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瓶邪】沉舟病树【一发完】
原作向,1w5一发完
雨村爱情故事/戳烂窗户纸/HE
沉舟病树
——但对他来说,那也许已经是一道不灭的涟漪。
1
雨村其实是有广播的。
广播员的位置安排给了村里的低保户,一天播报两次,时间分别是上午8点和下午5点,主要讲些社会新闻和乡里乡亲的新鲜事。其中一个扩音喇叭正对着我们在雨村的屋子门口,有时候起床晚了或者闲得蛋疼,我就会蹲在门槛旁边一边刷牙一边听。
比如今天。
今天的广播主要讲了两件事:第一,村里林大爷家女儿今天结婚;第二,村东头那颗千年的古银杏,昨晚让雷给劈死了。
我吐掉嘴...
原作向,1w5一发完
雨村爱情故事/戳烂窗户纸/HE
沉舟病树
——但对他来说,那也许已经是一道不灭的涟漪。
1
雨村其实是有广播的。
广播员的位置安排给了村里的低保户,一天播报两次,时间分别是上午8点和下午5点,主要讲些社会新闻和乡里乡亲的新鲜事。其中一个扩音喇叭正对着我们在雨村的屋子门口,有时候起床晚了或者闲得蛋疼,我就会蹲在门槛旁边一边刷牙一边听。
比如今天。
今天的广播主要讲了两件事:第一,村里林大爷家女儿今天结婚;第二,村东头那颗千年的古银杏,昨晚让雷给劈死了。
我吐掉嘴里的牙膏泡沫,惊讶地啊了一声,回头就看到胖子端了碗面线糊坐在我旁边吸溜着,满脸懊丧神色。
昨夜确实打雷了,福建的夏天潮湿多雨,雷雨天的晚上,闪电比胖子打呼还要频繁。前段时间镇里消防大队还到喜来眠里做了安全宣讲,让我们这家大业大的都要注意防范雷击导致的山火,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事。
“卧槽,这就是没缘分啊。”胖子喃喃道,化悲愤为食欲,埋头苦吃,碗中无限膨胀的面线糊很快就干下去半碗。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
胖子眼馋那颗古银杏很久了,总想着找个机会弄回来移栽到喜来眠院子里,说是特别配小哥。闷油瓶当时用眼神问为什么,胖子就自有他的道理,摇头晃脑说银杏这种树又是活化石,又是银杏属的最后一个种,听起来就拉风,可不是有点最后一个张起灵的意思。
小哥不置可否,听完默默地去洗碗了。胖子就又转过来小声对我道,天真你之前说的对,百年之后,咱哥俩是没法子陪瓶仔走到最后了。小猫小狗更不可能。可银杏命长,胖爷我想着,要是能给他在这儿留颗树,多少也是个人间的念想。别以后连个寻常归处都没有,了无羁绊的又被拉到他们老张家去干苦力。
这回真的是羁绊而不是几把蛋了。我看着胖子没吱声,心里其实是有点被他说动了,也开始寻思喜来眠账面上的钱够不够折腾。结果现在好了,林业局那边的关系胖子刚打点到一半,正主就让雷给劈了。
“不行,还是得去看看。”胖子把早饭吃干抹净,精神头又上来了,对我说这大体格的树挨雷劈了也分全死和半死,村里广播都是外行人瞎几把乱说。万一树还有救那他必然是贯彻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坚持到底,总之没亲眼见到样子他就不死心。
我呵呵一笑,让胖子闲着没事少看士兵突击,不过多少也赞同他的意见。说白了就是我心也不死。刚好闷油瓶热腾腾地早锻炼回来,我把事和他说了声,他不置可否的看着我,这就是随便都行的意思。胖子给我一个眼神,于是他拉上我,我拉上小哥,三个人踩着昨夜的积雨和湿气就往村东头赶。
刚走没几步,突然村口传来一阵子敲锣打鼓的声音,沿着街道越来越近,听着很热闹。胖子眼神好,停住脚步抬头望了望,就对我们说挺巧,看来是林大爷女儿结婚的队伍到了。我也看,果不其然,站在半山腰往下看,红彤彤的一长条几乎把村子主路都堵上。
男婚女嫁绝对是村里的头等大事,我们三个也没必要和接亲的队伍抢时间,便站在路口百无聊赖想等他们先过去。胖子左右看看我和小哥,却突然让退再远些,道我们仨今天都穿的白衣服,三人为众,万一迎面遇上了就是红白撞煞,对新娘子不好。
我低头看,刚巧我和胖子一人一件破白T,连闷油瓶都穿的白色老头背心,乍一看是有点披麻戴孝那意思,便拉过闷油瓶,跟着胖子扭头从另一条小巷子里穿走了。
雨村的路我们都已经很熟,七弯八绕地走了没几分钟,很快就站到了那颗古银杏面前。
村东头其实是片古树群,不大的一块地上挤挤挨挨长了些银杏、闽楠、柳杉之类的乔木。那些树生得高低错落,碧意盎然。听村长说这边前几年还当选了福建文旅局的十大最美古树群之一,照片挂在官网上显摆了很久。
胖子看中的那颗古银杏原本是树群最显眼的,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每年从立秋开始,那些小扇子形状的叶片就会慢慢变黄,直到在秋风中完全成为金色,为雨村落下一场连绵不尽的黄金雨。那就是吃螃蟹的时节了。
可惜它现在已经完全不是我们记忆中的样子。我仰着脖子往上看,昨夜的雷确实厉害,这颗古银杏算是替它的老伙计们挡了一下,自己则完完全全被正面劈中,叶片掉光,树干也几乎已经全部焦黑炸裂。我眯起眼睛,简直还能从枯干的树枝缝隙里幻视到几缕缥缈的青烟,显然是没有活路了。
胖子蹲下来摸摸树干,郁闷地骂了一声,再讲不出什么话来。闷油瓶就斜靠在另一颗树上给我们望风,表情还是淡淡的。我肩膀抵着胖子蹲下,也去摸树,余光瞅了小哥一眼,心里其实也挺遗憾。
胖子的这个主意,我是真的赞同,不然也不会动起账面上钱的心思。可惜现在斯树已逝,计划也只能告吹。
虽然说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再另换一颗长寿老树薅,但到了我和胖子这个年纪,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是件挺伤心力的事情。真的殂了之后,通常是没有办法那么快振作起来去寻求新方向的。
正想着,手机却突然响了一声,打断了我久违的悲春伤秋。我从运动裤里摸出手机一看,竟然是张海客发了条微信过来,上面内容很短,也就六个字。
我看着那条微信,嘴巴里啧了一声,闷油瓶的眼神立刻就扫过来。我冲他笑笑,很快摁灭了手机,打定主意并不要回复。
2
[张海客:你到底说不说。]
我再次点开微信聊天界面,盯着张海客发来的这句话,眼珠很久都没有动。
张海客的头像是他的邪魅自拍,角度商务,表情深沉。他现在本人只有六分像我了,这照片倒是拍的七分像我,剩下三分像成功港资企业家。我每次看见都莫名冒火,有那么无数个瞬间很想把他好友删了算了,但最终忍住了没动手。
只是这条微信确实就一直没有回复。
古银杏被雷劈死的第二天,胖子已经重打精神,采购了大包小包的干货,去镇上给阿贵寄东西。他离开巴乃已经好几年,最近又似乎同村里的理发店老板娘打得火热,但我知道胖子一直不算从巴乃的大山里完全走出来,他的某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里。
胖子是真正的性情中人,我很欣赏他敢爱敢恨,嬉笑怒骂。所以为了表示对胖大人的敬意——而不是因为缺乏大厨——今天喜来眠干脆就没有开业。我拉着跑山回来的小哥无所事事地躺在院子里看云卷云舒,等胖妈妈中午回来投喂。
结果胖子办完事骑着电动车回来的时候,我肚子已经在叫了,人却依旧懒洋洋地瘫着,旁边还陪了个发呆望天的张起灵。胖子摇头大叹当年叱咤风云的吴小佛爷如今游手好闲懒得出蛆,小哥怎么也不管管,身体却已经很老实地站到灶前,一边烧火热锅一边分享他从大妈圈子里social来的新鲜消息。
消息依旧是两个:第一,林业局应该是打算把那颗古银杏给移走了,估计过几天就会派人来。第二,则是林大爷女儿结婚对象的八卦。
村子里消息传得快,乡里乡亲的,有点什么事儿很快就风一样跑遍了。那林大爷我们熟,典型的福建乡里人,操一口标准闽南口音,没事看见我们会打招呼,还买过喜来眠最困难那会儿的蘑菇,算是个荣誉客户。他女儿却是从我们搬来雨村到昨天才第一回见。胖子今儿一打听,原来是这些年因为找对象的事,一直在和家里闹不愉快。
说到这里,胖子故意停了停,宽阔的脸上几乎要冲我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我知道上回带着他俩回杭州过年的时候,我爸妈关上门催婚的话多半让他也听着了,就没好气地挥手,道别什么事都内涵到我身上,赶紧接着往下讲。
我没回头看闷油瓶,我知道他也在看我。
胖子见好就收,继续说。
福建这边的人整体结婚都早,村里的风俗更甚。有些大姑娘小媳妇可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就私下定亲了,也就这几年情况还好些。
林大爷的女儿就属于是个半截叛逆的新派人士,不反感结婚,但也绝对不急。她高考结束去念了厦大,毕业后也一直在忙事业,一来二去就把人生大事耽搁了,三十好几还没找对象。这在村里一般算是大不孝,名牌大学生也不行。林大爷反正是年年催,三姑六婆也爱说小话念她嫁不出去。几年前林妹子实在被念得烦了,干脆直接住在厦门,逢年过节也不回家,最多往村里打点钱,后来更是放出话说找到真爱才会考虑结婚,谁催都不好使。
结果就这样不声不响的,今年林妹子突然谈了个小她十几岁的老公回来,惊呆了林大爷,震撼了三姑六婆,也不知道是不是找到了她嘴里说的真爱。
“人家这是要扬眉吐气。”胖子翻着锅铲,“幸福你我他,见证靠大家。说是在厦门已经办过一次酒店婚礼,昨天特意回村里再风光办一场传统的,给乡里乡亲都看看。”
“看什么?”我没明白。
“看她小老公啊!”胖子乐道,“现在不流行老夫少妻了,就好姐弟恋那一口新潮的,人带个脸嫩的老公出门有面子,天真你懂不懂?”他讲着,扭过脸又对着我和闷油瓶挤眉弄眼的,也不怕锅里菜老了。
我可太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就心道姐弟恋有什么新潮的,姐弟恋都流行几千年了,只不过当年那叫童养媳!再说了,小哥也就只有脸嫩而已,老子真要和丫谈,那就不是姐弟恋,而是爷孙孙孙恋……
草,恋个鸡毛,差点被胖子绕进去了。
我心虚地瞥了眼小哥,他对胖子的话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我心中瞎想到哪里去了。想来张家的能力不包括读心,不然早在七星鲁王宫他就非抽我不可。我挠挠脸,庆幸自己如今还算管得住嘴,很快换了话题去聊母猪的产后护理。扯淡间胖子已经快速炒了个三菜一汤出来,闷油瓶去拿碗筷,我就把椅子摆出来。三个人围在灶台旁,也懒得再盛菜,干脆直接就着锅吃饭。
胖子做饭依旧很香,可惜我现在胃口不好,已经吃不了太多肉。再加上心里装了事,我吃了平时大概三分之二的量就饱了。
都怪胖子没事乱内涵,我还在想着张海客发来的微信。虽然乍看上去只是没头没尾的一句,但我太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丫是在试探我底线呢。如今被我晾了这么一天一夜,也不知道接下来他还会不会出招;如果再出招,我又有没有必要去接招抵挡。
闷油瓶往我碗里匀了点干炒杏鲍菇,我道谢谢小哥,重新拿起筷子慢慢往嘴里扒拉米粒。正思忖着,手机却又响了一声。
人确实经不起念叨,说曹操曹操到这种事情就很邪门。我擦擦手,做好心里建设滑开手机一看,毫不意外又是张海客发来的消息。这回比上一条更长。
[张海客:你要不说,那我过完年可给族长安排相亲了啊。]
他娘的。
我错了,我没做好心理建设。
3
[我:不批。]
我用最快的速度回了一句。重重扣上手机,我就知道自己冲动了。
雨村的生活可能确实正在摧毁我性格中后天营造出来的城府。我暗暗叹了口气,心说吴邪啊吴邪,都一把年纪了,你怎么还活回了当年那种沉不住气的蠢样子。
“没什么事。”我捏了捏眉心,含糊敷衍了胖子和小哥投来的疑问眼神,故作轻松地站起来去洗碗。
手指间空空荡荡,我抬头看了看窗外飘来的云雾,突然就很想来一支烟。
——那些想法,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晚上泡完脚,我们各自回屋休息。村屋共两间房,也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分的,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胖子独占一间,我和闷油瓶共享另一间。
听起来有些尴尬,想象中会有不方便,道上的伙计要是知道了吴小三爷和张爷在搞友好同居更是绝对会以为有什么闻风丧胆的大阴谋在酝酿——但实际住下来,我只觉得小日子意外的挺美,挺平静。
闷油瓶是个再满分不过的室友,干活不矫情,睡眠好爱干净,起得早又没动静,冬天还能起到个生物发电的作用,把整张床都烘得暖洋洋的,自从和他睡一起我的那些零碎旧伤再没在阴雨天痛过。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舒适而安稳的生活永远会消磨人的意志。刚把人从青铜门里接出来那会儿我还意气风发胆大包天,别人叫我一声吴小佛爷我也就觉得自己牛逼了,老想着等收尾工作完成,我们铁三角退下来到福建就一定要问问闷油瓶到底对我什么看法。
然而等到真在雨村朝夕相处了好些日子,过去那十年的刀光剑影在鸡鸣声里淡成了鸟,我混迹在再寻常不过的生活中,慢慢地却失去了掀牌桌的勇气。
我承认自己是怕了,觉得同小哥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又何必问出个不确定的子丑寅卯来。胖子私下骂我是年纪大了犯怂,走三看四也不是这么个看法,沉没成本不应该参与决策——最后那句是他从小花那儿抄袭来的。我就不客气地呛回去,心说你胖子的感情历史遗留问题也是一笔烂账,大家都是没办法往前迈出一步的人,凭什么来说我。
但这种话我是不会真的说出口的,最多就在心里想想,我不喜欢看到胖子真的难过。更何况他其实半点没说错,是我自己脑子犯浑,成天在那儿梗着脖子狡辩,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我对闷油瓶,大概的确是动了点不一样的心思的。
感情的起因已经不可考,我本人真正意识到还是在墨脱。那个时候小哥已经离开我五年,我以为五年足以改变一切,可当我在墨脱看见那座石雕,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开始掉眼泪。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过来,可能哪怕再过五年、十年,我都没有办法做一个单纯只是接他下山的好兄弟了。
我开始希望自己能够给他一个家,或者说的矫情点,我想成为他的家。这种念头在墨脱的风雪里隐现,在古潼京的风沙下变得粗粝而顽固,最终在长白山汇成一座经年的城池。
那些年我做了很多疯狂的事,有些是为自己,有些是为了吴家,另一些我也没避讳是为了他。有段时间道上开始传我和闷油瓶之间的事,说吴小佛爷和张爷有那种猫腻,一度传的露骨难听,颇有点往下三路发展的意思,王盟和坎肩都发了好几次火。我当时太忙了,忙着布局,忙着自己的计划,其实懒得去管那些伙计私下怎么说。但如果有谁讲到我面前了,我还是会翻脸,处理一些管不住嘴的人,算是杀鸡儆猴。渐渐的那些传言也淡了,大家都知道吴小佛爷不爱听,转而去八卦比我更懒得管这些的解大当家。
其实我本质是无所谓的,但以后闷油瓶总要出来,我不喜欢他刚重返人间就面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或者被不必要的困扰给绊住,哪怕那个困扰叫做吴邪。
胖子当然知道我的心思,也希望我能有好的结果。但我一向不以为然。
这整件事太复杂了,牵扯到那么多年那么多人,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简简单单就能讲些情啊爱啊的。我和闷油瓶,吴邪和张起灵,吴小佛爷和张大族长,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六个人。很多未来的计划我只是想想,都觉得异想天开——这里面可能有的阻力,甚至都不一定来自什么可被打倒的事物。而不可被打倒,便是永恒,我怎么去跨越永恒?
从潘子那儿离开,整队出发去长白山接小哥的时候,我坐在车里问了胖子一个问题:“你养过狗吗?”
胖子看我,摇头。
我点上烟:“吴家是养狗起家的。从我爷爷那辈开始,直到后来狗场卖出去了,我从小到大都没少见周围的人养狗。”我顿了顿,狠狠吸了口烟,道,“所以也没少见人,哭狗。”
这个时候,胖子就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了,开始冲我露出你何必呢的表情。我自顾自往下说:“很多普通人第一次给亲手养的狗送终后,就伤心得再也没办法养了。如果有选择,他们不想再经历离别;如果没有选择,也只能尽量不投入太多的感情,让那种伤心来得淡一些,走得快一些。狗的寿命和人比,实在太短了。”我看他,淡淡道,“你说,这样不好吗?”
“好他娘的屁。”胖子这样回答我,他盯着我,很慢很慢地说,“第一,小哥不是普通人。第二,天真你他娘的也不是狗。第三。”胖子把我手里的烟夺过来,自己也吸了一口,望天悠悠道,“就咱这十年,你以为小哥还会有其他的选择吗?”
胖子故作文艺望天的样子忧郁极了,也搞笑极了,我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但是内心并不认可他的看法。
闷油瓶当然是有选择的。
接到小哥以后,我们在二道白河先整顿了几天。我尽量克制了自己的心情,但想来演技是十分拙劣的。道上跟来的兄弟太多,每个人都长了眼睛,于是那些早已平息的风言风语又免不了有了再起的苗头。这回他们更大胆了许多,几瓶马尿灌下去根本管不住嘴,当着闷油瓶的面胡七咧八。兴许是知道吴小佛爷接到了人心情好,不会再动不动威胁把嘴巴大的人埋到沙子里去。
所以,张起灵肯定也是察觉到一些的。他这个人只是看着不谙世事,实际活了那么多年,横跨三个截然不同的时代,人心对他来说几乎就是透明的。再加上我那几天确实有点表现得太明显了,晕晕乎乎的像喝醉了一样高兴,哪怕后来回到杭州努力刹车,想必闷油瓶也早知道我对他有点出格的感情,或多或少罢了。
只是,他就一直没有提。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怕他是尴尬,时间一长就悟了。能让闷油瓶尴尬的人怕是还没出生,他不提只是因为不想提。或者说,没必要。到后来我更是想开了,直接乐得轻松,只要闷油瓶一直不戳穿,哪怕全世界都知道了,我也可以继续装做一只直男鸵鸟,大大方方地在名为好兄弟的东非大草原里恣意狂奔。
我把我的想法美滋滋地告诉胖子,说其实把主动权放小哥那里也不错,他不问我不说,他一问我惊讶,维持住现在的兄弟关系,相处模式也不用变,指不定以后还得靠小哥给咱哥俩养老送终呢!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已经搬到雨村了,只是喜来眠的伟大事业还八字没一撇。胖子听了就非常无语地看着我,最后说,我高兴就好,然后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地走了。
但胖子到底没有干涉。
于是这只鸵鸟,我一装就装到了现在。
我刷着短视频发呆,好容易从过去那点回忆里出来,闷油瓶已经洗漱完毕。他按时按点走过来熄了灯,拍了拍我肩膀说睡觉,然后坐在了床的另一边。我在袭来的黑暗里睁着眼睛,感受到身边的床垫陷下去一块,接着一股子热量从闷油瓶的方位传过来,知道他也睡下,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自从拿到我不太给力的体检报告之后,他和胖子就全方位的把我管控了起来,监督我早睡早起,少吸烟,多锻炼,大概也是不想那么早就真的去给我尽送终的责任。
所以说胖子的质疑纯属多此一举,我当然高兴,我怎么不高兴。提又如何,不提又如何?现在的生活已经比我在那十年内能够想象的最好还要好,我们这种人就应该知足常乐。我关了手机放在床头,缩进被子里往小哥那边挪了挪,闭上眼睛,一下子睡得特别踏实。
4
结果当晚我却做了梦。
不该说大话的。雾气散去的时候,我站在一个月台上,心想。
古怪的梦我已经很熟练,只是这回闷油瓶不在身边,扭头倒看见了另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身上穿着宋制的宽袍大袖,依稀是个古人的样子,容貌俊朗,却染了头不伦不类的黄毛,多少有点潮流混搭的味道,倒看不出哪路神仙。
我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见他望过来就冲他点头,年轻人便也顺势对我作揖。就这么几秒的功夫我看清了月台的模样,白砖白墙,和我之前梦到过的所有都不一样,没有那些张灯结彩的热闹,空空荡荡的,反而太安静了,安静到有种寂寥的情愫在,让我心里也不安定。
“这是哪儿?”我问那黄毛的年轻人,“我们是在等龛际列车吗?你是什么人,也是哪里的土地神吗?”
“非也。”年轻人回答我,眼神里面有种很悠远的东西在,“吴邪,你见过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今天之后,我就要走了。”
“告别?”我皱眉,然后看着他的黄毛不知怎么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是那颗银杏?”
年轻人含笑点头,我知道我说对了。紧接着我就看见一座漆黑的火车头穿破浓雾停在了苍白的月台面前,车厢门对准了年轻人,无声而迅速地滑开。
眼前的画面几乎像一部黑白的荒诞默片。我知道他要上车了,旅途的终点应该就是另一个世界。我不能坐以待毙,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一个箭步冲上去扯住年轻人的袖子,真诚地问他能不能再努努力抢救一下,我和胖子真的很想把他送给我们的朋友。年轻人却摇头,奋力把我的手拂下来,动作很像在弹一只力气大的蟑螂。
我哪能放任他离开,立刻沉腰分腿,用瞎子教我的方法和他角力。拉扯间两人重心都歪了,我也不知道是最近疏于锻炼还是怎么的,脚上突然就被他衣服的下摆绊了一下,竟然顺着敞开的列车门一骨碌跌进了车厢里,手也被年轻人样子的银杏树精真的拂开了。他见我替他上了车,显然愣了一下,反应很快的冲过来就想来拉我,漆黑的车门却一下子当着我的面合上,把他整个都关在外面。
“发车。”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声音这样说,回荡在整节车厢。
坏事了,不能上车的。我跌在列车地板上,隔着玻璃望向明显不知所措的银杏树精,心里不由咯噔一声,这他娘的不是老子要死了吧。就为了棵树,就为了棵树?
我眼前闪过闷油瓶的脸,不知道他醒过来发现我死在旁边是什么感觉。
漆黑的列车却不管我的想法,甩开窗外的一切,自顾自从月台开跑了。这是一段足够长的旅途,接下来的事我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念叨不想那么早死,时间却像是加速了一样,列车没在中间任何站台停靠,一路疾驰着就到了终点站。
这个时候,我基本已经确定自己的确是死了。因为列车到站后,我发现三叔和潘子竟然站在外面等我,举着欢迎吴邪的横幅冲我挥手。我看到他们熟悉的脸,觉得很高兴,心里却又开始发酸。潘子接上我,搂住我的肩膀热切地喊我小三爷,三叔就叼着烟在前面带路。我们一行人走路飞快,两旁的街景风一样后撤,直到三叔推开一扇纸糊的房门,和我说大侄子咱到了,快点进来。
我进门,看到胖子竟然也在,这时候开始隐隐觉得不对了。我挠挠头,问胖子他什么时候也死了,怎么看上去死的比我还早。胖子却并不回答,只招呼我坐下来搓麻将,道他三缺一等太久了,手痒得不行。阿西吧,人死之后难道就是要不停搓麻将的吗?我疑惑地坐在麻将桌旁,身不由己地陪着胖子、三叔和潘子搓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忍不住问小哥现在怎么样。
小哥?胖子乐了,丢出一张二饼,让我抬头自己看。
我满腹牢骚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天花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某种银幕一样的东西,此刻正放映着闷油瓶的孤独人间生活。
原来自从我和胖子死掉,人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年。这一百年间小哥都没有离开过雨村,独自在屋头院落里种地喂鸡,把鸡子鸡孙都养到了好几十代目,已经变成了当地的种地神仙这般人物。我看着他不经风霜的脸,看着他每天干干农活,就吃些粗茶淡饭,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一把掀了麻将桌怒道张海客呢,怎么也不来提升下他们伟大族长的生活水平。
结果很快我就发现张家管了还不如不管。第一百零一年,张海客带着小张们终于找到雨村,把小哥重新接去了香港。可这狗日的不干好事,非说族长应该为家族的开枝散叶做贡献,每天给闷油瓶饭菜里夹带西班牙大苍蝇,逼着他相亲配种找对象,不生一个加强连就不准吃好吃的。我急得要死,拼命去骂张海客不是人,可嗓子都叫破了声音也传不到人间,不知不觉眼前就发黑,简直是死了还要被气得再死一次。
就这样,在一百个长得和闷油瓶一模一样的张家小孩一起叫我快走的诡异画面里,我终于大叫一声,浑身冷汗地从噩梦里醒来了。
醒来之后,我花了好一会儿时间去数天花板的裂缝,才确认自己还没死,依旧好端端的活在雨村里。天光已经微亮,闷油瓶雷打不动地去早锻炼了,我独享整张大床,从左到右地翻来翻去,卷着被子假装煎饼果子。很快我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没法再睡着了,干脆就爬起来刷牙洗脸,准备早点去喜来眠开门。
在洗手台旁我和胖子狭路相逢,他吐出牙膏沫看着我,竟然满脸欲言又止。我问他怎么了,他就道天真同志老实交代,你昨晚到底做的什么梦,吊着嗓子喊梦话把一墙之隔的胖爷都闹醒了,没发现小哥都比平时早起了半个点吗。
我仔细想了想那个怪梦的内容,心就立刻虚了起来,问胖子我都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胖子就道,“就听见你一直在骂张海客,说小哥户口都落吴山居了,不许让小哥去相亲。”
5
妈的,言多必失。
我懊恼地心中暗骂,没有想到这年头睡觉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警惕了,也不知道当年那些从事特务工作的人是不是都没有说梦话的坏习惯,不然早他娘让人摸到床脚给毙了。
好在我这边惴惴不安了很久,锻炼回来的闷油瓶却似乎一切如常,吃了早饭就奔赴喜来眠做起最帅收银员。我边招呼客人边暗中观察,确认无事发生后多少松了口气,心里却空落落的。我那梦话到底是模棱两可,怎么理解都行,只能无奈对自己道,小哥果然没那个意思,吴邪你就安心的去吧!
临近中午的时候,喜来眠呼啦啦进了一大批客人,看着多少都有点沾亲带故的,我认出其中一个好像是林大爷家的小侄女。大概是回门吧。我反应过来,林妹子结婚三天了,按照村里的习俗,今天是应该要带着老公回娘家再吃一顿。
我一点都不奇怪他们把回门宴安排在喜来眠,在我们铁三角的不断努力下,十里八乡最有质感最怀型的馆子就是这儿了,许多年轻人都吃成了回头客,在社交媒体上帮我们自来水。我嘴上老嫌麻烦,但心里其实挺骄傲的。
这种事情就无关收入,只是一种单纯而朴素的认可。
我带着应季菜单走过去,给他们推荐了一桌子特色菜。石锅鸡自不必说,可惜最近螃蟹还不肥,不然再来点蟹饭总是好的。这群客人里有个负责拿主意点菜的女人,眉眼间长得很精神,我留意了一下应该就是林妹子本人;坐她旁边的是个年轻男人,戴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多半就是她那真爱小老公了。
不过我的好奇心也就到此为止。点完菜横竖没事干,我看了眼胖子在后厨也算忙的过来,一口大炒锅舞的虎虎生风,便从小门绕出去,站在后院里想着躲躲懒,休息休息,为自己的梦话默哀。
刚安生没一会儿,我看见闷油瓶也走了过来。
“怎么了小哥。”我这时候还有闲心开他玩笑,“又有女客人非要加你微信号了?下次你把胖子的号给人家,他肯定乐意。”
闷油瓶却摇头,从围裙里摸出手机递给我,直言道:“张海客找我。”
我怔了怔,哦了一声,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这才想起来,张海客的确是加了闷油瓶微信的,应该是哪次张家年会的时候,趁着人多热闹,我心情一好就给了批准。不过这两年他都还比较讲武德,基本不会单线和闷油瓶联系,或多或少会先问我几句,半真半假的让我批条子,也算最大限度地卖给我他们张家的面子。
只是他现在这个时间点给闷油瓶发微信,我大概也能猜出张海客到底有什么事了——能有什么事,还不是给我打过预防针那件事。我盯着闷油瓶递过来的手机,没接,心里慢慢的感到有点不爽,又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立场去评价,太阳穴一点点痛起来,再开口语气就有点酸溜溜。
“找呗。”我道,把手机推回去,“没事,小哥你自己拿主意,没必要问我。”
闷油瓶就盯着我看,不说话。
他的瞳仁其实比一般人大,不下地也不杀粽子的时候,看过来就有点像两丸沉甸甸的黑水银。有的人也许会觉得瘆得慌,我却挺喜欢,有时候就会看着闷油瓶的眼睛默默发呆,从墨黑的底色里找自己的影子。
但现在这样被他盯着,哪怕是我也渐渐觉得有点不自在起来。自从把闷油瓶接出青铜门之后,我便很少再遇到这种不太清楚他在想什么的情况,手指头下意识搓了搓,嗓子眼发干,情绪起伏之下,压抑了很久的烟瘾几乎都要犯了。
“怎么了。”我干笑,其实已经有点想要逃跑了,“那要不我再给张海客批个条子……”
“不必。”闷油瓶却打断我,他瞥了我手指一眼,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狗尾巴草,塞进我手里,让我夹烟那样夹着。
然后他又开口,突然道:“我听见了,我不会去。”
我低头看了看狗尾巴草,再看了看他,人就有点懵了。
闷油瓶盯着我,竟然叹了一口气。我脑子完全不转了,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回应,喜来眠的大厅里却传出好大一阵喧闹声。
我那时候被胖子带的,短视频刷得有点多,第一反应就是不好,狗日的搞婚闹了。一时也顾不得小哥,探头进门去看大厅。好在我想象中的龌龊事没有发生,一席人正吃吃喝喝和谐得不得了,林妹子神气十足地勾着她老公的脖子挨个敬酒,一圈下来叫好声不断,她脸色也红得发亮,显然是真的高兴。
我这才安心收回脑袋,定了定神,打算重新应付今天突然让我有点看不懂的闷油瓶。回过头却吓了一跳,没想到闷油瓶也凑过来看了,两只黑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大厅里面,不断在两者之间游移,有点长了的碎刘海垂在额头前面,看着就扎眼睛,却显得他很乖,表情又有点预料之外的期待。
期待什么?我揣摩揣摩,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心说难道真的老树开花,你张起灵活了一百来岁今年突然想找对象了?
这简直没法细想下去,我鼻子直发酸,觉得已经到尊严生死存亡的关头,就逼自己咬牙表态道:“其实没关系的,小哥,别觉得对不起兄弟,想找对象也……正常。我们铁三角的准入机制不是非得大龄单身不可。张海客那边安排的相亲质量不会差,你要是乐意试试你就去,兄弟永远支持你。”
“不对。”闷油瓶却摇头,对我淡淡道,“吴邪,我不是把你当成兄弟。”
狗日的,连兄弟也做不成了?真他妈没良心。这话我完全没法接,脑子短路地看着闷油瓶,舔舔嘴唇,只能勉强让自己笑起来,嘴巴里也开始胡说八道:“哪里不对?小哥你要真不想做兄弟,那你和胖子就是我一辈子的好爸爸。就是我爸和二叔估计不能认你是一辈人,真要论起来还得超级加辈……”
我太慌了,太害怕我努力维持的生活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错觉。那些年练就的谈话技巧完全被我抛到脑后,根本管不了自己在说些什么。恍惚间我应该是扯了很多不像样的冷笑话,现在想想已经是一个都记不得。只记得小哥的表情越来越冷,我的声量也越来越低,直到喜来眠大厅里猛地传来一阵林妹子的笑声,我才突然像从梦里醒过来那样,想到一个被我刻意规避的可能性。
“小哥,你不会是想说,不是兄弟,而是……而是……”我谨慎地问,只觉得整片后背都汗湿了,嘴唇抖着,愣是没法把结论说出来。
“嗯。”闷油瓶就道,视线越过我扫向大厅,鼻息撞在我脸上,“他们那样,就很好。”
6
他们那样?哪样?
我脑子里立刻嗡的一声,手上的狗尾巴草都吓掉了。
闷油瓶坏就坏在这种地方。放完这么一大炮,他偏就能完全不说话看着我,意思大概是知道我能听明白,便耐心等我开口回应。
我心知今天多半是逃不过去了,稳住发抖的手搓了搓脸,心里乱七八糟地跑了一轮走马灯,再说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张起灵,你知道我对你的想法。”事已至此,我选择直接摊牌,“你不能拿这种事情和我开玩笑,我受不了这个。”
“没有开玩笑。”他就说。
我知道我的表情应该已经很恐怖了。其实在这之前我还有装傻的余地,从十年前到现在我都非常擅长这个。我大可以继续和闷油瓶打哈哈,假装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曲解他的意思问小哥你是不是想找个姑娘谈恋爱了,然后开开心心送他去张海客那里相亲。
但我实在太清楚闷油瓶并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我心里简直和明镜一样,他今天的每一句话都是专门说给我听的。他一直都知道,所以是我,只能是我,一直是我。
但是,为什么?
