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辛芙】何为遗憾
>>>
勇者辛美尔从梦里醒过来,太阳穴一阵阵地发疼,他勉强抬起手背,阳光从指缝间漏下来,他的耳朵痒痒的,但并不是因为发烫的日光,“芙莉莲?”他下意识地出声问道。
“嗯。”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摊开掌心,那柔软的,引人发痒的东西便落了下来,缠绕在他的指尖上,他的脑袋仍晕乎乎的,轻轻揉捻着她的发丝。
“辛美尔,已经很晚了。”真难得,竟然是芙莉莲来叫他起床,打败魔王之后,好不容易能睡上一个舒心的好觉,真是奢侈的体验。
辛美尔觉得很累,很想再睡一会儿,于是他翻了个身,眼睛微闭着,仍没有放开她的头发,但头发的主人很执着,“辛美尔,辛美尔。”她轻轻地推着他,“要迟到了,结婚典......
>>>
勇者辛美尔从梦里醒过来,太阳穴一阵阵地发疼,他勉强抬起手背,阳光从指缝间漏下来,他的耳朵痒痒的,但并不是因为发烫的日光,“芙莉莲?”他下意识地出声问道。
“嗯。”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摊开掌心,那柔软的,引人发痒的东西便落了下来,缠绕在他的指尖上,他的脑袋仍晕乎乎的,轻轻揉捻着她的发丝。
“辛美尔,已经很晚了。”真难得,竟然是芙莉莲来叫他起床,打败魔王之后,好不容易能睡上一个舒心的好觉,真是奢侈的体验。
辛美尔觉得很累,很想再睡一会儿,于是他翻了个身,眼睛微闭着,仍没有放开她的头发,但头发的主人很执着,“辛美尔,辛美尔。”她轻轻地推着他,“要迟到了,结婚典礼。”
“谁的?”庆祝的安排太多了,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我的。”
辛美尔猛地睁开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坐起,定定地注视着她,什么?婚礼?芙莉莲?这几个词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境况下才能联系到一起,该不会所谓的魔王消灭都是谎言,他现在还在做梦吧?芙莉莲平静地迎接他震惊的目光,缓缓地补充下半句话,“还有你的。”
她思考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的表述有点儿奇怪,“准确的来说,是我和你的。”
冷笑话吗?!辛美尔觉得自己简直要晕过去了,他握住她的肩膀,努力平复自己混乱的心跳,尽可能冷静地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拜托你从头告诉我。”
“所以说啊……”海塔似乎是努力地憋着笑,尽管他平日里就十分轻快的样子,但现在的他看起来要更幸灾乐祸一百倍,“你昨晚喝醉了,一直抱着芙莉莲的腰在哭呢。”
辛美尔一直相信自己是一个坦然的胆小鬼,他能够轻松地编织许多得体的话语,而真正想要藏匿的事情,他决心要一直带到坟墓里去。正因为如此,他能够轻易地抚慰人心,也懂得如何不让别人留下遗憾。
“你有没有什么遗憾呢?辛美尔。”昨夜的芙莉莲这样问他,她的指尖轻轻地摩擦着杯沿,并没有看他,目光投向城外的黑暗,辛美尔于是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他知道那是她下一站旅途的起点。
辛美尔有些发愣,淡淡的苦味在口中蔓延,芙莉莲从不掩饰自己的话语,直白坦言是一种长处,但不意味着人人都是如此。
“我啊……”他喝了一口酒,看着泡沫缓慢地从杯沿边缘溢出来,“遗憾的事情有很多呢……但现在想到的或许只有一件吧。”
但只有这一件,唯独这一件,是不能够被说出口的事情。
“这样吗?”芙莉莲淡淡地回答,并没有试图追根究底,好像这只是十年旅途中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话题,她并没有这样的好奇。
再然后呢?再然后他好像喝了更多的,更多的酒,直到连海塔这个酒肉僧侣也忍不住来拽他,害怕他一头淹死在酒桶里,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听到芙莉莲的声音——
“那么换个问法……辛美尔有没有什么愿望呢?”
