先生你怎么了不进来吗?李赫宰愣了一下,像是刚回神,他拉着车门的手就垂下了,他说,实在不好意思,我突然改变计划了。
他把车门一关,扭头跨上了边上的人行道,又几步走进便利店,看都没看就抓起一把伞。
很快他也消失在了雨里。
过了挺久,他在一个斜坡的尽头看到了金钟云。
李赫宰站在原地,心里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来,他慢慢的走过去,走到了哥哥的身旁。
他那身型单薄的哥哥穿着黑色的修身大衣,在昏黄的路灯下一动不动的站在离橱窗很近的地方,他的脸贴在橱窗上,静静的看着玻璃里的一些兔子摆件。
“艺声哥,我真的只是在漫无目的走啊走。” 李赫宰也往橱窗里看,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吓到金钟云一样,“走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碰到你呢?抱着莫名其妙的念头,我过了几个路口,转了几个弯,我就…看到你了。”
金钟云偏过头来看他一眼,半晌才问,你不怕我早就回家了吗?
李赫宰说,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没回家,那我就该来找你。
金钟云不再看他,他的眼睛微微的下垂,睫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李赫宰从很近的距离望过去,看到哥哥的眼角积了些湿润的雾气,有点点光斑在他眼底闪动着。
赫宰啊,哥哥说,我今天,是不是真的穿了很丑的衣服?
李赫宰刚想张嘴,金钟云就截断了他的话头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他立刻就换上了一副没事人一样的语气说,你之前走过这条路没有?
李赫宰愣了愣,说没怎么走过,都是开车。
哥以前老和起范来这里,金钟云说。这条路上过了8点就没什么店开着了,但是我们做练习生的第二年,这里来了一个神奇的爷爷,卖手工艺品的。
只要有空,金钟云就会偷偷跑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学他做坏事的金起范,去看那家小商品店橱窗里新摆上来的雕塑。
摆着的几只兔子神情可爱,动作各异,穿着精致的小衣服。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东西呢,金钟云想,如果自己以后可以买下来,那他一定会给兔子带个耳环。
年幼的金起范不感兴趣,但他会嬉皮笑脸的贴在他哥身后,说哥怎么喜欢这么少女的东西。
在金钟云那年生日的前夕,金起范难得的和哥哥一起盯着橱窗好一会儿。他说哥,我开始存钱了,下个生日就可以给哥买。
狮子狗哥哥板着脸装严肃,顺手撸了一把弟弟的头。
兔子一直没有被买走,只是他不再去看了。
直到金钟云讲完的时候,李赫宰也没说话,金钟云回过头看他,看到李赫宰默默的盯着自己。
“我给你买,哥。” 李赫宰转过头就去摸自己的钱包。
“…你这小子一直说我购物无节制,现在还要给我买,是不是打脸?” 金钟云说。
李赫宰不说话,执拗的像个孩子一样的,也不理金钟云,在钱包里找自己的卡。
金钟云伸出手抓住了李赫宰的手腕。
他制止不了李赫宰,跳舞机器的臂力远比他大很多,但是在他抓住李赫宰手臂的时候,李赫宰下意识的就停住了。
“那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时李赫宰的脸上才露出了些生动的表情来,他像是慢慢慢慢的失去了自制一样,类似于委屈,气愤或者是心疼着什么的表情,抑制不住的从他的脸上显露出来。
他胸腔的起伏剧烈,拳头在衣服口袋里紧紧的握着,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变成了柔软而小心的样子,像他此时的神情一样。
“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会想着别的人吗?哥是不是,从来没有觉得我和他们一样好?”
李赫宰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金钟云。
他终于还是问出来了,带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蛰伏在心底的感情,和一股近乎绝望的迫切。李赫宰一直告诉自己,他不在意金钟云心中的他是个什么形象,因为不管怎么样,他早已含蓄而迂回的把金钟云占有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圈里,金钟云对此是怎么样的反应,他知道与否,都不重要。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错了,金钟云或许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的依赖他,而他或许比自己所想的更需要金钟云。
“你小子,怎么突然就说这些,我这是循序渐进嘛…” 金钟云走过去拉他,“我想告诉你一些事,那可能会让我们…都很痛苦,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了些含沙射影的话,开始结结巴巴,“我只是想……给自己做个铺垫。”
他的神情犹豫,眼睛一直往别的方向看。
“哥在看到你的一瞬间,突然想着,有些事情其实告诉你也不错,可我还是…”
李赫宰一下子就扑过去抱住了金钟云。
“哥,你知道吗?” 李赫宰硬是把金钟云的身体扳了个方向,再从后面抱住他,不让他哥看他此时的表情。他的鼻息喷在了金钟云的后颈上,“我做了一切事情让你开心起来,可很多时候,我每多为你做一件事,就感觉正在失去一部分的你。”
“告诉我吧,” 李赫宰近乎祈求的把头埋进了哥哥的肩窝里,“金钟云,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干掉,我发誓,真的,我发誓。”
这孩子自始至终没有办法对自己发火,金钟云感受着近在咫尺的体温想,那是李赫宰啊,在他身边那么那么久的李赫宰。自己吃的苦头他李赫宰生闷气,自己犯的迷糊他李赫宰来圆。他的脑子里又出现了很小很小的李赫宰,那时候自己一凑过去就皱着脸躲的孩子,现在却用这样一副姿势抱着自己。
“李赫宰。” 金钟云的内心颤动了一下,有细微的情绪正在他的胸腔里张开翅膀发出光,“如果我现在转过身来抱你,你会吓到吗?”
在没有摄像头的地方,你还会像几年前那样,冷淡的笑着躲开吗?
