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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侠

The Ethics of Dependency 01

哨兵向导AU

  “喂!”

杰米翻了个白眼回过头去,本以为又是哪位新兵不长眼,张口就要怼回去,却一瞬间愣住了。

金发,灰蓝色的眼睛,锋利的眉毛和固执的下颌角……这些单拎出来都不算什么,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张他本不该再见到的脸。

不是复制品,却像是命运在他疏忽的一瞬间,恶意复刻了某个尘封的梦。

只是那张脸此刻笑得很轻狂,很讨打——也很生动。他一边抬着胳膊拦住杰米的去路,一边喋喋不休地挑衅:“……你撞到我了,总该说点什么吧。”

杰米沉了半秒,才缓过神来。

对方体格高大,制服肩章晃眼,信息素浓烈锐利,一看就是个新晋S+哨兵。啧,果然塔对这一脉还真是舍不得放手,一个不够,还要再做一个...

哨兵向导AU

  “喂!”

杰米翻了个白眼回过头去,本以为又是哪位新兵不长眼,张口就要怼回去,却一瞬间愣住了。

金发,灰蓝色的眼睛,锋利的眉毛和固执的下颌角……这些单拎出来都不算什么,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张他本不该再见到的脸。

不是复制品,却像是命运在他疏忽的一瞬间,恶意复刻了某个尘封的梦。

只是那张脸此刻笑得很轻狂,很讨打——也很生动。他一边抬着胳膊拦住杰米的去路,一边喋喋不休地挑衅:“……你撞到我了,总该说点什么吧。”

杰米沉了半秒,才缓过神来。

对方体格高大,制服肩章晃眼,信息素浓烈锐利,一看就是个新晋S+哨兵。啧,果然塔对这一脉还真是舍不得放手,一个不够,还要再做一个。

他舔了舔后槽牙,挑了下眉,半是调侃半是真烦地开口:“明明是你撞过来的吧,小鬼。不过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会和你一般见识。”

他的目光下移,像是随手检查货品似的从上看到下,最后在卢克手臂上停了一秒,伸手拍了拍那肌肉夸张的小臂。“练得不错啊。”他语气慵懒地说,“不过小心,别只顾着练肌肉,好歹也长长脑子——哦,我是指你的精神图景。”

他说着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那动作轻慢而优雅,像是在某种无声领域里宣告着谁才是这场交锋的主导者。

下一秒,他就转身走了,步伐闲散,背影潇洒,完全没把身后的年轻哨兵放在眼里。

 

第二天,杰米接到申请,果然来自S+级哨兵,代号卢克,编码S-0006。他看着卢克的照片,微微叹了口气。

约两百年前,地球遭遇“精神侵蚀浪潮”——一种起源不明、波动性极强的“精神污染”开始侵入人类神经系统,引发大规模幻觉、癫狂、攻击性,统称为“精神崩坏综合症”。传统医疗与military system完全崩溃,仅少部分人类在突变中获得了感知精神波动与维稳情绪的能力,分别被称为:

哨兵——拥有极高感官强化与感知力,擅长搜捕、作战、战术推进,但易陷入“感官过载”与“精神错乱”;

向导——具备调节精神图景、提供安抚哨兵神经网络、净化混乱意识的能力,被认定为“辅助单位”。

他们由“塔”进行统一的军事化管理,负责镇压失控个体、稳定军事防线、清剿精神污染区,还兼有控制“向导依赖黑市”、“精神绑定走私”等灰色活动。所有人在18岁时都必须接受精神结构测试,一旦测为哨兵或者向导,便会被强制征召,进入塔变为战略资源。

哨兵向导这类特殊人群约占总人口10%,其中向导更为稀有,与哨兵比为1:30。所以所有向导在塔内以轮班-申请的形式被分配安抚哨兵。而不用说,S+哨兵的安抚优先级更高,卢克点名要求杰米服务,那……

杰米拿着pad——其实也并不意外——来到安抚仓。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正带着点不屑……和紧张?头发是好好打理过的,靴子擦得锃亮,看上去某人应该是认真准备过的,又装得一副“我才不在意”的模样。

杰米扫了一眼面前的青年——比他高出半个头,肩膀宽阔,气场也挺足,可那一眼望过去却总让人觉得……太新了,太急了,太想表现自己了。

他再确认了一下pad上的名字。

卢克。对,就是他。S+级,编号0006,新晋王牌哨兵。

杰米收起pad,语气轻飘飘的:“衣服整理一下,坐好。”

卢克抬头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但下意识还是照做了。杰米走近,抬手要放在他额头上时,卢克偏头避开。

“怎么,害羞了?”杰米冷笑了一声。

卢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叫杰米肖?”

“你提交的申请,我的信息你也都有权限去看,明知故问干什么?”杰米懒懒地挑眉,低头看了眼手表,“安抚时间是四十五分钟,从我进门开始算。你最好赶紧准备好,这场结束我还有报告要写。”

“他们说你是‘高危诱导型’,什么意思?”卢克依然不依不饶。

什么意思,”杰米在对面坐下,翘起腿,笑得优雅又轻蔑,“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卢克哼了一声。杰米探身将手指贴在他的额头,精神图景在触碰间迅速交汇。

——然后就是那一秒,杰米“看见”了卢克脑海中的自己。

光裸着上半身,长发散落,被压在某个冰冷台面上喘息,嘴唇微张,手臂上还戴着束缚器……整个意识空间都带着令人眩晕的快感投影。

杰米挑了下眉。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挺有想象力的嘛。”

卢克脸红了一瞬,然后立刻僵硬地狡辩:“这……这是你昨天的行为干扰到我的感官波动……不是我想的……”

杰米没接茬。他开始进行精神安抚——手法依旧温柔,却比流程上要求的,多了一点:多一丝延迟的停顿,多一层低频共鸣的接触。

那是一种极为私人化的安抚方式,他用精神力轻巧地牵引着卢克的意识,将那躁动的边缘层层包裹,仿佛有人不动声色地在你耳边低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会说破。我允许你这样想。

在那种被“理解”的幻觉中,卢克的大脑开始出现短暂的麻痹。

而在这一切完成后,杰米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你比我想象中,乖很多呢。”

卢克彻底呆住了……自己好像不是来接受精神安抚的,而是——被谁喂了非法的致幻液体(几百年前人们称之为‘酒’)。

……

“好了。”杰米看着pad上的信息,进行简单录入。这小子根本就没事,纯粹来找茬的,但这是完全难不倒杰米哥的。卢克现在已经放松地躺在安抚仓的床上,眼睛里还带一点朦胧的余韵。

“要当个乖宝宝,听到了吗?”他转身,故意在声音里加了一点儿下压的尾音,就像对一条暂时安静下来的小狗说话。

卢克却突然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喂!……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你?”

他瞪着杰米,脸还带着点通红的后劲——是刚才那句“乖”,还是那段精神连接里潜藏的某种错觉?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杰米被拽得微微踉跄一下,低头看他,不怒反笑。

“那你就写申请咯,”他耸了耸肩,“你知道塔的制度的,向导轮班制,S级以上哨兵可以指定安抚,向导有权拒绝——但三次以上就会被判定为不服从,要被罚的。”

说着,他低头看了看卢克抓着他手的姿势。

“你知道安抚过程中不允许哨兵‘大面积’接触向导肢体的吧,你这样做是违规了哦。”

卢克撇撇嘴,有点别扭地嘟囔:“违规也是你先违规吧!你……”

“哈哈!”杰米直接打断他的话,笑得毫不愧疚,“你不追究,我不追究,塔也不会追究。”

他伸手,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拂下卢克抓着他的手,又在临走前——故意地——在对方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眼神灼灼,语气轻快:

“就让这成为咱们之间的一点‘小秘密’吧。”

他眨了眨眼,唇角扬着一个有点坏心眼的笑。

“下次见咯。”

门打开又合上,杰米的气息还没散尽,卢克却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

 

 

“诱导性依赖”……卢克半夜握着自己的手腕,模拟着杰米的触觉,默默想着这个名词。那个词出现在杰米的档案里,用红色字体特别标注。只有具备S+权限的哨兵才可查看部分摘要,但具体行为记录被加密封存。他看不到细节,只知道这是一种精神层级的危险指控。像是某种高度敏感的伤口标签,提醒所有人:不要靠近。真是烦人。

塔的制度一向冷酷严谨,向导作为“战略资源”,从身体到精神都被制度层层缠紧:不得过度消耗,不得自由出入,不得建立个人依附关系——尤其不得对某个哨兵“偏心”。这套体系宣称保护,却也将他们架在孤岛上,每一滴情绪都被量化、折算、管控。

向导们被安排轮班,为不同哨兵提供情绪调节服务。轮转、脱敏、冷却,再分配。像机器。

但这一系列的规章与“保护”,并没有减轻向导的被剥削程度。被认定为“辅助单位”的他们,也总是被想象成为职场伤的母亲,妻子,甚至更过分的角色。黑市里也流行非法药剂,可以让向导对哨兵形成依赖回路,变成哨兵的某种精神抚慰容器……

但杰米现在看上去还好。他是最近才调到卢克这个战区的,似乎已经小有名气。卢克之前没有留意过关于向导的流言——他之前也以为,向导就是该为哨兵服务,天经地义,这种职业关系没什么特别的。但那一晚的杰米……却显然不是在执行程序。

“要当个乖宝宝哦。”

那句近乎轻佻的话,如今却像病毒一样反复在卢克脑中重播。音调低柔,语气暧昧,甚至在某个片段里——他记得杰米的唇角好像是带笑的。

之后几天,哨兵S-0006号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好转,反而波动加剧,时时浮躁。他等待、渴望,下一次见到杰米。

他开始做梦。

梦里的杰米穿着塔的制服,单膝跪坐在他面前,指尖拂过他的额头,声音低柔地唤他的名字。

他在食堂开始留意杰米坐哪,谁和他说话,谁靠他太近。他开始调整自己的作息,只为了在走廊的转角和杰米“偶遇”。

他在训练时走神,想象杰米的指腹重新贴在他额头上,再顺着眉骨、嘴角滑下。他甚至幻想那双眼睛在专注地看着他,只对他一个人露出那种带笑的温柔。

他恍惚觉得,自己“被选中”了。

但杰米——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走廊里遇见他,他只是微微一笑。规矩的,得体的,职业向导标配的笑。可卢克分不清那笑里有没有留给他一点点……私人的温度。

谁知道呢?

 

杰米很快接到来自卢克的第二次安抚申请。

这次,他一反之前的吊儿郎当,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坐好,开始。”他戴上手套,动作干净利落,声音冷淡,没有一丝玩笑的余地。
卢克频频看他,目光像点燃了火的针尖。但杰米始终低着头,只盯着仪器读数,没有回应。

一切都合理合规。不再有多余的抚摸,不再有那句“乖宝宝”。只是安抚。

可正因如此,卢克反而更急了。

等结束时,杰米站起身欲走,卢克几乎是喊出来:“喂!你……”

杰米停下,回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终于——终于像心软了一瞬似的,坐到了床沿,微微侧着身,像是故意挡住了监控摄像头。他摘下手套,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膝盖,然后抬手,捏了捏卢克的脸颊。

卢克有点抗拒——他不喜欢这种把他当小狗的态度,一把打开了杰米的手。但下一秒又像后悔了似的,紧紧握住那只手不放。

杰米轻轻笑了一下。“撒娇也要讲时机,知道吗?”

“那个……”卢克咬着嘴唇,眼神有些游移,“可以给我一件你的衣服吗?”

杰米扬了扬眉,有点惊讶地往后仰了一点:“私相授受可是违反大纪律的哦。”

但他随即又俯下身,压低声音,语气里多了一丝调侃:“你不会是想拿去干坏事吧?”

卢克的手捏得更紧了几分,像在赌气:“你别太自恋。带有向导信息素的衣物可以帮助哨兵稳定情绪,这很合理。就当是……医学用途。”
他指了指杰米的发带,“就那根,行吧?”发带而已,他心想,不算过分。可杰米的笑容忽然凝滞了。

一瞬间,像是某个遥远而不可说的回忆,被触碰到了裂缝。杰米的眼神变冷了,动作也迅速地抽开手,站了起来。

卢克懵了,有些焦躁。“……你不愿意?”

……杰米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转过身来,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懒洋洋的笑:“发带给了你,我头发怎么扎?给你点更好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管子,几乎是塞进卢克手心的动作,把话压低了:“这可是bonus,只给你一个人哦。”

是润唇膏。

贴身用过的,带有细微残留体液、组织和信息素的润唇膏。

他还笑得很得意。

“怎么样,比衣服好吧。”杰米拍了拍卢克的肩,转身离开了安抚仓。

 

那一晚,卢克彻夜未眠。

他关了灯,在床上一遍一遍地打开那管润唇膏,嗅觉放到最敏锐的频段去分辨那若有似无的味道。他的指腹一遍遍在表面滑过,然后——贴到自己的唇上,轻轻按住。

闭上眼,他仿佛听见了杰米在他耳边说:“你比我想象中,乖很多呢。”

他开始出汗,心跳加速,整条神经通路像被烧灼一样泛起波动。那不是信息素本身的问题——而是那个送给他的人的模样、语气、动作,被他亲手按进了大脑里,形成了回路。

他在意识最脆弱的时刻,把杰米“植入”了自己的梦境架构里。

在梦里,杰米披着长发、眼尾带笑,坐在他腰上亲吻他,一遍一遍地说:
“我只给你。”
“只对你这样。”
“乖一点,我就让你靠得更近。”

——而醒来时,他咬着自己的手臂才没发出声音。裤子里已是一片狼藉。

他意识到,不是那支唇膏的问题。

是他自己已经完蛋了。

 

 

 

 

但之后整整三周,卢克都没能再见到杰米。

他向塔里提交申请,系统回复两个字:“外勤。”没有解释,也没有预计归期。杰米从所有公共区域“消失”了,训练场、食堂、宿舍通道,甚至任务指令板上也没有他的名字。
卢克试过找他,但连一个方向都没有。塔的权限制度严密,就算是S+哨兵,也无法擅自查询向导行踪。

而这期间,系统记录上显示:S-0006号哨兵已连续六次拒绝其他向导的安抚,标记为潜在依赖风险单位。

……他无法忍受杰米不在的日子。

以前哪怕不是安抚轮到他,只要能远远看到杰米穿着制服路过——冲他点点头,眨个眼,手指像无意地扫过他的手背一下——就足以让他一整天精神稳定。那是某种可笑的“幻肢”感:像被牵引,又像在被驯服。

而现在,没有了。

他加重了训练任务。瞄准,射击,重新装填。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反复。深夜独坐训练场边缘,一动不动地盯着靶心,直到天亮。
他开始照镜子时出神,反复回忆杰米最后一次摸他脸时的角度与温度。
睡前,会涂一点杰米留下来的润唇膏——那点唇印和味道像是安抚,又像毒药。他不知道那是让他睡得更好,还是更糟。

梦里的杰米,嘴唇柔软,大腿强健有力。眼神专注地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梦里他躺在杰米的怀里,像个孩子。
梦里他咬住杰米的指节,像条狗。

……

终于,杰米回来了。

系统信息弹出的一刻,卢克几乎是立即按下了申请。等他风风火火赶到安抚仓,却第一眼就看出了异常——

杰米虚浮地站着,脸色苍白,眼底隐隐泛红。体表温度高于普通值,一眼就是低烧。

“……你发烧了?”卢克下意识扶住他,眉头一皱,“我把安抚取消,送你去医疗区。”

杰米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得几乎不可闻:“不用……轻微过劳而已。隔壁战区有哨兵失控,我被借调去纾解。现在已经稳定了。”

他笑了笑,习惯性地朝卢克眨了下眼:“你知道的,我是万能的。”

那一刻卢克突然不太想听这种笑话。他想问:为什么塔总是把你派去执行危险任务?向导是一次性用品吗?你才刚回来,就不能休息一下吗?

但他没问。他明白,哨兵也一样。调令一下,谁都得走。

——如果他和杰米申请结合呢?以S+的级别,理论上是可以申请长期绑定的。那样他就有权优先调配杰米的工作任务,至少可以让他——

“借你肩膀靠一下。”杰米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卢克愣了一下。然后他就感觉一具滚烫的身体轻轻靠上来。

杰米有点失控地贴过来,呼吸热而急。他像一只高温发烫的猫,蹭着他。

卢克几乎是本能地抱住他,下意识屏蔽摄像头视角。——这接触已经超出了安抚允许的范围,但此刻他顾不了那么多。

他把杰米轻轻放倒在床上,自己坐到一边,又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

杰米躺着,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睫毛垂着。他的眼神晦暗不明,看着卢克,像是依恋,又像是怀念,以及一些更复杂的、过往的回音。

他忽然抬起手,缓慢地伸向卢克。

卢克立刻伏过去,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掌心。

那是一个荒谬的姿势。强悍的哨兵,像狗一样蹭着自己的向导。但杰米没有笑,也没有讽刺。他只是用指尖,在他头发里轻轻揉了揉——动作极其温柔,像在哄一个做噩梦的小孩。

那一刻,卢克心里有个声音说:

至少这份温柔,是只属于他的。

不会再有人,能享有杰米这样脆弱的一刻了。

吧?

 

 

之后的日子暂时归于平静。

卢克又申请了几次杰米的安抚,过程都很顺利。在他的央求下,杰米甚至悄悄给了他一件自己的内衣——洗过的,折得整整齐齐,却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味道。

而日常里,两人碰面时,杰米也不像之前那样疏离了。他会主动停下脚步,和他说几句话;有时在人群中拉住他的手,有时干脆在餐厅里坐在他对面,假装随意地把筷子伸进他的碗里尝一口:“你吃的这是什么?味道不错嘛。”

这一系列“出格”的举动,在塔的规章制度下都足够被判定为“私密性倾向”。

但杰米做了。卢克想,这肯定说明……他是特别的,对吧?杰米不是对谁都这样的,对吧?

那天他心情很好,训练完去找杰米,正好路过宿舍楼。电梯门刚打开,他抬头——

看到杰米站在里面,笑着。

但他不是一个人。

身边两个高个子哨兵,其中一个把手搭在他肩上,另一个——竟然搂着杰米的腰。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杰米的头还微微偏向那人,像在听他讲悄悄话。

卢克的大脑在一瞬间断电。他整个人像被灌了汽油点燃,热气直冲脑壳。

“把你的脏手——从我向导身上拿开!”

他几乎是咆哮着冲过去,一拳砸向那个哨兵的脸。

那人直接撞上电梯墙壁,鲜血喷出来。另一个哨兵也愣了半秒,条件反射地挥拳反击。两人很快陷入贴身肉搏,精神波动如风暴般扩散,整个走廊瞬间沸腾。

房门一扇扇打开,哨兵们都聚集过来看热闹,还有人录了像。杰米终于反应过来,低声骂了句,试图拦住卢克:“住手!别再——!”

没人听得进去。哨兵一旦精神失控,是听不进任何语言指令的。拳头和血肉撞击的闷响此起彼伏。杰米眼看一个人已经被卢克压在地上揍得快没气了,只能一咬牙,从背后掐住卢克的后颈。

“够了。”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精神力的渗透。

卢克的动作还想继续,但下一秒像被冰水劈头浇下。他眼前一阵晕眩,身体骤然失力,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失去意识。

走廊,终于安静了三秒。

三名哨兵倒在地上,空气里还弥漫着过度释放的信息素。杰米站在中间,低头轻轻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他招牌式的笑容——慵懒、潇洒,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眼尾上挑,语气懒洋洋的:“——你们刚才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对吧?”

空气里沉了一瞬。然后众人疯狂点头,“没看到!绝对没看到!”

“杰米哥辛苦了,地上这几位……我们来处理,包在我们身上!”

“训练时精神波动嘛,很正常的事,哪有什么事啊哈哈……”

片刻后,走廊清空。

杰米低头叹了口气。自己这次……做得又太过了?也许S系列的实验体哨兵,就是和他不对付……

 

卢克在禁闭室冰冷的地板上睁开眼。感应到他意识回笼,头顶感应灯亮起,系统提示:S-0006号哨兵因违反向导接触纪律、对他人实施暴力行为,现被判入精神隔离室72小时,进行降载处理。

……

他尝试申请杰米——他是S+哨兵,理论上出禁闭第一时间就可以点名申请同向导进行安抚。

但系统冰冷地回绝了。

“您指定的向导已拒绝安抚申请,剩余拒绝次数:2次。累计超过3次后,该向导将进入‘合作障碍档案’,请谨慎操作。”

卢克盯着那一行字,屏住呼吸几秒,指尖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杰米拒绝了他。

杰米拒绝了他——而且这还是第一次记录在案。

他不是不能理解。是他先动了手,他违规、失控、甚至连“向导私属化倾向”那一栏都被打了个红色警告。可为什么会这样?

他坐在空荡荡的寝室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一幕:杰米笑着从电梯里出来,身边的男人搂着他的腰,他没有推开。是他看错了吗?还是说,杰米就是那个样子——对谁都一样?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咬自己的指节。

他是杰米“特别的”哨兵。

他真的是吗?

……

禁闭期结束后,卢克回到了训练区。他沉默了很多,但做事却比从前更狠了,常常训练到手指破皮、血流不止也不叫停。有时被人从后面打闹式搭个肩,都会条件反射地掐住对方手腕反拧。

大家都说他疯了点。但没人敢多说。

几天后,在训练场的更衣间,他无意中听到几个哨兵在说话。

“你那批新的拿到了没?”

“当然,黑市那边最近又转出来一点,说是杰米哥的。”

“真的假的?我都太久没有尝过他的味道了!”

“所以才值钱啊!你看这,10ml的O液,现在都炒到五千积分了。听说是他外勤的时候留下的,我都排了一个月才轮到。就靠那点味道我最近睡得可好了。”

“那你有没有做梦?”

“当然!他他妈还亲我呢……啧,那感觉……”

卢克站在更衣间的门口,像被钉在那里。

他说不出话,也没有立刻冲上去打人。他只是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心。

“……你以为你是特别的?”

他转身走进淋浴间,打开冷水。冰水冲在他肩膀上,他却几乎感觉不到温度。

他开始有点明白,杰米档案里的“诱导性依赖”是什么意思了。

 

 

卢克在杰米的必经之路上蹲守了三天。

他翻遍了所有向导的排班,计算杰米可能的出行路径,在风口最重的环形走廊边坐了又站,站了又走。直到第四天夜里,塔内的灯光切入夜间模式,他终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另一头慢慢走来。

那一刻,他几乎是凭本能冲了上去。

“杰米。”

杰米愣住。显然没料到卢克还敢在这个时点出现。

“你在干什么?”他皱了皱眉,“现在不是我执勤时间,塔不允许——”

“你什么意思?”卢克打断他,声音已经发抖,“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你卖你的信息素、体液,衣服也好、唇膏也好……你知不知道我对你——”

他忽然抓住了杰米的手腕,动作激烈到近乎暴力。

“你知不知道我每次闻到你味道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要疯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对我是特别的。”他的嗓音破碎,“我以为你愿意冒风险见我,是因为……你也……”

他没说完,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明明是愤怒,现在看来却是伤心。

杰米看着他,看着这张曾经在他面前彻底崩溃过的脸……终于叹了口气,轻轻把人拉进怀里。他抱住卢克,像是在安慰什么受伤的小兽。

“……对不起。”杰米轻声说。

卢克不满足于这个敷衍的抚慰。他猛地低头,吻了上去——带着混乱、愤怒、绝望的力道,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索求。他的手臂死死搂住杰米的腰,像是再放开就会永远失去。

杰米僵住了几秒。然后用力推开他。

“卢克。”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点罕见的颤抖,“你冷静一点。我不是你能……”

他还在组织语言,下一句话还没出口,背后的阴影中,传来一阵稳重的脚步声。

“他不是你能觊觎的,也不是你该迷恋的。”

那个声音温和、低沉,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威压。

卢克的身体一瞬间绷紧了。他转头,眯着眼看向阴影里走出的男人。笔挺的军装、干净的短发,脸上带着春日阳光般的笑容——

但卢克第一眼就知道,那笑容是假的。

他太了解那张脸了。那是他的脸——只是更加沉稳、深沉,嘴角在笑,但眼睛却无动于衷。他的右眼被一道浅淡的伤疤打断,诉说着此人被隐匿的危险。

来人步伐稳健,站定在杰米身旁,轻笑了一下,伸出手:“你好,我是沙利文,编号S-0001。”

“杰米的老朋友、老搭档了。”他补了一句,偏过头对杰米笑得温柔,“对吧?”

杰米没有接话。他嘴唇颤了一下,眼神游移,指尖隐隐发抖。

顺着杰米的视线,卢克看向沙利文翻起的袖口——

里面缝着的,是一截颜色暗淡的布料,想是经年累月地被主人摩挲,但又保存得很好。卢克当然认识这截织物,可以想象它鲜活时的质地和色彩,毕竟他向杰米讨要了这么多次都未果。

是杰米的旧发带啊。

 

Nycsz

【Lukejamie】猫狗双全

3w8一发完

中魔法if,原创角色有但篇幅不大

OOC大量发生,过去捏造有,注意避雷


太阳高升的梅特隆市已套上了它由迈克·哈格亲手所打造出的和平外壳,藏匿起夜晚抹不去的混沌与暴乱。

卢克是被一反常态之大的闹铃吵醒的,他下意识地咕哝着,手一边拍向自己的枕头边。老实说,这幅场景可不多见,大名鼎鼎的沙利文教练从来都是生物钟走在机械钟前面,自从参了军以后也就再没当过那个因为迟到站在教室前门口的小孩。今天却不知为何,不仅他引以为傲的、负责自我规划的那一块脑区查无此人,自己那比别人更加粗壮的胳膊也半天没能够到手机。

难道掉进床边上的夹缝里了?年轻的格斗家如是想,迷迷糊糊地一睁眼...

3w8一发完

中魔法if,原创角色有但篇幅不大

OOC大量发生,过去捏造有,注意避雷


太阳高升的梅特隆市已套上了它由迈克·哈格亲手所打造出的和平外壳,藏匿起夜晚抹不去的混沌与暴乱。

卢克是被一反常态之大的闹铃吵醒的,他下意识地咕哝着,手一边拍向自己的枕头边。老实说,这幅场景可不多见,大名鼎鼎的沙利文教练从来都是生物钟走在机械钟前面,自从参了军以后也就再没当过那个因为迟到站在教室前门口的小孩。今天却不知为何,不仅他引以为傲的、负责自我规划的那一块脑区查无此人,自己那比别人更加粗壮的胳膊也半天没能够到手机。

难道掉进床边上的夹缝里了?年轻的格斗家如是想,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就和一只狗爪子面面相觑。“哪来的家伙,怎么跑进我出租屋里了?”卢克疑惑着再次抬了抬手,更疑惑地看着那只黑黑黄黄的,毛量不少的爪子像是循着他的念头同时升了起来。

“坏了。”

卢克仅剩的困意被自己一脚踹出十万八千里,他撒丫子跳起来就冲向洗手间的镜子前,平日里必不可少的洗漱台在他眼中现在却出奇的高不可攀。或许也没有那么高?于是他蹦跶起来,黑色的脚指甲在白色瓷砖地板上打滑,发出滋啦滋啦的恼人声音,然后满意也不满意地看见一颗有着长吻的金色脑袋在镜面的玻璃上起起伏伏。

变成狗倒不算什么大事,卢克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想,浑身上下的厚毛让他甚至有点热,关键是要找到原因,更关键的是,他今天晚上可是和红虎门留着长辫子的小帅哥约好了要打完架再去吃饭来着。说到唐人街,他转头盯着门口多功能架子上稳稳当当躺着的那双黑色人字拖,最近和杰米·肖的关系也算是从在街头偶遇斗殴那一次开始的突飞猛进中稳定下来——并且稳稳地落在“挚友”的那个大圆圈里。虽然对卢克来说,挚友这个圆圈也不算大就是了。

杰米肖……想来现在这个模样也就只有委托和杰米能够帮得上忙了。卢克一拍脑袋,给自己定好了下一个目标。他溜着小步子返回枕边,两只前爪在手机上扒拉半天才从人脸识别的页面滑出去,成功地输入了密码,随后无比艰难地给学员们留下“这两天的课程得取消了,你们的教官生病中”的字样,硬着头皮无视学员群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关心的消息,转头点开了私人聊天的界面。

——现在有空吗?出了点事,我能不能来找你?

深蓝色的聊天气泡弹进了他和杰米的对话框里,上一条信息还是在上周末他们约定去节拍广场附近酒吧见面前的戛然而止。杰米不怎么是个赶时代热潮的人,也不喜欢隔着液晶屏模棱两可交流,所以想让他及时地看信息也就只能依赖祈祷这一愚蠢的办法了。在熬过这个狭隘的空窗期过程中,一直挂在手机消息提醒顶端的一条通知被高亮了,像磁铁一样吸引住了卢克的注意力。

——请去找到你心中的那个人吧,如果他感觉到了这份心意,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会变回人形的。

卫盾的基础格斗教官这下懵得不能再懵,然幸好,那个未知的发信人还有话要说:

——不过就算你什么都不做的话,6天以后也会变回去的。

这才几天SiRN那么大的公司就集体转行生物技术了?沙利文教官转着他过载的大脑,下意识想挠后脑的动作也碍于体型无法实现。杰米仍然没有回信。卢克不由得冒出点焦虑情绪,一夜间不知有多少人正经受这种未知的侵害,要是那位少年醉侠和自己的遭遇同出一辙可怎么办?“不行,我得去找他,”卢克对自己说,虽然听上去就是在呜呜叫。

大不了也就是发现夜猫子还在睡他的回笼觉。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叼着手机站在门口,下巴正搁在银色的门把手上。于是卢克汪说走就走,刚踏出门就差点因为不熟悉四肢在下楼梯时摔个跟头,可等他跑起来,却是比身为人类时的体能好上不少,像一道亮黄色的闪电穿过梅特隆训练中心,跨过四起的、对于把卢克·沙利文和养狗两个词拼在一起产生的疑问,再躲过白日的车流,跃上海滨路。

哪怕是乘不了公交,到红虎门的直线距离也不算远。卢克不一会就伫立在对他来说熟悉不过的棕红色木门前,虽然杰米曾纠正过他那些不规律的条纹不过是刻意为之所刷上去的漆,但他还是倾向于称其为“红木的”。当然这熟悉可不是浪得虚名,几乎每周卢克都会抽时间来这,美其名曰“打架”,实则抱着杰米给他买的PS5一坐就是半个晚上。谁叫他的屋子里只配了一台电脑呢,能从工资里再克扣出来一些买个Hitbox都谢天谢地了,至于半夜一个人去公司打游戏……他回想了一下俱乐部晚上黑灯瞎火的样子,还是算了。

金发,或者现在应该说是金色皮毛的格斗家甩了甩尾巴,试探性地在不会留下划痕的力道范围内挠了挠门。室内没有动静反馈给他。在他打算像复读下中拳一样故技重施的时候,衔在口中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扭动起来,让大狗不得不把它平放在地上。屏幕上跳出来了几个字,是杰米发来的。

——现在不行。

为什么?卢克没往下问,他下意识刨了刨地板,又觉得不对劲,索性一屁股地坐在地上,金黄色的毛发顺着脊背洒在楼道里,开始组织语言。

——杰米,我变成狗了。

水润的黑色鼻头在手机上戳了半天才在发出去的信息末尾加上一个系统自带的哭脸表情。对面的状态栏在“输入中”与“在线”之间来回切换,随后没等卢克从走神的状态恢复过来,面前的门应着开锁的声音由内而外旋转着,然后拍在了他的脸上。卢克·沙利文甩甩头,向敞开的一侧看去,与视线齐平以上地方空无一物。他福至心灵般低下头,立刻撞上一只黑猫橙金色的眸子,二人四目相对。

“早啊,肌肉脑袋。”黑猫弓着背,伸起一个巨大的懒腰,看上去着实没怎么睡醒,虽然听上去是在发出动物猫科动物的叫声,但砸进脑子里的确实是实打实的文字。“杰米?”卢克不可置信地问,答案尽在无言。

“进来说吧,”杰米转过身,只把黑色的背影留给他,卢克用尾巴贴心地带上了门。“想必你也看到那条短讯了吧,”猫模样的杰米跃上沙发,在垫子上卧下,从靠枕后面刨出屏幕仍然亮着的电子板砖,“看样子是有人盯上我们的情感状况了?”卢克不可置否,他问道:“还有其他受害者吗?”“不清楚,”中国人回答,“不过目前新闻倒是没什么消息,附近也没人发类似的话题。”

这茬还真是盯死他们两个了?

“你现在怎么打算?”教官从来没想过他会有问题这么密集的一天,“按短信做吗?”这话说的简单,做起来可南辕北辙了。不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心中的人”具体何指,况且以动物的身份和他人沟通,得说亏罪魁祸首想得出来这种损招。待到金发男人都快开始回忆他和杰米·肖到底最近有招惹到哪些帮派时,他又冷不丁地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好吧还是拍不到。既然结果如何不重要,岂不是哪怕只是站在目标面前拿手机发消息都行?比起东亚小说里的各种失败惩罚可亲民多了。沙利文教官那条蓬松的尾巴感应到了主人略有愉悦的情绪,在猫科动物疑惑的视线里旁若无人地摇晃起来。

“不要,”中国人,不,现在是中国猫,斩钉截铁地说,眯着眼立起身杵在沙发上,“一个星期不到而已,等就等吧。”到底是何人能让伟大如杰米·肖都在表白上怯场?是在担心破坏关系吗,还是什么立场问题?小帅哥……不会是喜欢上了什么纸箱帮派的小鬼头吧。卢克意识到自己还端正地坐在地上,索性靠着沙发侧躺在地上,好让自己的好奇不要太明显。对这种无可奉告的话题起探索欲的话,哪怕现在是猫咪也能轻松打出一套完整的OD吧。

脸上的疤痕被完美复现的大狗正淹没在自己过量的设想中,没注意到正对着的电视机里反射出了一对下塌的尖耳朵。等卢克为空气中的沉默抬头,它们已经恢复原样。“那我索性陪你一起等吧,小帅哥。”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了。但是杰米没应他,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回神似的张口:“你说猫能喝般若汤吗?”

你丫倒是先想想是照常吃饭还是吃宠物粮吧,卢克吐槽。梅特隆市的外卖行业可不算有多发达啊,在不能电话定餐的情况下,难不成得亲自拖着手机去店面里刷卡付钱?他已经开始想念自己的裤兜了。至关重要的是,如果二人一起出门的话,怕是再也进不去家门了吧,可别指望目前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掌握钥匙的使用方法。

这一出闹下来倒是午饭都忘了吃,一转头时针早大步跨过了最顶上的十二。“午饭我去买,你要不介意的话干脆就近原则了。”卢克正准备起身,一颗黑色的脑袋顺着地心引力挂在他的鼻尖前。

他这才发现杰米的眼角很对称地泛着红,越是靠近眼球,型便越是张扬,末梢以一个上挑的尾端收笔,活像风中跳脱四散的鸢尾瓣。“从饭店买的就行,”杰米被这忽如其来的注视搞得有些没头没尾,愣了一下才从脑子里揪出来重点。卢克说了句“好”就站起来压下房门的把手,挤出去才猛地发现自己空空如也的肺泡憋得难受,那双眼睛有他所不知道的能力,让人不知何时竟忘了呼吸。

到陈记包子铺门口之前,格斗教练还不忘在巷子里先打字,再用手机截屏存好。毕竟训练狗花钱买东西什么的还是小事,而会打字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了。他可不想成为什么生物公司的脑切片标本。卢克调出刚刚的截图,带着手机走进店里。正巧这个点没什么排队的顾客,他索性扒在柜面上轻吠两声,手机朝着店员。一台面之隔的人似乎有些惊讶,但也没拒绝,等那人记下他的需求就用鼻子划到事先挂在后台的支付界面。

在热腾腾的包子之前抵达的是店中食客各异的惊叹声,有中年的男人感慨这狗体型真大的,爪子一看就很有力,也有老年人间互相对卢克聪明程度的慨然,落在后者耳朵里不禁让本人暗暗捏了把汗,接过包装好的外卖和竖着插在袋子里的手机就落荒而逃。

似乎只要不是夜半时分,公寓楼道的大门就永远是敞开的,多亏了这唐人街似乎并不成文的规矩,卢克得以轻车熟路地爬上楼梯。他终于可以把为了防止袋子被污水蹭脏而高昂着的头颅低下,趴在地上给红虎路的原住民发起信息。

——杰米,开门,我到了。

他如愿以偿。

“买了什么?”杰米转头好奇地盯着棕色的牛皮纸袋。“包子,有你喜欢吃的牛肉馅,”卢克把外卖叼进门,吐出掂手说,没忘记把属于自己的一份雪菜猪肉馅掏出来。杰米有些厌恶地盯着他,没错,卢克似乎迷上了那神奇的“雪菜猪肉”,用他本人的话来说就是:“像中国土特产一样特殊的味道,很不错!”

中国人暗自打赌,没注意到自己把沙发抓得沙沙作响的爪子,如果哪天让他在桌上同时看见雪菜包子和菠萝槟榔披萨,他一定会把卫盾的教练完完整整地打包扔回安保中心。

杰米撕了几口外面蒸得松软、混有米香的面皮和中心汁水四溢的内馅,牛肉很新鲜,美食本该让他有一个好心情的。因为情绪负值太多所以加不回正数的黑猫有些郁闷地把两颗虎牙扎进包子中心,随后更郁闷地发现他如今的饭量也在随着体型的缩小变化着,而很明显,卢克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吃饱了,”杰米跳回沙发上,无所事事地刷起手机。卢克回了他个“哦”,随后继续以一口一个包子的速度风卷残云。

为什么肌肉脑袋不管怎么样都这么能吃啊!

当然,剩下的食物最后都进了卢克的肚子里,杰米甚至怀疑这小子比原来更能吃了。大黄脑袋半途还抬起来问喝不到般若汤的可怜家伙对这六天有什么想法,收到的回答是合情合理的“完全没有”。闲着也是闲着,顺便吃点好的。杰米手机刷到一半忽然直起来身子,鼻子略略往上翘:“喂,肌肉脑袋,晚上小爷我请你吃吊烧鸡如何?”可怜的沙利文教官刚想开口就被打断,眼睁睁看着春风得意如杰米肖连尾巴都翘起来。“放心好了,距离不远,看我怎么让店家亲自给送上门。”

在卢克的猫咪消消乐因为误触而第六次失败时,他们决定找一部电影看。

“有何高见?”卢克问。

“寂静岭看不看,最新的,”杰米回答,摆弄着遥控器。

“不看。”这次秒拒的是前者。

“黑客帝国?”