“你说想要和芙莉莲结婚。”艾森语不惊人死不休,如果说刚才只是想晕过去的话,现在他就是想跳下去了,但海塔和艾森一人一边牢牢地钳制住他,像是知道他要逃跑,辛美尔艰难地吞咽着,他了解自己,尽管是在酒醉之后也不会说出任何逾越的话语,啊啊,当时的自己一定是说了什么想要永远在一起,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之类的话吧,可怎么会是结婚,为什么会是结婚呢?
“你的确是求婚了。”然而艾森冷酷地打断了他的回忆,矮人在这样的地方可真够死脑筋。辛美尔脑子一团乱麻,一定还有什么补救的方法,他可是勇者,一定能完美地挽救失误……
“好的。”然而芙莉莲这样回答。
>>>
很久之前,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前吧,海塔曾问过芙莉莲知不知道婚姻的含义,那时候她刚加入小队没多久,伙伴们多少对罕有的精灵抱有一丝好奇。
“知道。”芙莉莲干脆地回答,“人类的契约。”
“这样啊……”海塔微微地笑了,不愧是活了上千年的精灵,真是准确的概括,却又异常的淡漠,像是一粒石子落入水面,骤然消失了,平静无波。
他注意到不远处勇者的背影有一丝摇晃,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再没谈过这个话题。
辛美尔觉得自己在发抖,就像是他第一次拿起剑,第一次斩杀魔物,第一次面对未知的冒险。他们在一个小小的教堂里,芙莉莲安静地站在他的身侧,没有红毯,没有音乐,唯二的观众只有海塔和艾森。
海塔适时地担负起证婚人的职责,他翻开经书,轻声念诵着祝词,辛美尔偷偷地注视着身边的少女,芙莉莲神色平静,望着她专注的视线,他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芙莉莲,你愿意将你的承诺赠予勇者辛美尔,承诺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承诺将永远在他的身边吗?“
可是,你真的能够明白吗?明白永恒和一生对人类的意义吗?芙莉莲,你明白为了这个誓言,你在今后漫长的时光中要付出的东西,或者说……代价吗?
“我愿意。”她说道。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他的心中融化消散了,勇者辛美尔体会到一种崭新的战栗,但他并不为此感到悲伤或恐惧,50年的约定是那样遥远,但眼前的承诺却是只要伸出手,就能紧紧握住的东西。
于是他选择了,选择了后者,这是很自然的,欲望,这本就是人类最大的命题。
他们在王城的郊外买下了一栋小小的房子,尽管人们都很欢迎勇者住在城中心最豪华的建筑里,但芙莉莲需要一个地方研究魔法,他也想和她安安静静地生活一段日子。
家具和用品是他们一起到商店里挑选的,是芙莉莲喜欢的设计,抱着大包小包离开前首饰摊的摊主叫住了他们,询问是否有喜欢的款式。
“这么说起来辛美尔还没有戒指呢,我听说是要成对的。”芙莉莲低下头挑选,她并不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但人类的习俗她都会细心遵从,是自作多情吗?辛美尔觉得她对他的事情似乎要更认真一点。
“就这个吧。”她举起一枚银色的戒指,和她的是相近的款式,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巧合。“伸出手来,辛美尔。”
他仍年轻,在这样的时候免不了慌乱,辛美尔手忙脚乱地将货物放下,他的掌心因为紧张而湿漉漉的,真的好逊。
和他不同的是,芙莉莲的手很温暖,能够轻易地承托起他的,她将戒指滑上勇者的无名指,严丝合缝,像是合上命运的齿轮。“正合适……辛美尔,你是要哭了吗?”