再试一次吧,金钟云想,为了20岁时候偷偷喜欢着李赫宰的金钟云,我要再试一次。
“哥,你抱吧。” 李赫宰说,哥哥的肩膀被他整个包在自己的怀里,他仔细的感受着,手臂也抱的更紧了些。“这样我们就能抱的更久一点了。”
他们沿着长长的斜坡慢慢地走,雨水顺着路边的石沟往下流。金钟云说的磕磕绊绊,即使是对着金希澈和朴正洙,他也只是一两笔带过,但这次他一点一点的讲,他说有段时间他发了疯的找医生,好笑的是人家觉得他有病,他说某一天他从练习室里走出来就释然了,他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能什么都往最坏的结果想。
李赫宰一直默默的听着,他们走到了路口,金钟云停下来看李赫宰。
“艺声哥,我能摸摸你的眼睛么?” 李赫宰说。
金钟云闭上了眼睛,李赫宰的手很冷,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触碰到了他,先是眉毛, 再是眼睑。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快20年,而我却第一次知道。” 李赫宰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他几乎是直接瘫坐在了边上的栏杆上,“你这个人,又敏感又容易不安,却一直在承受着…只能看见黑色和白色的日子吗?”
他的手无力的垂在了腿边,“明明是你经历了这些,可是那些你没能看到的颜色,就在刚才,我好像连同着…一起失去了。”
“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你说的话,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李赫宰轻声说,“呆在我身边,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
那晚上金钟云和李赫宰各回各家,曺圭贤拎着酒去敲金希澈的门。
在这之前曺圭贤已经在宿舍里睡了一觉,按照他平时的性格,还不是先打金钟云20个电话再说,可直到换了拖鞋坐在沙发上,金钟云临走时的那个表情还是没让曺圭贤缓过神来。
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发呆。
看不见了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几个人知道?除了他以外还有谁知道?
他越想越烦躁,一翻身就躺床上。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就做梦,梦到他们同居的时候金钟云提到了一个死字,曺圭贤心里狠狠一颤说哥你干嘛要这么说,你不会死的。摄像头关掉了过后,曺圭贤立刻很严肃的爬到他哥床上,哥,你以后千万不能轻易说这个字,他把哥哥的手握在自己胸前说,我真的会担心。
这时候客厅的灯啪的一声被谁打开了,曺圭贤的眼睛接触到光,猛的就醒了。
金厉旭提着包看了曺圭贤半晌,说我以为你还在让那几个孩子道歉呢,原来已经在这里睡觉了啊
曺圭贤顶着一个鸟窝头和金厉旭大眼瞪小眼,说不然我能干嘛?人家歉也道了骂也挨了,我还去人家门口拿块板砖蹲点不成?
金厉旭走进来,在桌子上找维生素,说你这个focus简直奇歪无比天理难容,随后他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头来问曺圭贤,圭圭,你不打算去问问艺声哥本人吗?难道连你也需要被推一把,才可以往前吗?
曺圭贤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颓废的靠着床板。
厉旭啊,你以为我不想找他吗,曺圭贤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那要是我问了,艺声哥还是不告诉我呢,我又不能像你那样子粘糊糊的对他撒娇,他如果躲我怎么办?
金厉旭说我艺声哥还能躲得了你?他哪次躲你躲过去了,曺圭贤你自信点好不好,当年是谁黑着脸把艺声哥撵猫一样撵到待机室里去的?
曺圭贤想了想也悟了,他说那好,我先去找希澈哥,等知道的差不多了再去逮艺声,反正希澈哥一定知道什么。
金厉旭觉得这样做也不太对,但是金厉旭不说,他想你们这些人碰到艺声哥,怎么一下子脑子都像是出了点问题。
于是曺圭贤就去找金希澈。他见了金希澈就开门见山说,哥,艺声有事没告诉我,你知道对不对,为了队内和谐,和我的身心健康,我觉得你得告诉我。
金希澈看了看曺圭贤手里提着的高价酒,一口气刚上来就又熄下去了点,他先侧身让人进来,随后才开始吐槽,你一小孩儿怎么就身心不健康了,我看你健康的很啊,今天拽那几个孩子可是威风凛凛哪,艺声看了都要心动的程度。
“可是为什么艺声哥不找我呢。” 曺圭贤斜眼看他,嘟嘟哝哝。“明明希澈哥你比我还没耐心,他干嘛一有事就往你这里跑。”
金希澈一乐又一怒,他说你这是什么话,就你这样不会撒娇还怼人,每天不是欺负人就是不让人吃饭,别怪我们艺声不找你。再说,艺声平时高兴的时候不是总来粘着你吗,你还嫌他呢,哪里不找你了,都这样了你还不高兴啊。
“我当然很高兴啊!” 曺圭贤喝的上头,声音也大了起来。“可是这不够啊,他不高兴时候永远都是先来找希澈哥和利特哥,我也想听嘛….”
“是我的话,我也不会和你们说。” 金希澈突然说,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神情有些纠结,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话题往这个方向引。“哥哥对弟弟说这些,很奇怪啊,你换位思考一下,也理解理解你艺声哥嘛”
曺圭贤看着金希澈的表情就开始上火,这表情他在金钟云脸上也见过,是被什么东西压住,却硬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哪个哥哥都好,他想,为什么偏偏是金钟云,从很小时候就开始了,金钟云明明笑不出来,却还是对着他扯开嘴角,金钟云把手藏在背后不让他看,金钟云对他和厉旭说我去去公司就回。他们越长越大,什么时候金钟云开始皱着眉轻轻的叹气,他只下意识的觉得那是自己的事了。
“希澈哥,那你也换位思考一下,理解理解我嘛。” 他生气的时候,整个人反而更沉得住气,“如果是利特哥半夜来和我对话,你被瞒着所以来找我,我对你说,如果我是利特哥的话,我也不会和你说…你是怎么想的?”