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知道自己内心是有大毛病的,那十年的日子其实把我的心理健康完全毁了。按照现在互联网上流行的说法,从某一个时间节点开始,我就长期处于一种配得感比较低的状态。我只希望周围的人都能好好的,至于我自己,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有些时候我还会恍惚,以为雨村的生活只是一场美梦,醒来我还身处无穷无尽的迷局之中,不允许有一刻松懈,活着只为了等一个还未归来的人。所以我得不停地给自己找些事情去做,只有真正忙起来了,我才会有活在现实中的实感,才能心安理得地领取我那十年奋斗应得的头等大奖。
现在,这头等大奖好似要自行翻倍了,而我竟不敢伸手去接。
“为什么?”我终于问。
闷油瓶弯腰帮我把落在地上的狗尾巴草捡起来,捏在手里摆弄。
“等的太久,不能再等了。”他看着我,看着手里的手机,无奈道。
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但只这一句话,我就完全懂了。
所以,是怪我不提,还得谢谢张海客?我张口结舌,伸手下去掐自己大腿,悄悄看有没有在做梦。我手一直非常黑,对自己也不客气,所以火辣辣的痛感异常真实,大腿上那块肉肯定立刻就青了。我嘶了一声,就有点傻眼,再看闷油瓶,发现他还是那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不由从心里冒出好大的火来。
这种事情我是不允许尽在不言中的,哪怕是道上知名哑巴张今天也必须张开嘴讲清楚。我心里急切,讲话也变得夹枪带棒,恼羞成怒地问他为什么这么确定,明明之前也没有过这种体会,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闷油瓶不在的那些年里我几乎已经把他的身世都调查清楚,我知道他活了一百来岁大约是没有什么情史的。曾经我以为他是不需要,是完全洞察人心后的清风无谓。可现在想想,也没准闷油瓶是根本就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几乎已经是在自我说服了,百年的老树开花开在我身上,我怎么那么不信。
结果闷油瓶就眯起眼睛,反过来问我:“吴邪,你谈过?”
他的眼神扫过来,我的嚣张气焰立刻偃旗息鼓,不知不觉就出了冷汗,心说,老子谈过个鸡巴。
7
两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男人,谈过的对象数量合计为零,说出去也挺惹人笑话的。我听闷油瓶问得那么直白,说实话也实在是没法装大尾巴狼了。搓了搓脸我的语气就软化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向他交代了我的顾虑。
我把同胖子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闷油瓶听。我讲曾做过的那个梦,老去的我和年轻的他,凝固在山巅永恒的风雪之中。我讲无数次都以为自己真的要先行一步,也许只是因为运气才能够再度活着站在这里。可运气总会耗尽的,我不怕闷油瓶听出来我害怕,和他相比我永远只是一个凡人,凡人就天然拥有害怕的权利。我只怕自己讲的还不够赤裸,不足以规劝他在来得及的时间点回头。
讲着讲着,我又逐渐懊恼起来。我想也许我不该抽那么多的烟,全身体检应该要定期做了,不好的生活习惯也得改正。事到如今我突然意识到过往对待自己的身体太过消极。我希望周围的人都好好的,但也许只有我还在,他们才能真的好。
先走的人倒是轻松,留下来的人又该如何。我太早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明明应该尽量去做一个长寿而健康的人,哪怕只是为了身边的他们。
但是——但是,还来得及吗?
“小哥。”我站在胖子的炒菜声里忧郁,对闷油瓶认真道,“你要想清楚。有些话说出来,我就一定会当真,然后用剩下的所有时间缠着你,你再厉害也跑不掉了。不过,哪怕你乐意,可能也不会太久。我吃下的麒麟竭,我浸泡的棺液,似乎全部我接受过的神奇的东西,也不过是和我身体的亏空互相抵消。普通人的寿命不过百年,我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你和我在一起太吃亏了。”我顿了顿,“过一天,少一天。”
沉舟病树,千帆万木。张家人的长生于我而言是一个残忍诅咒。我知道我注定是他生命的过客。我不甘心,但时间的流淌不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闷油瓶过去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故事,回头去看,也不过卷宗里一个个含糊不清的名字。我贪心想做最特别的那一个,不然就什么都不要,干脆不留痕迹,不曾开始。
闷油瓶听我说完,却似乎是笑了笑,拉住我的手,轻声道:“过一天,是一天。”
我怔在原地。
喜来眠的院子里起风了,风从后山的竹林中来,又簌簌地吹乱闷油瓶的头发。我看见里面一丝白色都没有,面前的他似乎还是十几年前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个年轻人,从来也不曾老去;只是他望过来的眼睛里,多了曾经谁也不能料到的东西。
我想起他走出青铜门的时候说我老了。那是他在门内对抗天授,一遍遍努力记住我的证明。可我也为此暗自焦虑过,被客人叫叔叔的时候半真半假地生气过。但从未有哪一刻我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原来时间在闷油瓶看来不过是一条凝固的河流,而我只消片刻就会顺水而去,只在记忆中留下涟漪。
但对他来说,那也许已经是一道不灭的涟漪。
大厅里还在喧闹。林妹子应该是终于成功喝醉了,说话的声音扬得非常之大。我听见她先是大笑,接着又开始大哭,眼泪鼻涕一大把地威胁她老公,说要永远在一起,以后如果她先走,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也带上路。这话说得挺不像样,娘家亲戚人仰马翻地拦住她让她别发疯,接着我就听见一个斯斯文文的男声——应该是他老公——无奈地笑,抽了餐巾纸给林妹子擦眼泪,然后说,那到时候是跳河还是割腕,麻烦老婆大人走之前指条明路。
那话里情真意切,我听得心如擂鼓,傻眼地看向闷油瓶。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那根狗尾巴草编成一个戒指,臭不要脸地套在我手指头上。
然后他也对我说:“嗯,指条明路。”
8
雷雨过后的第四天,林妹子带着老公回了厦门,林业局也终于派专家下来考察了。
考察的结果出乎我们意料,专家检查之后说那颗古银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虽然看着是黑漆漆死透了的样子,也不妨在原地放个十年,再看会不会起死回生。
这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但胖子和我打的主意算是彻底流产了。他骂骂咧咧的不肯放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捷足先登下的黑手,竟然想办法弄回来了一块漆黑焦死的树干摆在村屋的博古架上,算是贯彻了胖老板前半辈子贼不走空的基本原则。
“虽然这千年银杏捞不着了,雷击木却也是个好东西。”胖子贱兮兮地对我说,“镇宅辟邪,驱魔扼煞,放在这儿正好和咱天真的神通对冲一下。省得以后年纪大了功力见长,小哥不在家时候打死的蚊子蟑螂再见了你就起尸。”
胖子损我已经成了习惯,我都懒得骂他,只顾忙着把闷油瓶送我的狗尾巴戒指找个地方放。找来找去,我总算翻出个紫檀木盒子,把里头不知哪年收的玉扳指挖出来塞给胖子,郑重其事地装好狗尾巴戒指放回博古架上,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胖子攥着玉扳指冲我挤眼睛,道咱们勤劳勇敢的天真同志这回算是得偿所愿,这就叫枯木逢春,老树开花,老骥伏枥,老房子着火,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我听得耳朵起茧,就回呛他说这词都念串了,还他妈能不能有点文化。再说老什么老,老子还年轻着呢,从现在开始早睡早起早锻炼,说不定一活又活出溜个五十年够本,给咱胖爷养老绝对没问题。
胖子听了就摸肚子笑,特别开心地走开了,道:“养老不急,养家要紧。胖爷我先去喜来眠开门,天真你一会儿带上小哥赶紧的开工,别光顾着你侬我侬,再整得职场恋情影响了事业。”
“去你的,那不能。”我冲他摆摆手,表示玩物丧志绝无可能,然后送别胖子的摩托车,继续斜靠在村屋的窗户旁等人。
曾在道上叱咤风云的吴小佛爷就这么被个狗尾巴戒指拿下了,传出去也不知多少人能信。不过我早已过了会在意他人想法的年纪,于我而言,这件事之前和之后的雨村生活暂时没有任何变化。又或者我所期望的最高的幸福早在之前就已获得,我和闷油瓶昨天所坦诚的一切不过是为这种幸福的本质冠名。
窗外婆娑的树影像画一样,我盯着如画的风景不知不觉发起了呆,盘算着也许还是应该把日子过得不一样一些,才能更符合我们新鲜出炉的身份。
就这么想了一会儿,闷油瓶终于结束早锻炼,整个人出现在我的视野之内。他的身影从山野的晨雾中慢慢出现,仿佛从后山朦胧的画里往外走,走到人间。闷油瓶应该是打镇子里绕上来的,手上提了一大袋子早饭,远远的隔着窗户望我一眼,算是打了招呼。我看见他的黑头发在晨光里镀了层柔软的金,麒麟纹身在背心下面若隐若现,浑身冒着锻炼过后的热气——狗日的连走路姿势都特别帅,不知道是不是专门练过。
从后山到屋头的这点距离对闷油瓶来说就像吃小菜一样,也不见他脚下如何加快动作,反正几步之间就站到了大门面前。
我站起来,开门迎他进屋,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悬而未决。
“对了小哥,那个相亲?”我故意问。
“不去。”闷油瓶说,“豆浆,馒头,烧麦,你先吃。”他摇摇头,把早饭递过来,直接不想再提。
活该啊张海客,狗日的要开枝散叶不如自己去相亲。我一下子得意地笑起来,边装模作样说不好吧,边从闷油瓶头发里抓出几文不长眼的落叶。很久不剪,他的头发又长了,就很乖地低头任我弄着,闷声不响搬起小板凳坐在我旁边。
雨村的夏天将要过去了。窗外闹起最后的蝉鸣,竹叶泛黄,被吹得簌簌作响。小满哥懒洋洋地趴在院子里,对着门口打了几个哈欠。
其实,过去的事固然不必再提,百年之后的时光又哪有此刻重要。
我理干净落叶,告诉闷油瓶,按照习俗,一会儿咱俩得去林大爷家随个媒人份子钱——胖子就不必了。他淡定地看过来,道可以,但让我先把早饭吃完,并顺手递过一袋温热的豆浆。
好嘞,老张。我咬开包装,张嘴吸溜。
完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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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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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 强求
不要放手老张视角。
——————————
张起灵站在吴邪门外,雨村的深夜如此安静,让他清楚听见门里吴邪在睡梦中的每一声痛吟。
张起灵在长白山就隐隐感觉到吴邪的身体出了问题。胖子告诉过他一些吴邪受过的伤,但当时张起灵注意到解雨臣回避的眼神,和吴邪看他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点悲伤。
他能感觉到吴邪黏在他身上的目光,好像怕他丢了一样的过度关注,但睡觉的时候吴邪选择了单人间,张起灵在第二天退房时看见房间垃圾桶里满是血的纸团。...
不要放手老张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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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站在吴邪门外,雨村的深夜如此安静,让他清楚听见门里吴邪在睡梦中的每一声痛吟。
张起灵在长白山就隐隐感觉到吴邪的身体出了问题。胖子告诉过他一些吴邪受过的伤,但当时张起灵注意到解雨臣回避的眼神,和吴邪看他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点悲伤。
他能感觉到吴邪黏在他身上的目光,好像怕他丢了一样的过度关注,但睡觉的时候吴邪选择了单人间,张起灵在第二天退房时看见房间垃圾桶里满是血的纸团。
吴邪的身体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解雨臣避而不谈,但张起灵透过吴邪伙计间的谈话得知北京还有一个吴邪一手培养的叫黎簇的年轻人,他记下了那个人的名字,正巧对方也对他十分好奇,偷偷在他们住处附近窥视。
张起灵带着黎簇和王盟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黑瞎子,对方带他去见了解雨臣,见到两人找上门来,解雨臣终于松口,告诉了他们吴邪的身体情况。
“不要说是我说的。”解雨臣最后道,“吴邪不想被人知道这件事。”
黑瞎子去找了解雨臣请来的医生,他对费洛蒙和医学都有了解,决定要参与吴邪的治疗。
“他鼻子的手术还是我给做的。”黑瞎子说,“我这个做师父的,还是要负起一点责任来。”
他们在北京待了几天,吴邪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张起灵和胖子去到他说过的那个雨村。张起灵能感觉到吴邪的心情变得很好,十年的磋磨让他抛弃了那些好奇心,为雨村每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微笑。
张起灵想到吴邪的身体,吴邪故作一切静好,他除了配合,似乎也别无他法。
但他不甘心。
张起灵见过太多人的死亡了,对于身边人的离去,他本已麻木。但当那个人是吴邪,不甘忽然从他心底生起,不能失去,他看着吴邪躲回房间,想到见过的纸团上鲜艳的血色,他可以失去所有包括他自己,但吴邪不行。不可以是吴邪。
张起灵联系到张海客,却得知张家也没有合适的古方。张起灵想了想,问张海客要懂得使用六角铜铃的族人。
他现有的记忆中没有办法,那么就去他早已忘记的过去找。
张家人的失忆不是普通的催眠就可以解决的,好在张起灵要的只是一些可能关于有用古方或药材的情报。悄悄进入雨村的族人面对这个只闻其名的族长紧张到手抖,一而再地向他强调使用铃铛强行挖掘记忆的风险。
张起灵做事只考虑目的,不考虑风险。他看着那个族人直到对方僵直到手不抖了,才道:“开始。”
张海客拿到那份从族长记忆里刨出来的清单之后就开始派人去查,得到的古方和药材送去北京。可行的医疗方案终于在各方的努力下出来了,但后遗症同样也摆在了众人面前。
没人提出放弃,张起灵在张海客的配合下假意要去香港,吴邪被黑瞎子喊去北京。
张起灵戴上人皮面具,看着吴邪在病床上疼得面无血色,冷汗浸透了衣服,饶是如此,他依然在黑瞎子进行测试的时候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开始追问那被含糊过去的另一点副作用。
黑瞎子把这个问题留给了伪装中的张起灵,他张口,在面具后审视自己这个避重就轻的谎言,在治疗方案敲定的时候,他们就都已经明白,以吴邪的情况,失忆已经不是一种可能,几乎就是必然。期间伴随的其他并发症才是风险。
但张起灵这个谎说对了,吴邪在得知另一个副作用是失忆后脱口就要放弃,哪怕张起灵还在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和他解释那不一定发生,最后还是解雨臣说了重话才让他同意配合第一个周期的治疗。
看着吴邪强忍着疼痛也要伪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离开,张起灵怀疑自己做的是不是正确的,他很想上前抱住吴邪,让对方不要再逞强,但很快的,他想起吴邪对治疗抗拒的样子,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一下。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可以替吴邪承担那份痛苦,但老天仿佛深知如何才能更深重地折磨到他,要他在吴邪的病痛面前无力,自责,愧疚,悔恨。
回到雨村后吴邪变得不爱动弹,也常常避着张起灵,张起灵知道那是因为吴邪一直在忍痛。胖子不知道这一点,还私下劝张起灵不要和吴邪吵架,有什么问题要多说心里话。
张起灵唯有沉默,吴邪不想在他面前暴露,他又如何舍得看见吴邪在他面前强颜欢笑。他们对着彼此演戏,都想要对方更好受点,但沉重怎会因蒙上一层假象而变得轻松。
口服药的服药间隔是差不多一周,张起灵能感觉到吴邪随着疼痛的减弱而轻松了一些,还提出要和他一起去钓鱼。张起灵明白吴邪的意图,他替吴邪提着鱼竿和背包,放缓了脚步,却不能做出更多。
两个表面平淡无波内里却心事重重的人走在山间,张起灵听到吴邪摔下去的动静时心脏停了一瞬,他扑过去,他不该走神的,他不该放这样状态的吴邪走在他看顾不到的身后,他抓住吴邪的胳膊时,后怕的情绪终于返到了他的脑子。
抓到了。张起灵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见吴邪没什么力气,就把人背到自己背上,然而爬了几步,他却发现背上的人抱住他脖子的胳膊似乎有放松的迹象。
也许是吴邪的体力耗尽了,也许是刚刚的意外把人吓到了。张起灵的理智在努力提出一种种可能,但他突兀地想起刚刚吴邪摔下去时露出的表情。
没有恐惧,在摔下去的时候,吴邪尽管本能地抬手护住了头脸,眼神却是平淡的,甚至有些释然。
张起灵突然感觉到恐惧。这是一种陌生的情绪,但却如此强烈,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早该想到,没有止境的痛苦会磨灭一个人的求生欲。但他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这一点,他希望吴邪能承受起这些,像他扛住那十年一样,他不敢想如果吴邪崩溃会怎样。
“不要放手。”张起灵对吴邪说,没人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如何在恳求,他分出一只手护住吴邪,宁愿慢些,也不敢撤去这层防护。
不要放手,不要放弃,活下来。
晚上张起灵又站在吴邪的房门前,这些天他都站在那里,听着吴邪在里面痛苦地辗转反侧,整个人一动不动,自欺欺人地进行无力的陪伴。
但今天他没有听到那折磨人的动静,他意识到,吴邪没有按医嘱服药。
张起灵在门外站了很久,两种念头在他的脑子里撕扯,他想到吴邪的痛苦,又想到吴邪的检查报告,他想到吴邪今天摔下去时的表情,又想到如果吴邪真的永远逝去之后。
他几乎要在吴邪的门前站成一座雕像。
张起灵一直都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他从来都直奔目标前行,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什么困难都不会动摇。强大的身手和百年来对人世的洞明让他习惯独行,一切选择的后果自己承担,他不在乎。
但现在,要承受后果的是吴邪。而吴邪已经做出了选择。
很多事情是强求不来,也无需强求的。都说天命既定,张起灵一直顺着宿命漂流,活了这么久,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事,也没有强求过什么。
在这安静的深夜,他转身离开。几分钟后,他一只手端着一杯温水,另一只手打开了吴邪的房门。
张起灵知道吴邪在他开门的时候就醒了。他找出吴邪藏起来的药,走到吴邪床前。
他对吴邪提出的问题有问必答,但当吴邪说不想吃药时,他端着那杯水,无声地逼迫着对方。
吴邪从来舍不得拒绝他,张起灵明白这一点。
吴邪接过了药,张起灵能看见他在吞下药之后开始泛白的脸色,和渗出额角的冷汗。
这让张起灵有些恍惚,是自己递出的药,是自己逼他服下,是自己让他疼痛。
“对不起。”他说。
张起灵终于能在这时将吴邪抱进怀里,吴邪的身体很瘦,张起灵能感觉到他虚弱靠在他怀里时为了缓解疼痛而压抑的呼吸。
“不要放手。”张起灵说,他喊着吴邪的名字,重复着这句话,他不知道是在恳求吴邪,还是在说服自己。
哪怕他知道吴邪很痛苦,吴邪只想要一个温馨平淡的终末时光,他依然卑鄙地利用吴邪对他的心软求对方不要放手,他是如此清醒地审视着自己,又是如此放不开手。
雨村平静的表象被打破,张起灵和胖子陪吴邪去到北京住院治疗。
第一周期结束之后,需要加重药量。
吴邪的记忆开始出现问题,张起灵看着他每天用力地记忆那些注定要被遗忘的东西,像在努力握紧手中在流逝的沙粒。
从和毒素纠缠最多的记忆开始遗忘,张起灵知道那种整个人都变得空空如也的感觉,他整日整夜地陪在吴邪身边,终于吴邪忘记了他为什么要在医院里,他被自己遭受的疼痛惊呆了,张起灵和胖子一遍又一遍地和他解释,他们不厌其烦地做着这些,好像希望这样能稍稍转移一些吴邪的注意力,让他不要那么痛。
随着吴邪的记忆越来越少,他对疼痛的耐受力也越来越低。张起灵明白这是为什么,是那十年里的一切把吴邪塑造成那个可以风轻云淡假装自己依然健康的吴邪,而随着遗忘,他又变得不合时宜的柔软起来。
胖子越来越不忍心,一个会喊痛的吴邪让他几次问能不能暂时断药,但治疗开始就不能停止,张起灵看着吴邪茫然的眼神,对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十年后受这份罪,但至少他还相信着张起灵和胖子,愿意忍下那他根本不知从何而来的疼痛。
然而治疗还未结束,吴邪的记忆还在消失,他看着张起灵的眼神开始陌生,他忘记了他们经历过的一切,怀疑自己的处境,甚至尝试逃走。
张起灵抓回了他,看着吴邪求他放过自己,一瞬间张起灵几乎被痛苦击溃。
他不知道没有了那些过去束缚的吴邪还能不能被他留下,张起灵禁锢一样抱住他,吴邪在他的怀里挣扎,又在他的恳求下忍耐下来。
哪怕他忘记了,却还是愿意为张起灵的痛苦而忍受这一切。
张起灵束缚住了吴邪,后来吴邪连他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只会喊痛。张起灵握着他的手,吴邪紧紧地抓着他,几乎把仅剩的所有力气都用在那发白的手指上。
与此同时,药量终于可以减少,黑瞎子在检查后说,一切顺利,情况开始好转了。
那带来痛苦的药物不必再服,吴邪没有记忆,大脑似乎也受了刺激,封闭了自己,像个娃娃一样任人摆弄,和外界完全割裂了开来。
胖子每天晚上都坚持对着呆呆的吴邪说话,决意要把他当植物人那么照顾,张起灵往往就在一边看着,等胖子说完了能说的话,他又翻出吴邪的笔记给他念,念到忘记出声,又是一室沉寂。
好像活在了过去和现实的夹缝之中。
直到有一天小雪,张起灵从外面回来,外套还没来得及脱,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胖子在一边揉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过来。
吴邪抓住了张起灵的手,抬眼看他。
“不……放手。”
张起灵浑身一震,能稳持黑金古刀的手被吴邪无力的拉着,微微发颤。
从这天开始,吴邪的记忆虽然没有回来,情况却好转了很多,在药物带来的疼痛完全消失之后,张起灵和胖子带吴邪回到了雨村,期望雨村这个吴邪曾经最中意的地方能对他的恢复有所帮助。
吴邪的情况确实在一天天变好,整日懵懵懂懂地跟在张起灵后面走来走去,惹得胖子直骂他差别对待,为了方便照顾,张起灵把吴邪安置在自己房间里,又加剧了吴邪的黏人现象。
张起灵不知道吴邪的记忆还能不能恢复,人的大脑太过神秘,谁都拿不准。他已经着手在找治疗吴邪的肺的办法,不管怎样,他都要确保吴邪能平安活下来。
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对着吴邪的睡脸出神,想到那时吴邪对失忆的抗拒,张起灵不知道吴邪会不会恨他的逼迫,让他经受了这么多折磨,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他多希望吴邪能恢复过来恨他。
但吴邪没有。
当张起灵看见吴邪用熟悉的眼神看着他,用有些茫然的语气喊他,脸上浮现出他熟悉的神情的时候,张起灵大脑一瞬间空白。
直到吴邪一脸震惊地小心靠过来,犹豫地用手触碰他的脸,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眼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在很久以前,张起灵在雪山上见到他的生母。她只有三天的时间,张起灵为了见她,第一次学会了想。他将眼泪刻在石头上,把他妈妈留给他的这颗心藏在不惧疼痛的身躯之内,从未再流出过。
直至今日,他失而复得。
———————
一点细节的补充。
有些词穷了,或许还是留白比较好。
瓶邪 不要放手
我第一次发作的时候,黎簇在我身边,我看见他的表情从漫不经心一瞬间切换到惊慌失措,脸都扭曲了。
当时我刚查完账,黎簇是听说我会出现来向我讨债的,我不想和他说他父亲消失的事,正思考着如何将他打发走,就见他在我眼前来了这么个变脸。
我看见他扑过来,站在我面前伸出手,不知所措团团转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脸。
血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我的鼻腔流了下来,沾了我一手腥红。......
我第一次发作的时候,黎簇在我身边,我看见他的表情从漫不经心一瞬间切换到惊慌失措,脸都扭曲了。
当时我刚查完账,黎簇是听说我会出现来向我讨债的,我不想和他说他父亲消失的事,正思考着如何将他打发走,就见他在我眼前来了这么个变脸。
我看见他扑过来,站在我面前伸出手,不知所措团团转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脸。
血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我的鼻腔流了下来,沾了我一手腥红。
这是我过量读取费洛蒙造成的后遗症第一次如此迅猛而彻底地发作,蛇毒在此前一直没能杀死我,却毁了我身体内的很多东西,比如我的鼻腔粘膜,被那些溶血毒素一次次摧毁,如今才爆发,已经算是我命硬,扛造。
我被黎簇送到医院,见了我检查报告的医生都用古怪的眼神看我,除了摇头还是摇头。鼻子不过最脆弱最显眼所以才吓了黎簇一跳。
幸好当时在我旁边的是黎簇,我躺在病床上看过报告,把黎簇叫来,说到底他还是个年轻人,遇见这种事有些慌神,我没花多大力气就糊弄住了他,让他不要外传,免得道上起什么流言,弄得我不省心。
“喂,吴邪。”在被我赶走之前,他突然道,“你真的只是上火吗?你这家伙,别忘了你还欠我十万块钱没还。”
我忘记他才是所有人里了解我计划最深的那个人,不过没有关系,我知道他对我们这群人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也不怕他和胖子小花他们多嘴。
然而我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了一定程度,第二次我直接昏倒在了小花面前,据他说前一秒我还在和他说着话,他本来埋头在看消息,突然察觉到了血腥气,回头就看见我满脸血好像恐怖片一样还不自觉地继续讲话,吓得他差点叫出声,然后就看见我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我很想见见小花失声尖叫是什么模样,不过看着他漆黑一片的脸色,还是选择了闭嘴。
小花把我押在了医院,不许我离开。他砸了大笔的钱请来业内最牛逼的医生会诊,但最后也没能得出任何一个乐观的可能。
我体检抽血做到吐,最后还是拒绝了手术治疗。离闷油瓶出来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做一只医疗小白鼠。
我对小花说:“费洛蒙的后遗症这些医生也都没见过,你要我去给他们做实验么?我现在还不能躺在医院。何况这里人员混杂,我感觉有人在监视我。”
为了让小花放我一马,我虚构了一支听说我生病后对我图谋不轨的汪家人,十分抱歉地看着小花的精神又紧绷起来,但总算是脱离了医院的消毒水气味。
在医院的这些天没感觉身体有什么好转,反而抽血抽得我脸色发白。我隐匿起来去做一些事,期间再次中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八月份我再出现的时候,小花眼底的青黑让我心底发痛,我对不起他太多,总是把乱摊子扔给他,如今我恐怕活不了多久,这笔账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小花也很明白我的性子,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劝我去医院。他一直是个很聪明也很清醒的人,只是在一边看我准备接闷油瓶出门的事。他看着我像分配遗产一样把盘口留给他,淡淡说了一句,“封口费么。”
我住院那些天胖子刚好在外边忙,我拜托小花瞒住了他,二叔那边也是同样。我竟然要庆幸,幸好我是在计划收尾所有人都忙成一团的时候才发作,否则我能从小花手里跑出来,二叔那边却是未必。
“再过半个月,还要拜托你多瞒一个。”我道。
小花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你这样子,又能瞒得了多久?”
我摸摸自己的胸口,里面的肺已经烂了,再加上费洛蒙的影响,没人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没关系,我想做的差不多都已经做完了,虽然很不甘心,但这大概就是命,命要我为我害死过的那些无辜的人陪葬。做我们这行的,脑袋早就别在裤腰带上了,只是横死和病死的区别而已。
于是我说:“能瞒多久瞒多久,我就想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养老,不想在医院里躺着被人嘘寒问暖,那还不如直接崩了我,免得像被钝刀子割肉。”
“吴邪。”小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这群人里,你分明才是最狠的那个。”
小花说完这话就走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忙。我也继续忙我的,不去想那些将来的事,我尽可能地压缩自己的空闲,烟也不抽了,酒也不喝了,希望我的身体再撑一撑。
胖子过来我这见我养生的模样大为惊奇,问我是不是要提前熟悉一下养老生活。我和他说过想在闷油瓶回来后三个人一起去雨村养老,他很期待,并吹嘘自己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
我把盘口留给了小花,但我不知道能把什么留给胖子。胖子是为了帮我才离开巴乃的,他虽然嘴里还嚷着明器,说要发财,但他几次在阎王殿前打滚都不是为了这些。他主动走入九门和汪家这滩泥潭,我看着他发白的鬓角和眼角的皱纹,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承受一个兄弟的不告而别。
我瞒住了胖子,他带着单纯的一切都要结束了的快乐离开了,留我抱着一个泡着枸杞的保温杯,桌子上还放着一堆工具书,几分钟前我还和胖子对着它们畅想我们的雨村生活。
血就在这个时候流了出来,我庆幸它没有来得太早,我找着卫生纸把鼻子堵上,就听见门响,抬头看见王盟愣头愣脑地拿着什么东西进来。
“老板?”他看着我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很乖觉地要帮我找冰块,还要我抬头举手,直到发现不管用才慌了。
我让他帮忙去找了之前开的一些止血的药,能舒缓一些蛇毒引起的症状,一通兵荒马乱之后他对着那药发呆,问我:“老板,你是不是得绝症了?”
王盟这小子也就是一直在我这工作,真去了社会就他这样子迟早被淘汰。我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他还是呆呆地看着我,更傻了。
我不可能告诉他实话,就说是鼻子出了点问题,威胁王盟不许把这事说出去,那小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晚上又打电话来,问我那到底是什么药,为什么查不到。
这药算是小花重金请的一位医生对我这烂命进行挽救的一次尝试,是一堆药里比较管用的一种,属于对症制药,自然查不到。我没想到他还会查这东西,三言两语打发了王盟,也不知道那小子信没信。
接闷油瓶那天算是比较顺利,时隔十年我再一次亲眼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感觉有些晕眩,但我硬是撑住了,压下了所有可能对身体造成不良影响的情绪上前,接下来的一切好像都蒙上了一层毛玻璃,直到我走进小花特意为我准备的单人间,大脑负责情绪的那一部分才慢慢开始转动。
我看着镜子里鼻血横流十分狼狈的自己,笑了笑。
终极目标已经达成,从今天起,多活一天都是赚到。
闷油瓶答应和我们一起去雨村养老,我就地遣散了伙计,事情都提前打点好了,我们三个在北京小花的地盘上待了两天就奔向雨村。中间黑眼镜来找过我一次给我送药,我才知道他发现了小花重金求医的动作,并和小花请的医生联手,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那药改良了一下,并还在持续改进之中。
“努力活久一点,徒弟。”他说,“哑巴刚出来,你舍得就这么放手吗?”
我自然不舍得,要不然就不会暗里打压张海客,让他们焦头烂额没功夫来找他们族长了。我谢过黑眼镜,并拜托他向闷油瓶保密。黑眼镜答应了,但建议我还是和闷油瓶说一声,万一张家有什么能救我一命的古方呢。
可惜的是,这个路子我早就试着从张海客那边走过,无果。我的存在牵涉着张海客和张家在国内的很多利益,如果有可能,他不会不保我。知道我身体出了事后他很在意,说要再到处找找,但也没有个回音。
很早以前我就不再想这种被命运垂怜的好事了,我的人生几乎一直是在向下陷落,如今死亡近在眼前,反而更让我在接受现实后变得坦然,对我成功接出闷油瓶这件事也更有实感。
不知道是黑眼镜的药真的这么管用,还是平稳的情绪对身体很有好处,在和闷油瓶和胖子住进雨村后,我的身体情况好了很多,背着闷油瓶他们吃药的频率也变低了,每天看着闷油瓶在院里锻炼,心态十分积极向上,偶尔三个人还一起去钓鱼,实在惬意。
这样的日子,是我在地底下,沙漠里,在雪山上的时候想都没想过的,那时幻想也是一种消耗时间的奢侈品。
只是身体既然已经出了问题,再怎么拖延也无济于事,我很清楚这一点,但在黑眼镜发消息说有一个新的治疗方案时还是犹豫了。
现在的安稳太美好了,我不能想象当闷油瓶和胖子他们知道我病入膏肓离死不远会是什么反应。于是我和黑眼镜说还要考虑考虑,我以为我已经成长到不会逃避问题了,但一看见我们的家,我们三个费心打理的小院子,我就不敢打破这一切。
然而晚上闷油瓶突然说有事要去一趟香港,我先是心里大怒,心说张海客居然敢偷偷联系闷油瓶让他家族长去给他办事,然后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去北京试试那个方案的好机会,于是在闷油瓶走后顶着胖子“你怎么这么不相信小哥”的眼神,表面不放心要跟踪闷油瓶到香港,实际上中途转向飞去北京。
黑眼镜和小花等在北京,我一落地就把我塞进了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得知我出来一趟还偷偷摸摸避着人之后两人一致对我进行了鄙视,并要求我好好配合治疗。
“这次主要是先把你体内积沉的余毒清掉。”黑眼镜作为我的半个主治,和我说道,“你对费洛蒙过于滥用了,导致现在清这个东西很麻烦,会很疼,还会有些别的副作用,你做好准备。”
疼我这辈子是真没少受,副作用既然黑眼镜没多说想必也无所谓,我就想知道:“要多长时间。”
在黑眼镜表示这个方案是按周期进行,一次不过两三天后我终于还是准备尝试一下。
疼。是真他妈的疼。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黑眼镜这样看着我血里雨里走出来的人会给我这么一个警告了,他们采用的手段类似于化疗,麻药和止痛根本不管用。
我有一半时间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死了,有一半时间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这种疼和受伤还不太一样,毕竟那个时候身体会分泌肾上腺素帮忙度过难关,我的脑子也全力运作在对付汪家的事情上,不像如今,几乎是要全神贯注地感觉着自己身体和大脑里的疼痛。
而痛完了还要面对黑眼镜问的一些弱智问题,当他开始问二十乘十二等于多少的时候,我终于咬牙切齿又无力地打断了他:“你到底给我用了什么药?副作用是什么?”
