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月》
阅前必读:
必读!!!
(1)伪传记体
作者本人是个文理都不好的理科生,简单来说就是没文化。
唯一看过的人物传记是初中看的《名人传》,还没看托尔斯泰那部分
所以要是有喜欢严肃文学的姐妹实在看得不顺眼,欢迎你提意见或者跟我交流看法,只求你别骂我。
(2)AU设定,全文私货
这个很重要,全是私货!!!!
受不了过多私设的朋友还请绕道,这篇文不适合你
(3)因为需要会掺杂一些历史元素
都是假的,大家看看就好
像我这种没文化的理科生实在没办法了,瞎写
(4)本文涉及一些现代诗创作
我没怎么写过诗,硬着头皮写的,都是剧情需要
我表达的太拙劣,大家……担待担待吧
领会精神【心...
阅前必读:
必读!!!
(1)伪传记体
作者本人是个文理都不好的理科生,简单来说就是没文化。
唯一看过的人物传记是初中看的《名人传》,还没看托尔斯泰那部分
所以要是有喜欢严肃文学的姐妹实在看得不顺眼,欢迎你提意见或者跟我交流看法,只求你别骂我。
(2)AU设定,全文私货
这个很重要,全是私货!!!!
受不了过多私设的朋友还请绕道,这篇文不适合你
(3)因为需要会掺杂一些历史元素
都是假的,大家看看就好
像我这种没文化的理科生实在没办法了,瞎写
(4)本文涉及一些现代诗创作
我没怎么写过诗,硬着头皮写的,都是剧情需要
我表达的太拙劣,大家……担待担待吧
领会精神【心虚】
(5)可能会有BUG,欢迎指出
(6)历史是残酷的,充满死亡与谬误,但是由于作者本质上比较傻白甜,所以全文偏理想化
最重要的一点,欢迎提任何意见
但请言辞不要太激烈
以上都能接受,那我们就开始
正文:
感谢我的恩师聂清女士
没有您,就没有这部作品的诞生
前言
近年来,我国各地风起云涌,ABO人群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
自一个世纪前的Omega平权运动以来,AO之间的摩擦就不曾间断。
Omega统一大学(本文简称统大)第一任校长、Omega平权运动领导人之一的金光瑶先生,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有所预料:
Omega如今的境况,相比从前实在是太好,对于今后却远远不够。只是我们不能操之过急,我们要先让这群刚刚从牢笼里放出来的孩子们看一看世界,看一看清空碧水,听一听鸟语泉音,然后,我们再一点点地去教他们怎么认识世界、怎么接触世界、最后又怎么改变世界。(1)
近年来,Omega全国教育中心多次与国会及军部产生冲突,越来越多的Omega崭露头角,体现出足以和Alpha媲美的素质与实力。
688年,已经年过八旬的金光瑶先生向当时的统大校长提出建议,逐步将统大的教学内容与其他高校同步,让Omega与其他两种人群的学生享受同等水平的教育。
“我虽为你们赢得了主宰自我的权利,却无法弥补这长达近千年的压迫造成的损失。孩子们,Omega在人类文化的殿堂里缺席太久了,我们不能仅仅满足于现状。我们不仅要做‘人’,更要做站的笔挺的‘人’,更要做有所作为的‘人’;我们不仅要得到Alpha的尊重,更要得到他们的‘认可’,甚至得到他们的‘赞许。’”(2)
735年3月,在例行的国防部全国公开选拔中,统大高材生江柔以笔试第三的成绩进入复试,史无前例、全国轰动。打响新时代Omega平权运动的第一枪。
舆论哗然,以科研院为首的Alpha团体极力反对录用江柔,国防部任辰部长在对通过复试和小组面试的江柔进行一对一面试之后,力排众议将其录取,使Omega群体人心大振。
736年6月,Omega统一大学校长发表直播演讲,提出将统大学生学籍与全国高校学籍合并,让Omega正式参与社会就业竞争。
同年12月,国会正式对此成立专项委员会。
737年4月,公投未通过。
同年10月,云梦东部洪涝灾情严重,一大队学生志愿者深入灾区,抗灾救人,累计救济一千两百多人;其中,后勤与调度工作得到当地军民的高度肯定,医护人员也展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
738年1月1 日,统大官方发布表彰消息,全面肯定了统大这群由学生带头组织、学校审核通过的匿名志愿者的工作。至此,人们才知道当时在灾区活动的志愿者,是隐藏起性征的统大学生。
统大在任校长及领导团体受到处分,但是Omega的能力又一次得到了公众的认可。
1月5日,演员何砜家暴丑闻曝光,其Omega伴侣因为伤情严重而紧急送医,何砜本人随即被拘。
同年2月20日平权纪念日,统大与信息科技大学、中央人文大学、药科大学等十八所高校举行大型联谊活动,达成正式合作关系,自这一天起,统大将迎来一批由精英Alpha组成的流动教师队伍。
9月10日,兰陵警方抓获一批大型地下人口交易团伙,该团伙长期从事对Omega的非法囚禁和拐卖,据悉,被售卖的Omega均是从小被团伙成员养大,思想意识闭塞落后,极度缺乏人权意识。
不难让人联想起百年前的Omega境况。
举国震惊,Omega团体对此发起了强烈批判。
尖利的矛头容易造成误伤,对其他人群的猛烈抨击点燃了Alpha和Beta的怒火,也给反平权分子可乘之机。
如今,社会氛围剑拔弩张,两方怒火虽有平息,但隔阂与矛盾依然存在,Omega们四处寻找机会,发泄压抑了千百年的痛苦;AB则指责对方得理不饶人,更有反平权分子从中挑拨离间。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开始写这一部作品。
曾经轰轰烈烈的射日之战和平权运动,把上个世纪的苍穹都染成热烈的红色。
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留下了很多人的名字,我们至今也能随口道出很多:聂明玦、金光瑶、蓝曦臣、江澄、虞紫鸢、蓝启仁……然而仔细回想,大多数人会发现,我们除了知道这些个名字,知道些颇有历史意义的名词之外,似乎对这段历史、尤其对平权部分一无所知。
这其中有很多原因,对于Omega来说,他们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前尘轶事相比起来似乎不是那么重要;对于Beta来说,这场战争和人类自有历史以来的每一次战争一样,并无稀奇;而对于Alpha来说,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抵触这段历史的。
即使射日之战意味着对残留专治的彻底清除,意味着人类文明的又一大进步。
身处高位的Alpha却甚少提起这样的成就。
因为伴随着射日的平权,在某种意义上是对他们的侮辱与否定,是迟来了几个世纪的批判与责难。
曾几何时,Alpha拥有着对Omega至高无上的控制权。
时至今日,仍有少数Alpha认为他们天生不凡,信息素便是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的高贵。
而大部分的Alpha虽然尊重并承认Omega的能力,却似乎还不会怎么和这个美丽又脆弱的人群平等相处。
于是矛盾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我想讲述的这个故事,有关理解、有关分裂、有关背叛、有关信任、有关爱。
百年前的Omega前人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百年前的Alpha前辈也做出了最好的表率。
世人皆道金光瑶是几个世纪以来最神秘的卧底、最狡猾的叛徒、最精明的投机者、最冠冕堂皇的教育家、最不应该被饶恕的罪人,他的文学作品、采访、演讲稿、教学讲义和身边人的评价,无不显示着他金子般的内心;而他在历史上的见风使舵、不择手段又书写着他身上的累累罪行。
当我从聂清导师珍藏的资料里,知晓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答案时,我很疑惑。
“您为什么不把这些公之于众呢?”
我的老师年过耄耋,眼底却依然清明。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用来被传颂的。”她淡淡地笑了,“我的师长在世时不曾公开这些,那么我亦不能轻易更改他的决定。”
“世人如何看待又有何妨呢?他追求的从不在此。”她轻轻把文件夹合上,放在陈年的柜子里,落了锁,“真正的爱是无声的,不应该被装裱、被展出。”
时隔七年,当Alpha与Omega的对抗已经蔓延到高校校园,我又一次提出为这个故事落笔。我的导师扶了扶眼镜,看了一眼窗外的绿意盎然。
良久,她才叹了口气。
“去吧。”她说,“切莫辜负他们。”
于是我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写下这些文字,只愿岁月的长流不让前人失望。他们为之奋斗的未来,值得在历史淘洗中长存。
以Alpha为首的AB人群和孤军奋战的Omega群体,要如何取得理解与共存,如何在混乱不堪的现在找到一条新的出路,我希望这篇文章里里,在遥远时光那头的两个人可以给出答案。
738年12月7日
(1)摘录自680年金光瑶致江澄(时云梦江氏家主)的书信
(2)摘录自688年金光瑶在统大开学典礼上的特邀致辞
第一章
一个世纪以前,国家内部暗流涌动。
当时的民主体制并不完善,议会形同虚设,对世家大族马首是瞻。残留的贵族阶级以五大家族为核心:云梦江氏、兰陵金氏、清河聂氏、姑苏蓝氏,岐山温氏。其中,岐山温氏雄霸一方、实力可怖,透露着称霸的野心。
而与此同时,Omega平权运动也在暗地里萌芽。
其中,为首的是一位传奇的女性:当时云梦江氏的主母、统一教化中心(1)历史上第一位Omega负责人——虞紫鸢。
而我们故事的两个主人公,或多或少地都与这位Omega有关。
(一)
主人公之一的聂明玦,乃是清河聂氏的嫡系大公子,开国元勋聂上将的第一继承人。
作为历史人物,他的画像我想大部分人都曾看过,而他本人的个性也与他端正的外貌十分吻合。
严于律己、不苟言笑、忠诚勇敢、心怀天下,抚养他长大的聂家管家说他“从小就自律得令人心疼”,好友蓝曦臣评价他“铁面无私,但不会不通人情”,他的副官则评论说他“不怒自威,有着让人不敢反驳的力量”。
这样的性格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打下了基础。
身为长子,他肩负着守护家族的责任;身为聂氏继承人,他承担着整个清河的和平与繁荣,而与之对应的是,他有一位严苛的母亲。
当时的Omega就像是商品一般明码标价,无法选择自己的伴侣,不能拥有最基本的人权。但若是得到自己Alpha的同意,在家中还是可以掌握一定的管理权。
聂明玦的母亲就属于这一类。
事务繁忙的聂上将并没有太多时间来管理内务,而聂家也并没有其他旁系亲属,因此聂家主母理所当然担起了家族内务的管理。
这其中当然包括对儿子的管教。
聂家主母同所有的Omega一样来自统教,稍微不同的是,这位聂氏主母是负责人虞紫鸢幼时在虞氏的侍女。
显征之后,她被取名虞珠,送到了统教,并遇到当时已在统教生活了两年的虞紫鸢。
后来二人一人嫁入江家,一人嫁入聂家。
这也许就能解释二人相似的脾性。在那个年代里,他们身上有着Omega稀缺的品质。
坚强、独立、强大。
但二者命运不尽相同。
国立中央大学的洛眠安教授曾这么说:“聂夫人和虞夫人(2)的差异,根本上来源于二者出身的悬殊。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贴身婢女,受到的教育和经受的锻炼本就不同;因此嫁为人妇之后,一个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和家族的支持成为历史性的人物,一个只能在家族里撑起天地,难以像前者一样走的更远。”
而日理万机的聂上将,能分出给伴侣的时间和情感确实太少太少。
这样的一个女子、一个Omega,在没有依靠、没有未来的冰冷日子里,担起管理家务的大梁。为了威信与尊严,她硬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副残忍冷酷、刀枪不入的样子。
我们不知道她对同胞、对前尘有多少眷恋与温情,只能从流传下来的故事中寻找一点蛛丝马迹。
有一年腊月,聂夫人带人外出制备年货,带着几个下人和自己的儿子。
街道上围了一群人。
人群寂静,只听得到从中央传出来的哀求声。
“求求你们,别带她走……别带她走……”
聂夫人头都没转就停了脚步。
侍从开路之下,他们走到了人群中间。
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分化成了Omega,要被带走了。
这在当时是很常见的情况,Omega在显征之后,会被统教强制带走,统一接受教化,以后再被安排嫁人。
若是碰上好一点的Alpha,或许还有回家看看亲人的可能;若是运气差,便是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统教的员工人多、带着武器,Omega的亲属除了苦苦哀求之外别无他法。他们拉拉扯扯了很久,没有路人敢上前半步。
聂夫人的眼眸里冰霜遍布,死死地盯着教化中心的那群人看,可是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反应。
尚且年幼的聂明玦的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紧皱的眉头下是一双被怒火吞噬的眼睛。
Omega女孩一点力气都没有地被抱走了,那孩子的母亲被打得满头是血,依然不依不饶地哭叫着。聂明玦按捺不住,差点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却被夫人眼疾手快地扯了回来,狠狠地瞪了一眼。
“母亲!”