金希澈: ?
他一开始是想骂人的,但随即,金希澈的神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认真的问弟弟,“你的这个类比,是随便拉出来就说了,还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 曺圭贤说,“希澈哥,你经历过我在经历的感觉,所以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希澈哥会给利特哥买很多好吃的,会带着利特哥去做心理辅导,我真的很羡慕,因为我一直也想对艺声哥这么做。” 曺圭贤继续给自己倒酒,“我…之前从没有想为谁做过这些事情,可当我真正动了念头的时候,我发现艺声哥好像,并不愿意让别人为他做这些。”
他哥哥似乎总能从他身边悄悄的跑掉,曹圭贤急着起来拉,却发现其实他还是在自己身边不远的地方。曹圭贤想这样不行,冰上走的跑不过天上飘的,得想个办法把他弄下来。
金希澈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他说行吧, 我可以稍微告诉你一些,不过我说的这个金钟云,和你接触的那个金钟云,可能不太一样。但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和金厉旭有过一段,你好好的处理了吗?
曺圭贤一副我就知道你会问的表情,说我们没有一段,金厉旭直接把我给拒了,他说曺圭贤你现在还不明白自己,有些事情我看的比你清楚,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说实话,我觉得你已经慢慢的醒悟过来了。
“那个时候我没听懂,他只是反复的告诉我,团里他最尊敬最喜欢的永远是艺声哥,我不懂他为什么一直都要和我说这个,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艺声哥也在我心中变成了这样的角色。” 曺圭贤撑着头,眼睛里荡出了些笑来,这时的他眼里闪着光,像是个下定了决心把藏起来的珍宝拿出来分享的孩子。
喜欢终归是藏不住的。曹圭贤想,也好,那就让人看见吧,看见的人都可以来比比,看谁喜欢金钟云喜欢过得了他。
“踢了我冰激凌后悔又拉不不脸,改天给我很皱的钱说去买个冰激凌吃吧。想我就在演唱会忍不住哭,那天部队里难得吃顿好的,我看着电视一口饭都没吃下去。仔细想想,就连我告白失败,也是艺声哥拉着我一点一点走出来的。”
金希澈看了他半天。
“圭贤啊,” 他说,“那我也来和你说说吧,你的艺声哥。”
“你刚刚不是问我,知不知道艺声晚上发烧吗?我知道的,因为我就在他边上。你的艺声哥把特儿的手臂抓出了一条印子,说怎么办,他身体很痛,但又不知道是哪里痛,他每天睡了又像是没睡,因为一闭眼就是噩梦,醒了就不敢再睡,只好坐着等天亮,出来买一杯咖啡然后来上班。”
“他开solo巡演之前,提着一箱子枕头被子跑来说要和我睡觉,他说希峰,希峰,我就要一个人唱歌了,可为什么我会到一个人开演唱会的地步呢?我好开心也好难过,我一个人做行程,反而要给自己准备更多的药,很好笑是不是?”
金希澈慢慢的说,他看着曺圭贤的眼睛里笑意慢慢的消失。
“录return的时候不是来了个心理医生吗?那天晚上艺声给我发短信,说他要气死了,连刚见面的人都能冲着他说,他在团队里是个没有依靠的人。后来他又想开了,说其实也没什么好气的,他最好的亲故金英云走了,他好多年没有做别人的顺位了。”
“你看,你也流泪了。” 金希澈叹了口气,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低下头的曺圭贤,“他发烧的时候不断念叨着kry的事,你和厉旭,他说等你们可以独当一面后他就应该退出,因为他上综艺不好笑可自己又没什么办法,他说自己很笨跟不上大家的思维,他总感觉自己会有在舞台上破音的一天,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值得。”
你的艺声哥,是个会因为在综艺上没有人选他而一直不开心的哥哥,他不和我们说,难不成还主动要你们做弟弟的去安慰他吗?喂,你们为什么不选我?是你你问得出口吗?金希澈喝了口酒说,圭贤啊,你有很多哥哥,可金钟云没有,他只有我和特儿啊。
曺圭贤捏着金希澈递过来的纸巾,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金希澈才发现这孩子抿着嘴,脸上干干的,但是他有些泛红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那里已经积蓄起了相当多的水雾。
“希澈哥,谢谢你。” 忙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酒杯,有一滴眼泪滴进了杯子里,“我好像醒了。”
金希澈看了他半晌。
艺声有一次半夜在汉江,边走边哭到了天亮,你应该不知道吧。金希澈对曺圭贤说。
曺圭贤认认真真的听,金希澈觉得这个孩子在他们谈话的间隙里,似乎又飞速成长了一次。这并不是他在队外一个人做节目时所展现的,游刃有余的成长。这时的曹圭贤作为他们的忙内,真真正正的长大了。金希澈熟悉他眼底那种若影若现的光,那是只有即将破茧成为保护者的人,才会露出的眼神。
我们问他,你到底走了多久,他文不对题说,我告诉你们啊,我看到日出了,日出很漂亮。可后来我碰到强仁,强仁说他们在天亮之前就回去了,因为你哥听强仁说男人看到太阳就该把眼泪收回去,他做不到,所以就干脆不看了。
圭贤啊,以后带你哥去汉江吧。金希澈别开脸,不去看曺圭贤的表情,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如果他那时候还是不愿意吐露你想听的事,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走之前曺圭贤突然问金希澈,今天说的这些艺声哥的事,银赫知道吗?