“太老了吧肌肉脑袋。”

“呃,那忠犬八公?”

“你知道你现在就和它长得很像么卢克·沙利文,盗梦空间?”

“好。”

卢克一开始还试图像条真正的狗一样躺在地上,直到杰米看不下去以“你人变了脑子也变了吗”的语气把他拽上沙发。健壮的格斗家自然没有晕头转向到那个地步,可他同样也把“我是怕踩脏你的沙发”如此的自证咽下喉头,想来也是有些糊涂了。

他们就这样占据着沙发两端,成功磨去整个下午的艳阳,直到落日的彩霞混着夜幕星辉披上所有建筑的肩头。同一时刻的杰米起身按下暂停键,“绝对是你没尝过的好东西,乖乖等我带回来吧肌肉小弟,不要偷偷往后看啊。”他撂下这句话的同时,也把自己挪下沙发,灵活地跳上把手,用自己的体重压开锁舌。卢克不再盯着那扇逐渐合上的门看,扭头掏出第三千多关的猫咪消消乐继续死磕了不知道多久。

情况有些不对,大狗盯着墙上隐隐要转过七去的钟表。这意味着杰米已经外出觅食一个半小时了,比起他自己所用的时间还整整长出一倍多。

——你没问题吧。

他丝毫没留意自己不当的措辞,就这么发送了信息,可半晌都无人应答。难道这家伙真能溜去喝酒?卢克回忆起儿时安德鲁韦伯曲下那些伴着夜色载歌载舞的猫咪,又联想到来着中国的格斗家混杂其中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皱了皱眉。不不不这个时候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杰米出事了吗!关于月光、猫和黄油啤酒的甜美气泡这才被自我意识戳破,大梦初醒的沙利文同志从早就超时,正在弹出是否重试界面的电子设备间弹起,左前爪刚踏出门一步又犹豫着缩回来。要是杰米只是单纯去贪个杯呢?那他们岂不是要流落街头十五天了。但假设杰米真是落了难,那又该如何是好?

卢克猛然把自己的脑子甩得嗡嗡响,不管这么多了,大不了多给徒弟点报酬让他来暴力开门吧。决心一旦下定,执行起来就轻松不少,犬科动物把公寓门外的地垫刨开,塞进手机,再压回原状,便立即快马加鞭,像部动力全开的黄皮列车一样从楼梯上冲下去。

杰米不在他最常来的酒吧,美国人觉着自己简直是脑子被热坏了才会真的付之以行动,来到这么个鬼地方寻莫须有的人。他平日虽不介意与醉拳大师来此一叙,顺便小酌一杯,倒是也不代表他就如何欣赏这种酒池肉林的氛围了。孑然一身的话,他更乐意去健身房多消磨些光阴。没觅着目标的猎犬有些失落地向唐人街的后巷游荡,不想一抬头竟意外地歪打正着地看见了什么,好歹让他没白跑一趟,更不至于败不旋踵。

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的猫,站在一圈身上印着深浅不一抓挠痕迹的黄箱帮中间。“来啊,”被所有人关注的猎物挑起一边嘴角,爪子上的指甲伸得老长。“原来猫的面部表情也能这么丰富吗,”卢克没多想的空,三步作两步跳过路上坑洼不平所积攒出的污水,挡在杰米面前。

狗怎么龇牙来着?他诡异地停顿片刻,随即摆出自己用得滚瓜烂熟的赛前挑衅表情。“这狗挡住它了!好机会,快溜!”黄箱帮那些愣头青们顿时作鸟兽散,朝各个方向匿去。不是,什么情况。卢克背后一凉,怕是脑子还没滚过弯,杰米就得先让他滚过去了。“谁让你来这了,肌肉脑袋,”被扰了兴致的格斗家竖起耳朵,上面的毛高高炸起,“我正教训那帮蠢蛋怎么在红虎门老实做人呢,用不着你插手。”美国人试图给自己打抱不平:“这不是你一直没回信息。”

“哦,”杰米的气焰忽的弱下去些,“打架之前随手一放就丢没影了。”

这下爆发的又是卢克了,“小帅哥,”他的语调猛地升高,像因为地壳运动新生成的火山,“你就不能小心点,总是惹事上身也很累人的。”光靠小布兰卡都想得出来,定是这小子又在维护他那“麻烦终结者”的称号,搞不清楚自己还剩几斤几两就往上冲。好吧,卢克回想了一下四散奔逃的纸箱人,剩得还挺多的其实。当然不是说杰米原先的这种习惯有什么问题,虽然杰米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绝对算不上好。自己也说了些过分的话,但他知道他一直在为了唐人街,为了自己想守护的东西而付出努力,这已经值得人敬佩了。只是,在街头比起这些,他更不希望杰米意气用事,同作为格斗家,他自然担心他的安危。

毕竟在梅特隆,只有聚光灯下的擂台还算得上公平。

语毕的沙利文教练猛地同时抬起两边眉毛,不为什么,只为这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他上次和杰米约酒时似乎说了些差不多的话,那时杰米·肖做了什么呢,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喝着酒,醉意滔天地在酒吧里公然发表意见——同时误打误撞地应下一帖不知名的委托。

那时主持人是远方的罕至客,一袭黑西服登于台上,霸占着驻唱歌手的位置,带来一个关于爱情的匿名委托,同时意指测试看客能否拥有过人的勇气。“人在期盼受到比自身所高等的生物青睐时,又是否会回头观望阶梯之下的世界呢?”视线形成的聚光灯所致之处那人宣读着,口吻与内容与这个热火朝天的酒吧大相径庭,平添一分影视剧的味道,“这是我们的雇主针对委托留下的唯一可公开信息,报酬是六万Z币,对用人提出的要求是……”卢克把视线从杰米身上移开,瞥见白花花的纸页在手中被旋转了半圈。“能胜过眼下发表人的阁下。”绝对不算少的金额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主持人把麦克风和椅子搬开,形成一个小场地。虽不知为何与爱一词有关的任务得以牵扯上格斗的条件,但吸引的挑战者仍陆陆续续地上台,却都没过几招就被放倒在地。

介于梅特隆市的特色:有架就打,毕竟打着委托旗号来招募选手的综艺也不在少数,乃至于对委托没有兴趣的人都摩拳擦掌,看客跃跃欲试,为下一个明日之星的位置挥出自己的拳头。

杰米不知何时也扭过头去观战,又转回来戳了戳卢克的肩膀:“诶你看台上那个出招像不像你徒弟会用的,就差把目的写在脸上了。”后者点点头,“几乎新学员考虑到骗和晃的可能性都很低,毕竟能把基础练好才是入门第一步啊。”中国人敲着桌子,通红的脸颊一下子让卢克颇感不妙,他不会突然说傻话的对吧?杰米翻了个白眼,小声牢骚:“你不如直接说菜就多练,不然就跟前面那些家伙一样都好不到哪去。”面上说是小声,可如今浑身是汗的黄种人哪还记得如何控制音量。

“那阁下的意思是?”

中国人“啊”了一声,在发现不少不满的眼神扫过来后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

“难不成是只敢于背后发言,却不愿立于人前的胆小鬼?”

你知道的,永远不要挑衅喝醉的杰米肖。一句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嘲讽像是把中国人从酒精的层面上二次点燃了。杰米孑然而然地起身,醉酒后的情绪比画板更要直白。他叫嚣着,因为酒后的昏眩半搀木桌,引人侧目,“那看小爷我给你们露一手总行了吧!”卢克坐在他身后,无言地盯着跟随主人的动作而摇摆的披肩黑发,“杰米,你真的还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那阁下,请。”

杰米一挑眉,露出卢克最熟悉的那一款,张扬而不恶俗的调笑:“有何不可?”主持人作出一个邀请的姿态,直到年轻的醉侠风风火火地上场的前一刻……然后下场。当然不是杰米输了,而是他一个武麗禽把对手踹出了界。人群骚动起来,议论着是哪里的大人物又闲得没事来混混油水。

“如何?认输了吧。”黑发男人的词当是冲向缓缓起身的主持人,目光却直勾勾汇在美国人身上,嘴角一模一样地勾起,好似炫耀猎物的猫……

猫啊,卢克恍然间有些大彻大悟了,怪不得是猫。思绪没有至此戛然而止,他索性继续回忆下去,不知能否从褶皱的角落里翻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其时,委托也随之顺理成章地落到他们头上了。“行啊,你杰米哥接了。”杰米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疾口应下,吓了卢克一跳。“好歹在答应之前好好思考一下啊,小帅哥。”不过那可是六万Z币,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倒也不至于跟钱过不去……对吧?卢克如此思索,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着有点亢奋过头的男人点头。吉普赛样貌的男人随杰米一起回到他们原来的座位上,挑了卢克身边的那个位置坐下。“这是委托人留下的信息,”他从西装夹层变魔法似的掏出来一个平整的牛皮信封,里面是一张信纸,印着一句手写的话。

[他们不对等的可悲感情与石沉入海的呼唤能传达么?]

男人的视线定在他们二人身上,随后黏在中国人身上格外的久。末了,他终于出声:“请二位先给我一个随身物品,什么都可以。”杰米皱下眉,“不是应该要联系方式吗,”又不动声色地舒展开,“不过小爷我一般不用手机,你给旁边那个肌肉脑袋发消息就行。”

“委托人只指定了要随身物品。”

同为格斗家的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有些错愕的眼神中读出一句话——

不是,等会,这什么委托。

卢克相信自己正在诠释汗流浃背的意思,收录进他耳朵和眼睛里的词句统统旋转、扭曲着拼成一个巨大的警戒符号。以这种方式、这种状态、这种描述接下的委托,男人暂且空空如也的脑子里迅速闪过从寂静岭到青鬼之间各式各样的单线程恐怖解密游戏,决定用手肘轻轻捅两下中国人裸露着皮肤的腰窝。虽然他的确缺钱,但是这种不亚于给闹鬼披萨店当夜班保安似的高危行为?想都不要想。“你觉得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吗,”杰米不动声色地贴过来,在他右手边耳语。

如果在那些剧情里这么直接闯出去,会活不过今天晚上吧。与此同时,早就扔下主持人职务的男性正在声情并茂地解释这对他们不会造成任何人身威胁。“后面委托人自有办法取得联系,请二位放心,”像为了打消顾虑,他刻意补充。

杰米有点敷衍地点点头,引得卢克一脸震惊地扭头看他:这不是更不应该放心了么?!

“就是什么整蛊节目吧,收集格斗家们的随身物品……之类的烂俗题材,也不会有后续了,”长发的男人顿了顿,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桃馒人贴纸。“你舍得?”卢克扫了他一眼,有点不解地问,之前还看怪稀罕来着,怎么一会就转意了。“身上只有这个,”杰米耸耸肩,“况且你徒弟送了好多,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这下金发格斗家只剩下干着急的份,他踟蹰几秒钟,挠了挠后脑勺,伸手递出去一个硬币。

“那就感谢你和你同伴的贡献了。”

卢克虽不介意被和他从早打到晚的对手绑在同一条船上,但无论如何是否也有些让人放心不下。他们和刚刚建立合作关系的中间人又随意寒暄几句,那家伙就撤身离开了。这还是卢克成了教官之后接的第一个委托,没有目标、没有悬赏、没有真枪实弹的日子早已有些冲淡他身上那些老茧和疤痕。不过介于它没头没尾的内容加上莫名其妙的过程,不难被联想为一个有些过头的玩笑。毕竟在梅特隆市,什么都能够成为可能。最受欢迎的除了身居高位的格斗栏目,紧随其后的也就是搞笑类了,很不巧的是,整蛊正是其中一员。

一无文书,二无联系,也就真当是个恶作剧似得过去了。他们自然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尽职尽责的搬运工先生还是没忍住在把醉汉丢回家时开口质疑:“喝醉了也不要这么冲动啊,杰米。”被唤名的人努努嘴说:“放心吧,哥还是自有分寸的。”唐人街的醉侠贴在他的背上,源源不断地冒着热度,格斗教官不由讶异眼前这个浑身黄的家伙今天到底给自己灌进去了多少酒精。虽起初觉着有些燎人,次数多了倒也能心安理得地忽视。杰米又含糊地嘟囔着什么,卢克凑过耳朵,才勉强捕捉到了几个道歉和其他的字眼。

难不成真是那个莫须有的委托直接导致了如今的境遇?犬科动物沉在思绪中,心不在焉地步上有些寂静过头的返程,略有蹩脚地走了两下后猛然察觉到什么——杰米的脚步声呢?他有些疑惑地叫了声身后人的名字,转身映入眼的却是一个摇摇晃晃的杰米肖。他受伤了?卢克胸口发紧,飞身踅回,在黑猫边上撑住身子,好让杰米把重心转移到自己的前腿上。“没事吧,”他问。

“几个不着道的家伙而已,易如反掌,”杰米深呼吸着,嘴皮子功夫一点也不落下,他毫不客气地靠在卢克身上。面对别人时所维持的强大形象当然是格斗家所必须的骄傲与衣帛,但是这个家伙?无所谓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出于不打不相识的缘由,最初几次如此受伤惨重的局面甚至可是拜卢克本人所赐,他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以一个很奇怪的角度仰视高兴得过头的卢克往天上打去两发砂爆。

没事,大概就是死不了,昏不掉。卢克早就稍微打探清楚这个家伙永远当仁不让的句子里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于是他问:“你还能走吗?”“喘两口气就行,肌肉小弟,你要是乐意背着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杰米呛回来。那大概就是不完全可以了,卢克试图抬起一边眉毛的同时双手抱胸,忽地又想起来如今的模样,便只能作罢。他低下头,突然的接近把杰米吓了一跳,“喂,肌肉脑袋,你干什么!”中国人的语气在土黄色的嘴筒接近自己的同时一个急转弯滑向不安,卢克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衔起眼前披着长绒的黑色后颈。叼着猫版的杰米就和背起人形的他一样简单,卢克·沙利文松了口气,没事,至少有搬运连可以打。“疼了就跟我说啊,”他含糊不清地从口中空闲的空间里挤出音节,不忘小心翼翼地收好牙齿。没等杰米同意,他就擅自抬爪前进,前者似乎是愣了一会,才闷闷地“嗯”地回应一声。

看来今天的晚饭算是一枕黄粱,卢克在行走时抽出脑子掐掐时间,不行就随便垫垫肚子吧。没给他时间庆幸杰米有屯点零食的习惯,一声从头顶传来的质疑就比路障更有效地拦住脚步。大狗迷惑地抬眼,结果竟正面接住了一闷棍。得亏他躲得快,虽被敲中的脑袋闷闷地疼,好歹没殃及到杰米,卢克喉咙间不自觉地震颤出低吼,目光心有余悸地紧盯着罪魁祸首——一个约莫着古稀之年的老妇人,衣物的颜色在夜里有些模糊了,手握着……似乎不太必要的拐杖。“是不是在哪见过她?”卢克总觉得有种难以自抑的熟悉感在回荡,似乎是跟着春丽一起练功的那些奶奶之一?每次来红虎门路过那里,春丽都要拉着他夸赞两句自己的徒弟有多么有趣,再和蠢蠢欲动的小孩子们试上两招,也就自然而然对不少人都眼熟了。

“坏狗,快把人家放下来!”第二棒抵达之前,卢克小心翼翼地闪身,“怎么,原来是以为我要吃杰米吗……”他不禁汗颜,黑色的长毛猫顺势跃到一旁。“什么情况,”杰米折回来问,伸出爪子扒拉开他头顶的土金色硬毛,“不过没肿,放心吧。”老年人带着尴尬笑意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原来认识呀,误会了。”嘴硬的家伙状态看起来仍然不是很好,卢克从没见过他的脚步这般虚浮,哪怕是醉得不行,以往那些看起来即将跌倒的动作也都是实打实踩稳了的。很明显,看出来这一点的不只有卢克·沙利文一人,虽然猫科动物在传闻中出了名的能忍痛,但这不代表杳无踪影可查。

“不舒服吗?”妇人收起拐棍,折叠后揣进裤兜,慢吞吞地蹲下身子,再把杰米拦腰捞起来塞在臂弯里,忽略了黑猫所制造出的所有夸张的换气声和挣扎。“刘奶奶!快放我下来!”在长辈面前,杰米可既没办法抵抗,更不能伸爪子,只能扭得像一条断了丝的长虫,又在被布满皱纹的手按住腹部的时候安静如鸡。“这里疼吗,摸起来有点肿,”明知不会得到回应,她还是看向那双浑圆的麦芽色眼眸。

长毛的玄猫?怕是这儿独此一只了。

“有点肿?”卢克在过路人眼里开始无缘无故地吠叫,“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小帅哥,知道猫咪是有一点不舒服就要去宠物医院的吗,别说被踢到肚子了。”黑色的尾巴冲着他扫来扫去,“你怎么知道是踢到的?你又不在场,肌肉脑袋。”

“我猜的,难道不对么?”

杰米不吭声了。

“先回去敷一下吧,还得问问老唐。” 姓刘的女人自说自话地抱着杰米,句子里尽是打道回府之意,卢克索性在后面慢慢地跟着,有人照料总比他们格斗家等伤口自己愈合的一贯作风好多了。老人家空间不算小,但也是看得出来的拮据。大黄狗左顾顾整洁的沙发,右盼盼隐隐反光的地板,带着自己的泥爪子在玄关的地毯上装雕塑。

头发花白的妇人忙活了一会,卢克不时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一会儿是英语,一会儿又在用他听不懂的发音,大抵是在打电话。她随即回到客厅,看着浑身僵硬的卢克·沙利文微笑,“快点进来。”不行啊,这不就相当于把脏东西抹在别人家里么,他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刚刚闪过了五彩缤纷的表情,认命地抬起肉垫——然后朝向老刘。杰米都这么爱干净……直接进去会完蛋的吧。她终于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了,拿来块布给所有从街上带来的渣滓全部拭去,顺带着在夸赞他“真聪明”的空隙中抚摸两下头顶。

对于一只普通的狗来说确实挺聪明的,可卢克没空在意这个,他直勾勾地钻进杰米所在的房间里,顺便环视着四壁,空旷的墙面和柜子无声地宣告着这里是客房的事实,继而看见后者在绿色格子的床单上把自己蜷成一个黑色的煤球,猫耳朵晃了晃,卢克这下便知道:他注意到他了。

“你杰米哥又不是纸糊的,”调子听起来有点因为过度的关心而恼怒,“过两天就好了。”

美国人应一声,丝毫没有被抢话的不爽,但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云南白药喂下去应该就没事的,”交谈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的大,“哎哟,今天麻烦你了。”老人放下电话,转而过来坐下,把淡紫色、袖口发白的棉外套挂在扶手旁。灰色的裤管在眼前晃来晃去,卢克学着真正的狗一样躺在沙发脚边,无所事事地盯着刚打开的、关于栽培的休闲电视节目出神,直到不知不觉地陷入午夜的漆黑。

不过啊,云南白药到底是什么?

卢克是被大到夸张的噼啪声吵醒的,他经历着第二个被过量信息从睡眠中惊醒的早晨,逼迫自己睁开眼睛寻找声源,以确保不是谁放的烟花飞进窗户里来。确实不是烟花,是油花。他盯着窗外皓日当空,默默地把早晨两个字憋回去。此时烹饪好的菜甚至已经端上了桌,焗青菜、西红柿炒蛋和米饭,怪清淡的。见卢克不停往餐厅的方向张望,屋主约莫着客人是饿了,从橱柜里拎出一个小型的不锈钢盆,从电饭煲里挖出大半的米饭,再把冰箱里冷藏的熟牛肉切成丁,带着单独分好的青菜和鸡蛋拌在一起搁在大黄狗面前的地板上。“之前家里就是这么喂狗的,吃吗?”

卢克的念头只剩一个:中国饭,好香。

晚餐缺席的胃毫不客气地叫嚣着,他又抬头看了眼非专业的厨师,得到允许后把吻斜插进盆里开始吞咽。由于格斗家本就不算很好的吃相,此时倒是显得格外像一只真正的狗了。没等进肚子两口,他又忽地想到客房从黄兮兮变成黑漆漆的杰米还不见踪影,赶忙丛食物的束缚中脱身,随后再次得到一个平稳起伏着的黑色藻团——在布料上散开拂动,让他无法不联想到海滨路堤岸下那些随水流抑扬顿挫的丝状浮游生物。

杰米睡得可真是久,直到他用舌头刮走最后一粒米饭,都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暴睡一天的杰米·肖,卢克当然不介意他的好友多休息休息,与此同时,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大狗挠了挠门,向女人展示自己要出门的意图。“出去呀,”老刘套着件藏青的老年衫,微微弓着腰走来,腿脚好得让人好奇那折叠拐棍真正的用处是不是只为了防身。她看上去半点也不担心自己的临时房客会有去无回,略有火热的阳光从敞开的门缝中射进来,洒在卢克土金的脚爪上,为他领路,猎犬便跟着它们的方向离开了。

现在最主要的目的想必是拿回手机,碍于中国人的那个应已不知去向,只能先找到自己的再另想办法了。幸好唐人街不算大,无论由哪里作为起点到杰米家的距离都不算远。卢克在旧址原封不动地挖出宝藏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只要有一部手机在,至少和外界的联系就没断。锁定屏幕上空空如也,证明没有新的消息输入进来。得亏他有边玩游戏边充电的坏习惯,起码电量不至于让手边这东西立刻变成一块黑色的高科技板砖,卢克手忙脚乱地打开节电模式。

问题来了,他该怎么暗度陈仓把它搬进别人家呢?答案很明显是无解。教官运转着他那杰米老嘲讽说不够发达的大脑,决定默默地放回去。反正不远,每天来看一眼不就成了?在这么不算精细的一番思考后,卢克开始发愁这下是由杰米坏习惯导致的严重问题。唐人街素来不算有多安分,虽在梅特隆市大环境的衬托下显得民风淳朴,但也得多加小心才是。至于一个手机,早就大概躺在某个不知名人士的口袋里,或者下水道里老鼠的肚皮上了。

但他是谁?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卢克·沙利文,东西是找定了。卢克瞟了眼楼下接口的人流,决定把行动时间划在午夜。随身记录生活的人群和烦人的纸箱帮派?他更倾向于面对后者。这街头英雄漫画味道的台词莫名逗笑了他,美国人心情不错地踏上返程。

终点站的门缝里被插上一块纤细的铁条,不难看出曾是一个精致的发卡,它被用来确保不会有人被锁在门外。在春丽庇佑下的唐人街到还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冒出非法入室之类的险象,而老人的听力早不如年轻时候的好,自然不介意在午时为客人留一条自由通行的道。

卢克悄悄扒开门,用尽了全身解数以最小的分贝把那块巨大无比的金属板扣回锁上。他站在主屋门口,透过敞开的门看见整齐叠好的一床被子。家里空无一人,奶奶出去锻炼了?一阵模糊的人声像是对问题的回答,他循着声源找去,和浑身僵硬的杰米对上视线。

老刘不知从哪搬来个小凳子,把自己降低到和床单上的猫咪同一个高度,卢克注意到她手上端着个白瓷碗,里面淡肉色的好像是……新鲜的鸡胸,当然,也是煮好的。她正拿着筷子,从里面夹出一条递到杰米嘴边。

“奶奶,我可以自己吃……”杰米尴尬得都忘记了语言间的隔阂,拼命地往后缩。偏偏老年人还作出一副耐心无限的模样,像是要用这碗爱心鸡肉和杰米大战整个余下的白日。

从没见过的窘迫面孔成功使卢克在无声中捧腹大笑,“小帅哥,你也有今天啊。”他们相识的日子里,杰米最讨厌的似乎就是那些对他伤势和身体状况的过度关心,次一级的则是卢克天天拉着他吃垃圾食品的行为,美国人花了很久才打探明白在杰米桀骜不逊的骄傲下,所能牵念的程度到底为何。笑归笑,围还是要解的。杰米甩给过来一个眼刀,他赶忙轻嚎两嗓子,以免猝地出现惊吓到仍然全神贯注的屋主。“回来啦,”老刘说,语调呈现出一贯的、好听的、松弛的上扬,“要是他能像你吃饭那么积极就好了,不吃可好不了。”

卢克走上前,声音里还是藏不住的乐意,”听见了吗,杰米,不吃可好不了。”他从碗里衔出一块肉,把头搁在床上,正对着黑猫,杰米盯了他一会,发现这个肌肉脑袋根本没有把肉放下的意思。

“卢克·沙利文,”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有毛病啊。”

“怎么了?”卢克甚至把头凑得更近,形状活像一个扎一个黑色尖的土黄色自行车坐垫。“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吃,不是换个人喂,”在中国人开始咬牙切齿之前,大狗就把鸡肉给他放回碗里,顺便叼着容器像阵风一样逃走了。

“傻狗给你杰米哥把碗放下!”

于是现在屋里不知为何地,只剩下女人自己了。在她也着急忙慌地追去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把头埋在碗里的杰米,和被按在爪下的卢克。长毛猫大快朵颐的风格也谈不上优雅,但从始至终都不见飞溅的肉汤。“饱了,”他咕噜一声,卢克趁机扫眼碗底,却发现还有一小块没被动过。“那块沾过你的口水了,肌肉脑袋。”兴许是疑惑的表情太过明显,杰米已经擅自开始给他答案。

杰米原来介意这个?虽然平时没怎么注意过此些细节,但他俩的确好像一直都是各吃各的。本着一个有始有终的意图,卢克自愿当了那个清道夫,一口还碗底一个干净到反光的亮面。“喂,这是我吃剩下的!”杰米蹙着眉看他,似乎从这个动作里衍生出额外的不爽,“别告诉我等过了这六天你就真的变成狗了啊肌肉小弟。”

因为食量足够大早就习惯多吃别人的一些半份的卢克缩了缩头,要不是咱俩吃的都挺多你早就能见到我啃你汉堡了,他破天荒地想。作为格斗教练,看见学生在他馆里点外卖是常有的事,毕竟大多数人一练就是一整天。有些学员见着他每天中午都不是在端着披萨就是拿着汉堡,索性喊他过去,好几个人一起决定午饭。乃至于那些时常点比自己胃口更多东西的家伙呢,于情于理都会被教育两句,但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剩下的东西自然还是填进他的肚子里去了。

“噢对,”卢克差点把重要的话连带着鸡肉一股脑咽下去,赶忙吐出来,“我晚上打算去找你‘可怜’的手机,一起吗?”

杰米没多好看的面部表情变得更难看了,“刘奶奶估计是不会放小爷我出门的,怎么也得过两天。”

再过两天,怕是连影子都找不着了……

“没事,”卢克摇摇头,“那记得给我开门啊,杰米。”

“等搞定了绝对请你吃饭,肌肉脑袋,吃什么都行。”

他们一道吃了晚饭,拜两位新访客所赐,老人破天荒地只参加了晨练,此时正往身上添一件黄灰色的格子外衣,想必是打算趁天刚黑出去溜达一圈,达到中国人常说的“消食”这一效果。卢克见时机正好,再次表达着要外出的诉求,妇人只是像关心孩子般嘱咐着“早点回来”便放他出去了。

大狗在街上环视着,破天荒地感到毫无头绪。杰米总说“醉拳的精髓就是让对手猜不透你的轨迹”,这下好,可是连日常习惯的逻辑都被抛到天边去了。他返回当时的案发现场,就着路灯、广告牌和饭店从空中投下的光翻遍旁边每一个小摊的角落。倒也幸好是入了夜,所有的摊主早已收拾好东西走人,不然还不知道要被春丽风格的腿脚踹多少次呢。鬼鬼祟祟的手机大盗从封着保鲜膜的白菜堆和鱼肉中脱身,很不幸地一无所获。倘若能找着那个熟悉的、套着黄色手机壳的深蓝物体,要辨识出那是不是他此行的目标简直比打完Boss以后走去坐个篝火的行为更加简单。不说如此诡异的配色,亮起的屏幕上更是会在浮出的消息旁边显示他那个无趣的真实大头贴才对。毕竟是卫盾要求的,承包人既然当职教练,必须得选一个学员一眼就能认出的社交头像才行,可惜了他本来搜罗半天收集来网上各种傻兮兮的猫。卢克在检视下水道地缝的时候如是想,仔细程度堪比他在作为安保队长时出发前检查冲锋枪弹匣,可惜城市的下水系统不会像他挑出一枚空包弹那样轻松地把任务目标交出来。

至于其他的可能性……当时附近可没有肉香味,按照杰米的个性,要是这东西洒了他定要一直念叨着转移话题,门把手上也没人挂奇怪的袋子,想必是还没来得及买。既然如此,或许还有一种解释。卢克拿出玩解密游戏的劲头开始在脑子里排列组合,虽说他看上去的确像什么满脑子都是格斗的家伙,有时候甚至跟小混混如出一辙,但他好歹也没傻到找个东西都无从下手的程度。

排查地面花费了他不少时间,卢克目送着街上越来越少的行人和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黄箱帮,仗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大摇大摆地从中穿过,停在一架最熟悉不过的梯子前。他想了些办法才一边蹬着脚踏,一边抓着旁边店铺搁置在此遮风挡雨的坚硬大伞,七零八落地爬上最低的屋檐。卢克默默感谢了一下Made-In-China的实力,这下旁边有了抽油烟机的外箱和排气管,继续向上的路就简单许多,他终于抵达红虎门视野最好的天台上,却意料之外地发现最后画上叉的目的地并没有宝藏。杰米的手机没有被他扔在同时晾着自己的葫芦和卢克拳击手套的地方。

看来只能重买了啊……他可不想打遍全唐人街,然后挨个检查谁的掉落物里有杰米的所有物。虽然格斗家有好胜心和战斗欲望是人之常态,但这明显有些不讲理了吧。卢克还沉浸在不要变成街头狂战士的幻想里,完全没注意到一如既往站在左边角落的三个男人此时正不断交头接耳。

“为什么上来只狗啊?”昵称是西柚的黄箱帮成员用手指戳了戳杨桃,“还这么大个。”

“不知道,”杨桃回他,体脂率明显更高些的身体朝着卢克的方向转了转,确保纸箱上的两个孔洞能正正好好地对准坐在长凳旁边的入侵者,“不过你觉不觉得这狗有点眼熟,右眼有道疤就算了,为什么背上还有那个形状的黑色纹身……“

“这不是和杰米哥那个一模一样么,难道是人养的狗?”卢克这下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被卷入舆论的中心,他悄悄竖起耳朵,杰米一定不会介意自己偷听他小弟说话的,对吧。

“杰米哥那个什么啊?你们怎么一副很懂的样子。”香蕉的语气隔着纸袋映画出一张脑子空空的脸。“杰米哥看上的那个男的啊,”杨桃越过西柚锤了香蕉纤细的胳膊一拳,“你忘了?就之前经常过来,穿黄夹克,一看就很能打的。”

“哦!有印象,”香蕉蹦跶一下,“有一次把杰米哥背回来那个?”

“对对对,当时不是到巷子拐过弯就被杰米哥赶回去了么,你当时肚子疼不在,杰米哥后来可是坐在这一个人喝闷酒,还靠着栏杆叫他名字,盯着人之前留下的手套看,比谁都深情。”杨桃朝着卢克的方向抬抬下巴,惊得后者连忙盯着地板发呆。

“喏,就那边那一双。”

“不是,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爱八卦了?”香蕉不解道。西柚气得想踹他:“八卦个毛线啊,那天杰米哥难过完了就强迫我们跟他过招,不知道被蹬飞多少次哦,你个死小子可是不知道自己逃了多大难。”男性争执的声音逐渐远去,卢克连自己怎么砸回地面上的都不知道。能被红虎门的这位看上可是天大的运气,就是惊喜最不巧地挑了这个时机砸在美国人头上。

既然杰米不想亲口坦白,那他更不会逼他。但是对于卢克自己呢,他可不是什么狗血剧式的心另有所属,而是……他仰天长啸,吓得路过的白猫竖着跳起来。而是他根本不敢肯定自己有爱上了谁。服役那会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头,所谓产生的好感哪怕有也都基本只是对着女孩子们性感的身材和精致的面容,简直像个混球。幸好他的目标一直没变过,不至于犯下鬼混的经历而如今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自从当了承包人,保护目标、学员、下属,无一不是需要处理吊桥效应的重灾区,他无数遍地教导着别人要分清保护欲和爱,颇有古烈曾对他说“去寻找你自己的格斗吧”时那种成熟的味道。

杰米·肖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蛋,一双丹凤眼能勾走任何试图窥探这位中国格斗家内心之人的魂魄。杰米·肖更是少见的高手,与他的每一局战斗都是畅快淋漓的,无论输赢。杰米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但是爱?他不敢赌,也不会愚蠢到立刻做出不负责任的许诺。连恨都需要时间确认,更何况爱呢?想必杰米也是此意,没有人希望一时的昏头换来的只是几天的甜蜜和一辈子的悔恨。卢克·沙利文一直都是个乐天派,想到什么就去做,不该担心的从不担心,但他不希望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情谊就这么被破坏,这不一样。

大狗浑浑噩噩地把自己拖回那一扇对他敞开的门前,灯光已经都熄了,杰米侧躺在沙发上,正对被打开的电视摆弄遥控器,看着他想尽办法确保不会在室内留下脚印后才像被抽空身体似的瘫倒在自己的老位置。中国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很识趣地沉默着,要知道,以往挑起话题的一般都是卢克。

格斗教练也不是没有精神萎靡、用手捂着脸、一言不发地砸在沙发上过,人终归需要时间调整,但是,杰米有点疑惑,今天相对沉默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他探着脑袋向下望去,首当其冲看见的是一块缓慢而均匀起伏的肚皮。

有人调节着调节着给自己调睡着了,可喜可贺,一股无名气直往杰米头顶上窜,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踩下关机键。

“晚安,肌肉脑袋。”

卢克的生物钟总算在第三天开始稳定的运转起来,他跟随着东升旭日的轨迹起了个大早,天光从玻璃窗漏进来,洒在黑猫深不见底的毛发上,镀上一层清晰可见的玄色。虽然还是不清楚事情的解决方法,但休息一晚总感觉好不少。见杰米还沉沉地睡着,一时半会醒不来,卢克索性陪老人下去买了一趟早饭,并在她试图给自己喂狗粮的时候千方百计地婉拒。老刘没辙,索性分给他一个包子吃。

两人在屋里上演追逐战的情景这下吵醒了杰米·肖,他打着巨大的哈欠,露出粉嫩的口腔内壁和洁白的虎牙。“哟,这么热闹,”他说。卢克回给他一个白眼:“你就祈祷奶奶等会别给你倒猫粮吧。”出人意料的是,杰米的早饭是一盘……飘着鸡丝的糊状物,他和卢克对视一眼,又皱着眉看眼食物本身,才自暴自弃地给它下了这个定义。“这是什么啊,猫饭?”大狗怔怔地问。“至少是熟的,”杰米没怎么犹豫就伸出舌头舔上一口,反正再难吃也不会恶心到哪里去,他回想起自己在山里练功,厨艺正值初出茅庐的时候,那时自己从锅里盛出来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精神污染,连奶奶都毫无对策,只能叹着气扔掉。

“还不错,”肖评委品析道,“味道有点像鸡丝粥,就是有点淡。”

“杰米……”卢克的眼睛开始略显诡异地发亮,“你会让我尝尝的对吗?”

“猫饭不是中国的土特产,不要让你杰米哥说第二遍。”

当然卢克最后还是心满意足地吃上了,老刘见他干坐着可怜,便把剩下的一点盛进他的碗里。美国人砸吧着嘴:“喔!好鲜啊。”

他们又早早吃了午饭,随着老人下楼去,坐在广场边的石沿上,看着她来到挂着“福如东海”牌匾的红色亭子前,熟练不过地与春丽颔首招呼,加入演武的人群里。午时的阳光照得杰米有些慵懒地眯起眼睛,黑色的瞳仁拉成一条细线:“你知道吗,肌肉脑袋。”卢克“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她和老猫总是能让我想起我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奶奶,奶奶总是笑眯眯的,她就是我的师傅,不仅教了我拳法,还教会我如何做人。”卢克看着他,中国人的语气平淡得不像在说自己,“那时几乎不怎么在乎儿子的老妈已经和我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离婚了,虽然我对她也完全不了解,而我爸他……“杰米望着红虎门外的蓝天出神,“不,没什么。”

“我老爸很早之前就离开我和我妈了,他以前一直干的都是支援部队的活,但是最后一次也算情况所迫上了反恐的一线。”卢克没有放任气氛随着杰米的戛然而止变糟,分享从来不是一个人没完没了的自我剖析,所以他又说:“但是重要的是我们,不是吗,我们都有足以为之付出生命的目标,更关键的是,我们都完整的站在这里。”天上的星星有亮的就会有暗的,但它们都在以自己最真实的模样路过这个世界。

“等你什么时候想说的话,再告诉我吧,杰米。”

中国人笑了,猫唇聚在一起,只觉着有些可爱。

“来练武吧,肌肉脑袋,”他跟着老唐有样学样地模仿春丽的动作,活脱脱一副布斯出画的传说。卢克的脑子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人型的杰米肖使用春丽风格的图景,猛地有些恶寒。倒不是春丽有什么古怪,只是……相当看不习惯啊。倒是杰米但凡操着那么凶的腿法,对战时必定得更变本加厉起来了。可格斗教练的MMA式打法也不是吃素的,他丝毫没被立回的压力影响,飞速地确认完摇出一个灰马骑士,把杰米压在身下——毕竟这是他现存唯一大杀伤力的手段了。杰米肖被他厚重的长毛压得喘不过气,四只爪子一起蹬着大狗的胸口,“你仲唔仆街啊蠢材,快放开我!”

卢克没听懂前半句话的意思,但绝对服从着后半句的指令。“Perfect K.O.!”他有模有样地学着裁判醇厚的口吻,“怎么样啊,小帅哥。”

“你这是犯规,肌肉脑袋,有本事来跟我堂堂正正地立回!”杰米觉得自己差点被狗毛淹死,“谁被打差合就算谁输。”

“乐意奉陪。”

体态的转变没有影响到分毫他们对格斗的热情,他们就这么一如打架一如胡闹般,像以往的每次街头切磋一样,沉醉在彼此所给予的、酣畅淋漓的、势均力敌的快乐里。太阳接近西沉的时候,大狗已经气喘吁吁地枕在台阶上了,这种把你所有拳键都扣掉的既视感成了他发挥的最大阻碍。反观杰米肖,他的地面技术倒是仍然舞得生风,就像四肢着地只是增加了他的敏捷度,而没有带来任何负面效果似的。

Jamie Wins.