黑眼镜顾左右而言他,知道我怀疑心一起就瞒不过去了,就拉过一边的助理医师,让他回答我,自己溜了出去。
助理医师告诉我,因为很多毒素都沉积在我的大脑区域,清理起来是有风险的,又不可能不处理,只能尽量小心,但还是有可能影响到我的记忆或者一些其他的能力。
末了他又安慰我,说用药都很小心,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不大。
我呆住了,一时之间那些疼痛都不能干扰我,想不到有一天我居然也会面临失忆的风险,又或者,失语,失明,痴呆……我早该想到,在我吞下那几千年的记忆时,代价就已经种下。
“我不治了。”我道,后怕的冷汗一下子沁透了我的衣服,我的脑子是我的武器,我的保险箱,我能走到今天这步很大程度上都要靠我这个还算好使的脑子,我不能容忍把它放上赌桌,我宁可清醒地少活几年。
我有绝不能忘的人和事。
立刻我就去拔手上还插着的针管,助理医师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大声喊齐医生齐医生,瞬间从门外冲进来好几个彪形大汉按住我,黑眼镜和小花跟着闯进病房,黑眼镜难得没有带笑,语速极快地向我解释:“这种后遗症出现的几率很小,你看这次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至少先尝试一个周期,之后看效果如何,值不值得冒险。”
我道不行,“几率这种事只要存在出现就是百分百,我运气一向不好,我不能拿我的脑子去赌。我现在活得就很好,就让我这么好到老天爷要我的命吧。”
“吴邪!”小花喝道,“你冷静一点。我们分析过了,毒素主要在记忆区域内,就算出事,也大概率是记忆受损,其他功能不会有问题。你想想你爸妈,想想胖子和哑巴张,你能瞒多久?瞒到最后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吗!”
“但能不能治好还不一定。”我按了按太阳穴,“小花你别说了,这个周期我会配合治疗,但……其实也没必要抱多大希望。我的身体你也知道,解决了费洛蒙,也不一定能活多长。”
我不是不想治,只是如果以后的时间都要在医院里被疼痛折磨,我更希望能在雨村,珍惜余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还有闷油瓶,如果我失忆了,我对他的承诺何在?我这些年拼命做的事,在幻境中反复描摹的脸,那些生死与共的经历,都是不可以忘记的事,只有拥有这些,我才是我。何况没有人知道的是,我布下的一些手段,我死了才能发挥出效用,但如果我傻了,失忆了,我将成为一个废子,很多东西都要被阻碍瘫痪。
与这些相比,我的命反而是微不足道的东西,都是生死边缘的人,我相信我的朋友们总能走出来,虽然有些不放心还有失忆风险的闷油瓶,但以他的生命长度,我走在他前面也是迟早的事,到那时正好启动我留下的那些布置,能保他不必再出去流浪。
小花看起来对这个治疗方案抱有很大的希望,见我妥协后脸色终于好了很多,“费洛蒙的问题能解决的话,你的肺肯定也能找到办法,总之别在那里胡思乱想,乖乖治疗吧。”
几天后我揣着几瓶新的药和小花赞助的用来维持脸色的粉底和唇膏回到雨村,胖子见我身后没有闷油瓶,还很惊讶地问我跟踪小哥竟然没被发现,属实是能耐了。
就当我是能耐了吧。
我把胖子应付过去,回到房间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全身上下都痛得要命,黑眼镜说这种痛至少要持续一个星期,渐渐不痛之后我还要吃药去维持,一个月后再去北京检查。
吃药带来的痛比手术轻一些,让我能维持正常生活,我决心要适应这种疼痛,瞒过胖子和闷油瓶。
闷油瓶在我回来后的第二天也回来了,小花的消息倒是很准。我问他去做了什么,他也不回答,我也没有精力细问,只是又在微信上警告了一番张海客,一边尽量少在闷油瓶跟前晃,免得被这大佬发现不对。
我有心维持以往的日常,但疼痛像附骨之蛆,让我根本无法投入生活中去,胖子抱怨我最近总是走神,还不爱动弹,问我是不是和小哥闹了矛盾,怎么都不缠着他一起去钓鱼了。
这正是我最恐惧的东西——那些温暖的,琐碎的,珍贵的片段,如今也不能转移我的注意,我的生活被这治疗带来的副作用几乎摧毁了,甚至还没有什么失忆,只我以为我可以抗过去的疼痛就把我逼迫至如此地步,我本应该珍惜的能陪伴闷油瓶度过的时光变成了我要一边忍耐疼痛一边悄悄避开闷油瓶的存在,我想不出如果接下来要一直这样我的生活还有什么期待可言。
胖子发现的事情闷油瓶必然也发现了,我注意到他最近也不在我眼前晃,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我的回避,也许是疼痛让我更加低落,我总忍不住想万一他待不下去要跑怎么办,我真的还要留他吗?我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根本没力气应对什么突发事件,那种逃避治疗后享受短暂快乐的念头又冒出来了,我真的要为可能延长的几年去牺牲我本可以过得温馨平淡的当下吗?
我等到一个星期后疼痛最弱的那天,并没有碰黑眼镜给我的药,而是和闷油瓶一起去山里钓鱼。胖子看我又愿意动弹了很高兴,从几年前他就一直很关心我的心理健康,也许那段时间给他也留下了一些阴影。
闷油瓶对我的跟随没说什么,但是帮我拿了鱼竿和背包,还放缓了速度等我,我想他应该也是高兴的。我一想到如果我以后继续吃药就要继续将他和胖子抛到一边,心里就产生了一种抗拒,我觉得我最好最珍惜的那部分会被这种治疗慢慢杀死。
在山里走神是很危险的事,我们本来就沿着一条在山壁上有些陡的小路走,我走着走着突然脚下绊了一下,直接滚了下去,旁边的灌木被我一下子撞得垮塌,我匆忙间想调整重心,但疼痛让我用不上太大的力气,我努力护着头,从破碎的视野中看见闷油瓶扔了手里的东西向我扑来的身影。
这里好像还算高,如果就这么摔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死。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或许是无止境的疼痛让我厌倦,或许是对后遗症的恐惧压垮了我的神经,在这样的时候我认真地在思考如果我这样失足摔死,一切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结束。
但闷油瓶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他的力气极大,一手抓着我一手硬是攀住了旁边凸出的石头,我有些发晕地看他,意识到他又一次拉住了我。
我试着稳住我自己,但手臂使不上力。闷油瓶把我甩到他背上,自己几下接力向上爬。我抱住他的脖子向后看,心想着如果我现在松手会不会死。
“不要放手。”闷油瓶突然出声,我注意到自己的手竟然真的松了一点,闷油瓶像是担心我被摔得没了力气,特意空出了一只手护着我,几乎是靠一只手带着我攀上去。
这趟垂钓之旅算是彻底泡汤了,回去后胖子看到我们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听到我走山路摔了之后毫不留情地嘲笑我身手退步,我躺在床上装死,闷油瓶检查我身上的伤痕给我上药。
睡觉前我瞪着那个药瓶,我不想吃这个药了,我对不起小花和黑眼镜,他们耗费了那么多心力和财力,但我想想吃药之后那种让我对生活失去希望的痛就难以忍受,我把药瓶藏好,心想今天一定要睡一个没有疼痛的安稳的觉。
我是带着点放弃后的轻松入睡的。但夜里我突然醒过来,我感觉到有人在开我的房门。
我早就不是十年前守夜还能睡着的那个天真,疼痛更是让我保持警觉的一味良药,但我不相信在隔壁有闷油瓶和胖子的情况下有人能摸进我屋子里,于是我放缓呼吸,静静等那个人进来。
门被几不可察地关上了,我几乎没听见任何声音,但我感觉到对方在靠近。
是闷油瓶。我一瞬间肯定了来人的身份。但他为什么要在半夜来看我?
我能感觉到他在我的房间里移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就是能感觉到他,他这个人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我做梦都怕他突然消失,也因此格外注意他的存在。
然后是他把什么放在书桌上的声音,房间里书柜被打开的声音,我听见他轻轻拿起什么时那熟悉的窸窣声响。
是那瓶药。闷油瓶找的是我藏在柜子里的那瓶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为什么会找那瓶药。
闷油瓶拿着那瓶药,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又要干什么,心里十分混乱,等了很久,他才有了动作,我听见他旋开药瓶的动静,然后是药片被倾倒的声音。
他向我走过来。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一手拿着一杯水,一手握着什么,正站在我的床头看着我。
“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他。
“从长白山下来,在北京。”他回答。
“是小花告诉你的?”我不敢相信会是小花出卖了我,他应该知道我在闷油瓶的事上有多认真。
闷油瓶摇摇头,“是一个叫黎簇的人告诉我的。”
“不可能。”我道,“他不知道我的情况。”
“还有你的伙计,王盟。”他说,“黎簇问过他关于你身体的事,他告诉黎簇你在吃一种查不到的药。”
“就算黎簇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对我很好奇。”闷油瓶说,“你的身体状况很差,但胖子不知情,解雨臣不肯说,我和黎簇交换了信息。”
我意识到或许从在青铜门前他就已经敏锐地感知到了我身体有问题,他会接触黎簇说不定也不是黎簇来找他的,为什么我不知道他们的会面这一点也有待商榷,这个人平日里总是不声不响,我几乎忘记他活过百年,对世事和人心能把握得多么透彻,只是倦于计算罢了。
我这些日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以为自己隐瞒得够好,结果人家早就知道了。
“你前几天去香港……你是不是和小花他们联系上了,那个药的改良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闷油瓶点点头:“我知道张家的一些东西放在哪里,让人取了送去北京研究。”
我不知道还该问些什么,闷油瓶今晚对我几乎是有问必答,我该质问他为什么瞒着我吗?但是我先瞒着他的,而他的神情,似乎也坦坦荡荡,除了深夜出现在这里,好像没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大半夜的到我房间来?”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闷油瓶被这个问题问得垂了垂眼,但还是开口回答了:“吴邪,你不吃药。”
话终于还是挑明了。既然他和小花他们联系上,又特意骗我说去了香港,恐怕我在北京接受治疗的时候他也在,肯定知道我不想治疗的事。我不知道他对我想要放弃的想法了解多少,但他显然不打算顺我的意思,今晚他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打算灌也要把这药灌进我的肚子。
“我不想吃药。”我对他说,他不是只救不想死的人吗?
“吴邪。”他喊我的名字,没有一点放下手里的药的意思。
真的很疼。还有可能会搞坏我的脑子。我看着他,他那没什么表情的脸在我眼里称得上冷酷了,他把水杯向我递来,我不接,他的手就稳稳悬在那里,杯子里的水都平静无波。
我拒绝不了他,我还是接过了水杯和药,在他面前吃了下去。
越来越重的疼痛细细密密地爬上来,我无力地对他摆手,“药我也吃了,小哥你放心回去睡觉吧。”
我不想在他面前疼到渗出冷汗,我知道我的脸色会有多差,现在可没有时间让我去拿什么遮一遮了。
闷油瓶没有离开,反而坐到了我的床边,我缩进被子里,不知道怎么突然有些愤怒,我已经按他说的把药吃了,他为什么还不肯走?刚服药的时候是最痛的时候,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扯皮。
这个人总是该走的时候不走,该留的时候不留。
“对不起。”闷油瓶突然出声,他把我连着被子从床上捞起来,按进他的怀里,我靠着他的胸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之间平常很少有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他看起来就不像喜欢亲近的人。
他在为逼我吃药道歉吗?
闷油瓶向我道歉耶。
我脑子里转着这个念头,闷油瓶锢着我,用力却很轻柔,他的心脏在我耳边缓缓跳动,我能听见他从胸腔里发出的叹息。
“不要放手,吴邪。”他说,“不要放手。”
我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恳求的语气和我说话,他不想我死,哪怕我自己都想放弃。是啊,他这样通透的人,在白天我鬼使神差想到放手的事,他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不会的,小哥。”我忍着疼,对他道,“我不会这么轻易就去死的。”
我真的比所有人都想活,只是老天它从不放过我。
闷油瓶用这样的姿势一直抱着我直到我在疼痛中睡去,第二天我在他的心口醒来,他几乎也是同时就醒了,我看见他看我时眼神流露出的那丝疼痛。
我不怕死,我怕活受罪,但我更怕闷油瓶的这个眼神。我试过瞒他,结果还是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接受死亡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忍受着痛苦活下去才艰难。但他说,不要放手。
好,我不放手。
胖子看见闷油瓶从我房里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直了,我不知道他想到哪去了,但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事已至此,我也不能三个人里只瞒他一个,就把我的身体情况交代了出来。
一开始他还问上两句话,后来就直接掏出烟开始抽,听到我目前的治疗副作用,手一抖一串烟灰就掉了下去。
“天真呐。”胖子沉默了很久,才哑着嗓子开口,“怎么会这样呢。”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我也想问我自己,怎么会这样呢。
“所以,这个药只要吃了就会一直疼?”胖子问。
我点头。我没有掩饰的脸色想必非常差,胖子的眼神常常落在我的脸上两秒,就不忍地转到别处。
“忍一忍,小哥确认过的药,一定能有效果的。”他说着,仓促地站起来,“胖爷我去厨房给你整点好的,补补身子。”
我看着他一下子好像垮塌了很多的背影,又忍不住开始后悔,闷油瓶还安静地坐在一边,那些在雨村的偷来的美好时光终于完完全全地走到了尽头,吃完这顿饭,我们就要飞去北京,按胖子和闷油瓶的意思,都劝我在医院方便治疗,还能用些止痛,聊胜于无。
我在这样的疼痛中熬过一个周期,黑眼镜说进度还可以,但我脑子里的那些毒素非常顽固,接下来可能需要加大药量。
我没有再拒绝,疼痛于我已经习以为常了,但这次加强治疗结束后,我看着黑眼镜惯常向我提问的脸,突然感觉到有些模糊和陌生。
我开始回想我的那些记忆,有些模糊了,有些只剩下一点点画面,我拼命地回想,发现我已经忘记了我到底忘记了多少东西。
我想我终于切身体会到了闷油瓶失忆时那种握紧手也留不住一丝痕迹的空落落的感觉。
治疗已经不可能停止,我每天都在拼命地记剩下的那些记忆,发现那些合着蛇毒有关的幻境是第一批被遗忘的,哪怕里面还有我不想忘掉的闷油瓶的过去;然后是沙海计划那些庞杂的脉络,它的全貌最终到底是成为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最后是雨村,那些幻梦一样的时光终究成了泡影,每分每秒都在褪色。
直到有一天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身处医院,全身都痛到几乎不能呼吸。
“疼……”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痛,我努力动弹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臂上还扎着留置针,痛到根本没有力气支起身子,只想本能地蜷缩起来一点。
“吴邪!”
一个我没想过会听到的声音响起来了,我在疼痛中分出心神看过去,发现那居然是闷油瓶,他不是进了那什么青铜门了吗?
“小哥……你,你不是……”
闷油瓶抓住我的手不让我乱动,我看见胖子在他旁边,比我记忆中的老了很多,他叹了一口气,给我讲了一下我目前的情况。我几乎要崩溃。在我失去的记忆中我是造了什么孽,要遭这么痛的报应?
“太疼了……”我忍不住道,“有没有什么,止痛的……”
闷油瓶沉默下来,胖子在一边红了眼圈,见我看他,忍不住开口,“小哥,天真这也太遭罪了,这毒要清到什么程度才算是个头啊,要不然算……”
“不行。”闷油瓶开口,我想到胖子说我如今会这么痛是因为我用的药,很想说那我就不治了吧,我是真的第一次体会到痛不欲生可以是一种生理上的形容词,但看着闷油瓶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就闭了嘴。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要放手。
我叫吴邪,我怀疑我正在被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看着我的人说他们是我的朋友,但我什么都记不清了。
我偷偷看过,他们的手机和我印象中差别很大,时间上也确实是过了十多年,我的身体也变化很大,他们说那种让我感觉到很疼的药是为了救我,但那太疼了,就算是救我我也不想被救了。所以我还是怀疑他们在用我进行人体实验,因为他们不允许我拒绝治疗。
或许是绝境往往会激发出人的潜力,对这种惨无人道的折磨的抗拒逼得我扛着那透骨的疼痛进行了周密的计划要逃离这里,但最后还是在临门一脚被那些人中最沉默寡言的那个年轻人抓住了。
他身手极好,我在他手下几乎没有反抗的份,更别说现在我根本没有什么挣扎的力气。我能感觉到他不想伤害我,于是试图说服他放我走,但他总坚持只有接受治疗我才能活下来。
“是朋友的话,就,放过我,好不好?大不了,就是死,总比受这折磨强。”
我在一瞬间看见他被刺痛的畏缩表情,但很快就被他收敛了起来,还是不肯,另一个也说是我朋友的胖子却动摇了,我看得出来,他是这些人里对我最心软的一个,我之前能就差一点跑出去,也是他给我放了水。
但是他们也看出了胖子的动摇,把他劝走了。
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想到了自杀,但是那个年轻人受伤的表情总在我眼前浮现,着魔一样让我无法忘记。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我的念头,劝走了胖子的年轻人回来,紧紧抱住我,我想挣扎,但他抓住我的手,对我说:“不要放手,吴邪。求你。”
不能放手。
这句话像一道紧箍咒,我被它死死地束缚住,终于还是忍耐了下来。
我是谁。不能放手。好痛。好痛。不能放手。好痛。
据胖子回忆,我的好转起始于冬天的一个小雪的天气,那天我不像往常一样只会两眼无神地呻吟喊痛,在闷油瓶带着风雪的味道走进病房的时候,我抬眼看他,伸手去抓他的手,想要他抱抱。
“真的吗小哥?”我怀疑地问闷油瓶,他无辜地看着我,不摇头也不点头,让我对胖子嘴里这个要抱抱的我产生了深重的怀疑。
在我自己的印象中,我的记忆恢复于一个深秋,在雨村的躺椅上睁开眼,看见院子里金黄的落叶,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记不清楚内容的梦一样,过往的种种都想起来了。黑眼镜说可能是大脑神奇的自我修复或者是记忆区域的休眠,胖子激动得直抹眼泪,而闷油瓶,我还记得那天他看着我,印象中一直无波无澜的眼睛里突然掉出一滴眼泪时带给我的震撼。
那个画面至今还牢牢刻在我的脑子里,其余的记忆连那些幻境我也都记得,至于失忆中的事,我反而没有什么印象。
“总之都过去了。”胖子拍了拍我,经过这一遭,他头发白了好多,前些天还嚷嚷着要去焗油,说是照顾失忆的我累的,要我给他报销。
闷油瓶在一边给我削苹果,不知道是不是我生病的时候养成的习惯,现在他没事就要给我弄一点水果,我们两个的关系经过这一遭突飞猛进,当他下意识把恢复记忆的我揽回他房间时,我们的关系就再也不复以前纯洁的兄弟情义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这在阎王殿前逛一圈的病吓的,我现在在朋友圈里几乎成了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废人,胖子和闷油瓶连家务都不肯让我做,要我好好休养身体,小花和黑眼镜也三天两头来一趟,在雨村安了不少仪器方便复查,正好我和闷油瓶睡一起后空出了一个房间,小花财大气粗,把这房间整的比镇里医院的手术室都高端。我已经放弃记着还欠他多少钱了,左右都是还不完的数额。
这样平静的生活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天闷油瓶的手机却突然收到一条短信,他看了那条短信,就要我和胖子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去哪里?”我问他。
“一个墓。”闷油瓶看了看我,摸了摸我的胸口,我想起那里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肺。
要将在那几年里被我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身体修补起来,可真是一个大工程,期间又不知道要我的朋友们花费多少人力物力,牵涉多少是非。但我没有拒绝,我此刻还站在这里,而不是在费洛蒙问题上就被打倒,已经不是出于我本身对生存的渴望,而是那些不能失去我的人。
不要放手。闷油瓶这样万千痛苦穿身而过都毫不在意的男人,曾经那样脆弱地恳求过我。
我不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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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通篇是吴邪的第一人称,但其实心一直跟着老张视角在痛。
哪怕知道治疗会带来的是折磨,但被爱束缚。疼痛,忍耐,妥协,作为亲朋好友,总是心疼,知道会痛,却又死抓住不肯放手,恳求着对方坚持。是爱的绑架,但双方都无法逃脱。生,老,病,死,病在三种必然之间,是人无法克服的梦魇。不可以解脱,期盼坚持带来曙光,病总会有治疗好的一天。
兔赤|擅长暗恋的木兔光太郎
全文1.8w字,青涩懵懂DK 暗恋(?)故事。
后篇请戳 《不擅长暗恋的赤苇京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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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入九月,东京雨水充沛,时不时就飘起一场雨。木兔不太喜欢雨天,理由很多:没有阳光、蚊虫很多、身上总是黏糊糊。以及,中午不能和赤苇去天台吃饭;回家时不能和赤苇一起边走路吃好吃的,因为赤苇要负责撑伞;周末不能约赤苇去户外运动…
他还总是忘记带伞,而不带伞会被赤苇说。
今天的雨淅淅沥沥,到下课时还没结束,好在雨不算大,木兔顶着书包冒雨冲进更衣室,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被淋湿的头发,准备趁着学弟还没发现赶紧换成训练服。
但赤苇已经拿着准备好的毛巾走了...
全文1.8w字,青涩懵懂DK 暗恋(?)故事。
后篇请戳 《不擅长暗恋的赤苇京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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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入九月,东京雨水充沛,时不时就飘起一场雨。木兔不太喜欢雨天,理由很多:没有阳光、蚊虫很多、身上总是黏糊糊。以及,中午不能和赤苇去天台吃饭;回家时不能和赤苇一起边走路吃好吃的,因为赤苇要负责撑伞;周末不能约赤苇去户外运动…
他还总是忘记带伞,而不带伞会被赤苇说。
今天的雨淅淅沥沥,到下课时还没结束,好在雨不算大,木兔顶着书包冒雨冲进更衣室,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被淋湿的头发,准备趁着学弟还没发现赶紧换成训练服。
但赤苇已经拿着准备好的毛巾走了过来。
“木兔前辈,淋雨容易感冒,请擦干头发。”明明是学弟,赤苇严肃起来时却很有前辈的样子,“明天请记得带伞,我今晚和明早都会传简讯提醒你的。”
“是因为今晚赤苇会和我一起回家,所以我才不带伞的!”木兔接过毛巾,试图提出正当理由,不过还是大声地答应了,“明天一定会带的!”
他坐在更衣室中间的长椅上,拿毛巾大力揉着头发,还不忘朝着木叶他们炫耀,“今晚赤苇会和我一起回家吃饭!”
枭谷众人见怪不怪。
“猜我们今晚吃什么?”木兔又发问。
“肯定是烤肉。”
“烤肉在家不方便做吧,我猜是炸鸡!”
“木兔爸爸做的烤秋刀鱼特别好吃!”
更衣室里七嘴八舌,对话中弥漫出食物的香味。
“是寿喜烧!”木兔大声宣布正确答案,不意外地收获了一片口水声。他一边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赤苇,一边跃跃欲试地准备开始用他特别的词汇称赞今晚肉的品质。
赤苇正忙着跟经理核对采购物资表,原本并没有参与讨论,感受到木兔的目光,他将视线从表上挪回来,一眼看穿木兔的企图:“木兔前辈,谢谢你邀请我吃寿喜烧。但是,在训练前讨论美食的话,木兔前辈等会儿肯定会馋到没力气扣球的。”
木兔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一直以来,木兔都觉得他的学弟好像有超能力,好像随时都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球场上可以给他最好的传球,在球场外可以给他最好的回应。木兔擅长排球,却没有这样的读心术。他只好一直盯着赤苇,盯了又盯,试图从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看出一些情绪来。赤苇会想吃今晚的寿喜烧吗?不知道为什么,木兔就是觉得,赤苇也是开心的。
像这样时不时把赤苇领回家吃饭,是一年开始的事情。
那是一次加训结束后的夜晚,一如既往,木兔和赤苇一起走去公交车站,在路上分享彼此的饭团和热狗,然后在车站乘坐不同的车回家。木兔的车先到,他蹦进车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从车窗里看着赤苇站得笔直的身影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好像是前面的高架桥发生了交通事故,刚开出站没多久,路上就已经堵得一塌糊涂。木兔百无聊赖,靠在车窗上回味着训练时的托球与扣球。再一抬眼时,凭借着出色的动态视力和夜间视力,他捕捉到了路边熟悉的身影。
木兔趴在车窗上,睁大了双眼。以无数个躲开拦网的扣球担保,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明明应该在另外一辆公交车上的赤苇,居然走进了路边的一家拉面店。
没来由的,木兔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虽然他刚刚是抢走了赤苇的一半饭团没错,但他明明也给赤苇咬了两大口自己的热狗。为什么赤苇要独自去加餐?
车一靠站,木兔就匆匆挤开人群冲下了车,他想要立刻当面向赤苇问个明白。
虽然一路上木兔构思了一万种天神下凡般走进拉面店的方式,可是刚气势十足地推开拉面店的门,店里飘荡着的豚骨汤底的浓厚香味,和脸鼓得像个包子咬着筷子呆呆地看着他的赤苇就给了木兔Double Attack.
——残血!他捂住了自己咕咕叫的肚子。
赤苇显然也很意外,他让自己尽量快速地吞下嘴里的煎饺,歪着头叫了一声。
“木兔前辈?”
可能是刚喝了热热的拉面汤,赤苇的脸有点红,和平时运动后的脸红不太一样,但木兔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只好不眨眼地看着赤苇,试图记住他现在的样子。赤苇还有些没弄清楚情况,缓慢地眨了眨眼,热气蒸发在他的眼底,凝结成更深的蓝绿色。
木兔的食欲在这样的注视下蓬勃生长。
拉面店里人不算少,大多也都是一个人来解决晚餐的社畜,但木兔觉得赤苇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中很突兀,他一屁股坐在了赤苇的对面,填补上那个空白,忿忿发问,“赤苇!你干嘛悄吃好吃的拉面不告诉我?!”
声音委委屈屈。
木兔看着赤苇先是向服务员另要了一份餐具,再开始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说他父母工作很忙,常常出差,赤苇早就习惯了放学后回家随便捏个饭团吃,或是一个人去餐厅吃份简餐。赤苇语气很平淡,似乎是为了防止木兔误会,还做出了更详细的解释——父母努力工作已经很辛苦,零用给得很足,竭尽全力给予赤苇关注,甚至想过给赤苇请保姆,只不过被他本人拒绝。总而言之,他并没有什么需要抱怨的。
木兔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确实理解,不同家庭有不同家庭的相处模式,赤苇看起来也的确幸福。
至于今天为什么没有告诉木兔,赤苇原话如下:“和木兔前辈打排球很开心,所以就忘记了爸爸早上的交代。一直到目送前辈的公交车离开,才想起来自己回家也没有饭吃,于是才找了这家拉面店,不是故意不告诉木兔前辈的。”
木兔决定今晚要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写进他未来要用作自传素材的日记里,不会拼写的词要问赤苇补上。
等到回过神来,木兔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吃完了赤苇剩下的拉面和煎饺——他的控诉不成立,因为这家拉面店着实味道一般。
出于自己再次抢食的愧疚心理,以及木兔坚信负责热心的学长不该放任懂事的学弟独自吃不太好吃的晚饭,他邀请赤苇去他们家吃饭。
赤苇先是很客气地以不想添麻烦为由拒绝了,但是木兔才不管那些客套话。他拽起赤苇的胳膊就开始往外走——虽然中途因为赤苇说还没有结账被打断了一下——但大体还是非常帅气负责地把赤苇拉回了家中。
后来,赤苇再也没有拒绝过他的邀请。
这一年里,木兔忘记了很多事情,却总是会记得隔三岔五地问清楚赤苇父母的出差安排,然后把落单的赤苇领回家。赤苇规规矩矩地跟着木兔上门,礼数周全地向木兔父母道谢,隔三差五送上合适又实用的伴手礼,乖乖吃完他那份总是堆成小山的饭菜并被动添饭三次,最后和木兔一起走到公交车站再自己坐车回家。
赤苇没有问木兔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只是同社团的学弟如何解决晚饭,木兔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木兔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他不同情赤苇,毕竟“一个人”并不是件多么可怜的事情,但他仍旧很开心赤苇不再是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在球场上赤苇给了他那么好的传球,或许是因为球场外赤苇也永远对他耐心而照顾,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因素,木兔想让赤苇和他站在一起,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至于“其他的什么因素”究竟是什么,木兔自己也搞不清楚。
“看什么呢?”小见在木兔边上坐下穿护膝,伸手在木兔面前晃了晃。
木兔这才从赤苇身上收回目光,突然想起自己前两天和赤苇一起去新买的新护膝还放在包里。他总是想到什么就要做,扔下毛巾掏出护膝开始拆包装。
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了毛巾,木兔认出来了是赤苇的手。
然后有一双手拿着毛巾包住了他的头发。木兔仰着头朝后看,赤苇在他身后,一边跟经理继续讨论着经费使用情况,一边力度合适地帮他擦头发。赤苇侧脸漂亮的下颌线正对着他,嘴巴一张一合,明明距离那么近,可木兔却感觉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只能感受到赤苇隔着毛巾的动作,只能看到赤苇没有在看他的眼睛。
木兔喜欢前者,不喜欢后者。于是他闭上了眼,将一切感官调动在头部,感受二传手指腹的精准发力。
虽然排球部的人对于这两人的奇怪互动早就熟视无睹,但木叶还是没忍住:“木兔光太郎你能不能不要笑得那么傻!”
“赤苇好辛苦,还要负责给你擦头发,这算霸凌了吧。”这是在一旁穿好了护膝的小见的吐槽。
“木兔黏赤苇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反倒是站得离他俩最近的白福最为淡定,她对完物料表,精准总结,“这可能就是‘监护人’职责吧。”
他很黏赤苇吗?木兔才不觉得。他一直以来都是赤苇最特别的那个人,不是吗?他知道赤苇对他有多好,而虽然木兔本人也不清楚原因,但他坚信赤苇是愿意为他做这些的。
他想了想,找了个最靠谱的理由,还是闭着眼,声音坚定,“因为赤苇是我的二传啊!”
赤苇停下了手。木兔睁开眼,还是保持着向后仰头的姿势,看着赤苇低着头快速地把毛巾叠好,“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前辈。准备热身吧。”
说完,赤苇就走去了训练场,没有看他。
“赤苇,你是不是偷偷提前热身了,脸怎么这么红!”木兔在身后喊着,快速套上训练服追了出去。
上周枭谷结束了在音驹的合宿,木兔在乌野的怪人快攻和音驹的超强防守下被激励得动力十足,做完常规练习,他照常与赤苇开始了好像永远不会结束的加训。
“赤苇!”他将球朝着赤苇的方向抛去,随即向前冲,起跳。
排球分毫不差地托向他掌心,学弟的目光也稳稳地落在他身上。
注视着球被扣在边角处,木兔转头看向赤苇,不出意外地与学弟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这一切都令他心情舒畅。
“超好的传球!”木兔大声而诚恳地夸赞。
赤苇再次看了木兔一眼,走回了原位。“木兔前辈,来吧,下一球。”赤苇说,依旧认真而稳定。
当两个人终于结束训练走出体育馆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雨势不大,但风很大,路灯投射下雨的痕迹捉摸不定,感觉是那种即使打伞也并没有用的雨。木兔想跟赤苇提议要不他们不打伞了直接快速跑回去。
但赤苇已经撑开了伞,在右边留足空间,转过头来看向木兔,示意他站到伞下来。风扰乱了赤苇的黑色鬈发,碎发贴在脸颊与额头上。
木兔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走到了赤苇身旁。
总觉得伞好像比记忆里大了一圈,木兔转过头去刚想问,赤苇抢答:“因为前辈经常忘记带伞,所以我就换了一把大一些的。”
“赤苇!你真是天才!”木兔不吝赞美。
但即使是这把大伞,两个一米八往上走的男高中生挤在其中还是有点困难。即使赤苇有意识地调整了方向,但风中的雨也从四面八方侵入伞下,他们挨得紧紧的,肌肤隔着被雨濡湿的衣服贴在一起。好在二传手久经锻炼,即使风雨交加他的手臂也仍旧牢靠。木兔从来都不会好好走路,他喜欢接触一切会动的物体,时不时伸手去抓雨滴,或者跳起来击打被雨打下来的落叶。
“赤苇,你看!我是不是反应超快?”木兔撞了撞赤苇撑伞的手,示意他看自己。赤苇要负责撑伞,还要时不时拉住木兔的衣摆让只顾乱玩的人避开地上的积水,已经很是忙碌,然而在局促中却还总是满足前辈的一切要求,分出眼神仔细观察前辈的动作,接住每一个提问。
枭谷地处市中心,即便是雨天,路上行人也不少。然而雨滴从伞沿滑下,阻隔了视线,好像凭空滴出另一个小小世界。木兔并不算是一个特别善于观察生活细枝末节的人,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向前看、向前走。不过可能是和赤苇走在一起时就会发生的神奇事件,在细细碎碎的雨声中,木兔却逐渐减少了动作,安安分分地和赤苇挤在伞下。
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聊天,木兔没看赤苇,赤苇应该也没有看他。他们在同一把伞下,看同样的风景,感受同样的温度,因而目光的交流也不再重要。
有一阵子没去过的甜品店租下了隔壁的门面,开设了堂食区;便利店播放着下雨天时的特殊背景音乐;烤肉店门口贴着打折促销海报,有不少穿着枭谷校服的学生坐在里面……一切都一样,却又好像因为隔了一把和赤苇共同撑着的伞而不太一样。木兔喜欢这种感觉,就如同依恋扣球的感觉一样,他开始想要这段时间无限延长,他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前辈,怎么走这么慢,”赤苇转过头来,有些担心地问,“没有哪里不舒服吧?”赤苇说话时,热气就喷洒在木兔的脖颈处,暖烘烘的直发痒。木兔摇摇头,“当然没有,我身体超棒的,赤苇不信吗!”