辛美尔使劲吸了吸鼻子,“没有!”他嘴硬道,知道自己很幼稚。
“我们回家吧,芙莉莲。”他微笑起来,牵起她的手,“啊,可是行李……”他陷入两难。
“没关系的,辛美尔。”芙莉莲自信地笑了笑,她轻轻地,但确实地回握住了他。
他们最终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家,行李在法杖的牵引下飞在半空中,像是混乱的风筝飞行,魔法可真是个美妙的东西。
芙莉莲作为一位精灵已经驾轻就熟了,但作为妻子还显得太笨拙,她还是很经常把饭煮坏,早上怎么都叫不醒,梳头发的时候靠在他的怀里打瞌睡,他在庭院里练剑,她就在书房里研究魔法,作为打败魔王的报酬,勇者要了王国近一半的书库作为报答,他本可以选择财富或是强力的武器,但或许……他抬起头,芙莉莲正在二楼看书,发丝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在认真的时候那双绿眼睛会微微地眯起来,他很喜欢,他从没告诉过她。
……或许这会让她停留得更久一些,在他的身边。
他从来没指望芙莉莲会为他永远停留,几十年时光如白驹过隙,或许是好奇,又或许是一时兴起,她留了下来,这就足够了,辛美尔从不让自己去要求更多的东西。
勇者曾认为他足够了解芙莉莲了,但关于她为什么要接受他的求婚这件事,他还是想不明白,像是透明宝石上浮现的雾气,影影绰绰,但他愿意用接下来漫长的时间,去解开这个谜题。
>>>
“你会感到遗憾吗,芙莉莲?”一千年前,老师曾这样问过她。
芙莉莲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不会。”她诚实地回答。
诸如遗憾,悲伤这样的情绪,看似沉重,可放在一千年,一万年的刻度上就显得微不足道,精灵总是在不同的人生命中路过就消失了,她看着他们,就像看着草叶上蒸发的露珠,她觉得没什么所谓。
况且她已经很强了,就算做错了什么事情,也能够去补救,哪怕花上许多年,她一直有这样的时间。
“你看着露珠从草叶上滑落下来,某天你注意到了一滴不同的露珠,你想将它接住好好观察,可是它落进泥土里,消失了。”芙拉梅说道。
“你可以一千次,一万次地这样看,但那枚唯一的露珠不会再回来了,这就是遗憾。”
芙莉莲没听懂,这究竟有什么不同,她能够理解人类的分别,但在她心中,他们占据着同样的,微小的分量,像是整齐划一的砝码。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老师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就在打败魔王的那天晚上,芙莉莲做了梦,她梦见一个年轻的自己,还有苍老的勇者。他们长途跋涉,进行了久违的一次旅行,看见流星的时候芙莉莲挺开心,光芒在昔日伙伴的眼睛里跳跃,或许再下一次他们可以去别的地方,看更漂亮的风景,只要她好好地计划一下时间。
时间啊,时间……
手风琴的乐声在风中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气味,就在最后一抔土遮住勇者的棺木之时,芙莉莲终于看见了那滴摇摇欲坠的露珠,它悬挂在草叶上,温柔地明亮着,倒映出勇者微笑的脸,然后下一秒它消失了,融化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醒来的时候芙莉莲发现自己在哭,泪水源源不断地落在杯子里,对面是年轻依旧的勇者,眼睛因为醉酒而湿润发红,滑稽的是,他看起来比她要沮丧一千倍,一万倍,她想问问辛美尔,他知不知道自己哭起来显得有些孩子气。
“你有没有什么遗憾呢?辛美尔。”于是她这样问道。
芙莉莲开始习惯起和辛美尔两个人的生活,海塔和艾森在短暂的拜访过后离开了,艾森留下了鲜花作为庆贺新婚的礼物,而海塔拿出了两瓶酒,“不出所料啊,酒肉和尚。”她说道。
“这可是品质上好的酒!”海塔因为她的不识货而惋惜,她看见海塔笑着对辛美尔说了些什么,辛美尔的脸一下子红得很彻底。
也不是没想过要更亲近些,但芙莉莲显然低估了自己对辛美尔的影响力,旅途中她简单的一个飞吻就能让他神志不清,更别提进一步探寻肌肤接触的奥秘了。
辛美尔倒是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理准备的样子,成日里紧张兮兮,在饭桌上,在书房前,他经常会陷入一段漫长的沉默,盯着她的脸,张了张口,又使劲儿地咽下去。于是芙莉莲告诉他想亲可以亲。
辛美尔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将脸靠近她的,睫毛颤抖得厉害,芙莉莲觉得这样的反应很有意思,于是不打算闭上眼睛,他用尽全身力气,视死如归地吻了一下,然后一头栽倒在她怀里。
辛美尔从梦中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妻子的怀里呼呼大睡,想起昏迷之前的举动,他捂住脸,只从指缝间泄出一丝呻吟,“是你救了我吗,芙莉莲?”