“如何?陶醉于我的世界了吗?”杰米用爪子拍他的背,卢克吐着舌头,脖子都懒得抬,“五体投地了,巨星。”

关于黑猫不恰当的传说似乎在红虎门这个混杂多元文化的地方早就不受用了,老刘在人群散去时走了回来,在二人面前蹲下,摸摸杰米的脑袋。挠挠卢克的下巴。旁人看了也只是夸赞“养的真好”,更有者认出卢克就是那天在包子店出没的奇遇,赶忙凑上来问关于养狗的秘诀。“他们俩只是在我家暂住而已,可不是我养的呀,”老人仍是笑着的。“诶对了,小张啊,”她招招手,喊住杂货铺前估摸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帮我发个帖子吧。”又转头蹲下来对杰米保证,只要等完全康复,就立刻送他们回家。

“刘奶奶,”一个看起来还没有卢克高的小男孩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来,使得他为儿童的步伐狠狠捏着把汗,时刻准备扑出去接应一下。“你为什么总是跟捡来的猫咪说话呢?”

这怎么还歧视上了……卢克的尾巴被地心引力吸着向地面上垂,杰米趁机踹他一脚,“刘奶奶经常捡流浪猫回家,也会送它们去收容机构,只是唐人街一般见不到狗,别瞎想了。”

老刘应他:“因为奶奶想找个伴说话呀,就像你和其他小朋友一样。”

小孩似懂非懂地走了,回到亭子的正面,老猫正等在那,伸手去牵他。

“她一直都……独居吗?”卢克的声音像风在飘,轻到杰米以为他在喃喃自语。老刘的丈夫在全家刚搬来唐人街的时候就跟她大吵了一架,二人分道扬镳,对外也只是说意见不合,丈夫仍在气头上,随着工作一张机票飞回香港,本没想着离婚,却被圈进意外,从此杳无音讯。待到她把儿子拉扯成人,唯一的子嗣与一位欧洲人订了婚,当他与自己的亲生母亲说要留在一水相隔的日落之地时,老人只是浪静风恬地说:“去吧”。起先她的儿子还常从法国飞回来探望,可时间越是久了,这股劲也随之淡去,只留下不时打来的银行存款和一两条短信留言还在手机里日夜不停地流转着。

梅特隆的唐人街除了帮派外没有什么明争暗斗,它更像一个小镇,一个有着共同家乡的漂泊者们所筑建而成的避风港,倒是因此,有些秘密也无需成为秘密,而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倒方便了人们多一分照料,增一丝体谅。“所以,这对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杰米如是相告,灵籁之音从耳侧穿过,卢克仿佛看见它一往如常地拂起那满头的如柳乱丝。

“别发呆,走了,”杰米朝他扬扬下巴,暗示跟上已经越走越远的老年人。

他这才忽地发现——已经临近日落了。

过了晚饭后,他们当然还是没放弃惦记那个早已不知迥隔霄壤的小型电子设备。“没事,不行就再买一台,”杰米见他如此一筹莫展,竟还反过来安慰他。照杰米·肖那个使用手机的频率,里面确实不会有什么使它能够晋升成红色品质道具的重要信息,而对于价值呢?他看起来不怎么缺钱。但是啊,那毕竟是重要物品,无论如何再挣扎一下吧。”好,”中国人很罕见地完全赞同他。“那我今天也一起去,”杰米说,转头就在偷偷开门试图外逃的前一刻被逮住了尾巴。

“老唐说至少要四天,你先乖乖待一下吧。”卢克悄悄地给被老刘抱着往回拖、已经放弃挣扎的黑猫默哀,随后从合上的门缝间看见后者被塞进客房团好的被子里。

他沿着与昨天一样的路线走了一圈,甚至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周边的城市公园,仍然一无所获。真是从来没注意过杰米还有乱扔手机的习惯,也许以后格斗之前还应该留意一下他身上除了葫芦以外所有东西的去向,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额外开销了,卢克如是想,没注意自己竟何时沉迷发呆,不知不觉溜达回了好好馒头店的招牌下,霓虹灯带挂成的字在夜里闪着微黄的光。

算了,来都来了,说不定呢。大狗长出一口气,再次登上那篇曾独属于杰米肖的天地绘卷。

“喂,你们看,又来了,”西柚在卢克刚探出半个脑袋的时候就看见了他,后者在露台上转了一圈,像是不知道在找什么。“你们说,他会不会……在找杰米哥?”香蕉一鸣惊人,但仔细想想也不算离谱。“你别说了,杰米哥估计是把手机扔在凳子上就不知道去哪了,”杨桃拍拍口袋,里面有什么长方形的物体正隔着白布透出形状,“我到的时候也就只看见个这。”

“不过杰米哥那么强,肯定没啥事,但是你,”香蕉的纸箱旋转了一下,“你偷偷揣着杰米哥的手机什么意思?”

杨桃听起来无语至极:“你傻是不,被别人拿走了上哪找去。”

没想到黄箱帮也有一天能帮上大忙,昨天光顾着尴尬了……不过该怎么把杰米的手机拿回来呢?明抢很显然不是个好办法,那或许需要一个他们信得过的人出面,更甚者,一个杰米信任的人的留言。这显然是够了,卢克马不停蹄地赶回杰米公寓的时候想,不过只通过文字怎么证明呢?他可不希望被抓走做科研。不论结果如何,他没在这方面花太多时间犯难,而是不假思索地写下:

我是卢克·沙利文,刚刚通过小型摄像机看见杰米的手机在你们这,希望能把它交给我。

PS:杰米在我身边。

“怎么感觉有点像绑架信……”他存好文档,发现未读消息栏又增加了什么新的内容,是与先前同一个匿名账号发来的。

——进展如何了?

卢克有些火大,扔过去一条答非所问的回复。

——虽迟但到的委托人倒是先问上了,我在尼日利亚当雇佣兵都没接到过如此刁难的内容。

对方道歉却相当爽快。

——抱歉,只是魔法研究到瓶颈了一时昏头才出此下策,事后会给你们补偿的。

魔法?卢克的疑惑这下扑灭了愤怒,他就这么把这个问句发给对方。

——是,所以才找了第三方代发布,本人的信息不方便透露。

——到底研究什么要把别人变成动物啊,还必须六天。

——你还记得我留的那一条笔记么,就是书上的原文,由此发动的仪式,至于时间,也是顺应记载的天数记法。

——感情不对等什么的?去封建些的国家会……经常能看到吧,把人搞成动物是做什么。

——直观。

——完全搞错了吧,就算变了形态也不会对本我产生变化,哪来的不对等一说。

——虽说变身是我在文本里后加入的内容,但是既然成功了就说明的确是要找的样本,难道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卢克没继续回复屏幕对面那个看起来像喝大了的家伙,可自己这一身的金毛却又在疯狂地警告他那人没在胡说八道。总之,还是先把杰米的手机解决了再说。多亏黄箱帮昼伏夜出的特性,卢克倒是不担心他们会在日出前收工回家,才得以安心发完消息。返回时,头顶纸箱的三人看见叼着手机的狗发出了不同程度的惊呼,在阅读完亮着屏幕上白底黑字的内容后那些声音更是愈演愈烈。三双眼睛来来回回地瞟来瞟去,半晌拿不定主意。

“先不说相不相信了,”杨桃以一个很犀利的角度质疑:“你们俩觉得……咱们仨加起来打得过它么。”毕竟按照这个局势演变下去,最后一定会变成明抢吧。“当然,”香蕉双手抱臂,气势汹汹,不忘多打量卢克两眼。这狗大的出奇,不说光是立在那就几乎到腰部的身高,一身的厚毛更是格外增加了对于体型视觉上的冲击力,接上目光往下所及的粗壮四肢和有力的爪子,几乎得以媲美一头小体型的熊,这时才能注意到的那些错落的疤痕和星形不知是纹身还是花色的东西就起了与眼镜蛇颈部鼓起相同的作用,使他那些内蕴的力量在外表上爆发出来。“呃,也许吧,”西柚来回扭着头,对目前的局面充分表现了不安。

“算了……你拿去吧,”既知道这是杰米哥的手机,那想必是知情人士了,至于其余的,他们无论如何也帮不上忙了。杨桃从裤兜里掏出卢克苦苦找了两天的任务目标,向他伸出手,大狗用黑色的肉垫拍两下那只生长有体毛的手臂作为感恩,随后带着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杰米的手机没有设密码,倒也像是他本人一派的耿直作风,无畏得连信息泄露都毫不担心。卢克把二人的设备一起藏好,低头就发现杰米的手机上最新那一栏仍然飘着自己的来信。这都三天了,杰米居然一条新消息都没收到,这人是真的电子绝缘啊。难道说小帅哥大部分使用手机的时间……都是在和他发消息?卢克为这种不成文的想法短暂地满足了一下,又赶忙在进门前收起自己脸上一副绝对会被叉炮伺候的傻笑。“怎么样,找到了?”杰米见他心情不错,想必也是因为如此原因。“嗯哼,”卢克冒出个鼻音,“放你公寓地垫下面了。”

“不愧是寻回犬啊肌肉脑袋,”黑猫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奖励你今晚的电视掌控权。”大狗觉得自己额头上的劲突突地跳,恨不得现在就回到街头跟这个察觉不到自己傲气凌人的中国人好好打一架,但同时又不切实际地想:杰米自己在家的时候也这么天天躺在沙发上吗?简直像一个大号黄色毛毛虫。这种不恰当的形容立刻逗笑了他自己,杰米从沙发上探出头,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你在笑什么?”“笑你真是太慷慨了杰米,还给我奖励,”卢克呲回去。

杰米罕见地在唇枪舌战前夕沉默了,良久挤出来一句:“想打架吗你个混蛋。”卢克没应他,自顾自地跳上沙发,坐在杰米身边,一如之前不管是在他们家里还是格斗俱乐部里的状貌。“杰米,”他说,“你这下拦不住我放穿靴子的猫了。”“你小点声吧,”杰米龇着牙,虽然这看起来更像狗会做的事,“要是吵醒刘奶奶咱们俩都死定了。”好消息是,中国人确实没拦他,他们边拌嘴边看完了整部电影,顺便把频道恢复成老年人早先设置的那样,然后关机睡觉。

“什么玩意,怎么还是热乎的,”杰米眼睛都懒得睁,后腿蹬了两下,碰到一个柔软的热源。“别踢了,小帅哥,”卢克在夜里的视野虽是一片漆黑,但不难猜出正在发生什么。

“你踩的是我的鼻子。”

这下杰米·肖连沙发霸王都当不了了。

次日的安排和前一天差不了多少,无非就是一日三餐外加陪老刘在阳光正好的时间下楼演武,只不过杰米从跟卢克不正经地来回了几个下中拳以后就像是在动什么心思。他趁着一个空档的机会比划了“暂停”,满意地看见眼前的大狗疑惑地停住正在前扑的动作。“怎么了?”卢克问。

“既然小爷我的手机已经找着了,咱们今晚就去把欠你的那顿吊烧鸡补上如何?”杰米的尾巴朝天竖着,正在像个节拍器似的缓慢地来回摆动,美国人知道这代表着他心情不错。“一起去?”大狗眯起眼睛,使得这句话不比疑问,更胜一份威胁。“一起去,行了吧,”黑猫没把话说完就凭借一个地板动作迅速接近过来,还一个扫腿差点成功让卢克的下巴磕在灰色的砖地上,“好,是我赢。”

没人说卢克不是一个胜负欲强的人,但估计怎么也想不到他一直等到晚上成功和杰米溜出门去都在对此耿耿于怀。虽然更多不爽还是针对杰米自说自话的性格罢了,他不是没想打探过这也就比自己小几岁的家伙有没有因为自己那一张嘴惹过大麻烦,但看他着实担当得起唐人街的麻烦解决者这一称号,也就索性作罢。老猫曾回答他:“杰米是个好孩子,平时也很照顾我们。”总觉得怪难想像这幅场景的,和他初遇时如此不羁的男人居然也会是蛇口佛心的人,更别说毒舌还是少数时候了。不过啊,要说加上打扮,他当初还以为杰米是哪个不爱搞帮派的小混混呢。自从成了朋友以后,中国人的语气向和善的方向转变了不少,没事的时候更是会帮他顺手带带学员,可不知为何,只要是对上自己这个叫卢克·沙利文的人,总归还是有让人火大的时候。

难道这也是因为他在杰米心里有特殊定位吗?疯狂头脑风暴的卢克根本没在意自己的肉体早就不知道神游成什么样了,直到一头撞在毛茸茸的尾巴上。

杰米抖了一下,回过头来怒视他:“肌肉脑袋,你发什么疯。”“啊,抱歉。”他赶忙退开,不怪杰米·肖有如此大的反应,对于人来说,相互前后碰撞一下自然相当于无事发生,可刚刚那个位置……着实有点尴尬。“给,”中国人无视了抗议把手机塞进他嘴里,“帮我进去给老板看就行。”卢克赶忙收起舌头,免得口水弄坏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电子产品。居然已经到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连怎么下得楼,又怎么走到这里的都不知道。要是没有杰米在你早就被骑自行车来往的路人骂死了,他默默捂着头。等他们,准确来说是他提着夜宵跟在中国人身旁,妥善安置好设备后,那些像是延时保存的记忆勇于开始片段式地回到脑子里:当杰米问自己要不要看消息时,口中含糊不清冒出的单词自作主张地替他拒绝了,中国人很快就觉察到了严重的迷留没乱,却没多说什么。好消息是,他至少没像身前那个人一样乱扔贵重物品。

对于杰米来说,在唐人街再找一个没人的露台并非难事,那么夜宵的场所也就有了着落。他们面朝着赤和橙的冉冉灯火与浩瀚如海的星空,那些高楼大厦此刻是海上的灯塔,在夜幕的海里倔强地竖起。鸡肉是已经切好了的,从杰米扒掉袋子,打开塑料盒盖的一瞬间就开始散发食物的香气。外皮被烤得成了焦糖色,正往外沁着油,看起来对于夜晚来说有些腻了,而实际上入口时又是另一番天地,比脆饼更加爽快的质感配上白嫩的鸡肉给卢克一下子带来惊奇的体验。肉里饱含的汁水像海浪一样在他嘴里翻腾,摇出美国人的句句惊叹。对于卢克来说,这种做法的口感和炸鸡相比而言,怕是区别大如拳击和瑜伽了。

“喔!太好吃了杰米!不愧是中国菜。”

杰米·肖在笑,不知是因为卢克犯蠢的模样还是自己口味被大肆赞美的理所当然。“你什么时候也记得给我露一手啊,小帅哥,”他调侃道,唇边还泛着油光。不知为何的,那容颜有些黯淡下去了,“抱歉啊肌肉脑袋,我可只会做家常菜。”

“大名鼎鼎的唐人街老大专门给我做饭,”卢克学着杰米那种不可一世的语气,“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心怀感激地吃下去的。”

“那你到时候可给我受好了啊,肌肉小弟,”中国人的嘴角又扬起来了。

他们解决完这满满一盒的肉类,打包好垃圾,又在露台临近马路的边沿坐下,杰米一直都爱看唐人街在他庇佑下的夜色。

卢克忽觉这一切都像是运气使然,又仿佛命理注定,才会让他在如此境地下都还能感受到黑猫的表情和眼神。他从来不相信奇迹一说,不然父亲也就不会牺牲在震耳欲聋的爆破中。但他能够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和战友经历了如此多的危难与背叛以后?或许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而杰米呢,杰米是姜饼上的糖霜,是看爆米花电影时的薯片、是战争游戏里全程陪玩家前行的NPC,虽不会让他对已经很满意的生活状态期待更多,却让其变得更加适合卢克·沙利文。

他或许想通什么了。

已经完全被Hitbox抵换的手柄,时常被街头斗殴顶替的每日锻炼,偶尔被酒吧取代的健身房,它们与漂亮的眉眼和实至名归的战斗力加在一起,构成了他眼中的杰米·肖,这是卢克第一次为有基本同龄的人在身边而感到如此喜悦。

当然,现在要做的就是陪杰米演完这场戏,他需要的是一个彻底想清楚的杰米·肖,对于那些委决不下、左右难以、进退两难的感触,他想看到这条新龙明白卢克·沙利文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再亲口说给他听。至于日后那些确认和结果?不着急。中国人虽然嘴上大放厥词,平日里衣品更是有问题,天天袒胸露乳地往外跑,但他知道他不是个轻浮的种,他们会有足够时间的。

杰米用爪子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怎么回事,肌肉脑袋,一整晚都心不在焉的。”大狗说了句“抱歉”,语气中的认真让中国人很是疑惑地回望他一眼,“无所谓,不过我得提醒,我们该走了,看看头顶。”那轮被建筑遮掉一半的明月不知何时影灭迹绝,一下子显得整个笼上阴云的天都刹得更加昏暗。

任他们紧赶慢赶,还是在回程路上被浇了个半透。梅特隆的日间总是一副万里晴空的舒畅,可谁又知道夜间会发生点什么。豆大的雨点随着压城的红云倾盆而下,在空气里拉出流风回雪的幕布。所有帮派的夜宴霎时间散尽,红虎门的街道一下子清净成卢克始料未及的模样。雨点拍在他的头顶、鼻尖、眼睛里,像吃了一发又一发的点辰,敲得人生疼,烈得他看不清面前。杰米跑在离卢克不远处,黑影一道,比蛇窜得还快,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面的“笨家伙”有没有跟上,他一向不喜欢唐人街中式公寓楼道里笼罩的昏黄灯光和地面上铺着的、避免不了发黑、生出霉斑的瓷砖,但如果这时意味着一个干燥的落脚点,那也便罢了。

雨天潮湿而粘稠的栖息顺着滴水的毛发攀上毛孔,卢克浑身发痒,一种本能的冲动正驱使他做出什么杰米绝对不会喜欢的动作。于是他退后几步,和黑猫拉开距离,在后者不解的神情下把自己甩得像个从池塘里捞出来还没坏的大型电风扇。杰米又蹦出来两句中国话,一个后跳立在楼梯的半中央。他把自己转得半干才发现中国人看他跟见了鬼似的。

“没救了,肌肉脑袋,”醉拳高手扔给他一个白眼,“你刚刚就像没有前后摇的桑吉尔夫。”

“不然你有何高见?”卢克反问,“这个点回去想必她老人家已经睡下了,别指望空调能十五分钟就吹干,小帅哥。”

杰米“嘁”一声,但是半天也没再有后文,象征性地理几下毛就没再做反应了。他们顺着特意留下的门缝进入室内时,卢克金色的硬毛已经几乎恢复到蓬松的状态,而黑猫仍然像一条没来得及晾起来的卫衣,像一撮一撮的湿发黏在身上般,体型瞬间消下去不少。他钻进浴室,把卢克拒之门外,美国人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但总之得到了一只仅潮不湿的的猫,和一条真正漉水的擦手毛巾。杰米猜的很对,老年人的柜子里总会有额外的存货,一条毛巾算不上什么肉痛的损耗,可他一定会买回来原封不动补齐的。

毕竟这就是杰米·肖,他不在乎别人对他欠下人情,但当反过来轮到自己时,却是“睚眦必报”的,他从来不爱亏别人什么,或许这能让一生都在遵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中国人跳脱出不必要的框架,获得他想要的自由。

杰米把叼着的毛巾随手挂在门口,架势像是准备结束这突如其来的一天了。卢克好整以暇地在沙发上趴着,两扇耳朵乖乖地垂在脑袋两侧,和身体的主人一样一动不动,今天的品味是荒野求生。“怎么又在看这个,”黑猫问,在看到主演把一把不知名的昆虫塞进嘴里的时候蹙起眉。他有些日子以前就发现这肌肉脑袋还有看求生纪录片的习惯,打游戏累了就点开一集投在电视上看,也不知相中了这个系列哪一处亮点。

“小时候老爸就喜欢带我看,后来当安保组长的时候总是担心要流落野外,没事就做做心理准备,养成习惯了。”卢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况且这可是出了十多季呢,没看过才是奇怪吧。”中国人由衷感叹了一句人生命力的顽强,在软垫上挑了正好能够和卢克当左右门神的地方躺下。那些黑色绒毛的根部还没有彻底干透,在停止运动以后伴随代谢的降低幽幽地有些发冷,这放在平时理论上是般若汤应该来解决的问题,所以他不管不顾地入睡了。

卢克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黑着。他感觉不出具体过了多久,但自己用来垫脑袋而伸前的右爪倒是麻木地不像话,几乎难以动作。

这听上去一般是健身初期过度运动结束因为怠惰逃避拉伸后才会导致的结果,他试图动一动以缓解这种难以忽视的不适感,却马上就发现了造成这境况的祸端——有什么东西把他的手压得死死的。“杰米?”他叫两声,没得到什么应答的回报,只得往后退了退,在尾巴和臀部的线条趋同时才成功把手抽出来。那酸麻的全貌这才倏然袭击他,卢克龇牙咧嘴,静默地等待时效过去,还他一个拥抱午夜的契机。

际遇未至,比起而言先到的反而再次是杰米。他听见那小帅哥嘟囔着“阳哥,怎么空调开这么低”之类的短句,就往他边上挤,脊椎好不客气地二度压住他的手。头皮睡前没有完全干透都会感冒,更别提绒毛了,感情天不怕地不怕如杰米·肖也有晚上被冻得不好受的时候。若是以往作为正常朋友关系,他现在就有足够的权利在叫醒中国人和直接按下空调的制热按钮间完美地二选一。

但是卢克没有。他抬起头,倒反天罡地往杰米的方向凑近了一点,对方像是得到了默许,整个身子都倒车入库进大狗脖子和前爪形成的夹角里,于是乎卢克得到了一个潮乎乎的巨型毛球,摸起来完全不似猫的体温,微凉得令人惊讶。杰米的耳朵扫过他的下颚轻甩几下,拂出一阵微痒的战栗,中国人又在说什么“这样才对,不然我要去叫惠美姐了“。卢克断断续续地喷出两口气,生怕吵醒熟睡的男人。原本的杰米也是这般沉入梦乡的吗?

他想到杰米肖黄皮肤的肩膀贴着他的胸口,眼尾那一抹红该是在睡前卸下了,一双炯炯有神、鹰样犀利的眼睛正放松地合着,喉腔里时不时吐出两声呼噜,瀑一样的黑发缠绕着他们彼此,散发着混杂了酒香和沐浴露的味道。这时自己想必会伸出手搂住杰米吧,卢克情不自禁,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不知道自己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下巴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代替鸟鸣完成了今日的叫醒服务,卢克迷蒙地哀嚎几下,仍然没能从睡意里完全清醒过来。“杰米?”他睁开半只眼睛问。中国人又弓着背,瞳孔占据了金色虹膜大小的几乎三分之二,黑色的尾巴炸得比鸡毛掸子还粗,看上去要么是马上要发心脏病猝死了,要么是想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好这下他完全醒了。

大狗一个骨碌爬起来,“你要不要速效救心丸啊小帅哥我马上去给你买……”

“卢克你,我为什么睡在那里,”杰米很快就看起来平静些了,根根竖起的毛这下像风止的落花一样服帖。“噢,这个啊,”卢克看起来几乎只是在谈论一些云淡风轻的小事,而不是他们为什么以这么亲密的姿势睡在一起,“你昨天晚上好像冷得慌,一直往我这边挤。”

“所以你……”因为这个就乐意搂着我睡?杰米没能问出口,面上挂一副卢克看不明白的表情。“但你后来看起来好受多了,”卢克视线飘忽地辩解。

原来卢克·沙利文是如果同性朋友身体不适会能够奉献到和后者睡一个被窝的人吗……不愧是安保公司最负责的教练。这下美国人看懂他在想什么了,捂着脸反驳:“不不不杰米不要制造谣言啊,这不是有毛吗哪有严重到那个程度啊!”杰米默不作声地在“睡一个被窝”前面加了个“穿着衣服”的形容词。卢克叹息,随他去了。

一夜所造成的效果显而易见,不幸的是,这种醒目的区别并非向正面而行的。整个白天中国人对他的态度都可以用“敬而远之”来概括,那些习久成性的小打小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半米多的安全距离取而代之。就连下午出门时,中国人都选了个阳伞的高处趴下,如尊石狮子一样俯视着来往的人流,以卢克的体型自然上不去,只得坐在地面看他。按照普通宠物的智力范围不会为了人际关系而发愁,所以老刘好像仅仅当他们又在做什么游戏,并没有过多在意。

可杰米确实是实打实地生气了吧……卢克有点恍惚,是因为他表现得太亲密了?他不相信杰米真的认为自己能接受和除了他以外的人毫无防备地贴这么近,只是不自觉地遐想几秒那种画面都足够让他额头上布满汗珠了。中国人好像总是以层神秘的面纱捂住自己的全貌,平日里以奔放的少年气和成熟的待人之道潇洒而行,可一个不小心又会因为动作太大扬起料子的一角,露出含蓄保守的马脚。

这样的处境下……他又该怎么道歉啊,不管怎么造句都会演变成胡言乱语着拆东墙补西墙吧。大狗眼巴巴地盯着橘色伞面上垂下来的,那条甩来甩去的尾巴,苦大仇深得才像只扑不到鸟的猫。杰米·肖看起来完全不打算和卢克·沙利文说上哪怕一句话,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这个下午会有多让人心神不宁了。

只是没想到,打破僵局的居然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方,华裔的老妇人提前召了他俩回家,不等两人一头的雾水落了就开始自顾自在浴缸里放进更多。“你们两个……”她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质疑,平时总稍微眯起的眼睛这下全部睁开了,“昨天晚上下完雨才回来吧。”卢克蹲在地上,以发直的眼神假装发呆;杰米扭过头去不看她,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样怎么好让你们回去,看起来和流浪了这么多天有什么区别,”老刘一边唠叨着,一边从柜子里大瓶小瓶的洗漱用品里挑出合适的摆在洗手台上,那些是她儿媳从远洋寄来的礼物中包含的部分,有些她不舍得用,便像装饰品一样存着。

女人把手探进水里搅了搅,“这下差不多了,你们打算谁先来?”

杰米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这下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卢克脑子还没转完就被连拖带拽地扔进浴缸里,虽然用“扔”不太合适,怕伤着老年人的脊椎,他几乎是乖乖照做了。水温正好,甚至有点热。格斗俱乐部里的淋浴间常年没有热水,但不缺体质够硬的学生有样学样按着卢克的习惯用凉水冲个澡,一般到了冬天,这个行为就会被卢克本人挂上“请勿模仿”的牌子。可杰米不一样,但凡他醒着酒,哪怕是在地上躺了一身泥也要硬撑到回家才换洗,看他喝醉后那浑身冒热气的模样,也不像会嫌冷的人。

老刘把水泼到卢克身上打湿那些油性的毛发,挤出洗发露在手上抹开,均匀涂在他身上,不一会就给后者塑了个白色有孔洞的外壳,剩一个鼻头和眼睛露在外面。大狗听见杰米在肆意地笑,但也无计可施,“喂……”只是因为泡沫流进嘴里而语塞,被工业的味道刺激得使劲皱鼻子。女人随即打开花洒和下水的地漏,落下密集的水滴承担了以旧换新的作用,把下半身尤其多的、所有沾上的泥点和城市街道的气息全部冲刷殆尽。

卢克在水流的间隙睁开眼睛,一道视线正偷偷朝向这里,他回望,那人便立刻扭过头去了。几轮翻新布娃娃一样的洗涤累得老人有些气喘吁吁,嘴上不忘笑着抱怨犬科动物“身上怎么都不起泡啊”,卢克有点不好意思,狼狈地把尾巴甩的飞快。水珠顺着这个动作溅得到处都是,老刘连声呼着伸手挡,杰米跳上浴缸来,站在缘上给卢克额头上的发间留下几道浅色的爪痕,“看着点啊,肌肉脑袋。”他连忙安分下来,还没来得及为杰米看起来马上要既往不咎了而高兴,就看见中国人又离他老远,倒是人拿来盖在他身上的毛巾贴得最近。

一阵揉搓下来,自己简直像案板上的面团,正要被发酵完以后切段、塑性、进入蒸笼或者烤箱。得益于过人的疏水性,他已经从落水狗还原相当多了。老刘又从一个扎紧的布袋子里掏出电吹风架在一旁,开到三挡热风猛吹,右手不忘冲干净浴缸的表层——为了无缝衔接另一个不老实的家伙。美国人左看看右看看,感觉自己干的差不多了以后猛地一抖躯干。

接着便立刻后悔了,本以为这一下可以彻底摆脱所有多余的水分,事实确实如此,可那些又直又长的毛也一下子都立起来,让他现在比起猎犬或许更像一只野猪,或者一块巨大的棉花糖。老年人掩口胡卢,却遮不住杰米惊天动地的笑声。中国人躺在地砖上前仰后合,差点被自己呛得咳嗽,一点也没留意到老人关闭电器以后的脚步。“等着吧小帅哥,马上就轮到你了。”卢克目送着杰米被托着肚子提起来放进白色釉面的缸里。黑猫看起来已经完全认命了,缩在脚边的尾巴还是充分表达着他的不满,自从上了小学后就再没被人帮着洗过澡,现在重蹈覆辙难免感觉有些奇怪。

很显然,对狗来说偏热的温度,换了物种体感也会变得截然不同。杰米在自己开始打喷嚏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他比起凉水更喜欢冲热水澡,这样浸透长发的就不会是黏糊冰冷的触感,否则它们会紧紧叮在他的背上,让他想起山里雨后叶片上的蚂蟥。

那条烦人的狗闻声又凑近过来了,在女人眼皮子底下把龙头的把手向红色的方向扳过去一些。

杰米肖怒火中烧,早在几乎十年前就被他扔进垃圾桶的那些不满卷土重来,倒不是大男子主义的倔强作祟,而是针对这种被过分照料的关注,他并不喜欢它们。自从家母最后一次踏出家门,不善言辞也懒得管他的父亲便高价轮番请过一些保姆来照料他全天的衣食住行。自从家这个字裂了一半,父亲就把他自己套进了钱眼里,不是成日成日地应酬,就是一口饮下灯红酒绿中那些虚幻、迷药似的美好,好像这样就能忏悔他崎岖的一生,责备他可悲的妻子。而那些保姆,她们总是体贴入微,从合理饮食、全面教育到健康作息,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杰米顺理成章就变成了时钟里的布谷鸟,只在设定好的时间揭幕鸣叫。学校里的同龄人在背后议论他是大少爷,长得高的男生有些管他叫花瓶,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不管不顾地闯入香港以混沌出名的街头,渴望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倒是又和他年轻时的父亲有几分笔墨的像了。

自从进山与奶奶一起修炼,和他有联系的人便少了许多,来到唐人街时是更是如此,更何况这时他早已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阴阳兄弟与奶奶对的关照是最熟悉,也最温暖的。它们并不款曲周至,却能如拂面的春风、雪中的焰色、雨夜的惊雷般犀利而准确地为他指明前路,就像奶奶总是能用拐杖尖精准地敲中他的额头而不留下长久的红印,阴阳则有空就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带出去兜风打闹,不时又在架子上提点他两句。它们真正让他体会到关于做人的悠哉与严肃,作为自己正确地活下去。

可这下倒有点像是他接来的地气又被卢克驱走了。

后者注意到了杰米那一脸的不爽,哪怕不知全貌也能猜到五六分原委。中国人虽享受他人所投来的敬畏和崇拜,却又对关心避之不及,好像他就应该是通天彻地的大能,或者哪里的一方神祇,唯独不是朴实无华的格斗家。杰米·肖离这一方中华色彩的尘世人间是如此的近,近到他就身居其间;又是如此的远,远得他只能隔着一篱半身高的铁栏夜夜抚摸万家灯火。同理,般若汤这下听起来像是类似童话里能让美人鱼拥有双腿的药水的东西了,每每饮下就在今宵把杰米的身份从仙人拽回凡人,灵气随扑出的热息消逝,四口入肚,便足以让他就着头晕目眩的副作用真实地触到这个世界。

这只是卢克在鬼神文化背景下荒唐不切的遐想,眼前更重要的还是对付这个真正的、不怎么高兴的杰米。猫科相对较小的体型使他洗起来远不如另一位累人,可吹时才发现难关还在前头,过分柔软的丝质毛吸进太多水分,忙活半天也只能让他维持在“不往下滴水”的悲惨状态。当然,给卢克用的毛巾也在他身上滚了一圈,紫外线与洗发露的味道在他鼻腔里经久不散,如同对他的惩罚。幸好午后的暖阳和烘干类电子器械总能解决百分之九十的问题,模样没过多久就焕然一新,甚至额前还膨出一缕走向诡异、带着弯角的毛,颇似之前的刘海。

洗发露的味道略有香甜,不适合格斗家,更不适合醉鬼,但勉强可以接受。老刘抱着他东看西看,对眼尾独到的两抹红起了天大的兴趣。“居然不是画上去的,”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抹了抹,杰米实在受不了,伸出爪子,用肉垫抵着她的胳膊,抓着个机会便一扭身跳到地上溜走了。

回到客厅,卢克还趴在地面的老位置上,看见来者便直起身子叫他名字,一扭头,昨天挂上的毛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美国人好像在思考什么,眉头苦恼地皱着,“如果我让你觉得冒犯的话,我跟你道歉。”

“毕竟也是出自好心嘛,肌肉脑袋,你杰米哥不会介意的,”那人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平常如故。

骗人。卢克没出声,好歹相处些时日了,杰米真正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他可不是不清楚,虽不是影视剧里一根筋的傻瓜,却也被困进了地位相同的难题里,或许所谓情和爱真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把许多人都困在两头。中国人向他靠近一些,顿了一下,又走远。可他是谁?卢克·沙利文。等再摸清一些现状,就用砂暴一鼓作气轰下去,不论杰米想要什么样的未来,至少路总应该平整。

他们会找到方法的。

今晚没有安排好的外出活动,杰米却留下一句“记得给我开门”就偷偷扬长而去,或许又是巡街去了,投入沁人心脾的夜里,卢克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跟他。说起来,刘奶奶未免有些放纵得令人不安了,出于对中国老人都深不可测的刻板印象,他莫名有种已经被看透了的惶恐,说不定她早就知道这次捡着的不是普通的走失宠物,而是两个诚惶诚恐的大活人。

黑猫回来的格外晚,那时天已经朦朦亮,卢克睡眼惺忪地给他打开门,中国人身边的气压比起一夜前回升不少,不用猜就知道他又“因材施教”去了。“哟,”大狗招呼他一声,仰着肚皮倒回沙发上昏昏欲睡。过一会,杰米在叫他的名字,又补充了句什么,但他听不清,神智逐渐违背自我意愿坠入深眠。待他终于能够控制自己挣扎着醒来时已是白驹过隙,中国人俨然睡下了。

他离他没太多距离,可也谈不上多接近,正好隔着一个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日上三竿,却不见屋主的身影,也没听到什么忙活的声响。不再神似甜品的卢克起身,凑近老人的卧室,只闻短叹不见长吁,又不好贸然闯入,只能在门口刨两下地板示意。“过来吧,”老刘听见便立刻回复,他这才能看见对方直着背坐在床上,扶着腰变法子揉捏,像是正把身体发出的警告视为熟客再访。她见卢克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脊侧的手,微笑着解释:”人老了难免身体不那么硬朗,吃点药就好了。”

眼尾和鼻翼两侧的沟渠随着她嘴角上扬越显越深,卢克这才注意到女人苹果肌和手臂皮肤上的褐斑,它们就像突然出现似的,但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也不知道杰米的奶奶……她现在还好吗。

对于曾经天天穿梭在枪林弹雨里的人来说,活到老似乎是一个尤为遥远的目标,加上他从小到大的处境,现在回想来倒是从未接触过什么骀背鹤发的哀愁。而唐人街似乎不一样,这里是很多半个世纪多前风华正茂的人们最后选择的归宿,也更对形益衰,而智益盛的氛围深有体会了。

治腰疼的药啊……总觉得有些耳熟?卢克想起来自己的徒弟曾经去过一次中国,没待两天就回来了,似乎为的就是去求这种的方子上面所写的药材。他交了货,回来就直冲俱乐部对自己大吐苦水,绘声绘色地说自己被一个漂亮的白发中国女人吓唬得有多惨。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教练,他自然是听完了这段啼笑皆非的形容,也就对这药引留下了些许印象。至于后来,自己那个笨鸟先飞的徒弟往返亚洲的次数也不算少,想必身边肯定还有剩些。

那就去要点吧,正好趁着自己的大弟子还在梅特隆。

“醒醒,小帅哥,”他本想着拍两下杰米的身体,最后掌心还是落在前爪上。“干什么?”中国人立刻睁开眼睛,语气里没有丝毫困意带来的惺忪和迷茫,给卢克吓得一怔,到嘴边的话都断了几个停顿:“啊,奶奶她似乎腰不舒服,我去找徒弟让送点药过来。”

“好,”杰米的确认一向很快,“有你杰米哥在这看着,放心吧。”

卢克点点头,还是没忍住问:“你早就醒了?”

“废话,”杰米抛给他一个白眼,“你的动静比楼下工地都大,肌肉脑袋。”

不过既然轮到徒弟的用武之处了,干脆把事情做全面。卢克抓着手机,发过去一条简短的问候,接着是段偏长的消息,简述一下大概是让对方把放在俱乐部私人房间里的钥匙,和带在身上那一大包药品里某种的余量一起拿着,放到杰米最常出没的天台上。他接着以“有急用”、“拜托了”和一个流泪猫猫头的闪图结尾。这个时间段的天台总是清净的不像话,想必当下那个坐火箭进步的新人不是在公园里捡钱打架就是在天桥上踹扫地机器人。新人冠军回复了个“OK”,不一会就从公交上跳下,出现在唐人街的牌匾旁。

卢克藏在风箱后面,看着徒弟把那两样东西搁置在长椅上,匪夷所思地给他发消息说“我送到了,教练你记得来拿”。倒不是他不相信这个热心肠的年轻人,他们的交情可是好到在自己的房间打过游戏吃过饭的,没几个人能有幸得到这种待遇,教导的过程中,他也渐渐地在发现自己的成长。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种面临未知力量的压制下,知情者还是越少越好,总而言之……希望别涉及到影罗的残党吧。

卢克盯着自己公寓的钥匙,这把备用的一直躺在馆内游戏机顶盒的下面,作为他考虑到为数不多需要Plan B的地方,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拆门的爱好。旁边立着一个土黄色牛皮纸折成的四四方方的小包裹,里面应该是药粉。格斗家动用了一点人类的智慧,把手上所有东西都掂回了老人的住所,届时他仍在关注手机的页面。那个神出鬼没的雇主自从上次就再没多说一句话,早些不看不知道,竟是已经过去整整五天多了,正因为不想入夜后闹出丑闻,他才特地要来钥匙,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可这次给他开门的不是杰米,而是老刘本人,黑猫在她脚边徘徊。卢克吓得一个机灵,连忙把赃物都藏在肚皮下面。老人给他放了进来,他注意到她脸上多出一副银框圆片的眼镜,她略有些弓着背,又坐回餐厅的硬背红木椅子上,捧着本封脊上全是中国字的书默读,不算薄,左翼的页数已经过半。“她在看什么?”卢克问。“《俗世奇人》,”杰米砸吧下嘴,“我上初中的时候老师讲过,但是没几个人听得进去那些一个世纪前的故事。”

“不过啊,”杰米反问,“你把你手机搞回来干什么?”