他故意使坏抖了抖赤苇的胳膊,雨水被晃下,在地上溅起了水花。木兔盯着从两人的鞋旁分流的水流,突然伸手抓住了赤苇的胳膊。
“我们走快一点吧。”
“前辈为什么突然抓着我?”
“因为怕赤苇你被冲走了。”木兔大声说,语气坦坦荡荡,就像一米八的赤苇好像真的会被这场小雨冲走一样。
回到木兔家里时,两个人的衣服都已经湿了。木兔妈妈拿来了毛巾让他们擦干身体,赤苇在木兔房间换上了木兔的居家服。他的体重增长速度赶不上身高,穿着前辈的衣服时明显宽松了一圈,刚吹干的头发蓬蓬松松,像块被烤到膨胀的年糕。这是木兔第一次看到赤苇这样,觉得特别新奇,老是忍不住打量赤苇。
因为不想让木兔有要早些结束部活回家吃饭的压力,木兔的父母不会等他们回来再吃饭,而是直接预留好给他们的饭菜。等木兔和赤苇收拾好从房间走出来时,木兔爸爸已经将两人份的酱汁、肉、餐具等等都准备好了。
赤苇先从包里拿出了一盒酱油,说是父亲去新潟出差时买的。木兔爸爸热衷料理,伸出双手接了过去,看着标签笑得很开心,“啊!是这家呀,他们家的酱油据说要预定很久呢,有口福啦。”
赤苇又一次道谢,才在木兔对面坐下。木兔咬着筷子继续观察穿着自己家居服的赤苇,看他脸上的表情成熟又稳重,觉得很奇妙。
赤苇总是会很多他不会的事情,真的很厉害。
两个人在路上都没有吃什么东西,饿得不行。遇到寿喜烧这类需要动手的料理时,他们总是分工明确:赤苇负责下食材,木兔负责看赤苇。
油脂分布漂亮的牛肉在锅中刚变色就被捞起,裹着蛋液送入嘴中,木兔一边吃一边尽职尽责,看着赤苇垂着眼睛盯着锅里的食材准时捞出,专注的样子就如同在看排球比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赤苇吃肉时并不斯文,会大口大口吞咽,眯着眼睛,像只正在抢食的猛禽。
木兔觉得更饿了。
“前辈,干嘛一直看我,”在夹菜的间隙间,赤苇奇怪地看向木兔,伸手摸摸嘴角,“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木兔嚼着一大口肉,说话含糊不清,“赤苇,我觉得你很适合去拍美食综艺!就坐在台上吃也一定很多人爱看!”
赤苇淡定地往锅里夹着菜,一点也不惊讶木兔的奇思妙想。
木兔又想了想,如果赤苇一个人出道也太寂寞了。于是他重新往嘴里塞满肉,瞪大眼睛看向赤苇:“赤苇觉得我吃饭的样子帅气吗?”
“嗯,会让人食欲大开。”赤苇进行中肯的点评,“会想说能让人吃成这样的美食,一定很好吃的感觉。”
“果然是这样!那我们一起上综艺吧!然后我们就都会变成大明星,”木兔继续畅想,“那么一定会有很多烤肉店送来打折券,我们就可以每天去吃烤肉了!”
“那我们会经常要上电视,就没时间打排球了,前辈。”
“啊!那可不行!”木兔扔下筷子张开手大喊,抗拒着一切让他们不能一起打排球的可能。
两个人风卷残云,解决了大部分肉,木兔向后靠在椅子上,发出满足的叹息。他看着赤苇夹着蔬菜放进锅里,开始在坠坠的饱腹感中等待赤苇开口说话。
“木兔前辈,”赤苇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片春菊,故意大声吃下去,“春菊咬下去都是肉汤味呢,要不要试试?”
Bingo! 木兔洋洋得意,没意识到自己很像成功预测到动画片情节的小朋友。
这是木兔的小秘密。其实,木兔并不是那么排斥吃蔬菜。吃蔬菜可以补充维生素,可以让他的肌肉发育更健康,木兔是认定自己将会打一辈子排球的人,他对自己未来的运动生涯绝对负责,也就必须要注意饮食均衡。
以前,吃蔬菜对于他而言是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而开始经常和赤苇吃饭后,注意到木兔是个标准食肉动物的赤苇每次都会特别照顾地哄着木兔吃青菜。这样的感觉让木兔忍不住得寸进尺,总是一筷子不碰,等待着赤苇哄他,再一大口把蔬菜吃下。
赤苇照顾得理所应当,木兔也理直气壮地享受赤苇的注意力倾注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他看着赤苇找出各种奇形怪状的春菊、长得像怪表情的藕片、十字切得最正的香菇,在他面前的盘子中堆成小山,木兔来者不拒,全部乖乖吃掉。
等所有盘子都被扫荡空空,赤苇站起来开始收拾,木兔也站起来学他的动作,虽然通常都只能收拾几双筷子而已。餐厅暖色的灯打在赤苇身上,让赤苇显得毛茸茸的。
好喜欢和赤苇一起吃饭啊。
木兔转过头去,话语在口中变成了对未来的期许,“真想一直这样和赤苇吃饭。”
赤苇的动作顿了一下,低着头说,“嗯,谢谢前辈一直照顾。”过了几秒钟,他又偏过头看着木兔,露出了连木兔都不常见到的温柔笑意,“还有半年呢。”
半年?什么半年?木兔不明白。他想问赤苇,可是赤苇却提起想吃冰淇淋,木兔在甜甜的畅想中忘记了这个话题。
吃完饭后,虽然木兔的父母一直在强调赤苇可以留宿,不过赤苇还是坚持要回去。木兔仍旧负责送赤苇去公交车站,明明另外拿了一把伞,但他还是挤进了赤苇的伞下。
一如往常,赤苇没有问他为什么。他们在伞下贴的紧紧的,有时候是肱二头肌碰到赤苇的手肘,有时是肋骨轻轻撞在一起,有时候是他转身跟赤苇说话时感受到赤苇的指节擦过他的胸口。同样的寿喜烧的味道还残留在两个人身上,在小小的空间里,他们分享着彼此的气温、体温和呼吸声。
木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那么讨厌雨天了,如果每次都可以和赤苇用一把伞,那他希望这场雨旷日持久,最好不要停。
就像雨水浸润土壤下等待萌芽的种子,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但破土已经是定局,一切都在悄然发生。
相似的下雨天——今天的雨更大一点,相似的听不明白的课程——今天的数学更听不懂了一点,相似的和赤苇和队友一起训练——今天的训练更顺心一点。木兔光太郎的一天充实无比。
不同于度秒如年的上课,训练的时间总是过那么快。木兔扣完最后一个球,伸长了双臂,好像一晚上的加练也没能带来任何疲惫。已经湿透的练习服帖着皮肤,隐隐约约勾勒出腹肌的形状,“赤苇的托球真的太棒啦!今天学长要请你吃冰淇淋,我们可以坐在店里吃!”
赤苇挪开目光,语气过度平稳,“还要拉伸洗澡换回常服才能出体育馆,木兔前辈。”
如同每次的顺序,先是单人各自拉伸,再换成赤苇帮木兔拉伸。
赤苇站在主将的身后,将木兔线条已经十分结实的肩膀包在手心,另一个只手拽住关节处向上拉伸,放松肩膀。再是放松手肘、大腿,时不时低声确认力度。
总是这样。木兔心想,赤苇帮他拉伸的时候,每一处动作都总是这样到位又舒适,他怀疑赤苇是不是偷偷有向枭谷定期会请来的按摩师偷学过——他也问过赤苇,不过得到的是否定答案。
而且,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对不起专业的按摩师,但说实话木兔觉得赤苇的按摩更加舒适。一不小心,木兔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是吗,”赤苇手下的动作没停,“没有其他人这么说过呢。”
“赤苇也很少给其他人拉伸吧!”木兔扭过头去看赤苇,姿势别扭,赤苇逆着光低下了头,因此哪怕木兔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是因为赤苇一直被你霸占着!”旁边也正在拉伸的木叶和猿代同时喊到。
木兔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倒理直气壮地回话,“那是当然啊!因为赤苇是我的二传!”
“什么叫是你的二传,”木叶反驳,“赤苇是枭谷的二传好不好。”
这两者又不矛盾,而且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赤苇最喜欢给他托球,那这么说有什么错。木兔正准备回话,但赤苇突然轻轻地按住了他的后脑勺,让木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前辈请不要乱动,”赤苇没有对木兔的发言做任何评价,他轻轻地把木兔的头扭了回去,“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我更加熟悉前辈平时的运动习惯吧,所以可能拉伸得更准确一些。”
“好吧。”木兔嘟囔。剧烈运动后的放松感,意识到肌肉在生长的满足感,和其他说不清但就像扣出超级斜线内角球一般的充实感,让木兔突然觉得好像吃冰这件事也不是那么急切了起来。
猿代他们已经先结束拉伸去洗澡了。最后是木兔帮赤苇拉伸,赤苇跪在垫子上,身体前倾趴下,木兔跪坐在他身后牢牢按住他的臀部,赤苇伸直手不断向前伸展,尽量放松背部肌肉。
手心传来的温度比自己的体温略低一点,能感受到肌群的发力,薄薄的运动服贴住身体,显出赤苇身上竖脊肌中间的漂亮背沟。
木兔将左手横过来,右手轻轻压上赤苇的背,施加压力帮助他拉伸得更彻底。
他的手掌感受到赤苇的心跳,明明已经结束运动很久,为什么赤苇心跳还是这么快?木兔觉得很奇怪。他左手撑在了地上,右手还是搭在赤苇背上,直起身向前探去,尽职尽责地观察状况。感受到身后的人的动作,赤苇保持趴着的姿势,侧过头看向木兔。
赤苇整个人被覆盖在木兔的阴影之下,像是即将被猫头鹰捕获的猎物,他脸上汗津津的,眼神却亮得发烫。
是很热吗?不知道为什么,木兔觉得赤苇像一颗融化中的糖。这真是个糟糕的比喻,因为木兔觉得自己又饿了起来。
“赤苇,你心跳好快。”木兔低着头看着身下的人,呆呆地说。赤苇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服传递给木兔的手掌,再透过了筋骨,和窗外急促的雨声共鸣。
好厉害啊,赤苇是雨吗,或者是操控雨的云。木兔的思维开始发散,明明是在室内,却好像被雨打湿了全身,赤苇身上好像也是湿的,是房顶漏雨吗?可木兔不想抬头看,此刻哪怕是房顶塌下来,他也不想抬头看。
心跳快是不是会传染,为什么自己的心跳好像也快了起来?就像在决胜局的比赛之中,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起跳时那样,空气开始变得稀薄,为了汲取更多氧气,心脏工作不停,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糊了起来。赤苇的眼睛里在下雨吗?木兔看不真切。
他眨了眨眼。
赤苇好像被这个微小的动作唤醒了,把头扭了回去。大概是被压得难受了,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木兔前辈,你很重。”
“哦!”木兔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要压在赤苇身上了,他连忙跪坐回去。“哦!”好像被烫到似的,木兔又怪叫了一声。
拉伸结束。木兔站在后辈跟前端详着他。不知道原因,他觉得赤苇看起来有点陌生。他突然凑近赤苇,问道,“赤苇是不是又长高了?”
“好像是,”赤苇原本低着头习惯性地拉伸手指,闻言抬眼看着木兔,“昨天量身高,比前一阵子长高了0.5cm。”
“才0.5cm吗?总觉得不一样了呢。赤苇也在好好成长呢!”
“前辈,这是很久不见的长辈才会说的话吧,明明我们天天都在见面。”
薄薄的眼皮又一次垂了下去。因为靠得太近,木兔仿佛能感受到赤苇睫毛的扫过。是不是赤苇的睫毛太长了呢,明明只是睁眼闭眼,木兔却觉得自己的面前发生了一场海啸,比窗外吹得树叶哗哗作响的风还要大。他怔怔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弹,直到赤苇再一次抬起眼来看着他才反应过来。
木兔急急忙忙地后退了一步,又打量了赤苇一眼,大声宣告,“明明就有!”
直到两个人走进更衣室开始收拾东西,木兔仍旧觉得自己的手上残留着赤苇身上的温度,一丝一丝仿佛渗透进了毛孔。他忍不住握拳又张开,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赤苇正在把要换的衣服从置物柜里拿出来,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木兔。
“前辈,手怎么了?”
好像想到了什么,赤苇伸出手来抓过木兔的手,把木兔的手指扳开,低头仔细看着木兔的手掌心,手指划过木兔的掌纹。
“是疼吗?是不是刚刚受伤了?”赤苇说话的时候,气息轻轻地拂过木兔的掌心。
这一次,木兔又明确感知到赤苇很清凉,他的手掌像是被薄荷摩擦过。他抽出手,跟还担心着的赤苇说没关系。
“赤苇,你不会其实是空调吧?可以随时随地调温度。”木兔认真提问。
赤苇显然被前辈的无厘头惊了一下,他似乎在思索着如何回话最合适,脸上的神情别扭又认真。不知道为什么,木兔很想戳戳这个表情的赤苇。如果是平时,木兔应该已经上手了,可是今天他却不敢轻易动弹,担心自己体温失控。他把自己的上半身都趴进了柜子里。
今早妈妈放进包里的伞戳到了他的胳膊,鬼使神差地,木兔将伞往包的深处推了推,转头对着赤苇说,“啊!赤苇!我忘记带伞了!”
“前辈,明明有发信息提醒你今天要下雨。”赤苇转过头看木兔,但是并没有什么责备的神情,大概已经对木兔的不靠谱见怪不怪。
木兔哼着歌快速收拾着包,他已经开始期待被雨淋湿到身上黏糊糊的触感了。
他们在冰淇淋店吃完了一份冰淇淋,木兔选了牛奶味,赤苇选了芒果味。店里贴着马上要新出抹茶味的预告海报,木兔大声宣告他下次一定要吃到抹茶味。
直到已经走出老远,木兔还时不时咂咂嘴感受唇齿间的丝丝甜意。他还总是忍不住想,赤苇的嘴巴里会不会也这么甜呢?
霓虹灯在大雨中闪烁,蔓延出无尽的光带,像是一条永远都走不到头的路。在即将走到公交车站的十字路口,他们停下来等红绿灯,对面商场的大屏幕上跳出了日本国家足球队代言的商品广告。
“赤苇,”木兔突然说,“以后我要上那个大屏幕的时候,你觉得穿什么衣服好?我想穿我那件最喜欢的夹克你觉得可以吗?”
“木兔前辈,你上次穿进那件红色的哈灵顿夹克时就已经是硬塞进去了,像根香肠。”赤苇不留情面地说,“请不要低估你的肌肉生长速度。”
“哪里有!明明也很帅,紧身才能显示出肌肉啊!”木兔严正抗议,故意去戳赤苇的肚子,赤苇灵敏地躲开了,雨伞晃动,雨滴落下,抖了木兔一身。赤苇将伞递给木兔,一边伸手擦拭木兔头上和后背的水珠,一边明智地岔开话题,“会要求穿队服的吧。”
他的手放在木兔肩膀上向后搭去,就像一个拥抱。雨打在伞上的声音还在响个不停,可时间却如同静止,赤苇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
木兔眨了眨眼,看向离得很近的赤苇。他的呼吸就盘旋在木兔的耳侧。
绿灯了,路人行色匆匆,撞了一下踮着脚的赤苇,二传手看起来摇摇晃晃。下意识地,木兔将赤苇往自己怀里拉了拉。他们时常会在球场上拥抱,剧烈运动后的呼吸声在零距离中搅和成一团,汗津津的碰撞是亲密和信赖,但此刻他们不是在球场上,身边没有队友,赤苇平静的呼吸声钻入他的耳朵深处,无边无际,直击心脏。
赤苇很快地抽开了胳膊,重新从木兔手里接回伞,向前走去。木兔想叫他,可赤苇已经回头,“还有就是希望播出的那天不是下雨天。”赤苇神色如常,“不然会看不清前辈的脸。”
木兔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赤苇还在继续之前的话题。他抬起头看对面的广告牌,在雨水和水汽遮掩下显得模糊不清。他再看向旁边的赤苇,明明他们中间没有雨,他却也总是觉得隔开了一场大雨。
好像打排球没有手感的时候,让木兔觉得有些不利落。
消极情绪的爆发,始于一场对话。
“木兔,你是不是认识高二的赤苇京治?”
前桌的羽田转过头来问木兔的时候,木兔还没从数学老师的魔咒中醒来,正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迷迷糊糊打盹。听到赤苇的名字,木兔打起精神,支起头看向她和旁边站着的一个木兔不认识的女生。
“那当然呀,你又不是没看过我们的比赛。”木兔的语气比他说地球会自转时还要坚定,“赤苇是我们排球队的二传手,很厉害的!”
“都说了他们很熟啦,”站着的女生亲昵地推了一把羽田,“我都碰到过好几次他们一起在学校走了。”
木兔十分受用地点点头,他才不管面前的人是否能听懂,开始夸起赤苇的托球,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有礼貌地等木兔夸完,才提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那个,虽然有点冒昧,但是请问……赤苇有女朋友吗?”
超出知识范围。木兔张着嘴,呆住了,还想继续的话憋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赤苇喜欢什么口味的饭团,知道他托球时的习惯,知道他用泡沫轴拉伸时喜欢怎样的力度,知道他头发的触感……但他确实不知道赤苇有没有女朋友。他很想笃定地回答没有,但即便是他,也是知道“不知道赤苇有女朋友”和“赤苇没有女朋友”之间的区别的。
的确,赤苇经常和他待在一起,但是不在一起的时间呢?那些没有一起吃饭的午休,赤苇可能再和他的秘密女友分享午餐;他关注着观众席上掌声的时候,赤苇可能也在看着观众席上的某个女生,露出连木兔都没有见过的笑容,会比昨晚上对他的那个笑容更温柔吗?木兔不知道。
羽田已经帮一脸害羞的女生解释了起来,暗恋、快要毕业、想要告白。关键词飘荡进木兔的耳朵里,但他已经无法思考是什么含义。
木兔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是高二刚开学的第一天,他和其他一起刚升上二年级的队员走向体育馆。快到门口的时候,木兔看到有个黑发的男生站在体育馆门口。男生的枭谷校服穿得十分规矩,扣子扣到最上面,衬衫下摆扎进西装裤里。他的身旁还站着其他的高一新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而那个男生站在其中,并不显得奇怪或打眼,却又好像不完全属于人群中,让木兔一眼就看见了他。
木兔不懂用复杂的词语去形容自己的感受,但他觉得如果是一块蛋糕,这个男生不会是顶上的那颗草莓,像是插在奶油中的杏仁片,颜色相似,尝起来却全然不同。
男生好像在神游天外,无意识地在胸前摆弄着手指。他在想什么呢?木兔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
大概是看到前辈过来,男生悄悄放下了手背在身后,跟着其他人一起,对着木兔他们说前辈好。木兔没有紧盯着他,看向了其他人,他们的视线好像有交错,又好像没有。
那是木兔第一次见到赤苇。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赤苇的名字,不知道他在排球场上的位置,更没想到他们会产生这么紧密的连接。而一年多的时间,木兔已经默认所有人提及赤苇都能第一个想到自己,默认他应该可以用片假名创作一本《关于赤苇京治的所有事情》。
女生的问题好像敲开了鸡蛋壳,他的理所当然被打破了,陡然之间,赤苇穿着他家居服的样子、赤苇温柔笑的样子、赤苇长高的0.5cm……无数个他不熟悉的赤苇浮现在他脑海之中。有一瞬间,木兔觉得一切好像回到了那个刚见到赤苇的时刻。
“还有半年呢。”
木兔耳边突然想起那天吃完饭后赤苇的那句话,他到此刻才突然意识到半年是什么意思。他每天的日子是那么的相似,每天都有排球、有赤苇、有枭谷的队友、有好吃的饭团热狗雪糕……可是未来呢?木兔可以肯定,未来他也一定会打排球,但是未来是否还会有赤苇呢?
半年之后,他就会对赤苇有越来越多不熟悉的地方了吗?而现在他熟悉的赤苇,又真的是完整的赤苇吗?
木兔忘记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
隐隐有雷声袭来,窗外大雨倾盆。
木兔觉得他的胸口好像被蚊子咬了一个包。大概是因为蚊子包太痒,他今天发挥得并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每个球都无法被扣到想要的位置。
木兔垂头丧气,队友和经理都在说着些让他开心的话,可他听不进去。他想听赤苇跟他说,可他又一声都没有喊赤苇的名字。
平时的枭谷排球场上,总是环绕着他大声叫着赤苇,和赤苇平静回应他的声音。但是今天,他一次都没有叫过。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木兔知道赤苇一定意识到了。又一个没有成功完成的扣球,木兔偷偷瞟着人群后的赤苇,他抿着嘴巴,低着头没说话。
训练就这样在不顺意中匆匆结束。解散后,木兔还是留下来加练了,而赤苇也什么都没说,继续陪着他练习。但木兔实在无法专注,最后是赤苇叹了一口气。
“前辈,如果今天实在没有状态的话,我们明天再练习吧。我可以早点来陪你加练。”
木兔点了点头。
木兔左手挠着胸口,右手将他负责收拾的球场中最后一个球抓在手里,眼神不自觉地在几分钟内第二十八次悄悄滑向一旁。
在球场上,只要他看向赤苇时,赤苇总是在看他。木兔已经习惯了这一点。可是现在不是比赛进行时,赤苇并没有理由看他。
赤苇正在收拾隔壁场地。就像他做任何事情时一样,动作慢条斯理,每次弯下腰捡起来几个球,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再走到收纳筐边上轻轻放下去。不像木兔,总喜欢隔得远远的用各种不同的姿势扔进去,张牙舞爪。
木兔看了看怀里的球,有样学样,走到收纳筐旁,郑重其事地将这颗球放在已经堆起的小山包上。他又突然灵感来袭,闭上眼睛,后退一步,左手放在胸前,伸出右手拍了拍这颗球,将这颗受赤苇启发的球册封为“赤苇之球”。
礼毕。
木兔将手交叉在胸前,转头去看赤苇。
可是赤苇还是没有看他。赤苇已经推起了刚收拾好的收纳筐,朝着储物室走去。木兔只好悻悻地把手放下来,挠了挠胸口,推起自己的那框球,跟在赤苇身后。
他的目光跟随被汗湿了的衣袖一起,牢牢地黏在了那双因为用力而显出线条的手臂上。
有点渴。木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只顾看人、忘记喝水。
赤苇走进了储物室。他没开灯,体育馆的灯光仅仅攻占了门口一小块区域。木兔看着赤苇的背影逐渐没入黑暗。路灯被树叶和雨水割开,从房间上方的小窗户透进来,细细碎碎地洒在赤苇黑色柔软的头发上,赤苇向里走,毛茸茸的发丝也跟着晃动,一闪一闪,仿佛在窃窃私语。
但头发都在说话的赤苇却还是没有跟他说话,也没有回头,就好像不知道木兔站在门口一样,赤苇把球推到了靠里的墙边站定,略微低着头,背依旧是挺直的,低头在写着什么。
木兔一步步走近门口,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像巨兽一般占满了整面墙壁,也吞噬了赤苇的影子。木兔走进门,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有开灯。
“赤苇!”他终于忍不住,今晚第一次叫出了学弟的名字,试图掠夺回赤苇的注意力。
赤苇回头看他。动作好似有点卡壳,慢吞吞的,神情晦涩难辨。
光线很暗,木兔继续走到赤苇的身后,墙壁上他的影子已经缩小到了和赤苇的影子一样大,几近重合。他故意很大力地将手中的收纳筐推到赤苇身旁,刹车有点急,“赤苇之球”颤颤巍巍地从上面滑落,被挪用了名字还不自知的人连视线都没移,依旧盯着木兔,没有看球却伸手一把捞住了球,放了回去,动作帅气。
这样的目光让木兔不想停下来,他直视赤苇,仍在毫无距离感地逐渐靠近。
“木兔前辈,不生我气了吗?”赤苇的声音轻而低,仿佛融在雨声之中,让木兔觉得即使隔这么近也听不真切。木兔想说他没有生赤苇的气,可他确实一晚上没有理赤苇。赤苇又慢慢回过头去,发丝磨蹭过木兔的脸,仿佛宣告着无声的拒绝,这让木兔停下了脚步,与赤苇维持着一个几乎紧贴着的距离。赤苇的头发是不是在跟我说话,木兔心想。
在排球场上,木兔大部分时候都知道该往哪个角落扣球最容易得分,可这里不是球场,他面前也不是排球,而是赤苇。木兔只好选择最笨的方式,直白地讲出他莫名其妙的不开心,“赤苇,我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他在赤苇的耳后说,看到赤苇的头发被自己的呼吸吹得摇摇欲坠。
赤苇再次回头看他。这次速度很快,脸上的表情木木的。
赤苇好像说了一个什么词,但速度太快木兔没有听清,再开口时,赤苇说,“木兔前辈今晚是因为这个而不开心吗?”他的语速逐渐放缓,到最后时,好像已经恢复成了平时的赤苇。他们的距离不到五厘米,赤苇说话时的气息就在木兔的喉结前方飘荡,让木兔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木兔点了点头,赤苇又很快地扭过头去。木兔直勾勾地盯着赤苇的后脑勺,观察从他的黑色头发中露出的耳朵轮廓。赤苇的体温好像偏低一些,像这样靠着的时候好舒服,他胸口那阵若即若离的痒意都减轻了不少。难道赤苇还有止痒功能吗?
“赤苇,我这里好像被蚊子咬了。”木兔思维跳脱,就像从斜线球切换成直线球一样,他凭直觉开启了新的话题,指向自己的胸口。
赤苇又一次回头看他。他的视线跟着木兔的手指看向他的胸口,旋即很轻地笑了一声,弯起双眼看向木兔,睫毛间透出清澈却灼人的光。
“还有半年,接下来的每一个球,我都会好好托给前辈的。请不要因此难过,将每个球都好好扣下吧。”
是怎么一回事呢?就在此刻,木兔感觉自己的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外面的细雨低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如同太鼓声,初夏的微风好像放大成为跳发球从身边擦过时的动静,赤苇的呼吸声和身体的细微颤抖让木兔感觉自己在直面一场台风,视线就是交杂在其中的雷电。不知道为什么,木兔直觉危险要降临,可木兔却还是不想后退,一步都不想后退。
啪嗒一声,灯亮了。
“你们干嘛不开灯?”走进来放杂物的木叶奇怪地问。
就好像按下了时间启动的按钮,刚刚在黑暗中几乎滚烫的目光即刻逃回了赤苇的眼睛中,他不再看木兔。木兔感觉自己的五感又回到原处,雨声又成为了雨声,微风也还是微风,而赤苇也还是那样平静温和。刚刚的一切好像都是幻觉。
木兔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想问赤苇,可赤苇已经走过了他身边,站在了门口,转过头对着他说,“前辈,请快一点,我饿了。”
于是木兔又忘记了一切,只想不让赤苇饿肚子。
“所以刚刚赤苇是在写什么呀?”木兔蹦跳着跟上赤苇,木叶惊奇地看了他们一眼,给赤苇比了个大拇指。木兔觉得莫名其妙。
“我只是在刚看木兔前辈收拾时,感觉那个收纳筐有点旧了,要提醒白福学姐记得更换,所以记在采购清单上。”
“哦哦!赤苇好负责!”木兔大声喊叫。
“木兔前辈,运动完后不多喝水还这么大声喊,明天容易嗓子疼。”
两个人在交谈中走出体育馆。
“赤苇,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赤苇干劲利落地否认。
“今天有人来问我这个问题。”
“这样吗。”赤苇兴趣缺缺,“下次请前辈帮我回答。”
“那赤苇会有女朋友吗?”
赤苇看了木兔一眼,神色有点奇怪,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喜欢的女生,所以近期应该都不会有。”
“哦!”木兔大声应了一声,“我也不会有!”
校园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最后一句话在路边的树叶中撞出回声,效果惊人。赤苇突然就笑了一声,很短促,木兔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也开始笑,本来已经绷住表情的赤苇也忍不住又轻轻笑了起来。湿湿的晚风从他们身边穿过,一些情绪在风中消散,却带不走一丝体温。
在那天之后,一周都没有再下雨,天空却始终阴沉沉。就像天气一样,木兔总觉得自己某种本该爆发的情绪忽而哑火,隐约感觉不对劲,但却什么都抓不住。但就像要面对强敌一般,木兔反而并没有像那天那样消极下来,一切仍在鸡飞狗跳地继续,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有关于赤苇的问题,就像是沉在了心底。
赤苇的父母回来了,他不用再去木兔家吃饭。这种情况在以前也经常发生,但这次木兔却格外不适应,只好在每天中午一而再在而三地想办法拉长和赤苇的午饭时间,还好赤苇也每次都予以配合。
今天中午吃饭时,赤苇告知他父母大概会在下下周继续出差,木兔很开心——他的生日就在那周。
枭谷进行了一场3V3练习。
“木兔今天是打什么鸡血了……”先是蹲下身接住木兔又一个刁钻的发球又立刻起身鱼跃但还是没接到木兔扣球的小见躺在地上抱怨,连鹫尾都点了点头对他的发言表示赞同。
今天的木兔显然气势十足,他抓着训练服的领口晃动散热,看向正撑着膝盖喘气的赤苇。汗水从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线条紧实的大腿肌肉上,消失不见。木兔看着那滴汗,不自知地伸出了手,赤苇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前辈的好意,撑着木兔的小臂,站起了身,但手指还松松地搭在木兔的胳膊上。
“辛苦了!今天打得不错,大家运动量已经很充足了,”教练拍了拍手示意众人看过去,又看向木兔特地交代,“今晚不要再加训了。”
木兔点了点头。他当然还想继续练习,不过既然再加练会给身体带来不必要的负担,那么木兔就不会练习。他不会为了一时的快乐而冒险。
大家一起看向木兔,眼神滑过赤苇还放在木兔胳膊上的手,但都如同见到树上有叶子一样习以为常,没有为此多做一秒停留。木兔看向那双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的手,突然很想将自己的手握上去,好像他们的手本就该握在一起一样。
但赤苇已经将手收了回去。他抿了抿唇,对着木兔认认真真地说:”前辈,今天打得真的很好。”
木兔胸口的蚊子包又开始痒了。
走去车站的路上,因为没有下雨,他们不用撑一把雨伞,木兔有时候会走得比赤苇稍微快一点,看到新奇的东西时,他总是想回头跟学弟分享。
木兔觉得大概赤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他经常会走神。在木兔回过头但还没有出声的时候,赤苇经常微微会低着头,眼神没有聚焦,柔软卷曲的黑色头发跟着风动。于是有时候,木兔会不出声地转回身倒着走,观察后辈的发呆时刻,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猜测赤苇又在想什么复杂的问题,直到赤苇看向他,问他在看什么。
平时,木兔喜欢被人关注。但像这样,赤苇不看自己的时候,木兔突然也觉得很好。
那天晚上,木兔做梦了。
梦里是赤苇裸露的大腿,线条清晰流畅,在比赛时,木兔的注意力在排球上面,但在梦里,那些似乎没有留意却印刻在视网膜上的画面轮番重播,赤苇大腿上那一滴汗如同被放慢了一千倍一般缓缓滑落,木兔伸出手,想停止那滴汗的轨迹。
然后画面切换。他在梦中拥有了上帝视角,看见自己在排球场、在更衣室、在杂物间、在天台、在他们走过的每一条路去过的每一家店,他总是在期待赤苇的目光,在不经意间触碰赤苇。
他又突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回到了那天在杂物间,赤苇转过头来说话,轻声到他们那么那么近却都听不真切。
“赤苇,”木兔听见自己的声音。
木兔倏地睁开了眼,他梦遗了。
赤苇那句话到底说了什么?他在梦里没说出口的话又是什么?