“闭嘴!”聂夫人的表情在那一瞬间都变得狰狞起来,就像是淡漠的皮囊之下,有什么嗜血的怪物在嚎叫。
那一天哭声凄厉,响彻了整条街。
聂母对聂明玦的教育十分苛刻,在无论在学业成绩还是在社交场合,都力求做到最好。除了功课上必修的学习和当时富家子弟都要掌握的技能,聂明玦还早早的学习了军事课程、基础医学课程,并阅读了大量文学作品。
与此同时,聂家母子的关系远没有世人想象的那般岌岌可危,反而可以说,好得超出想象。
但这二人之间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母慈子孝,而是一种,难以用三言两语概括的关系。
大少爷有时会被夫人罚跪,一旦罚跪,便是几个时辰的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但大少爷每一次跪都是心甘情愿的,纵然有时做侍仆的于心不忍,想给大少爷喘口气,他自己也不会同意。
最长的一次,大少爷从半夜跪到了第二天早晨。
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夫人和大少爷的谈话大多是私密的。
半夜里我担心不过,提着灯想去看看,却见跪着的不只是大少爷,还有夫人自己,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说些什么。第二天清晨我再去的时候,夫人身子熬不住,已经倚着一旁的墙壁睡着了。
大少爷动也不动,只让我找人把夫人抬回去休息。
我的手碰到夫人的衣衫,指尖都是晨露带来的湿凉。(3)
聂明玦七岁那年,聂上将迎娶了第二位夫人。
从婚礼开始筹备到结婚当天早晨,聂母都未曾对此有任何表态。
只是成婚当晚,她在空荡荡的后院里坐了一整夜。
聂明玦也陪了她一整夜,一开始是任由母亲抱着,后来便任由母亲靠着。
聂夫人身量不大,抱膝坐在聂明玦身边的时候,远远望去,二人看起来竟也像一对寻常的好友,正坐在院子里闲谈。
然而,第二日早晨,聂明玦牵着自己的母亲回屋。聂夫人双目通红、面色惨百、神情怆然,聂家上下皆有所见。
第二年,聂二夫人难产而死,聂家二公子聂怀桑出世,聂夫人视如己出。
时光飞逝,聂夫人的教育成果斐然。聂明玦十六岁那年,就已经是贵族子弟中的佼佼者了。也正是那一年,在温家暗箱操作和边防压力之下,聂上将被派往远东抗击外敌。
临别的前一晚,聂上将和聂明玦彻夜长谈。
今时今日,我们站在历史的高处往回看,都知道聂上将这一去将不再复还。而也许,在那个时候,聂上将自己也早早地预料到了结局。
他这一生对聂明玦的教育甚少,但他对聂明玦的影响不可磨灭。
这也许归功于上将本身的荣光,也许归功于人们的口口传唱,也许归功于聂母口中塑造的英雄形象。
无论如何,回顾聂明玦的一生,可以看出他作为一个军人的优秀和努力。
聂上将离开的那个黄昏非常平常,没有绚烂的晚霞、没有薄薄的细雨。全聂家的人都在,将军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悲伤,素来坚毅的神色也因此显得柔和了许多。
他留下了很多话,留给聂明玦的只有一句:“保护好聂家。”
616年,聂明玦十八岁,聂上将的灵柩被运回清河。葬礼庄重但并不盛大,聂家送灵队伍行至城外时,聂夫人悲鸣一声冲上前去,一头撞死在棺木上。
领队的聂明玦听到声响只是踉跄了一下,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头。
父母的离世是聂明玦生命中第一个转折点。
那天我实在找不到大少爷,就去了聂家坟地,果然在那找到了他。
他跪在父母墓前,知道我来了,但是一言不发。
他跪了很久,我在旁边等。
他一直盯着夫人墓碑上的字看,到了天黑看不见了,他问我:“婆婆,母亲为什么这么选择?”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很早之前,我就不怎么看得懂这个孩子的内心了。(4)
聂夫人死后,虞夫人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来访。
那个时候,Omega平权运动已经开始在地下暗中活动。
聂明玦整理了一大箱的聂夫人遗物,尽数交给了虞夫人。分别时,聂明玦把虞夫人送到门外,说了一句话:“夫人所奋斗的事业,若有需要,聂某愿全力相助。”
行至车前的虞夫人猛地回头,锋利的眉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疑惑,随即便是满满的不敢相信。
聂明玦站得笔挺,在虞夫人打量试探的目光里沉声道:“既为家母遗志,亦为聂某心之所向。”
父母离世之后,聂明玦继任家主,行事如他父亲一般稳妥得当、滴水不漏,但也明显地带上其母亲雷厉风行的强硬风格。
少年不知敛其锋芒,对温家又颇有微词,温家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一年后,聂明玦也被派到了远东。
聂明玦刚到营地的时候,营内军心动荡。一个刚刚当上家主的毛头小子,怎么来统领一支如此庞大的军队?而聂明玦也并不着急平定军中的不满,反而很为部下士兵考虑,靠着家族中积攒的财力为军队增加补给。
战争一直都在持续,仗打的多了,他才逐渐改变所有人的观点。
一开始自然有输有赢,后来便打的几乎都是胜仗了。
这个少年够“勇敢、有谋略,公正理智又不乏满腔的热血”(5)。
四年之后,他不仅征服了外敌,更征服了座下士兵。
温家怎么也想不到,聂明玦不仅没有被边境的苦难和敌军的强大所打败,反而大胜归来。除了战功与荣耀之外,聂明玦带回的是当时全国最强大的一支军队,身经百战又忠于领袖,远比被温家养在都城吃了十几年白饭的温家军骁勇精锐。
放权容易收权难,温家覆水难收。
军事力量成为聂家最强大的后盾,自聂明玦走后便默默无闻的清河聂氏一时之间实力大振,风头无量。
此后一年,聂明玦致力于重振清河聂氏,与此同时,以虞紫鸢为首的Omega平权运动也逐渐从长期的地下斗争转移到公开斗争。由后来的资料我们可以知道,这个时候聂明玦已经暗中成为Omega平权运动中重要的幕后推手。
621年,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上,云梦江氏公子江澄突发情汛,被紧急送往统教接受检查,江家家主江枫眠、主母虞紫鸢被扣留。
聂明玦本人也在狩猎现场,当时的狩猎大会混乱了一阵,但依旧进行了下去。也许是为了不暴露身份,聂明玦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统教检查结果显示,江澄是一名已经分化了三年左右的Omega。于是江氏夫妇因触犯《Omega统一管理法案》而被拘留。
狩猎大会结束之后,聂明玦立刻与姑苏蓝氏取得了联系。
姑苏蓝氏的蓝启仁先生乃是国立中央大学的校长,在教育界与文化领域的地位举足轻重。大公子蓝曦臣则是国立中央大学法律系副教授,亦是当时平权运动的主要人物之一。
当晚,江氏夫妇被暂判于家中监禁,并在返回途中发生意外,双双离世。
统教内部的Omega负责人收到了来自蓝氏的消息,于当晚救出江澄并紧急撤离。
我们的另一位主人公也就此登场。
(1)Omega统一教化中心,是早期对Omega进行集体监禁和灌输奴役思想的基地。
(2)虞夫人,即江氏主母虞紫鸢,因其对Omega平权运动所做出的巨大贡献而被尊称为“虞夫人”
(3)(4)皆出自《凡尘》
作者是为聂家工作四十余载的管家聂方荷。聂方荷射日之战结束后回到乡间,遇同样退休在家的报社记者胡闻锦,对其讲述了在聂家工作的见闻。胡闻锦据以整理成文,后文本部分遗失。
(5)摘录自655年,《中央日报》对远东抗敌军队副统领孙铭的采访
(二)
很少有人知道金光瑶曾经有另外一个名字。
少年时的他名叫孟瑶,与Beta母亲相依为命。
因为家中贫苦,又没有男性Alpha或Beta,孟瑶自小便受了诸多屈辱。除了言语上攻击他是“私生子”、“狗杂种”之外,贫民区里的孩子也会抢夺他的食物,拿他殴打出气,闯了祸也常常栽赃陷害给他。
他在回忆录里是这么写的:“即使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回想起那段日子,还是觉得心头痛酸涩难忍,唯一庆幸的,便是如今能有一人,护住我满身伤痕与破碎。”
十三岁时孟瑶显征,被统教从母亲身边夺走。
当时的统教已经逐渐被虞夫人架空,管理人员多为虞夫人亲自安排的Omega而非Beta。基础教育也已经逐渐完善。孟瑶在此受到的教育,为他之后的发展提供了很大帮助,甚至也促使着他成为了一名文学爱好者,我们也才能有幸从他为数不多的作品中管中窥豹,感受这位Omega心中无限的智慧与爱。
由于能力出色,孟瑶很快被虞夫人选中参与管理统教事务。
他在统教遇到了很多人,其中一位叫做薛洋。
二人性格差异很大,一个张扬、一个内敛,却意外地很合拍。
薛洋的遭遇与孟瑶相似,甚至更为悲惨。他从小便无父无母,是在街头巷子里小偷小摸着长大的,在市井丑恶里浸润出来的孩子。
虞夫人给他们讲Omega的奴役史,二者都义愤填膺。虞夫人讲完了,问他们有何感想,尚是孩子的薛洋语气神色里都有了与年龄不符的阴狠与杀意:“要把那些该死的Alpha都杀光!”
虞夫人只是摇头,语气严厉:“记住,最好的报复不是杀戮,而是自强。”①
这句话虽是对薛洋说的,却给了孟瑶很深刻的记忆。
而虞夫人,则很有远见地在统教的秘密记录里,给薛洋写下了“能力出色,但思想偏激、易入歧途,需严加看管”的评语。据说这本档案里记录了当时Omega管理层和预备管理层的详尽信息,是虞夫人亲手写成,聂明玦和蓝曦臣都曾阅读过。
相比之下,虞夫人给孟瑶的评语则包含了更多的肯定,“聪明机警、遇事冷静,吃得苦中苦,心比人上人”,而若一定要说出什么缺点,虞夫人也只道缺些经验与自信。
这两人配在一起倒也成了互补。尤其是孟瑶的性格决定了他忍气吞声的行事作风,而正是薛洋保护了他,避免了在统教内部任人欺辱。
这便必须说到另一个狠角色,即当时同在统教受训的Omega王灵娇。
此人乃温氏附族的女儿,曾入温家为使女,自认日后必将嫁入温家,于是行事嚣张跋扈,连虞夫人也不放在眼里。因嫉妒孟瑶而一直心怀不满,处处找茬。
薛洋为了孟瑶几次出头,有一次更是把王灵娇打得鼻血横流、肿了大半张脸,于是这仇便结得理所当然。
孟瑶曾在给薛洋上药时劝过对方:“她也就会使些小绊子,你何必跟她过不去?”