因为我们今天晚上就该走了。

卢克没来得及出声,他就猛地想起来,木讷地“哦”了一句。美国人小心翼翼地叼起包裹,走到餐桌边,直起身子,放在老人手前。女人对他的忽然出现感到很惊讶,睁大眼睛打开凭空出现的礼物,蓝黑色的药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像打得很碎的水晶。

“居然……”她一眼就认出了方飞的手笔,也是她曾问老猫借过一次的好东西,后者很乐意地解释说,有个天天往唐人街跑的年轻人给她配了不少,用掉总比放潮了强。她拍拍大狗的脑袋,朝他道谢,起身去冲水服用去了。

得说不愧是有来路的方子,卢克的表情和徒弟初见这不一般的见效速度呈现出相同的惊讶。杰米在美国人眨巴着眼睛张口之前就堵住了他的嘴:“中医不能起死回生,别瞎想了。”刚下肚的应急调理冲剂也不是万能的,有些磨钝了的身体需要时间才能养精蓄锐,正因如此,他们哪都没去。

卢克还在无所事事地摆弄家门的钥匙,杰米接着补他的觉去了。女人又看了一会书,压着黄昏的脚步进厨房里忙活,在此之前不忘拐个方向把电视打开。美国人一头雾水,不知其意,装模作样地把钥匙跟手机藏在沙发靠枕后面更深处。

今日份的晚饭格外的多,连卢克这种体型都被撑得饱嗝连天,转头居然发现碗里还有余。

“杰米,这就是中国人式的回礼吗?”

“也许吧,”杰米嘴上说着,瞟到老人手上又有动作时一个滑步离开自己的不锈钢饭碗十万八千里远。这副光景和在山里没什么不同,奶奶每次煮饭都会给他的那一份铺得满满当当,再盖上菜和肉,美其名曰“青春期练功的小伙子得多吃一点长身体”,总能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特大号的感恩节火鸡。

他们坐下静等老人处置好所有的锅碗瓢盆,接着卢克冷不丁开始站在门口清嗓,很快就吸引到了注意。对于不想一本正经学狗叫的美国人来说,这颇有成效。“这就要走了吗,”见两人都不做声地站在门口望她,只是哑然一笑,从背后掏出一根木色、编得不算很好的小链子系在杰米手腕上,她替他们推开门,两位都郑重向她点头,跨出门槛。

民间的传说总提及万物有灵,修行到一定程度便会开智成精,获得与万物共通的契机。未必尽然,她从遇见自己新住客的第一面开始就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了点什么,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而还原反本后,只是两个活生生的小伙子。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她当场确定。

反观两位格斗家这边,有没有人说过节拍广场的夜景是梅特隆一大奇观?巨大的格斗海报在荧幕上光芒万丈,日落后更有喧宾夺主的气势。仿佛这里是什么与众不同的混沌之地,比起头顶那颗燋金烁石的恒星,对于格斗的痴迷更能给他们带来力量。杰米的肉垫正落在附近颗粒感十足的柏油路上——它白日里吸收了足够的热量,有时会热得灼人——下一秒冷不丁给身边人送去一个站轻脚。从前每次这么做,人形的卢克就会露出好似没有头绪的抚慰犬般的疑惑表情,如今配上他的新外貌,可是让这种愚蠢彰明较著了。那条狗早就明白这是别扭的杰米肖“有事跟你说”的标志,他“嗯哼“了一声,语调上扬起,带着浓厚的鼻音,等待一个对如此动作的合理解释。

“你藏沙发上的东西呢?”黑猫的前爪上还佩着那编绳,老人把结打得很松,没有丝毫不适。他环视一圈大狗路灯下土黄的身体,又不是袋鼠,怎么做到一点也不剩得藏起来的?

卢克的视线垂直下移,他似乎有些局促,也正因为这种蹙蹙靡骋,杰米得以听到一些细小的碰撞声,源头是……他对着美国人两排牙之间的空腔爆出几个中国字,卢克听不懂它们的含义,但总觉得,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一旦超过饭点,学员们几乎就都安分回家了,至少卢克没在那帮招天惹地的纸箱后面看见过熟悉的脸,海滨路上一下子清净的不像话。明明即将看见午夜的朝阳,他们却反倒有些不安,就像双人成行里通关了一个章节,却不知有没有第二个。卢克塌下腰,让杰米站在他肩头,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去。自从中国人在对方嘴角看见那铁齿时就斩钉截铁地表示:“小爷我是绝对不会用手以外的方式拿这玩意的。”虽不知他在背上捣鼓了半天最后用的什么方法,总而言之结果是成功了。

“对了,肌肉脑袋,”杰米不知道为什么跳到沙发背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皮面,“我是不是有把钥匙在你这来着。”

“不然我是怎么进你家的?”卢克对于哪次半夜打完架杰米抛给他一个挂件的印象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既然你杰米哥是麻烦解决者,不是唐人街的也勉强可以承包一下,要是有什么事就来这找我,”醉得厉害的中国人不管不顾地往卢克面门上扔去一个金属环,后者很快把它握在手心里,定睛一看竟是孤零零的一把钥匙,就杰米平时出没的地点而言,它的用途相当好猜。

“那你晚点可得借你杰米哥一下了。”

卢克这下不知被戳中了什么,愉快地仰头与他对视:“聪明的杰米·肖出门前居然不考虑周全该怎么回家?”他的咬字极重,一字一顿的,“这下谁才是只顾着打架的肌肉脑袋啊,小猫咪。”杰米下意识联想到格斗场上美国人吐着舌头探身子的恶迹,“你又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是吧,傻狗。”

“有本事来啊。”

他们扭打在一起几个回合,最后卢克随着惊天动地的干呕声宣布战败。他的喉咙里痒得像黏满了黑猫落下来的毛,而它们正在变成孢子,从他体内破茧而出。当然,事实没那么严重,他一头扎在浴缸的水龙头下,打算给自己猛灌三大口。水流刚抵达嗓子眼,一只爪子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探进他的嘴里,越过舌头,梅花似的肉垫压着喉口让他直犯恶心,把一滴也没来得及咽下的液体扣得全部逆流而上,又是一轮惊天动地的咳嗽。中国人站在他身旁,镇定如初,就跟刚刚被人上身了一样。

“你搞什么啊?”卢克眯起一边的眼睛怒视,杰米却面无惭色。“嗓子里有东西要往外吐不是往里咽,肌肉脑袋,而且没人教你生水不能喝吗?”

“好啊,这下又轮到你来说教我了是吧?”卢克气极反笑,这小子的好意他心领了,就是嘴毒得有时候还是受不了,“真不知道当初是谁跟徒弟说他不爱被说教的,倒是换位思考下啊。”怎么感觉杰米自从对他有意思以后说话反而更刺人了,这是演得哪一出?

换位思考,这个词对东亚人来说可不陌生。母亲最后一次见他时求“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父亲对他说“你要明白每个人都不容易”,老师教育他“你要想想别人为什么会这么做”,像是每次如此意义的句子冒出来,他就又被打回进山练功之前的、在巷尾被捉住的、那个生死一线的小屁孩。

杰米·肖愣住了,他本没理由在节骨眼上生气。粤语从声带上争先恐后地被纂刻出来,不用想也知道是骂人的词,卢克自动开了声音屏蔽,仍然一股脑地琢磨着怎么把有些玩恋爱游戏的学员在课间对游戏头头是道的分析运用到生活中,不然按照流程发展云云,他又快要看不懂这个中国人了。

两分钟不到,美国籍的格斗家就放弃了,只剩想象中的黑板是还钉着一条加粗的“至少杰米喜欢我”在脑子里乱飞。杰米·肖好像也骂完了,扭过头去小声叨咕了几个音节作为收尾。

卢克听不清,不过打赌听清了也听不懂,没什么好话就是了。

他一闭眼又一睁眼,面前的猫科动物不见了,剩一双肉色的大腿竖在离鼻头不超过十公分的地方。他们俩同时骂了句脏话,卢克回头看了眼悬在刷得雪白的承重墙上的钟表,灰姑娘的魔法理应还没有失效。

“整了半天原来你蛐蛐的时候不仅骂我还夸我啊小帅哥?”卢克一着急就站起来要往杰米身上扒,想去握后者的肩膀。杰米听不懂呜呜汪汪的叫声,捏住他的前爪,一使劲就给大狗转了七十度往沙发上扔,他的表情还像是没睡醒一样茫然,一不知卢克是怎么听懂他在说什么的,二不晓或是他又从哪得知这明明闭门墐户的秘密。

眼看有人再次试图接近他,醉侠一个抽身闪进卫生间,用人类的身体以最快速度锁上门。他通过镜子看见了自己,黄色皮肤的酮体上只挂着宽松的睡衣T恤,不喜欢穿裤子睡觉的习惯现在可使他倒了大霉。中国人瞄了眼半掩的窗户——至少现在不行,他得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找条东西盖住所有会让他第二天上唐人街头条的部位。杰米从未如此讨厌那些夜里活动还电子设备不离身的嘻哈小团体。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更不清楚卢克什么时候会被打回原型,要是等格斗教练缓过来,从一个退伍特种兵眼前全身而退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他不是特别打算今天就捋清楚来龙去脉。

他捏紧拳头,拉开门,猎犬正趴在卧室门口盯着看。“卢克……让我过去拿条裤子,”无意识的一眼正好撇到分针,时间不多了。卢克·沙利文乖乖起身给他让了道,之前还是猫的时候没仔细看,这么一双眼睛配上满身伤疤,恍惚显得他的血性比之前还要重,梅特隆就应该禁养烈性犬只。

卢克又想张嘴,被杰米一句“我们现在语言不通”堵回去,索性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在进浴室的后一秒被一条粗壮而匀称的腿请了出去。“我怎么不知道你有看别人穿裤子的爱好呢肌肉脑袋,”杰米隔着门呛他,大狗只好贴着门等。按照中国人的风格,但凡他卡得不够死,那人就能一溜烟从门口偷了鞋飞出去,那明天可就麻烦大了,尽管杰米从来都是直爽通透的,可在感情方面卢克也毫不怀疑他会转变成处理不了事就开始处理人的风格。

他可不想成为杰米手机里的第一个黑名单用户。

重物落地的声音刺激到了他的神经,格斗家好不容易扯开门,留给他的只有一扇大开的窗户。这也不是一楼吧?卢克自我怀疑了两秒,不假思索地也从窗户翻了出去。好在每一层的空调机都起到了缓冲的作用,他才没变成一滩上好的肉酱。

“杰米·肖,你真以为你在演成龙啊!”他截不住自己的破口大叫,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现在他们扯平了。

想都不用想,杰米肯定往唐人街去了。空气里有一种若隐若现的酒味,是哪怕强行戒断一个星期也难以磨灭的,几乎成为体味的气息,混着和他身上相同的洗发露香在指明方向。次一场的辛德瑞拉升起帷幕,二人在夜幕中为了各自的渴望追逐奔逃。这里是梅特隆,自然没有水晶鞋,更不需要这种东西。或许对他而言更加吸引人的地方,是水晶鞋永远接触不到的、更深处的肆意和迸放,是属于杰米·肖独一份的绚烂。

海滨的桂花开了,清淡的芬芳随着远处一束飘摇的黑发搭伙闯入他的脑海,卢克迈足马力往前追去。众所周知,在长跑速度上,你很难能赢得过一条狗,更何况前头那个凌乱的中国人还没穿鞋。想到这,金发男人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虽然这看上去确实是杰米能干出来的事,但至少不应该是在他还清醒的时候吧,卢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在梅特隆市内用上自己曾学到过得那些侦察技巧,正是这种你追我赶让场面更像什么悬疑电影了。穿着睡衣就往外跑的主角和紧追不舍的大狗?一般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加点死者或者灵异画面什么的。既然杰米还没注意到他,他倒是要看看这小帅哥要逃到哪去。

可谁知道那家伙反侦察竟也有一套的,又或许是模样太显眼了,没等靠的多近就发现中国人的视线不在前方,而是死死黏在他的身上。可受不了再闹半个晚上了,卢克趁热打铁赶忙提速,猛冲几步一个大跳前扑。

“在这决胜负吧!”

他得手了,压上杰米的一瞬间下意识护住身下人的后脑勺,以免磕上路边的凸起处。醉侠先生像是被摔蒙了,愣愣地望着他把手抽出来左看右看,呼出一句“终于变回来了”。

“你……”杰米像是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总觉得他要说出什么令人不爽的话了。

“你睡觉不脱衣服的吗?”

卢克·沙利文眼前一黑。“倒是看仔细啊杰米,这不是那一套背心和短裤,而且我没穿外套。”扯着领口在杰米眼前晃了晃,他承认偶尔通宵肝游戏进度的后果就是往床上一躺就灵魂出窍了,但也不至于邋遢到穿着外衣睡吧。

“反正你那些千奇百怪的衣服都丑得差不多,”杰米·肖的嘴比肯·马斯达斯的拳头都硬,“赶紧从我身上起来。”

卢克站起身来,用力拍了拍裤腿,“换个地方聊?”他朝中国人伸出手,在后者眼里对于一个发现“好兄弟居然喜欢自己”的男性来说平淡得有些不像话。黑发人没出声,或是一个默许,却也同样没去回握他的手。

他们又回到了那个高些的天台上,这里见不着什么人,不管是垂直往下看还是远眺都无济于事。它的地盘上没有熟悉的长椅,恐怕是压根没几个人在此处认真待过,毕竟星空也算是离得太远了。“就是这样,”杰米说,“我只是没料到你已经知道了。”

这对卢克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意外,他问:“那如果我不知情,杰米,你打算瞒多久?”

“很久吧,”被叫到名字的人无所谓地说,如同只是在谈论什么街坊闲事。“久到什么程度?等我结婚生子还是等我不再常驻梅特隆去游历世界?”卢克有点恼怒,目光略过杰米腰侧,却发现那人拳头被紧紧捏着。

“抱歉,”他说,“是我过火了。”

“说出来又能怎么样?”杰米反过来质问他,“给好好教练多一个可以和学员分享的趣闻?”这下轮到卢克说不出话了。“看得出来你对我没意思,肌肉脑袋,你杰米哥又不是傻子。”

这件事本应该到此为止的,他就应该趁那个笨蛋愣神转身就走,而不是莫名其妙地继续多嘴下去:“你最近的照顾小爷我心领了,不过还是把这种习惯改改吧,免得人会错意。”

“意思是你会错意了?”卢克咄咄逼人。

“需要我跟你道歉吗?”杰米回敬他,中国人今天没带哪怕一笔的妆,使得他怒时顷刻抽去本可以品出的一丝媚态,顿时难分哪种才是浮在表层的魅影。

“可要是你没错呢?”

杰米·肖一个爆回打在棉花上,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卢克又慢着性子重复了一遍,顺便补充:“之前只是还没下定决心,杰米,虽然我们起过不少冲突,但我从来没说过我不喜欢你。”

“可是,”一向随性行事的杰米第一次在同一个夜晚连续退缩。可它怎么能是呢,卢克当下的保证能代表一年、甚至十年后吗,比起这个,他甚至更担心他自己。爱是个高度抽象的东西,它既不能像般若汤一样喝进身体里,又不能向游戏卡带一样摆在柜子里纤尘不染。作为宿敌、死党、挚友都能承担的情感,到了爱的层面上似乎都会变得不再稳固。小事会变成大事,分歧加剧成正面冲突。对杰米来说,爱不是解药,是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的迷宫,他永远都会在其中见到父母的烙印。

“只要你想,杰米,我们可以先试试,再当朋友也不迟。”卢克上前一步,杰米就退后一步。“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那样就来不及了。

“你还是你,我还是我,那么就不会变,我向你保证。”

“但是我保证不了。”

“我保证不了,”他这下想起来了,转身要走。

“那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杰米?一个追求你的机会。我也只是个刚刚启程的普通人,遇见不了未来,但我会尽我所能。”

他说,在所能掌控的任何一秒,我都愿意尽我所能去爱你。

杰米仔啊,阳有没有说过你到底有多固执?那时阴蹲在一声不吭的杰米眼前。好不容易扑着只雨燕,渴望见着它肆意地飞,又害怕它下一秒就凭空消失,最后关进透明的瓦罐里,自己坐在一边发愁,这种彷徨不是格斗家会做出的事。现在的卢克牵过他的手,我知道这种鸟类南迁去哪,他就像在说,你要跟我一起去看吗?每年都去。

好。他被鬼迷了心窍,于是他回答:“好。”

“我们应该抽空去看看你奶奶,等我年假批下来就去怎么样?”

“这么急着见我家人?那你可得先过阴哥阳哥那关,准备挨揍吧。”

“有人说过你紧张的时候语言组织能力真的很差吗?”卢克把他拉进怀里问。

杰米掐了一下他的腰,在后者吃痛的闷哼里答道:“没有,你是第一个看见我紧张的人,满意了吗肌肉脑袋。”

“那我可以吻你了吗,小帅哥?”

亲情、友情,它们本质上都多少会与爱情区分开来,杰米尝过来自奶奶亲情的爱,尝过来自青白双龙友情的爱,所以他才能成长为如今的杰米肖,但是真正的情爱呢?他的父母没有把爱还给他,他们撕裂了他对爱、对恋、对家庭的全部体验和幻想,所以他才会唯独软弱这一次,狼狈地逃跑了。但是卢克,卢克截住他前方的柏油路,由此眺望未来。

——还是多亲身体验吧,这样才会得到正确的结果。

这是沙利文教官给那个默认头像的账号最后发送的结束语,随后就将那人屏蔽了,看着整个聊天栏由蓝转灰。虽然不太在乎那六万Z币……但是怎么,已经打过来了啊。

他这会倒是稍微明白点这“不对等”到底所谓几何了,杰米不是在像从前的母亲一样担忧他们的未来,疑虑着对方是否背叛,他从来不是如此患得患失、举棋不定的人,可剖开那层名为未来的皮,剥开其中称为自我的茧后,那个孤立无援的小男孩还在其中独自一人徘徊着,他仍会因为过去的每一粒沙子而对未来本身感到痛苦。

卢克记得他,约莫十年前他们在巷子里打了一架,自己曾递上一颗水蜜桃味的润喉糖,给同样鼻青脸肿的亚裔小男孩,他当时做了什么?

噢,他问:“我是卢克,卢克·沙利文,你叫什么名字?”


鱼鱼鱼鱼变成云

【成御】Another Odyssey's Begin(下)

前文见合集

惊险刺激的大战时刻

  

  

  

  

  

  

  

      当Apollo与Miles对视时,他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与当下的他相通的焦灼情绪——那是对于重要之人的担忧,对于不确定未来的恐惧。这让他对于Miles的信任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多了一点,当Miles将不知被遗弃到哪里的短弓交给他时,这样的信任就变成了十成十。

  “Phoenix......Phoenix先生跟我们分开了。”他回答着Miles的疑问,“他往塔顶的方向去了,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他有些后悔......

前文见合集

惊险刺激的大战时刻

  

  

  

  

  

  

  

      当Apollo与Miles对视时,他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与当下的他相通的焦灼情绪——那是对于重要之人的担忧,对于不确定未来的恐惧。这让他对于Miles的信任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多了一点,当Miles将不知被遗弃到哪里的短弓交给他时,这样的信任就变成了十成十。

  “Phoenix......Phoenix先生跟我们分开了。”他回答着Miles的疑问,“他往塔顶的方向去了,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他有些后悔,也有些后怕,为什么没能将更多的、有关Phoenix的信息告知眼前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现在不是时候,他们面临着许许多多的挑战,而Miles在听闻他的话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正如月精灵给人的印象一样,Miles的声音像是利刃划过坚冰那般有着奇异的脆响:“他会没事的。”就好像笃定着什么一样,他接着Apollo的话头继续说:“那个人没有那么容易死,他总是......总能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

  他是那样信任着他的伙伴啊!Apollo真情实感地羡慕着、嫉妒着获得了王子的垂目的Phoenix。普通冒险者求而不得的伙伴,Phoenix竟然就这么拥有一个——而且绝对是冒险者中最好的,这让他不由得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那个“伙伴”来,“Trucy她......”

  “我们现在在塔的地下室里。”而Miles不负众望地解答了他的疑惑,“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房间,我猜你的妹妹会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很有可能她比你更安全,负责转化你们的人需要她的才能。”

  是了,毕竟Trucy是那么优秀的奇械师,即使是敌人也会将她视若珍宝的。Apollo在跟着Miles冲出房间时如是想。塔的地下室比他任何的肮脏幻想还要来得更混乱、更邪恶,蠕动的触手和肉块构成了整面墙和地板,在上面奔跑会发出令人恶心的咕叽咕叽声。他跟着Miles急匆匆地跑过一扇门、又一扇门,后知后觉地反应到Miles所说的那个词:转化。“那是什么意思?”Apollo秉承着有问题就问的原则,将那条他刚刚捏死的虫子递到Miles面前,“难道跟这个虫子有关?”

  “这就是夺心魔转化一般人的道具——或者说,种子。”Miles说着,表情凝重,“我想你听说过夺心魔。他们曾经占据了星界,是吉斯人的崛起,让他们现今沦落到幽暗地域的角落里。他们在这里也有着庞大的城市,但是我失算了,我以为他们不会染指这座塔。”

  “难道说——”Apollo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滞,“您一早知道这座塔要出事?”

  “......不能算一早知道。”Miles沉重地摇了摇头,指向走廊深处没有被他们探索的最后一扇门,“我们先救出你妹妹吧。”

  果不其然,在一扇又一扇门被他们暴力打开之后,最后一扇门的后面,就藏着昏迷的Trucy和她的机器人查理。Apollo立马冲了上去,试图将妹妹摇醒,却被Miles按住了手:“你闻到她身上的草药味了吗?她一时半会醒不来——她摄入的药物没有坏处,只是会让她睡更久而已。现在,我需要你作为战力之一,为我提供帮助。”

  

  将Trucy和她的机器人安顿在合适的地方之后,Apollo在Miles的帮助下快速地整顿了武器,两人顺着漫长的阶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他们终于可以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话题,Apollo的心头弥漫着沉重的阴云,他抬头看向前方的Miles:“现在,您能告诉我,为什么您知道这座塔的事了吗?”

  “你认为呢?为什么Phoenix会知道这座塔的故事?”

  Apollo心里一惊——也许是因为Phoenix的刻意诱导,他完全没想到这一层。而抛出问题的Miles便自顾自地回答了下去:“那个故事传说里的、塞伦涅的选民,曾经是塔格兰王室的一员。而她蒙受月神眷顾、不老不死的故事,正记录在我们的家族秘辛里。”

  “所以这个故事是真的......”

  “真,也不真。”Miles摇摇头,“月精灵在费伦,本就算得上长寿种族。若是那位先祖比别人多活了几百年,也有可能是一些高环法术、又或者天材地宝的偶然馈赠,甚至有可能是亡灵法术的功效。在塔格兰的记载中,那位先祖确实是比一般月精灵活得长了许多。可关于她的最后一笔记载,也是在几百年前了。依我所见,那位先祖可能早已经逝去,即使还在世,也未必还在这座塔中驻守——因为一些其他的理由。”

  “其他的理由?”

  “这就不是记载在塔格兰的卷宗当中,而是......”Miles沉吟半晌,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将真实原因据实以告,“而是记载在泽菲伍德的一些隐秘档案里。那里记载了夺心魔的城市奥瑞克斯的所在地点,虽然离这座塔并不近,但——结合近百年来夺心魔在幽暗地域的活动方向,这座塔恰好在他们向外拓张的关键方位上。”

  “你是说,这里早就是夺心魔的地盘了?那Kristoph......”面对Miles投来的不解的目光,Apollo赶忙解释道:“他是个卓尔,自称是知名吟游诗人Klavier Gavin的哥哥......那张脸简直一模一样!难道说,他是夺心魔......”

  Apollo对于夺心魔知之甚少,但多少从他的养父和养兄口中听过,夺心魔拥有幻化本领的能力。若是那副皮囊是夺心魔幻化而出的谎言,真叫人一阵后怕!Apollo心有余悸地想着,却听见Miles笃定地说:“不,你见到的是真人。”

  “什么?”

  “事实上,我作为冒险者在剑湾各处旅行的时候,有幸同那位吟游诗人共事过,他确实有一位哥哥,不过......”Miles叹了口气,“他在很久之前就因为理念不合,所以跟哥哥分道扬镳了。对于Klavier那样的卓尔而言,他之于整个卓尔社会都算离经叛道,所以我也没有在意。”回忆起往事,Miles轻轻地皱了皱眉,“只不过,就算是卓尔,也很少自降身份到与夺心魔合作的程度......是我轻看了Klavier的话。”

  “那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Miles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要把Phoenix从他的手里救出来。”

  在他们的面前,那扇刻着塞伦涅符号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空气中的腥臭味重得难以想象,几乎是在大门敞开的一刹那扑面而来,让两位握紧了武器的冒险者齐刷刷皱起了眉。入目是一片如凝固鲜血般的暗红,本应该四面透风的塔顶此时却被奇异的触手与肉块层层包围,即使是在没有天光的幽暗地域,居然还能黯淡到损毁视力的程度。

  Miles无声地施下一个光亮术——柔和的光勉强将以他们为中心的一片区域照亮,也让Apollo能够更好地看清塔顶上被血肉重重包裹的奇异光景。仅仅一眼便让他感到了恐怖与心悸——夺心魔!他与一个夺心魔对上了视线!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几乎难以想象世界上还有着如此丑恶的生物:一人多高,本应该是人类的大脑却是章鱼一般的形状,跳跃的、蠕动的大脑裸露在头壳外,本应该是嘴的地方只有挥舞的触须,一双无机质的、深紫的眼睛无波无澜地同Apollo对上视线,让他心中仿佛受到了极大冲击般震颤——这是夺心魔的心灵异能吗?还是他太过恐惧造成的妄想?

  “有人来了。”那夺心魔说,他的声音像是将一个人塞进了空罐子里发出的凄厉嘶嚎,“Kristoph,解决他们。”

  Apollo立马拿起了武器——虽然不知道这对于夺心魔有没有用。他的手在颤抖,但想到还昏迷着的Trucy,又再一次鼓起了勇气。夺心魔望着他,只是望着他,似乎就拥有让他放下武器的可怖威力——Apollo在颤抖。但在这一刻,旁边伸过来一只肤色白皙,却满是剑茧的手,在他颤抖的手腕上握了一握。一股清凉的气息似乎从他们触碰的地方传来,让Apollo没来由地冷静了许多。他抬起头,Miles也在同一时刻举起了剑,那刚毅的下颌足以带给每一位冒险者十足的安心感。

  “初次见面。”月精灵冷冷地说,“可否将我们的人放开呢?”

  又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冒险者不会这样走路,因为这会暴露他们的踪迹,只有养尊处优的少爷们才会在走路时不忌惮发出脚步声,或者说,这样的脚步本身就是诱饵——在Apollo目之所及的地方,周身衣装仍然悠闲、甚至连武器都没拿的Kristoph走了出来,依旧挂着他那完美的笑容,似乎完全不将全身绷紧的Apollo放在眼里。Miles的光亮术在无声中扩大了范围,而这让他们两人在某一刻都无声地抽了口气——他们看见了Phoenix。

  果不其然,他被紧紧地捆缚在夺心魔的转化舱里。与Apollo待过的那个转化舱不同的是,它并没有像玻璃一样的阻隔,而Phoenix的双手也没有被触手捆住。这并不是件好事,Phoenix的脸色非常差,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中——Apollo身侧的Miles的呼吸一下子加重了。他举着银剑的手在颤抖,Apollo能看到他的手上青筋暴起————这对于一个月精灵来说,真是太难得一见、太不可思议了。但塔格兰的王子又岂是易与之辈?几乎在一个呼吸间,Miles就平静了下来。

  “我建议你现在立刻投降。”月精灵掷地有声,“否则,即使是看在你弟弟的情面下,我也会割下你的头颅。”

  “啊,啊,啊......”而居心估测的黑暗精灵只是犹如念诗一般发出了无意义的优美感慨,下巴抬起。他的身高本来就比在场的“人”都要出挑些,这么一动作,可谓是把孤傲与不屑表现了个十成十:“舍弟能认识塔格兰的王子殿下,真是叫人惊喜......不过,即使是我弟弟的朋友,也不是说从我这里要走什么东西,就能要走什么东西的。尤其是这位大名鼎鼎的Miles Edgeworth先生,您的这位同伴——知名的凤凰术士Phoenix Wright,我想我非常需要跟他进行一些事情的磋商。”

  凤凰术士!这个名号让Apollo的眉头跳了跳,他竟然真的听说过这个名字。传说塔格兰与泽菲伍德的危机便是他与Miles一同解决的,只是在那之后,这人便沉寂了很久,以至于那明显的泽菲伍德口音,加上认识Miles这一点,都没能让Apollo把Phoenix和那位术士联系起来......Apollo差点没拿住自己的短弓,Miles的手仍然压在他的手腕上,男人微微躬下身来,保证他的声音只能让Apollo一个人听到:“盯紧那个夺心魔。”

  夺心魔?现在的重点不是Kristoph吗?Apollo有些不解,Miles却朝着他使了个不明显的眼色:他顺着Miles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在Kristoph身后,那个几乎无人关注的转化舱里,Phoenix竟然偷偷地睁开了一只眼——他没事!Apollo差点让自己的表情破功,Miles朝着他摇了摇头,直起身来,以假乱真地露出一副紧绷的神情:“你想用Phoenix做什么?”

  局势已经在悄然之中发生了逆转。Kristoph仍若未觉,轻轻啜饮一口杯中的热茶,不慌不忙地说,“放心,王子殿下,我只是想用你的恋人做一笔交易。”

  恋人?

  Apollo差点跳起来。他这时候开始庆幸Trucy不在了,不然恐怕事情结束之后他就要应付起妹妹没头没脑的追问起来。Kristoph继续说:“就像你的老师曾经与迪斯之主的交易那样,但比那更安全、更人性化——不相信?放心,这只是同我个人的交易,而不是同其他的神明,又或者其他的力量实体。相信我,这会是一笔双赢的贸易,你也会从中获利的。”

  “只需要这个——”他举起手,刚刚被Apollo捏死的、一只相仿的灵吸蝌蚪乖巧地躺在Kristoph的掌心,这让Miles的眼中多了戒备,“我会放回你的小男友,只需要把这个,植入他的大脑里就行。”

  就连他身后装死的Phoenix都快憋不下去了。Miles难得失态,“唰”一下挥舞起利剑,锐利的眼神像刀一样钉在Kristoph的脸上:“你想让他变成夺心魔?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你那肮脏的灵魂现在就滚回九狱吧。

  “为什么那么暴躁呢?”Kristoph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说,“我只是说,把蝌蚪放进他的脑子里——并没有说他会变成夺心魔。”在场真正的夺心魔——那个站在一旁,似乎操纵着什么的灵吸怪,反而对这番话没什么反应,只有横刀立马的Miles对这番说辞皱了皱眉,“这个小家伙只是会给我们的这位术士先生一点小小的礼物——我称它为馈赠。具体的功效,我想,还是要等Wright先生亲身体验过之后,才能知晓。至于他本人,放心——接受这点小小的礼物之后,他就可以跟你回家了。”

  他想要做什么?这个巨大的疑问横亘在在场的几人之中,“在这之后......”Kristoph轻笑道,“我将会给王子殿下提供尽我所能的所有便利,无论是您想要灵吸怪的力量,还是幽暗地域的资源,我都能够尽量满足。代价只是一条虫子而已,这个买卖如何?”

  “我曾听说,”久久的沉默之后,Miles开了口,“夺心魔的寄生虫会让人听到来自夺心魔‘主脑’的声音,让他们在无形之中接受夺心魔的思想,成为夺心魔的一员。”他抬起头,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将质问扔到了Kristoph的脸上,“你想通过Phoenix操纵我,操纵整个塔格兰吗?”

  “不,这不能称得上‘操纵’。”在Miles那能止小儿夜啼的凌厉目光中,Kristoph恍若未闻,不紧不慢地回答,“这只是信息交换,王子殿下。我能提供我的好处,而你付出一定的代价而已。因为无论如何,你的恋人是一定要接受这条虫子——”

  他猛然回头,可那原先捆缚着Phoenix的转化舱里空空如也,哪里能见到Phoenix的身影!黑暗精灵的瞳孔骤缩,而一直将一只手捏在Apollo腕上的Miles,在此时此刻狠狠地掐了他一把:“现在!”

  Apollo想也不想,立马将手中的短弓装上自己威力最大的毒雾箭,瞄准夺心魔的方向便射了出去!然而那夺心魔的速度更胜一筹,在Apollo搭箭射击的瞬间,便转过头来对着二人张开嘴,从那扭曲的触手间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啸!Apollo几乎要被那恍若实体的冲击掀翻了,然而Miles刚刚撤开手来的手腕处,几乎同时间往他的心头处涌起一阵热流,虽然脆弱,却抵消了那扑面而来的心灵冲击。

  而Miles似乎没有被夺心魔的攻击威胁到。他一个闪身,环绕着奇异彩光的剑芒向前突刺,Kristoph抵挡不及,一下就被Miles逼进了方才Apollo射出的毒雾箭的范围。这还不是结束。Kristoph被逼进毒雾中,止不住地呛咳着,另一个声音却在此时越来越响亮。那是法术唱诵的声音,最后一个单词掷地有声,将卓尔与夺心魔彻底逼进了绝望的角落:

  “——火球术!”

  Miles及时地拉着Apollo跳开,一束巨大的火球从角落里飞射出来,轨迹末端是Phoenix被火焰照亮的、深邃而明亮的蓝眼睛。几乎是在顷刻间,火球接触到方才散开的毒雾,便产生了威力远超以往的大爆炸。联手设计了这强劲一击的三人不得不向后扑倒,也没能完全躲过这一发连锁反应掀起的气浪。瓦砾被炸飞,浓烟弥漫中,Phoenix不知不觉地摸到了他们身边。Apollo在剧烈的刺激中勉强睁开眼,黑暗视觉让他先两人一步看见了,Phoenix和Miles紧紧交叠在一起的手。

  浓烟散去时,他们重新站了起来。Kristoph方才站过的地方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具烧焦的夺心魔尸体倒在地上。转化舱已经彻底被破坏,但即使是Apollo拼尽全力伸着头往那里望,也没见到任何人的踪迹。只有被血肉覆盖的墙面被炸开了一个窟窿,露出外面黑黝黝的“天空”来。

  “如我所料......Kristoph那家伙不会是那么好对付的。”Phoenix吁了口气,拍拍身上的灰。身份被揭露,他也就不再带着兜帽了,露出那怎么看都会给人带来奇特印象的发型来。在Miles越来越差的脸色中,他故作油滑地向Apollo打了个招呼:“刚刚的合作还不赖?我就知道我们能成为好队友。”

  “Apollo。”Miles冷不丁地喊起了他的名字,“去把你妹妹叫醒,我猜......他应该没事了,我们也安全了。”

  

  Apollo几乎是拔腿就往楼下跑——开什么玩笑,这对“情比金坚”的恋人恐怕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讲,他一个外人,哪有什么心思来打扰这感天动地的重逢时刻。

  好在大战结束之后,他也确实心心念念着Trucy的安危。蔓延至整座古塔的触手随着夺心魔的死亡已然褪去,Apollo很轻松地便找到了他在大战之前安顿好的妹妹——Trucy揉揉眼睛,迷迷瞪瞪地望向焦急地跑下楼梯的他。

  “Apollo?”少女尚有些不解,“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Apollo的一通解释之后,这对劫后余生的兄妹喜极而泣地抱在了一起。Apollo再度不放心地检察了Trucy身上没有出现伤口,而Trucy也检查了她的查理有没有缺少零件。“这很重要!”少女气鼓鼓地说,而重新开机的机器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怎么能把查理就这么丢在角落呢!”

  “......你说的有道理。”看到Trucy恢复了过往的活力,Apollo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我们该去塔顶找Phoenix——”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咬到了舌头,“和Miles先生了。”

  时至今日他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一直和他们旅行的Phoenix先生,曾是阻止泽菲伍德巨大阴谋的凤凰术士;而塔格兰的王子,大名鼎鼎的Miles Edgeworth,刚刚竟在和他并肩作战!他们还一起挫败了一个针对塔格兰的巨大阴谋!这几乎能写进吟游诗人传奇故事里的冒险经历不由得让Apollo迟钝地兴奋起来,就连脚步也一并加快,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上了通往塔顶的阶梯。

  “......所以我说,别生那么大的气了。”

  他听见了什么?抱着一点没来由的,“听墙角”的心思,Apollo几乎是下意识地拉着Trucy躲在了门后的墙角。在Trucy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带着那点没来由的兴奋,偷听着门内人的一举一动。“一开始是我想要寻找长生的方法的,事情是我惹出来的。”这似乎是Phoenix的声音,他似乎正在安抚着Miles,“不要生自己的气了,好吗?”

  “......但你是为了我,才跑出来找长生的办法的。”

  “那是因为我想跟你更长久地待在一起。”Apollo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Trucy的耳朵,接下来的话会少儿不宜吗?“无论如何,这次的事情都是我的失误,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获救。”

  “......知道就好。”他似乎是听见Miles哼了一声,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声音、物体碰撞的声音。

  “说实话。离开塔格兰那么远,一路跑到博德之门,再然后是幽暗地域......时间太久了,我很想你。”

  Apollo听得牙根发酸。他似乎是听到了很轻微的“啵”的一声,还好这动静没让Trucy听到——“Apollo。”结果Miles不冷不热地对着门口喊了那么一声,吓得他从头到脚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抱歉让你久等了,现在我们离开这里吧?”