胸口的蚊子包痒个不停,各种想不清楚的事情终于再次浮出水面,在木兔脑中乱作一团,早间新闻在播报台风将要在夜间到来的预警,预告着周末出门计划成了泡影,木兔情绪更加低落了。
虽然收到了白福的简讯,说今天的训练取消了,但木兔还是跑去了体育馆。他没有跟赤苇说,但到体育馆门口时,赤苇已经在了。奇怪的是,心口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在和赤苇一起踏入体育场后就都停了下来,他和赤苇痛痛快快地训练了一场,直到赤苇表示今晚会有台风不能练太晚才停下来。
枭谷的地理位置很好,伴随而来的是寸土寸金的地价。为了尽可能保证使用空间,排球场附带的浴室设计得很紧凑,进门后的右手边用隔板隔成了两间,各带一张时常因为部员们粗暴的关门方式而无法完全闭合的门,门到墙壁之间不到半米,墙上是一块落地镜。
如果是正常社团活动结束时间,通常都要排起长龙,也有许多部员会选择忍受一身汗味回家。不过今天,倒是不需要有这个担忧。
赤苇和木兔先后踏入浴室,在不同的隔间洗澡
浴室的换气做得非常糟糕,靠着一小个排气扇在头顶呼啦呼啦地转,在蒸腾的热气中显得十分无用。闷热的浴室不是个聊天的好场地,平时木兔时不时会抱怨几句很热很闷。而即使是这些抱怨的话,赤苇也不会放之不管,安安稳稳地接上几句“那就快点洗完澡,等会儿路上可以吃冰淇淋。”之类的话,督促他赶紧好好洗澡。
但是今天,好像比往常都更安静一点。
木兔听到隔壁的水声停了,然后是挤出沐浴露的声音,旋即水声再次响起。隔板不是完全落地的,木兔看着从赤苇那边流过来带着泡沫的水,忍不住伸脚去把泡泡一个个踩碎。
“木兔前辈,请快一点,不然等会你想要吃的抹茶雪糕可能会卖光。”
赤苇的声音隔着隔板传来,在水汽蒸腾间被打湿了,和往常不太一样。
木兔站着检查自己的胸口,明明没有蚊子包,为什么会这么痒。他忍不住继续挠了起来,胸口不知不觉就被抓红了一大片。
洗澡后,赤苇都会规规矩矩地在淋浴室换好全套衣服出来。
而木兔嫌淋浴间太热,总是说着“反正只有我和赤苇了也不要紧”,就只穿着内裤走出到部活室再换衣服。不过今天——木兔低着头看着自己胸口被挠出的痕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应该不能让赤苇看见。于是木兔在浴室草草地擦了擦身体,把自己塞回到衬衫里,身上还带着水汽,穿衬衫时总是哪里哪里都扯不顺畅。
他一边拽着衣服一边走进更衣室。赤苇正坐在房间中间的凳子上擦头发,听到木兔出来,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木兔。
赤苇将毛巾放下。他的头发还是湿的,软趴趴地粘在脸上,大概是因为热,衬衫扣子难得扣得很低,露出了木兔都不常见到的脖颈和锁骨,红红的。
木兔不知道要收敛目光,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是不常见就要多看看,于是就这样盯着赤苇的锁骨,一步步走到他身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赤苇的锁骨平齐。
赤苇抬起手,把木兔拽起来坐在他的身旁。他看了木兔一眼,眼神还是那样,冷静、包容。他伸出手把扣得乱七八糟上下错乱的衬衫扣子解开了。
木兔低下头去看,赤苇的手真好看。
“是这里被蚊子咬了吗?”赤苇的气息喷在木兔的胸前,“不要挠了,好红。”
像是哆啦A梦一样,赤苇从自己的包中翻出了药膏,他身上明明也还散发着热气,但指尖却冰凉,之前怎么处理都没用的蚊子包就突然不痒了。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赤苇,我们再练习一会儿吧!”
木兔突然提议。在想不清楚事情的时候,他总是想打排球。
赤苇的眼神扫过他们都已经换好的衬衫,木兔都以为赤苇要拒绝了,可赤苇却突然说,“好。木兔前辈,已经换上校服了,我们就做简单的接球练习吧。”
他们穿着校服,又回到了体育馆。因为将要到来的台风,外面晚霞异常美丽,照耀得体育场中也一片金黄。
木兔认真地接下每一个球。在一声声碰球声中,小臂的疼痛感让他的思绪变得无比清晰。就像经过了很久的努力后,突然领悟到扣直线球的方法,这段时间的悸动、疑惑、难熬、低落也顺理成章地有了答案。
对面的赤苇向后退了一步,蹲下,接起球,黑色的发丝扬起,眼神沉静而投入。
我喜欢赤苇京治。
答案就这样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如同他将要一直打排球一样,挤进了木兔的人生定律里。
木兔将球截住,握在手中。“赤苇,我们走吧。”
赤苇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体育馆门口时,他突然笑了一下。
原来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笑,是这么开心的一件事情,木兔觉得自己错过了许多,他决心以后再也不要错过。
“赤苇,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等以后再告诉你。”木兔促狭地笑了一声,对着走在他身前一点的赤苇比了一个无声的口型,“我喜欢你。”
他会在什么时候告诉赤苇呢?木兔还不知道。但就像在打比赛时那样,胜负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永远是每一球。表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一定是喜欢本身。
大概是人品守恒定律,木兔站在冰柜前,悲惨地发现自己最想要尝试的抹茶味已经售罄了。
他们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木兔还在嘟嘟囔囔,已经挑好了饭团的赤苇走到冰柜前,试探地说,“要不要买这里的雪糕?”
“但今天说好了要吃抹茶味的!我不要吃别的雪糕了!”木兔否决。
“赤苇,”木兔转过头去看着赤苇,一脸严肃,“明天一定要早一点到。”
“明天是周六,木兔前辈。”赤苇走过去饭团区放回了饭团,从冰柜中挑出了雪糕,木兔余光瞟见,是他平时在便利店里最喜欢买的雪糕。
“那我们明天出来玩吧!”木兔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刚刚被赤苇放回去的饭团。
“……如果是因为想吃雪糕的话,木兔前辈自己也可以来买吧。”
“我知道啊,可是就是想和赤苇见面嘛。”
“请不要随随便便说这种话。”赤苇语气无奈的结账,躲开了店员探究的目光,“而且明天有台风,请前辈不要出门。”
“本来就是!”木兔坚持原则,“那下周,我们一定要早点到!”
他们向公交车站走过去。木兔刚咬了一口饭团,就果不其然的想吃起雪糕来。
他眼巴巴地看着赤苇,就像知道他想什么一样,赤苇将雪糕递到木兔嘴边,木兔咬走了一大口。
他盯着拿回雪糕小口舔着的赤苇。
“赤苇,你很像冰淇淋。”
“那前辈要小心,我等会儿就会化成一滩水。”
“赤苇还像草莓蛋糕上的杏仁片。”
“是因为前辈上次把我草莓蛋糕上的杏仁片全都挑出来吃掉了吗?”
“赤苇刚吹完头发的时候像年糕。”
“难怪上次吃寿喜烧时前辈一副想把我扔到锅里的样子。”
“赤苇有时候看起来很像一个饭团。”
“是什么馅的?”
“像烤肉时的蘸盐。”
“为什么不是酱料?”
“像夏天时的空调。”
“冬天的空调不行吗”
木兔一样样列出各类新奇的比喻,赤苇一句句全部认真反馈。
赤苇永远都这样。会拆他台,但从来不会嘲笑木兔的奇思妙想,也从来不会敷衍他的任何一句话。被重视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木兔在赤苇身上享受了太多,而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他也会同样做到。
木兔转过头去看着赤苇,将落未落的夕阳已经红得发暗,给赤苇眼睛里的自己映上了别的颜色。晚风凉爽,穿过赤苇吹向木兔,舒服到让木兔忍不住眯缝起了眼。
下周一,和赤苇一起走在这条路上时,会是怎样的风景呢?
木兔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奔向未来了。
呜呜呜请看看后续不然我真的会很心痛💔(bushi): 《不擅长暗恋的赤苇京治》
[瓶邪]窗户纸
1.
吴邪猛然惊醒,在黑暗之中。
他这几年睡得少,睡得也浅,那些事情结束之后这种状况有所改变,这几天又旧态复萌起来。
福建的八月底热得要命,吴邪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扭头去看在不远处打地铺的张起灵,脑子里绷起来的弦才松下来。胖子的呼噜声震天响,吴邪都不知道刚才自己怎么睡着的。如果不是订做的床还没送到,他们现在也不至于在一楼的厅里打地铺。
他借着不太亮的月光盯了张起灵好一会,蓦然回神,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才轻手轻脚地穿上拖鞋去厕所洗脸。
卫生间的灯打开,白炽灯亮起来的一瞬间像是烫着了吴邪的眼睛,他看见镜子里的人眼底的红血丝,接了捧水扑到自己脸上...
1.
吴邪猛然惊醒,在黑暗之中。
他这几年睡得少,睡得也浅,那些事情结束之后这种状况有所改变,这几天又旧态复萌起来。
福建的八月底热得要命,吴邪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扭头去看在不远处打地铺的张起灵,脑子里绷起来的弦才松下来。胖子的呼噜声震天响,吴邪都不知道刚才自己怎么睡着的。如果不是订做的床还没送到,他们现在也不至于在一楼的厅里打地铺。
他借着不太亮的月光盯了张起灵好一会,蓦然回神,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才轻手轻脚地穿上拖鞋去厕所洗脸。
卫生间的灯打开,白炽灯亮起来的一瞬间像是烫着了吴邪的眼睛,他看见镜子里的人眼底的红血丝,接了捧水扑到自己脸上。
他好像还没完全意识到张起灵正待在他身边的事实。很多时候他会恍惚想着这是不是他做的又一个关于张起灵的虚妄的梦,每次在眼睛睁开后他会下意识搜索张起灵的踪迹,确认对方存在之后他才像溺水的人探出水面,艰难地进行第一次呼吸。
在吴邪第五次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去找人的时候,他开始思考他对张起灵可能确实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偏执。时间太长,执念太重,吴邪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有病,他把责任归咎于张起灵玩失踪的前科太多。
吴邪悄悄钻回自己的铺盖里,他把头偏向了张起灵那侧,又掩耳盗铃似的,用薄毯盖住自己的脑袋。他酝酿睡意的时候听到摇头风扇因为开到最大档而微微发出的嗡鸣,动力原理没想起来,倒是想起前些日子从长白山转到北京歇脚的时候解雨臣问他的问题。
“人接回来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忘记当时回复的是“没想过”还是“随便他”,解雨臣听到之后表情挺一言难尽,介于“尊重祝福人别死家门口”和“要不还是再挽救一下”之间。吴邪想,也许是又问他借了钱,毕竟定居到福建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解雨臣的目的大概不是关怀他窝在福建的犄角旮旯里要怎样营生,这种问题胖子也旁敲侧击问过几次。胖子的心思细,他甚至比吴邪本人都更早意识到一些东西。
“你看着他时候眼睛都快发绿光了。”胖子这么说,“我觉得你可以和小哥说说。”
有什么好说的。
吴邪不否认他之前的精神状态确实算不上太正常。他有过几个疯狂离谱的梦境,也有过几次阴暗扭曲的冲动,但真正见到张起灵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些见不得光的想法全部被扼断。
吴邪想,现在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了。
张起灵一直有着自己独一套的行为准则,吴邪没想过他会走,也没想过他会留。他身边都是些后来的伙计,他们认为张起灵的来去与吴邪挂钩,吴邪也理所当然把张起灵归属于自己的所有物,自顾自地把之后的事情一应安排好,像是他们约好了以后都会一起生活。事实上张起灵的行为模型在他脑子里是一个没有公式能计算的变量。
他翻了个身,好不容易聚拢的睡意被翻走了。
2.
吴邪打着哈欠下楼,没看见张起灵的人影。这很正常,张起灵总是起得很早,钻到后山,或者去别的吴邪不知道的地方,很久很久见不到人回来。不过自打张起灵发现吴邪会焦虑地到处找人之后,他在前一天晚上会随口提一下自己的行程。
吴邪像游魂一样晃荡下来的时候,胖子正坐在客厅看相声,面前放了一小盆剥了壳的生花生。
吴邪坐到他边上和他一起剥,随口问:“小哥呢?”
电视里的相声播完了,正在放洗发水的广告。“隔壁大娘说看见他进山去了。他昨天不是跟你说了?”胖子换了个台,跳到本地频道。主持人说的是方言,听得他痛苦面具,跟吴邪说你们南方的方言太难学。他说的时候用的是这里的土话,讲得乱七八糟,吴邪五十步笑百步,劝他多练习。
和人打交道是胖子的拿手活,住进来三天就和隔壁几家人混了个脸熟,还顺了大娘的一袋子生花生。只是他本来的计划是用一首爱拼才会赢融入本地人,谁知道这里根本不说闽南话。
午饭轮到吴邪做。昨天胖子说想吃肉,他就去隔壁大娘那里买了只鸡,按着当地的做法和姜一起干蒸。吴邪做饭水平一般,好在做这鸡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端出来的时候很香。
“给小哥打个电话让他回来吃饭。”胖子把身上的花生屑屑扫掉,朝着厨房喊。
吴邪一时间没能把电话和张起灵联系在一起,他“啊?”了一声,“他有带手机?”他顿了顿,“他会用手机?”
“天真同志,请你不要有刻板印象。人八十来岁老大爷都天天用微信和相好的聊视频,我们小哥怎么就不会用手机了?”
胖子总是通透的,他说你没发现平时小哥会坐在沙发上和咱们看电视吗?
还真没发现。吴邪惭愧地想,胖子说的挺对,他对张起灵有一些奇怪的刻板印象。他以为张起灵闲着没事的时候就是单纯地看天花板。
等待接听的时间有点长,听筒里规律的嘟嘟声听得吴邪直发呆,隔了好长一段没听见嘟声才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接通了,屏幕里的通话时间正一秒一秒往上走。
“小哥?”
“嗯。”
吴邪一瞬间在犹豫要不要录音纪念他第一次跟张起灵通电话。
“饭做好了,你回来吃吗?”吴邪问。
那边应得很快,“好。”
张起灵没有先挂电话的习惯,应了声之后电话还连着,吴邪就继续说:“路上注意安全。”说完他觉得这话听起来无比牙酸,表情扭了一下。
好在张起灵对此没什么反应,依然是回了个嗯,吴邪就挂了通话。
胖子对此反应极大,马上在旁边捏起嗓子夹了一句“你回来吃吗”,在吴邪飞过去一个愤怒的眼神之后他又扭捏地尖着嗓子说“路上注意安全”。
“死胖子,你皮痒了是不是?”
胖子嗤他,“就会和我呛,小哥一回来你乖得像只鹌鹑。”
他话里有话,吴邪不想谈这个。
3.
张起灵回来的时候拎着一只鸡,鸡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脑袋软软地垂着,一副看穿红尘的样子,连挣扎一下都欠奉。鸡递给了胖子,胖子看了看吴邪。吴邪看了看鸡,又偏头看了看饭桌。
胖子说:“天真同志,请发表你的感言。”
吴邪难得接他的台:“早知他要来,我就不来了。”
胖子乐了,忙着拍照发朋友圈炫耀。吴邪懒得理他,招呼张起灵来吃饭。
张起灵好养活,做什么吃什么,没什么偏好,也不挑食,离得近的菜会多伸几筷子,吴邪平时就把肉都放他面前。他饭量不小,但速度很快,两碗饭干下去胖子还在啃鸡翅膀。
4.
吴邪晚上总是反反复复醒,白天就容易犯困。特别是如果午饭后张起灵坐在旁边的单座沙发上发呆,横在沙发上的吴邪很快就能睡着,像个古怪的催眠仪式。
他睡得不安稳,呼吸声很浅,眉头比醒着的时候皱得更紧。他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入睡,软乎的抱枕硌着他的背,手臂枕在脑袋下边,看起来很快就会因为小臂麻痹而痛苦地转醒。张起灵的目光从静音播放的电视机挪到吴邪身上。
“不用管他。”胖子小声地嘘了一声,音量低到几乎只能从翕动的嘴唇辨别出他在说什么,“这家伙容易醒,起床气大得很。”
吴邪不知道是不是听见胖子在说他的小话,眉头重重拧了一下,动作极大地翻了个身,把肚子上的抱枕给折腾掉了,他伸手抓了两下没抓到,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即将被吵醒的低气压。
张起灵把抱枕给他捡回去。
抱枕刚碰到沙发边,吴邪立刻掀起了眼皮,眯着的眼睛大概看见是张起灵向他附身,警惕散了大半,一时没有其他动作。但肯定没醒,不然他怎么会扣住张起灵的手,把手指强硬地插进指缝间,牢牢抓着,以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把那只手拉到自己面前,轻吻过他的手背。
胖子表情瞬间扭曲。
吴邪的手有一些茧子,指尖很凉,张起灵垂眼,手背的触感一沾即离,手很快被松开了。他把抱枕塞到吴邪手里,顿了顿,伸手摁平了这人的眉心。
胖子看着他的反应,眉头抽了一下,背手离开。
5.
吴邪醒了之后显然没记得自己半梦半醒间做过什么,他把手从脑袋底下抽回来,果然麻了。他表情扭曲地甩着手臂,“小哥呢?”
胖子冷笑一声没搭理他,带了点被小团体排挤在外的愤懑。
吴邪莫名其妙。
6.
吴邪早上下楼的时候又没看见张起灵,胖子还是坐在沙发上剥生花生。花生用盐炒熟之后下酒很香,胖子喜欢这个,他们家的盐炒花生一般没有断货的时候。
吴邪昨晚没怎么睡着,现在头疼得很。他往沙发上一躺,拿着遥控器乱按,把胖子看的京剧栏目切成了肥皂剧,里边女主正在和男主分手又和好和好又分手,磨皮和柔光开得整个画面都是光污染,他自己翻个身又不看了。典型的管杀不管埋。
“你上火了?脾气这么大。”胖子瞥他一眼,“遥控器拿来。”
吴邪不理他,“小哥呢?”
“今天赶集,清早让他坐阿炳叔的三轮去镇上买米和油了。”胖子说。他把茶几上的大保温壶推给吴邪,“来,大郎,喝点这个。”
吴邪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那个壶,“装了什么?”
“枸杞,给你补补肾。”
“什么东西!?”
吴邪像摸了电门一样跳起来,胖子预判他的预判,给他顺毛:“人到中年,很正常,我们不能讳疾忌医。”
“谁他妈说我要补这玩意儿的?”吴邪大怒。
“小哥跟我说你最近老起夜,尿的时间又短……你那什么表情,别难过,补补就回来了,改明个儿胖爷给你炖点甲鱼汤。”
吴邪:……
心情太复杂,吴邪感觉自己的脸色青了又白。以张起灵的耳力注意到他半夜老折腾不奇怪,只是,“你们什么时候一起聊的天?”他有点酸溜溜地,“他连这个都和你聊?”
胖子:……
胖子伸胳膊让吴邪看他竖起来的汗毛,“您讲话能别那么内个吗?”
“还不是因为你,我的天真小朋友。你看看你现在弱柳扶风一副红颜薄命的样子,我都怕一不注意你就噶过去了。”胖子给他拧保温壶,“我交代小哥盯着你点别让你抽烟,他就顺便跟我说了你肾虚的事。”
“我没肾虚,再补要上火了。”
吴邪万般嫌弃,不肯接那壶枸杞水。
他不乐意,胖子也没强求,给自己倒了一杯子,闷了。他喝得爽快,吴邪疑惑地伸长脖子去看那个保温壶。没有半点枸杞的影子,里边液体黑褐色还带气泡。
好家伙,冰可乐。
“搞这么一出,你是闲得慌?”
胖子给他比了个中指,“那可不,你俩都到这份儿上了还不知道在磨叽个啥,搞得胖爷天天咸吃萝卜淡操心,一扭头好嘛郎情妾意合着是我他妈在这儿多余。”
这话说得有够委屈的,吴邪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很离谱,“不是,什么叫我俩都到这份上了,谁和谁到哪份上了?”他自己还没理清个什么头绪,身边人都默认他和张起灵迟早成一对,这叫什么事?
“还装?”胖子把前两天沙发前发生的事给吴邪提了一嘴,听得吴邪表情逐渐空洞。完了还附上一句,“就知道打马虎眼,胖爷又不歧视这个,把我当外人是吧。”
吴邪头都大了,一下在想还好没什么做更过分的事不然可能会被张起灵一脚踹到墙上去,一下又想早知道就不放手了也不知道张起灵会是什么表情。几秒间有的没的全在脑子里过了一边,他掐了一下指尖,像是说给自己听:“谁跟你打马虎眼,没影儿的事。别用那点龌龊的心思揣测小哥。”
胖子闻言挑眉,闪电般出手。好在吴邪的反应力还没有退步,敏锐地闪开,代价是从沙发翻到了地上,“你又搞什么?”
“我现在要来牵你然后亲亲你的手背了。”胖子娇羞,手往吴邪面前抓,“别躲啊,不是没什么龌龊的心思吗。”
胖子成心搞他,吴邪被油得够呛,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往后躲,“我看你现在他妈比我还魔怔……”他的肩膀被人扶了一下,扭头一看,是张起灵回来了。
吴邪的表情一下木了。
张起灵把米和油拎去厨房。他的脸上惯常没什么情绪波动,这出无厘头的闹剧吴邪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
7.
月明星稀,吴邪在屋顶偷偷抽烟。
吴邪的肺功能被他自己蹉跎得凄惨,所以胖子在抽烟这个问题上管得很严。他甚至陪着吴邪一块儿把烟戒了,家里上上下下一个烟嘴儿都找不着。
隔壁麻将三缺一抓了胖子去凑桌,这会儿没人管他,吴邪便掏出从阿炳叔那里偷渡过来的烟,溜到天台吧嗒吧嗒抽。他习惯边抽烟边想事情,尼古丁的作用能让他保持镇定。烟头的火星忽明忽暗,他把烟夹在手指间,呼了口气,夜风卷着烟草气散得很远。
不过今昔不同往日,烟抽了一半,他只是在想张起灵。
吴邪一直觉得自己对张起灵的感情不能简单地用喜欢或者爱来形容。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次冒险,那么多次生死,吴邪记得在张家古楼背起张起灵时背上的温度和重量,记得他在长白山那个篝火旁张起灵始终没有移开的视线,记得在墨脱发现石像的欣喜和怅然,记得在费洛蒙模糊记忆里的身影。如果说爱,未免太片面,如果一定要为他们的关系下一个定义,应该要用更复杂、更深沉、更难以界定的形容词……
好吧。吴邪吐出一口烟。他确实爱着张起灵。
他承认,但这又如何呢?吴邪当然不会认为张起灵也爱他,这样就ooc了。即使张起灵会时不时看他,即使张起灵出门前会和他报备,即使张起灵没有在被亲吻手背的时候直接抽手,那也不能说明……
不能说明什么,他没想完,手指夹着的烟被人抽走,摁熄在栏杆上,烟头摩擦,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印迹。
吴邪扭头,正好看见张起灵把被掐熄的小半截烟毫无道德地弹到天台外,然后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转向他。他们距离不远不近,吴邪没什么被抓包的慌乱,他还有心情看着水珠从张起灵的发梢滑下,顺着脖颈没入胸膛,或者滴落肩头洇湿一小块布料。
视觉带来了嗅觉的错感,吴邪好像闻到了张起灵身上沾上的洗浴用品的味道,原味舒肤佳,超市做活动买的家庭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吴邪问,“在里边也能闻到味儿?”
张起灵本来往回走了两步,发现吴邪没跟上来,又停了步,“你不在房间,”他说,“胖子问你吃不吃夜宵。”
吴邪心念一动,迈步上去,“有什么吃的?”
“芋子包。”
吴邪应:“也行。”
快到门边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拉起自己的领口嗅了嗅,“我去洗个澡,免得胖子闻出来又要念我。”
张起灵便看他。
吴邪自认瓶语六级,沉默片刻,警觉地对上他的视线,“你不会要向胖子打报告吧?”
张起灵没否认。
“别、别,我错了,小哥,给个面子。”吴邪认错态度良好,说话声音都轻,“没抽多少,真的,剩下大半根都被你扔了。”
吴邪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数,偶尔抽点不会怎么样,但胖子总担心他哪天会因为肺病暴毙,在这方面很紧张。如果知道吴邪抽烟,又要露出胖胖很担心你的表情,然后拉他去医院检查。
张起灵看他一会,垂了眼就往屋里走,冷面无情的。
“真的真的,再不抽了,别告诉”吴邪下意识伸手去拦,原以为张起灵会避开,没想到拉了个正着,他一下子卡壳,“……胖子。”
张起灵的手温度只比他略高一些,吴邪却觉得自己被烫到了,手心瞬间出了一层薄汗。但他没放开,眼神躲闪几下,看着牵在一起的手,没敢看张起灵,“好不好?”
张起灵应了。
这下吴邪心思完全不在这上边了。他想:我刚刚在辩证什么来着?他想:他就这么答应了?为什么?他又想:这闷油瓶怎么不躲开啊?现在抽手多难收场。等他的手被扯了扯,吴邪才回过神一样抬头,和张起灵的视线交汇。
他们有过无数次的对视,交换过无数次只藏在眼睛里的情绪,以至于吴邪感觉他从里面看出了一点纵容,又怀疑是自己的臆想。
良久,他才笑了一声,说:“听过‘勇气’吗?光良唱的那首。”
张起灵说:“没有。”
吴邪便随口唱了几句,调子不太准,反正唯一的听众听不出来。
8.
当然吴邪没舍得松开手一路飘飘然回到客厅被胖子发现抽烟之后的事又是后话了。
【瓶邪】涉川
*是@WEirdo w老师要吃的饭
*一个真实的幻境
热血溅出来,有几滴落在脸上,烧得皮肤发疼,我以一个仰躺的姿势摔下悬崖,随着下落,上面人的身影由大变小,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黑点。在这一刻,我突然很想闷油瓶,如果他在,一定会利落的把那个汪家人干掉,然后跳下来救我,我微微转头,往下看了看,挺高的,就算是闷油瓶也会受伤吧,那还是算了。
快要落地了。悬崖下面这块地我做了部署,铺了一些干草和棉絮,这段时间墨脱一直在下雪,厚厚的积雪把它们掩盖得很好,只要不是特意扒开,就不会被发现,我能做的就是找准位置,落在上面,然后等着胖子带人来。
落地的一瞬间,...
*是@WEirdo w老师要吃的饭
*一个真实的幻境
热血溅出来,有几滴落在脸上,烧得皮肤发疼,我以一个仰躺的姿势摔下悬崖,随着下落,上面人的身影由大变小,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黑点。在这一刻,我突然很想闷油瓶,如果他在,一定会利落的把那个汪家人干掉,然后跳下来救我,我微微转头,往下看了看,挺高的,就算是闷油瓶也会受伤吧,那还是算了。
快要落地了。悬崖下面这块地我做了部署,铺了一些干草和棉絮,这段时间墨脱一直在下雪,厚厚的积雪把它们掩盖得很好,只要不是特意扒开,就不会被发现,我能做的就是找准位置,落在上面,然后等着胖子带人来。
落地的一瞬间,我想的是,不必非要跳下来啊,闷油瓶可以在下面接住我,他一定会接住我的。
或许是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身体已经停止下落,我却没有感觉到落在大雪里的凉意,后背被一只手牢牢地托住,这感觉太真实,我顾不上会被那个汪家人发现破绽,小心地掀开眼皮去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到。
在我面前的,是闷油瓶。
我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退,但没退成,背后那只手依然在,并且更用力地托住我。艹,我真的被闷油瓶接住了,幻觉吧。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是个冒牌货,汪家人识破了我的计划,并且选了一个最能让我自乱阵脚的方法。我的脑子的确乱了,不过这么多年身体的本能还在,虽然还没能理出头绪,但拳头已经快速地打了出去。
这个冒牌货的功夫比我想得要好,我后背的力量还在,拳头已经被他用另一只手接住了,而且整个人纹丝未动,完蛋,这是一场硬仗。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左手手肘用力顶到他的胸膛,这一下,我用了十成十的劲,他收了放在我背后的手,往后推了两步,皱着眉头看我。
别说,他们找的人还真他娘的像,这皱眉的样子跟闷油瓶几乎一模一样。我甩了两下头,牙齿轻咬舌尖,我要保持冷静,打败这个冒牌货,我必须活下去,也不允许有人顶着闷油瓶的脸过活。
我眯了眯眼睛,紧盯着他,他也处于防备状态,但面色并不恶毒,可恶,这一点也学得很像。我向前两步冲过去,右腿直踢他面门,冒牌货身形也快得很,一下歪头闪过,我落在他身后,然后立刻扫堂腿,他又躲过,并转过身向我逼近。我一面后退一面用余光快速地打量四周,想找个趁手的工具,右边角落里有块不大不小的石块,我看他没有立刻出手的打算,虽然不明白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趁着这个空挡迅速把那块石头捡了起来,并朝着他高高举起。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了不对。这里没有雪,一点积雪都没有,四周都是树木,碎石块很多,我的背后是一个小洞穴,外头有条小溪,水流正慢慢地往下流。
这不是墨脱。
我又去摸我的脖子,那里一片光滑,没有口子,也没有血。我不是真实的我,环境也不是真实的环境,那么,我看向面前的人,这个最有可能是假的的“冒牌货”,会不会是真的闷油瓶呢?
我举着石块的手变得无力,想收回又不敢,我无法确认,难道要傻到直接问你是张起灵吗?就算是假的人家也不会否认的好嘛。
但下一秒,我就打翻了这个想法,因为“冒牌货”终于开口说话了。
“吴邪。”他叫到,声音微微沙哑,但是我立刻就确定了,他是闷油瓶,真的闷油瓶。别人可以模仿他的脸,他的声音,却无法模仿他本人能带给我的这种心安。这声吴邪,携着长白的雪,穿过一路的日月星光,越过多年岁月,直击我的灵魂,我躁动的心在一瞬间被抚平。
他是闷油瓶。
我浑身僵硬,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他,闷油瓶面上有些疲惫,他走过来,拉下我举在空中的手臂,石块还在我手上,但他没有接过去,只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手背的皮肤开始有了温度,这点热一点点蔓延到全身,我一下子放松下来,把手里的石块扔掉。
“你还走吗?”我问他。闷油瓶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那你怎么来的?”这个问题似乎连闷油瓶都被问倒了,他垂下眼睛,想了好一会才说:“没发生什么事情,突然就到这里了。”我捏着下巴,越过他往外走了两步,仔细回想了一遍坠崖之后的事情,似乎也是一切正常。
我转回身,心想算了,管他怎么来的我怎么来的,分别许多年,我有很多话想跟闷油瓶说一说。谁知刚要说话,却发现他脸色一变,垂在裤子旁边的手轻轻摆了两下,这是要我提高警惕。
我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小心地吞了口口水,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就被闷油瓶一把拽住了手腕,然后冲出洞穴,往北边狂奔。
虽然很突然,但这些年逃命的时候不少,我也不是当年什么都不会的小菜鸡了。我一边跑一边转头去看身后的情况,他娘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怎么有十几个野人追着我们跑?不是,都一几年了,怎么还他妈的有野人啊?