“是的,人工呼吸。”
辛美尔难以抑制地笑起来,他翻了个身,双臂环过她的腰,重新埋进她怀里,“是这样啊,是这样呢……”他笑着嘟哝。
肆意欢笑着的辛美尔坦率又可爱,不知为何,她也变得很开心了。
十几天后他们再次出发了,辛美尔声称是要去度蜜月,她活了那么多年,早已看遍世间美景,这本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旅行,就像他们十年间的每一天那样,但总归还是有什么不同的,过去辛美尔惯着她,但是对于路程安排总还有自己的考量,“芙莉莲,我知道你很困,但是等我们走过这段路再好好休息如何?”她眼睛也睁不开,在地板上化成一滩软绵绵,辛美尔叹了口气,将她背到背上,就这样带着熟睡的她走了一程,引得路人频频侧目,海塔和艾森摇头叹息。
“辛美尔,我们该出发了。”
他的手臂松松地绕过她的,下巴抵在她的肩头,睡得很熟,呼吸有规律地吹拂着她耳边的发丝。怎么轮到我来叫醒这个犯懒的家伙了啊……芙莉莲伸手戳他的脸,又戳了好几次,他嘟哝了什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芙莉莲?”
“嗯。”
他傻乎乎地笑着,“我在做梦吗?”
“这里是现实。”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糊弄。
“肯定是梦境吧。”辛美尔似乎仍沉在睡梦中,“因为太幸福了啊。”
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芙莉莲想了想,掏出法杖把他和床单一起卷了起来。
和魔王讨伐战不同,他们的旅途算得上是轻松愉快,辛美尔还是那样乐得帮助他人,一路上有不少人认出他们的身份,“哼哼……看来看来大家都被我帅气的铜像迷倒了。”辛美尔孔雀开屏,尽管得意洋洋的样子十分傻气,倒也是实话,芙莉莲看着他的脸,眼角的泪痣莫名显出些柔弱来。
在过去的岁月中她遇见过无数人,就算是按照人类的标准,比辛美尔英俊的人大概有很多吧,可为什么呢?在他之前,她从未留意过任何人的皮囊。
“请问辛美尔……”芙莉莲向路人搭话,一个没注意这家伙又跑了老远,好像是要帮村头的奶奶搬南瓜,“您的丈夫刚才往这边过去了。”隔壁家的婶子笑得可开心,芙莉莲手里一沉,她把热腾腾的面包塞在她手心。“快去找他吧。”
芙莉莲逐渐意识到这些额外称呼后黏附的固有属性,黏黏糊糊,让人的心口痒痒的,却并不讨厌,或许这就是人类所说的连结吧,靠语言建立起的连结可真是不可靠。
“芙莉莲!!”
她抱着法杖,看着辛美尔兴高采烈地向她跑过来,辛美尔曾经说过想要和她产生更多的联系,这会是他的愿望吗?他实现了愿望吗?
“苍月草?”
“是的。”辛美尔摸着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来自我故乡的花。”
他说希望能带她亲眼去看看,她总还记得很清楚。
“你真的记得路吗?”然而在森林中转了三个小时后,饶是迟钝如芙莉莲,也忍不住出声提醒,或许可以飞到天空上看看,但在这个时代,还不存在这样的魔法。
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树根间跋涉,“也许真的是迷路了吧。”辛美尔叹气,但仍在笑,“可为什么呢?就算是这样也让我很高兴。”
“因为大半夜在森林里散步吗?”