  离开......是该离开了。

  

  在那之后,Apollo自然不会想象到,他们的故事会与Kristoph产生怎样的关联,他会与Phoenix以怎样的一种形式合作,他们又如何组建成为了名扬剑湾乃至整个费伦的新传奇——这都是后话了,而这些故事,是现在龇牙咧嘴地拖着一脸不解的Trucy走出毁坏的高塔的Apollo,所完全不知道的内容。命运的大手已经谱写下了新的一轮诗篇,在现在,在未来,将有无数的吟游诗人,传唱他们的故事。

  这是一段冒险的落幕——亦是另一段冒险的开始。

爪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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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鱼鱼鱼变成云

【成御】Another Odyssey's Begin(中)

前文见合集

  

  

  

  

  

一行人只在蕈蘑人的领地停留了短暂的一晚,“天亮”之后,他们继续启程。Apollo尽量地收拾好自己的重重心事,确保敏锐的Trucy——或者,不应该知道一些秘密的Phoenix将他的秘密看出来。幽暗地域的风一如往常,即使有什么变化,也不过是冒险小队即将抵达目的地而产生的兴奋情绪而已。

  Phoenix的情报依旧是指导他们行动的、最为准确的信源。他们离开蕈蘑人的领地之后,拐过几处险峻的悬崖,地平线尽头便出现了一个朦胧的、塔的轮廓。冒险小队因此不可避免地躁动起来,就连查理的动作似乎都活跃了不少,倒是发起探险的Phoenix的举动变得老成许多,举......

前文见合集

  

  

  

  

  

一行人只在蕈蘑人的领地停留了短暂的一晚,“天亮”之后,他们继续启程。Apollo尽量地收拾好自己的重重心事,确保敏锐的Trucy——或者,不应该知道一些秘密的Phoenix将他的秘密看出来。幽暗地域的风一如往常,即使有什么变化,也不过是冒险小队即将抵达目的地而产生的兴奋情绪而已。

  Phoenix的情报依旧是指导他们行动的、最为准确的信源。他们离开蕈蘑人的领地之后,拐过几处险峻的悬崖,地平线尽头便出现了一个朦胧的、塔的轮廓。冒险小队因此不可避免地躁动起来,就连查理的动作似乎都活跃了不少,倒是发起探险的Phoenix的举动变得老成许多,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主人的谨慎。

  “接下来的路我也没有走过。”他对Apollo和Trucy说,“我们可能需要防范一些闻所未闻的危险。”

  他的话是对的。分明那座塔已经在他们目力所及的范围里了,冒险者们却还是在路上耽搁了很多时间——遍地的毒蘑菇和爆炸蘑菇、饥肠辘辘的牛头人、蛰伏在阴影中的石像鬼,他们穿过宽阔的平原、逼仄的石林、远古的废墟,走过了多少的路,便有多少危险扑面而来。Apollo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座塔的故事在Phoenix之前没有人传扬,除却Phoenix本人的信息来源也许足够隐秘之外,这足以致死的、普通冒险者难以抵挡的重重危机才是塔的宝藏保存至今的根本。

  富贵险中求,他们休息的次数变多了,获得的宝物也撑满了小队成员的口袋。Apollo换上了更精妙的短弓,Trucy在地面求而不得的珍贵材料也让她收集到了不少。面对显而易见的财富,Phoenix取得少,让一直从旁观察的Apollo对他更信任三分——冒险者们自有一套规则,多劳多得,除此之外平等分配,Phoenix应当是坚信着塔里正有他苦苦追寻的宝藏——不老不死的方法,才会在当下礼貌地拱手相让。

  “那会是什么呢?”他忍不住脱口询问,“一封卷轴?一瓶药水?或者......一个占据了旧塔的死灵法师?”

  “我可不希望是最后一种。”多天的相处下,Phoenix也乐意跟他开开玩笑,“变成死尸或骷髅......我想某些人不会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他说的会是Miles吗?Apollo控制不住地想。他和Miles的交谈止于在蕈蘑人领地的那一晚,在那之后,似乎是赌气一般,高贵的精灵努力地消弭了自己最后一点蛛丝马迹,哪怕是Apollo,也只在一些短暂的时候察觉到了他仍然存在。他和Phoenix会是什么关系呢?他究竟对Phoenix的目标有多少了解?这成了Apollo在冒险间隙忍不住好奇的问题,可惜,他暂时应该找不到解答。

  在危机、疑惑与兴奋中,他们终于看见了那座塔的大门。

  

  “好了......”Phoenix停下了脚步,他的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显而易见的迟疑,“谁去打开那扇门?”

  他们穿过了一个也许在曾经繁茂而美丽的前庭。酷似修道院风格的前廊已然破碎,少部分瓦砾堆上还能看到莎尔的信徒们不可磨灭的标志插在上面——暗夜法官的弯刀,隐隐证实了Phoenix口中那一场激烈战事的真伪。除此之外,只见杂草丛生,幽暗地域的水土并不适合植物的生长,它们能够在此生活,也许是因为更早以前,属于塔的真正女主人的精心栽培,又或者是月之少女的眷属们,在这片土地上洒下的热血——无论哪一种想法都足以让人长吁短叹了,那是逝去的历史,由于无人造访而凝固在这一片小小的空间里。

  然而在这之中仍有诡谲之事。“没有防卫手段。”Apollo迟疑着,最终还是心直口快的他将小队里人人沉默的原因点出,“即使荒废了这么多年,也应当有自动运行的法术幻象或者构装生物......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是塞伦涅的馈赠?还是大唱空城计的陷阱?没有人敢妄下定论。小队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由一直左右观察的Trucy打破了沉默。

  “让查理去看看吧?”她不确定地说,为了缓和气氛,主动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要是弄坏了,Apollo可要赔我。”

  “为什么是......好吧,你说了算。”

  Trucy一如既往的活力让小队内凝滞的空气消散了些许。机器人查理小心翼翼地从主人身后探出头,一路向着高塔紧闭的大门驶去。那上面没有挂着锁,Trucy控制着查理将手放在已生出斑斑锈迹的门环上,小心地向前推——大门无波无澜地打开了一条缝。

  “有人吗?”查理嗡嗡地询问。

  “我有个问题,”Apollo不自觉地举手,“如果这问题有人回答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那就只好杀人越货了。”不知道是出于紧张,还是真的在说大实话,Phoenix也同样嗡嗡地回答,“不能让珍贵的宝藏流落到他人手里啊。”

  “Phoenix先生,请别开那么严肃的玩笑。”

  查理的询问当然没有收到回答。这让Trucy壮了壮胆,让查理从开了一条缝的门里溜了进去。在一连串乒乒乓乓的捣鼓之后,完好无损的查理从门缝中再次溜了出来,回到屏气等待的小队之中。

  “没有异常。”Trucy宣布,她在查理身上一番敲敲打打,确认自己的宝贝机器人没有受到一点损伤,“至少一层没有......其他的楼层,也许只有我们进去才知道了。”

  他们终于进入了那扇神秘的大门。Phoenix重新在自己的法杖上施放光亮术,好让三人都能看清塔中的每一个细节:一如外面庭院般破败、混乱,已然腐坏的枯骨和生锈的盔甲、武器一同堆在墙角,积上了厚厚的一层蛛网。Apollo和Phoenix走在前面,Trucy从他们两人的包围圈中探出头,打量着这一片长久无人造访的空间,片刻之后,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真的什么都没有......”她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失望,“难道宝藏会在其他的楼层?”

  “不。”

  此时此刻,Phoenix却表现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冷静。这一方塔底的空间不大,他站在正中央,法杖上的光亮术便笼罩了圆形塔底的每一个角落。他的反对让Apollo两人好奇起来,他们停下脚步,将目光投到Phoenix脸上。渴求着宝藏的男人低下头,指了指地板,那上面的砖块都已经彻底朽坏,从砖与砖的缝隙中露出泥土的面容。

  “地板上没有灰。”他说,“刚刚查理进来翻找了一通,也没有在地板上留下印痕——”他将目光投向查理沾满泥土的行走轮,而那背后隐藏的事实更是让两人背后一凉,“大部分碍事的东西都在角落,从门口通向楼梯的这一段路是没有东西阻挡的。这塔里仍然有活人。”

  “但是传说里......”

  “不是那样的情况。”Phoenix的声音变冷,目光投向阴影中的、盘旋向上的阶梯:“如果住在这塔中的是传说中‘塞伦涅的选民’,她不会容忍敌对者的遗骨就这么随意地遗弃在月之少女的领地之内......她显然不在这儿,这塔里住着的,是另外的人。”

  随着他的讲述,自他们的天顶处,逐渐响起了“啪嗒”“啪嗒”的,有节奏的脚步声。

  

  几人在转瞬之间便拉开了防卫的阵型:查理在前,Apollo和Phoenix居中,看似手无寸铁的Trucy殿后。戒备的目光齐齐投向了发出声音的环形阶梯上,被天顶遮蔽的楼梯末端,那脚步声不紧不慢、渐次接近,最终暴露出发声者的真容。

  一个卓尔——那深蓝色的肌肤已然昭示了来者的种族,而这只会让楼梯下的几人将各自的武器握得更紧一些。相比起以匿踪、暗杀扬名的卓尔战士们带来的刻板印象,这位俯视着众人的黑暗精灵举手投足之中更多的是优雅——他甚至身着令人行动不便的法师袍,握在手中的也并非法杖,而是一杯盛放在骨瓷茶杯里的、还在冒着热气的饮料。那热气并没有模糊他从镜片后投来的视线——是的,那眼镜一看便只有富庶之人才有资格使用,浅金色的长发打成完美的卷,松松垮垮地垂在耳边。

  “等等。”Trucy忽然直起身来,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惊喜,“金发的卓尔精灵......您难道是大名鼎鼎的Klavier Gavin?”

  “那是谁?”Phoenix讶异地反问,防御的架势并没有放松一点。

  “嘿!作为吟游诗人怎么能不知道他呢?”Trucy不满地撅起嘴,受她操控的机器人查理甚至收起了武器,要不是队友们拦在面前,恐怕她现在已经冲上去了:“那是全剑湾最英俊的吟游诗人!据说他的歌声能让寇涛鱼人都跳起舞来,即使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也会折服在他的琴音下......”

  “感谢您对舍弟的关心。”而在Trucy向队友一通解释的时候,楼梯上的黑暗精灵也悠悠然地开了口,“许久不见,我倒也从一些旅行者那里听说过他的传闻......诸位如果是为了找他而登门拜访,很遗憾,他并不在此处。”

  “不,我们不是冲着‘你弟弟’来的。”当下,扛起沟通大梁的重任自然而然地转到了Phoenix头上。他仍然对这所谓的“知名吟游诗人的哥哥”抱有怀疑,法杖的尖端闪着光,直直地指向手无寸铁的卓尔精灵:“你是这座塔的主人吗?我所收到的情报里,可没有你这一号人的出现。”

  气氛一触即发。本来有些相信妹妹的Apollo也迟疑地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优雅的卓尔身上。面对全副武装的几人,这人竟还没有怯场的意思。他似乎打定了Phoenix不会伤害他的主意,只悠悠然地啜饮一口杯中热茶,这才不慌不忙地回应: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情报源’指的是什么,我也......”他顿了顿,展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配合上他出众的气质,大半的人应当都会因为这个笑容放松下来:“不清楚你究竟想在这个塔里做什么。因为如你所见——”他指了指塔底周围的骨堆,“我也只是一个暂时的住客,选择在这里落脚,也只不过因为此处空旷无人。各位可以称呼我为Kristoph,冒险疲惫,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个夜晚。”

  Kristoph没有攻击的意思,再用法杖指着对方,恐怕就不止是礼貌与否的问题了。Phoenix收回武器,Apollo惊讶地看到他的态度几乎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叫他们这些年纪尚浅的小辈们自叹弗如:“多谢你的好意。”Phoenix露出个半真半假的笑,“那便叨扰了。”

  

  “这位小姐——需要尝试一下魔索布莱城特产的茶叶吗?”

  Kristoph意外的和蔼——或者说,和蔼得过头了,反而让Apollo心里不自觉地发毛。他们在Kristoph的带领下走上台阶,来到塔的更上层。至少他们目中所见的景象与Kristoph的发言并不冲突:只有一小部分的地方有人生活的痕迹,大部分的区域仍然是蛛网密布,极难清理的样子。Phoenix脸上挂着的是Apollo第一次在精灵之歌时见到的那个笑容,温和中带着拒人之千里之外的神秘感,让Apollo这个临时队友多少能窥得一点他真正的心思:他根本不信任Kristoph。可不,他的手至今还抓在自己的法杖上呢。

  倒是Trucy对Kristoph的好感更多一点。Apollo自然知道她有多么喜欢风靡剑湾的Klavier,面对这张几乎与画报上一模一样的脸,疯狂迷恋着风流倜傥的吟游诗人的少女很难保持冷静。Kristoph似乎也知道他在谁那里更受欢迎,在Apollo无奈的默许下,他与Trucy几乎是连珠炮一般交换着少女间分享心事般的话语。

  “如果你喜欢的话,等下我可以拿一些给你——还有你的哥哥?”Kristoph朝他看过来,Apollo只能僵硬地点点头,望着Kristoph转向一旁假笑的Phoenix:“还有这位先生......”

  “我不需要。”好吧,至少Phoenix的拒绝还能称得上礼貌。空气在Trucy不插嘴之后就变得尴尬起来,Apollo左支右绌,冷不丁听见Phoenix补充了一句:“既然你在这里暂时落脚,那你对这座塔的构造有没有了解?”

  “这里的楼层不少。”Kristoph也不负众望地给出了自己的经验,“我暂时居住在二楼,那儿的过往遗迹比较少,方便生活;三楼以上似乎有很多藏书和一些魔药的制取设备,太过混乱,我暂时没有探索过。五楼已经封锁,只能从石门上看出......那曾经是塞伦涅的神坛,也许从那里可以一路走到塔顶,按照塞伦涅的习惯,我猜,那里应该是为了照射到月光而设计的,只是在幽暗地域,这样的设计......略显多余。”

  “你是一个卓尔,”Phoenix冷不丁地发问,“但似乎对于住在塞伦涅的神殿里没有什么负担感。罗丝女神的信徒不应该都视莎尔的子民为她们的伙伴吗?”

  面对这样的刁难,Kristoph也只是用没有端着茶杯的那只手推了推眼镜:“请不要以偏概全。众所周知,舍弟便投入了淑妮女神的怀抱,并非每个卓尔都会信奉罗丝女神——尤其是我们,男性卓尔。”他转头,在一扇合页处似乎上了油的半旧木门前停了下来:“我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用于改善你的刻板印象,各位可以先在这儿休息。Trucy小姐可以来和我一起煮茶,两位先生——”

  “我跟Trucy一起。”Apollo对于保护妹妹自然责无旁贷。

  “我就不去了。”Phoenix礼貌地一鞠躬。Apollo看见他的法杖在闪光,也许他正在施放什么法术?对此道并不精通的Apollo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有要事需要到楼上探索一下。Kristoph先生,你并非这里的主人,我想......这点行动自由我还是可以拥有的吧 ?”

  “悉听尊便。”Kristoph回答。

  Apollo站在他们身后,面对着各半边脸露出的和蔼笑容,闻到了本不该有的火药味。

  

  等待Kristoph煮茶的时间有些漫长,旅途的疲惫涌上心头,Apollo几乎要在Kristoph勉强收拾好、铺上了布的地板上睡过去。当Trucy将茶杯塞进他手里时,他浅尝辄止,混沌的脑海中,一个又一个问题接连不断地涌现。

  Kristoph真的值得信任吗?换而言之,脱离他们独自行动的Phoenix又有多少信用值?他所谓的“不老不死”的目标真的会存在于这样一座荒废许久、现在又被“鸠占鹊巢”的高塔里?也许,Kristoph的目的与他们一样呢?他是不是早就取走了那份宝藏?

  他想得太久太久,思维在茶叶的香气之中迟滞下来,不知何时投入到梦神的怀抱中去了。他的意识似乎前往了那九重天上的星界,灵魂漫无目的地遨游,直往一切的过去和未来而去。他在梦中见到自己的养父与养兄:两位半精灵武僧,他回忆起自己被交给那游历四方的亲生母亲,第一次见到Trucy的日子,提夫林女人带着幼小的女童,Trucy从母亲的身后探出头来,怯生生地望向他。

  “Apollo Justise,”自那以后再没有见过面的养父严肃地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记住你父亲的教诲——像你的姓氏那样,做一个正直的、保护弱小的人。当你迷茫的时候 ,吟游诗人的旋律会指引你前进。”

  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那些?Apollo迷迷糊糊地想,是因为舟车劳顿吗?养父那张令人怀念的面孔似乎在他的眼前放大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投身而去,将旅途中数十年的艰苦都一一与他诉说。养父宽厚的大手紧紧握住他的肩膀,他听见男人低声地安慰道:“Apollo,你现在什么都不需要想,只需要休息,休息就好......你已经经历过了足够多的苦难,现在,是该放下一切的时候了......”

  放下一切——不,他不能放下!还有Trucy!这个念头仿佛一盆凉水般从他的头上直直地浇下来,那沉溺在无边幻境中的灵魂便猛然间清醒了,挣扎着寻找自己的归处。养父的脸在他企图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便消失不见,光怪陆离的星界景象化作了一片黑暗,他逐渐能触摸到自己眼皮的轮廓,可不知为何,它们如同被上了胶水一般难以张开。Apollo感到喘不过气,似乎全身上下都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要将他整个人吞吃入腹一般!他奋力地挣扎起来,感到呼吸不畅,仿佛要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溺水。

  他奋力地活动眼球,终于,终于,那仿佛被糊上了胶水的眼睛撕开了一条缝,他像是呛水一样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可似乎真的有什么液体顺着他张开的嘴巴涌了进来,可怕得很!下意识告诉他不能喝下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浓稠溶液,Apollo猛地闭上了嘴,只一心一意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很快便有昏暗的光线从那条缝中流淌进来,Apollo四肢发力,努力撑开眼睛,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大跳——

  他不知正身处在一个怎样的地方,四肢仿佛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而眼前,正有一只扭曲的虫子状生物,大张着长满锯齿的嘴,似乎正要往他的眼睛里扑来!Apollo甚至没有被惊吓到浑身僵直的空档,多年积累下来的战斗本能告诉他,一旦在这场角力中落败,他就会变成这“虫子”的腹中餐。他奋力地扭动起身子,努力将被钳制住的手腕从奇异的、捆得死死的触手中抽出来,虫子几乎要爬上他的脸了,很快,他的眼球就要成为虫子的所有物——

  他成功了。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那蠕动着的、正对着他的眼球比划的幼虫,一个使劲便将这不知名的可怕玩意捏死在掌心。虫子发出了一声几乎冲破他天灵盖的惨叫,最终还是软绵绵地成为了一滩死物。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之后Apollo才来得及打量自己伸出的环境:除了刚刚挣脱出来的右手,其余四肢都被奇异的触手紧紧地缠住了,后颈处似乎连接着什么东西,Apollo连忙用右手帮忙,将自己的左手解放出来之后,用力一扯——这回轮到他自己发出了一声惨叫,后颈处的 “触手 ”似乎通过微不可查的针尖插入了他的身体,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什么。

  好歹没留下太大的伤口。Apollo心有余悸地在拔掉触手的位置摸了摸,继续自救起来。他似乎身在一个窄小的空间里,身体正以倾斜的角度躺在一个暗红色的、带着液体的“舱”中,“舱”的表面似乎是什么半透明的材质,只有昏红的光线从那外面透出来。他动了动腿,同刚刚的双臂一样,它们都被触手捆住,动弹不得。他感觉到疲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摸腰间——武器果然已经被收走了。

  Trucy呢?Trucy怎样了?Phoenix现在又在哪里?一个又一个想法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让Apollo不由自主地陷入到了更加巨大的恐慌之中。他努力抬起拳头,在半透明的舱壁上用力一砸,没有任何动静。这个狭小的舱体把他紧紧地困在了里面,这是在冒险生涯中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 ,Apollo没有细想,就锤着舱壁开始呼救起来:

  “有人吗?拜托,救救我!”

  不对,不对。他又颓然地将手放下了。怎么会有人来救他呢?所有人,也许除了Phoenix,都已经落入了自称Kristoph的黑暗精灵的陷阱里去了。可Phoenix现在恐怕也自身难保,他们又怎么能逃脱这恶人设下的天罗地网中呢?

  不对——还有一个人可以。

  “向后靠!”

  他听见一个清晰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一如他给人外表的印象那般冷静,此时竟也染上了一丝急迫。Apollo想也不想,就将自己的身体向后仰,保证舱外人的营救手段不会伤害到自身。他听到一道模糊的声音,念诵着不知名的咒语。一道银光——就连舱壁都挡不住的、锐利的银光闪过,椭圆的舱壁从中间被硬生生地劈开了一条缝,暗红色的不知名材质如玻璃一般,四分五裂地落下来。

  Apollo终于重见天日。他像是刚刚呛了水一样大口地呼吸着,舱门的破坏让那困住他双腿的触手也软趴趴地垂了下来,好让他更顺利地脱身。他的眼睛不得不花一段时间来习惯这全新的环境——周围本应该是塔,只不过,现在映入眼帘的是一团团蛄蛹的触手、暗红色的血肉。他从舱室里爬出来,惊异地发现所有的触手都往一处去——正是现在已经被破坏了的、他刚刚待过的舱室。

  而在他视线的中心,Miles——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月精灵、塔格兰王子,出鞘的银剑上仍挂着触手的粘液,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焦急。他的眉头皱起,不分青红皂白地向Apollo质问:

  “Phoenix......Phoenix在哪里?”

鱼鱼鱼鱼变成云

【成御】Another Odyssey's Begin(上)

@10センチの夜游神_ 《秋暮之逆转》的稿兼g文,dnd设定,接续主线的又一段冒险故事。

summary:一天,Apollo在精灵之歌遇见了一个故作神秘的吟游诗人……

以下正文

  

  

  

  

  

在冒险中途的闲暇时分,相比起回到家中,好好地睡上一觉,Apollo更青睐前往那仿佛永不歇业的“精灵之歌”,在鲁特琴的旋律中,以大块烤肉佐以深水城出品的优质奶酪,将饱足与快乐一同吞吃下腹——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是全博德之门少数不歧视提夫林的酒馆之一,也不仅仅因为他们低价供应全剑湾最美味的啤酒,更因为精灵之歌,这占据了博德之门下城区交通枢纽的神奇之地,总有许多身怀秘密的......

@10センチの夜游神_ 《秋暮之逆转》的稿兼g文,dnd设定,接续主线的又一段冒险故事。

summary:一天,Apollo在精灵之歌遇见了一个故作神秘的吟游诗人……

以下正文

  

  

  

  

  

在冒险中途的闲暇时分,相比起回到家中,好好地睡上一觉,Apollo更青睐前往那仿佛永不歇业的“精灵之歌”,在鲁特琴的旋律中,以大块烤肉佐以深水城出品的优质奶酪,将饱足与快乐一同吞吃下腹——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是全博德之门少数不歧视提夫林的酒馆之一,也不仅仅因为他们低价供应全剑湾最美味的啤酒,更因为精灵之歌,这占据了博德之门下城区交通枢纽的神奇之地,总有许多身怀秘密的吟游诗人、游侠与勇士们来来往往。这与他同样身为吟游诗人的母亲无关,尽管Apollo偶尔也会拿起长笛,给他那同母异父的妹妹,与他一道在费伦大陆探险的Trucy,吹上不成小调的一曲。

  冒险故事总会需要吟游诗人的参与。无论是大战之中用以抚慰人心的悠扬旋律,还是落幕之后歌功颂德的轻快舞曲,吟游诗人之于冒险就如黑暗之于卓尔,或者锻造之于矮人——呃,以他的头脑只能想出这样不太灵光的比喻,总之称得上是不可或缺。Apollo迫切地需要他们,倒不是因为缺乏共同冒险的伙伴——他已经有了Trucy,只是正如人们在歌里所听到的那样,走遍四方的吟游诗人们总会带来新的故事、新的传闻。这才是他们这些四海为家的游侠最需要的东西,一场新冒险的开始——往往便藏在吟游诗人们口耳相传的歌谣里。

  在这一方面,Apollo和Trucy颇有一些成功的心得,Apollo惯用的短弓、Trucy最喜欢的小刀都是在某次“传说般的冒险”之后的奖赏。作为一对外形颇为扎眼的提夫林游侠、又是兄妹,他们在精灵之歌里已然小有名气,即使是Apollo独自前来的夜晚,精灵之歌的熟客们也会默契地向左右挪一挪,将吧台靠中间的位置让给他。吟游诗人总在观众们悉数落座之后悠悠然唱起那不知从何处来的小曲,留待有心者寻觅那其中暗含的关窍,在数月、数年之后,再成为他人口中的神话。

  今日本该一如往常。Apollo来得早了些,精灵之歌里的人流稀稀落落,也许是因为正值风暴之月(四月),人们需要为了不久之后冰雪消融、春回大地的日子做足耕作的准备——除了“无所事事”的冒险者们,是的,理应如此。一直到Apollo喝完了杯中的最后一口鲜啤,吧台前仍没有聚集太多的人,而今晚的歌颂者——Apollo觉得,应该就是那人——只左右环顾了一眼,便施施然地走到台前去。

  相比Apollo先前见过的吟游诗人,这一位的装束却让人有些大跌眼镜:他不像其他吟游诗人那样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恨不得在鲁特琴响起之前就将自己的魅力无差别散发出去,反而穿了一件发灰破旧的斗篷,遮住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个扎满胡茬的下巴。他的腰间也不像一般的吟游诗人那样,别着惯用的弩或匕首,只能隐约从斗篷的边缘看见被盘得乌黑发亮的、奇异的手柄,总之断然不是刀剑之流。若不是他站上了那方窄小的舞台,恐怕大家只把他当做一位流浪者,或是别的什么旅客。

  但Apollo敏锐地发现了什么。也许是来自他不经意的一眼瞥到的、那位“流浪者”裤脚中隐隐绣入的金线,又或者是来自那人一张口,腔调中难以掩盖的泽菲伍德口音:“诸位,今天由我给各位带来一个故事——一段传奇,还请各位赏光静听。”

  他的鲁特琴弹得可真烂。这是Apollo在那人用手指拨弄琴弦之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荒腔走板的、不成旋律的曲调让吧台边的众人安静了下来,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窃笑的神色,不公然点出这显而易见的缺点已然是酒吧的熟客们最后的默契。而他——这不合格的吟游诗人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短处,大大方方地笑了笑,手指搓一搓弦,发出几个单调的尾音,便放弃了那不成器的歌谣,正如远东受国的“说书人”那一般,将故事娓娓道来——

  “在洛山达的光芒不曾眷顾的角落,”他开口,抑扬顿挫的语调终于与那“吟游诗人”的身份有了三分贴合,“莎尔的怀抱笼罩着那片土地,罗丝的蛛网庇佑着祂的子民。那是幽暗地域,似乎只有卓尔与灰矮人,才得以在那土地之下的土地勉强容身。我们不会去探讨寇涛鱼人、或是夺心魔如何在那片污秽的土地生存,那是冒险者无法涉足的禁地,不会有宝藏,不会有故事,不会有传奇——”

  “果真如此吗?”琴弦骤然奏出了一段不和谐的连音,那人嘴角的笑容愈来愈大,轻佻地将话题引向新的一处。

  “纵然是魔索布莱城的阴云下,也诞出了崔斯特.杜垩登那样的勇士。极暗的恶土中,又何尝不会有光芒的显现呢?以塞伦涅之名,对抗着代表黑暗与混乱的女士的人们,也曾在幽暗地域建起过坚不可摧的高塔,以此作为误入其中的旅人们的信标,指引尚存善心的人们脱离那纯属于黑暗的牢笼。以月之少女的名义,那高塔耸立百年、千年,即使因为无人看管而荒废,它也依旧矗立在那里。”

  “只不过——莎尔的子民对其恨之入骨。她们磨快尖刀,试图将守塔人的心脏献给她们尊崇的女士。那真是一场不得了的血战啊!暗夜法官的铁蹄踏破了高塔的门槛,塞伦涅的牧师们手牵着手,试图祈求仅有的一方安宁。她们的头颅在天敌的弯刀下滚落,鲜血浸润了通往祭坛的长阶,似乎这座来往旅人们的不灭灯塔,将要就此沉寂下去。”

  “然而,月之少女又怎会抛弃祂的妯娌?就在暗夜法官们低下头,试图剖出那为首之人的心脏时,本不应在幽暗地域中洒下的月光,将那垂死的祭司完全笼罩。恶人们的刀竟在此刻齐齐断裂,即使她们心怀着莫大的恐惧,也只能被眼前的神迹定在原地,一动也不动。那被利刃剖开的伤口复原了,鲜血重新回到了这虔信徒的身体中,以塞伦涅的意志流动。暗夜法官们臣服了,莎尔在那一刻抛弃了他们,在永恒的、静谧的月光中,一切妄图染指高塔的恶势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这还不是结束——自此之后,那死而复生的、月之少女的选民,便日日夜夜驻守在那高塔之中。百年光阴过去,那本该老去的容颜、本该灰飞烟灭的身躯却仿佛定格在了重生的那一刻,塞伦涅的恩惠将她所拥有的时间无限拉长,自此与高塔同寿。她即代表了月神的意志,不老不死的魔咒既是馈赠,也是诅咒。又是数百年过去,沧海桑田,如今的冒险者们,又有谁能一窥那面纱下的真容?”

  “这便是我所知道的传奇故事。”

  男人又一按弦——这代表着一段故事的结尾。吧台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再度喧闹了起来。今晚没有歌声,精灵之歌的熟客们讨论的声音便大了不少,人们兴致勃勃地猜测着故事的真伪,将其当做酒足饭饱之后偶尔的谈资。似乎没有注意力落到那抱着鲁特琴静静坐着的男人身上了,他吟着一抹笑意,安静地观察着因他的故事而热烈讨论起来的人们。Apollo一抬头,距离他最近的几位熟客的大嗓门,便无遮无拦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不老不死?依我看,还不如找个吸血鬼领主,求他咬一口来得靠谱。”

  “西凡纳斯在上——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没有任何人能破坏。”

  穿过重重讨论的迷雾,Apollo心念一动,人群熙熙攘攘,他对上了那位“吟游诗人”的目光。故事的讲述着此时变成了气氛的旁观者,安静不语,Apollo却似乎能从他身上读出更多的东西。Apollo从故事中抽离出来,摒弃周围的杂音,直直地向那人走去。

  他在那一刻看清了那吟游诗人的面容。男人的神情刚毅,看向提夫林的眼神有些意外,却又很快转变为一种按捺不住的欣喜。他在Apollo直直地走到他面前时收敛了目光,再度露出了神秘的笑容,等待着这穿过人群走来的年轻人发表自己的看法。Apollo在自己的裤兜里掏了两下,摸出一枚金币,放在落拓不羁的男人面前。

  “告诉我更多跟这件事有关的内容。”

  

  “好吧,亲爱的哥哥,你真的相信有人可以不老不死吗?”

  Trucy将脸埋在啤酒杯里。尽管Apollo已经三令五申让她少喝点酒(Trucy,答应我,严格来说你还没有成年),早早离家的提夫林少女仍然坚定地无视着来自同母异父的哥哥的每一条指令(不是每一条!Trucy在咬文嚼字方面格外坚持,而Apollo只能又一次无奈地顺从她的发言)。她的声音因为藏在气泡与气泡之间从而显得模模糊糊,亮蓝色的眼睛眨了眨,透过厚厚的玻璃壁,颇有些不信任地打量着Apollo。

  “同意!同意!”

  不止自己要在第一时间发表观点,Trucy更是要拉上一个同伴——同时也是他们冒险小队中的“第三人”,发表反驳意见。与坐在高脚凳上的少女等高的机器人自盔甲之中冒出蓝光,由天然宝石打磨成的双眼在轴承的支撑下滴溜溜地转着,成为少女身后偶尔发声的支持者。

  “不——拉上查理说话不算数,Trucy。”Apollo率先反驳道,名为查理的构装生物在Trucy的操控下摆出了“叉腰”的姿势,以表示对其言论的不屑一顾。“而且,”Apollo继续说,尽量坦然地面对着Trucy不满的眼神,“我不是因为那个人提到不老不死才约他再来精灵之歌见面的——他提到了塞伦涅的牧师,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他们离家许久、云游四海的母亲,就是塞伦涅的牧师。Trucy沉默下来,而Apollo仍在逻辑清晰地罗列自己行动的理由:“你不是说,想要去一次幽暗地域,寻找那里的秘银吗?查理的核心元件需要更换了,虽然几个大的秘银矿都被魔索布莱城的卓尔握在手里......”他对上Trucy的目光,“但是,塞伦涅的牧师举行仪式的材料里就要求‘足量的秘银’,也许,我们可以去那个高塔碰碰运气?”

  “如果它没有真的荒废的话。”Trucy沉默片刻,撇了撇嘴,还是接下了他的话。这在Trucy的语言系统里便代表了“同意”,Apollo呼出一口气,终于将视线从妹妹的身上挪开——然后他就被吓了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披着黑斗篷的、不伦不类的“吟游诗人”,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的桌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就好像这个男人其实不是吟游诗人,而是以匿踪和潜行见长的游荡者——这么一说,似乎又不是不可能。Apollo完全被他吓得跳了起来,反倒是Trucy不慌不忙,也许是机灵的少女早就发现了这来无影去无踪的男人呢?

  “你刚刚才发现吗,哥哥?”少女笑嘻嘻地打着哈哈,“我们等的这位先生已经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啦。”

  Apollo惊魂未定地重新挪到座位上。放在平时,他肯定要在嘴上训斥两句这存心捉弄他的妹妹,现在却不太方便。刚刚的对话被这男人听去了几成?虽然Apollo也没有存心隐瞒的心思,但让对方知道了他们的目标,若是在获取信息时又被狠宰一笔,那就不太友好了。“如你所见。”他也只能鼓着脸去和这笑意漫上脸颊的男人交涉,“我们有我们的目标——所以,请您告诉我们更明确的详细信息。”

  他自认为将姿态放得足够低、足够礼貌,若是男人不领情,也是无可奈何。听闻他彬彬有礼的请求的男人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男人大笑出声,在精灵之歌里并不算显眼,却在Apollo的心上敲下了不轻不重的一锤:“既然如此,我觉得——我可以提供的不只是信息而已。一开始我还在怀疑你们别有所图,但这位奇械师......”他转头,目光似乎扫过了Trucy和她的查理,“似乎年少有为,你们看起来也不会是别有二心之徒。既然如此,我有比那些信息更有价值的东西,可以送给你们。”

  “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送给你们一个带路人——当然,就是我。还有一个冒险路上的帮手,一个术士——也是我。”

  他果然不是吟游诗人。Apollo在他掀开斗篷的时候这么想。遮掩男人大半面容的兜帽被小幅度地掀开,让Apollo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人类,虽然蓄着短短的胡须,那双闪亮的眼睛看起来却要年轻很多。他的手终于握住了腰间那侧令人好奇的短柄,正如他的自述,那是个镶着红宝石、散发着华彩的法杖。男人对他和Trucy露出一个微笑,话音不徐不疾,仍然带着他那掩盖不住的泽菲伍德口音: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两位可以叫我Phoenix。年龄上......我应该比二位稍微大一点。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在这里听过二位的一些传闻。”毕竟他们实在是太扎眼了,Apollo心想。“不过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主动找我搭了话。”

  假吟游诗人......现在应该叫Phoenix先生,他没有告知自己的姓,Apollo决定这么去称呼他。Phoenix先生微微鞠躬,这一次,角色反转,而Apollo知道自己的答案。

  “愿意和我一起冒险吗?”

  

  他们花了数天的时间从博德之门出发至艾尔托瑞尔,对于Apollo和Trucy而言这儿并不陌生,多年以前,这里还是四处流浪的提夫林们最为知名的聚居地,但随着城市的崛起,这里再度褪落为无边的荒野,也许还会有一些深居浅出的德鲁伊居住于此。他们偶尔路过一些破落的、不知名的神殿,要不是Phoenix指点,恐怕Apollo自己根本不会想到,在某处已然破败的塞伦涅神殿之下,居然藏着一个仍能使用的幽暗地域入口。

  幽暗地域,随着崔斯特.杜垩登的声名远扬,在当下的冒险者中倒不会像个新鲜词汇。只是一般人几乎不会涉足那里,除却蜘蛛女神凶暴的子民,其他种种生物的传闻也足以让冒险者们望而却步。即使Apollo已经是有一定经验的游侠,也不敢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涉足那片黑暗笼罩的恶土。而这位招募——或者按他的说法,邀请他们踏上这一次冒险的Phoenix先生,似乎对这片黑暗的领土有着非同一般的理解。他们下到地底之后的行程称不上一帆风顺,却也算得上平稳,处在他们三人,或许加上查理,“四人”可以应付的范围之内。

  说起Phoenix,这谜团重重的男人,Apollo对他的兴趣只增不减。男人很少谈论有关自身的事务,除了那标志性的口音,Apollo很难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推测出此人过去的经历。冒险者中法师并不鲜见,那群为探求魔网奥秘而不择手段的、真正的野心家们,时常会参与到一场可能把命丢掉的冒险之中,但天赋遗传了高贵的魔法血统的术士则不然。他们应当在祖荫下,在自己的魔法塔里安安稳稳地生活才对——尤其是Phoenix的穿着、谈吐,都多多少少地暴露了他的生活优渥,总而言之,不应该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传说,踏进这样的一场冒险之中。

  Apollo看不穿。Trucy倒是与这男人相处得十分融洽,鬼灵精怪的少女同男人打成了一片,Phoenix已经能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触摸Trucy发明的那些精巧的小物件了!这让Apollo刚放下去的警戒心又提上去一层。但,除却男人身上被他三缄其口的重重迷雾,他也不得不承认Phoenix先生是一位值得依靠的冒险搭档,无论是在最重要的指路一行,还是战斗之中。

  “Apollo,右边!”

  听到Phoenix的提醒,Apollo灵活地一矮身,转头跳上了右边的高地。面前,一只已经伤痕累累的眼魔发出了愤怒的咆哮,空中挥舞的触手并做一支,狠狠砸在了Apollo刚刚站着的位置上,激起碎石飞溅。Phoenix的火焰箭后发而至,在转瞬之间精准地射中了眼魔还未收回的触手。火焰无情,即刻便将那摇摇欲坠的触手烧断。眼魔发出痛苦的哀嚎,跌跌撞撞地向反方向飞去,却因为视觉受限,再度撞到了地上设置的什么东西——只听见清晰的“咔哒”声响,某个小装置启动,瞬间发出了几乎肉眼可见的巨大电流,将眼魔死死控在原地。

  “查理,瞄准伤口!”