身后跟着十几个皮肤黢黑的野人,都披头散发的,上半身光着,下身用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堪堪遮住,跑这么快,我都担心会不会掉了,他们手上拿着长短不一的木棍,正嗷嗷地疯狂追逐。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只觉得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脑海里只有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双腿开始发软,脚步虚浮,要不是闷油瓶拉着我,我搞不好要摔个跟头。闷油瓶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他右手用力拉我一把,我猛地撞到他身上,他小声说:“找地方藏好。”然后抡圆了胳膊把我甩了出去,我一下子被甩出好几米,正好落在一片草木茂盛的大树旁。
我听话地匍匐着,然后慢慢移动到粗壮的树干后面,屏住呼吸,认真聆听,大概半分钟后,搏斗的声音传了出来。跟之前我经历过的不同,这声音是沉闷的,一听就是拳拳到肉,但不知道是闷油瓶的拳头落在了野人身上,还是野人的拳头落到了闷油瓶身上。
我心口狂跳,他再厉害也是一个人,一挑十几免不了要吃亏。我的视线快速地扫视四周,终于在草丛中寻到一根长树枝,走过去才发现,这应当算是一根细一点的树干,颠了颠,发现重量还可以。
我把它扛在肩上,脚下轻而快速地向打斗方向靠近,等预估到距离差不多的时候,把树干放下,抬起一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大喊:“小哥,跳!”闷油瓶背对着我,他没回头,但在听到我声音的一瞬间踹飞了身前身后的人,凌空一个跟头,翻出了野人的包围圈。
我看准时机,用尽全部力气,把手里的树干化了一个大大的圆,不远处的野人猝不及防被我的扫堂树干全部扫到了,闷油瓶又快速冲回来,接过另一头,又扫了一圈,这下,野人们都栽了,有一个抬了抬头想爬起来,被闷油瓶一脚踹到脑袋上,晕了过去。
他冲我一挥手,我心领神会,跟他隔着几米宽的距离重新开始狂奔。闷油瓶斜着冲我而来,之后身影始终在我前方一米远的地方,我跟着他,大概跑了半小时,他停了下来。
“呼,呼,可以了吗,小哥?”我喘着粗气问他。
“嗯。”他应着,“他们不会分辨方向,应该不会再追上来。”我这才拍了拍胸口,走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但是,”他又开口,把我吓得一激灵,“野人会追踪气味,我们身上有他们的味道,所以要洗一洗。”
也很巧,我们又往前走了走,拐了个弯之后发现了一处小湖泊。闷油瓶把外套脱下来甩了甩道:“你先洗,我守着。”在这种事情上,我从来争不过他,而且我也的确没他靠谱,所以听话地脱了衣服跳进湖里。
湖水不算凉,我很快就适应了,这个湖不深,我往中间游了游,整个身子都埋在里面,只露了个脑袋出来,开始还能看到闷油瓶,后来他似乎走远了一点,看不见人了,不过这并不影响我觉得心安,闷油瓶跟我待在同一环境下,这就很足够了。
刚刚活动量太大,我有些累,怕在湖里睡过去呛水,所以没敢洗太久,泡了十几分钟就爬了上来,条件有限,我拿最里面的背心擦擦身上的水,然后把衣服穿上,湿了的背心搭在后背,这样能干得快一些。
刚收拾完,闷油瓶就回来了,他的外套拧成了包袱的形状,里面鼓鼓囊囊的,看起来有不少吃的,他额前的头发乱了,鼻尖上也蹭了一点黑,看起来有些许狼狈,但似乎心情不错,而且难得地露出微笑,还抬起右手,给我看刚猎到的兔子。
“晚饭。”他轻声开口。有些可爱,我没忍住,走上前,帮把他鼻尖上的东西擦掉,又接过他的野兔,说:“那就交给我吧。”
——————
事实证明,人还是要对自己有点自知之明,我刚才说的时候,想的是他捕猎来我做饭,两个人分工明确,可是却完全忘记了,我压根不会处理,眼看着闷油瓶已经洗完澡在穿衣服了,我还在划兔子的肚子,为什么大白狗腿不跟我一起来呢?我好恨。
闷油瓶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走到我面前,或许是我的样子格外可怜滑稽,他轻轻摇了两下头,然后找来一大一小两块石头,小石头被放在大石头上磨出锋利的角,他就用这个角,处理了这只兔子。
环境特殊,没有任何调味品,闷油瓶把兔子清洗过之后,塞了一些酸枣进去,随后穿在树枝上,架在刚刚烧起的火堆上开始烤。
“没有盐,酸味也可以激发食欲。”他对我说。我应着,随后坐到他身边,拿过兔子接着烤,要熟应该要很久,老举着手他得酸死。
天色微微发暗,我和闷油瓶守着一个火堆,对坐无言,别说,还挺像当年分开时的画面。那个场景,在他刚离开的前两年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没想到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度坐在一起,心底忍不住冒出一些雀跃。
“笑什么?”听他这样问,我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正在越翘越高,笑容就这样摆在脸上。
“你烤的兔子真香啊。”我答非所问。“是你烤的。”他却较真,这倒是难得,闷油瓶一向是个大多数事情不在意,在意的事情很严肃的人,像这样近乎无聊的话,他从来没说过。
不过不管谁烤的,挺香是真的,兔子肉嫩嫩的,自带香气,再加上微微的酸味,确实激的人胃口大动,我俩一口一口地吃完了之后,天也黑了下来。
闷油瓶把火堆弄灭,扯着我的袖口把我带到另一个洞穴口,鉴于白天的经历,我心里还有点不安,他捏捏我的肩膀告诉我:“我检查过了,这附近很安全,但是不能用火,睡觉会冷。”
能有多冷?还能有敞着喉管躺在雪地里冷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回答他:“没事没事,可以忍耐。”
这个洞穴里有少量的干草,还有两块破布,看起来以前也是住过人的。闷油瓶把我推到里面坐在干草上,然后跟我挤挤挨挨到一块,两块布一人一块铺在膝盖上,上半身就拿外套盖一盖。
确实冷,夜越深越冷。
因为今天很累,身心俱疲的那种,所以我没一会就陷入了睡眠,但睡得不踏实,处在半睡半醒中,一直在做梦。一会梦见三叔,一会梦见潘子,梦到黎簇又闹事,胖子上去收拾他,还梦到长白送别,梦到掉落悬崖,梦里闷油瓶的脸就近在眼前,却突然变成了汪家人的脸,然后我一下子落在了悬崖下的雪地里。
太冷了,冷的我一下睁开了眼。却发现没有雪,也没有汪家人,我还在这片树林里,跟闷油瓶一起。
有风钻进来,吹得腿疼,我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想把腿蜷起来,却一下被闷油瓶抱进怀里,他没睁眼,不知道是不是醒了,我只感觉到他把我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胸膛,然后右手挡住吹进来的风,又把身上的外套扯了扯,盖住我的头和露在外面的半个肩膀。
我仿佛和寒冷隔绝了,好暖和,闷油瓶的怀里真暖和,只犹豫了一下,我就放任自己安心地躺进他的怀抱,很快又睡了过去。
就放纵一次。
早上是被脖子上的痒意弄醒的,天已经亮了,闷油瓶还在我身边,我们维持着昨天晚上的姿势。清醒状态下,我才意识到,这太暧昧了,所以有些慌乱地想坐起来,但被闷油瓶阻止了。
他的手落在我的喉咙上,来回摩挲,痒意就是这样来的,不过他不让我动我就不动了,安静的任他动作。
“来到这里之前,我的脚踝伤到了。”
“嗯,嗯?”我一惊,想到昨天的一路狂奔,就想去掀他的裤脚检查,但他又把我按回怀里,说来到这里之后,伤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我心里一沉,已经预料到他想要说什么了,果不其然,他翻过手,用指关节蹭了蹭我的脖子,严肃地问:“这里,刚刚受过伤是吗?”
骗是骗不过闷油瓶的,所以我选择坦白,但还是把程度降低了。
“是受伤了,打架的时候划了个小口子,有点疼。”我小声说。
他推开我,低下头看过来,我拿出平时查账的冷静面孔,生怕被看出不对,但闷油瓶没再继续问,他只说我瘦了很多,我笑了两声,说这些年太忙了。
闷油瓶不说话了,气氛变得沉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被割喉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甚至越来越痛。
我抬起眼皮去看闷油瓶,他也刚好在看我,手又伸过来,在我的脖子上抚摸,“痛感回来了,我们要分开了。”
我下意识地抗拒这个词,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闷油瓶也缓缓地站起来,右手落在我的后脑勺,轻轻地揉了揉,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一天,我听到你在叫我,一声又一声。”
我在叫他?什么时候?我努力回想,才突然明白,是了,我坠崖的过程中不是一直在想闷油瓶吗?我嘴巴张不开,但我的心在呼唤他,我觉得他会拉住我,觉得他会接住我,那根本不是我对生的渴望,而是我对闷油瓶的思念。
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原来我这么想他。
我不想跟他分开,所以我抓住他的衣服,冲他摇头。但脖子上的伤口越来越疼,我知道分别就在眼前。
“小哥……”我叫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什么。
闷油瓶双手合拢,把我的手拢在手心里,我的耳边嗡嗡作响,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了,只能努力分辨他的唇形。
“我在等。”这是失去意识前,他告诉我的话,之后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我一动,身边立刻有人被惊醒了。
“天真!卧槽天真啊!你可算醒了,这次真要把我吓死了!”胖子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我想让他小点声,但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你会很久不能说话。”另一个声音传来,我才发现小花也在,他坐在靠进门口的椅子上。
胖子摸摸我的头,眼睛都红了,他摆了摆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只有微微的酸痛感,除了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别的倒是都还好,只是饿得很,我拍了拍肚子,做了个吃饭的手势。
胖子一拍大腿,说忘了忘了,说后厨一直备着饭,紧接着就一溜烟地跑出了门。我的目光落到小花身上,他眼角下一圈乌青,看来这几天也没休息好,见我看他,他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接着走过来,坐到刚刚胖子的位置。
“放心,不会让你这刀白挨的。”小花语气轻轻的,但话里的杀意却不轻。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又推了推他的肩膀,指指自己干裂的嘴唇,他把水杯和棉签递过来,我蘸了一点,这才觉得舒服了很多。
“以为你会消沉一段时间,没想到完全没受影响啊。”他把东西放回到桌子上,带着点笑意开口。
我抬头望向天花板,右手放在纱布上,虽然之前也没有想过要放弃,但一定要成功的想法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当然,他还在等,我不能停。
「Fin.」
【瓶邪】降温(捅一个窗户纸)
*窗户纸文学,胡思乱想的小吴和一天捅破窗户纸的哥
*天冷了,记得添衣!
昨天晚上手机不断跳出寒潮预警,我当时还不以为然,毕竟这儿可是福建,我在祖国版图上精心挑选出来的南方养老小村,听人说是四季如春,冬天能有多冷呢。我跟同样对寒潮不屑一顾的北京大汉胖子调侃了几句,就哼着歌关掉了手机,回到房间盖着一层薄被子睡觉。
但今天一醒我就觉得事情不妙。
睡梦朦胧间我感觉身上凉飕飕的,衣服像是被扒光了似的,从手到...
*窗户纸文学,胡思乱想的小吴和一天捅破窗户纸的哥
*天冷了,记得添衣!
昨天晚上手机不断跳出寒潮预警,我当时还不以为然,毕竟这儿可是福建,我在祖国版图上精心挑选出来的南方养老小村,听人说是四季如春,冬天能有多冷呢。我跟同样对寒潮不屑一顾的北京大汉胖子调侃了几句,就哼着歌关掉了手机,回到房间盖着一层薄被子睡觉。
但今天一醒我就觉得事情不妙。
睡梦朦胧间我感觉身上凉飕飕的,衣服像是被扒光了似的,从手到脚都是冰凉的 冷风直接往骨头里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被窝里没有任何温度,难不成是梦游去了墨脱?
“操。”我费力睁开眼就看见窗帘被风灌得飞上飞下,桌上的纸笔已经凌乱掉在了地上,耳边都是呼呼响声。我赶紧将那件还没一层布厚的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双腿一瞪跳下床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打着哆嗦披了件棕色棉大衣套上,寒风总算吹不进骨子里了。我一边对着冰冷的手哈气一边在心中怒骂那个告诉我福建冬天不冷的伙计,下次去杭州一定得给他扣笔工资。
稍微犹豫了会,我又将另一件同款藏蓝色棉大衣也拿了出来,这衣服是刚到雨村时在镇上服装店趁活动买的,买一送一,我便自作主张买了两件塞进柜子里,虽然没有拿出来过,但我当时就下意识觉得另一件应该给闷油瓶穿。
我双手抱臂,深呼了一口气,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鼓起勇气在冷空气包围下走出房间,没想到刚好遇到了晨练回来的闷油瓶。
我一下子呆在了原地,操,这么冷的天还坚持出去晨练,不愧是张家族长,这是我的第一反应。靠,他果然只穿了一件单衣,这是我的第二反应。
“你快给我过来。”我一边焦急说着一边拿着衣服朝他走去,我知道闷油瓶早已习惯了丝毫不在意舒适度的生活方式,但我总是忍不住想着要让他更适应寻常人居家生活一些,比如巡山也得回家吃晚饭,比如别用冷水洗头,比如在降温时多添一件衣服。
“早上出门急,忘了。”他看着我手上的衣服开口道。
我都气笑了,一时不知道该欣慰还是生气,好歹知道跟人解释一句了,但这算是什么理由,他不是血肉之躯,感受不到天冷?待在雨村还必须按时训练?不过我理智上也清楚坏习惯不是一天能改掉了,更何况是这种从小就刻进了骨子里、关乎性命的坏习惯。我无奈叹了口气,将衣服套在了他身上,“以后要记得。”
“好。”他低声在我耳边说道,热气让我的耳朵有些发痒。
但我立马就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我本来只是想顺手把外套给他套上,我们俩身高相仿,做这种事也很轻松,很快就能完成。可闷油瓶他的手臂在我给他套上衣服的一瞬间突然合拢,还挨在了我身上,从通俗的话来说,他好像……抱住了我?
脑子“嗡“的一响,我一下子蒙住了,手也不敢再继续动作,我甚至清晰感受到了他高强度运动后鼓起肌肉还未消的手臂贴在了我的背后上,他的身体也自然而然和我挨在了一起——果然全身冰凉,还带着清晨树林里的寒气,冻得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好像察觉到了我的反应,手臂微微用力缩了缩,似乎把我搂得更紧了。
过了几秒钟,我那因为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死机了的大脑复苏了,我赶紧向闷油瓶眼睛中望去,可他的手臂却突然放开了,双手如常日一样插在衣服口袋里,好像没什么事发生似的,藏蓝色棉大衣已整齐穿在了身上,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还眨了眨眼睛看着一脸震惊兼严肃的我。
“你……”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直接问你为什么要抱我吧?闷油瓶这幅平静的神色都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了,说不定人家真的只是随便做了个动作了,是我脑补太多。
我打了个哈哈,将自己的尴尬掩饰了过去,“小哥,降温了你一定得记得添衣服,可别感冒了。”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意外,但没想到午后还有后续。之前天气热,我们都是直接喝镇上超市批发来的纯净水,但今天突然降温了,冰凉的水直接进入口腔,我单是想了想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赶紧拿出搁置好久的水壶去厨房乖乖烧水。
我将水壶拿到了餐桌上,闷油瓶刚好坐在旁边,桌上摆着我给他买的保温杯,这杯子是闷油瓶亲自挑的小狗图案。
那天我们一起去超市买杯子,我本以为闷油瓶不会在这种事上发表意见,正准备随手拿一个黑色杯子,他却突然把这个递给了我,我低头一看,杯身上贴着一条正在摇尾巴的黄色小狗。闷油瓶喜欢这种风格?我诡异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脸上有杯子吗?可能老神仙的思维就是跟常人有异吧,我也没多想,顺着他的意思把杯子放进了购物车里。
“小哥,喝热水。”我想也没想,直接往他杯子里倒了一杯水,顺手递给他。
让我惊讶的意外梅开二度了。闷油瓶没有直接接过杯子,而是覆上了我握在杯子上的手,他整张手都放在了我的手上,奇长二指甚至轻轻在我手指上摩挲,肌肤相触,我清晰感受到了他手上因长期拿刀产生的茧而显得有些毛糙,蹭得我手指发痒。我的手控制不住得颤抖,而他刚劲有力地扶稳了杯子,也自然握紧了我的手。
我的脸像被火烧了一样烫,肯定已经红透了,而闷油瓶却依然没有什么反应,眨了眨眼看着我,手坚持不松,甚至握得更紧了,十指交缠,看上去无比亲密。
“呦,你俩穿情侣装呢?”
正当我和闷油瓶僵着时,胖子突然走过来来了这一句,我手猛得吓得一颤,杯子也随着落在了桌上,我暗自松了口气。
“滚,不就是一件衣服的不同颜色吗,别瞎说。”
“那怎么不给我也买一件?穿着情侣装牵着小手,这日子滋润呀。”
我被说得脸又是一热,没再理他,赶紧捧着热水回自己房间。
我坐在床上细细回忆着今天,连续发生两件这样的事,绝对是闷油瓶有意为之了。张家族长在地面上可以有一百种方式不和别人发生肢体接触,但刻意和人方式肢体接触的原因……我只能想到一个一直不敢想的可能。
我对闷油瓶的感情是什么?胖子小花他们曾以为我俩早就在一起了,在得知否定的答案后还很惊讶,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我半个月,明里暗里说我是木头成精。但我真的一点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闷油瓶的感情吗?也是不可能的,在墨脱雪山上追踪他身世的途中,在见到那个流泪石像的那刻,在蛇毒幻境苦寻他的身影时,在被割喉摔下悬崖的瞬间,在那十年里,我早已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心意。
我曾因为这份不合时宜的感情心乱如麻,但也是它给了我希望和勇气,如夜晚沙漠空中的一颗星星,微弱光芒支持我走过了这个十年。
但接到闷油瓶的那一刻,我对这一切都释然了,人已经好好站在我面前了,甚至愿意跟我去雨村,我还祈求什么呢。
与其让我为了自己那份隐秘而扭曲的感情再冒一次险,不如与他以好友的关系在雨村度过余生。我能每天睁眼就看见他晨练回来,我能用上他亲手做的竹篮,我能得到他悉心的照顾,这就足够了。我无法接受因为自己的妄想痴念再度失去他。
而今天的事,让我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他或许确实也喜欢我。
我的脑子现在是一团浆糊,十年前在蛇沼因为闷油瓶的几句话思考半天,十年前依然因为他的几个动作暗自纠结。在面对闷油瓶时,我似乎还是跟当年那个被人骗得团团转的小三爷无异。
“唉。”身下的那块床单已经被我无意识揪得皱成了一团了,我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静观其变吧。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当晚。
晚上九点,我们三在客厅看完了电视,胖子先睡去了,我像往日一样关掉电视和灯准备回房,闷油瓶却突然站在了我的房间门口。
“怎么了?”我歪头疑惑望着他。
“冷,一起。”
我被这个直球打得直接蒙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闷油瓶倒是丝毫不在意的走进了我的房间,我就这样看着他坐上了我的小床,一时间我恍惚觉得他才是这房间的主人。
“你……”我走近他,眼睛眯着眉头皱起,内心比脸色还复杂,嘴巴张了又合,一时什么字也说不出口。
但闷油瓶依旧安稳地坐在床上,我甚至怀疑他下一秒就要躺下去睡着了,过了几秒钟,他终于开口:“你说天冷要保暖,一起睡暖和。”
靠,怎么今天这么听我话了,那这样说还是我叫他来我房中的喽?
不过他愿意主动跟我一起睡,呸,睡一张床上,我总归是高兴的,但我还是有几分恍惚,悄悄用指尖掐了一下手心,确定是不是梦中,今天实在魔幻。
“你的被子呢?”从震惊中缓过来,我才注意他只带着个人来到了房间,警惕看着他。
“睡一床被子更暖和。”他看上去思考了片刻,一本正经回答。
“你知道一起睡一床被子意味着什么吗?”我更晕乎了,一时不知道他是在继续打直球还是就是字面意思,只好努力把神情放得严肃继续追问。
“知道,快睡觉。”他迅速说完,之后就继续一言不发盯着我。
我的语言系统在今天死机了无数次,此刻大脑彻底成了一团乱麻,又好像是一片空白,我猜想我的脸色一定被千年女尸还面无表情。只有多年来的条件反射让我下意识服从了闷油瓶的命令,乖乖跟他一起躺/进了被窝。
真暖和。
早上我还在冰凉的被子里冻得打喷嚏,现在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被窝一下子暖和起来了,床很小,所以我必须和闷油瓶挨/在一起,反正他都主动上床了,我贴一贴又怎么了?这样想着,我便心安理得往他那边再挪了挪,没想到闷油瓶直接双手抱住了我,比早上那个拥抱多了几分亲密。他的手臂完全把我搂住了,我紧/贴在他的胸膛上,令人心安的暖意在我们俩身上传递,外界的冷空气似乎都被他挡住了,我的脑子更加不清醒了,开始昏昏欲睡。闷油瓶睡衣的布料很软,我忍不住悄悄蹭了蹭,又深吸了一口气,是我买的薰衣草洗衣粉味道。
房间突然黑了下来,闷油瓶把灯关了。黑暗中,我察觉到他在我额头印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低温轻柔的触/感在额头间散开,如一道清风抚平了我脑子里四处乱窜的思路。墨脱的风雪渐停了,西湖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我十几年来复杂的心绪有了归处。
“晚安 。”我轻声说道。
【瓶邪】思念
:接十年,捅窗户纸文学。
我们从地底下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抬头就看见橙红色的霞云缠在长白山巅,组成幅瑰丽图景。这地方离山下的旅馆还有两天的路程,车没法往上走,我们是徒步进来的。经过商讨,我们一致决定找块地扎营,休息一晚再下山。
一路上,闷油瓶都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后面依次是我跟胖子,其他的伙计都走在后头。闷油瓶很快就找准了他在队伍的位置,我没有感到丝毫陌生,就像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我看着闷油瓶的背影,突然快走了几步,跟他并肩走着,正如这些年来我...
:接十年,捅窗户纸文学。
我们从地底下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抬头就看见橙红色的霞云缠在长白山巅,组成幅瑰丽图景。这地方离山下的旅馆还有两天的路程,车没法往上走,我们是徒步进来的。经过商讨,我们一致决定找块地扎营,休息一晚再下山。
一路上,闷油瓶都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后面依次是我跟胖子,其他的伙计都走在后头。闷油瓶很快就找准了他在队伍的位置,我没有感到丝毫陌生,就像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我看着闷油瓶的背影,突然快走了几步,跟他并肩走着,正如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追上他的脚步。
闷油瓶只是看了我一眼,他在青铜门里面待了十年,眼神更加的超然物外了,仿佛跟这个世界完全脱了干系。我转念一想,可不就是与世隔绝吗?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青铜门里面做什么,总不可能真像胖子说的在种蘑菇吧?
等我跑神回来,发现闷油瓶还是在看我,准确来说应该是看着我这个方向,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我,只是立马想到十年前的那一次,他也做出了这个动作。
那时候我还不懂,但这十年里我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反刍他的每一个眼神。现在我确信十年前闷油瓶是想在进青铜门前记住我的样子,他从来就没打算跟我告别。那现在呢?该不会是久别重逢之后得重新把我刻进他的记忆里吧?青铜门前的那句“你老了”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难道我的变化真的很明显,导致闷油瓶需要时间来适应?
我心里还真没底,闷油瓶的眼神又太过直接坦然,看得我平添无措感,忽然就想说点什么。
“小哥。”
多年不曾使用的称呼再度脱口,却没有丝毫的卡顿停滞,只是干巴巴地叫了声后就没了下文。
该跟他说些什么呢?
问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涉及到青铜门和终极的秘密,他很有可能不会说。那回忆往昔,问他还记不记得十年前发生了什么?还是算了吧,我不想承认那时候的自己蠢得以为闷油瓶是要去寻死。或者问他冷不冷?八月份的长白山虽然没被雪覆盖,但昼夜温差还是挺大,闷油瓶只穿着件单薄的连帽卫衣,他的外衣在我这儿,不过他看起来就不像冷的样子,这问题估计也是多此一举。
几番设想都在心里被否定,闷油瓶仍旧淡淡地看着我,只眉梢微动,仿佛是在询问我有什么事。
我们俩还是并肩走着,四目对望,我忽然看见远处的半轮夕阳,大部分都沉进山脊以下,剩下的小部分晕红了半边天。
不知怎的,我突然就说了句“夕阳真美”。这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刹那我就恨不得能挖个地缝钻进去,听起来太像没话找话说了。
闷油瓶停住不走了,转头看着我望的方向,凝视了六七秒才回过头来,居然轻轻嗯了声,答了两个字,“很美”。
听到这话我有些怔住,虽然夕阳确实美,但是以前从来没听过闷油瓶这么直白地夸过哪地的风景。或许是他在地底下待了太久了,换位思考一下,要换了我,肯定也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夕阳。
幸亏闷油瓶也没给我留纠结的时间,看到他往前走,我也立马跟上,不经意的低头就看到地上两个影子的肩膀是挨拢的,那团黑暗仿佛从肩部相连,无论我们怎么走,影子都黏在一起。
等到选定地方扎营,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幕呈现出阴沉的灰色。我们带的帐篷不够,又比较小,势必要几个人挤一顶帐篷才能睡下。吃过晚饭,闷油瓶十分自然地就钻进我背后的帐篷,胖子隔着篝火堆朝我挤眼,打个手势就跑去跟别的伙计挤了。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时至今日我要是还不明白我对闷油瓶的感情的话,那可真算是白活了半辈子。
我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转身进了帐篷,里面的灯光比外面要亮,闷油瓶靠在里侧闭目养神,估计他也累了。我刚挪过去挨着他坐下,他就睁了眼睛,那种让我无措的眼神又落在了我脸上,再然后,他的视线下移,目光的焦点竟然集中在我穿的外衣上,足足看了有一分多钟都没挪眼。这一分钟里,帐篷里只有我们的呼吸声,以及外面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声。
闷油瓶该不会是想要回他的衣服吧?
灯光下,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等他发话,我就主动拉开拉链准备脱外衣,谁知刚拉下一半,闷油瓶就逮住我的手阻止我再继续。
这不是闷油瓶第一次抓我的手,却是这十年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温度。
温热掌心贴上手背的时候,我竟觉得有些烫,下意识抬眸看闷油瓶,正对上那双黑亮的眸子。
闷油瓶紧紧攥着我的手,清亮的黑瞳专注直视我,唇缝开合。我听见他说,吴邪,穿着。
原来闷油瓶不是要衣服?也是,他就不是为了一件衣服斤斤计较的人。我忽然觉得有点尴尬,连他的眼神都让我不自在起来,闷油瓶的手心也好像越来越烫。明明已经干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在闷油瓶面前,我似乎又变成了十年前那个小三爷。他的眼神分明是淡淡的,没什么攻击性,我却觉得像是把刀,剖开伪装,直视我残破的灵魂。
本来就是挨着坐的,现在这个姿势更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咫尺之遥,闷油瓶的脸出现在我眼前,跟我记忆中没什么差别,十年的时光没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我清醒地感受到张家人长寿的基因。我的人生走了很长一大段,他才走了一小步。
闷油瓶也在专注地看着我,他看起来很认真,四目相撞时,那双幽深似墨的眼睛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我仿佛在里面看到了一点亮光,闪烁几下后延伸成线,我追逐他的那些日子悉数流淌在这条河,此时我方才意识到刚刚看到的那点亮光是什么。那是填满我过去十年的一样东西,而现在,我在闷油瓶的眼睛里面看到了,就是思念。
到现在我仍然觉得飘忽,闷油瓶就在我眼前,又好像是隔了很远似的,这种亦真亦幻的感觉撩拨着我脑子里某根弦。
闷油瓶的眼神无异于给了我一个鼓励的信号,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又或者是我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我伸着脸就怼上闷油瓶的嘴压实,眼睛睁得圆,不敢错过闷油瓶的任何表情。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但也只是刹那,他就有了动作,回应起我的吻来。
无需更多言语,我心里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
补了下这篇的全文。
【瓶邪】关于十年后的告白
炒冷饭again,接十年,窗户纸文学,配合上一篇告别食用效果更佳。
————
我想,我是没有权力过问闷油瓶的去留的。我来接他,不是为了问他要什么,也不是为了告诉他我这些年做了什么,过得怎么样,只是单纯地想来接这一位老朋友。毕竟,这是我们约好的。
从山里出来,大家都很狼狈,闷油瓶的衣服已经被我穿过了,我不好意思就这么脱下来还给他,而且放了那么久,怎么的也该帮他洗洗。还好小花那边带了多余的衣服,我们重新换上,在山脚下的一个民宿落脚,准备休息一宿再回去。
我本以为我会脑...
炒冷饭again,接十年,窗户纸文学,配合上一篇告别食用效果更佳。
————
我想,我是没有权力过问闷油瓶的去留的。我来接他,不是为了问他要什么,也不是为了告诉他我这些年做了什么,过得怎么样,只是单纯地想来接这一位老朋友。毕竟,这是我们约好的。
从山里出来,大家都很狼狈,闷油瓶的衣服已经被我穿过了,我不好意思就这么脱下来还给他,而且放了那么久,怎么的也该帮他洗洗。还好小花那边带了多余的衣服,我们重新换上,在山脚下的一个民宿落脚,准备休息一宿再回去。
我本以为我会脑袋一沾到枕头便倒头就睡,可事实上我睡不着,胖子也睡不着,我们在民宿二楼的阳台上相遇,胖子默契地给我递了根烟。
烟被点起,尼古丁的味道瞬间盈满我整个鼻腔,我听见胖子说:“一切都结束了,我得回北京去。”
我说:“你真不考虑下我的提议?”
“胖爷我是有生意要做的人,北京的铺子还等着我去拾掇,倒是你,为什么尽劝着我跟你一起去村里,你怎么不去劝小哥呢?”
我沉默,过了一会儿,我道:“我没有办法左右他的想法,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怎么知道他就不乐意陪你一起去雨村呢?你想,张家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小哥要是不跟着你,他除了回张家,还能去哪儿?你就不能为他想想?”
胖子最知道说什么话才能戳我心坎,但这一次,我不能任凭我心动,我得让闷油瓶自己做抉择,我咬了咬牙,狠狠心,将手中没抽完的烟熄灭丢进垃圾桶:“既然你不去,那我只好一个人去了。”
说完我就准备回屋,推开阳台门的时候,我听见胖子在身后叹气。
我不是没想过跟闷油瓶告白,但也只是想想,很多年了,我在脑海中演绎过和他重逢的场景何其百种,即便再惊心动魄,到了现实里,也只不过是一句淡淡的“好久不见”。
如果只是用“近乡情怯”这个词,很难形容我内心想法的万分之一。
我对闷油瓶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不能简单地用“爱情”两个字来形容,如果我对他只是爱情,那我大可以毫无负担,像对待一个小姑娘一样去追求他,管他同不同意先上了再说,可是我不能。
就是因为太复杂,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所以我做不到也说不出口。
我希望他自由,能真正做他想做的事,就像这长白山上来去自如的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束缚他,这样我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至于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情小爱,跟这些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第二天,小花和他的人准备回去了,胖子也打算跟他一起走,我的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准备启程,我打算先回杭州一趟,收拾完东西再去福建。
闷油瓶早早就起床了,他的行李就放在民宿大厅不远处的凳子上,此刻他正在和胖子说话,当然是胖子说,他听,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胖子和我打招呼:“天真,我就先走了嘿!”
小花也从我的身边经过,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事电话联系。”说完就跟着胖子一起走了出去。
“东家,”坎肩过来问我,“走么?”
我回头看了闷油瓶一眼,他已经背上行李在外面的车边等我了,我笑了笑,也拿起自己的行李,对他们道:“走吧,回杭州!”
回到杭州那几天,我还有点不适应现在的生活,每天早上一醒来,想着汪家已经被我解决了,小哥也被我接出来了,我好像没有事情好做了。
吴山居我打算盘给小花,但是他不要,说让我留着生钱替他还债,我就没勉强。
至于王盟,我从来没怪过他,哪怕他真的背叛了我,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我还应该感谢他,我不在的那么长时间,他一直帮我打理着吴山居,生意也一直没落下,已经很难得了。
我回家看望了一趟我爸妈,陪他们吃了顿饭,就准备动身前往福建。
这期间,闷油瓶一直跟我一起住在我杭州的小破公寓里,还好我的公寓里有间客房,那客房的阳台上种了盆花,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是我妈从家里带给我的,这么长时间没人打理早枯萎了,但是有天早上我去闷油瓶房间里看的时候,奇迹般地发现那盆花居然活了,还有被人修剪过的痕迹,看来闷油瓶这几天待在这里也很无聊。
我不止一次地和他说过:“小哥,你有什么事情要做就去做吧,我会给你留门,反正我公寓的钥匙你也有,或者你想长久离开一趟也行,只要你告诉我你在哪儿。”
闷油瓶却总是摇摇头。
他有时候也会出去,比如早上的时候下楼去晨练,顺便给我带回来早饭,我放在玄关里的储蓄罐里有钱,闷油瓶每次买饭都是去那里拿,后来他带了几次,发现我每次都睡到中午和午饭一起吃,也就不再带了。
有时候我去吴山居清点账册,回来的时候发现闷油瓶不在,我猜测他可能是去见张家人了,他们张家人之间总有特殊的联系方式,闷油瓶总是当天出去当天就回,最迟回来时间不会超过十一点,这个时候我甚至都还没睡觉。
就这么在杭州住了几天,时机已经成熟,我把我的小破金杯车拾掇出来,准备直接开车去福建。
这辆车陪了我这么多年,估计开到福建就报废了,但是我不打算用别的交通工具,因为闷油瓶没有身份证,他上不了高铁。
我没有问闷油瓶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但是我已经把他跟我一起走的可能考虑到了。我打算临走之前再问他,而且,这是我最后一问,如果他跟我一起走,我想,我应该是时候让他知道跟我一起走的后果了。
我把所有的行李打点仔细,过去对闷油瓶道:“小哥,我准备明天就去福建了,我会在那里住上很长时间,也有可能会在那里定居,以后或许就做个福建人了,你呢?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还是……想跟我一起去福建?”
闷油瓶看了看我堆放在客厅的行李,对我道:“我和你一起。”
我没有想到他说得那么决然,我想起了十年前,他来和我道别,说他要走,我当时的心情是:他果然是要走的。虽然很舍不得,但我从始至终都在心里做好他随时会走的准备,他是个职业失踪人员,如果哪一天他忽然不走了,对我来说才算是稀奇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居然和我说,我和你一起走。
我很感动,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是不是很红,我只知道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那我有规矩要说。”
“说。”闷油瓶只是淡淡道。
“跟我去福建,你就不能再随便失踪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闷油瓶认真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我答应你,我会做到。”
于是第二天,我们就出发了。
上高速前,我还特意打电话给胖子,说我要去福建了,二缺一,让他快放下北京的花花生活跟上我们,胖子“卧槽”了一声,在电话那头说:“你和小哥去过二人世界,那我必不能跟上你们啊,等着,等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们!”
我被他说得面上臊得慌。
说实话,我不是没有考虑过那个问题,我还想过要喂闷油瓶吃西班牙大苍蝇呢,但那必不可能实施,闷油瓶是什么人啊,我觉得他活得跟神仙差不多,应该没什么七情六欲,我不敢亵渎他,觉得罪过。
我是个正常男人,有些事情我不是没想过,但我以后不能正常结婚了,有了闷油瓶我不可能再跟别人过。我不知道闷油瓶到底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跟他表白了,又好像没有,但我不可能直接跟他说“我喜欢你,我中意你”,这对我们来说不合适,我说了,我对他的情感很复杂,不能用这样简单和肤浅的词语概括。我希望他能领会,并希望他对我也是一样的感情,但这又绕不开最初的问题。
难道我要成为柏拉图么?
我吴邪有一天居然也能当个情圣?