金希澈转了转眼珠子就开始调戏忙内,李赫宰可比你醒得早多了,金希澈说,那小子一直潜伏着呢,我不知道他进展到哪一步了,不过他最近应该也憋不住了。
曺圭贤一瞪眼就走了。
——————————————————————————————————————————
早上金钟云收到了一个急派件,他拆开盒子一看,里面是全套的兔子公仔。他打开手机,发现李赫宰在sns上更新了动态,正是寄给自己的包裹的图片。
“啊,啊,真是…….看不得有些人那样。” 李赫宰给图片配文说。
刚点了个赞,李赫宰的电话就来了。
电话里他说哥,刚刚给你点了外卖, 是参鸡汤,估计半小时就能送到你家门口了,盖子上面有一层纸要撕掉,你要吃知道吗。他的语气真挚又柔软,今天我很忙,可能明早才能在公司见到你,等会要去录制一个新综艺,晚上要拍广告,哥你无聊的话就来找我吧,我会一直在xxx呆着,我很想你。
金钟云觉得自己的脸可能是贴着话筒太近,开始发起烫来。他张嘴就结巴,“李jerry,你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哥我倒也不必要知道你那么详细的行程…”
“哥,我不做jerry了。” 李赫宰在电话里低低的笑,“我要开始做我真正想做的角色了。”
过了一会儿,参鸡汤的味道就充满了整个房间,金钟云拿着外卖在客厅里呆呆的站了一会儿,今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走到窗口看了看,发现外面一直在下雨。
到雨季了吧,金钟云想,雨下的久了,花会从各种缝隙里冒出来。
他转过身,突发奇想的要去把室内所有的灯都打开,从最里面的厕所到厨房的壁灯。即使金钟云看不见橙黄色的灯光,他还是感觉到室内变得温暖而明亮了起来。
他拿出一个折叠桌,抱着腿,面对着窗户坐了下来。忽然他又站了起来,把兔子公仔一只只移在了桌子上,随后他跑到自己房里拿了一个本子, 本子上还记着很久以前谁欠了他多少钱,之后就是一些随手涂画的痕迹,再之后是零零碎碎的事了,有电影的台词,有别人对他说过的话,还有一些购物发票。
金钟云翻开了新的一页,画下了一条很长的线。
他不是一个擅长复盘整理的人,一方面是他觉得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另一方面是他从没有那个勇气,在这长久的年数里,金钟云始终没有办法完整的回头看一看他经历过的事情,快乐或痛苦,对他来说都是过大的感情消耗。
不过今天,他好像可以做到了。于是他开始一年一年的回忆起来,让他难过的年份,他用写着黑色的马克笔做标记,某些年份他的快乐似乎比难过多了一些,他就用写着橙色的笔。
门铃响的时候他才抬头,天已经彻底暗了。他跛着拖鞋去开门,门一开,曹圭贤提着很多很多的食物站在门口。他是冒着雨赶来的,黑色的皮外套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水。
“今天居然是个下雨天……..” 曹圭贤看了金钟云半晌,突然说出一句话来。他脸上的神情是很微妙的样子,像是不甘,又有些恼火。
金钟云把忙内迎进来,说圭贤呐怎么突然来了,哥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曹圭贤说你本来就啥都不准备啊……之前的综艺你看了吧?偶尔想要举起圭贤锅的成员,我选的是你还记得吗,我这就来了,哥,李赫宰是不是给你点了个参鸡汤,他今天在宿舍点的,我跟你说,那家很难吃,别吃了,我做给你吃。
金钟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忙内心血来潮了,于是就嗯嗯的答应着,自己乖乖的坐在桌子旁,看着曹圭贤径自往厨房里走。
过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金钟云就忍不住了,他说圭贤啊,你要哥做什么吗,我就这么看你烧饭,也不好意思啊。
曺圭贤没理他,金钟云又叫了几声,曺圭贤还是没有搭话。
金钟云奇怪,就走到曹圭贤身后,曹圭贤背对着他,两个手撑在灶台两边,头垂着。
灶台上的火刚刚开,油也在慢慢的变热,忙内做着做着饭,竟然哭了出来。
金钟云跳起来就抓着忙内左看右看,说呀圭贤啊你怎么了,是不是烫到了?你要不歇歇,把菜放冰箱然后咱们点个外卖….
曺圭贤倔强的把头往金钟云看不见的地方扭,他佝偻着背,一手捂着自己的脸,另一只手胡乱的抓了几张纸巾送到金钟云面前。
他说哥,我不想在你面前哭的,可我昨天跑去和希澈哥喝酒,我现在一看到你就难过,我那么喜欢艺声哥,可哥居然背着我哭,我又怎么能在哥面前哭,好丢脸,哥不许看。
金钟云把曹圭贤递给他的纸接过来,握着曹圭贤挡住自己脸的手,把它轻轻的放下来,就去给曹圭贤擦眼泪。
“以后除了为自己哭,不能为别人掉眼泪啊。” 他垂着眼看忙内,这孩子的头发柔柔卷卷的垂着,低着头任他擦,“希澈哥肯定和你说了很多不该说的,已经过去了,伤感禁止听到没。”
“别撒谎了,” 曺圭贤转过去,看了他哥一会儿,就弯着身子去抱他。他还是摆着一张难过的脸,“说什么过去了,哥从来没有让它们过去。”
金希澈这个人,明明说只讲一点点,到头来不还是醉醺醺的全讲了。曹圭贤想完了,以后他别想健康生活了,一想到金钟云做噩梦就不敢闭眼,他怎么还能睡得着;金钟云一个人孤孤单单跑行程,他怎么可能气定神闲的做综艺;金钟云怕自己高音唱不上去,他曹圭贤也是真的怕万一哪天这事件真的发生了,金钟云眼泪汪汪说自己从此不唱了。
金钟云被他抱的一个趔趄,整个人就往地上坐,曹圭贤哪能放手,哎一古哎一古的跟着蹲了下去。于是金钟云坐到了地上,曹圭贤蹲在他面前。
他哥哥愣愣的对着他看,然后慢慢的笑了出来。曹圭贤也看着他,就觉得这个人归根到底是一点没变,开心的时候笑,尴尬的时候笑,难受的时候也会皱着眉笑,就连他出院看到金钟云的第一眼,他也是一边哭一边笑。
“哥,今天有太阳就好了。” 曹圭贤抱着金钟云没松手,他像一只大狗一样半蹲在他哥身上,头靠着他的肩,闷闷的说, “我是想陪哥看日落的…….谁知道一直在下雨,真的是气人。”
”我就是…想陪哥迎接每一个日落过后的夜晚。” 曹圭贤把金钟云从地上拉起来,他转过身去继续炒菜,“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哥去看日出。不过,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不会很久的,我还想…变强一点,我想做那个让哥看着日出笑出声的人。”
忙内抹了抹眼睛,说,哥,我是提前预约了的,哥答应了就不能再和别人看日出了,不然我真的真的会很生气。
“对了,哥,我好像一直都想告诉你的,我喜欢你。” 曹圭贤转过来,顺便夹起了一块肉给金钟云尝,“你要记住啊,我先说喜欢你的,我先开始追求你的。”
金钟云咀嚼的动作就停住了,他把那块肉推到舌头边上,鼓着嘴瞪着眼说曺圭贤,你有没有搞错,你一声不吭跑来我家一边炒菜一边和我说这些,等等,你给我等等,你是在表白吗,呀,你小子,你这是在表白吧??把你哥整崩溃了对你没好处你知道的吧?