薛洋冷哼了一声,回答:“小绊子怎么了?小绊子就得忍着?”
“夫人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偏不!”薛洋“咻”地一下坐起来,“天下人个个恃强凌弱得寸进尺,你今日忍了一尺,明天她便变本加厉地欺你一丈,要老子忍?老子不把她皮都扒下来老子不姓薛!”
孟瑶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薛洋则并没有说完:“要我说,夫人现在不管她,指不定哪天这女人乱作妖。别的还好,如果敢扰了夫人的计划,我一定饶不了她!”
孟瑶拍了他一把,这对话便结束了。
他知道薛洋的硬骨头改不了。
但他不知道薛洋一语成谶。
她很坏,知道告假状肯定是没有用的,便净使些小聪明来为难孟瑶哥。
故意打翻饭菜、故意撞倒孟瑶哥,有一次她偷偷跑进夫人的档案室里,被夫人发现了还洋洋得意,说是知道了不少秘密。
后来便愈加放肆,也许也是因为看了档案,她知道了孟瑶哥是私生子这件事,便到处宣扬,甚至专门堵路来给孟瑶哥难堪。(1)
王灵娇偷看档案的事件没过去多久,江家公子江澄便在公众场合意外引发情汛,江氏夫妇逝世。当晚,统教全体Omega管理层全部出逃,而孟瑶在逃亡中途情汛爆发。
为了不连累同伴,他选择独自留下,引开追捕。
获救的江澄与孟瑶后来交往不多,但为人冷厉刻薄的江澄在624年给聂明玦的书信中,有这样的几句话:
“莫说他的逃叛还未知真假,纵使是,我也不相信他会拿同胞的性命未来作筹码。
孟瑶心性如何,担当如何,又如何视平权为此生夙愿,我自与他初见时起便有体悟。
你二人过往我不了解,然你扪心自问,他自走出统教便追随于你,两年来世事纷杂,因果追溯,他如今做出这等选择,你又何以辞咎?”
(三)
逃离统教的那天晚上孟瑶孤身一人跑了很久。
孟瑶其实很怕黑,因为他就是在晚上被人抓进统教的。夜里他闭上眼,总能想到母亲哭喊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但永远不会消逝下去。
孟瑶不怕死,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死。
他会被抓回去,重新受教育。然后,像物品一样被展示、被看上他的Alpha领走,从今往后沦为生殖与求欢的机器。
那孟瑶是宁愿死了的。
那个时候虞夫人还不曾教过他用枪。
他本也不打算开枪。
追着他的那群人有枪,只要他摆出举枪攻击的姿态,追捕者会毫不犹豫地击毙他。
即使年纪还小,但他已经清楚地明白残酷的现实:Omega是宝贝,但终究也只是宝贝。
在体力即将耗尽,心灵也沉入死寂,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叫嚣着臣服的时候,孟瑶差点就放弃了挣扎。
然后他遇到了聂明玦。
纠缠与低语
我在他怀里哭泣
泪水没有止息
直到我对上他的眼睛
在那光芒里灼烧殆尽
(2)
按照金光瑶自己的说法,那一瞬间的光影交缠,便构成了他们今后难以割离的人生。
(1)摘录自Omega平权领导人秦愫在回忆录中的记录
(2)摘录自金光瑶遗物中整理出的诗集
第二章
千钧一发之际,是远方的聂明玦对孟瑶伸出了援助之手。
这场援救其实实属意外,聂明玦本打算从帝都前往姑苏,为了不引人注意便选择深夜出行,而统教正好处在行经路线之上。
救下孟瑶之后,聂明玦的战马在统教人员的枪下受伤,而聂明玦凭借Alpha出色的体能得以脱困。就近买下一匹新马之后,聂明玦带着孟瑶踏上回聂家的路。
有趣的是,聂明玦在回家之后,还找人特地寻回了受伤的战马。这匹战马随他征战多年,同他一样军功无数,即使受伤让它不能再随主人出战,这匹战马得到的爱护依然不减当年。
可见这个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心里亦柔软而长情。
这匹战马后来有了名字,由孟瑶取得,唤作“赤锋”,其中寓意各家看法不一。
他抱着我进了一间房,坐下。我像个娃娃一样窝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把我面前的外套揭下去。
我慢慢地感觉到光亮攀上自己的脸颊。
然后他的手顿住了,我抬头去看他。
那个时候的我很迷茫,但是又心存侥幸。我有点急切地想看到这个拯救了我,但是又不知道会把我带向何处的人。
他真的很好看,剑眉星目,硬朗的五官因为呆滞而柔和下来。
我自己也不由得愣住了。
我见过很多Alpha看Omega的眼神,有时鄙夷,有时贪婪,有时只是漠然得仿佛隔着橱窗看货架上的商品,心底飞速计算的只是自己可能要付出的价钱。
夫人教导我们要坚强、要自立、要反抗,可是她不曾告诉过我们世界上会有这样的Alpha,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我很难描述那时候自己的心情,他眼睛里的惊艳、小心、和安慰,都让我的心绵软下去。
那一刻往日埋藏在我心里的厌恶都不做了数,Alpha不是什么仇敌,是上天的恩赐。
我们对视了一段时间,然后移开。
在这之后的很多年里,我见过这个Alpha的很多表情,但是那一刻的怔忡至始至终印在脑海里,甚至有时我会觉得,那一幕的画面,已经成为我力量喷薄的源泉,是我描绘生命所用的底色。
他的克制、他的尊重、他眼底里因我而生的那一点点光华。
没有多少Omega有运气遇到一个这样的Alpha,我知道。(1)
可以料想,在遇到孟瑶到把孟瑶带到家里的这段时间里,作为Alpha的聂明玦对这个情汛中的Omega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甚至小心呵护了一路。
由此看来,孟瑶对这个人的信任与交付便没什么奇怪了。
因此即使后来的某一天他身陷囫囵,即使他已经走上和聂明玦相反的不归路,他依然可以这么说:
我相信他,你也绝对可以相信他。他或许与我有矛盾,但绝不会害我的,你大可放心。(2)
回答聂家之后,聂家管家婆婆负责接待和安排这位客人住下。
总是有很多人对小孟抱有怀疑,认为他两面三刀或是立场不坚,甚至有的怀疑他从小便心机深沉,我是完全不能赞同的。
他与大少爷之间发生了很多纠葛,也确实有过分道扬镳,其中因果缘由我自然不甚清楚,但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孟的的那个晚上。
大少爷回来得突然,我也准备得很匆忙。
回到家的时候,小孟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整个人瘫在大少爷怀里,大少爷给他打抑制剂,他神志是清醒的,但是就是埋着头不愿意看我们。
我给他弄好了热水,找了一套大少爷还没穿过的新衣服,又去厨房临时张罗了好些吃的。他没停过跟我说“谢谢”,一直都很不好意思,习惯性似的微微低着头。尤其是穿上大少爷的衣服之后。我告诉他这是没穿过的,他依然满脸通红,一整个的孩子样。
他的房间安排在二楼,转个弯就可以找到大少爷的卧房,半夜我上去给大少爷送新来的消息,见他披着件外套站在房门口。
我上前询问,那孩子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告诉我,他想去找大少爷,但是不认识路,又不知道大少爷是不是已经休息。
我带着他去找,顺便把信件交给大少爷。
然后我就离开了,距离天亮没多久,家里又来了新客人,我有很多事可以做。
后来路过,我听到小孟的哭声。
大少爷性子直,脾气也爆,我怕是吓着了小孟,便上楼去看。从门缝里,我看到大少爷轻轻环着小孟的肩膀,低声说话。(3)
关于那天晚上孟瑶为何哭泣,我们并没有找到任何直接资料。
但是可以猜测,让孟瑶崩溃的最可能的原因,是虞夫人的死讯。
第二日清晨,聂家秘密派发出一大批消息,通往刚从统教逃离的Omega的落脚地。下午,游闲市井多日的聂家二公子聂怀桑回到聂家,被聂明玦关了禁闭。当日傍晚,孟瑶同聂明玦启程前往云梦江家,与蓝曦臣和江澄汇合。
这一行中诸多波折。
出发之前,清晨发出的信息基本得到回复,只有前往栎阳的薛洋尚无音讯。聂明玦当即派族中副手聂临前往栎阳打探消息。
当时的云梦四处警戒(4),江氏作为云梦多年来的大族,一直扮演着保护者的形象,当属一方民心归属。而其时江家大门紧闭,打砸咒骂之声频出;市井街巷也多了不少陌生面孔,云梦一时人心惶惶,百姓大多沉默缄口,敢怒不敢言。
那两天到处都变得很安静,连道上的小贩子们都不吆喝了。只有时不时从几条街外的同一个方向,传出点喧闹来,有时是“砰”的一声巨响,有时是人的声音。
母亲叮嘱我不能出家门,我就只能百无聊赖地躲在窗台边往外看。
有些没见过的人总是三俩成群地在街道上乱走,穿着同样的衣服,走路的姿态看起来都很像。他们的声音就很大。(5)
聂明玦一行艰难躲过了温家眼线,却差点在大道正中引来注意。
原因是孟瑶的失控。
街道上往来的人群中,孟瑶一直老实谨慎地跟在聂明玦后面,直到他在人流中捕捉到一个消瘦憔悴的身影。
那个女人衣衫褴褛,步履摇晃地在街道最边上走着,若说和寻常行乞者有何不同,那便是脸上横亘着一道可怖的刀疤。她目光闪烁、状若疯癫,来往行人无不避弃,只有孟瑶像是着了魔一般横穿过人流,急切地走了过去。
这样的举动太过反常、也太过引人注目。
好在聂明玦一把把孟瑶拉了回来。
聂明玦本是有怒气的,但当看到这个即使身处险境也不曾示弱的少年无措地落下泪来,他还是忍住了没有斥责,只是询问情况。
孟瑶恳求聂明玦收留那个女人,聂明玦同意了,把身边唯一的侍从派了过去。
这个女人便是孟瑶的母亲——孟诗。
在孟瑶的生命里,有两位女性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如果说虞夫人给予孟瑶的是引导与教育,是引领树苗向着晴空攀岩的光芒;那么孟诗种下的,便是来自本源的种子。
但她给予的远比生命更多。
这是一位坚强又柔软的女性Beta,在遭到Alpha的抛弃之后,一个人生下孩子并艰难地抚养。当时的世道并不宽容,这个无名无分的女子遭到了你我难以想象的折磨。
可是她挺了过来,带着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她全部的心血,是她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唯一的太阳,是她骨肉里开出的花。
她把什么都给我,只要是她能给的。
她为了养活我做了很多,做她不愿意做的、视为耻辱的事情。
他给我买书,饭都吃不饱了,却执着地教我认字。实在没有钱了,她就给我讲她以前读过的故事,模模糊糊地、半记半编地说下去。
她总是一个人哭,告诉我一定要有出息,要挣到钱、挣到荣耀,否则,她养着我的时候,她得那样;日后轮到我养着她了,我又该怎样呢?②
那时候的我听不明白。(6)
当时的孟瑶不明白,但这些嘶哑的、抗争的、悲凉的一切,都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除了这般暗流之外,孟瑶血液里流淌的还有那股显而易见的温柔。
他本就生得俊秀伶俐,一张白净玉容,一双带水明眸,一把温润如水的好嗓子,再加上有母亲那承袭而来的温和性格,仿佛再难缠的人也没法惊起他心中半点波澜。
让人如沐春风,又觉深不可测。
孟诗身处底层的处世哲学,包含着隐忍、妥协,然而痛苦都必然有所归宿,阴暗的地底下,所有苦涩都酝酿成最尖锐的剑锋和最刚强的骨骼。
燎原之火烧完了,来年,野草照样疯长。
那是埋在地脉深处的脊梁。
我们不能断言孟诗对他的影响究竟有多少,他日后的背叛、决绝、舍弃、孤注一掷、舍身相救,有多少出自于孟诗的坚忍柔韧,有多少来源于虞夫人的宁折不曲。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飘落北风中。
是虞夫人,又何尝不是孟诗?