我想着,忽然觉得我的形象逐渐高大起来,同时又充斥着些许苦逼。
可真难啊!我心想。不过算了,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就这样吧。
到福建的第一天,我和闷油瓶忙着打扫卫生,我在村里租了个小院,那里环境很美,这点以后有时间会细说,总之头两天我们很累,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我们才勉强把小院收拾成可以住人的样子。
这时候已经快下午一点,村里叫不了外卖,闷油瓶去村外买午饭了,我到这里还没去村外逛过,不知道闷油瓶会不会在外面迷路,他连手机都没有,要是找不到回来的路,我可能要去村口大喇叭广播寻人启事。
不过还好,他很快回来,提了两大份汤碗,居然是我很喜欢吃的肉燕,还有两份蚵仔煎,这味道可太香了,我像几年没吃饭似的,狼吞虎咽,很快我的碗就见了底。
把蚵仔煎啃完,我拍了拍肚子,正在回味,忽然听见闷油瓶叫我:“吴邪,你嘴角沾了东西。”
“哪儿呢?”我回头看他,抬手往嘴边擦了擦,却发现闷油瓶忽然凑过来,吻住了我的嘴唇。
那一瞬间我的血液逆流,感觉一股热量直冲脑门,耳边是雨村常年不歇的瀑布声,头顶的阳光热烈,我脑子嗡嗡的,心跳声比瀑布声还要大,心里想,老子活了那么多年,是不是铁树开花了?
不对,闷油瓶居然也会接吻?他不是神仙,好家伙,老子的初吻被他抢走了!很好,至少我以后不用愁会不会过和尚日子了。
我搂住他后颈,尝到我两嘴里的蚵仔煎味。那味道,确实很不错。
【瓶邪】关于告别
我理解中的关于十年的告别,张起灵视角,又是炒冷饭。
————
被吴邪和胖子从张家古楼里救出来后,张起灵想,他的时间不多了。
一趟张家古楼之行,让他记起了不少东西,关于天授,关于青铜门背后的秘密。
他必须在天授开始之前主动进入青铜门,否则他又将彻底忘记现在的一切。
他这一生有大半时间都在失忆和寻找记忆中度过,他其实并非害怕失忆,只是不喜欢那种空白的感觉,但是现在,他忽然不想再失忆了。
来不及了,我得走。
张起灵这么想着,坐起来,拔掉了插在手背上的吊针。
...
我理解中的关于十年的告别,张起灵视角,又是炒冷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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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吴邪和胖子从张家古楼里救出来后,张起灵想,他的时间不多了。
一趟张家古楼之行,让他记起了不少东西,关于天授,关于青铜门背后的秘密。
他必须在天授开始之前主动进入青铜门,否则他又将彻底忘记现在的一切。
他这一生有大半时间都在失忆和寻找记忆中度过,他其实并非害怕失忆,只是不喜欢那种空白的感觉,但是现在,他忽然不想再失忆了。
来不及了,我得走。
张起灵这么想着,坐起来,拔掉了插在手背上的吊针。
他的身边是裘德考营救队的人,一个女护士,看见张起灵做出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忙道:“你现在还不能起来,你失血过多……”
“我已经没事了,”张起灵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说完他走出营帐,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裘德考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劝他,虽然他的身体确实已经无碍,但他的朋友还在另一个帐篷里躺着。
过了一会儿,张起灵发现吴邪醒了,正在问旁边的人自己要干嘛。
那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吴邪一下子激动起来,对那人道:“扶我过去!”
吴邪追了上来,问张起灵:“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起灵还没想好要不要和吴邪道别,只是说了一些话搪塞他:“后面的路我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你们没有办法和我同行。”
吴邪气得整个人都在冒火,张起灵却没有办法安慰他,只是默默地背上包裹离开。
在进入青铜门前,张起灵还有一段时间做准备。
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要回去安排族里的后事。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有可能一辈子出不来了,他有许多话要跟族里的人交代。
然后,他还要为吴邪做一些事,九门纷乱,他不知道自己不在,剩下的事情吴邪能不能应付,这本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但是,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他和吴邪之间的关系。
大喇嘛说,你要学会去想,去想念,你才不会是一颗石头。
如今张起灵已经知道“想”的意义是什么。
他这一生想过的事情不多,但他知道他现在有“想”的事情。
吴邪曾告诉他,如果他一辈子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也挺好的,有的事情记得不一定是件好事。张起灵觉得,吴邪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像一个哲人,他很少愿意认真地聆听一个人说话,吴邪却是其中之一。
因为吴邪说的话,总能勾起他的念想,吴邪说要在杭州帮他租套房,没有钱没关系,他可以跟着吴邪做些小生意,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吴邪愿意教他。
张起灵没怎么体验过正常的生活,这一刻他突然很想。
还有吴邪总是爱和胖子插科打诨,他们两的声音并不吵闹,明明张起灵是个极度讨厌聒噪的人,但是他很想就这样一直听这两个人说话。
他想的事情还有很多,细细数来,竟有大半都与吴邪有关。
他与吴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熟悉的?
一开始,他好像只是觉得吴邪是一个长得比较好看的年轻人,他稚嫩、朝气、天真。甚至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地下世界里,他天真得显得有些可笑。
可是后来慢慢的,张起灵才发现这份天真的可贵。
他从小被人当“神”来培养,“仁慈”这个词是刻在他的血液中的,他没有办法对一个陷入危险之中的人见死不救,但所有人都觉得这好像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他强大,几乎无所不能。只有吴邪是第一个给予他回馈的人。
他说:“如果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会和胖子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来救他,甚至在他失忆的时候,也是吴邪和胖子一起陪着他寻找记忆。
这种感觉,张起灵仔细地寻找合适的词汇去形容,最后找到一个他认为最准确的词:家。
他在雪山上的寺庙里,陪着沉睡的妈妈三天,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却在吴邪的身上感受到了。
张起灵想,他需要时间思考,要不要去和吴邪道别。这对他很重要。
他找到了胖子。胖子是最了解他和吴邪关系的人,他只是看起来胖和不着调,但其实是一个聪明人。
果然,胖子说:“小哥,如果你真的觉得不舍,我劝你不要走,什么事情是我们一起解决不了的?如果你觉得危险,我们可以不告诉天真,胖爷我陪你一起解决。但是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天真就真崩溃了。”
张起灵摇头:“我必须去,这是改变不了的事。”
“那你最好不要跟他道别,如果你跟他道别,又是场麻烦,他是个很执着的人,会一直跟着你到天涯海角。”
张起灵淡淡笑起来,这和他想的一样。一开始他还不确定,现在他确定了,他要去和吴邪道别。
这是他的私心。
他想,如果吴邪不伤心,那他走进青铜门后,吴邪应该会忘了他,若干年后,吴邪会结婚生子,会偶尔想起有个叫张起灵的人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这也算是他对吴邪的一种交代。
如果吴邪很伤心,那他就答应吴邪,会十年后再出来,再见吴邪一面。
十年,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了,应该足够淡化很多事,磨平很多伤疤。
那个时候的吴邪,眼里应该不会再有现在的热烈和执着了吧?
他会忘了自己吗?
张起灵不知道。他有很多事情都不确定,但他有他的“想”,他想他会在十年后忍不住再去看吴邪,这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极限,哪怕那时候吴邪已经把他忘记。
所以他才想要定下十年这个期限。
带着这个不确定,张起灵走进了吴邪的店铺。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吴邪的店铺,对这一切有点新奇。他看到货架上摆着滞销的拓本,一些东西的摆放很凌乱,很像是吴邪这个人,有的时候会很迷糊。
店里的一个小伙计在玩电脑,余光瞥见张起灵过来,吓一大跳:“你……你是来找我们老板的吗?”
张起灵回头看他,点点头。
小伙计便慌里慌张地往店铺后门跑了。过了一会儿,吴邪从后门进来,磕磕巴巴地问张起灵:“你、你怎么来了?”
张起灵看了他很久,才淡淡地说:“我来和你道别。”
他们在酒楼吃了顿饭,张起灵没什么胃口,他察觉到吴邪似乎很不安,一直问他要去什么地方。
张起灵忽然有些后悔,他直觉不能和吴邪说太多,将桌上的菜吃完,他站了起来,对吴邪道:“再见。”
他必须要走了。
他意识到这次来找吴邪或许是种错误,他一直追逐自己心里的“想”,却忘了考虑吴邪的想法。
胖子说吴邪是个很执着的人,会追着他到天涯海角,一开始张起灵没有往深里想,但他现在忽然意识到,胖子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低估了吴邪对于自己的情感,他以为吴邪对于自己的那些热情只是出于一种好奇,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好像这中间,还有很多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种发现,让张起灵心里既焦灼又震撼。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血液逆流的感觉,沉寂了很多年的心在他的胸口砰砰直跳,可是怎么办,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果然在这种人生的关键时刻,他所面临的一切总是那么仓促和混乱。
但张起灵已经学会平和面对,他在汽车站上车,中途在一个收费站下车,然后去往二道白河。果不其然,吴邪在那里追上了他。
虽然已经早有预料,张起灵的脸上不免还是露出诧异,他一路想着怎么劝吴邪回去,想了很多办法,却都无法实施,在山中一个旅店住下的时候,张起灵心中忽然就平静了。
他想,要跟就跟着吧,反正见面的时间也不多了,他准备顺从自己的“想”,他想多看吴邪几眼,能看一眼是一眼,反正雪山上情况不定,但即便再难,张起灵还是有能力保护好他的。
在雪山上的最后一夜,张起灵已经决定要不告而别了。再往前走,对吴邪来说会很危险,他一个人背着临时拼凑的装备,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到山下,张起灵不敢冒这个险,即便再舍不得,他也得让吴邪回去了。
吴邪应该不会寻死吧?张起灵忽然想。
不会的,他告诉自己,吴邪不是这种人,他不会这么想不开。
在吴邪的帐篷外守到半夜,确定吴邪已经睡去,周围没有危险,张起灵回到帐篷里,他在吴邪的面前半跪下,在他的额前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再见了,吴邪。他心里想。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希望你一切顺遂,平安无忧。
做完这些,张起灵站起来,决然走进雪山里。
原本预计第二天一早吴邪应该可以下山,张起灵在山头的避风处一直等到天亮,却发现他们昨晚落脚的地方忽然刮起了山风。
雪山上的气候瞬息万变,这是张起灵没有想到的,他担心吴邪回不去,最终还是决定偷偷地跟在他后面,直到他安全下山。
不料吴邪却遇到了雪崩。
溺雪的极限救助时间是三分钟,张起灵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他义无反顾地从三十多米高的悬崖上跳了下去。
吴邪的眼睛好像出现了问题,他看着张起灵,视线没有焦距:“你怎么又回来了?”
张起灵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藏起:“我听到你的求救声。”
他故意装得很淡然,却发现吴邪还是看穿了自己,他气急败坏地笑了,张起灵注意到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他竟然哭了吗?张起灵心想,他是在为自己哭吗?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看见吴邪为自己哭了,第一次是在张家古楼,他放光了血,全身虚弱,吴邪以为他死了,哭得很伤心,那时候张起灵很想伸出手,帮他把脸上的眼泪擦掉,但是他没有力气。
而现在,张起灵是不敢。他不能再给吴邪多余的希望和暗示,哪怕他真的很想伸手,只是抱一抱他也好。
“如果你需要有一个人陪你走到最后,我是不会拒绝的,”吴邪说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所以你不用纠结。”
张起灵心中沉重无比,他第无数次后悔自己一开始的决定,但他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地让吴邪跟着自己。
来到青铜门前,这已经是路途终点,张起灵拿出鬼玺,这是他一开始就准备好的,欺骗吴邪的说法,青铜门必须有一个人守护,这个人只能是他自己,他可以十年后从里面出来,但他这一生都不可能从这里离开,他只能告诉吴邪,让他十年后来找自己,如果他还记得自己,就来接替他。
他知道这不可能,他不会让吴邪接替自己,这一次,真的是最终的告别了。
张起灵一路后悔,却好像忽然觉得,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明智的决定,他在青铜门前,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无憾了。
张起灵抬起手,在吴邪的脖子上掐了一下。
吴邪瞬间软倒,张起灵眼疾手快地将他接住,他将吴邪放到安全的地方,准备为他做自己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将青铜门外的障碍清除,以便十年后吴邪能顺利回到这里——如果有可能的话。
然后,张起灵就走进了那扇黑暗的大门。
大喇嘛说,先有了,然后失去了,那才是佛。
张起灵觉得自己永远都不能成为佛,因为佛无七情六欲,四大皆空。可是他不想忘,也不能忘,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切,哪怕需要拼尽全力。这是他最后的执念。
—
ps.
“墨脱的天空空旷依旧,像长白山上一样。只是这次,不会有人跳下三十米拉起我,我问他为什么来,他说他听见了我的声音。”
【瓶邪】抓春
^窗户纸,ooc预警
1.
镇上开了一家酒馆。
我路过几回,去的第一次却是带闷油瓶过去,是半年之后,发愣地盯着酒馆门口高挂着的几块红色土味儿的灯牌,回头去看闷油瓶,看眉心,不是川,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推开挂了风铃的木门。
抬腿,进门,四处打量,眼皮掀起来,看到浑身潦草的老板站在烧烤架边给串儿扇风,一句漫不经心的欢迎光临,目光触及到我们这边却愣住,就问,还是老几样吗?
我有点呆住,闷油瓶走到我身边,我用余光去看他,发现他在点头。
我只得问:“小哥,你来过了?”......
^窗户纸,ooc预警
1.
镇上开了一家酒馆。
我路过几回,去的第一次却是带闷油瓶过去,是半年之后,发愣地盯着酒馆门口高挂着的几块红色土味儿的灯牌,回头去看闷油瓶,看眉心,不是川,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推开挂了风铃的木门。
抬腿,进门,四处打量,眼皮掀起来,看到浑身潦草的老板站在烧烤架边给串儿扇风,一句漫不经心的欢迎光临,目光触及到我们这边却愣住,就问,还是老几样吗?
我有点呆住,闷油瓶走到我身边,我用余光去看他,发现他在点头。
我只得问:“小哥,你来过了?”
2.
这是个露天的地儿,水从从板桥淌过来,浸得地上的草软,老板引我们走到角落放了花的木桌,不安静,靠着一颗被风吹得乱吵的树,树上缠了一圈圈的灯,让这一方都暖润了起来,走过去便觉得熨贴,很是有气氛。我低头,瞧见鞋边儿一圈湿泥,随后坐在木椅上发困,盯着对面的电动幕布一动不动。
现在是夜晚,上面投的影是很清晰的,但我看不进去,全神贯注地听着闷油瓶说话,老板扭过头问我要不要什么酒,我点了啤的,坐在那里,没有叹气。
闷油瓶坐在我对面,头发被风刮得有些乱,眼底有灯的颜色,我发现自己一直在看他,所以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看了片刻,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
直到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一阵风吹来,一些话被风卷到我耳边。
“吴邪,”他讲话有点轻,“抬头。”
我缓慢地抬起头,吞咽着口水,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痒,一点点把目光往上移,一寸寸往上爬,像蜗牛,但也在攀着,直到忽然撞上他的眼睛,才惊觉周围的灯都已经熄灭了,四周没有任何声音,除了风在欢呼。
我听到老板的声音,很厚重,说什么交给你了,打破了我们的平静,这时候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盯着闷油瓶的眼睛,一动不动,老板抛来什么东西,闷油瓶抬头,一只手抬高准确接住。
接着他起身,蹲到树根边,不知道摆弄着什么。我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而且是我自己不能掌控的速度,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因此觉得有些陌生,居然坐在原地愣住,细细品味了一番,抿不出笑容,控制不了心跳,低下头,大脑仿佛宕机了,找不到原因。
我们就这样静了很久,他背对着我在研究什么,我盯着他背部因为动作而牵动的肌肉组织,有些入迷地看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不面对着他,我会很直接地去看他,眼睛一眨不眨,直到他站起身,我才觉得双眼发酸,于是笑自己,闭上眼等待这种酸劲儿过去。
下一刻,我瞪大双眼,树根旁边冒出了很多萤火虫,是这个年代不能看到的数量。接着听到脚步声,是闷油瓶走到我身旁,还是那句话送到我耳边:“吴邪,抬头。”
我猛地抬起头,发现那些亮点正围绕着树旋转。
还没有惊讶几秒,他弯腰,气息近在咫尺,在昏暗中摸到我的手腕,似乎有点郑重地牵起我,我不敢和他对视,被他牵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迈出了,第一次发现自己不太会走路。
我不是一个不会欣赏风景的人,相反我这一生见过太多景色,十分享受与大自然相连的虚无感。可是在这个时候,我分不出任何目光去看。
他带我进入萤火虫的包围中,有点愉悦地穿过这些虚影。我看着他和我牵住的手,突然发现,原来有些场面是需要刻在脑海中的,当人不想忘记,不想忘记就需要让自己疼痛,人最记得痛了。但是这时候我又想到,不行,这样描述太轻了。
穿过那些萤火虫的虚影时,我希望这些虚假萤火浸入到我的身体里,粘连在我的骨头上,融进去,待到我彻底走不动路的时候,偶尔提醒我,痛上一痛,这些数不清的萤火虫再次在脑海中闪回,然后是我们相扣的手。
我还在想,想了很久,甚至抬手想要抓住这些光影。闷油瓶却在我面前站住,好像很正式,但紧接着好像又放松下来,整个人靠在树下,扣住我的手越来越紧,在察觉到我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慢慢把我牵过来。我总是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个时候却抬起头,一如当年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化,但我却轰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吴邪,你终于带我来这里了。”
3.
我总觉得我的人生有很多时刻都是由一场场梦境组成的。
恍然以为是梦,诡异的,令人恐慌的,好像海绵吸了血红色的情绪,不断胀大,回头去看,挤出来的却又是旅途中的点滴,我以为在那些时刻我什么也记不住,但我却记住了阴谋背后的对视,记住了太多人的目光。
我记得火,燃起的篝火,待到后来回想起来,不是那一晚令人毛骨悚然的,揭露冰山一角阴谋的话语,而是闷油瓶承着火光的眼睛,他说的话。
很多时候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发现闷油瓶的存在给我的旅程编织了太多的美好梦境。
把他接回来也是一场梦,我睡不醒,就那样浑浑噩噩的到了我该到的头,吃酒看花,盯着闷油瓶整理苔藓,和他躺在阳台上晒光,看到搭在架子上柔软的被子随风飘动,才去算日子,算来了这里有多久,至于其他的一概不想。那时候给了闷油瓶太多选项,却不给我自己选项,没想过,没有期待过,什么情绪都生不出来,什么想法也没有,不敢。
好像游戏里的勇士掉血掉到只剩下一丝,只有田园生活才能回血。
大概过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闷油瓶把植物整理得都很好,胖子刚来时备的新锅都充满了油烟味,阳台上的软椅被光晒的脱了很大一块皮,时间,人,磨灭不了的痕迹逐渐增加。烟火气不是说你站在炉子边,被那些火和油烟烘烤,是新房里日渐增多的人味儿,整洁却显出略凌乱的房间,阳台上生长的绿植,火摇摆的响声,番薯烤香的美味,围坐在炉边的大笑。
久到雨下了无数次,见光也见了无数次,某天闷油瓶坐在我搭建的露台上晒太阳,我坐在他旁边吃葡萄,晒着晒着,日头逐渐大了,他起身给那些花草洒水,回头告诉我:“胖子在炖鸡。”
就是这个时候,背着光,远处的太阳打在他身上,我才忽然意识到,这已经算不上是后知后觉了,这比后知后觉晚太多了,我哽住,想了半天,惊讶于自己的迟钝,只想,他好像留在这里了。
接着他朝我走过来,我呆住,抬眼却被太阳刺痛眼睛,一下缩回来,心里却忽然升起了无穷无尽的恐慌。
这种恐慌感将我瞬间带回十多年前,逼迫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我僵硬着身体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却无法遏制自己要抬起的手,最后只能死死抓住自己的裤子,掌心不断冒出汗来,闷油瓶察觉到我的不对,已经来到我面前,我大口喘着气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他,开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天我劝走了闷油瓶,独自坐在那里,胖子端来了鸡汤却不说半个字,只有我在无边的夜里细细去想,想,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
我对未来拥有期待,却习惯对人不抱有期待。因此我刻意逃避闷油瓶的去留问题,刻意不去想却也真的似乎忘记了,变得有些慢吞吞,有些迟钝,晒了很久的太阳才晒走了身上的风沙,多少个月,才想到,他似乎是留下了。
4.
太慢了。
我这才仔细思考起来,该怎么把他长久的留下。
之前刻意不去想他的去留问题,脑中只剩下随缘二字,现在忽然顿悟,便开始感到恐慌,好像有什么慢慢抽离。在来这里的不知道第多少个月,我后知后觉的挠头去想该怎么让他在这里生活的更久,坐在星空下出神。
我已经习惯在凡事没有发生之前做好准备了,这种习惯帮助我避开了一些麻烦。所以哪怕闷油瓶现在正在家里发呆,我也有些急躁地去想一些事情。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不对劲,自己的情绪不对劲,如果换作往常,我不会有这种情绪。
我有些苦恼,感觉是迟来的恐慌。
于是从这天起,我开始观察闷油瓶的一举一动。我很早就发现他很多事情都是习惯自己一个人去做的,哪怕我跟胖子在一旁歇着,他很少会在自己能独立完成一件事的情况下拉上胖子或者我,他拥有独立完成事情的能力,这种习惯完全正常,可是当我时隔这么长的日子想要留住他时,才觉得这种习惯需要稍微改变一下。
我开始跟着他出门。
5.
日头正大,却因为昨晚下了雨,中和了光和水,空气中有种清凉却温和的爽气,我仰头将自己的脸暴露在阳光下,闭上眼,随口叹了一句,说这里太阳很好。
闷油瓶在我旁边停住,似乎在看什么,半晌忽然开了金口搭理我:“以后多来。”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以后”这个字眼,低下头,开始想,想了半天似乎也没想出个招数来。闷油瓶扛着鱼竿提着水桶,走到我们住所边儿的河旁,水桶放在石头上,天空下起没两分钟的太阳雨,他听着鸭叫,低下头研究鱼饵,我四处看看,走过去把他的靠背椅往一旁挪了两三米,闷油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把处理鱼饵的桶也挪了挪,不问我原因。
我自己也带了个小凳子,坐在一边,看着他没被衣帽遮住的额发沾了小雨滴,浑身潮湿地观察着河面的情况,准备下竿,我有点害怕惊扰到他,待到日头逐渐下降的时候才开了口:“小哥。”
他侧过头看我,意识到什么,说头发湿了。
“吴邪,头发湿了。”
我有点想笑,他自己虽然被遮挡住,但也没有完全置身事外,我就说,现在在下雨。
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话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
“这里雨多,”我示意他看向后方,“但是这棵树很高,叶子也很多,你坐在这里钓鱼,这棵树刚好遮住雨。”
他看着我,我在笑。
“好。”
6.
这种话说一次顺口,多说就越来越顺口,我跟着闷油瓶出门的次数也增多,我们去河边,我说这里钓鱼很好。去早餐店吃饭,我说有些餐点不油腻,适合多吃。在田里收拾东西,我说有机蔬菜对身体很好。他去山上,我说走山路是适当锻炼身体,空气很清新。
我有些笨拙的这么说了,闷油瓶每次都应,我只想告诉他这里有多好,适合你留下来,但是话到嘴边总是要转一转,转得内敛了,不直白了,在嘴里嚼了几下才敢结结巴巴吐出来。
一如当年,没有一点长进,我问他要去哪里,他说长白山,我什么话都不敢说,说不出,有刺哽在那里,最后只告诉他江南四季如春。
我跟着他走过很多地方,这是我们走过算是小的地图,每一个点都踩了个遍。他也就任我跟着,很多时候会在我跟不上的时候停下来等一等我,有些时候会牵住我,有点皱着眉,用一种我看不懂,却完全不反感的目光扫视我,目光有点火热。
他找不到我的目的,如果是在很早之前,我的一些行为能够找到我的情绪,联想到可能要达到的目的。但现在我已经会控制自己,他或许也找不到。
我有点急切,但从来不说多错多,只是告诉他这里很好,那里也很好,带着他扩大地图,在镇子上找到一些很好的地方,想跟他说,这里最好,赶快留下。
直到现在,他背着我自己点亮了新的地图点。
7.
他跟我解释,说他是在花店找花种的时候碰到的这位老板,偶尔会过来帮他打理露天酒馆的花草,这位老板不会种花,也压根不会维持环境,一段时间没有来,杂草长得比花还高。
我直截了当地问他,靠在树上,在暗处开口:“为什么?”
他叹出热气,我被他扫得脸红,看着那些漂浮在我面前的光点,想到老板跟他说的一些话,忽然又有点明白。
额发晃了晃,湿润的空气里,他呼出的气息都是带有滚烫热度的,告诉我:“我也在找。”
“嗯?”我抬起眼,有点不明白。
他靠在我的颈脖上,忽然低下头,埋进去。如果不是我知道他没有喝酒,现在会有点误会,他用了一些力气按住我,鼻子带有一点其他意味地在我颈脖旁磨,磨得我发痒,躲也躲不掉。
他靠了一会儿才说:“哪里都很好。”
“你最好。”
我有点知道他在说什么了,靠在树上,脖子里都是热气,过了半晌,笑出声来了。
-没啦
大家小年快乐呀,好久不见
【瓶邪】圈地盘
*日常流水账
*窗户纸从来就没有
闷油瓶回来之后,我处理了杭州的盘口,紧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松口气,我尝试着放纵我自己。睡不着就不睡,白天困了就地补眠,想吃什么都冲胖子要,反正他会骂骂咧咧的给我做,烟瘾犯了就来一根,抽到过瘾为止。
这种日子确实舒服,但我的身体它享受不了。我的肺太差了,过度抽烟只会让它越来越差,越来越疼,闷油瓶劝说无果,开始给我制定戒烟计划。
他大概也明白,瘾是一时半会戒不掉的,所以打算循序渐进的给我戒掉。第一阶段,白天不能抽,晚上睡不着可以来一根,一天仅限一根。他认真地写下来,然后拿给我看,我笑着说,没问...
*日常流水账
*窗户纸从来就没有
闷油瓶回来之后,我处理了杭州的盘口,紧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松口气,我尝试着放纵我自己。睡不着就不睡,白天困了就地补眠,想吃什么都冲胖子要,反正他会骂骂咧咧的给我做,烟瘾犯了就来一根,抽到过瘾为止。
这种日子确实舒服,但我的身体它享受不了。我的肺太差了,过度抽烟只会让它越来越差,越来越疼,闷油瓶劝说无果,开始给我制定戒烟计划。
他大概也明白,瘾是一时半会戒不掉的,所以打算循序渐进的给我戒掉。第一阶段,白天不能抽,晚上睡不着可以来一根,一天仅限一根。他认真地写下来,然后拿给我看,我笑着说,没问题。
可第一天我就破戒了。月光太亮了,鸡叫声太大了,胖子太能打呼噜了,我睡不着,所以抽了两根,蹲在院子里抽的。
闷油瓶的警惕心依旧很强,他大概过于相信我的自制力,所以在我第二根抽到一半的时候才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从我指间抽走那半根烟,扔到地上,捻灭了。
“明天没有了。”他说,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锤了两下蹲麻的小腿,站起来,顺着他说:“好。”
我抽得急,烟雾还没完全散去,此刻不止是我,连闷油瓶都被环绕其中,我眉头一挑,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也许香烟对我的确有助眠作用,后半夜睡得很香。
我开始放任自己做更过分的事情——不听闷油瓶的话。
他让我戒烟,我偏不,不让我白天抽,我就要在太阳高照的时候抽,而且当着他的面。闷油瓶会生气,他会警告我,“吴邪,你的身体不能这样下去。”我应着,但不看他,再吸一大口,这才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把嘴巴里的烟丝徐徐地吐出来,吹到他的脸上。
黄鹤楼的味道不是很呛,我很喜欢,有时候我会觉得,香烟就是一种特殊味道的香水,但是比普通比香水留香的时间更长,所以每次看到闷油瓶被烟雾拢在其中,我就忍不住要嘴角上翘,虽然胖子说我这是在作大死,但我想想就觉得开心。
他身上会染上这个味道,吴邪的烟,吴邪的味道。
闷油瓶作息规律,六点就起床,晨练一小时,然后去跑山,再从村口买早餐回来。他长得好看,村里的小姑娘总是“张小哥,张小哥”地叫,上了年纪的阿姨大妈就个个想给他介绍对象——把自己家的姑娘介绍给他,闷油瓶不爱说话,每次遇到,总是用脸拒绝,但我很不爽。
我开始早起,晨起一根烟,舒爽一整天。七点,闷油瓶要出门的时间,我会提前十分钟夹着烟来到院子,在他身边走走停停,把香烟的味道充分地过渡到他身上,然后心满意足地送他出门,虽然我闻不到,但我就是觉得,等他回来,身上还有这股味道,好几次胖子都忍不住在闷油瓶走之后吐槽,说吴邪你消停消停吧,瓶仔浑身都是你那黄鹤楼的味,腌入味了都!
我不回应,只上下拍拍手,心满意足地回屋睡回笼觉。
我的心思没藏,闷油瓶也乐得陪我玩,他控制我抽烟的数量和频率,但也不会通通没收,我总能在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两根,够我满足自己现在变态的癖好。
这种日子过了三个多月,入冬之后,闷油瓶叫了停,因为我开始频繁感冒,然后发烧,输液,住院,其实没太严重,但闷油瓶显然不会再放纵我。香烟从家里的各个角落消失了,除了厨房,任何能点火的东西他都没给我留,村里的小卖部也买不到,闷油瓶提前打了招呼,不知道是怎么说的,反正我出十倍的价格,人家也不卖给我。
好吧,当张起灵发力的时候,吴邪没有任何办法。
戒就戒嘛,我什么做不到。可这次我高估了自己,熬过了没有尼古丁的生理反应,却熬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关,闷油瓶身上没有我的味道了,我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有时候我摸不到烟的时候会去寻他,他听到我叫,会放下在做的事情,坐到我身边,直到我的焦躁被慢慢抚平。
在家还好,但如果碰上他去巡山三五天不回来,我的脾气会压也压不住地爆发,我经常在清晨惊醒后,穿着拖鞋和睡衣上山找他,然后再被他皱着眉头背回来。
闷油瓶说:“吴邪,你不能再这样了。”我回他:“我知道,可我忍不住。”
为什么一定要抽烟?为什么要我染上你的味道?为什么会山上找我?为什么呢?
我从没听过闷油瓶一次问这么多问题,一个个为什么像石头一样敲到我的脑袋上,我被打得有点懵,只能抬起手搓搓脸,尝试回答:“因为,因为你不能走。”
“我不会走,”闷油瓶说。可我不信,他好多次丢下我自己走,跑那么快,我追不上。我需要看到他,摸到他,与他建立联系,然后留住他。
我这样想了,也就这样说了。闷油瓶就叹气,很无奈的样子,他说黄鹤楼的味道不好闻,也不是吴邪的味道,要我换一种,我问换成什么呢?他又不答了,只是带着我,把他的被子抱到了我的屋里,我走在闷油瓶后面,抱着他的枕头。
病会好的,烟也能戒掉,嗅觉会恢复,觉也能睡得着。等到第二年春天来的时候,我的脸颊上都有了肉,跟我爸妈开视频,我妈说我胖了,气色也好了,她说福建有什么呀,让你过得这么有滋有味?我还在想怎么回答,闷油瓶就凑过来,乖巧地喊阿姨好,我妈喜欢他,两个人便开始聊。
胖子走过来,捏捏我脸上的肉,小声说:“有情饮水饱,有情人,啥病都能好。”
「Fin」
【瓶邪】惦记
吴邪很有魅力,这一点没有人可以否认。张起灵经常这样想。
魅力也看体现在哪,有些人的魅力在外表上,有些人的魅力在能力上,而吴邪呢,是个六边形选手,简单来说,就是方方面面都招人喜欢。
浅层次的是外表,皮囊的好与否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吴邪很漂亮,凡是见过他的,大概都会这样觉得。他长了一张很斯文的脸,五官算不上顶级,但组合在一起,就是舒服,就是好看,肩宽腿长,身形匀称,刚入行的时候又白得很,在人群里显得很是出挑。
在斗里还不那么明显,因为大家都脏兮兮的,而且精神高度紧张,谁也没有多少精力去观察身边人的长相,张起灵是失忆后才清楚地知道吴邪是个很好看的...