  Trucy作为“最弱的”战力代表,早在战斗打响的一开始便早早站上了高高的斜坡,可她依旧以自己的方式参与进这场狩猎之中:亲手打造的机器人听到了主人清晰的指令,盔甲一侧的机械爪收起,转而出现的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以灵活的身法逼近了全身麻痹的眼魔,快准狠地将刀尖插进那巨大眼睛的底部。眼魔仅存的眸光一下暗淡下来,即使被电击陷阱控住,也不由自主地扭动着身体发出了惨嚎。Apollo的弓箭配合着查理的攻势,带着毒甁的箭头与查理一前一后地扎入眼魔长而发黑的伤口,眼魔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在提夫林兄妹的夹击下露出了颓相。

  “Phoenix先生,到你了!”

  Phoenix不慌不忙。他的神情一如Apollo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夜晚,只在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他低声地念诵着什么,明亮的火焰在他的指尖跳跃,越来越灼热、越来越亮。眼魔似乎也预知到了危险的来临,不顾身体各处流血的伤口,试图跳出电击陷阱的囚笼,却被行动敏捷的查理堵住了每一条去路。Phoenix的唱诵很快便宣告结束,他手中的火球凝结为实体,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准备向敌人扑去——

  “就是现在!”

  他一声轻喝,手中的火球化作三道明亮的射线,呈三角形分别攻向眼魔鏖战之中已然无力保护的几处要害。已经到强弩之末的眼魔甚至连最后一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待到火光消散时,已经四分五裂地倒在了地上,没有了生命活动。Apollo在心底小小地欢呼一声,而更加兴奋的Trucy早已跳下了斜坡,指挥查理剖出属于她的那一份战利品。

  “做得不错。”

  Apollo回过头,正看见Phoenix摸着下巴,赞许地朝Trucy的方向望去。Trucy正指挥着查理和她的小机器人们解剖眼魔的可用素材,扎进研究里的少女异常专注,根本不关心哥哥和队友的动静。Apollo有些戒备地拦在Phoenix面前——尽管已经一同相处了很多天,他仍然对Phoenix的一些举动抱有天然的恶感,或者说,不安全感。

  “咳,别那么激动,我只是......”Phoenix无奈地笑了笑,只有在这时候,他身上的神秘光环才会微微散去,让Apollo看到属于他的、更真实的一面:“你的妹妹让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如果她能与我一起冒险的话,也许会很受Trucy欢迎吧。”

  “那......”Apollo略一思索,决心还是将自己十几天来的疑惑道出:“Phoenix先生,您看起来像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出来旅行,还要招募我们这些与您并不熟识的冒险者做队友呢?”

  Phoenix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男人偶尔流露出来的直白与莽撞在此时却又被他收了起来,他谈论事情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仅仅作为一位吟游诗人、一位说书人在叙述着他人的故事:“寻找不老不死秘方的冒险者——即使在死亡三神的麾下,这也是代表着黑暗与邪恶的勾当吧?”

  可是您看着不像是那样的人。Apollo忍住了这句冲动的吐槽,说到底,他同Phoenix也不过认识了小半个月,又凭借着什么立场去质疑对方的行为呢?“您真的要寻找不老不死的方法吗?”他问,“您讲的那个故事......听起来更像某些人杜撰的传说。”

  “那你又是为什么跟着一个虚假的传说,来到幽暗地域呢?”

  明知故问。Apollo很想这么反驳Phoenix,可男人早已收起了他意图将谜语说到最后的神情,转头向收拾停当的Trucy打起招呼来。各怀心思的小队重新聚集到一起。他们翻过一开始眼魔阻挡住的山丘,前方一览无遗,Phoenix附加在法杖上的光亮术已经失效,前方的光芒却没有褪去的意思。

  “看起来,我们快到蕈蘑人的领地了。”队伍里唯一没有黑暗视觉的人此时却老神在在地分析起来,“穿过蕈蘑人的王国,一路往西......如果我获得的情报不错,很快我们就能看到那座塞伦涅的高塔。”

  “蕈蘑人......”Trucy不由得好奇起来,“Phoenix先生,你很了解他们吗?”

  “那里算是幽暗地域少有的安全地带,有些往来于地面和幽暗地域的商人会驻扎在那里,做一些生意——因为蕈蘑人爱好和平。他们能这么在幽暗地域生活,是因为一些特殊的本领......我想,等一下你们就见识到了。”

  Phoenix在此刻卖了个关子,这只是他在这趟旅程中卖过的数不尽的关子的其中之一,Apollo和Trucy都已经习惯,于是默契地不去接他的茬。而他口中所谓的“特殊”也在不知不觉中造访。

  Apollo的鼻腔里不知何时开始弥漫起植物的清香,安静的空气中,似乎有风铃、竖琴,或是其他不知名的乐器所奏出的愉悦轻响。在这隐隐传出的平和信号里,Apollo毫无戒心地变得恍惚起来。他的步伐在那香甜气息的引导下逐渐加快,宛如扑火的飞蛾般,向光亮与芳香的彼端小跑而去。他听见不知名的语言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却不让人显得烦躁,只是一声声穿过心的障壁,在他逐渐放松的头脑中回响。

  他似乎能从空气中读出身边人的情绪——愉快的,忧愁的,哀伤的,仿佛在这样的风中,所有人的心灵都连接在了一处。人们放下顾虑,放下戒备,最终融合做一处。他在馥郁而静谧的氛围中逐渐打捞起自己的理智,转头看向身边的队友——Trucy也露出了一脸陶醉的神情,就连似乎总是紧绷着掩盖什么的Phoenix,也稍微露出了一丝愉快的微笑,只有构装生物查理不明所以地左右张望着,让Apollo忍不出因为这小小的窘迫发出了一连串压在嗓子里的笑声。

  “这是蕈蘑人的孢子带来的效果。”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的Phoenix甩甩头,向刚刚摆脱“幻境”的二人解释着,“本质上无害,只不过,进入他们领地的人都会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外——如果采用一些方法,甚至可以让思想不通过语言进行传达。这也是他们的防御手段,如果有心怀恶意的人进入他们的领地,第一时间就会被所有人发现。”

  “好神奇呀......”Trucy恍惚着接上一句惊叹,Apollo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么......”Phoenix顿了顿,思考片刻,才重新展露出得体的笑容:“今天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如何?这里很安全,我们明天再上路。”

  

  由于同地面的贸易活动,蕈蘑人的领地里居然还有地表人建起的旅馆。风餐露宿十几天后,不论是谁都会想念软和的大床的。Trucy惊呼一声便扑进房间里,Phoenix?不知道跑去找哪个商人做交易了。转眼间,Apollo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人。

  而他没有选择像Trucy那样,急急忙忙地找一间房间供自己落脚。提夫林游侠的脚步比猫还要轻盈,在建筑稀稀落落的小镇里绕了几个圈,就彻底消失在了居民们的眼前。借着幽暗地域里无处不在的阴影,他成功地隐匿了自己的身形,一路潜行到了距离小镇不远的一处开阔地带。

  这儿除了荧光蘑菇发出的微弱光线,似乎什么都没有。Apollo在一处蘑菇圈旁站定,背靠着一柄巨大的伞菌,确保自己没有任何被偷袭的可能:“麻烦您出来。”Trucy说过不知多少回的巨大嗓门在此时发挥了功效,“您抹除踪迹的本事太差了,就算没有蕈蘑人的特质,您也早就暴露在我的视线之中了。”

  他确保那个毛手毛脚的“跟踪狂”能一字不差地将他的话听进去。他已经跟踪了他们小队很长的一段时间,Apollo决心赌一把——赌一把对方没有恶意。尽管如此,他的手还是按在了腰间的短弓上,以防对方突然发难。角落的草丛里,风裹挟着的信息陡然一变,Apollo从中品出了一股无可奈何的味道。草丛开始移动,进而被分开,又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走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Apollo的识破,男人并没有做更多遮掩面孔的打算,这让见多识广的Apollo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认识这张脸!男人斗篷下暗藏华贵的衣服、身侧刻着家徽的刺剑,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身份,这让刚刚底气很足的Apollo又开始惶恐不安起来,这......莫非是他吸入了太多蘑菇孢子,出现了幻觉不成?

  那在昏暗灯光下仍然银亮如清泉的长发,那张颇具有标志性的面孔——这是泽菲伍德鼎鼎有名的检察官,亦是月精灵之国塔格兰的王子,同时,又是冒险者中颇有名气的大法师,Miles Edgeworth!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联想起Phoenix难以掩盖的泽菲伍德口音,以及破烂斗篷下,品质上佳的衣服和一看便价格不菲的法杖——他明白了。

  “您是冲着Phoenix先生而来的吗,M......Edgeworth先生?”他下意识地往后退,想让这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尽量保持在他的短弓射程之内,不过......他是否真的能袭击这样的一位大人物,恐怕也是个问题。想到这里,他又将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一位颇有名气的大法师想在身周范围内袭击什么人,难道是他能够决定的事吗?这位大人物既然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那么久,恐怕不会唐突地对他这样的人动粗。

  “抱歉。”而这位Edgeworth先生,脸上露出了有些愧疚的神情,站在那里不动了,显然是从Apollo的动作中读出了他的情绪信号。这让Apollo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两人的距离缩短至方便交谈的范围。当然,他的手仍然放在身边的匕首上,保证自己仍留有最后一手得以脱身的底牌。

  “您......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么......”Edgeworth先生,或者应该叫王子殿下,或者检察官大人,此刻倒显得有些窘迫不安了,仿佛承认了一件他有些羞于启齿的事实似的,“你想得没错。”

  他是为了什么而来?为了抓捕Phoenix吗?寻找不老不死的秘方确实是为虔信者、为正义之人所不齿的行为,虽说冒险者中比这更离经叛道的比比皆是,Apollo对Phoenix也刚刚生出一点朋友般的好感,但要是危及到他和Trucy的安全,他也断然不会站在Phoenix那一边。“如果您是为了抓捕Phoenix......抓捕犯人的话,”Apollo正色道,“我可以带您过去。”

  “呃,不需要对我这么尊敬,叫我Miles就好......我也不是为了抓捕犯人而来的。”Edgeworth先生,Miles,露出了有些好笑的神色。这句话一出口,就连空气都和缓了三分,这让Apollo搭在腰间匕首上的手指也一并松开了。高贵典雅的月精灵似乎同时也拥有了让空气和缓的能力,Miles和颜悦色地向着不解的提夫林解释:“我是Phoenix的朋友,因为......咳......因为一些原因,现在很担心他的安全。”

  “那你们应该见面。”Apollo不解,“Phoenix先生的目的也许有些......”他想起Phoenix说话时的神情,“要是有您这样的朋友一起旅行,他一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不论Phoenix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位鼎鼎有名的大法师显然是真心为他考虑,这让Apollo放松的同时又不免得有些嫉妒——每个冒险者都会希望自己有一位实力强悍、又通情达理的旅伴。Miles却在听闻他的话后微不可查地露出了颓丧的神情,尽管只有一瞬,但风中的孢子将这股情绪传递给了在场的另一个人,这让Apollo不自觉地抖了一下。Miles同样从他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什么。

  “......抱歉。”本应该高傲的月精灵道了第二个歉,这让向来被看低的提夫林游侠有些不习惯,同样也对他进退有节的礼貌语气后暗含的千万种情绪不可避免地产生好奇,“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不要告诉Phoenix,我跟在你们的后面。”

  为什么?月精灵的退却让Apollo更疑惑了,他知道这不该是自己追问的内容,只得任由Miles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恐怕,他现在不会很想跟我见面。”

芽小衣

【zagthan】冥界奇鸟恋爱物语

给爪老师的鸟塑塔纳文学(新卡面翅膀实在伟大...!)全文2w+,看标题就知道是恶俗无脑小甜文大概看看就好(?

sum:实际上,在更久以前的时候,扎格列欧斯曾经有过一个不为人知的恋爱对象。


“阿喀琉斯,我看到了一对超——级大的翅膀,就在至福乐土!”扎格列欧斯张开双臂用力比划着翅膀拍打的动作,然后把别在腰带上的那根巨大羽毛拔了出来,在暗灵眼前猛得晃动了几下,“或许你会知道这是来自谁的?”

这天小小的扎格列欧斯费劲地扛着和自己几乎一般高的冥界之刃,走到了至福乐土一群正在聊天的暗灵中间。他咧开一个自信的微笑,竖起鲜红的剑刃指向了面前全副武装的战士们。“你们的武器看着很不错,要不要和我比试一下...

给爪老师的鸟塑塔纳文学(新卡面翅膀实在伟大...!)全文2w+,看标题就知道是恶俗无脑小甜文大概看看就好(?

sum:实际上,在更久以前的时候,扎格列欧斯曾经有过一个不为人知的恋爱对象。


“阿喀琉斯,我看到了一对超——级大的翅膀,就在至福乐土!”扎格列欧斯张开双臂用力比划着翅膀拍打的动作,然后把别在腰带上的那根巨大羽毛拔了出来,在暗灵眼前猛得晃动了几下,“或许你会知道这是来自谁的?”

这天小小的扎格列欧斯费劲地扛着和自己几乎一般高的冥界之刃,走到了至福乐土一群正在聊天的暗灵中间。他咧开一个自信的微笑,竖起鲜红的剑刃指向了面前全副武装的战士们。“你们的武器看着很不错,要不要和我比试一下?”

热爱战斗的英灵战士对于这样一个小小勇士的到来表现得十分宽容。他们无奈地看着年轻的王子对着他们手上的矛和盾比比划划,最后只能收着力气陪扎格列欧斯玩起了足够称为“幼年神明不宜”的危险游戏。幸运的是,小孩子的精力来得快也去得快,不久后年轻的扎格列欧斯就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告别了善良的暗灵们,误打误撞走进了一个没有什么人烟的房间里。

那只是至福乐土随处可见的红色鸟儿雕塑中最平平无奇的一个,甚至不足以让冥界的王子抬起头来稍加查看。扎格列欧斯将目光投向长满青苔的翠绿砖块,然后用脚一下下拨弄着地上碎裂的石子,百无聊赖地思考着怎么才能说服卡戎用他的小船将自己送回冥府。突然,一大片阴影从他身后飞速掠过,在一个瞬间把他的全身都吞入了黑暗中。他抬起头来,看向了影子的主人停下来的方向——雕像的另一面,有一个巨大的生物背对着扎格列欧斯,低低地飞在半空中。

一对翅膀,巨大的、毛茸茸的灰褐色翅膀,一下子就占据了冥界王子的全部视线。那翅膀从根部略偏灰白的色调逐渐加深,在最末端彻底变成了深褐色,一整片衬着至福乐土上方洒下的光线而耀眼非凡。它在扎格列欧斯的眼前用力扇动,卷起一阵阵微凉的风,一下就搅乱了他不算整齐的黑色头发。

可惜的是,挡在他们之间的雕像刚刚好遮住了那个神秘生物的身子,只留下了那对令人印象深刻的漂亮翅膀供扎格列欧斯遐想。那是什么?是一只出奇巨大的鸟?是故事中因为高飞在天而陨落的伊卡洛斯?还是传说中会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的鹰身女妖?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扎格列欧斯都从来没有见到过。

无边的好奇最终还是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你好?我是扎格列欧斯…”小小的神明往外走了两步,想要转到另一边亲眼目睹神秘“鸟”的真实面貌。

在同一时刻,翅膀的扇动僵硬了一瞬,随后便更加猛烈地拍打了起来,带起强烈的气流,差点让身形娇小的王子跌倒在地。扎格列欧斯堪堪扶住身旁的雕像企图稳住自己,摇摇晃晃地想要继续向前。

下一秒,一大片羽毛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冥界王子的脸上,将本来就站立不稳的人一下子拍得仰面朝天,狠狠躺到了地上。

冥界的王子揉了揉钝痛的太阳穴,用胳膊支起了自己的身子左右环顾了一下,巨大的翅膀连带着那个生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拾起那个让自己跌倒的罪魁祸首——要不是有这根还带着一丝暖意的羽毛,扎格列欧斯简直都要怀疑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那是一根特别的羽毛,长度和扎格列欧斯的小臂差不多。他低下头,看着灰褐色羽毛外面的一圈白色花纹和中央的几块黑色斑点,不禁感叹那真是一对漂亮的大翅膀。不过,到底是什么生物才能拥有如此巨大的羽翼呢?


“这个…确实不像是地面上的鸟身上会有的。”听了整个故事的经过后,阿喀琉斯真心实意地发出了一声惊叹,然后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遗憾的是,被遗忘的英雄最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伊卡洛斯还会有心情在冥界里继续飞行,考虑到他来到这里的原因。如果说是鹰身女妖之类的东西…我倒是很熟悉。不过,你也知道的,她们不太可能会出现在冥界。”

“嗯…”

年长的勇士笑呵呵地低头,发现小小的神明撅着嘴陷入了沉思。于是,他突然久违地想要开个玩笑——阿喀琉斯一瞬间就把脸板了起来,一字一顿地喊出了面前之人的全名:“扎格列欧斯王子!我现在要给你一项新的课程任务。”

思绪早就飘飘忽忽转去了至福乐土的年幼王子突然被拽回了现实,差点一个激灵蹦了起来。

“啊…是的!先生。”男孩不安地甩了一下脑袋,伸出手抓了一把头上燃烧的桂冠,懊悔着自己的游离。

“你新的课程内容是…找出这个神秘事件的真相!”阿喀琉斯的严肃面具一瞬间破碎了。他再次微笑了起来,伸出手用力揉乱了王子黑色的刺刺头发。

这样的场面也许确实是有些滑稽——他们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最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遵命,先生!”王子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

感谢冥王哈迪斯的仁慈吧,毕竟他只是用力地敲了一下桌子以示警告,而不是直接对这对师徒施以惩罚。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扎格列欧斯继续保持着每天扛着冥界之刃去往至福乐土的固定行程。冥界的房间总是在随机变换,不过,按扎格列欧斯的说法,只要尝试的次数足够多,总能再次去到相同的房间。所以最后,执拗的冥界王子终于到达了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地方。

他看向那座带来命运般邂逅的雕像,突然发现附近的地面上零零碎碎地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羽毛片。把目光向上投去,扎格列欧斯第一次发现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红色鸟类雕像——它的头不知怎么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枝条搭建的黑色的半球形物体,旁边还点缀着几块冥界宝石。小扎格列欧斯踮起脚,努力伸长脖子,思索着那是不是一个奇特的花盆。

突然,一阵大风刮过,冥界的王子猝不及防地被吹到了地上,吃痛地呜咽了一声。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花盆”的主人已经在那中间安顿了下来。好吧,看来它的作用是装鸟,而不是花。

扎格列欧斯噌地站了起来,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刚刚擦破的膝盖。他眯起眼睛试图辨认那个身影的真实身份,遗憾的是,那个雕像对于小小的王子来说实在是有些太高了。加上对方还套着一个漆黑的宽大斗篷,把全身上下包括翅膀都藏在了底下,扎格列欧斯只能勉强从它的后背看出它有着人类一般的身形。


“我们又见面了。也许…你还记得我?我是扎格列欧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冥界的王子发出了自己的疑问,“你是谁?我感觉到你不是暗灵,但我从来都没有在冥界中见到过你。”

这是一步险棋,不过显然起到了作用。对方猛得动了一下,那对褐色的翅膀从斗篷底下啪地张开,掀起了披着的那块轻飘飘的布料,在一瞬间露出了翅膀根部附近略带些灰白绒羽的深色皮肤。下一秒,巨大的羽翼高高竖起,掀起猛烈的气流让几片羽毛散落了下来,似乎预示着主人接下来的离去。

“拜托了,我并没有恶意!如果…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你是谁的话,只是留下来,和我聊两句,可以吗?”小小的王子以最快的速度用他能发出的最柔软的声音进行请求——他老早就发现这个技能对除了父亲以外的人都效果拔群,甚至包括永远严肃的塔纳托斯、历来威严的倪克斯和从不说话的卡戎。

“我…没有什么值得你好奇的。”这是那个神秘的生物第一次发出了声音。它似乎犹豫了很久应该怎么做,最终还是慢慢把翅膀垂了下来,显露出愿意交涉的姿态。扎格列欧斯确定那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的声音,但是那种说话的语气…足够让他想起塔纳托斯。

啊,他的朋友,好久都没有出现过的塔纳托斯。塔纳托斯还好吗?塔纳托斯还和之前一样吗?塔纳托斯有多久没回来过了?想到这里,扎格列欧斯不免在心里掰了一下手指头:是四年?五年?还是更久呢?

“你是鹰身女妖吗?我看你的背影就像是人类一样…”不管怎么样,能够收到回复已经大大超出了王子的预期——他可不想再被一阵风掀翻了。

一声充满了不赞同的冷哼从上方幽幽地传来:“鹰身女妖?真亏你能想出来…”

“对不起!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大鸟…先生…之类的?”

这下,对方貌似更不想说话了。

为了打破僵局,冥界的王子决定从雕像的头部绕到背后。这样,他就有机会从正面看到对方隐藏在斗篷下的真实模样。可惜这一行为很快就被发现了——对方跟着他一起旋转,以确保一直用后背对着他。

“如果你再试图偷看我长什么样子,我就把你丢去和塔尔塔罗斯的暗灵作伴。”大鸟冷冷的威胁从上面传来,“或者…你更想去水仙花平原泡岩浆?”

好吧,实际上扎格列欧斯一点都不害怕这样的威胁,毕竟他不仅和在塔尔塔罗斯工作的复仇女神关系密切,还不会因为泡一下岩浆就像凡人一样永远安息。不过,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大鸟并没有想要伤害他的意思。或许,他那么说只是因为不想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容?大概是冥界里的怪人已经足够多了,扎格列欧斯突然觉得,和头发乱糟糟的颓废宫廷乐师、成天乐呵呵地推着巨大石头的国王相比,一个不愿露脸的大鸟似乎已经不足为奇了。

所以,向来尊重他人的扎格列欧斯丢下了自己的好奇,草率地在心里给神秘生物的身份牌贴上了“翅膀很漂亮的巨大的鸟”这样一个标签,决定就这样结束阿喀琉斯交给他的任务。最后,他又默默记下:很神奇,他说话很像塔纳,听起来很舒服。


扎格列欧斯回到了冥府,在风风火火地冲过昏昏欲睡的修普诺斯的时候成功将其惊醒。出乎他所料的是,这一次修普诺斯打了个滚就坐了起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太过突然以至于冲刺到一半的扎格列欧斯差点把自己整个人都甩到了地上。感谢难得清醒的修普诺斯吧,他用自己的胳膊把扎格列欧斯整个都提了起来。

“嘿,你听说了吗?我那死板的弟弟最近回到冥界了。”在确认扎格列欧斯站稳了后,修普诺斯又松开了自己的手,眨了眨朦胧的双眼,一句话没说完就又转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了回去,“如果你运气好…大概能…见到他吧…”

“谢谢你的提醒,修普诺斯!”噢,最近的一切对于扎格列欧斯来说都太顺利了。他找到了那个有着漂亮翅膀的家伙,成功和对方说上了话,回来后还能得知自己的朋友回到了家。冥界王子双脚上的火焰都因为心情的愉悦而跳动得比往常更加活跃了。于是扎格列欧斯遵循内心的冲动,无视了冥王哈迪斯愤怒的目光,在大厅中兴奋地冲刺了起来,最终一不小心狠狠撞进了刚好路过的黑夜女神的怀里。

比起自已那不苟言笑的父亲,扎格列欧斯对黑夜之母更为敬重。他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两步,垂着脑袋和惊讶的黑夜女神道歉。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修普诺斯告诉我塔纳托斯回来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黑夜之母并没有过于在意小王子逾矩的行为。她只是轻轻伸出手,示意扎格列欧斯不要挡在暗灵们排队等待审判的地方,然后说:“我的孩子,塔纳托斯刚刚又离开了。他告诉我,最近他除了必要的工作以外都会留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不过…据我的理解,你大概很快就能再见到他了。”

扎格列欧斯很确定,有那么一瞬间,严肃的倪克斯露出了一种充满神秘感的微笑。


然而凡人常说乐极生悲,这个词对幼年神明来说也同样适用:扎格列欧斯的武器被没收了,因为打扰了冥王办公。虽然扎格列欧斯确实不喜欢自己那独裁专政的父亲,但是这次的事故真的不是他的本意。他真的只是普通地在为不久之后和阿喀琉斯的对练做最后的热身——只是地点很不巧的在冥府大厅的中央,时间很不巧的选在了哈迪斯忙碌地批改文书的时候,对象很不巧的是趴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刻耳柏洛斯。

“刻耳柏洛斯,乖狗狗!快看我新研究出的技能!过一会,我将用这一招打败阿喀琉斯…”扎格列欧斯回过头看向身后快要睡着的地狱三头犬,伸出手抓了抓那个最温和的头的下巴。

“不许在我的圣殿里到处乱砍!”这大概是冥王最后的警告。

可惜的是扎格列欧斯完全没有在乎。他压下身子,向前快跑两步,准备跳起来做出劈砍的动作。但或许是圣殿承包商忘记了冥府定期的维护,冥界的王子第一次在他最熟悉的领域狠狠地绊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地方。好消息是,在他向前倾倒的时候,忠诚的地狱三头犬跳了起来,一口叼住了他宽松的衣服,猛得将他拽了回来。

坏消息是,整个身子都陷进狗狗毛茸茸的身子中的冥界王子突然发现,自己手里的冥界之刃消失不见了。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一只手拿着自己的剑,另一只手指着面前被击碎的一摞未完成的报告。

“我警告过你了,小子,但你根本没在听!从现在开始,你不再被允许在圣殿使用任何武器。不过,我觉得也许只是那样还不足以让你吸取教训…阿喀琉斯!”

工作勤勉的暗灵一下子就出现在了一旁,抬着头等待着冥王的号令。

“这把武器就暂时由你来保管了。总之,别让我再看到这小子拿着这东西乱晃!”

哈迪斯很生气,阿喀琉斯很无奈,扎格列欧斯很委屈。这下不管王子再怎么求情,他的师傅也没有办法偷偷纵容他了。


可怜的扎格列欧斯因为失去了自己的武器而消沉了好一阵子。他把自己关在那没有门的房间里,表示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最后,他决定出去散散心,于是跳窗下去,从塔尔塔罗斯一路跑到了水仙花平原,最后再次到了至福乐土。

也许扎格列欧斯和那只大鸟确实有点缘分,要不然怎么解释他随便逛逛就又走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了呢?

“我没想到你又会来到这里。”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大鸟似乎就察觉到了来者的身份。“你好像情绪不太高。”

“我的武器被父亲没收了。好吧,虽然我也有错,但是他,就是那个天天坐在王座那里工作的、死板的冥王,简直是不可理喻!”扎格列欧斯没忍住开始抱怨起了他内心的烦闷,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至福乐土柔软的草地上,向后靠在大鸟所在的那个雕像旁,“天呐,我以后可不要变得他那样。”

“但是工作是很重要的。等你长大后,你总会明白你所应当承担的责任的。”神秘的生物似乎有些困倦,声音都变轻了不少。扎格列欧斯能看到他藏在斗篷下的身形轻轻卧到了巢穴的边缘,舒展开来的褐色翅膀也顺势搭在了两旁。翅膀的那些羽毛上,似乎沾染着一些白色絮状的物体——小扎格列欧斯猜想那或许就是人间的雪。

“你在地面上工作?能和我说说上面是什么样子的吗?”

“只有刺眼的光线和嘈杂的声音,简直是难以忍受。”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说的话简直和我的一个朋友一模一样…”一片带着雪花的冰凉羽毛从上面落下,刚好啪地一下砸在了抬起头的王子脸上,打断了他的话语,“啊,又这样…”

“比起这个…我有些东西要给你。”扎格列欧斯惊愕地看到自己的武器从天而降,一下子就紧紧地插到了地里,“我听说你最近很苦恼。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已经从这次的惩罚中吸取到教训了。”

郁闷了许久的冥界王子一瞬间就再次迸发活力了。他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冲上去拔出了自己心爱的武器,然后轻轻摩挲着许久都没有触碰过的剑柄。“谢谢你!你是怎么弄到这个的?”

“如果你不想东西又被没收的话,我建议你保持沉默。”

然后扎格列欧斯又被羽毛砸中了,这次是他的后脑勺。

“好吧…话说起来,你掉了好多毛,这是正常的吗?”扎格列欧斯有些无奈地嘟嘟囔囔了起来,“刻耳柏洛斯也总是会掉毛…但是,这会不会有点太严重了?”

扎格列欧斯没有得到新的回复。巨大的翅膀一下子在他头顶上张开,投下一大块黑影将他笼罩在其中。随着一阵风呼啸而过,大鸟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塔纳托斯…?小伙子,很抱歉,我这几天也没有在西厅看到他。”阿喀琉斯依旧站在拐角处,尽职尽责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谁从我这里拿走了冥界之刃?抱歉,我答应过那个人要保守这个秘密。”

“我前段时间见到过一次塔纳。他和我打了个招呼后就瞬移离开了。”墨纪拉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扎格,你知道塔纳托斯总是很忙的。”

“我的兄弟啊…他都没来找过我。准确的来说,他基本上从来都不会来找我。”修普诺斯甚至懒得睁开他的眼睛,“你知道他一般都只是来这里汇报工作的。”

“所以说,我那个朋友明明已经回到冥界了,就是不来见我!”在上次的经历后,扎格列欧斯已经很自然地把对方当成了朋友。他每天都会抽时间来到至福乐土,到处寻找着这个特定的房间,然后和对方分享自己的各种趣事和烦恼。而上面的大鸟总是在安静地倾听,时不时温和地开导并安慰这个小小的神明。扎格列欧斯承认,他真的很喜欢和对方一起聊天,甚至有的时候…已经不仅仅只是喜欢了——毕竟,冥界里的其他人都很忙,没有谁会有耐心倾听他讲述的这些琐事。就这样,神秘的大鸟变成了他唯一一个能够分享且依靠的对象,而他对此甚是感激。

这次,扎格列欧斯气鼓鼓地和头顶上的大翅膀鸟抱怨,然后一把抓起地上掉落的一片羽毛,拨开上面粘着的雪花,赌气似的撕扯着边缘,“我知道他很忙。但是,但是,墨纪、倪克斯、修普诺斯,甚至是阿喀琉斯都见到过他了…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想找我吗?”

“唉,扎格,你的朋友一定不是有意要躲着你的。”大鸟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而犹豫了起来,“也许…他只是暂时没法见你。我觉得你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筹划一下你们的见面?”


于是,扎格列欧斯最终决定在下一次见面之前给他亲爱的朋友准备一份独特的礼物。他冥思苦想了很久,塔纳托斯大概是不会赞同他去父亲那里偷出来点好东西给他的。而且,那可是塔纳托斯,他所有朋友里最好的那一个,他一定要想出一种独一无二的、冥界里没有人可以做得出来的礼物。

“所以,你就过来问我,能不能用我的毛给你的朋友做礼物?”大鸟干巴巴地询问道。

“你的毛真的很漂亮!而且,这么多羽毛掉到地上实在是有点浪费。所以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扎格列欧斯手上拨弄着捡到的那些柔软顺滑的羽毛,抬起头来盯着那对巨大到在巢穴外都伸出了一大截的毛茸茸翅膀,猜测着那里摸起来的手感。

“你知道送羽毛给别人代表着什么吗?扎格列欧斯?”

“不知道。”扎格列欧斯理直气壮地给出了回复。

然后下一秒,大鸟猛得一拍翅膀,几乎是在巢穴的边缘狠狠砸了一下,甚至让整座相连的雕像都震动得发出了嗡鸣。扎格列欧斯惊讶地看着他飞走消失,觉得对方似乎格外的怒气冲冲。

“我怎么惹他生气了…?”


“这片花纹比较明显…这个形状比较漂亮…”扎格列欧斯一根根拾起长片的飞羽,歪着脑袋仔细地进行挑选。最后,他再一把抓起剩下的一些小片绒毛,一起抱在了怀里,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冥河的一旁,几乎是祈祷一般地呼唤着卡戎的帮助。幸运的是,今天的摆渡人仁慈地回应了他的召唤,划着桨飘到了他的面前,示意冥界的王子赶紧上去。

这么多毛要做什么呢?羽毛笔?算了,大概只有冥王哈迪斯会喜欢;一些在房间里放着的装饰品?这对于天天在外工作的死神来说大概没有任何意义。扎格列欧斯突然想起之前见到过的一些来自远方的暗灵,他们灵魂的耳边带着手工制作的耳饰,让大片大片的翎羽挂在耳朵的后面,看起来几乎就像是在耳旁长出来了一只独特的翅膀。冥界的王子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下死神平时的形象——塔纳托斯总是飞在半空,银白色的长发随着风而四散开来。对了,如果他给塔纳托斯也做个一模一样的耳饰的话,说不定饰品组成的翅膀还能随着死神飘在空中的动作而一跳一跳地摆动。这样的话,一定会非常的好看。而且,还有什么礼物会比一个能带在身上的小东西更加适合繁忙的死神呢?就这样,死神在小小的扎格列欧斯的想象中单方面地变成了耳朵上长了毛茸茸棕色翅膀的小鸟。


阿喀琉斯发现最近冥界的王子很忙,甚至都没有怎么来找他请教新的战斗姿势了。

“嘿,等一下,年轻人。”他叫住了从他面前急匆匆地跑过去的冥界王子,“我有一阵子没有见到你了,你还好吗?”

“噢,我只是在准备礼物而已。”冥界的王子笑得灿烂,两只不一样颜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好吧…其实我刚刚才做好。”

于是,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冥界王子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饰品,及其珍重地用双手捧到了暗灵的面前。那大概是一个可以挂在耳朵上方的耳挂,金色耳环的最末端用链子挂着一块边缘被刻意磨钝了的暗红色的血石——显而易见出自王子之手。成片带着黑白斑点的细碎羽毛在金色的环外层层叠叠地排开,形成了一圈圈黑白相间的放射状花纹,而大条的灰褐色渐变飞羽则是整整齐齐地竖在了后排,尖端直直伸向四周,在火光之下显露出半透明的质地。

“这全都是…你做的吗?年轻人?”伟大的英雄毫不吝啬地对这件精美而独特的礼物献上了赞美,“我不知道这件礼物是为了谁而准备的,不过我敢肯定,这一定是他莫大的荣幸。”

“谢谢你,阿喀琉斯,这么说的话塔纳托斯一定会喜欢的!”


扎格列欧斯依旧没有等到塔纳托斯。于是,他再次闲逛到了大鸟所在的房间。

其实,除了给自己的朋友准备礼物,冥界的王子最近还在为另一件事情所烦恼——他似乎有点喜欢上自己素未谋面且不知姓名的聊天对象了。虽然他实在是过于年轻,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他知道那位大鸟先生对于他来说是特殊的,而他猜测,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也并不一般。他原先只是把对方当成一个面冷心热的朋友——直到他第一次发现他会在说话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好吧,小扎格列欧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大抵就是恋爱。

扎格列欧斯很担心对方,最近那些羽毛大片大片地从翅膀上脱落,让本来蓬松而柔顺的羽翼一天天变得单薄了起来。巨大的鸟总是把整个身子都搁在巢穴的的边上,似乎没有什么移动的欲望,只有时不时颤动的翅膀能证明那块黑乎乎的影子还没有变成雕像的一部分。

“大鸟先生?”扎格列欧斯轻轻敲了一下鸟巢所在的雕像,然后抬起头望向那一块许久没有动作的影子,“你还醒着吗?”

扎格列欧斯看到那对深色的羽翼猛得抖动了一下:“我很抱歉,我只是有些累了。”

“你平时工作很辛苦吗?”不论如何,扎格列欧斯都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一下自己的朋友,毕竟对方之前可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今天我已经看到你用翅膀在边上蹭了5次了,越蹭毛掉得越厉害…你是生病了吗?”

“不,你不需要担心我,扎格。”巨大的鸟听起来有点不安,甚至可以说是尴尬,“这只是定期的…把原来的毛换成新的罢了。我会在结束之前呆在这里休息…来恢复消耗的精力。”

“噢,抱歉我打扰你了。”扎格列欧斯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对着上方用力挥了挥手,尽管他知道对方大概根本就看不见他的动作,“那我先走了。等你羽毛长好了,可以离开这里了,说不定我们能一起去外面逛逛。”

“我并不讨厌你和我说话,扎格。”大鸟轻轻的声音透过至福乐土的微风传了下来。

“对了,明天!明天我给你带点好东西过来,一定能让你心情好起来!”冥界王子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去敲了敲那个雕像来提醒对方,“所以,明天见!”

“你对我太好了,扎格列欧斯,谢谢你。”

“我…”扎格列欧斯突然有一种冲动——把一切都讲出来的冲动,趁着现在还都来得及。大鸟总是给他一种不属于任何地方的游离感,似乎从某天开始就会永远地离开这里,让他热烈的感情无处诉说。而在今天,这种对方随时都要消失的感觉尤为强烈,让他惴惴不安,“我很感激,因为你一直都愿意帮助我…”

“我知道。”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就是…”扎格列欧斯闭上了眼睛,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最近我…我对你产生了一些,更深层次的感情…”

空气一瞬间就安静了,扎格列欧斯只能听到自己胸口处砰砰的心跳声,几乎感觉要在这种难堪的氛围里窒息。过了一阵子,上方终于传来了不可置信的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扎格列欧斯?你几乎都不认识我。”

“我知道。”冥界的王子几乎手足无措了,他太过年轻,太过青涩,也太过稚嫩,还没有学会如何处理自己初次产生的特殊感情,“我知道…!所以我情愿冒着失去你的风险告诉你这个。”

“所以拜托了,明天在这里等我好吗?就算你并没有抱有相同的情感,就算你只是作为我的朋友。”

他并没有得到回复,但他感觉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于是他转身跑走,听着房间的门缓缓关上的时候发出的吱呀声。在最后一瞬间,他突然听见身后的一声近乎被风声吹散的叹息,猛得回过头想要确认一下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却只看到一阵耀眼的绿色光芒在一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那个声音似乎在说:“再见,还有对不起,扎格列欧斯。”


这次扎格列欧斯回去后,消失许久的塔纳托斯终于出现在了西厅。死神静静地靠在栏杆上,闭着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塔纳!”惊喜又活力十足的声音连带着极速逼近的脚步打破了冥府此刻的宁静,“塔纳,好久不见了!”