“因为是和芙莉莲一起。”他眨眨眼睛。
于是她沉默下来,寂静的深夜里,语言也像是迅疾的洪流,她还不明白,但她能感觉到。
夜风吹过,淡蓝色的花瓣飘落下来,落在她的额发间。
“就是这个!”辛美尔备受鼓舞,拖着她一路狂奔,芙莉莲抬起头,看见一座小小的堡垒。
“把手给我,芙莉莲。”辛美尔的声音很温柔,她的名字含在他的唇间,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缱绻。
她握住他的手,掌心传来坚定的温暖,她深吸一口气,登上了城墙。
月光澄澈,雾气清幽,湛蓝色的花瓣在风中涌动着,像是静静的河流,泛起静谧的涟漪,月光为它们镀上一层柔软的银辉,半明半暗的光芒游移不定地在酣睡的万物之上涌动。
“很漂亮吧?”辛美尔的声音轻轻的,“我总害怕不能带你亲眼看到。”
“芙莉莲究竟为什么要答应我的求婚呢?”他忽然问道。
“因为我已经亲眼见证了遗憾,在我的梦中。”
他温柔的面庞,忧郁的话语,深藏在心底的话,那是悲伤,是遗憾,但更多是将它们一手造就的,名为爱的东西。
“我很害怕啊……芙莉莲。”辛美尔的身体颤抖着,月光湿淋淋,把一切都打落,在氤氲的蓝色雾气中蔓延。
“我害怕你不知道,又害怕你知晓。”
“我害怕你为我悲伤,但更害怕那份悲伤会在未来漫长的时光里淡化得一点都不剩。”
他目光黯淡
“我很幼稚吧,芙莉莲?”
“并不是。”她回过身去面对他,勇者猝不及防,他的目光就这样和她短兵相接,“我已经体会过遗憾的滋味,比起遗憾,我更想要快乐,你的快乐。”
她微笑起来,“看着这样的辛美尔,我也会感到快乐。”
她伸出手去,像接住一枚独一无二的露珠一样,接住了他的泪水。
那么,我许下我的承诺,为了交换一个秘密,一个深埋十年的秘密。
告诉我,辛美尔,告诉我吧。
——fin.
【林塞】大雨倾盆
>>>
塞尔达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茫昏暗的天空和雾蒙蒙的森林,她的视野模糊着摇晃着,碎片般的记忆纷至沓来。她这是在哪里?塞尔达想着,她和林克本该在城堡的地下。
他们花了整整三个日夜才抵达城堡下城的中央,幽暗火光映照之下,古老文明的痕迹拔地而起,篆刻出辉煌的,早已被人忘却的史书,这颗黑暗心脏中静静沉睡着的是旧人的尸体,公主和勇者在见到它的第一眼,血脉中涌出的森森冷意便令他们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那个禁忌的名字在巨大的地下空洞中回荡,他们近乎绝望地意识到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蔓延了千年万年的诅咒依然纠缠不息,它还在这儿,等待着他......
>>>
塞尔达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茫昏暗的天空和雾蒙蒙的森林,她的视野模糊着摇晃着,碎片般的记忆纷至沓来。她这是在哪里?塞尔达想着,她和林克本该在城堡的地下。
他们花了整整三个日夜才抵达城堡下城的中央,幽暗火光映照之下,古老文明的痕迹拔地而起,篆刻出辉煌的,早已被人忘却的史书,这颗黑暗心脏中静静沉睡着的是旧人的尸体,公主和勇者在见到它的第一眼,血脉中涌出的森森冷意便令他们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那个禁忌的名字在巨大的地下空洞中回荡,他们近乎绝望地意识到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蔓延了千年万年的诅咒依然纠缠不息,它还在这儿,等待着他们,等待着命运的来临。
古老干尸的封印被破除,意料之外的灾厄复活,恶意如同骇浪般奔涌而出,将他们淹没,脚下的地面就这样轻易地崩裂了,深渊张开血盆大口,悲剧重演,命运就像一列脱轨的火车,载着他们冲向既定的结局。
塞尔达最后的记忆里,林克强行挣开了右臂的灾厄,丢下剑柄,不顾一切地跳下深渊,紧追着她而来,猎猎风声呼啸,他脸上绝望的表情篆刻在她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如此清晰,让她回忆起一百年前同样的时刻,谁能想到一个人竟能为另一个人死上两次?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不知怎么的,塞尔达心想,他果然还是不该遇到她。
塞尔达很快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里,却不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脚,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从她鼻尖上掠过,带来一阵湿润的气息,她慢半拍地意识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它在她眼里就像一只苍鹭一样庞大,而这绝不是因为什么童话中的小人国物语。
晃动很快停止了,因为那个带着她行走的人来到了湖边,幽蓝的水面上映出一张熟悉的脸——林克看起来很疲惫,眼下积着沉沉的昏黑,他伸手掬了一捧水,她能看清他的手掌皲裂,血痕堆积,伤口新旧横陈,就像是长时间在废墟中挖掘所致,她的心揪了起来,接着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将她捧了起来,于是她终于得以在那双蓝眼睛里窥见真正的自己——一个小小的青绿色石雕小人儿。
如果不是林克神色严肃的话,她甚至会觉得现下的场景有点儿滑稽,她本该死去,能从那般深渊中生还的希望接近于无,但她现在不知怎么的还在这里,困在一个石头做的小身体里,还能听见林克在对她说话。
“殿下。”他久久地凝望着手中这个没有呼吸,也没有声音的小石雕,低声唤道。
林克掬起水来,轻轻地擦拭了她脸上的泥土,动作那样轻柔,好似不是触摸雕像,而是抚摸着一个女孩儿的面庞。塞尔达很想让他别在意她,因为他看起来比她狼狈得多,鲜血正沿着他的额角流下来,变成一道道干涸的痕迹。他仔细地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将她重新藏进怀里。
“塞尔达,你在听吗?”