吴邪很有魅力,这一点没有人可以否认。张起灵经常这样想。
魅力也看体现在哪,有些人的魅力在外表上,有些人的魅力在能力上,而吴邪呢,是个六边形选手,简单来说,就是方方面面都招人喜欢。
浅层次的是外表,皮囊的好与否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吴邪很漂亮,凡是见过他的,大概都会这样觉得。他长了一张很斯文的脸,五官算不上顶级,但组合在一起,就是舒服,就是好看,肩宽腿长,身形匀称,刚入行的时候又白得很,在人群里显得很是出挑。
在斗里还不那么明显,因为大家都脏兮兮的,而且精神高度紧张,谁也没有多少精力去观察身边人的长相,张起灵是失忆后才清楚地知道吴邪是个很好看的人。那时候他住在吴山居,吃睡都跟吴邪在一起,吴山居生意不多,但吴邪并不闲着,他研究拓本,研究古董,一坐就是一下午,张起灵没事干,除了睡觉就是看吴邪。
吴邪颜值的点睛之笔是那双眼睛,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眼睛,但是眼形长得好,双眼皮很对称,眼角一点内眦赘皮都没有,睫毛又长又翘,而且眼神干净坦诚,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很多人会不由自主地跟他说些心里话。
即使是现在,相识已经有十余年,张起灵被吴邪盯着的时候,还是会一下就心软,除了抽烟,别的总是下意识就顺着他了。
深层次一点的是能力。吴邪半路出家,体力和武力值都不行,但知识储备量丰富,所以别看他是个新人,其实在很多次行动中,他都担任着军师的职位。另外,他有个很重要的优点——冷静,吴邪很少在众人面前出现大情绪的惊慌失措,不论是自己被落在耳室,还是遇到粽子、看见死人,不管心里如何波涛汹涌,但面上还是镇定的。
也是因为这点,阿宁开始一直以为他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当然,那是因为她没见过吴邪被禁婆吓到惊叫着撞进张起灵怀里的样子。
长得好看、脑子聪明、遇事镇定,当这些特点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时,已经足以让人产生好感了,所以从前的队伍中,无论男女,总有些人流露出对吴邪的好感,虽然是哪些人张起灵已经记不起了,但总归是有的。
还有一点,跟他们比,吴邪显得格外善良,对身边的人都很好,谁伤了痛了,他看到了都要问一问,他总希望一起来一起回,大家都能好好的。在盗墓这一行,这种性格说好也不好,如果运气好,碰到的人是胖子,那就能靠真诚和义气收获一个好兄弟,但若遇到的是图谋不轨的人,可能什么时候命没了都不知道。
但太阳总是能吸引到常年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比如张起灵。
再往深里说,还有魄力。吴邪不是最强的,但他聪明的脑子和语言沟通能力以及快速的学习能力,使得很多时候,他才是整个队伍的中心点——他有把毫不相干的人凝聚在一起的能力。
这一点,在十年前就初见端倪,只是那时候他手里没权,知道的事情也是糊里糊涂的,一直在被骗,所以显得弱了些。
回来后,张起灵跟着吴邪查过几次账。开始吴邪不让他去,总说自己能搞定,但他不放心,偷偷藏在盘口院子的树上,想着如果有危险,他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身唐装进门的吴邪。唐装宽松,吴邪又瘦得厉害,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肥大,但他眼神坚定,气场十足,任谁看了也知道这是个人物。
吴邪眼睛上架了金丝边的眼睛,显得斯文,与他身上那股“谁敢阻我”的气势中和了。他落座、接茶、喝一口,然后重重地放下,屋里只有账本翻动的声音,所有人都静悄悄的不敢说话。
这次许是运气不好,账面不平,主事人是个老人了,吴邪问情况,他振振有词,很是不服的样子,甚至伸出手指指点点。坎肩看不下去,要动手被吴邪拦住,离得有些远,张起灵听不到吴邪对那人说了什么,只看到他微笑着用大白狗腿插穿了对面人的手,然后吩咐着把人拖了下去,继续查账。
这十年间的事,胖子他们跟他讲过,他也从吴邪的笔记和手下人的嘴里窥见过一些,但终究没能亲眼看到,只能想象,所以这一幕让他印象深刻,他从树叶的缝隙间去看吴邪,也注意到了一脸崇拜的坎肩。
吴家这几年来了不少新人,这样的吴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不崇拜,连张起灵看着他,都移不开眼。
有些人,读得好书,杀得了人,带得好队伍,也稳得住人心。这样的人,是友,该庆幸,是敌,该尊敬。
当然了,是爱人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原本以为这些优点已经够了,但来到雨村之后张起灵才发现,吴邪还招大妈们喜欢。他性格开朗温和,在村里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长得又年轻,来了没多久就变成了雨村相亲大队的香饽饽,上门介绍对象的一波接着一波,吴邪实在无法拒绝的时候,张起灵就往他旁边一站,都不用刻意冷脸,就用他平时的表情,简单一句“吴邪说不要。”就能把大妈们劝退。
后来张起灵又发现,村子里有些小姑娘也会偷偷观察吴邪,比如今天这个,打着请教字画的名头上门,实则眼神一直往吴邪脸上瞟,姑娘还小,没什么坏心思,吴邪不好轰人家,所以跟她多讲了两句。
这大半年,因为吃得好,养得好,吴邪胖了一些,比张起灵刚认识他的时候瘦,比十年后再见的时候胖,处在一个刚刚好的阶段,匀称的身材是很吸睛的,张起灵对于别人惦记他的人非常不爽,所以他在旁边很刻意地咳嗽了两声。
他没往吴邪那边看,但吴邪已经转过头来看他,然后低下头笑了笑,对小姑娘小声说了句什么,那女孩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双手合十拜了两拜,这才匆匆离开。
吴邪走到张起灵面前,牵他的手,凑上去亲他。他被张起灵难得明显地吃醋取悦到了,心情大好地亲了好几口,张起灵捏住他的脸,问:“刚刚跟她说了什么?”
吴邪嘴巴被捏的撅起来没法说话,他打掉张起灵的手,带着笑意说:“我说,不能再说了,对象吃醋啦。”
张起灵的脸色缓下来,他捏捏吴邪的胳膊,又捏大腿,摸摸手腕,又摸摸腰,这才说:“太瘦了,要再胖点。”
吴邪按住他作乱的手,然后掀起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腹肌,有点无奈道:“这样正好啊,再胖就不好看了,它已经快九九归一了。”
张起灵却摇头,认真地说:“胖了,没人惦记。”
「Fin.」
所以,到底是谁,惦记了人家许多年?
【瓶邪】扛不住你
^哥离开雨村三年,吴邪在之后烂醉如泥
^ooc!!几句话的黑花!灵感源于《一闪一闪亮星星》
闷油瓶离开雨村的第三年,我在其中一个深夜里烂醉如泥。
我喝光了他三年前在隔壁婶子家购来的白酒,这是无疑是个非常罕见的事情。在这段长久的时间里,我对闷油瓶留下的物品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在意,他住过的房间没有让任何来客踏足过,只有我会在月亮升上后突然拜访。
只记得这酒很香,我提着那酒,摇摇晃晃地翻过阳台的木栏杆,一个踮脚迈上了院儿里很高的围墙,没摔个狗啃泥就算是给全家留脸了。随后茫然地踢了一脚已经攀上最顶端的绿爬墙虎,给自己在墙上踢出了个地儿,撑着一屁股坐下,就仰着头啊,让酒从头...
^哥离开雨村三年,吴邪在之后烂醉如泥
^ooc!!几句话的黑花!灵感源于《一闪一闪亮星星》
闷油瓶离开雨村的第三年,我在其中一个深夜里烂醉如泥。
我喝光了他三年前在隔壁婶子家购来的白酒,这是无疑是个非常罕见的事情。在这段长久的时间里,我对闷油瓶留下的物品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在意,他住过的房间没有让任何来客踏足过,只有我会在月亮升上后突然拜访。
只记得这酒很香,我提着那酒,摇摇晃晃地翻过阳台的木栏杆,一个踮脚迈上了院儿里很高的围墙,没摔个狗啃泥就算是给全家留脸了。随后茫然地踢了一脚已经攀上最顶端的绿爬墙虎,给自己在墙上踢出了个地儿,撑着一屁股坐下,就仰着头啊,让酒从头上飞下来,一条线的落在我嘴里,只一下,装成了潇洒通透的酒鬼。但我不够通透,我有些残忍地想,一切都是假装出来的,像是我现在够不天真一样。
我喝的烂醉,头枕在自己手上,院墙上横出桂花枝,香味儿往我喉咙里钻,全身暖烘烘的,体温将花香一蒸,自己就越发醉了。我眯着眼睛薅下一把桂花,握在手里,汁儿被我挤了满手,就用带着一股子桂花清香的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是闷油瓶三年前回复我的便签。
我打开看内容,眼前一下模糊。
——“小哥,如果上山就带雨衣,傍晚有雨。我再睡一会,你要是去采药,中午只能我一个人招呼小花他们了。可以不去吗?”
——“不上山。”
走了三年,这张便签纸还没有从这一摞便签上撕下来,看了半晌,我笑的不愉快,笑最后一行话写的忐忑,摇摇晃晃将东西举起来,如雪的月色拢着这如梦如幻的一切,风吹动树,从绿叶间隙里飞离,卷起一地的落花。我发现这张便签中间一块被我按了个花汁儿印,好像有什么字迹被按出来,我没有仔细瞧,叹了口气,撕了。
留的住东西,人不会回来。就这么想着,我看着周围的一切,觉得恍惚,觉得茫然,伸手去遮月亮,遮不住自己的一颗心。就翻身往下一落,落到了院儿里一大片野菊花丛中,花们抱住我,我却将那片给砸了个惨,咳了几下,就压着不知道多少花,在一片清香里随意动了动,砸吧砸吧嘴,想睡了。
让花淹了我吧,酒香蒸出来,漫了这些瓣子。
我醉了给闷油瓶发了什么,自己也没有回想起来,在意识模糊之际,只觉得手机震了一下,震到心尖尖上,我眯着眼看着黑幕似的天空,清醒了一半,伸手要去找手机的时候,听见纸被快速撕开的响,还伴着书页翻动的哗啦声。
只一秒的时间,天上就不是墨了。我躺在卧室里,猛然睁开眼,看着阳台大亮的天色,一下从软床上跳起来,怀疑是自己进入了幻境,我已经习惯了面对任何事物都保持冷静,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看到自己房间的摆设,马上将旁边的手机捞过来。用起来及其不顺手,但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看了一眼日期,是我忘不了的一天。
正是在这一天,我口袋里装着的便签,喝醉酒睡到第二天,醒来后闷油瓶离开的消息。改变了我后来的生活,让我不得安静,生活仅剩下怀念与空虚。
我穿越了?
不是,转过身看到旁边正安静睡着的我自己,我就在想,自己又有些犯病了。仔细看又不是,岁月虽然不能在我脸上留下很明显的痕迹,但某些细微变化我是会发觉的,比如现在,我很清楚的知道,这是三年前的我自己。
但我不在乎。大概是太想念一个人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什么都没有想,没有思考自己如同小说般灵魂的穿越是因为什么,上天的旨意还是阴谋的诞生?周围又有什么暗藏的危险,我该如何探寻这一切的真相,用什么方式什么思维来推理事件?我都没有想,我只是拉开门,没想自己怎么可以触碰物体,我转过身,不管熟睡的自己正在房间,一下往外跑出去。
跑到刮起耳边的头发,我停住,看见闷油瓶正在客厅里,他坐在他常坐的凳子上,认真写着什么东西。
什么是朝思暮想呢?这张凳子如今在我房间里。
我走过去,就见他把笔打开,眼睛没有抬起来看我,平静地将笔盖放在一边,显然不知我的存在。我仔细看着他,就在想,过年也不回来呀。如果不算照片,这大概是他离开后我们第一次重遇。
我看着他的手在纸上准备动,于是调整了一下,找了能看见他笔尖的角度,看到那支笔没有带出墨,无痕的画了一下,但闷油瓶并没有停住,我看着他写完三个字,他才起身去拿笔。
便签被放在一边,笔尖按下去的力道有些足,纸上有无墨的笔迹,我趴在桌上看。上面那一行是我的字,他准备写我揣在兜里三年的便签。
——“小哥,如果上山就带雨衣,傍晚有雨。我再睡一会,你要是去采药,中午只能我一个人招呼小花他们了。可以不去吗?”
——“我陪你。”
他写的是这个。
我愣在原地,睁大眼睛反复去确认。
他写的真是这个。我一下如同被雷劈中一般,浑身开始发抖,恍然间想起过来前,花汁染出的字迹,我瘫坐在地上,就在想,他写的居然是这个。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回复我,这样暧昧的三个字,是出于闷油瓶之手。想到这个,我都觉得夸张,拍打自己确认是不是在做梦,懒得想了,他真的这样写过。
但我三年后才发现,迟来的无用,有用的迟来。我喘着大气,告诉自己,这三个字并不能代表什么,闷油瓶是善良的,或许只是为了让我……我眼前模糊,就看到他拿着另一支笔走过来,脸上仍旧平静,只是在拿起桌上的便签纸时愣了一下,他写的却是——不上山。
我怔住,想不透了,真的想不透了。
我站在这里,想到日升月落,想到昏天地老。我看到小花和瞎子他们进来,看到“我”灌着酒,不明显地盯着闷油瓶,现在想过去扇自己一耳光,这是什么不明显,要把人吞了的不明显?
我不知道三年前醉酒后发生了什么,瞎子和小花在饭后离开了这里,他们只是旅行,顺道过来,胖子则去北京住了一小段时间,因为什么货的原因。只是在闷油瓶离开之后,他就立刻回来了。我问他,闷油瓶有没有跟他说什么,胖子就说我钻牛角尖,说闷油瓶告诉他,如果吴邪问了就照实说。
闷油瓶只是通知他,自己必须要走,让他赶紧回来。
那天,也就是这时候。在屋子里的只有我和闷油瓶,我断片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是后来,闷油瓶再也没有回来,胖子逢年过节打电话问候他,他也闭口不谈回来的事情,我会在一旁打开自己的手机录音,录下他的声音,在而后睡不着的夜里反复播放。
我只有喝闷油瓶的酒才会醉,似乎是这样,这一天是他的酒,落在花丛前也还是因为那保存了三年的思念醉的,我酒量不长,碰到闷油瓶就会醉。
好像是上帝赐予我一次机会知道一切,但知道也不能改变,无力的返回去,不属于吴邪的瓶子仍在外面漂流。
我看到自己在哭。
这种场景是非常滑稽的,看着自己在哭泣。我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就回想起这一段日子的自己。接回来后一切尘埃落定,放在闷油瓶身上的一颗心在无数瞬间狂跳,仅仅只是看着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要贴近,再近一步,让我们有最亲密的交集。
但我又知道,那是深渊,人必须要控制自己内心的欲望,才能让一切事物安静下去。如果我松懈了,我靠近他了,那就是一脚挂在悬崖上,是死是活全在一瞬间。虽然久居上位,已经习惯了掌握局面,但如果生命系在闷油瓶手上,那我也是愿意的。只是我不想让自己失去和他生活的美好,尽管只是有可能,我也不想,也不敢。
在这样的想法下,我过了一段冬天。但我发现自己的目光已经不能从他身上移开了,从前就不能离开,现在对于他更私人的形象,只想用眼睛记下来。我会在深夜失眠,想到庸俗的,爱而不得四个字。
我真的就这样了,当一辈子的胆小鬼。
但事情不在预料之内。我从前以为,或许是我醉后和他亲吻,同他念一些情话,把他吓跑了。
“小哥,我很少会觉得痛苦,除了很多秘密能让我感觉到,剩下的只有你了。”我醉醺醺的说,眼睛里装了眼泪,居然在说这些话。
闷油瓶抱住我的腰,我跪在沙发上,坐着的他身上,弯下腰和他面对面,我笑着说:“我不能看到你。”
我看不到闷油瓶的表情,也不敢过去看,我懵在原地,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无论如何也想制止这一切,但好像被什么绳子绑住,千方百计也无法挣脱,只能张着嘴喊叫着,无法改变闷油瓶离开这一事实。
不仅是因为我,是因为这些话。我剥夺了他回家的权利。
“我会觉得痛苦,”我似乎在哭,我一直在哭,声音很微弱:“但我不想——”
我睡过去了。
但我不想离开你。
我靠在沙发上,无声补充道。我不知道自己的样子,不能说是失魂落魄了,我已经要死去了。我撕心裂肺不了,这句话停在了一半,是分别三年的凶手。如果知道自己是导致闷油瓶离开的直接原因,如果知道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会在发生之前离开这里,不靠近他就不会发生这一切,所有的事情都是我造成的。
我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怎么能这样说呢。
恍如隔世,我听见闷油瓶回答我:“好。”
把我送回卧室,他给胖子打了个电话。我看着他,我坐在门口,我想堵住他,就一直对他重复对不起三个字。他脱下了背心,套上了连帽衫,背着包越过我走了出去。
一如当年的擦肩而过。
我看着他背着包,没有走出院子,只是拿了浇水壶,他灌着水,在离开之前,他浇了那长势并不算好的野菊。那三年后接住我的花丛,是经过他手的。似乎种子也是他种下的,这时候我才迟钝的回想起来,我曾经说过,想看到院子里有花。如果那片地方什么都没种,我会摔的头破血流。
他在无人的角落里,做了谁都不知道的事情。
我看着他在准备,在院子里转了转,就往门口走去。天上这时候下起雨,我被洗了一遍,脸上很冰的似乎并不是雨丝,我抬头看着天,就在想,再落大些吧,让他不能离开。
可我又想起,他没有带伞,几乎是一下就痛恨起老天爷来——为什么这时候下雨?
在他迈出院子的下一秒,我躺在花丛里睁开眼。
我抓着薄毯,抹着脸上的水,哈哈笑了两下,就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模糊,脸上的眼泪也抹不干净了,我现在必须承认是眼泪了。
毯子?
我眼前清晰,感觉被阴影遮住,就抬起头来。
闷油站在我眼前,就那样平静的和我对视。
和我对视半晌,他脸色不明,叹了口气,似乎及其无奈。我全身僵住,眼睛也不敢眨,怕一切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直到他忽然往我面前举了个东西。他握着手机,半蹲下了,举在我面前。我盯着看,脖子都发酸,是我昨夜醉酒后的胡话——小哥,想你,你能回来陪陪我吗?
我往下看,彻底愣住。
下面的回复一如三年前,只有三个字。
他就背着光,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朝差点被野菊埋没的我伸出手,撑在我肩膀上,弯下腰碰了一下我的嘴,他语气平静,声音却在抖,贴着嘴说话也很含糊,告诉我:“我陪你。”
-结
有一点点彩蛋喔!!
【山间细语24h|22:00】春春瓶
上一棒:@橘子就酱_
下一棒:@小三七
^极度ooc预警,大家节日快乐呀~(⁎⁍̴̛ᴗ⁍̴̛⁎)
屋内的黑炭烧的快全白了,新加进去的一块噼里啪啦炸出清响,倒是没有多大白烟,不呛人。身上盖着外界的暖,只是烧的有些多了,眉眼都被火烤着,喉咙直发干,好像水分都被抽走,让人有些迷糊了。
他躺在暖烘烘的躺椅上,眉头不展,侧躺着微微蜷缩起来,苍白的脸庞被火烤上一层气色,壳子好歹看着有活人气了,被火烤的太红,浑身都沾了粉,看的人心里顺气。不住想,养了这么久,有点收获算不错。但下一秒就该知道是眼花看的误会,他内里还是薄的,被火烘烤...
上一棒:@橘子就酱_
下一棒:@小三七
^极度ooc预警,大家节日快乐呀~(⁎⁍̴̛ᴗ⁍̴̛⁎)
屋内的黑炭烧的快全白了,新加进去的一块噼里啪啦炸出清响,倒是没有多大白烟,不呛人。身上盖着外界的暖,只是烧的有些多了,眉眼都被火烤着,喉咙直发干,好像水分都被抽走,让人有些迷糊了。
他躺在暖烘烘的躺椅上,眉头不展,侧躺着微微蜷缩起来,苍白的脸庞被火烤上一层气色,壳子好歹看着有活人气了,被火烤的太红,浑身都沾了粉,看的人心里顺气。不住想,养了这么久,有点收获算不错。但下一秒就该知道是眼花看的误会,他内里还是薄的,被火烘烤的一碰就要碎,巴掌堵住嘴也没用,咳的喉咙发疼,血味儿往上涌。
吴邪咳到一半,大脑发空,费力抬眼看着天花板,后知后觉想喝水,越冰越好,比外面的风刮的还冷,一口气灌下冷水,意识再不模糊。但他甚至连手都不想伸出来。最近生活的实在太好,软和的棉被躺着,小贵的炭烧着,饿了有饭喂进嘴里,冷了有人握住他的手。太舒适的环境是会消磨人的意志的,让人忘却曾经身体上的苦痛,痕迹随着时间变淡,触碰到痕迹显现出的记忆也模糊不清……
看着呼吸间吐出的白雾,他的眼神逐渐涣散。
如果有人看到他的脸,是会觉得很怪异的。眉眼间的沧桑常人难以企及,连皱着眉望向炭火时都带着岁月打磨而成的男性魅力,但那双眼睛却是水亮的,映着火,眼尾有些细纹,也有些下垂,显得纯良无辜,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好像一个老人戴着卡通图案的帽子,但却没有一丝违和感那样奇怪。
张起灵和胖子交了班。胖子带着一身水汽甩着肉坐下来,吴邪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眼尾染着红,说,不要不穿外套。
胖子是真觉得他多事儿,但到嘴的啰嗦在看到他蜷缩咳嗽的瞬间,咽了下去,他一口粗气含着酸涩吐出来,问他,今儿的药成不成?
想听好话还是坏话。吴邪抬眼问他,片刻后也笑了:“其实还行。”
胖子不管他自问自答,说,大补呢,一点也不见成效吗?
胖子其实有点迷信,他在墓里也差不离,但平日他不服鬼神,却会因为村民随口一句偏方而联合张起灵到处搜罗药材,偏方不管用,但这沉甸甸的关心吴邪是感觉到了,觉着好,听到他说大补,吴邪笑的肩膀在抖:“真管用,我都没咯血了。”
胖子眼神好,想的细看的细,看到他唇间抹红,刚想跟某个人告状,就看到那人发梢滴着水,无声地走了过来。
“睡吗?”张起灵凑过来,淡淡地问了句。
胖子眼睛在他俩之间转了转,毫不犹豫起身走人。
吴邪又笑,意思是答应了,他不算利落的掀开被,这懒骨头有些贪里面的温度,但觉着闷油瓶可能更烫,于是慢吞吞的撑着椅把,他起来,又眼晕,往下坐,等那个劲儿过去了,他才又起身。
张起灵看着他动作,原本伸出想捞起他的手收了些,只是扶着他,看着他手腕和自己的对比,他想,又瘦了。
穿在身上的,毛绒的浅蓝色家居服,按照他的身高买的码,开始有些合身,从冬初那场大病之后,逐渐宽大,好像能钻进第二个吴邪。
身体底子差了,再好的药垫着也不管用,该病还得病,该难受还得难受。吴邪成了药罐子,胖子就是勺,张起灵就是医他的药。
每个季节的张起灵都是不一样的。吴邪看着他冰白的侧脸,莫名想。
这边下了冬雨,窗户上结了冰,雪花状的,吴邪对着玻璃展出一个笑,听着雨点砸到上头,噼里啪啦的响。
冬天的张起灵好像要跟天地融为一体,其实他的气质很独特,但又寡淡,能融入各种场景,偏偏你一眼就能从人群里挑出他,不过再转过身想找寻他,好像刚才看的只是一抹幻影,那独特的背影只是在多数人记忆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就随着时间流逝消灭。
吴邪其实不太喜欢看到他的背影。他在窗户上画出一个笑脸,看到倒映出某人的身影,他也跟着笑脸笑。说,别跟冰块一样不动呀,你过来。
张起灵走过来,听到他声音的那瞬间,颈脖处的麒麟爬上来,但他面色如常,走过来给他搭上衣服,不说话,大手掌着他的颈子,想凑过去亲他后颈那块被骨头顶起的皮,但又抬起头,问他在看什么。
“想看看你。”他的笑总是对着张起灵的。
张起灵经常给人一种稳定感,这种稳定感是旁人不能及的,让他看起来像一台精密运作的机器,很容易让别人觉得他本性冷漠,因此只要他放出了一点情绪,你就会觉得他内心的波动很大,让人不由得提起精神观察四周。
但他也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听到这句话后不过几秒,把吴邪按在窗户上剥干净了。
室内开了暖气,加湿器也运作着,白雾氤氲了吴邪苍白的面容,他是开了,要飞了,荔枝的外壳被剥开,晶莹剔透的内里软的和面团一样。
张起灵最喜欢野马跃式,吴邪正面对着他,细的搭着他肩晃荡,偶尔绷直,更多时候还是垂着,随着人的心意在空中晃。野马跃会给他一种完全掌控吴邪的感觉,小腹里总是烧着火,往春池里看一眼,就撞出花来,吴邪不明白他为什么绷的这么吓人,手臂捏起来和钢条差不离。
他需要这种相连的姿态来填补自己极度空缺的安全感。
雨都结成了冰,屋檐下结冰刺,雨水顺着刺往下落,砸到了檐下被风打落瓣子的冬梅上,花抖两下,露就如同下雨般落了。一抹红放在屋外,扎眼死了,吴邪要睡不睡的时候被抱起来,瞥见了屋外的梅,还没等开口,某人迈进浴室的动作就顿住了,叹了口气,他把他抱到了窗边。
近着看更扎眼。吴邪脸都压在了玻璃上,好像嗅到了屋外冬梅的味儿,清香扑鼻。但那倒是错觉,他鼻头压的红了都是错觉,转过头正要申请出门,一下没站住,就撑着窗边书桌又咳了个昏天黑地。
张起灵淡淡的看着他,凑了过去,第二次把他按在窗边同他接吻。
和蛇一样冰的潮湿挤进吴邪的嘴里,就算这么多次,他还是没能习惯这种把人往死里亲的亲法,无措的抓着他前面的衣料,抓出了褶皱,更显的他这方面白水一样的纯,张起灵让他张嘴就张,让他勾着他搅,他却只会勾,吴邪偶尔中场歇息喘口气,张起灵就皱着眉评价说,还是不会。他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吞,更别提搅,自己的下巴都一片晶亮,眼睛红的,狼狈的要命。
张起灵从他身后抱住他,埋头去碰他的颈侧。
吴邪看着窗户玻璃倒映出的张起灵,看着结出的雪花冰,又想冬天更快过去,冬天的张起灵总是皱眉。他闭着眼算日子,他太心急。
不知道今晚会是什么梦。
他时常梦见张起灵,但又不是,起码不是他身旁躺着的这一个。
他前天梦见他穿着飘逸黑衣走在雪里,昨天梦见他戴着灰色围巾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都在冬天,单薄的几乎要和场景融为一体。
他闭上眼,伴着身边人浅浅的呼吸声,他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沉入梦乡。梦是不可控的,谁也不能保证梦里会出现什么,他每每睡着前总要担忧被单,如果梦见些陈年旧事,他会在无意识中流出许多汗。他胡思乱想的同一时刻,鼻端袭来了浓烈的血腥味。首先是嗅觉,多年养成的警惕让吴邪在这一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想要睁开眼,但他眼皮好像被什么粘在了一起,睁不开,他又想张嘴说话,闭上眼时其他的感官变得更加灵敏,下一秒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了,他还微张着唇,头皮就炸开了。
他的脑袋转着,开始推测自己当下的处境。过了不知道多久,当他好不容易睁眼,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时,他还是有些无措的,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失明了,但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个猜测,他看到不远处雪地里扎眼的鲜红时,好险松了一口气。
睫毛茫然的上下扇动着,在这风中,他却浑身不沾雪。
没等他观察四周的环境,又后知后觉听到身边略重的呼吸声,吴邪头皮一麻,缓缓转过头,眯起眼在大雪里打量着身后树下躺着的黑影。天色是暗的,他挪近了一点,才看清这人的出色的样貌。
好像被雪冻住了,连卷翘的黑睫上都冰着雪,一身毛皮子也不用说,原本的颜色是什么都看不出了,没有一点温度的盖在这人身上。
他躺在血上,面容比雪还冰冷。
吴邪凑过去,或许是他感觉到了温暖,睫毛颤了颤,迟钝的把目光移到吴邪的脸上,在看清来人面目的一瞬间,他眼里的警惕烟消云散,看着吴邪,玻璃球一样的眼珠子闪着细碎的光,说,你来了。
他的喉咙也像是被雪糊住了一样,嘶哑极了,陡然一开口,把吴邪冷了个激灵。
吴邪坐在他身边,不明不白的“嗯”了一声,靠着粗糙的树皮,裤子也被他坐湿了,雪浸进去,他却不觉得冷,这天寒地冻的,他连呼吸都没有吐出气,像是雪里冒出的妖怪。
张起灵边上还放着一杆枪,身管较长,做工粗糙,是打猎用的土枪,应该有些年头了,插在雪里,靠在树上,远处看像是烧火棍。
“你流血了。”
吴邪正发呆,旁边放空的张起灵又开口,目光停留在他开了条大口子的小腿,吴邪低头去看,懵了:“是流了。”
他把雪踢起来,笑了:“不痛。”
他又往远处看,一串脚步,一串血,像是开了一路的花。于是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不断出血的口子,他也冒出句话:“我是死了?”
话音刚落,他无力搭在腿上的手被冰凉裹住,冻的他一哆嗦,他垂眼看着那只被冻的发肿的手,问张起灵:“你不冷吗?”
他摇摇头,声音很轻:“还有温度。”
吴邪笑了,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好像走错季节。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把张起灵的皮子解开,看他里头的衣服都被血染上色了,他就撇嘴,往血腥味儿里钻,把自己的外套放在身上,算是把两个人都盖住了。
暖烘烘的香气扑面而来,张起灵被这香热的气暖的全身都有了知觉,但他却手脚逐渐僵硬,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动作。
“还冷吗?”吴邪问他。
他又回答:“冷的。”
会委屈的孩子总是招人疼。吴邪开始笑,觉得这样的张起灵有点稀奇,但听了又难过,他就小声告诉他,那你抱住我吧,手搭上来呀。
张起灵无措的把手放上去,吴邪抬起头和他碰着鼻子,笑起来眼睛里是水亮的,像是不通世俗的精怪。热乎的湿在张起灵张口的一瞬间便往他口里去了,热的贴着冰的,他浑身都烧了起来。
唇上肉是凸的,很有肉感,被水裹着就泛出了红,嘴一圈白边都红肿了,吴邪把他推开,额发乱了,粘在光洁的额头上,看起来很狼狈。
他趴在他怀里,眼圈红了。
“能活着吧。”他把他又抱紧了些,张起灵听到了,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背。
吴邪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流失,血流出来是热的,那块雪地要被他的血液给融化了。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可能下一秒就会死掉,死在这样的冬天里。
但他一点也不心慌,只是和张起灵讲着春天的景,说南方的回南天,几月份开什么花,几月份该随旧俗吃点什么……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困了。
他碎碎念,你冬天总是穿的很少。
张起灵有些抖,他吻着他的额发,眼神有点茫然,说,你睡吧。
不能看到春天的张起灵了。这是吴邪闭上眼前最后一个念头。
春天的张起灵和冬天的完全不一样。不会把眉头皱着,站在院子的花丛里,不管是什么花,都有些黯然失色的味道了,阳光照的他的发丝显出浅色,朝人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眼底会稍微有些笑意,不明显,也就吴邪能看出来。
春天是明媚的,连张起灵都能染上春天香。
季节轮流替换,每个季节的爱都是不同的,炽热还是内敛,但本质不变,总会得到爱,产生爱。什么时期得到爱,什么时期就会付出相同的,有得有失,在这方面,上帝是公平的。
意识沉了底,鼻腔的气呼不出来,吴邪骤冷骤热间出了很多汗。浑身被压得难以动弹,仿佛置身于深海,看到自己吐出的一连串泡泡,周身的环境不见半点光,绝望感油然而生,在心里渐渐膨胀。
他好像被人抱住,那种被人拥住的感觉,相贴着,热度传到了自己身上,身体的不适虽没有减少半分,火烧灼着四肢百骸每一根筋络,但绝望感却因为被拥住而烟消云散,像是沉在了云里。
他再一次梦见了雪地。他清楚的知道那是梦,看见披着自己外套的张起灵茫然平静的看着地上那朵花,雪地里冒出来的花。雪地里冒出了栀子花,想想都觉得不可能,栀子花喜温湿,喜欢光照,虽然能受寒,能扛住零下十五度的冻,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样深厚的雪地里能冒出来的,太不符合常理,所以是梦。
被寒风吹落的花瓣子,飘荡着落到雪里,张起灵伸手去拨雪,好歹把花瓣夹了起来,他看着白色花瓣,眼神是明亮的。风把栀子的清香吹进他的鼻腔里,他顿了顿,细心的把花瓣片片捡起,拢在了手心。
他的手已经有了热度,把花香蒸了出来。手被春香浸透了。
他把栀子花瓣放进自己的口袋,准备靠着这些不起眼的花瓣,熬过一整个冬天。
看到张起灵起身的一瞬间,梦境陡然消散,云雾一般的遮住眼睛,他用了极大力气才把云雾拨开,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还是梦里的那个人。
屋内是亮的,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被张起灵扶起来坐住,身体并没有困倦感,反而很清爽,他呆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醒了,梦里的一切在吴邪回想前就变得模糊,只隐约剩些画面。靠着枕头,吴邪看着外面碧蓝如洗的天,看着波浪一样的云,他告诉他:“我做梦了。”
他的语气怎么会这么不对,声音轻的好像要散。
刚说完,他就笑着侧过头去看张起灵。那人安稳的坐着,静静地看着他,神情并不紧张。
“昏迷了两天。”张起灵告诉他。
吴邪神清气爽,安静的看着他的眼睛,就问,你用了什么药吗?感觉不错。
张起灵摇头。愣了愣,说,但你好了。
冬天的病痛被春日的花香驱逐走了。
吴邪点点头,打量他片刻,才笑了:“你有点变化。”是非常细微的变化,面部表情比之前要放松了些,眉头也不皱着了,往自己身上看的时候,不会带着冬天一样的冷意。
张起灵不答,只是示意他看窗外。
吴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盆栀子花摆在窗台外,被风吹的摇晃,透过玻璃,正好能看见要落下来的一朵,如果不是窗户被吹到发出声响,在这温暖的室内,吴邪恐怕会认为已经是春天了。
“是你想的吗。”张起灵凑在他耳边问他,声音又低又轻,说话间吹出热风,身上没有半点冷意。
探过来时是一身春天的香气,栀子花香清新扑鼻,吴邪抬眼看着他,心想,是春来了。
-完-
栀子花语:永恒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