塔纳托斯轻轻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扎格列欧斯一下子就注意到,死神的长发消失了。现在,短短的银白色发丝轻轻覆在了他的耳朵上方,随着穿过西厅的气流而微微翘起又落下。

发现扎格列欧斯毫不掩饰的疑惑目光直直射向他的新发型,塔纳托斯不由得皱了一下眉:“我把它剪掉了,它一直都在妨碍我。”

“没那么好看了…如果带上那个的话…”冥界的王子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下一秒就被塔纳托斯毫不留情的一记眼刀吓退,“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个送你。”

扎格列欧斯想象过很多次他们见面的时候的场景。如果塔纳托斯喜欢这份礼物的话,他大概会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如果塔纳托斯不喜欢这份礼物的话,那他也会在收下后得体地表示感激。但是,事实证明,塔纳托斯的反应不属于以上的任何一种。死神沉默地站定了几秒,表情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但是眼神却不断地在羽毛和血石之间疯狂移动。扎格列欧斯承认自己感受到了恐慌。他露出的笑容一点点僵在了脸上,最后甚至不知道他是该继续向前伸手还是直接放弃。

“噢,抱歉,扎格。”塔纳托斯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了一样,伸出手一把接过扎格列欧斯手中的耳饰,低下头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微笑,“我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过珍贵了。谢谢你,我很喜欢。”

好吧,事实证明他搞砸了:塔纳托斯不仅不喜欢,而且还在强颜欢笑。不过,扎格列欧斯并不想让死神的努力白费,于是他拉住了对方的手,询问其要不要一起去至福乐土逛逛。


但是,塔纳托斯把手从扎格列欧斯的手中强硬地抽走了。

“扎格,我该走了。而且…这大概是我最近最后一次留在冥界了。”

年轻的小小神抬起头来看着塔纳托斯提起自己的武器,双腿一蹬便浮到了半空中。“再见,扎格列欧斯。”

最后的最后,他听见死亡的化身说:“对不起。”

塔纳托斯瞬移离开了。


最近的一切对于扎格列欧斯来说都太不顺利了。塔纳托斯不喜欢他的礼物,塔纳托斯又走了,还有,大鸟也不见了。

扎格列欧斯呆呆地提着自己好不容易从父亲那里顺来的仙酒站在雕像的下面,看着空空荡荡的巢穴陷入沉思。他告诉自己,对方只是因为工作而需要离开一段时间而已;他告诉自己,对方很快就会回来,就像之前一样。于是他等啊等,等到卡戎在倪克斯的拜托之下专门把船划到了至福乐土查看他的情况。于是他对着不会回答他的空气说,好吧,那下一个明天再见,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在之后的日子里又频频到访。他看着原本巢穴上精致的宝石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再闪亮;他看着用树枝整齐搭建的骨架随着日子的过去而变得破败;他看着地上堆积得厚厚的羽毛在暗灵的努力之下慢慢消失,最后,终于明白他们大概再也不会相见,他们已经不再拥有原先约定的明天。

当然,这只是年轻的王子神明生涯中的一个不能再小的插曲。的确,他感到遗憾,甚至是悲伤——对于他初次萌生却未被回应的热烈情愫,对于他倾心已久却不告而别的神秘朋友。但是,他那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的恋情和关于那对美丽翅膀的记忆最终也只是他漫长生命中划过的一些较为明亮的流星罢了。它们或许足够闪耀,让年轻的神明一度驻足仰望而留恋不已,但它们也终将离去,最终只能变成童年记忆中一块不知何时会完全褪色的过往。于是,扎格列欧斯把所有往事都放在回忆的深处;于是,扎格列欧斯把自己的爱情紧锁在心中;于是,冥界的王子再也没有来到过这个房间。


很久很久过去了,久到小小的王子变成了一位真正强大而有担当的神明;久到他早已忘记生活中那段无关紧要的奇幻故事;久到他终于学会处理自己的情感,并且向自己的朋友塔纳托斯热烈地表达自己的爱。

死神的右手紧紧掐住自己左边的那条胳膊,目光游离而飘忽不定,低着头四处逃避扎格列欧斯热切的目光。“我想…我需要思考一下。”死神最后作出了判决,“我现在只能说,我很感激,扎格。”

“我会等你的,塔纳。”看着平静的扎格列欧斯实际上并没有表面上显露得那么轻松。但为了面前的人,他还是努力地像平常那样挑起嘴角,伸出手来拍了拍塔纳托斯的肩膀。

扎格列欧斯当然会继续等下去,前提是塔纳托斯没有连着四次在出现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他说。

于是,在第五次死神扔下半人马之心准备转头瞬移离开的时候,扎格列欧斯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冥界的王子慌乱地解释自己并不想因为先前的告白而给本身就忙碌的死神带来压力,或是让他难堪。而塔纳托斯沉默许久后终于做出了承诺。

“这次你回去的时候,我会在西厅等你。”死神看着脸有点发红,在说完这句话后用力挣脱了手臂上的束缚,一下子就消失在了空中。


今天的冥王哈迪斯格外疑惑——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简直就像是赫尔墨斯附体了一样,比签了满级的进度紧张条约还要着急。

“别说话,父亲,我今天赶时间,所以我们赶紧结束吧!”扎格列欧斯一路跑到哈迪斯面前,掏出武器直直冲了上去,甚至没有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今天的冥王哈迪斯很不解。等他被冥河送回冥府后不久,在地面上死去的冥界王子突然从血池中一下子冲了出来,把一大摊血渍都沾到了地板上,一下子就引来了身兼数职的蛇发女妖。按照惯例,冥王决定稍微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是要发出一声冷笑,说出一些尖酸刻薄的话,还是稍微夸赞一句扎格列欧斯的进步。但是,扎格列欧斯完全没有在意他们圣殿里的任何人,甚至难得没有和修普诺斯打招呼,一路冲刺着就飞去了西厅那边。


扎格列欧斯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在西厅等待已久的死神。塔纳托斯低着头,双臂环抱,他没有办法越过兜帽在脸上投下的阴影辨析出对方的心情。

塔纳托斯终于有了动作。他依旧没有把头抬起来,而是飞快地伸出右手拽住了扎格列欧斯左边的小臂,引导着他轻轻拂上自己兜帽的边缘。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摘下我的帽子。”塔纳托斯的声音越来越低,到这个句子的末尾几乎已经变成了微不可查的呢喃。扎格列欧斯猜不透塔纳托斯想要干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帽子底下一定是一些他会喜欢的那种“死神的惊喜”。

在帮忙这种事情上,我们热心的王子从来都不会有任何懈怠。扎格列欧斯没有发出任何疑问,只是对着自己的追求对象安抚性地笑了一下,然后将另一只手也搭上了帽檐,按照指令试着把死神平日里一直带着的帽子放下来。

首先露出来的是塔纳托斯的银白色头发,然后慢慢到了他垂下的浅色睫毛。扎格列欧斯想看一下塔纳托斯明亮的金色眼睛,但是死神的视线一直在地上飘忽,看起来短时间内都不会抬起眸子看他。于是,扎格列欧斯退而求其次,近距离地描摹着死亡化身严肃异常的瘦削脸庞。很显然,紧张的塔纳托斯一下子就发现了王子思维的游离。他还抓着扎格列欧斯胳膊的那只手用力掐了一下对方,然后把那只不干正事的胳膊连带着他头顶上的黑色帽子一起直直向下拉。

扎格列欧斯惊讶地看到了塔纳托斯右边耳朵后面挂着的一大片褐色羽毛挂饰。童年的记忆从内心深处重新复苏,连带着那些如同梦境一般的相遇,一下子击中了扎格列欧斯。短发死神的耳旁像是长出了一只毛茸茸的翅膀,上面深色的羽毛紧紧贴着死亡化身浅色的发丝之上,随着兜帽摘下的动作而微微抖动,把本就在火光下发亮的头发衬托得更为显眼。他曾经挂上去的那块血石——它依旧是如此的闪亮而棱角分明,在死神的耳边轻轻晃动着,投射出一小片红色的光晕。冥界的王子不禁感慨塔纳托斯果然很适合带这个——不管是长发还是短发。

“真好看!”生命之神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得这么厉害过。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由衷地发出了赞叹,“不过…我之前从来都没看过你带这个。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恰恰相反。”死神一寸寸地把自己的手从对方的胳膊上滑下,最后试探性地贴住了王子温热的掌心,“这个解释起来可能有点复杂。我现在只能告诉你…那个时候我本来是不应该收下它的。不过,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扎格列欧斯轻轻歪了一下脑袋,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感受到死神的轻握,于是用自己的指尖轻柔地抚摸着塔纳托斯冰凉的手背皮肤,试图让他也变得温暖起来。

“嘿,你有点冷,是上面还在下雪吗?”扎格列欧斯又靠近了一点,几乎已经贴到了塔纳托斯带着饰品那一侧的耳朵旁。

空气逐渐变得暧昧起来,塔纳托斯转动了一下他的手让他们两个十指相扣。然后,他慢慢侧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扎格列欧斯几乎能感受到死神呼出的气体轻轻洒到了他的脸上。冥界的王子就这样把问题全都搁置在了一旁,考虑到现在的气氛这么好。


“总而言之,这个给你,算是你等了这么久的补偿。”塔纳托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突然拉开了一点他们之间的距离,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来了一条羽毛。

那是一根熟悉的灰褐色渐变的羽毛,中央点缀着一颗圆润饱满而深邃的黑色斑点。扎格列欧斯凭借着之前天天捡地上的毛片的经验,一下子就认出来那就是很久之前至福乐土那只奇怪大鸟的毛——除非冥界真的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鸟。扎格列欧斯猜测这是死神精挑细选出来送给他的,因为就连之前为了给塔纳托斯做礼物而几乎把地面上所有的羽毛都研究过一遍的他,都没有见过有任何的一片能与现在的这根项媲美。不过…塔纳托斯送给他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扎格列欧斯轻轻把那条形状和花纹都十分完美的羽毛接了过来,端详了半天也没能得到结果,于是抬起头看向再次把脸偏向一旁的死神,试图让其做出一些解释。

“这是我的…呃…”塔纳托斯的嘴巴张张合合,在揭示出最后结果的前一刻还是退缩了,似乎困于一些强烈的心理斗争中。

冥界的王子觉得自己应该适当地鼓励一下自己那刚刚才互通心意的爱人。毕竟,塔纳托斯不仅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没有排斥他们之间过近的距离,甚至还带上了他小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这大概已经是情感淡泊的死神对他的求爱能做出的最好的回应了。

所以扎格列欧斯真诚地眨眨眼睛,选择了一句他觉得不会有任何问题的答复:“我很喜欢,谢谢你,塔纳。不过…我没想到当时那只巨大的鸟是在你手下的,难怪我觉得他说话和你这么像。”

大概这是扎格列欧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理解了前功尽弃的含义。听到这句话后,塔纳托斯突然一把挣开了他的手,两腿一蹬就飘到了空中,看起来似乎有些恼怒和…尴尬?然后他瞬移离开,只丢下了一句话:“再好好想想,扎格列欧斯。”


扎格列欧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唾手可得的爱情是怎么跑掉的。他把羽毛别在了自己的衣服上,然后疑惑地从窗台上跳下。第一次,他一路杀去塔尔塔罗斯,在最后一个房间中收获了来自复仇女神怜悯的目光;第二次,他在水仙花平原撞见了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靠在一起笑着唱歌,头一次感觉到那优美的歌声是如此刺耳;第三次,他在至福乐土看到两位勇者背对背靠在一起,坐在地上相谈甚欢,几乎在心里发出了悲鸣;第四次,他在忒修斯大声呼唤战神阿瑞斯的支援的时候一把掏出莫特,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办法高喊出死神的名字来快速解决问题。好吧,不用说也知道,塔纳托斯短时间内大概并不想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扎格列欧斯再次从血池中爬起,和整个冥府的所有人、除了并没有现身在西厅的塔纳托斯,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踏上了他的第五次旅途。

“嗨,老大,我在上面又遇到塔纳托斯了。他带着一个很漂亮的羽毛耳饰,还告诉我那是你送给他的。但是我感觉他在提到你的时候脸色变得比平时还要更差了,你们俩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吗?”赫耳墨斯充满活力的声音通过他的祝福传了过来,一下子便击碎了扎格列欧斯剩下的所有希望。

这下,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哪一步的王子真的开始觉得,他那还未起步的恋情已经被扼杀在摇篮里了。更可悲的是,对于塔纳托斯的那几句充满暗示性的话,他依旧毫无头绪。


扎格列欧斯再次回到了冥府,难得地感受到他是如此的疲惫。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回到自己重新置办后就基本没用上过的舒适大床上躺一下,任凭自己的思维飘到不知道哪段过往的梦里。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逃离那些因为自己疑似失恋而产生的烦闷。于是,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直到他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我很抱歉,我之前把话说得有些重了…毕竟我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

“塔纳?”王子一下子把头抬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站在自己床旁边的死亡化身。如果让塔纳托斯来评价的话,他会说扎格列欧斯简直突然变得比刻耳柏洛斯还像一只小狗。

“我需要占用一点你的时间。”死亡化身皱着眉,浅浅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在了床上。他伸出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似乎在示意着面前的人上来“之前你说的那些…都是认真的吧?”

扎格列欧斯突然感觉冥府是如此的阳光明媚。噢,现在就连希腊海边美丽的日出大概都不会让他比现在更加心情愉悦了。他快跑两步,两腿用力,一个跳跃便稳稳落在了塔纳托斯的一旁,选择性无视了对方因为自己闹出的动静而再度皱起的眉头。他把一只手搭在了死亡的化身的手背上,然后一点点握紧,转过头去认真地凝视着面前之人的眼睛。

“对于你的事情,我向来都很认真。”最后王子郑重地做出了承诺。


大概没人会记得中间还发生了什么。总之等扎格列欧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黏黏糊糊地亲在了一起。死神本来就没多严实的衣服在他们的推搡中被拉得松松垮垮的,露出了脊背和胸口的一大片深色皮肤。

“等一下…我先把那个放到旁边去…”扎格列欧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力在他们两个之间撑开了一些空隙,手足无措地翻找着别在衣服上的羽毛。但是死神向来准备齐全,他在扎格列欧斯的胸口处点了点,然后在对方面前晃了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顺回去的那件礼物。最后,他把那根羽毛和摘下来的耳饰一起放在一旁,捏住了扎格列欧斯的下巴再次把那个漫长的吻进行下去。

这回,塔纳托斯莫名的急切。他把自己的另一只手用力从扎格列欧斯的禁锢中抽了出来,按住王子的后脑勺,让自己可以撬进对方的嘴里并且和泛着微热火光的柔软物件纠缠在一起。不幸的是,气势很足但实践经验却基本为零的死亡化身一个不小心狠狠咬破了面前的嘴唇。而扎格列欧斯,他在这个漫长而深刻的吻中被黏腻的幸福包裹着,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直到他的唇角被技艺不精的死神咬出了血液。

“我觉得你需要学习一下怎么接吻——”扎格列欧斯的后半句话被死神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瞪了回去。好吧,和能够品尝自己心爱之人的味道相比,这一点小小的损失似乎也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于是扎格列欧斯放弃了思考,顺着死神的动作躺倒在了床上,伸出了胳膊搂住了对方,刚好一下子按到了他脊背上的一块皮肤上。他突然感受到,对方在自己的手触碰到背部的那一瞬间猛得颤抖了一下,然后停下了嘴上的动作。

“怎么了,塔纳?”

塔纳托斯没有回答。他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眯着眼睛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扎格列欧斯,时间长到足够让王子感到了不安。

“怎么了…?”

塔纳托斯突然把头用力埋到了身处下方的扎格列欧斯的怀里。然后,他的声音从扎格列欧斯的胸前闷闷地传了出来:“扎格,用力一点,帮我捏一下那里。”

扎格列欧斯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过速的心跳和混乱的呼吸了。毕竟,他曾经最好的朋友,现在最好的爱人,永远帅气而迷人的塔纳托斯就这样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鲜血与黑暗啊,他几乎都能感受得到死神微凉的嘴唇在他的皮肤上随着吐出的句子而微微震动。他手忙脚乱地把手对准了死亡化身坚实的后背,然后试探性地轻轻揉了几下:“最近工作太辛苦了吗,塔纳?是不是这里不太舒服?”

随着背上的肌肉被搓揉而放松,冷酷无情的死神好像完全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动物。他发出了舒适而满意的哼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下方的人身上,头还在对方身前一下下地蹭着,看得出来心情非常好。

然后扎格列欧斯看到,塔纳托斯的几根头发存在感非常强地随着他们的动作而落了下来,黏在了他的胸口处。

“你怎么开始掉头发了?我得想个办法让父亲不要再这么使唤你了。”扎格列欧斯笑着调侃起了冥府第一工作狂,哪成想塔纳托斯突然警觉地竖起了脑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刚刚弄到王子身上的银白色短发。

一瞬间就猜到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了的王子赶紧想办法找补:“没关系的,这只是一点头发…”

可惜整个冥界最会察言观色的扎格列欧斯还是慢了一步。塔纳托斯几乎是从他的身上蹦了起来,一把拿起耳饰别在了自己的耳朵上,然后一边道歉一边拼命拍打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服:“抱歉我现在该走了,我要去确认一些事情…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再继续,好吗?”

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是在商量。但是很可惜,在死神的性格里几乎从来就没有商量的部分。还是那样冷酷无情的塔纳托斯忽略掉了依旧坐在床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的王子,毫不留情地瞬移消失了。


于是,塔纳托斯就这样再次离开了。他依旧没有在扎格列欧斯的逃亡过程中伸出援手,而扎格列欧斯也十分微妙地不敢使用伴偶将爱人召唤出——他觉得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的下场大概不会比被塔纳托斯杀死的暗灵好太多。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扎格列欧斯的逃亡次数一次次增加,惩罚契约的条款也越写越长,但是塔纳托斯依旧完全没有出现的迹象。

“我的亲人,前几天我在战场上看到了塔纳托斯。他把他的兜帽摘了下来,一直在摸着一个古怪的头饰,看起来似乎状态不是很好。我没和他说上话,所以如果你见到了他,记得代我向他问好。”阿瑞斯的声音从遥远的奥林匹斯山上传来,给扎格列欧斯心中的担忧又加重了几分。塔纳托斯到底怎么了?在上几次的见面中,向来理智的死神似乎少见得有些过于情绪激动了。而且,掉头发?他们又不是会因为过度劳累而生病的凡人。

扎格列欧斯想要询问倪克斯,但是黑夜之母似乎正在卡俄斯的领域和其相谈甚欢。于是他只能疑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要久违地拨弄一下俄耳甫斯教会他弹的琴来排解一下心中的忧郁。突然,他发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他的房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整齐了?

“等等,好像不是这样的…我的东西怎么少了这么多?”


“你在想什么,扎格列欧斯?我早就把我的东西全部都拿走了。”墨纪拉抱着胳膊,头都没有回一下。

“你的房间?我检查一下…啊,上次去你那里打扫已经是两年前了,因为你那个时候和我说你可以自己收拾东西。”勤勤恳恳地蛇发女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份记录表,仔细地察看着。

现在,冥界的王子更加疑惑了。他决定久违地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顺便从头到尾检查一下到底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衣服,丢了两套;枕头,少了一个;腰带,不见了一条…等一下,那是什么?”


塔纳托斯非常苦恼。他可以感受得到自己最近的情绪很不好,甚至会莫名其妙地对一些平时根本都不会在乎的东西钻牛角尖——比如说现在,他一边疲惫地在地面工作着,一边后悔于自己没有在表白的那一天就告诉扎格列欧斯一切的真相。死神高高飞在空中,轻轻捋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发丝,无奈地看着留在自己手中的几根头发。啊,又是该死的换毛,要不是上一次在扎格列欧斯房间中被对方无意识地提醒了,他还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心情烦躁呢。

只是一对翅膀而已,扎格列欧斯想知道就让他知道好了——前提是当年的扎格列欧斯没在他尴尬地掉一地毛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还在最后热烈地表达出自己稚嫩但真挚的喜爱。掉毛就掉毛吧,反正他很久以前就不用再靠着现实存在的羽翼飞在空中了,偶尔随着羽毛掉落的一两根头发也并没有造成任何问题——前提是他还没有被换毛期所带来的混乱情绪逼疯。现在,连扎格列欧斯都感受到了他的不对劲,而他甚至还在刚刚确认关系后把对方丢在了床上。

托他自己的福,他已经好一阵子都不敢再见扎格列欧斯了,而他已经想念对方想念得连赫尔墨斯都觉得他脸色不好了。所以,他偷偷溜去了冥界王子的房间,从里面翻找出了对方多的衣服和枕头,还有一些别的沾染了生命气息的小东西,一起打包拖进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将小窝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反正扎格列欧斯是肯定不会发现的。

塔纳托斯实在是太累了。比起思考复杂的问题,他现在更想要回到他温暖的小窝里休息一下——那可是整个至福乐土光线最适宜的一块地方,更重要的是,足够偏僻以至于没有什么人会打扰到他。他已经开始怀念他新放置的枕头和衣物的柔软触感和扎格列欧斯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了。于是,他决定,等这次尴尬的换毛期结束后,等他情绪稳定后,他就去把一切都告诉扎格列欧斯——这几天王子的那部分就让他的衣服来代劳吧。

他瞬移到了那个房间,久违地舒展开了自己的翅膀,用力拉伸了一下疲累的肌肉,然后惊愕地听到了一个他以为不可能存在在这里的声音:

“嗨,塔纳,或者说…大鸟先生?”

塔纳托斯猛地回头,看到扎格列欧斯笑嘻嘻地端坐在他的秘密基地里,一只手上拿着自己从他房间中搜寻来的“战利品”——扎格列欧斯的一件衣服,另一只手拽着一小簇粘着白色头发的羽毛,挑衅一般地晃了晃。

“下次从我房间里顺东西的时候,记得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落下了什么东西。

好吧,现在的情形绝对比他自己主动告诉扎格列欧斯真相还要尴尬了。


查看自己房间的时候,扎格列欧斯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床上静静地躺着一根长长的羽毛——不是塔纳托斯给他的那根,但是绝对来自同一个生物。于是,他再次仔细地搜寻了一番,最终在柜子的一旁发现了几簇灰白色的绒毛,上面还粘着一根白色的头发。

“这是我的…”塔纳托斯那句似乎并没有说完的话在他耳旁响起。他想起了那只说话方式和死神如出一辙的大鸟;想起了他最后道别的时候和塔纳托斯几乎一模一样的道歉;想起了塔纳托斯有些时候欲言又止的目光。

于是,扎格列欧斯再次扛着冥界之刃一路杀去了至福乐土。他在一个个房间中胡乱奔走,解决掉冲出来的英灵战士,左顾右盼寻找着久远回忆中那一个上面有着另一番天地的鸟类雕像。

终于,他再次回到了那里。尘封的记忆在眼前展开,变成了崭新的图画。已经成人的王子抬起头看着幼年的时候对于他来说十分高大,而现在却略显平常的雕像,发现那一个黑乎乎的鸟巢依旧在上方稳稳地立着。它的主人一定是仔细地将它修整过了一番,现在它又变回了最早的时候的那个圆润而精致的样子,连带着周边的宝石也在闪闪发光。扎格列欧斯踮起脚尖,眼尖地发现里面好像放着一些熟悉的红色布料。

“我想我有办法爬上去。”


塔纳托斯飞在半空,倍感进退两难。现在直接瞬移走?那太不好了,毕竟他确实一直瞒着扎格列欧斯,还为此一个人生了不止一次闷气。但是继续僵在这里?那太可怕了,毕竟扎格列欧斯可是出了名的难缠,而塔纳托斯又是对这件事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之一。

扎格列欧斯适时地为他做出了选择:“别愣在那里了,塔纳,过来和我一起吧。还有,翅膀留着。”

塔纳托斯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落了下去。本来对于他一人来说宽敞舒适的休息地在两位成年男性神明的光顾下变得略显拥挤,更不用说现在死神的那对巨大的翅膀占据了一大半的空间。于是,局促不安的死神被迫和扎格列欧斯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扎格,我只是…需要找一个机会。”塔纳托斯最终还是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然后轻轻拉住了扎格列欧斯的手,“就像我之前告诉过你的,我会在翅膀羽毛更换的时候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比如这里。因为这里光线比较好,又没有地面上那么难以忍受。”

“然后,你也知道我的翅膀掉毛会掉得很厉害…实在不是很好看,而且也很不方便。”

扎格列欧斯突然变得沉默了,他只是静静地,用两只不一样颜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塔纳托斯,几乎让死神感觉有点发毛。

“我很抱歉…对于最近朝你莫名其妙地发火的事情。我不是故意在…我们做了那些事后冷落你的,我只是担心我这个时候的情绪波动会伤害到你。”塔纳托斯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头一回感觉完全猜不透面前之人的心情。


“我只是有点伤心,塔纳。”扎格列欧斯突然凑了上来,把下巴搁在了塔纳托斯的肩膀上,叹了一口气,“你明明可以早一点告诉我的,你知道我是不会在乎这些的。我还以为…我已经成为了一个足够让你依靠的人了呢。”

“不…你早就是了。如果我不这么觉得的话,为什么我要…和你建立这样的关系呢?”

扎格列欧斯又安静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摸上了死神的后背,精准地定位到了连接着翅膀根部的那片区域,一点点地按摩着。在死神显露出翅膀的状态下,那里周边的一片深色的皮肤上都长满了一大丛灰白的柔软绒羽,暖乎乎软绵绵地覆盖在了上方。扎格列欧斯的动作温柔而温和,唉,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死亡会喜欢扎格列欧斯,毕竟他总是如此的富有生命力又善解人意。塔纳托斯一瞬间突然感觉轻松了起来——至少现在在他面前的还是那个他所熟知的、友善的扎格列欧斯。

“当时你就那么跑掉了…甚至没有和我说一声,我可是伤心了好一阵子呢。”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我。”塔纳托斯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你还只有冥界之刃那么高,但是已经足够能闯祸了。你天天过来缠着我,一边和我说着‘你知道我最好的朋友塔纳托斯吗?’‘塔纳托斯为什么不来找我?‘之类的话,一边告诉我,你真的很喜欢我。说真的,我很生气,你到底是在喜欢谁?”

“塔纳…你不会告诉我你在嫉妒你自己吧?”现在轮到扎格列欧斯惊讶了,因为死神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看起来颇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过,扎格列欧斯的抚摸实在是过于舒适了,足够让死神忽略掉曾经的一切不快。塔纳托斯低下了头,贴在扎格列欧斯的身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毫无征兆地轻蹭了起来。

这是扎格列欧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对漂亮的翅膀。顶上投下的光斑一大片洒在了羽毛之上,顺着塔纳托斯的动作而不断在毛流间流动、跳跃,让它们像宝石一样微微发亮——死神的翅膀不管怎么样都很好看。

“真的是一只棕色翅膀的小鸟啊…”扎格列欧斯倍感无奈地看着面前的死神在他的抚摸下缴械投降,现在还在他的肩膀上蹭来蹭去,“你把我的衣服偷偷拿来还不如直接去找我…我肯定比我的衣服更有用。”

“你的衣服可比你安静多了,扎格列欧斯。”“噢,塔纳!”


“所以这个地方是怎么来的?”扎格列欧斯摸了一下这个坚固的巢穴,惊讶于它竟然能稳稳地立在了这里这么多年。

“我自己做的,怎么样?”提起这个,塔纳托斯的头都仰了起来,显得格外自豪。

“那个时候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把戏罢了。你要是想学的话,我之后可以教你。”

“当时被没收的冥界之刃…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我稍微和哈迪斯大人求了一下情。虽然…我本来是想亲手给你的,结果你先找来了。”

“那你之前剪头发是因为…?”

“你也看到了,在这种时候长头发会比现在更加麻烦。”

“所以你说你不应该收下我给你的耳饰又是什么意思?”

塔纳托斯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告诉我吧,塔纳,你刚刚才说过你不会瞒着我的。”

“因为对于我们来说,送别人羽毛…代表着…向对方…”塔纳托斯的声音渐渐变小,几乎没有办法再捕捉到任何字眼。于是扎格列欧斯歪着脑袋表现出自己的疑惑,等待着支支吾吾的死神的再一次解释。

“表达爱意。”塔纳托斯斟酌了片刻,最后选出了一个他觉得最为平淡的表达方式。

“啊?”现在扎格列欧斯大概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塔纳托斯和大鸟先生的反应都这么大了,这么看来自己确实有些混蛋。

“如果有人送我这样的礼物,我大概会直接拒绝,或者是在收下后便不予理睬。但是…那个人是你。”塔纳托斯并不是表达情感的高手,但很显然他现在正在努力,“我知道那个时候你不是这个意思…毕竟你才向‘另一个我’表白。我本来是应该生气的…但是你是不一样的,扎格。大概我比我自己想象得还要更早就喜欢上你了,所以我才会格外在乎。”

“我不想拒绝你,也没办法带上你的礼物,所以就一直搁置到了现在。”


扎格列欧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算是死神的某种表白吗?

“你带上了我送你的耳饰。”扎格列欧斯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精心制作的礼物,挑动了一下彰显着着送礼者身份的血石,“还挑出来了一根你觉得是最好的羽毛给我作回礼。塔纳…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很显然,我也喜欢你,扎格列欧斯。”塔纳托斯突然坦诚了起来。他凝视着对方绿色眼睛中自己的倒影,扬起了自己的嘴角,颇为自豪地抖了抖自己的翅膀,“所以我接受了,还给了你我能做出的最恰当的回应。只可惜…你好像完全没有理解到这里面的浪漫。”

凡人们或许会用漂泊的奥德修斯回到故乡的岛屿;痴情的皮格马列翁拥抱新生的雕像等逸闻来形容历经千辛万苦而获得的幸福。现在,他们大概可以再往里面加一条:冥界的王子得到了死亡化身时隔多年的示爱。扎格列欧斯想和塔纳托斯贴得近一些,再近一些——所以他就这么做了。他一把扑了上去,整个环住了死神,然后抬起两只不相同的眼睛询问塔纳托斯能不能继续摸他的漂亮羽翼。

死神总是不会拒绝扎格列欧斯的,更何况他也一直自豪于自己翅膀的柔软和舒适。所以,塔纳托斯安静地感受着对方温热的手逐渐顺着肩胛处的皮肤滑到了翅膀的骨头上,慢慢推行向上,然后又顺着毛流滑到下方。

“我一直在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触感…”扎格列欧斯轻轻地在塔纳托斯耳边吐出句子,然后将手顺着一根根光滑的毛片捋下,“它…暖乎乎的,还毛茸茸的,比我想象得好上无数倍。”

塔纳托斯感觉到了真正的放松和温暖的安心。死神合上了疲惫的双眼,依偎上去,将感官全部交给搂着自己的爱人。他巨大的翅膀慢慢合上,将他们两个一起包裹进了羽毛构成的避风港中。

“下次,我去你的房间里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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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dnd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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きっと 君との距離はもう, あ...

きっと 君との距離はもう,

あの雲のように 遠くなってしまっ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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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幽灵》漫画节选

DND(龙与地下城)paro

预计首发cp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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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nd设定的四人小队人物卡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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爪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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爪阿度
还是DND设定   【叛逃前夜...

还是DND设定

  【叛逃前夜】

“其实对他于艾瑞德尼克的叛逃,我也并非毫无察觉…在那日来临的前一晚,他邀我一同在地底漫步,絮絮说着些琐碎的话,而对于真正心底所想的东西却欲言又止。我只觉得悲伤,毫无缘由的悲伤,好像再也无法见到他一般。他看着我,倏尔落下泪来,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亲吻我的嘴唇。我们不舍般长久地吻着,舌尖充斥着于毕业日那天相同的咸涩。——后来想想,大抵我那时的猜忌是对的,他就是在同我进行愧疚的告别。自那天他离开幽暗地域开始,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

——塔纳托斯

“那辉煌而黑暗家族的一员、堕落的阿斯莫子羿,抛下了其背后的从属,作为卓尔之耻辱而背叛此处…”——艾瑞德尼克·...

还是DND设定

  【叛逃前夜】

“其实对他于艾瑞德尼克的叛逃,我也并非毫无察觉…在那日来临的前一晚,他邀我一同在地底漫步,絮絮说着些琐碎的话,而对于真正心底所想的东西却欲言又止。我只觉得悲伤,毫无缘由的悲伤,好像再也无法见到他一般。他看着我,倏尔落下泪来,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亲吻我的嘴唇。我们不舍般长久地吻着,舌尖充斥着于毕业日那天相同的咸涩。——后来想想,大抵我那时的猜忌是对的,他就是在同我进行愧疚的告别。自那天他离开幽暗地域开始,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

——塔纳托斯

“那辉煌而黑暗家族的一员、堕落的阿斯莫子羿,抛下了其背后的从属,作为卓尔之耻辱而背叛此处…”——艾瑞德尼克·罗斯史官

芽小衣

【zagthan】塔纳托斯的画像

全文1w+,是莎乐美之吻的前传故事,不过其实单独看也不影响理解()大概是小小扎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前暗恋小塔的伪骨科文学,内含非常多小王子搞破坏的想象...!

sum:扎格列欧斯想要给塔纳托斯画一张画。


那一天,年纪尚小的扎格列欧斯趁着倪克斯不注意,藏在冥河摆渡人的船上一路跟着去到了至福乐土。幼小而淘气的王子在英灵聚集的美丽平原之上留下一个个燃烧的脚印,从雕像后面跳出来捉弄聚集在一起的暗灵,伸出手在云雾状的冥河之上感受着水流的轻拍。

至福乐土吹起了一阵风,扎格列欧斯越过冥河的主干望向了远处的一块岛屿。

他看到了一抹耀眼的白从被吹开的黑色兜帽下飘出、洒在空中,那是一个漂亮的长发年轻男人。...

全文1w+,是莎乐美之吻的前传故事,不过其实单独看也不影响理解()大概是小小扎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前暗恋小塔的伪骨科文学,内含非常多小王子搞破坏的想象...!

sum:扎格列欧斯想要给塔纳托斯画一张画。


那一天,年纪尚小的扎格列欧斯趁着倪克斯不注意,藏在冥河摆渡人的船上一路跟着去到了至福乐土。幼小而淘气的王子在英灵聚集的美丽平原之上留下一个个燃烧的脚印,从雕像后面跳出来捉弄聚集在一起的暗灵,伸出手在云雾状的冥河之上感受着水流的轻拍。

至福乐土吹起了一阵风,扎格列欧斯越过冥河的主干望向了远处的一块岛屿。

他看到了一抹耀眼的白从被吹开的黑色兜帽下飘出、洒在空中,那是一个漂亮的长发年轻男人。他静静地飞在半空,一只手上尖锐的铠甲银光闪烁,握着一把巨大的镰刀,而另一只没有护甲的手伸了出来,上面停着一只轻轻扇动翅膀的浅紫色半透明蝴蝶。那个漂亮的男人垂着眼眸望着自己的指尖,表情并非喜悦也绝无悲伤。灵魂化作的蝴蝶在他身边盘旋,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淡淡地站着、望着、等待着什么。

扎格列欧斯呆呆地看着,直到那个男人突然抬起头望向上方,惊动了四周纷飞的蝴蝶,然后旋转了一下手中的镰刀,随着一阵光芒消失在了半空。


最后魂不守舍的冥界王子被卡戎的小船接走,回到了冥府。父亲哈迪斯在忙碌地工作,甚至没有给自己的儿子一个眼神,而母亲倪克斯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王子的房间门口处等待着他。于是他钻进自己的房间里,拿起笔想要记录那转瞬即逝的美丽,却可悲地发现自己只能画出简略的线条。

他想起了过去父亲把人类伟大的画家阿佩利斯带到他面前,试图让他学会怎样安静地呆在自己的椅子上而不是到处搞破坏。而当时的王子干了什么呢?

“拜托,谁想要在一个地方坐一天涂涂画画啊!”扎格列欧斯拽着修普诺斯的手,“你帮帮我吧,就这一次!”

于是在王子的软磨硬泡之下,修普诺斯在扎格列欧斯上课的时间把可怜的暗灵催眠了。被强制休眠的画家硬生生睡到了倪克斯发现了不对劲并亲手把他唤醒,最后只能颤颤巍巍地向冥王哈迪斯道歉。


扎格列欧斯抓耳挠腮,最后只能把纸揉成一团扔在一旁。他久违地跳到床上,闭上眼睛开始苦恼。他觉得那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很好看,甚至和自己优雅的母亲倪克斯一般好看;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乱了几分,甚至比被刻薄的父亲训斥的时候还要跳得厉害。于是他想要知道自己的心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悸动,想要再次见到那个神秘的男人,想要和他说上两句话。以及,他想要给那个人画一张画


他通过倪克斯的帮助很轻易地再次见到了身处冥界的阿佩利斯。当然,倪克斯对于王子突然的好学表达了高度的赞赏和欣慰。

“王子殿下,您想要画些什么呢?”暗灵对着幼小的男孩进行询问。

“一个人,噢,也有可能是一个神!”年纪尚小的神明抓了一下脑袋,托着下巴想了想,“他穿着黑色的衣服,有着白色的头发,噢,对了,旁边还有好多好多的蝴蝶!”

之前被王子狠狠捉弄过的暗灵对着年轻而有活力的小小神,最终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温柔的微笑。“王子殿下,我只能教会你绘画的技术。但是除此之外,您知道画好一张好的画还需要什么吗?”年长的暗灵望着疑惑而稚嫩的神明,“一个是‘观察‘,另一个则是’感受‘。”

“首先,你要对你想要画的对象进行充分的’观察‘,才能画出事物的真实的模样。”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你要尝试去了解那个人,不仅仅是他的相貌,还要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样你才能真正画出那个人,而不仅仅只是自己想象中的形象。”


回去之后王子再一次躺在床上进行冥想。他也想要再见到那个人,不仅是为了遵从画家的教导,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但是,他应该怎么做呢?

冥界的王子想出了一个好方法:之后再多去几次至福乐土,不就有可能再次见到他了吗?