林克始终小声地对她说着话,于是她得知这具身体是他与来自一万年前的佐那乌勇者的交易,她的身体沉睡在深渊的某处,魂灵却得以暂时留在这具小小的石头身体里,直到林克完成所有试炼,以来自天上的神火重新铸造断剑,击败终焉盖侬之时,她才能得以归还。
这段旅途听起来太艰苦,也太过漫长了,但林克却毫无怨言,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颊,目光温柔,“我很快就会完成的,塞尔达。”他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愧疚,“很抱歉总是让你等。”
在经历了那样漫长的时间之后,塞尔达很难说自己是否已经厌倦了等待,但有一件事情大抵是确认无疑的,她不愿看到他痛苦,尤其是这痛苦是她带给他的。
他们在一座飘零无依的空岛上,千年的岁月化作一片金色的落英,在灾厄的旋风中一切装备都已损坏,希卡石板也不见踪影,“只能从头开始了。”林克语气轻松地说,空岛不比大陆资源丰富,植被和动物都相当有限,随着夜幕降临,空岛神庙的看守者也浮现在他们眼前——一种绿色的石头巨人,林克此刻手边可堪使用的武器只有一把骨斧,若在往日里这样的敌人并不能给他造成什么困扰,可塞尔达注意到他的动作变得迟钝……不知是来自附身手臂的掣肘,还是由于被他藏在怀中的自己。
不管怎么样,林克就是不愿意放开她,塞尔达就在他胸前的口袋里晃荡着,被为数不多的布料包裹的严严实实,他本可以将她放在一边儿,便可自由无束缚地迎战眼前的敌人,可林克将他们的生命经由心脏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仿佛一个绝望而执着的承诺——若是要伤害她,便也伤害他自己。
巨人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倒塌成一堆不规则的碎块,林克甚至从木箱里找到了一套古旧的绿色衣衫,风格与海利亚迥异,想必是来自某个未知的异族。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尽管被困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塞尔达的注意力还是被石墙上的壁画吸引去了,“快看,林克!这是水龙的族徽!”小石头人塞尔达惊喜得想要蹦蹦跳跳,“原来千年前佐那乌族并不是灭绝了,他们移居到了天上,他们是天空的住民!”