曹圭贤放下手里的筷子,捧起了金钟云的脸,哄小狗一样哄着他把那块肉咽下去,“这种事情,就算是我,也会紧张的。” 他揉着金钟云的脸,爱不释手的带着笑意。“不过太好了,我赶在某些人之前先说出来了。”
当晚他们躺在一起,曹圭贤嘀嘀咕咕的在金钟云耳边问他,哥,你记不记得我们演唱会的时候你那个话筒漏电,你把我的抢过去结果我的也一秒没声了?哥,你想起来没,我入伍前你说要和我一起唱歌,第二天我们排练的时候你去买咖啡,结果那天方圆三里内的咖啡店全关门。哥,我们一起去釜山的时候,你在海边被沙里的螃蟹扎了一下,一整天都是跳着走。
金钟云手放在胸前平躺着,他说曺圭贤,你是不是特意把你和你哥的回忆改成这样的,明明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吧,听你说我只觉得人间不值得。
忙内翻了个身就抱了上来,我的艺声哥啊,因为这些时刻,我都你身边啊,不是隔了个谁的那种,而是我就在你手臂旁几厘米的距离,这些时刻每一个我都记得。
金钟云任由曹圭贤抱着,他闭着眼说,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
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我们做了一次综艺,要带谁去无人岛,大家都没有选我,就你要带我去,结果那天我回家看到下面配了个字幕说曺圭贤是成熟综艺人。
“你真的会选我吗?” 金钟云轻声问。
黑暗里曹圭贤握住了金钟云的手,艺声哥,他说,相信时间吧,时间会代替我告诉你的。
也要相信我。曹圭贤说。
——————————————————————————————————————————
天快亮的时候金钟云就听到曺圭贤翻身起来的动静,他今天早上就有行程,金钟云迷迷糊糊的想,自己昨晚倒是一个梦没做,只觉得被窝滚哪儿哪儿都热,一个凉快的地方都没有。
他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们的房间静悄悄,只有神童躺在一个软垫上节能。他懒懒的抬眼对金钟云说排练时间延迟到了晚上,孩子们各玩各的去了。
金钟云就在走廊上晃悠。
他正靠着窗户,肩膀就被人一左一右的抓住了,随后两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这是他们20岁时候常玩的游戏,朴正洙和金希澈会蹲在厕所边上埋伏金钟云,他经过的时候一下子跳出来蒙他眼睛,带着他走到一个可爱姑娘的面前,或者是某个很严肃的老师背后,再或者是离一根柱子很近的地方,然后在松开他的一瞬间撒腿就跑。
金钟云两眼一抹黑对着哥哥喊,你们这些人老了绝对变成那种活泼的痴呆,都快40了为什么我还在和你们玩这些。
朴正洙就在他身后笑的天花乱坠,说哦莫艺声啊,你现在有没有特别想见的人?哥带你去见啊。
金希澈说特儿我还是觉得悬,艺声这几年比我们轻好多,听说轻的人跑步容易快,我们松手以后不一定跑得过他…
金钟云跨过了一个门坎儿,随后他眼睛上的手拿开了。
他睁眼的瞬间愣住了。
——色彩涌到了他面前。
绿色的植物,木质的地板,银色的训练杆,窗外直射进来的阳光,穿着黄色毛衣的曹圭贤,戴着银色项链的李赫宰。
金钟云的喉咙一下子就哽住了。
他看见了。
…是我吗?金钟云想,这次,是因为我在经历的事吗?
这时候是下午三点,他站在排练室的门口,屋里的两个男人在镜子里看到他的身影,不约而同的停下了练习的动作,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他们谁也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15年了啊。” 金钟云突然说,他走向他们,“好厉害的。”
李赫宰先迎了上来,握住了金钟云的手腕,“是啊,” 他笑嘻嘻的说,顺便往边上瞟了一眼,“15年里我可是一直处于领先地位的,和哥联系的次数是,tom和jerry的设定是,反正什么都是。”
曺圭贤在后面嗤笑一声说,你幼稚不幼稚,15年了不还是没敢和艺声哥告白,其他的领先重要吗,谁先说喜欢,谁先占领哥的床才更重要。
李赫宰说,哦jio,我可没跑到我哥家里去一边炒菜一边哭,你省省吧室友,我哥家里餐巾纸都被你哭光了,我今天还要买了送过去。
金钟云往后退了一步,他说弟弟们,我有一个小建议,虽然我的话平时你们都直接不采纳,但我还是要说,就是吧,你们这样我不太适应,可能心脏要出问题,要不我们还是先按照以前的相处模式来……..