笔者多年来深思细想,时常觉得此二者截然相反,时常又觉得殊途同归。
孟诗知道她的血液、她的柔情、她的根骨、她灵魂的纹路,都在孟瑶的身上得到了继承。
孟诗的绝望,全部化成了希望凝结在孟瑶的身上,她可以卑微、可以肮脏、可以零落成泥碾作尘,但孟瑶不可以。
她在每个寂静的夜里凝视自己的孩子,祈祷期盼着这个孩子出人头地的一天。
然而她呵护了十三年的希望,最终还是在一个飘雪的冬夜里被命运判了死刑。
那晚,孟瑶被统教夺走了。
失了孩子的孟诗哭哑了嗓子,拿起尖刀在脸上狠狠地一划,再也没有接过客。
失而复得带来欣喜,但也令人担忧。
第二天回到聂家之后,聂明玦给孟诗安排了全面的身体检查。
诊断过后能确定的是孟诗已经精神失常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上有被殴打的旧伤,因为多年行乞,心肺功能和消化系统都有严重损伤,且营养严重不足。唯一万幸的,就是没染上什么可怕的疾病。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孟瑶在母亲的房外崩溃地大哭。
据说,孟诗清醒时会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你有没有见到我的阿瑶”。
我听不了,我一句也听不了,熟悉的乡音和她陌生的沙哑像是刀子一样,把我的灵魂都捅穿了。(7)
我哭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就站在我旁边,他投下的阴影像是有温度一般笼罩着我。
我泣不成声,站不住了就拽着他的衣袖,他反手便把我牢牢地扶住。
我不想倒下来,我母亲最不希望地就是看到我倒下来。
所以我用尽全力地握着他的手,那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了。
他环着我,低头在我耳边跟我说:“会好的,没事了。”
说了很多很多次,直到我满脑子都只剩下他的声音。
会好的。(8)
从此孟诗就养在了聂家,直至去世都接受着最好的照料。
视线回到孟瑶和聂明玦在云梦的进展。
他们抵达云梦的当天,江氏大宅里发生了一场冲突,以温家二公子温晁和江澄为中心。温晁在江家大肆破坏和侮辱的行径激怒了性格酷似母亲的江澄,于是娇生惯养的Beta被江澄一拳打翻在地。
就在两方僵持、温晁下令抓捕江澄、企图攻击江家家仆之际,姑苏蓝氏的蓝曦臣教授站到了人群之前,公然维护江澄。
碍于蓝家势力,温晁不敢妄动,带着人马离开了江家。
远远地,聂明玦和孟瑶在阁楼上目睹了他们的离开。
本已落幕的一出好戏在孟瑶的一声惊呼中,引出了下一个精彩纷呈的章节。
“怎么了?”孟瑶这一日的反常,让聂明玦不得不格外留心他的情况。
“那个女人……”孟瑶眯起眼睛。
聂明玦看了眼温家人流中唯一的女子,回了一句:“她旁边的就是温晁。”
“温晁是Alpha吗?”
“不是。”
“可是那个女的是Omega,”孟瑶攥紧了拳头,暗自心惊,“我怀疑她和江家出事有关系。”
当时的Omega所有权乃Alpha独有的权利,温晁作为Beta却能又Omega伴随,足可见温家势力庞大、行事乖张。
而这个Omega,就是王灵娇。
当晚,蓝曦臣、江澄、孟瑶、聂明玦四人会面,各自交换了信息,其中,以孟瑶提供的这一条最具突破性。
为了控制和隐藏江澄的情汛,虞夫人必须从统教调用抑制剂。当时的抑制剂收到严格管控,国内所有的抑制剂都归统教所管,国外的抑制剂难以流入。其时,统教有两份账簿,一份是正规账簿,一份就是为了调整记录而备份的真实账簿,后者详细地记录了虞夫人暗自外调的抑制剂和定期发往江家的少量抑制剂。
王灵娇偷看资料之后愈发张狂;不久之后江澄情汛暴露;温家极力指责破坏江家;王灵娇在温晁身边出现……一切矛头的指向都不言而明。
他们推测江氏夫妇的遇害亦是温家所为。
四人很快分配了接下来的任务,江澄坐震江家,整理虞夫人留下的遗物,接手虞夫人手上的平权事务;蓝曦臣留在江家协助并撰文准备对温家的声讨;而聂明玦和孟瑶,则出发寻找一位与王灵娇关系紧密、而如今不知所踪的角色。
薛洋。
(1)出自金光瑶于650年发表的回忆性散文《致光和热》
(2)摘录自623年金光瑶致薛洋的书信
(3)出自《凡尘》
(4)时中央警局副局长乃温家二公子温晁。
(5)出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作家莲心的回忆散文集《采莲集》
(6)(7)出自644年金光瑶为母亲逝世四十周年所作的《地心》
(8)出自金光瑶于630年春日所作《涌泉》
第三章
(一)
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在这段时间里,这两个人对彼此的信任是毫无保留的。
寻找薛洋之前,即使金光瑶还不会骑,聂明玦还是给金光瑶准备了一匹马,这个过程中,他们还看望了当时尚未命名的赤锋。这个事件很小,但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金光瑶在后来的文章中,有过两次详细的描述。
他问我会不会骑马,我说不会。
但是他还是给我找了一匹,说是性情很温和的一匹马,答应以后教我骑。
他带我去马厩,我在那里第二次看到了赤锋。
那时候赤锋还没有名字。
它的身型很健壮,是文人墨客笔下时常赞颂的那种骏马。但是它走起来一瘸一拐的,两者搭配起来,总是有着隐隐地奇怪。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
大哥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它身边蹲了下来。
我感觉到胸中酸涩,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大哥只是摇头。
“它跟了我很多年,没以前那么强壮了。”大哥说,“以后不用跟着我吃苦,对它来说也算是好事。”
当时的我隐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太一样。
如今仔细想了,才知道,那时的大哥太哀伤又太真实,与我而言,就像是仰望了很久的英雄脱下铠甲,露出伤痕累累的皮肉。
时光的洪流拍打在那人的脊背上,没有击垮他,但是淤积下沉痛的泥沙。
赤锋是见惯了沙场血光的战马,按个头秉性来看,也当是马中铁骨铮铮的汉子,却对大哥十分恭顺亲昵。
它安静地坐着,把脸往大哥的方向凑,我能听到它鼻子里轻微的鼻息因为大哥的到来而稍显急促。
大哥当时穿着军装,全身整理得一丝不苟,可神情却少有地放松,眉宇间刀锋一样的尖锐肃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宁静。他半蹲在跪坐的马身边,一只手缓慢地抚摸着马的脊背,一手微微托着它凑过来的头,凑近了,他们的侧脸就贴在一起。
我很难去描述当时的触动。
大哥专注地看着那匹马,眼神沉静似水,但是有光在莹莹地闪动。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记忆一起从我的脑海里冒出来。
从初见开始,他便一直待我很好。
可是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那种好太过纯粹了,纯粹得与对天地草木、对白云飞鸟、对湖光水色别无二致。
可是他对眼前这匹马是不一样的。
他那么真挚地看着着对方,他们靠在一起时像是有着某种我听不见的低声絮语。
他看待它,犹如看待一位生死之交的战友、一位血脉同源的至亲、甚至一位灵魂相融的伴侣。
我登时便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
那是自初见之后,他第二次点燃我的生命。
火势凶猛,一瞬间便可以把我吞噬。
我那么迫切地渴求着,感觉到身体里的另一个我已经开始捶胸顿足,指着上苍哭泣吼叫。
我想要的不仅是呼吸的权利,不仅是山河无限风光、不仅是人间灯火烟华;不仅是自由随心而往、不仅是狂歌当途而放。
我还想要岁月亏欠Omega的千千万万次机会。
千千万万个眼神,千千万万声低语,千千万万次温暖的靠近。
我要诗人所说的纸短情长。(1)
下午离开马厩的时候,我说:“它一定是一匹光荣的战马。”
大哥呆了一下,然后露出个浅浅的笑。
“是。它陪我经历了很多场战役。”
“它叫什么名字?”
大哥怔了怔,茫然道:“它没有名字。”
我也愣住了:“没有名字?”
下一秒,也不知怎么了,我竟抢在他前面开了口,语气里还带上薄薄的嗔怪:“它跟了你这么久,你甚至不给它一个名字?”
我说完,便连自己也吃惊起来,暗恼自己说话愈来愈放肆。
也许尚在青春花季的孩子们,此刻更能理解我当时的感受,小心翼翼又蠢蠢欲动。
那时的我啊,初出茅庐、无所依靠、又是第一次接触这样一个强大的Alpha。
但是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他是那么坦诚,真的被我点醒了一样,慢慢停下了脚步。
我鼓起勇气去打量他的神情,发现他很可能是第一次想到这件事。
“我一直都只有一匹战马。”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眼里似乎都有了歉意,“从来没想过要起个名字。”
“那便现在起一个吧!”我突然就来了兴致。
“现在起一个?”他稍稍低头,思忖起来。
片刻后他笑了一下,说:“你帮我起吧。”
“我?”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点头,带着笑意的眼里还真有着要交付重任般的郑重。
“可……这是你的马。”
“我不会起名字。”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但是我还是能从他上扬的眉梢感觉到他的喜悦。
这点喜悦助长了我的胆量,我忽然仿佛更了解了他一点。
于是我气鼓鼓地回敬一句:“我也不会。”
他很配合地笑了,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再慢悠悠地开口:“那没办法,反正我习惯了,没名字就没名字吧。”
他毫不犹豫地就迈步走了,我赶紧跟上去:“你真的不起?”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眼里的光温和地闪烁:“我真的不会。”(2)
金光瑶在这两段描述中,坦诚又直白地表露了自己的心路,而聂明玦的想法,我们也得以一窥一二。
只是那时的聂明玦不知道,他看似随意的每一处温柔都悄悄地在土壤里扎根,生长成后来支撑灵魂的力量。
(二)
当晚,栎阳来了确切消息,他们立即出发。
与薛洋接头的是栎阳的一个大户人家,姓常,家主名叫常慈安。据聂临打探到的消息,常家把薛洋关在了柴房里。
他们决定半夜潜入,暗中把薛洋救出来。聂明玦本不欲带上孟瑶行动,但拗不过孟瑶坚持。聂明玦为何反对孟瑶参与,最后又为何认可,我们可以从后多年之后的一次对话中找到答案。
“你用不着这么提心吊胆,”父亲的视线在报纸上缓缓扫过,“你爱你的Omega,自然是要宠着人家,但也总得尊重她的选择。”
“可是那太辛苦了。”
父亲的声音不咸不淡:“Omega又不是玻璃娃娃。”
我心知父亲是有道理的,也相信自己的伴侣,但情感上依然难以放心下来。
我问父亲:“爹爹奔波冒险的时候,您总是这么放心吗?”