“虽然我现在什么也听不到,但我能感觉到你很开心。”林克说,抚摸了一下她的手背,像是保证,“不过我现在要炸开这座墙出去,我保证会给你留下一些完整的研究素材的。”
云雾之下隐约能看到大陆影影绰绰的边缘,在夜雾中生火并不是什么高明的做法,谁知道隐匿在黑暗中的是否还有什么未知的巨兽?林克用一块小小的手帕将她裹起来,珍而重之地放在火堆前,像是怕她会受到寒冷的侵袭,他轻轻地打了个喷嚏,随即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偷偷看她。
“请照顾好自己,林克!”塞尔达几乎是生气地脱口而出,很希望他能听到自己的埋怨,但暗夜回馈给她的只有一片静寂,无力感霎时间涌上她的心头,白日里因新奇而带来的些微喜悦火星也熄灭,“我讨厌你受伤,讨厌你为我而受伤……”她垂着头,小声嗫嚅着,“太讨厌了……”
“我猜你想说照顾好自己这样的话。”然而林克温柔地回答,顺手翻开火堆旁的烤肉,火星溅落在他被灾厄灼烧得焦黑的手臂上,而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疼痛。
塞尔达紧盯着他焦黑的右臂,心疼得简直要落泪,可石头小人流不下泪来。她一腔愁绪只能憋在这小小的身体里,在这样的境况下林克甚至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一点儿都不疼了,真的。”他笑着告诉她,“幸亏伤的是右手呢。”他说,带着一点儿骄傲把左手无名指上小小的戒圈展示给她看,“没弄丢。”他好声好气地保证道。
林克今夜的话好像比前17年人生加起来还要多得多,他仿佛一点儿也不在意怀中小人的毫无回应,只是笃定地说着,安慰着她,一刻也不曾停止过。
起风了,林克小心地把她裹进怀里,“会不会有点冷?”他小声问道,林克用为数不多的布料给她做了件小小的斗篷,“抱歉,塞尔达。”他有些羞赧地解释道,“我的手艺总比不上你那样好。”
在他絮絮自语的时间里,塞尔达一直在望着他,林克怎么会相信呢?素不相识的覆面之人随手给了他一个小小的石雕,他就视若珍宝地藏起来,这个没有温度,也不柔软的石雕里藏着生命的痕迹?明明她连一点温暖,一点儿回应也没法给他,她想,林克怎么会相信呢?
空岛气候多变,林克小心翼翼地在避风的神庙角落躺下来,将她搂进怀里,天气寒冷,他轻微地颤抖着,她能感觉得到。“塞尔达……”他的声音顺着气流,轻轻缓缓地包裹着她的身体,他未受伤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轻柔地抚过她的头发,“还记得我们结婚时候的事吗?”
她怎么可能忘。
刚封印灾厄的那段日子里,林克将虚弱的她接回哈特诺村静养,或许是刚刚恢复记忆的缘故,林克看起来似乎比以往更要小心翼翼,而她也需要花上一段时间重新熟悉这个她分别了一百年的人,一开始有些尴尬,但幸好岁月并未消弭他们灵魂中与生俱来的熟悉。
她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只限于百年流亡后的相互依存,一些骑士对公主微不足道的责任感罢了,但在发现林克会在深夜偷偷轻吻她的指尖后,这个结论被全盘推翻,在黏糊糊的夏夜里,他们的初吻也发生得这样混乱而又顺理成章,热乎乎的呼吸碰在一起,分开的时候感官都失灵,彼此都不知道鼻子在哪里,眼睛在哪里。
但总还是记得嘴唇的位置,于是胡搅蛮缠,装傻充愣,又接了许多个吻,足够写一篇长长的亲吻论文。再后来他们结婚了,于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睡在一起。
她前17年人生都在被责备中度过,在118岁这天似乎才终于推开了名为幸福的大门,而那中间苦守的一百年呢?大概不算真正的活着。结婚真好,这是她和林克的一致共识,他们可以相拥入眠,睡到日上三竿而不用担心被责备,手牵着手一块儿出门而不用在意异样的目光,
林克再也没有做过噩梦,因为她身上的温度足够温暖他,足够挽救一颗动荡不安的心。
某天她问起林克是否会害怕再次开启一场冒险,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正在收拾行李,计划着一趟前往城堡地下的短途旅行,这本是一个无心的玩笑话——她从未见过他畏惧,勇者的血脉流淌在他的躯体里,勇者的灵魂寄居在他的心脏中,这个问题并不存在另一个答案。
“会的。”他说,“我会害怕。”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含着某种紧迫的,近乎苦涩的预感。
“因为这意味着我又失去了你。”
在坠入深渊的那一刻塞尔达意识到这样一个温柔的事实——海拉鲁的近卫骑士,旷野的勇者,她的林克是终将变得破碎的,是终将因为她而破碎的……毕竟在他们之间,她一直是更为坚强的那一个。
滴答,滴答。
起初是安静的,而后逐渐变得喧嚣,最终难以抑制。
他们正躺在空岛的屋檐下,今夜没有星星,四周空寂得让人害怕。然而她却感到一场温热的暴雨从天而降,缓缓地打湿了整个夜晚,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fin.
9月份的草稿,状态不太好敲敲改改,一直到现在才完成,祝大家情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