曺圭贤举起金钟云的手就亲了一下,“拒绝采纳,艺声哥,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了,和你没关系,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开开心心做这个家的三女儿,吃饱睡足好唱歌。”
李赫宰也从后面抱住了金钟云,他的手慢慢的摸索到了金钟云的胸前,“你看,我们忙内又开始了,哥要小心,圭贤最近情绪不稳定,容易胡言乱语,但不管怎么样,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哼。”
金钟云被前一个后一个挤得动弹不得,他突然就想起了昨天没完成的那条年份线,线上有他的十几岁,二十几岁和三十几岁。
他的十几岁橙色和黑色相交,他的二十几岁几乎全黑,在他开始细细看向自己的三十几时,他猛的发现一切都延迟了,也只是延迟了而已。
有些痛苦他早该抛掉,那不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事,这些痛苦牵扯太多人也只能扎根在他的心底, 早在20岁的夜里金钟云就知道,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也许直到老死,他都会被它们所扰,他想那就交给未来处理吧,可某一天他把有色眼镜摘下来回头看,发现自己已跨不过那样的高度。
突然流出的眼泪是因为意识到几年前的某个事件终成了遗憾,很久之后的见面才会透露几个月前自己真的很痛苦。金钟云就是这样,不会表达又执拗,他的崩溃延后,求救晚了几步,他想这次终于不用再延迟,因为他就要站不住了,可是李赫宰抓起雨伞穿过很多条路,可是曹圭贤穿湿透的皮衣说哥我带你看日出。
年少时看到的人一回头就成了朝思暮想,30代的李赫宰和曺圭贤回头看,金钟云一直在他们身边,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该多看看他的,往后就要看成相濡以沫,看成岁月留香。
他的痛苦离开的晚了些,他的幸福也到来的晚了些。人说一些东西过了特定的时间就失去意义,金钟云想不是的,这些事情仅仅是发生了,就能让他的心口发酸发胀。
他人生里有些事延迟发生也将要发生,他终于要变成幸福的人。
———————————————————————————————————— Fin.
在写这篇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那句话,你要相信,每一个令你意难平的结局,已经是他们力所能及的最好结局。很奇怪,他们其实没有意难平(反而很甜),但我就是莫名的被戳到
感觉这个下篇没有上篇写得好TT,故事毕竟要进展,也不能一直像前篇那么丧,这篇讲的只是几个人和自己,也和对方和解的经过
再有就是大三角应该不会再写了,我的文力真的是一年爆发一次的速度……(今年的已经用完了TT)
还是希望我带来了一个好的结局,也帮蓝人们回忆起一些最初的感动 :D (什么话)
[赫海|ABO]从恋爱到结婚需要几步-9
部长赫X幼师海
主赫海,副83
[九]
从恋爱到结婚需要几步?
从木浦回来之后,李东海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就算已经订好了结婚的日子,他依然也很好奇这个问题有没有标准答案。
如果从时间上看,那么他与李赫宰,和金希澈与朴正洙花费的时间其实是差不多的。他们都是在确认关系两年之后,开始准备的结婚。
可若是从过程看,那么他与李赫宰,就要比大了他们三岁的那两口子风平浪静得多。虽说有过小打小闹,却从未发展到要分手的地步。
硬要说什么令他印象深刻的折腾,大概就是两个人刚才一起小半年的时候的一次。起因是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大概不是因着刚同居时习惯...
部长赫X幼师海
主赫海,副83
[九]
从恋爱到结婚需要几步?
从木浦回来之后,李东海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就算已经订好了结婚的日子,他依然也很好奇这个问题有没有标准答案。
如果从时间上看,那么他与李赫宰,和金希澈与朴正洙花费的时间其实是差不多的。他们都是在确认关系两年之后,开始准备的结婚。
可若是从过程看,那么他与李赫宰,就要比大了他们三岁的那两口子风平浪静得多。虽说有过小打小闹,却从未发展到要分手的地步。
硬要说什么令他印象深刻的折腾,大概就是两个人刚才一起小半年的时候的一次。起因是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大概不是因着刚同居时习惯上的磨合,就是因着情侣之间老生常谈的问题。
啊……
是因为什么来着?
……
……
李东海坐在小区公园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杯关东煮。不远处有一个卖鲷鱼烧的摊子,看着招牌上画着的鲷鱼烧,李东海莫名的想到了某条京畿道银鱼。因为是冬天,这个时候天差不多久已经黑了,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回家的意思。倒不是他突发奇想要一边看日落一边等李赫宰回家,相反,他现在又气又委屈,并且罪魁祸首就是李赫宰。
李东海有一点后悔,明明是李赫宰的错,他就应该把李赫宰赶出去,然后自己在家吃饭。结果竟然是他穿了外套跑了出来,饭也没吃只能去便利店买一杯关东煮垫一垫肚子。想到这里李东海越想越气,恨不得一个电话打给朴正洙或者金希澈,要他们给自己留门,他今天回去睡。
“坏家伙。”吃完了关东煮的李东海小声的嘀咕着,站起来走向鲷鱼烧的摊子,“都不知道下来哄我。”
实际上不论是李东海,还是暂时没有赶过来的李赫宰,都没有想到他们两个能闹到这个地步。因为半个小时之前,家里都还是风平浪静的。
当时因为海苔酱菜快吃完了,李东海正在厨房给板栗切丝打算再做一盒。李赫宰下班回来之后,他就开始跟李赫宰说起了自己今天在幼儿园的事情。
“今天幼儿园那边餐后甜点是鲷鱼烧,”李东海一边说着一边把切好丝的生姜和板栗放到一边,然后转身将糖稀和酱油倒在锅里点上火,“那个红豆馅挺好吃的,食堂阿姨做多了就给了我几个,我带回来热了一下,现在应该还是热的,你要不要尝尝?”