父亲笑了一下:“当然不是。”
“我刚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像个小孩,白白嫩嫩的,哭起来还没个停。”父亲放下了报纸,“结果没两天,就嚷嚷着要跟我半夜爬墙救人了。”
“您答应了?”
“我答应了。”父亲点头。
“为什么?”
“那个时候,只是因为他太想跟着我一起去了。”聂明玦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怎么对他说‘不’。看着他的眼睛,我总觉得如果自己拒绝了,这小家伙怕是要哭。”(3)
他答应了,不是因为相信孟瑶的能力,不是因为对孟瑶的焦急感同身受,只是因为担心孟瑶哭。
在他们的年代里,Alpha习惯了征服与占有。聂明玦虽然从心底里尊重孟瑶,却也从心底里迷茫,他不知道要怎么和一个Omega相处。
在他心里,Omega理应获得权利与尊重,但Omega终究还只是一个高高挂起的名词,沾染不得俗世烟火。
他的迷茫,正如当今的Alpha相通。
但他无疑算是一个称职的保护者,一个理智又宽容的Alpha,接纳了在他看来十分任性的提议。
而即使在薛洋手里的铁链紧紧绞住他的颈脖时,他也没有贸然出手。
用一个不太专业的词来描述,当时的薛洋近乎“入魔”。
那双挟持了聂明玦的手上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脖子上有一圈醒目的掐痕。身上挂着的衣衫隐约还能看出是统教的样式,只是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洁白,剩下泥土的青黄和鞭打留下的裂口。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绘出可怖的花样,叫人立刻移开了视线。
钳制住聂明玦的薛洋死死地盯着周围几人,像是黑暗中盯着猎物的野兽。
他的声音嘶哑得难以辨认,含糊不清地念叨着:“Alpha……”
难以相信的是他嘴角那抹难以察觉的笑意,莫名透露出诡异的邪恶。
苍白消瘦的脸上,鲜血与毒汁浇灌出的曼陀罗妖艳地绽放,昭示死亡。
好在聂明玦带上了孟瑶。
挚友的安抚与劝说让薛洋放开了聂明玦,跪倒在地上。
刚扶住聂明玦的孟瑶又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前,想抱薛洋又怕他有伤,只能把对方拢在怀里。
这个在统教里嚣张任性的小霸王在他怀里无声地哭泣,口中一下又一下地吐着气,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仔细看去,嘴角还是咧着的,只是不知他嘲讽的是谁。
叫人心惊。
在孟瑶锲而不舍的询问中,薛洋告诉他,他被强行标记了。
他们悄悄带走了薛洋。
薛洋需要治疗,但是他们不能暴露行踪。聂明玦权衡之下,寻求了另一位好友的帮助。
这个人的名字叫晓星尘。他自小在国外学习医学,早在618年便参与了当时最前沿的性征临床研究。在医学领域,尤其在人群性征的研究上,这位医生是最有名望的学者之一。
620年他从海外学成归来,带回了当时最先进的人群性征研究成果。同时,他也是平权运动的地下支持者之一。
在晓星尘的住处,薛洋和孟瑶第一次了解到,在当时,世界上已经有了关于解除Alpha标记的研究成果。
虽然仍囿于理论研究,但这唯一的星火足以支撑薛洋摇摇欲坠的生命。
到达晓家第三天,薛洋的情绪已经逐渐平静,并回忆起当年和王灵娇的一些过节。因为当年的过节,薛洋暗中调查过王灵娇,并目睹过她与潜伏在统教外部的温家人接头。那时候的薛洋虽然察觉了不对劲,却想不出个头绪,如今回忆,每个细节都染上了自己的血。
有了详细的情报,他们便可以顺藤摸瓜,找出与王灵娇接触的温家人。
孟瑶留在晓家照顾薛洋,聂明玦向江家发出了消息。
事关江氏夫妇遇害,几人决定由江蓝二人往下调查,聂明玦回聂家组织联络分散在各地的统教出逃学生。
我们的两位主角暂时分开。
(三)
由于心理创伤过于深重,薛洋极度排斥Alpha的接近,两次打伤晓星尘。作为薛洋的朋友,孟瑶心里自是过意不去的。
我们无法找到具体的资料去说明他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交谈,但是晓星尘曾对孟瑶说过一句让他印象深刻的话:“决心为你们而战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做好了准备。”
“无论攻击来自敌人还是你们。”(4)
孟瑶知道这个“我们”不仅包括晓星尘和聂明玦,还有许多为Omega而战的Alpha。
一个美丽脆弱的种族已经被折辱、被奴役、被囚禁了这么多年,时至今日,哪怕他们误解我们、指责我们、攻击我们,我们也要为他们而战。
这是那个时代的Alpha所具有的博大。
我们可以推测,多亏聂明玦和晓星尘,从这个时候起,孟瑶对Alpha的印象已经有了改观。
这是为什么他在后来与薛洋的书信交往中,多次劝说薛洋切勿偏激行事,因为Alpha中也有朋友。而在好友与晓星尘的照顾与帮助之下,薛洋的情况日渐好转,心态也确实有了很大改观。
斗争胜利之后,金光瑶作为统大校长,在第一次开学大典上的讲话上,就多次强调了“不是所有的Alpha都是敌人”这一点。只是可惜,他的这一理性认知并没有顺利地传承至今,当今AO矛盾,大多由急进偏激的Omega对Alpha不分敌我的敌意而起。
据薛洋回忆,当年他确实见过王灵娇私下里和一些陌生人有来往。只是薛洋本身也是Omega,不能离开统教,便也无法继续探查。
来和王灵娇接头的人都着便装,与普通人无异,不过薛洋记得,似乎有一人手上有疤,从虎口横贯手心。
从虎口横贯手心的伤痕不常见,孟瑶他们不知道很正常,但聂明玦肯定是知道的。
他几乎立刻就能锁定那个人:温家副手,当年温氏大军中有名的神枪手温逐流,最近被温若寒派给了温晁当手下。
王灵娇,温晁,温逐流。这是个完美的逻辑线。
聂明玦带着这个消息回到聂家。一日不到,聂家的情报网络就来了消息,温逐流近日曾带着一匹温家下属在云梦停留过。离江氏夫妇的遇难地很近。
云梦的江澄和蓝曦臣立即出发寻找线索。
果然,在遇难地不远处的静源县,蓝曦臣和江澄找到了一家客栈,曾经接待过一匹外乡客人,为首的客人手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顺藤摸瓜地问下去,他们得知在事发当晚,这群温家人夜色未启时便离开了,时至半夜才回来。
问遍整个县,没有人在那个时间段见过他们,而要去到最近的村落,往返时间是远远不够的。
那么温逐流到底去了哪里呢?
答案不言自明。
在案发现场和遇难者尸体都在温家控制的情况下,这样的证据虽然不直接,但也足够有力了。
薛洋到达晓家的第七天,蓝曦臣和江澄找到证据之后的第二天,温家开始追捕地下平权运动者,整个统教也被完全封锁,配以武装保护。
那一天紧急集合,蓝曦臣和江澄从云梦赶到清河,与聂家和聂明玦召集到一起的平权人,在清河的一处农舍内开了个小会。考虑优先保护统教里的众多Omega。
当时,温晁正从云梦赶往帝都,众人决定,在他途径清河的时候就把他拿下。
温晁配的人马不多,事情进展顺利。
后续的计划是,江澄和蓝曦臣伪装成温家下属潜入统教,Omega的关押点和档案室;其他平权人留在清河给转移出来Omega准备落脚地;聂家则需要召集部队以防万一。
而孟瑶这边出了点小小的差错。
孟瑶想和蓝江二人一起潜入统教,而聂明玦则希望他老老实实待在聂家。
这算得上是他们第一次争执。或许聂明玦只是希望保证他的安全,但对于孟瑶来说,这更多的意味着一种否定。
最后聂明玦还是妥协了。
救援行动就此开始。
(四)
抓到温晁和王灵娇之后,江澄、蓝曦臣、孟瑶,三人换上温氏服装,带上温晁的信物,顺利进入了统教。
借助温氏下属的身份,三人很顺利地找到了Omega们被集体囚禁的地方。没有人受到伤害,但大部分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孟瑶一直都是虞夫人在统教的助手,在Omega中有足够的公信力,三人得以快速地取得了信任。只是Omega虽稀少,但集全国未婚Omega于一处,依然有上百人,要一次性带离不是易事。
时间紧迫,几人的策略是直接以温晁的名义全部带走。
聂家车队身着便装,等候在统教外,只要接人离开,温家便奈何不了。
本来两边人马势均力敌,即使要暴力突破也很有希望,但坏在得知温晁被捕的温旭带着人马追到了统教。
之前我们提到,聂家与温家在当时都手握兵权,而温家大公子温旭,在温家军中位居少将。
这下麻烦了。
我们被召集到一处关起来,有人看着我们,那些人喜欢谩骂和殴打。
我们被关了大约有两个星期。
有一天夜里来了三个人,穿着温家的衣服,我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远远地看出其中一个是孟瑶。
于是我像是重新学会了呼吸。
那种感觉很奇妙,我很害怕,但是又好像什么也不怕。我摇醒身边的晴青,压着声音跟昏昏欲睡的同伴们说孟瑶来了。
他们变得很清醒,依然低着头,但暗地里努力地往外看。
孟瑶身边有个高个子的人,说要带我们走。那一刻我的手被晴青狠狠拽住,她的手心都是汗。
门开了,我们一声不吭地往外走,然后又停住。
我看到孟瑶的脸色不太好。
晴青站在我旁边,我们对视的时候,我看到她眼里的水光。
所有人都很害怕,我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枪声响了。
从我们面前开始的,孟瑶身边的男孩开了第一枪。
然后外边、里边都响起了枪声,很大很响,尖叫与哭泣混杂其中。
也许是因为Omega的攻击性太弱,近距离守着我们的人不多,前方有孟瑶和两个同伴挡着,后方只有一个温家的爪牙。
那家伙有枪。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了。
恐惧太过强烈带来的错觉就是,死神似乎已经抓住了我的脚踝。漆黑的洞口就在我面前虎视眈眈,我却吓得连脚步也挪不开。
Omega珍贵又如何?杀一儆百难道不是个好方法吗?
他没有那个机会。
晴青、还有别的几个人。像饿虎扑食一般冲了上去。
混乱之中我听到近在咫尺的枪声,然后便是混乱与纠缠。
也许你不相信,但那场小小的战役是我们赢了。最后拿枪指着温氏的Omega我不熟悉,只是眼熟,但那一刻他的光荣与我是一体的。很多年之后,都为人母的我和晴青回忆起来,都还觉得骄傲。
……
枪声混乱,我跌跌撞撞地在夜色里摸索,终于看到激战中的孟瑶。
似乎被发现了位置,他躲到我这边来了。
我在原地等他。
看到我,他眼睛瞪得很大:“你怎么一个人?!”