“噢,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一个好办法,谢谢你!”王子从床上弹跳起身蹦到地上,抬起头对着虚空道谢,然后转身往外跑去。


于是扎格列欧斯一次次地躲在卡戎的船上,顺着冥河的水流去往至福乐土。年轻的王子并没有发现摆渡人无言的祝福。他在心里悄悄感谢每次都会不知为何把船停在至福乐土岸边一阵子,背朝他躲藏的方向而只是干站着的卡戎,然后以“卡戎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说服自己并激动地跳到松软的草坪上奔向远方。

扎格列欧斯的运气很不错,他在地毯式搜寻的时候总有几次能见到那个神秘的男人。可惜的是扎格列欧斯的运气总是还差那么一点,他无数次在见到那抹黑色的影子的时候张开嘴想要呼唤,却只能看到那个人瞬移消失的绿色光点。

但是放弃从来都不是扎格列欧斯的习惯,有着无限活力的孩童坚持不懈地进行着他单方面的寻找和追求,在寥寥数秒的相见之中将那人的身影细细地刻画在自己的心里。活泼好动的王子在一笔笔枯燥乏味的练习之下设想未来画下的白色长发,从而继续干劲十足地进行他的偷跑活动,而在回来之后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接受伟大暗灵的指导。就连向来严苛的冥王哈迪斯都难得表扬了他一番,说他安分了不少。

遗憾的是,从某一天开始,扎格列欧斯再也没见到过那个人。脑海里的形象定格在了那抹模糊的倩影之上而再也无法接近,只有那耀眼的光芒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褪色。扎格列欧斯尝试回忆起那一瞬间的惊艳,但是最后却只能感受到记忆消退带来的悲哀。他拼命地练习,希望能在完全遗忘之前习得足以画出心中所想之物的技术。


然后有一天,黑夜女神倪克斯对着他伸出了手,把他抱在了怀里。“孩子,我要带你去见一个神。”倪克斯温柔地望着因为许久没有亲近她而略显局促的男孩,“他应该快要到了。”

然后扎格列欧斯的眼前晃过那一抹熟悉的光芒。

他惊讶地看着那个白色长发的男人凭空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恭敬地对倪克斯低下了头:“我感受到了您在呼唤我,请问有什么事吗,母亲?”

“我的孩子,这是死神塔纳托斯,我的儿子。”扎格列欧斯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困扰了他许久的神秘人士,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观察死神。

“我的儿子,你好久都没有回来过了。这是扎格列欧斯,冥王哈迪斯的儿子,也是你的弟弟。”倪克斯温柔地伸出手,将幼小的王子交给冷峻的死神,“我爱你,我的儿子。你们一定能相处得很好的。”

塔纳托斯十分僵硬地接过了那一团热乎乎的肉球,像是被烫了一下,差点松开手。但是扎格列欧斯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反手死死挂在了他的身上。“我爱你,塔纳。”笑嘻嘻的男孩学着母亲倪克斯的说话方式,对着表情颇为疑惑的死神丢下了重磅炸弹,“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既然倪克斯说你是我的哥哥。”

“你没有必要这样讨好我,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冷漠的死神轻轻皱了一下眉,顶着自己母亲的视线,只能把尝试将扎格列欧斯抱得更紧了一点。

扎格列欧斯选择性无视了他的话,“‘观察’。”他在脑海里默念画家告诉他的事项,用眼睛静静地描摹之前只能想象的面庞。他睁大眼睛凑近了塔纳托斯被兜帽遮掩了大半的脸庞,第一次发现死神有着和倪克斯相似的双眼。塔纳托斯金色的眼瞳在他银白色的睫毛和长发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好看,整个人在黑色的衣服之下好像正在发出淡淡的光辉。黑夜的母亲向来如白昼一般明亮耀眼,而死亡的神明在扎格列欧斯的眼睛中闪闪发光。

年轻的王子感觉心跳逐渐变快,血液加速冲撞着体内的血管,身体的温度也逐渐升高。脚上的火光随着血流的加速愈发明亮刺眼,最终“嘭”的一下在死神惊讶的视线中炸开。塔纳托斯被结结实实烫了一下,但是还是强撑着没有把扎格列欧斯直接扔到地上。反而是罪魁祸首感到十分抱歉,选择主动跳了下来,垂着头沮丧地为死神胳膊上一片受伤的皮肤道歉。

“塔纳,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扎格列欧斯已经在思考变成水仙花平原的毒蛇来找个地洞钻进去,逃离这个尴尬的处境的可能性,“倪克斯和我说过,我最近在长身体…所以有的时候会没有办法好好控制脚上的火焰…特别是情绪激动的时候…”

死神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静静地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伤口,然后抬起头望向自己的母亲倪克斯。“母亲,我该走了,还有很多工作在等着我去处理。”然后他在黑夜女神的点头示意之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愧疚的王子一个人在原地。


“阿佩利斯,我见到了那个人并且好好记住了他的长相了!”扎格列欧斯在下一次学习的时候兴冲冲地站在了凳子上,叉着腰宣布自己的伟业,“然后我应该做什么呢?”

“王子殿下,您记得我说过,第二步是‘感受’吧。”暗灵伸出手摸了摸扎格列欧斯毛毛躁躁的头发,“你要感受你自己对他、对这幅画的感情,你要明白你是为了什么而想要画出一副作品的。”

“只有充沛的爱,才能创作出感动人心的画作。”


爱。年轻懵懂的冥界王子静静品味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他会对母亲倪克斯说,“我爱你,倪克斯”,他会对刻耳柏洛斯说,“我爱你,好狗狗”。那他又是因为什么才在那个时候学着倪克斯对着塔纳托斯说,“我爱你,塔纳”的呢?

扎格列欧斯想不明白,他在画纸上轻轻勾勒出死神的轮廓,画出那标志性的巨大的镰刀,一点点绘出四周废物的蝴蝶。他或许是爱着塔纳托斯的,就像是对自己的亲人,就像是对自己的哥哥一样。但是他内心深处知道,这种感觉和对倪克斯的不同。这种感情更是完全没有在修普诺斯的身上出现过。他会因为死神的到来而欢呼雀跃,他会期待从死神身上获得赞赏与肯定。他的心跳随着死亡降临的钟声而逐渐加速,最后让他的腿部正在生长的骨头无法遏制地剧烈燃烧。


死神一直都是冷漠且疏离的,却总是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陪伴冥界的王子。“我不能理解那些复杂的感情,扎格,所以我很难对你的行为做出适当的回馈。”塔纳托斯看着扎格列欧斯向他自豪地展示他徒手搓出来的血石,“我只能对你说,你做得很好。”

扎格列欧斯收起了血石,高兴地扑上去贴到了塔纳托斯身上。“没关系,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已经很开心了!毕竟父亲只会说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可以做得比你更好’之类的话。”他抬起头笑着,凝视着塔纳托斯兜帽下面的眼睛,退后一步夸张地做了一个行礼的动作,“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话,尽管问我!冥界的王子扎格列欧斯随时愿意为塔纳托斯效劳。”

死神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扎格列欧斯感觉到他心情好像很不错,甚至还看到了他嘴角轻轻上扬了一点点。“不过…现在我该走了,工作已经不能再等了。下次见面我们再聊这个吧,扎格。”塔纳托斯向他告别,然后急匆匆地再次离去。


扎格列欧斯早就知道修普诺斯是自己的哥哥,但是他才知道不久睡神的孪生兄弟塔纳托斯也是自己的哥哥。

“修普诺斯,修普诺斯!”他摇醒了沉溺于梦乡中的睡神,“你是怎么看待你的兄弟的呢?我是说,塔纳托斯。毕竟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他,也从来都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弟弟。”

“噢,那个古板的老塔纳托斯啊,我可喜欢他了,我们可是最好的兄弟呢!”修普诺斯悠悠地坐直身体,伸了个懒腰,“虽然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来找过我了,但是我敢说我一定是他最爱的兄弟。毕竟,母亲倪克斯的那些比我们大的其他子女,除了卡戎,我们基本上都没有见到过!”

“不,我一定才是他最爱的弟弟。”扎格列欧斯下意识地反驳,鼓起腮帮子对着换了一下姿势又准备躺下的修普诺斯,“他每次回来都会来陪我,但是我从来都没看过他来找你。”

“好吧,那可能我们两个是并列第一。”修普诺斯又躺倒了下去,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现在…我要…睡…了…”


被睡神抛下的扎格列欧斯又在西厅的阳台旁遇到了工作回来的塔纳托斯。死神靠在栏杆边上,静静地望着流淌的血色冥河水,白色的长发在兜帽外轻轻飘动。

“塔纳,塔纳!”扎格列欧斯跑了上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我是你最好的兄弟,是吧?”

“我不知道你想要表达什么。不过,客观来讲,你确实比修普诺斯更讨人喜欢。”死神转过头,无奈地看着可以说是在撒娇的小小神,“比起这个,我又有事情要问你。”

“之前你对我说,‘我爱你’,这是想要表达什么?”死神面色如常地问出了那个也困扰王子自己许久的问题,“我知道地面上的人常常会说爱,甚至在我小的时候,母亲也会对我说爱。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

扎格列欧斯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爱着自己的哥哥,想说自己爱着自己的亲人,想说自己爱着自己的朋友。但是塔纳托斯是不一样的,塔纳托斯是特殊的。

“我也不知道,塔纳。”于是他苦恼地摇摇头,“我想…我也需要再多学习一点才能告诉你答案。”

死神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这个问题,转过头想要继续望着冥河流淌。但是扎格列欧斯很快又想出了一些新花样。

“塔纳,修普诺斯现在睡熟了,我们把他搬到冥河的中央怎么样?等他醒来后,他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冥界的王子蠢蠢欲动。

“不行,母亲倪克斯和哈迪斯大人会生气的。”塔纳托斯摇了摇头,“况且,修普诺斯也有工作要做。”

“拜托,修普诺斯从来就没有在干活!而且就一下下,实在不行我们把他搬过去后我想办法直接把他弄醒就好了。”


塔纳托斯拗不过年轻的王子,只能叹了一口气,双手托着乘着熟睡兄弟的漂浮着的垫子,肩膀上挂着小小的扎格列欧斯,一个瞬移就到了冥河的中央。扎格列欧斯变出了一块血石,往修普诺斯的身上扔,然后拉了拉塔纳托斯的兜帽:“我们快走!”

死神无奈地瞬移到了边上,看着自己的兄弟慢慢醒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差点从垫子上掉了下来,然后选择再次躺下。“我一定是在…做梦…”睡神两眼一闭在冥河的中央又睡着了。

塔纳托斯扶了一下额头。“你满意了吧,扎格列欧斯,我们现在回去吧。”

他准备带着自己昏昏欲睡的哥哥回到冥府圣殿,然后惊愕地发现卡戎乘着满载暗灵的船只从上游飞速驶来。

塔纳托斯飞速赶到了修普诺斯旁边,在瞬移回去躲避逼近的冥河摆渡人船只的同时不小心把扎格列欧斯狠狠甩了下去。而王子好巧不巧地砸在了划桨躲避他们的卡戎身上,然后摔进了冥河水里,一袋金币随着他们的动作掉进了冥河的深处。


于是扎格列欧斯从红色的水中浮起,收获了来自摆渡人恐怖的怒视和随之到来的来自冥王哈迪斯的审判。

“小子,你就不能学会承担一点王子的责任吗?或者,更简单一点,不要再给我添更多的麻烦了,我已经够忙了!”冥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旁边的暗灵集体抖了几下,甚至连走道上的修普诺斯都被吓醒了一下,“现在你牵扯到了塔纳托斯,修普诺斯,甚至还有卡戎,你知道这会对这座圣殿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大人…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修普诺斯带过去的。”塔纳托斯在扎格列欧斯开口之前走到了他的旁边,半边身子挡在了他前面,“我很抱歉,大人…如果您真的想要惩罚的话…就惩罚我吧。”

“我没在和你说话,塔纳托斯,我还以为你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哼,我知道这都是那个小子的主意,与你无关。”哈迪斯又低下了头开始写起他的文书,“但是下一次,别再让我再看到你帮他做这种事情了。现在,让我一个人呆着,我要工作了。”

一面对自己的父亲,扎格列欧斯就变成了一点即燃的炮仗。但是塔纳托斯拽住了他的胳膊,在王子想要做出行动的时候给他瞬移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谢谢你,塔纳。还有…对不起…”刚刚还怒气冲冲的男孩现在变成了落水的小狗,红色的冥河水从头发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我的父亲…我很抱歉你被他责骂了。”

“这是我自愿的。”死神深深地看了一眼冥界的王子,略显僵硬地伸出那只没有带护甲的手轻轻拍了拍幼年神明的肩膀,“永远乐意为你效劳,即使那意味着我会失去自己的一切。”然后他转身离开,继续去做那些无限的工作。

扎格列欧斯感觉烦躁,非常的烦躁。腿部骨头拉扯变长而带来的疼痛随着情绪的波动愈演愈烈,让他无法冷静。他甩干头上的水迹,从混乱的柜子里面翻出那一副未完成的画。在飘在空中的时候,死神的头发随着风飞起散开,蹭过了挂在他身上的冥界王子的脸颊。于是,王子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脸部的皮肤,在心里回忆那柔软的触感,然后一笔笔给死神的轮廓画上了塔纳托斯飘扬的白色长发。


“小伙子,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啊。”阿喀琉斯转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矛,把被击倒在地的扎格列欧斯拉了起来,“你有什么苦恼吗?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决一下。”

“有人问我爱是什么。”王子纠结了一下,最后选择向自己最亲近的师傅说出自己的疑惑,虽然他并不觉得阿喀琉斯会是思考这种问题的类型,“我想…我也不知道。我确信我爱他,但是…那和我对倪克斯,对修普诺斯,甚至是刻耳柏洛斯的感觉都不一样。”

“我想要再见到他,我想给他画一张画,我想为之前对他做的一些事情向他道歉。”

“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甚至比偷偷跑出去玩还开心。最近因为一些事情…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他了,我真的很想他。”

阿喀琉斯心下了然。他拍了拍自己优秀的徒弟兼朋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你这种情况,我可太熟悉了。你这…是坠入爱河了啊。”

“不不不,这不可能,我一直都爱着我的亲人们,但是你之前也从来没对我说过这样子的话。”

“你还年轻,你可能还不理解。你爱你的朋友,爱你的亲人,但是这都和对恋人的爱不一样。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告诉你,如果你真的觉得那个人不一样,就直视自己的本心吧。”

“那…我不能像这么爱着我的亲人吗?我是说,像我的哥哥们什么的。”

这个问题确实触及到阿喀琉斯的知识盲区了。情感经验丰富的英雄思考了很久,却也没能想出来王子这个问题的目的。最后他只能选了个比较折中的回答方式。

“我不清楚你们神明之间的关系,只是…年轻人,我觉得这是两种不同的感情。至少对于我们人类来讲,这是不会发生的,说得严重一点,这是不被允许的。”阿喀琉斯想了一下,终于想出了王子问这个问题最合理的解释,了然地拍了拍王子的脑袋,“没关系,年轻人。我知道你可能担心你找到了伴侣后就冷落了自己的亲人,但是相信我,这是不会发生的。”


扎格列欧斯已经不记得阿喀琉斯后面说了些什么了。他跳进血池里面,闭着眼睛试图压抑自己跳动过快的心脏。

他想起了修普诺斯的话。“爱?虽然我不会用这个词,但是我当然爱他啦。毕竟,塔纳托斯可是我的好兄弟,我们好到就像穿一条裤子一样。”

他起了倪克斯时常说的。“我的孩子,我爱着你们所有人。我也希望,你们能一直像对最好的兄弟一样爱着对方。“

满溢的情感在他的心里爆发,把他全身塞得满满当当,心脏用力泵出的血液横冲直撞,让他全身都像烧起来了一样。但是,他的心情却逐渐坠入了寒冬。他太早太早地遇到了自己的爱情,又太晚太晚地发现那是他的哥哥。他早在那惊鸿一瞥之时就被阿弗洛狄忒赋予了甜蜜而痛苦的祝福,又在正式相见之后被冠上了兄弟的称号。塔纳托斯是他的哥哥,是他永远无法斩断关系的亲人。但是塔纳托斯永远只能是他的哥哥,是他拼尽全力而无法再次靠近的亲人。他们的关系早就在一开始就被设置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他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必定无疾而终的相遇。他终于可悲地发现,他在更早更早的时候就比自己知道的更爱塔纳托斯。遗憾的是,塔纳托斯可以是他重要的亲人,他亲密的朋友,却唯独不可能是他珍视的伴侣。


于是扎格列欧斯在一次次与塔纳托斯相见之时庆幸他无法理解爱的含义。这样,他就还是那个塔纳托斯心里的好弟弟;这样,他就能仗着死神情感的空缺而悄悄地伸出手拉住他黑色衣服的一角;这样,他就可以凑上去贴在塔纳托斯的身上,行使着幼弟的特权而得到死神无奈的宠溺。于是扎格列欧斯教给了塔纳托斯无数情感的定义,却唯独没有回答他爱的含义。他知道塔纳托斯想要知道答案,他知道塔纳托斯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但是他永远都无法真正告诉他自己的感受。

有那么一些瞬间,扎格列欧斯想要让塔纳托斯知道什么是爱,因为他希望自己孤注一掷的感情可以得到回应。但是,扎格列欧斯也很不安,他无法遏制地害怕塔纳托斯知道什么是爱,因为他恐惧于死神的疏远和离去。

所以,扎格列欧斯停下了作画。死神的面容空缺了一块,留下了无法忽视的漏洞等待着作者永远都不会进行的填补。所以,扎格列欧斯把那幅画塞进了柜子的最深处,走出房门来试图遗忘曾经一切的悸动。所以,他去找了阿佩利斯,向他过往一切的指导道了谢,然后再也没有去上过课。


扎格列欧斯在不断长大,小小的孩童一点点变成了健壮的男孩。生长带来的痛苦具像化成了腿部内里猛烈燃烧的火焰,一下下拉扯着冥界王子的小腿。

王子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试图阻挡疼痛的侵入,最后无可抑制地再次想起了塔纳托斯。

“塔纳托斯,塔纳。”他想起死神曾经在他偷偷跑去塔耳塔罗斯玩却因为躲避机关而扭伤小腿的时候出现,将他轻轻抱起。

“塔纳,我的腿好痛。”他记得他说。

“这是你自找的,你不应该来这里,不管是哈迪斯大人还是母亲倪克斯应该都告之过你这里有多危险。”他记得死神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更多责备的语言,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尝试性地将他冰冷的皮肤贴在了被火焰包围的滚烫小腿之上。

他记得死神轻轻地揉了揉他酸痛的腿部,十分不熟悉地安慰了他两句,他记得死神眼里那流露出的一瞬着急和悲伤。

扎格列欧斯在被子里滚了几圈,然后下一秒,被子被腿上迸发出的火焰燃成了灰烬。


冥界的王子叹了一口气,又想起来了令他疑惑许久的另一个问题。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很像,和母亲倪克斯更是相似,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和扎格列欧斯有着一样的地方。如果,如果倪克斯不是他的母亲,如果塔纳托斯不是他的哥哥…一切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但是他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倪克斯不想说的事情没人能让她说出来;塔纳托斯只会让他不要多想;修普诺斯也不可能知道任何事情;至于卡戎,卡戎说的话他更是从来没弄明白过。对于扎格列欧斯自己来说,他也害怕得到任何的答复。他恐惧于得到真正确切的答案,他担心自己的梦会被彻底扼杀在摇篮。

所以,扎格列欧斯决定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知道,扎格列欧斯决定永远将自己初次萌生的爱意紧锁在心里。


扎格列欧斯长得越来越高,从塔纳托斯的胸口逐渐到了下巴,最后变得和他几乎一般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自如的控制脚上的火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长带来的疼痛再也没有造访过他。

随着时间的流逝,倪克斯把不再娇小的他放在了地上。“我的孩子,你不能再依靠我了,你应该要学会独立生存了。”她在扎格列欧斯伸出手想要拉住她漂浮的裙摆的时候回过头这么说。

已经成为冥王圣殿主管的墨纪拉拒绝了扎格列欧斯一同喝东西的邀请。“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扎格列欧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复仇女神挥了一下手中的鞭子,然后转身离去。

向来严肃而暴躁的冥王哈迪斯在王子迟到的时候愤怒地捏紧了拳头。“我以为你可以承担一些责任,但我想错了。现在,给我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他伸出了手指向外面,将冥界的王子永远地赶出了管理大厅。


有的时候扎格列欧斯并没有什么真正长大了的实感。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也不清楚他究竟要承担什么所谓的责任。他的身体在生长的火焰中被拉扯成成人的模样,但是他的灵魂依旧在迷茫中摸索方向。塔纳托斯越来越忙,扎格列欧斯经常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让他欣慰的是,塔纳托斯还和之前一样,当着扎格列欧斯最好的哥哥,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他想,或许他没必要这么快学会做一个成熟的大人,或许他还能再做一段时间备受宠爱的小王子。

于是在再次见到塔纳托斯的时候,他自豪地告诉死神自己已经完全能够控制火焰的温度了,并且在他的面前冲向了刻耳柏洛斯,然后对着熟睡的地狱三头犬的尾巴伸出了自己的脚。

然后他屏息凝神,在死神不解的注视之下做出了他的展示。随着火焰突然的迸发,地狱三头犬被烤焦的尾巴惊醒,三个脑袋齐刷刷转过来就往罪魁祸首的身上咬。扎格列欧斯正准备躲开,就看到死神飞速拽住了他,然后一起瞬移到了塔纳托斯最常呆的西厅阳台处。

“你在想什么,扎格列欧斯?这就是你展示才艺的方法?烤刻耳柏洛斯的尾巴?”死神第一次展现出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他狠狠拽着扎格列欧斯的衣服把脸贴近,死死盯着王子不一样颜色的双眼。

“别生气啊,塔纳。就算你不来帮我,我也不会让刻耳柏洛斯咬到我的。况且,父亲不在没人会说我,之后再去找刻耳柏洛斯道歉就好了嘛。”

“你简直不可理喻。够了,我现在有更多的事情要忙了,以后我不会再陪着你做这些奇怪的事情了。”死神在冥河旁转过头来,用颇为冷酷的眼神看向和他一般高的少年,“你长大了,扎格列欧斯。母亲应该教过你怎么才能独立。”


然后扎格列欧斯才终于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年少,扎格列欧斯才终于明白自己已经长大。小时候对着大家撒娇的特权随着年纪的增长已经消失,所有的朋友和亲人也都已经在自己的工作上努力成长。冥界的王子不能再从后面紧紧抱住塔纳托斯,让他推迟去工作的时间;不能再拉住倪克斯的手,求着她变出一些漂亮的星光给他看;也不能再偷偷坐上卡戎的小船去到别处,让已经不再仁慈的冥河摆渡人贴心地为他停留。

他知道他一直都爱着塔纳托斯,不管是对哥哥的那种,还是对自己喜欢的人的那种。他明白他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点和塔纳托斯亲近的借口,从此往后或许只剩下了兄弟和朋友的称呼将他们联结在一起。

于是扎格列欧斯扯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对着准备离去的死神。“我明白的。但我还是想说…你永远是我的哥哥,我…我永远爱你,塔纳。”

脚上的火焰像生长期的时候一样,沸腾、燃烧,几乎将他的骨头融化。扎格列欧斯叹了一口气,锤了几下酸痛的小腿,回到房间在柜子的最深处拿出了那一张未完成的画。死神的身形惟妙惟肖,面容却依旧空白,静静等待着作者完成最后的填补。

然后,他放下了手,任凭它掉落。

然后,他用让自己痛苦了一整个青春时代的火舌将少年炙热的爱燃烧殆尽。

然后,扎格列欧斯终于闭上眼睛,放弃一切不可能的希望。


后来,死神再一次问他:“告诉我,扎格列欧斯,你觉得人类的‘爱’是什么?”

扎格列欧斯第一次释怀地笑了,他终于选择放弃了一切,他终于烧掉了这段感情存在过的证明,他也终于可以向塔纳托斯解释什么是真正的爱。

然后他听到死神新的疑问。

“那你爱我吗?”

听到这个问题,他还是不小心在死神面前失了态。在反应过来之后,他整理了自己的思绪,不禁感慨自己是多么的可悲。在最后,冥王之子终究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情感,叫住了死神。

“我想说的是,不管怎么样,我都很爱你,塔纳,就算你不明白。”

他听到死神对他说,我也爱你,扎格。

于是扎格列欧斯在死神离去的光晕中叹息,转过头去,离开了西厅的阳台。


成长是什么?是躺在床上因燃烧生长而疼痛的小腿,是那一张永远无法完成的塔纳托斯的画像,也是扎格列欧斯盛大而无望的暗恋。

“至少,塔纳托斯永远都会是我的哥哥,我最好的朋友。”扎格列欧斯这样告诉着自己,安慰着自己,“至少,我们都有着无限的生命,我总会找到我应该干什么。”


直到在命运的引导下,他读出了那一封改变了一切的信件;直到珀耳塞福涅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直到他终于发现过去他所知晓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甜蜜的谎言。

于是,冥界的王子拿起了冥界之刃,从窗户跳下,开启了他的第一次逃亡之旅。

爪阿度
写完发凹三了,超级大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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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

章鱼饲养守则

Summary:成步堂龙一不幸遭到诅咒,在搞清楚怎么破除之前,他不得不在每晚六点变成一只章鱼,只能生存在御剑家的浴缸里。就此御剑怜侍学到了章鱼饲养守则第一条:永远不要忘记说爱。

  

御剑怜侍头一次在下班之后光临海鲜市场,他走到门口就被一阵几乎要化成实体的腥味撞了满怀。这衣服明天就得送去洗衣店,他这么想着,实在是希望转头就走,但他的公文包里此时提着一袋子清水,里面漂浮着一只巴掌大的章鱼,此物的触手从袋子边缘攀出来,紧密地绕着御剑的手腕缠了一圈,御剑即刻弹了一下它柔软的肢体,看着章鱼又委屈地缩回去。


“你胆敢把包里弄湿,我就把你丢出去,毕竟这里也很适合你生存。”


两小时之后他反思...

Summary:成步堂龙一不幸遭到诅咒,在搞清楚怎么破除之前,他不得不在每晚六点变成一只章鱼,只能生存在御剑家的浴缸里。就此御剑怜侍学到了章鱼饲养守则第一条:永远不要忘记说爱。

  

御剑怜侍头一次在下班之后光临海鲜市场,他走到门口就被一阵几乎要化成实体的腥味撞了满怀。这衣服明天就得送去洗衣店,他这么想着,实在是希望转头就走,但他的公文包里此时提着一袋子清水,里面漂浮着一只巴掌大的章鱼,此物的触手从袋子边缘攀出来,紧密地绕着御剑的手腕缠了一圈,御剑即刻弹了一下它柔软的肢体,看着章鱼又委屈地缩回去。


“你胆敢把包里弄湿,我就把你丢出去,毕竟这里也很适合你生存。”


两小时之后他反思自己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毕竟那家伙一直在袋子里装死,无声无息地飘着,而他此时站在自家浴缸面前,倒提着那小小的塑料袋在离水面不远的位置毫不留情地倾倒下去。


  

“你这是谋杀!”成步堂大叫着趴在浴缸边缘。或者说,至少上半身是成步堂。他现在像一条美人鱼童话故事里的可怖女巫,长而粗壮的触手艰难地挤在浴缸底,有一部分吸在边缘洁净光滑的白瓷上。他跟御剑对视了一阵,最终在狩魔家格外擅长的目光对决中遗憾落败,他悻悻地放开,留下一块湿润的圆盘状水痕。


而御剑似乎懒得对他的指控做什么辩解,在离开浴室去厨房为自己的章鱼竹马准备食物之前,他还回头问一声:“你需要橡皮小鸭子吗?我记得冥小时候有用过。”


回答他的是成步堂的腕足发出的巨大拍水声。


燃气灶蓝色的火焰上沸腾着鱼虾,尽管成步堂如今似乎和普通章鱼的饮食习惯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好养活——就这样让未经处理的海鲜进入朋友的消化系统对御剑怜侍而言还是太超过了,他本来准备在厨房用开背刀一个个挑虾线,但浴室里不时就传来一阵让人心惊的水声,考虑到那个浴缸对成步堂而言称得上狭小,他有些担心对方不舒服,所以每隔一阵就要去看看成步堂状况如何,每次御剑穿着脏兮兮的围裙从门口探头过去看见成步堂一脸无辜地用触手卷着橡皮鸭子玩具玩就从心底生出一种疲惫感,那东西他怎么找到的?


几次往返之后他决心搬个凳子在浴缸前陪着成步堂,此人自从一天前变成这样就意料之外的黏人,也可能成步堂本人也不想这样。或许是御剑怜侍过于倒霉,成步堂变成章鱼的时刻他正在对方家里为即将踏上巡演之路的美贯准备行李——说到这他们父女的事自己是不是参与得太多了——而不幸的是家里只有他们两人,这似乎为莫名的诅咒增加了一层含义,成步堂变成一只章鱼时不能离开御剑太远,好在一阵惊慌之后他们从真宵那里得到了答复,至少第二天日出时成步堂会恢复原状,尽管只是暂时的。


在苍院之里传来新的消息之前,成步堂不得不忍受一下这每晚六点长出触手准时进入御剑的浴缸里的奇妙生活。第一天晚上他对新生出的八只软体格外感兴趣,他一个人(一条鱼?)在这硬邦邦的浴缸里泡着,而御剑则能在近乎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安睡,他不能忍受,尝试着滑出浴缸用吸盘把自己送到御剑卧室门口,御剑怜侍夜半惊醒看见的是满地狼藉,长长水痕尽头是趴在地上睡得正香的一只巴掌大的章鱼。


第二天御剑局长明令禁止对方再趁半夜爬进他屋子里,这听起来太像恐怖片开头,尽管成步堂不做半人半鱼的时候还是一只蛮可爱的家伙。成步堂对此表示了强烈的抗议,他说你不能让我第二天日出的时候用光裸的身体泡在恒温水里,那样我也会感冒的,这不人道,我要联系海洋动物保护协会告你!御剑说你算什么海洋生物?软体动物门哺乳纲灵长八腕目?


大家都知道御剑怜侍一向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般的嘴,但草莓蛋糕水果软糖似的心,第二天五点半成步堂准时溜进局长办公室,在六点又钻进御剑准备好的塑料口袋里,他敏锐察觉到这次归家的路不大一样,于是停车时冒着把御剑的爱车弄湿的风险探头出来看看,意外发现此处房屋门牌清晰地写着狩魔宅。


御剑说我这边的卧室是套间,有浴室,实在心里不平衡你就把门打开看着,中国除了自相矛盾还有个故事,望梅止渴,我下次再给你讲。


成步堂很想吐槽你们检事厅是定期开展成语知识小课堂吗,但他听见御剑接着说:“日出之后你也可以进来睡会。”


此时此刻他在自己多年没回过的狩魔宅内套房浴室中对着自己玩水的小学同学挑虾线,这场面堪称魔幻,好在御剑怜侍本人也不算什么常识人,他对攀附在自己肩膀的吸盘接受良好,甚至会点评一下对方按摩的力道。


“我不是来给你当按摩师的。”成步堂嘟囔着。


“就算你住在这的房租。”


“你在我家留宿的时候我好像没收过房租喔。”


御剑局长在检事厅内流传甚广的恐怖眼神就这样瞥了过来,成步堂想,所以这个眼神的意思是你我都知道那几次留宿我付出了什么,一定要继续这个话题吗?


于是成步堂乖乖闭嘴,试图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帮御剑推推即将滑落的眼镜,不慎在对方脸上蹭下一道水痕,收获一枚货真价实的眼刀。


是否有人对此二人的关系感到疑惑,事实上他们本人对此也尚无头绪,究竟是什么时候成步堂家里出现御剑怜侍常用的洗浴用品,又是哪一次会面之后心照不宣地滚上事务所那张咯吱作响临时床板。他们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习惯,默契地保持沉默,在夜晚降临之时尽力拥抱,在朝阳升起之后点头问好。他敏锐的小乖成步堂美贯数次旁敲侧击过御剑叔叔什么时候愿意公开他们的关系,她有点迫不及待想和他生活在一起。而成步堂对此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事实上他们尚没有一个告白。


或者说,事实上他尚不知晓御剑怜侍想要的是否是一个告白。


御剑怜侍走出房间继续和那一锅或许能称得上海鲜汤的东西斗争,而成步堂把自己的的半张脸埋在水里,看着气泡咕噜噜地涌出,等肺部因缺氧感到刺痛时,又飞快浮出水面。


在睡前,他说:“御剑。”


被呼唤者顶着他粉红色绒球睡帽回头,看起来表情疲惫至极,他工作确实太累了。成步堂得以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才会拥有的困倦表情,他趴在浴缸边缘把要说的话转了个弯:“晚安。”


御剑怜侍今夜一夜好梦,实际上他本来也不再经常地被噩梦困扰了,但积习难改,他仍旧难以获得长久而稳定的睡眠,大部分时候都是莫名醒来又对着天花板失眠半夜。但今天略显不同,自然光让他的眼睛感到一阵刺痛,然后一个温暖的、皮肤触感的东西覆上他的眼睑。“早上好。”那个声音说。


这是他第一次在活人身边醒来,这感觉有点微妙,床铺因多了一个人而产生了奇妙的下陷,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了热源和凹陷的地方,他从未觉得狩魔宅的这张床如此舒适,床垫是如此贴合他的脊柱生理弯曲,以至于御剑怜侍想再多睡十分钟,他迷糊着在手掌制造出的漆黑中眨了眨眼,从喉咙里挤出模糊的早安。而对面的人仿佛会读心,他趴在御剑耳边,声音像迷惑船员的海妖:“今天是周末喔,安心睡几分钟不会有问题的。”


他不幸被海妖蛊惑,理智斗争失败,再次陷入睡眠。


早上九点半他终于醒来,在一片大亮中感到疑惑,他还从没见过这个点的卧室天花板,御剑怜侍任由自己放空十分钟,试图理清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阵香气执着地飘进他房间,似乎不把他引到厨房誓不罢休。


成步堂龙一,依旧不知道从哪,翻出一张平底锅和一把木铲,那股香气正是在他手上滋滋作响的锅里传出的。御剑走近他,才看清里面是一份斜切成片的章鱼足和开背虾,在橄榄油和蒜末里走向熟成。他一时不知道是先吐槽食材还是成步堂的行为,手已经率先动起来从橱柜里取出了碗碟。


他们最后用东翻西找出的法式面包蘸着成步堂的蒜香章鱼解决了今天的早午餐,御剑怜侍填饱了肚子才将余光分给挂钟,分针时针兢兢业业地指出接近中午的时刻,而他们刚刚怠惰地开启一天。御剑怜侍发出短促地抽气声:“所以早上真的是你,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35岁的男人眨巴眼睛竟然能涌出几分求知若渴,御剑怜侍拼尽全力把剩下的话咽下去,他说:“没什么。”


还以为又是一个梦呢。


事实上成步堂龙一六点之前都没有什么必须待在御剑怜侍附近的理由不可,但他们谁也没提出要离开,成步堂漫无目的地在狩魔豪的书架上扫了一圈,从房间装修品味到书籍的选择批判了个遍,最后他们窝在那张支撑力良好的深蓝色沙发上,成步堂的上半身没骨头似的斜靠在御剑肩膀,腿则肆无忌惮地搭上旁边凸出去的贵妃榻,御剑说狩魔豪最讨厌别人不“完美的”坐在这张沙发上。成步堂说我管他喜欢讨厌呢?他维持着这样软体动物才能做到的别扭姿势抬起头,眼睛盯着御剑的眉间,你介意吗?


御剑怜侍说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想这么坐着了。


于是成步堂笑起来,他们为究竟应该看爱乐之城还是法律栏目争执了一阵,最后成步堂虽然抢到了遥控器,但他说他会选择一个折中的选择。

  

片名出来的时候御剑怜侍本想控制自己别露出什么表情,但他很快意识到这里没人在乎他到底体不体面,于是他狠狠地朝成步堂丢了两个白眼过去。但他们还是就这样依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完了整部律政俏佳人。期间成步堂的手机响了两次,御剑绝非故意地扫到显示的名字是真宵,他提醒过成步堂理应接起来问问是否是有进展了,而成步堂第一次说我们看完再聊,第二次他干脆侧头吻了上去。


晚餐时间他们依旧在浴室,潮湿的水汽里成步堂的腕足数次攀上御剑的腕部,并不用力,但贴合紧密,离开时发出啵的一声,留下规律而诡异的圆盘形状,而他吃掉了一只螃蟹之后决定对御剑说还没付今晚的房租,御剑狐疑地盯着他审视一阵,成步堂想狩魔宅也许真有什么魔力加成,短短一晚他对和御剑进行目光对决这事已颇有心得。


章鱼幸运地通过了魔鬼检事无声的拷问,于是御剑默许他支付房租,成步堂说或许你想听童话故事?我讲得还蛮好的,美贯小时候每晚都要听。


他在浴室人造的海浪声中听了一个熟悉的、充斥着海风咸味的故事,成步堂的腕足以一定地频率推动着水面,就像小美人鱼变成泡沫前一晚的海浪,她的姐妹们浮在黎明前的海上,日出的光芒将漆黑大海点缀成镶嵌宝石的蓝绸,然后是泡沫、只有泡沫、只剩泡沫。


成步堂听起来像平时一样轻快。讲完啦。


他也同前两夜一样趴在浴缸边缘。泡沫、光芒、海面。成步堂说,晚安。


而御剑怜侍福至心灵,他没有回头,声音低低地从漆黑的门口传来。


我是不是一直忘记了说爱你。


一个好消息,他不必因每晚都要保持浴缸恒温而支付高昂的水电费,坏消息,成步堂龙一执意要他把那张舒服的双人床从狩魔宅搬到他们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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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成步堂龙一当晚沉浸在小美人鱼的角色代入里,或许他不自觉地放大了他的悲伤情绪,三天之内拿不到御剑怜侍的告白他不会死掉,更不会变成什么美丽的泡沫,他只会永远的,在白天成为人类、在夜晚变作章鱼。真宵在第一天就把这事告诉他了,但成步堂几次把话送到嘴边又吞下,最后只敢吞吞吐吐地借安徒生之口讲预言小故事。而御剑怜侍是个天生缺少浪漫基因的人,他其实当晚也没太听懂,好在成步堂本科的台词功底实在扎实,字字句句扣人心弦,童年时期从没完整听过童话,顶多了解个名字的御剑被安徒生的故事彻底击溃了,他在门口徘徊许久,和想象中过于相似的海浪声与成步堂悲伤的神情交织,促使他说出了那句话。说完之后他觉得自己的矫情相当难为情,准备逃回卧室等待第二天在成步堂身边醒来,但他没走两步就发现自己被抱住了,暖乎乎的人类温度贴在他背后,成步堂说我也爱你。

御剑怜侍说把你湿漉漉的手给我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