“其实我更喜欢吃没有馅的,”李赫宰说着做到厨房流理台的旁边,拿起一个温热的鲷鱼烧咬了一口,“但是这个很好吃啊,是因为它是被我们东海亲自带回来的原因吗?”
“胡说什么呢,”李东海笑着把烧开了的酱汁从灶台上拿开,然后加了一勺辣酱进去搅匀,又加了一点梅汁,“你呢?你今天在公司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李赫宰把手里的那个鲷鱼烧吃下去,然后伸手帮李东海把海苔片剪成合适的大小,“在企业公司上班的李部长,哪里有在幼儿园上班李老师的工作生活有意思?就是一样的写方案,开会,然后再写方案啊。”
“哦,这样啊。”李东海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把板栗丝和姜丝倒进酱汁中拌匀。
说实话在一起这么久,不好奇男朋友的工作生活是不可能的。李东海又是格外粘人些的类型,只要可以粘着李赫宰,就绝对不会放弃机会。但是李东海毕竟也是三十多的人了,自然不会像小年轻一样搞出什么24小时查岗的行为来。只是问问李赫宰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怎么生活而已,李东海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很懂事的,只是有些粘人的男朋友了。
可是他都这么懂事了,李赫宰还是不肯说。若是之前还好,毕竟在一起时间不长有隐私也情有可原,可他们现在不是才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了。他们早就已经是把工资混在一起花,睡一张床,用一台洗衣机,吃一个电饭锅里煮出来的饭的关系。
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难道恋人之间还要有秘密吗?明明自己已经是什么都可以告诉李赫宰的了。李东海越想越委屈,仿佛李赫宰再说点什么拒绝他的话他下一秒就可以哭出来一样。
果然木浦的alpha绑在一起都没有首尔的一个alpha坏。下次李赫宰问自己什么事,他也不告诉李赫宰答案了。
“东海?”李赫宰显然也察觉到了李东海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不告诉你。”李·说到做到·东海不但没有告诉李赫宰,还解了围裙往门口走。
“呀,怎么了?”李赫宰看李东海这个样子也慌了,他连忙站了起来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已经穿好了鞋子还拿起了外套的李东海,“惹你不高兴了的话告诉我,好不好?我改。”
如果是以往,李赫宰这么说李东海也就被哄好了,但偏生这件事已经被积压了一段时间,积压到李东海不想这么快就被哄好。“说了不告诉你,你不许拦着我,我要出门。”说完李东海就推开李赫宰套上外套出了门。
“你去哪里?”
“不告诉你,我现在也有我自己的秘密了。”李东海说着甩上了门,然后就下了楼。
然后就发展成了现在的样子。
在家里的李赫宰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一起快半年,李东海一直都是非常体贴也非常听话的恋人。同僚朋友所说的,恋人的屋里取闹根本就不曾存在。是以别说像今天这样的吵架了,两个人就连真的因为分歧而争执的情况都少之又少。他想应该的确是他做错了什么,但是他一时间真的搞不明白。
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呢?
李赫宰仔细回忆了一下两个人刚才的对话,却依旧没能想出来他错在哪里。只得先穿上衣服也跟着下了楼,打算先找到李东海在哪里,然后跟着他别让人走丢了。
李东海倒是很快就找到了,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生着气。李赫宰便躲在拐角处确保能时刻看见他,然后开始翻起了通讯录找起了咨询对象。翻遍了通讯录,真的能打电话的也就只有一个金希澈。毕竟这种问题,情场老手肯定经验丰富些,就算金希澈之前那些超不过三个月的恋情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金希澈毕竟结了个婚吧?他不信光靠朴正洙一个人,两个人能多年如一日的恩爱。
“这个时候立刻认错,不管怎么样先把人哄回家再说。”听完李赫宰说请来龙去脉之后,金希澈这样说道。
“那他要是问我错在哪里我怎么说啊?”
“莫?”金希澈愣住了,“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我知道我就不会来打电话了。”
“啊西,情侣之间能有秘密吗?”金希澈克制着自己想要骂脏话的想法,“他的工作既然跟咱们的圈子没有任何关系,又不担心泄密,那你就应该毫无负担的去告诉他啊。他都那样对你了,你不这样对他,他当然要生气了。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会谈恋爱?”
“希澈哥,我这是初恋,肯定没有你经验丰富啊。”
“啊西,你小子——我这是看在特儿的面子上不骂你。”金希澈说,“你知不知道中国有一句话,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你没谈过还没见过我怎么谈吗?”
“希澈哥,你是说你的每一段爱情都是猪跑吗?”已经得到问题的解决办法的李赫宰立刻丧失了本就稀薄的求生欲,开起了玩笑。
而金·每一段爱情都是猪跑·希澈则骂骂咧咧的挂了电话。
“这小子到底是被哪个眼神不好又心地善良的omega看上了?”挂了电话之后金希澈这样说道,“咱们家东海以后要是找到这样的alpha,我绝对要把这个alpha扔到汉江里喂鱼。”
这边挂了电话的李赫宰没想那么多,只走了过去,坐在李东海的旁边,搂住了李东海的腰。
“还生气呢?”李赫宰说着转头看着李东海,“怎么眼睛红红的,哭过了?”