我跪坐在角落里,抓住他拼命想把话说完:“夫人的档案我藏在墙后面……办公室后面那个隔间旁边……”
我说得语无伦次,但他肯定听得明白。
黑夜里他突然间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阿陌,别害怕。”
他什么也不说,只说“别害怕”。
就像是夫人以前站在我们中间,说失败与牺牲都是再平常不过,最令人恐惧的不过是恐惧本身。
我的眼里涌出泪来,想要点头,想要说一声“别担心”。
但是剧烈的颤抖叫我使不上力气,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在视线里模糊成斑驳的色块。
“保护好自己,别再乱跑了。”(5)
当时局势可谓一言难尽。虽从未有明文规定,但事实上没有人敢轻易对统教的Omega下杀手,而潜入者是江氏和蓝氏的公子,穿着温氏家袍的孟瑶可谓是其中最容易下手的角色。对于孟瑶一方,放弃营救意味着丧失唯一的机会,但若是负隅顽抗,可能让平权运动的两个重要人物身陷囫囵。
是就此收手还是拼死一战?
你我都知道答案。
平权方斗了下去,策略是尽可能拖延时间。温家为了不伤及Omega和蓝江二人性命也打得束手束脚。
战线虽然拖长了,但是战况惨烈,从统教大门延展到统教内部,终于是撑到了聂明玦来的那一刻。
我知道他在聂家还有很多部署工作,也知道清河到统教的时间很长,知道温旭的到来是意料之外,所以我本不抱看到他的希望。
到了最后,我也只当行动失败了,保住二哥和江澄便好。
我的死活不是那么重要。(6)
聂明玦和他紧急集结的一队人马是直接撞开统教大门的。
混战中的温旭被那声巨响吓到,仓皇中抬头看,才看清穿着火光飞驰而过的聂家家袍。聂明玦一边开枪一边从马上跃下,落在孟瑶身边。
一片密集的枪声之后,局势扭转。
退居一隅的温旭在僵持中气急败坏:“聂明玦!你这是造反!”
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孟瑶,一手举枪直向温旭的聂明玦冷笑一声,回复的声音平稳有力:“我就是反了,你又能奈我何?”
在暗黑的天地交界
燃起第一颗星火
我的笔尖在纸上跌落
蹄声、火光
枪声、太阳
我摇头,把稿纸丢弃
一张、又一张
除了你,还有什么可以隐喻希望?(7)
最后温旭被迫放人。
鉴于这是几个世纪以来Omega群体第一次走出统教,历史学给这个事件起了一个稍微特别的名称“牢笼营救”。
薛洋知晓此事之后,曾作书一封,责问聂明玦为什么不借机杀掉温旭,反而放虎归山。
回信是孟瑶写的:
杀温旭除了能逞一时之快,于我们没有任何益处。兵权依旧在温家手里,左不过另一个傀儡上任把持。且如今我们尚需争取同盟,切不可因此惹怒温若寒,触发战事。
我想你会问为何不将他擒下。
我只能说,在切实地在枪林弹雨中洗礼之后,我才能明白那种瞬息之间的斗争是多么惨烈。不过是一个眨眼、一次晃神,生死便结束了一次判决。混战中一切动荡,我们不能拿并肩作战的同伴和其他Omega同胞的性命冒险。
从这时开始,孟瑶才真正成为聂明玦手下的一份子,直接参与到聂明玦经手的事务中。
牢笼营救之后,江、蓝、聂三家公开反对温家暴行。一时之间人人自危,选择阵营成了第一要务。温家劣行虽不得人心,但庞大的势力足以使人生畏。如此僵局下,财力雄厚的兰陵金氏如何选择,几乎成了当时最重要的风向标。
然而金家的立场可谓是摇摆不定。
金家大公子、江氏大小姐的丈夫金子轩素与蓝曦臣、聂明玦有往来,且行事光明磊落,也是世家公子之中的翘楚。无论是出于妻子的关系,还是出于自身的价值选择,金子轩都毫无疑问地偏向三家联盟。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金家家主金光善的立场,但从当时金氏父子岌岌可危的关系中不难推测,他其实更偏向支持炙手可热的温家。
僵局之中,战事最终不可避免,此战史称“射日”。
以清河东部为主要战场,聂家与温家僵持整半年;以蓝家主导的平权运动在文化界迅速蔓延,逐渐成为主流。统教Omega在聂家安排下分批隐藏起来,由云梦的江澄和留在聂明玦身边的孟瑶负责统筹,聂家负责调集人手。
622年秋,孟诗病危,孟瑶赶回清河。
10月,孟诗去世。
同年冬,由聂明玦出面安排,孟瑶秘密约见金氏家主金光善。
622年12月7日大雪,金氏出资安置兰陵所有聂家驻军。623年元日,孟瑶更名金光瑶,以金家次子的身份参加金氏家宴。
(1)(2)摘录自金光瑶630年所作《将明》
(3)摘自金光瑶与聂明玦长子聂延归的回忆录《同行》③
(4)摘自644年金光瑶致薛洋的书信
(5)节选自欧阳家主母苏陌圆所作《旧凉》
(6)摘录自金光瑶668年发表的《浅谈僵局求生》
(7)摘录自金光瑶遗物中的诗集
第四章
(一)
金光瑶曾在一次采访中提到:“我年少时所得幸福甚少,一定要说的话,留在聂家军营的那段时光,或许是最美好的了。”
对于孟瑶来说,那段日子有聂明玦、有母亲、有全心之托付、有未来之可期。
副帅孙铭回忆起这段日子的时候,总是笑得很温暖。提起孟瑶,则更是带上了些兴奋,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微微仰头说了一句:“那个时候啊……可有意思了。”
聂家军纪律森严,将领几乎都是跟随聂明玦千征百战过的老人,士兵则大多是从小习武培养、或是自愿加入的新人。
不文雅地说,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糙汉。孟瑶身处其中,无外乎是另类中的另类。
准确地说,是宝贝中的宝贝。
试想,一个温润和善、眉眼姣好、善解人意的Omega混在军队里,那是怎样一个引人注目的存在。如果不是这个Omega和最高将领交往亲密,追求孟瑶的将士怕是能把队伍从清河排到云梦。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聂明玦和孟瑶迟早会成为伴侣,也有不少人认为二者早已私定终身。
孟瑶看着聂明玦的眼睛是亮的,聂明玦看着孟瑶的眼睛是柔的。
“全营的人,都觉得他们只差一台喜酒了。”
而当事人似乎对围观者的期待无知无觉。孟瑶聪明谨慎,事情办的好,聂明玦便渐渐地放权于他,二人相处的机会倒是很多,却不见有任何进展。
622年初春时,孟瑶迎来又一次情汛。也许是事务繁忙乱了心神,也许是出了统教还未自理,总之那一次情汛,孟瑶未做任何准备。
等他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地上的时候,周围早已静悄悄地、远远地围了一群人。每一个人的脚步都很小,很轻,很慢,游移不定又意味不明。
一个发情的Omega,倒在军营里。
军医总长方策回想起这段历史时还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我是被拖着出了营帐的……然后我看到,全营的Beta都在把Alpha往外赶……有的Alpha控制不住的,两个扭打成一团,”他苦笑了一声,“当真是前所未有的盛况啊……”
自聂明玦少年领军起,就没有掩饰过对Omega平权的支持。远东时期,他就曾经驱逐了一大批精锐士兵,原因就是其顽固且傲慢地歧视着Omega。
早在和温氏开战之前,聂明玦就在聂家军下了号令:这场战争为平温氏之霸权而战,亦为争人权之平等而战。如有不服,应当即退出。
而侵辱Omega,视为重罪,以军法立决。
方策赶到的时候,聂明玦也到了。
作为当场唯一的一个Alpha,没人敢阻止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方策认为大家是期待的。
“怎么说呢……”年过半百的他眼里依然有着跃动的星火,嘴角的笑意让他看起来仍是少年,“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
就像是一切早已注定,只缺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那时的孟瑶被情汛燃烧着,纵使神志不清,咬烂了唇角,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在所有Beta的注视下,聂明玦脱下外袍,把蜷缩成一团的孟瑶从地上抱起来,包在怀里。
紧接着,他回头瞪了一眼方策,说道:“走。”
方策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
他们在聂明玦的营帐里给孟瑶注入了抑制剂。
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不知道他们那时候是不是已经互通心意、甚至是不是对彼此心有情愫,我只知道将军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只有谈到这里,方策的神色才明显地认真起来,“平权的意识不是靠说说就来的,部队不是学校,需要的不是说教而是表率。”
所谓表率,除了聂明玦的光明磊落,还有孟瑶的聪敏勤恳。于是才有了人心归向。
这次事件过后,孟瑶曾经被一个Alpha士兵截住。
不比孟瑶大多少的少年似乎有些腼腆,脸上是明晃晃的局促,也许是第一次单独直面Omega,还有点脸红。
“孟副将,我是来道歉的。”他突地深深地鞠了一躬,把心怀警惕的孟瑶吓得不轻。
“对对对不起……”少年慌忙地摆手后退,示意孟瑶自己没有任何攻击性。
“你要和我道歉?”孟瑶疑惑。
“我……前两天您……”少年支支吾吾,似是找不出个好的说辞,“……的时候,我……我差点……”
“哦……”孟瑶也愣愣的,不过似乎是明白了。
这样的局面稍显尴尬,孟瑶也呆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什么事,你不也没做什么吗。别放在心上。”
为自己没有实行的恶行主动道歉,听起来确实很傻。
少年登时涨红了脸,踌躇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当时是有点儿……控制不住……想……靠近,但是我朋友,Beta朋友,给了我一拳……然后我就清醒了!”
孟瑶噗嗤一声笑了。
“真的!但是我还是……很愧疚……上次孙副将还说要不是您提前打好了关系,咱们最近都得缺粮吃。我们本都该好好感谢您的,出事的时候却……”少年挠挠头,“我们营里都挺佩服您,他们也有人想来道歉,但是他们比我怂。
很多年之后,功成名就的金光瑶从来没有提起过这段经历,但是他在演讲中说过的一些话,就像是给这段温暖得泛光的篇章做了最好的注解:“生命中有些人只是匆匆过客,到了时光尽头,你可能只记得他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模糊的样子、一次听起来很傻的冒险,但是那样火热的赤诚,那样真挚的善意,那样明亮透彻的心,可能追随着你一辈子。”(1)
部队不是军营,需要的不是说教而是表率。
一个没有自尊、没有价值的人得不到敬重,孟瑶便是表率。
他身上潜藏的未来,是聂明玦和那个时代的Alpha平权者所坚守的核心。
聂明玦和孟瑶最亲近的时候,除了这次的情汛,还有一次是聂明玦教孟瑶用枪。
说到这一段往事,方策一拍手支起身子,年迈的老人像孩子一样哈哈笑起来,似是很得意:“我呀,就是从那一次知道这俩人能成!”
“就是贴得很近嘛!”当问起具体原因时,方老先生摆摆手,“你想,孟瑶那可是个小个子,将军是个大个子,小个子举着枪指着前面,大个子就从后面环上去给他纠正姿势。诶——哟——喂!”
“我可仔细看了,诶,不是我八卦,在场的哪个人不是明里暗里地使劲看啊!那可真是零距离接触,前胸贴后背的,大手握小手的,看得老夫我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啊!”
问起二人的反应,方策的回答也是不假思索,似乎把这一幕记得很深刻。
“孟瑶就脸红呗,人家一刚出统教的Omega,哪有将军脸皮那么厚,该青涩腼腆的时候,就是个小少年模样。”他说完孟瑶,又仔细想了想才继续说下去,“将军嘛……老实说我不太确定,那时候我们这些糙汉个个都是风里雨里烈日里走过来的,肤色偏黑……我还真看不出来他有没有脸红!但是眼神绝对是很温柔!这个我可以确定!”
“我是在聂家长大的,我发誓,要是将军用那种眼神看一眼聂二公子,聂二公子要么感动得哭出来,要么被吓得哭出来。”
到了622年,孟瑶已经完全成为了聂家军中的一份子,不被轻视、但也不会被混入AB之列。有的时候,五大三粗的、还需要孟瑶留心照料的Alpha们,也会小心翼翼地保护这个Omega少年。
622年夏,清河大旱,军粮告罄,江澄携云梦各族亲自送粮北上。
故友重聚,江澄自然多留了几天。正好那几日军中无事,士兵们组织起对练。从小被母亲当Alpha练的江小公子端着茶杯围观了一会儿,问聂明玦自己能不能也下场练练。
聂明玦神色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
“曦臣不会同意。”
江澄危险地一挑眉:“用他同意?”
聂明玦语塞,挣扎了一会儿,还是点头了。
在江澄连续撂倒了两个Beta一个Alpha之后,连聂明玦的表情都出现了显而易见的裂痕。
江澄的表现无疑激发了两类人的上进心,一类是军中各级将士,要是哪天被Omega打倒,那这脸确实是不用要了;还有一类就是军中的Omega,也就是孟瑶。
之后的某一天,孙铭急冲冲地走进主帅聂明玦的营帐,让聂明玦跟他走一趟。
原来是孟瑶这段时间一直在和其他将士学习搏击技巧,理论知识听完了,开始要求实践。
可是放眼全营,谁敢和孟瑶打?
那可是孟瑶,全营统帅的副手,全军将士的衣食父母,大将军最最最最贴心的心腹,方圆百里内唯一一个Omega。
于是局面演变成了,孟瑶进一步,所有Alpha就得退三步。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历史性的一刻,毕竟这也许是几百年来第一次有Alpha惊慌失措地对Omega说:“不!别过来!”
问清前因后果的聂明玦也许有种瞬间苍老的十岁的错觉,他拉起孟瑶就往回走。
“将军……”
“以后想学什么就和我说。”
至于后来孟瑶还有没有往下学,所有人都说不知道。
这个懵懂的少年待在军营里的日子不长,但是却被这段短暂的时光赐予了很多东西。622年的隆冬,孟瑶裹在厚重大衣里,跟着金家下人,走进了下一段金玉铺就的旅程。
(二)
至今没有人知道孟瑶和金光善的谈话是如何进行的。也没有人知道孟瑶是如何、在何时得知自己血脉另一半的来源。
学界有诸多猜测。
或许那个半疯半傻的女人心里早有妄念,所以不顾一切要把孩子抚养成材,计划却在孟瑶分化时惨遭夭折。生命最后的时刻,浑浑噩噩了近十年的她捕捉到那点微微星火,支撑着神志把数十年的念想嘱托。
或许孟瑶也早早知晓身世,一身傲骨不是所谓坚贞所铸,而是利欲熏心的驱使,亲近虞夫人、靠近聂明玦、交好蓝曦臣……无一不是通往兰陵路上的垫脚石。
这场未经过血缘鉴定的认亲并不得时人信任,多数人,包括现代多数学者,都更愿意视此为一次利益的结合。但有一点无可置疑,那就是孟瑶的长相确实和金光善、金子轩颇有相像。
至于孟瑶和金光善到底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我们能找到的是后来金光善给金光瑶写的一份家书,那个时候的金光瑶投敌的消息刚刚传开。
投温一事曝光,是不是你主使?
此为对金家影响多大你可有考量?
统教你掌握不了,因为驻守的是聂明玦的人;自你入温家之后,射日也节节败退;所谓门楣道义,如今也被你这一出败坏殆尽。你入我宗门时所诺无一兑现,如今我只劝一句好自为之。(2)
信中所写,有据可循。
Omega事务自移出温家之后,一直由江澄和孟瑶共同处理,由聂家出人出资。而江澄远在云梦、鞭长莫及,孟瑶又在Omega中有着极高声誉。众所周知,掌握Omega便是掌握贵族血脉,金家不可能不对此垂涎。
而云梦江氏受温家迫害至此,云梦大小姐又是金光善的儿媳,金氏若倒向温家,自然是不仁不义。故门楣道义,有此一说。
于是交易似乎就此形成,世间似乎从此就少了一个名叫孟瑶的清澈少年。
取而代之的是金光瑶。
一个未婚的Omega私生子,在世家贵族里可谓极其不光彩。
于是孟瑶从未经历过的世俗的恶意,铺天盖地地施加在了金光瑶的身上。
首先便是金光善明媒正娶的金夫人,无论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还是一个主母,都对这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充满了忌惮,又见对方似乎逆来顺受不知反抗,便变本加厉地苛责。上行下效,金光瑶随身的仆人对他亦是冷淡疏离,话语间都是轻嗤似的不懈。
华灯魅影间的纨绔子弟则更是肆无忌惮。
“听说你还爬上过聂明玦的床?那滋味怎么样?”
“金家待你不错吧?是不是比统教里面的老鸨好多了?”
“什么!?Omega都能进聂家的军营?那还打什么打呀哈哈哈!”
“哈哈哈哈,你走什么?!”
被泼了酒水之后,只有他同父异母的兄长过来帮他。
“赵公子、吴公子,”金氏的长子用冷淡的语气和足够锋利的眼神挡在金光瑶的前面,“我不知你们竟是这般好教养。”
那是金光瑶第一次参加上流宴会,惶惶然站在蓄意刁难里不知所措。
金子轩对这个兄弟的态度也非常矛盾,不多言语,不加照顾,唯一的一次出手相助来得又晚了些,似乎并不想帮忙,只不过维护一下金氏的脸面。
于是金光瑶就在暗流涌动的名流旋涡里飞速地成长起来了。
怎样回应别人的暗中挑刺,怎样无视旁人的绵里藏针,怎样压着胸口的恶心与对方推杯换盏、把酒言欢。金光瑶学得很快。
他一直和聂明玦联系密切。
是出于Omega事宜的需要还是出于二人的私交,于舆论而言并不重要。金氏的Omega次子和聂将军一时之间成了空气中最有热度的话题,聂金两家将有喜事的谣言甚嚣尘上。
第一个要跳起来反对的就是金夫人。
金光瑶不过是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私生子,若是和聂家成了婚,那分量无疑是对嫡长子金子轩最大的威胁。
第二个不同意的怕是金光善。
且不说他私心就偏向温家,有一个江家儿媳就够难办了,再多一个聂家儿婿,他的头发都得掉光。
于是二人合力施压,要求金光瑶立即与聂明玦断绝来往。金光善那还有统教作理由挡挡,金夫人可就不管这些名正言顺的借口了,谈到动怒处便一盏热茶摔在金光瑶身上,飞溅的瓷块割伤了少年的额角。
于是便有了后来以聂明玦为长、蓝曦臣为次、金光瑶最末的“三尊结义”。满天流言这才偃旗息鼓。
时间一直推移至624年。
在这期间,金光瑶接手了很多金氏事务,大都是些见不得光彩的事,强收民脂、嫁祸销赃、买卖劳动力。金光善的算盘打得响,真正摆的上台面的事情都落在金子轩手上,真正的腌臜活计都暗地里推给金光瑶。
金光瑶一声不吭地全做了,没有纰漏。
但纸包不住火,他瞒过了金子轩、瞒过了蓝曦臣,没有瞒过聂明玦。
二人从623年开始便因此矛盾不断,但至今仍没有证据显示聂明玦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了金光瑶暗中做的事情。
有记录的不过两件。
第一件事记录于623年聂明玦致蓝曦臣的书信:
你一心为他着想,劝我不可武断,我今有一问:你可曾亲眼所见他所行之事?
往事种种琐碎我且不提,但他亲手瞄准金氏同僚置人于死地,只为对方夺功于他。如此草菅人命,事后更不知悔改,强词夺理于人前。若你有此见,当作何感想?
不难想见,聂明玦对金光瑶久有微词,二人矛盾孽根深重。而金光瑶在聂明玦眼前滥杀无辜,无疑是犯了对方大忌。
第二件事是在624年初,金光瑶把薛洋接到金家。
聂明玦和蓝曦臣都对此极力反对。薛洋是战后温家质证环节中重要的证人,而金光善的心思可谓是暧昧不清,即使加入射日也一直是浑水摸鱼。将薛洋接入金家,简直是把猎物直接塞入虎口。
624年6月9日,聂明玦前往金麟台要人,金光瑶与他争执过程中,被聂明玦一气之下踹下金麟台。
世家之间一直互有来往,几大继承人也是年少相识。648年金麟台翻新,聂二公子聂怀桑著文记录,曾写下这么一段话:
我来此无数次,儿时初见觉得金碧辉煌、世所罕见,多看几次竟也觉得无甚稀奇,似乎再盛大壮丽也成了司空见惯。如今看碧瓦飞甍皆作脚下尘土,似乎才涌升起一股迟来已久的赞叹与敬畏。
我转头,把这想法同大哥说起。
片刻,又补上一句:“临到失去,才知错过了珍惜。”
大哥没有看我,也没有看烈日金辉之下的璧楼将倾。
他的视线滞留在脚下绵延的千百层阶梯之上,长久地、缓慢地流连。
直到我几乎以为他并没有听见我的话时,有个人影出现在阶梯之下。那是刚和子轩兄商量完家事的三哥(即金光瑶)远远地看到了大哥,于是脸上绽开个肆意的笑,像个孩子一样朝这边招手。
大哥回以一个微笑,不那么张扬但足够温和。
我这才听见他喃喃地回了我一句:“是啊……”
6月15日,金光善私下引荐,金光瑶步入温家不夜天大门。
史家推测,金麟台事件是金光瑶决议投靠温家的直接原因。金光善自然乐见其成,于他而言,这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日后无论是射日大捷,还是温氏称雄,金氏只要与金光瑶划清界限,便无人可以非议。
此后,纵然金光瑶依旧不时地以金氏次子身份出现,内地里却已经成为温若寒座下副手。自他暗中投靠起,射日节节败退,渐入困局。
(1)摘录于金光瑶于657年于统大的演讲
(2)摘录自时金氏家书
(3)本章关于孙铭和方策的采访记录都来自聂清导师手稿
第五章
抓捕和残害Omega与平权人、暴露清河驻兵分部、截断云梦运粮通道……金光瑶在温氏混得如鱼得水。像是潜藏多年的恶灵终于回到了黑暗世界,于是狂欢的交响曲震裂了苍穹,多年不得施展的才华终于像狂欢宴席上的酒水般挥洒得淋漓尽致。
在聂蓝江三家起了疑心的同时,金光瑶平步青云,开始命人传播自己叛变的消息。
一时间,群情激愤。
金光瑶做的下一件事,是在聂家军营里暗中劫走了薛洋。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据说那天聂明玦营帐中蓦然传出三声枪响,声声震耳。
护卫一位出了事,冲进营帐却又很快撤了出来。
末了,帐内帐外,一片死寂。
讨伐之声席卷金家,比金光瑶得势更让金光善惶恐的是舆论的唇枪舌剑。不得已之下,金光善斥巨资购进一大批军需物资,尽数投往聂家,正解燃眉之急。
然而此举并不能平息众怒,金光善也只能以金光瑶早已离家不知所踪作为推辞,并继续增加军需补给。
随之进行的,是聂家军的大迁移。
温家乘胜追击,624年12月,聂家军副帅被擒。是的,正是前文提到的副帅孙铭,那个提到孟瑶时还会微微一笑的军队副统领。
聂家军一路后撤,直至全数撤回清河境内时,已是次年3月。
士气萎靡,陷入僵局。
4月,温氏大举进攻清河,绝境之中,聂家却突然有如天助,在清河境内连打了几次胜仗。有人归功于聂家对主战场的熟悉,有人大赞聂明玦的用兵之计,有人只道绝境之中方生奇迹,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连连大胜的那段时间里,任凭营中欢天喜地,统帅聂明玦的眉头却总是紧锁。
5月初,聂怀桑在家仆护送下来到军营。
说到聂怀桑,不得不提起对他的诸多猜测。时人皆道聂小公子生性闲雅,最喜舞文弄墨、最惧刀光剑影,不通兵事不思进取,甚至有人直接称其为聂家难得一见的“草包”。直到他晚年,有人问起射日之种种,也只能得到他几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的回答,故学界亦称其为“一问三不知”。
然而聂家在射日中的表现有目共睹,除了聂明玦用兵如神之外,聂家消息之广、讯息传送之快足以令人咂舌。而战争期间,常年流连在外的聂怀桑除了少数几次短途出行之外,几乎足不出户。再联想到聂明玦赴远东作战期间,聂氏隐没在世人目光之外,却未曾彻底没落,更在聂明玦归国两年内迅速崛起。
不得不让人怀疑,除了聂明玦之外,聂家之中是否还存在着一股隐形的力量。
而这一次,“草包”聂怀桑突然造访军营,似乎更是为人们的猜测的天平增加了砝码。
那一夜帐中灯火未熄,天将明时,聂怀桑才悄然从营地离开。
而后,聂家势如破竹,直取都城不夜天。
625年11月,聂家军包围都城。
至此,这段光荣方历史与金光瑶似乎都毫无关系。
(一)
624年的那个初春,聂怀桑给聂明玦带来的,是个令人一头雾水的消息。
聂家情报网络多年来暗中蛰伏,一直暗中为本家助力。自射日开始,亦数次打探到珍贵的情报,然其中艰辛波折,非旁人可以料想。
“早些时候有反馈,说是情报来得巧合,我便不敢采用,”当时的聂怀桑犹是少年,眼中熠熠星辉似乎永不止息地为理想闪耀,“只是几次战事成果不佳,又正应情报内容,我这才给大哥发那封文书。”
“虽然惊险,但好在大胜而归,也证明情报不假,但这情报来源何处,尚且未知。”他的折扇轻摇,似是怀有心事。
聂明玦皱眉:“那些情报都是哪来的?”