“我才不要为了你这坏家伙哭,”李东海说着看了一眼李赫宰,湿漉漉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你来干什么?”
“来认错啊,”李赫宰说着亲了一下李东海,“李老师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不瞒着你了。”
“坏家伙,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还瞒着我。”李东海说,“木浦的alpha绑在一起都没有你一个坏,我要回木浦。”
“那带上我好不好?”李赫宰把人搂的更紧些,“路上还能听我讲我的事。”
李东海看着李赫宰一眼,突然伸手解开自己的拉链。
“李老师倒也不用这么热情——”
“呀,你在想什么?!”李东海说着塞给李赫宰一袋子东西,“刚才这里有卖鲷鱼烧的摊子,我买了一袋子的,没有放红豆馅。我放在衣服里面,还是热的呢。”
“买给我的?”
“对啊,买给你的,不吃完你别回家了。”
“东海啊,哪有还吵着架呢就给男朋友买东西吃的?”李赫宰说着无奈的笑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可爱?”
“我生你的气又不耽误我给你买好吃的,我哥说了中国有句话叫“两口子没有隔夜仇”。”李东海拿过一个鲷鱼烧,“但是如果你不来哄我,我就把这一袋子鲷鱼烧都吃了。”说着李东海咬了一口手里的鲷鱼烧,“把自己吃成一只小猪。”
“为什么啊?”李赫宰听了李东海这跟撒娇没有什么区别的话,不由得又有些想笑,但是本着“男朋友刚哄好,现在他就是说天上的月亮是方的那也是对的”的原则,他还是顺着李东海的意思问了下去。
“因为快过年了,”李东海理直气壮的说着又从李赫宰手里的鲷鱼烧袋子里拿出一个鲷鱼烧来,“谁都想带一只小猪回家。”
“呀,说可爱的话犯法的话你要无期徒刑知道吗?”李赫宰被李东海的话弄得再次笑了出来,“你不吃成小猪我也想把你带回家,要不要跟我回家啊?”
“那是我的房子,而且现在是你在吃鲷鱼烧。”
“那李老师要不要带李小猪回家?”李赫宰说着还推了一下自己的鼻尖,“你看,变成李小猪了,你不带回家要被别人抢走了。”
……
……
“李老师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一个幼师问道,“学期结束前最后一天也不用这么兴奋吧?”
“啊,不是,”李东海笑了笑,看了一眼手机,“想起来之前跟男朋友吵架的事了。”
“莫?和男朋友吵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啊。”另一个人凑了过来,“说来听听啊,东海哥?”
“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我也不大记得了。不过……和好的时候挺有意思的。”李东海说,“我当时被他气得下楼坐在小区长椅上生气,他下来哄我上楼的。”
“因为什么生气都忘了,结果还记得他怎么哄得,看来的确是很高明的手段啊。”
“倒也不能说多高明,”李东海说,“我也不记得多少了,当时也是冬天的时候,我好像是说了“如果他不来哄我,我就把自己吃成一只小猪,因为快过年了,谁都想带一只小猪回家。”这样的话,然后他说我不吃成小猪他也想把我带回家。”
“然后就和好了?”
“我哪有那么容易原谅他,我们同居是住在我的家里的。他也反应过来了,就说他是小猪,问我要不要带他回家,还扮成小猪的样子,我才原谅他的。”
“哎一股,怎么这么腻歪的啊,李老师你现在也开始秀恩爱了。”一旁的幼师听了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们也都学着点,知道为什么找不到恋人了吗?”
“学不来啊,前辈,”另一个幼师接了话,“真的学不来。而且就算我能学得来,天底下这么宠的alpha也找不到几个啊。”
“不过这么一说我真的挺好奇东海的alpha长什么样子的,都恋爱两年了应该是确定结婚了吧?什么时候带来我们也见见啊。”
“是要结婚了,之前请假是回家见家长。”李东海说,“他说今天来接我下班呢,已经到了。”
“哦?那岂不是快要见到了?”
“呀,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没出来啊?”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有个陌生的声音,办公室里的人转了头,就看见一个围着之前李东海打的那条亮绿色围巾的alpha。
“哦莫,李赫宰?”一个眼尖的幼师认出了李赫宰,“东海哥,你的alpha是李部长啊?”
“是啊,我是李老师的alpha,”李赫宰笑着走了过去,“这么久都没下来,我都等急了。”
“在闲聊,”李东海说着看了一眼李赫宰的围巾,“戴着舒服吗?”
“舒服,我跟同事们都显摆过了。”李赫宰得意的说道,“他们都没有。”
“我上次还说呢,大家说李部长的omega就是下一个所有omega的公敌时,李老师怎么不说话呢。原来是心虚啊?”
“瞒的这么仔细,到时候喜糖要多给啊。”
“一定一定,”李赫宰笑着搂住李东海的肩膀,“那我就先把公敌nim带走啦。”
等到李东海和李赫宰走后,办公室里的幼师这才又开了口。
“哎一股,我简直不知道应该数落金理事兄弟俩,还是数落朴设计师兄弟俩了。”一个幼师率先说道,“哥哥收了哥哥,弟弟收了弟弟,合着没我们江南区的人什么事。”
“谁说不是啊,当初金理事和朴设计师在一起就算了,人家是真的般配。可他们两个的弟弟怎么也内部消化了,好歹给我们留个念想呢,一公开就是要结婚,要不要人活了。”另一个幼师说道。
“那能怎么办啊,你摸着良心说,这两对谁不配啊?”
—TBC—
哎一股,写得我自己有点想吃鲷鱼烧了……
#这章怎么这么多小猪 #因为是猪年吗 #我也想要带一只小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