聂怀桑轻笑一声:“最早的很离谱,孤身一人的温家下属丢三落四,落下了重要的文书。或是几个布衣平民说话不小心,泄露了在哪条小道看见了温氏族服。”
“后来,我们的人应该也是被发现了,对方就学会了定点投放。他很聪明,消息很少,显然是经过筛选的,不过……”聂怀桑把折扇一收,轻轻拍在手掌心,“立场很明显。”
“最新的是什么?”
“取道西南。”
聂明玦的目光落在行军图上。
“如何?”聂怀桑站起,走近。
一手抚上绵延的河山,聂明玦低声回答:“很险。”
聂怀桑皱起眉头:“若按原计划走呢?”
聂明玦视线一转,手上动作停了下来。他看了很久,似乎连空气都在昏黄的灯光里变得焦灼。
最后他也没有回答聂怀桑的问题,只是说了一句:“走西南吧。”
回到聂家之后,聂怀桑开始着手侦查。
既带着对未知信息的猜疑,也带着刨根问底的兴致。他蛰伏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参不透的谜题、找不到的人。我们不知道这两个少年之前是否曾在聂家有过匆匆一面,但我们知道这一次,棋逢对手。
金光瑶显然并不知道掌管聂氏情报系统的不是聂明玦而是聂怀桑,因此在察觉到对方的猜疑与试探之后,他似乎显得惊惶不安。整整三个月再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聂怀桑则收获颇丰,他在一次给聂明玦的文书中提到,情报的幕后主使必定是温氏内部人员,且地位不低,甚至从消息的即时性来说,很可能是温若寒身边的人。他还文辞谨慎地提起了金光瑶,询问聂明玦的意思。
聂明玦怎么回复的,我们没有资料。
625年3月,金光瑶赴统教旧址与温晁、王灵娇见面,并传达了温若寒的命令。回程途中,正与过路的聂明玦相遇。
同样是在统教附近,这一次聂明玦也是秘密出行,准备参加由蓝曦臣组织的一次平权组织会议。两边都带了人马,毫不犹豫出手的是聂明玦。
“是温家的,拿下。”
金光瑶迅速命令撤退,仓惶途中跌于马下,被手下救起。
最后金光瑶成功逃离,聂明玦一行只抓住了几个温氏下属和一匹马。
是金光瑶的马。
当时薛洋被金光瑶安排为密探,两人借助这层关系会不时地见面。
我觉得莫名其妙,他不过是替我见了一面温晁,就失魂落魄成那样,好像被聂明玦逮住打了一顿似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后来我揪着他不放,他才把事情告诉我。
我竟然还真的猜对了。
不过因为聂明玦手下不留情,温若寒那点猜忌也算是打消了,算是好事。
我劝他,说犯不着为一个人这么牵肠挂肚的。
我也不明白,他要是喜欢他,当年何必要走?做着让聂明玦憎恨的事情,当着聂明玦的仇敌,然后一个人窝在黑暗里缅怀求而不得的爱情?
这算哪门子自虐的方法。(1)
相比起金光瑶,聂明玦的反应似乎平淡一些。他先给聂怀桑写了一封信,把这件事的经过详细写了一遍,据聂怀桑说,这是他大哥写的无关战事的信中,最长的一封。
后来他又补了一封信,这一封则极其简短。信上说,他打算把缴获的那一匹马自己养着,还取了个名字,名叫敛芳。
聂怀桑何其聪明。
于是金光瑶当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傻透了,老实说,要不是因为你还是个小姑娘而且看起来温文尔雅,我觉得我真的会说一些不太文雅的话。
总之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像是我刚刚打了他一棍。
然后他揪住我的衣领问我:“什么名字?你再说一次?!”
我就又说了一次。
“脸方?是什么?!怎么写的?”他的脸和我的凑得很近,所以他湿漉漉的眼睛和突然间就变红的眼角在我眼里尤其明显。
我嚷嚷着让他放我下来,然后用文字写给他看。
“敛芳”。
他抓住那张薄薄的纸,特别用力,快要碾碎的哪一种。
然后他哭,一点声音都没有,弄得我一个人站着,站了很久,特别尴尬。
后来他就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写那两个字,为了不让温若寒发现,写了必须烧掉,他就不停地写不停地写,然后又不停地烧。我每每见到那个场面都觉得很诡异,在祭奠一样。(2)
聂怀桑曾经在自己的散文中写下这么一段话:
我问大哥,他是那么稳重谨慎的人,为什么突然习惯于冒险。
他说他从来不是什么稳重的人。
战场上瞬息万变,他从来不抱必胜的信心。他的每一次征战,都是在博。
我问他这一次,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上战场的。
他说,全心交付。(3)
也许从来路不明的情报翩然而至时开始,聂明玦就已经想到了那个在漫天雪光中走远的少年。
他身边的将帅都劝他三思,左使聂风旭甚至在军内会议上直言他“被信息素迷昏了脑子”;他的弟弟不能理解,几次三番试探他的意思;哪怕是远在姑苏的蓝曦臣也休书一封,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仍劝他“千万谨慎行事”。
遥远的不夜天里,就连金光瑶也不敢妄想他的信任,只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留下几笔潦草的絮语,字字句句倾注着求而不得的痴念。
金光瑶是温氏走狗,杀人放火、残害百姓、背信弃义、草菅人命,为虎作伥、恶贯满盈。他早年字迹潦草的纸页里被涂得乱七八糟,扭曲的线条和大片的模块像是某种冤屈不得发泄下挤压变形的痛苦。
偶尔你能捕捉到几句话,潦草得要看上半天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
有时候,是一首没头没尾的小诗
各人的脸上各种的猖狂
乐声里纵情而唱
胜者的凯歌
败者的仓皇
没人记得我的模样
有的时候,是不知所云的词句
月光光,月是冰过的砒霜④
有的时候,是夜间模糊的一声叹息
你什么时候来杀我呢?
多年之后薛洋得知此事时气得跺脚:“不是说都烧了吗?!他怎么没烧?!”
他燃烧的或许是生命吧。
也许他也曾经把火点燃,但手里的纸页迟迟就是送不出去。即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他也想把这些东西留下来。
那是生命的养料。
金光瑶在生命的极夜里孑然前行,唯一的念想便是头顶闪烁的一点星光。即使他知道遥远的星体或许早已坍塌,爱早已从他指尖流走,现在落在他眼里的,不过是时光距离恩赐的最后一点温存。
很多年以后,他说:
那时候太年轻了,也太愚蠢了。
不懂得他疾声厉色里的焦急,不懂他咄咄逼人里的恐惧,不懂他沉默无声的爱意。
所以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为之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但好在最后我没有搞砸,走过灯火繁华、看过虚情假意、听过冷言冷语,我才明白我错过了什么。
好在我抓住了最后一点机会。
他常常说是他的错,是他逼走了我,是他杀人多了,劣根难除,不懂爱人。
可他不知道,就是他教会我爱的。(4)
从624年6月至625年3月,金光瑶在黑暗里独自捱过了九个月的时间。
时至当天,禹禹独行着的、注定要万劫不复的金光瑶才在那短短的“敛芳”两字中活了过来。
他敛尽芳华坠入泥沼,千万人踏着污水而过,众人行而避之,有的还忍不住吐几口唾沫。只有聂明玦透过污浊看到了他在黑暗里饱受折磨的灵魂。
(1)(2)摘录自聂清导师674年与薛洋对话后的笔记
(39)摘录自聂怀桑作于665年的《无声》
(4)摘录自金光瑶手稿,疑似为作废的信件
(二)
温家人并不会比金家人待金光瑶更好,而他与聂明玦的恩怨、金家对他的弃用更是让他饱受折磨,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温氏家主察觉到了他的冷遇,对他放下戒心,予以重用。
在温家里,没人敢把他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Omega,但也没人真正把他当人看。
625年7月,大破温军,温氏长子战死。
8月,温晁与王灵娇遇暗杀,二者死状可怖,疑似仇杀。
战争进入白热化,金光瑶的状态也愈来愈不稳定。
他的草稿里全是密集的线条,每一根都是那么用力,胡乱排列着几乎填满了所有的空白,像是要硬生生把白纸画黑。
我想到他的名字,或者是有关的任何东西。
我就很难过。
难过得像是快要死去了一样。
难过得像是要死去了一样。当我读出那古旧的黄页纸上破碎的这句话时,我的心仿佛也在那一刻感受到了窒息感。
625年8月20日,温家牢狱大火,所有在押人员不知所踪。回到军营的孙铭提到金光瑶,说自己未受过多折磨,多亏金光瑶。
全营寂静。
当年,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一个手无寸铁的,一直被视为欲望牺牲品的Omega可以在温家潜伏、周旋,甚至立下功勋。
625年10月,聂军攻入不夜天。
薛洋说:
我回来接他,但他说他不走,温若寒召他过去。
他心心念念的人马上就打进来了,走出去,躲一阵子他便可以扑进对方怀里。
大团圆结局,不好吗?
金光瑶做了一个足以铭记一生的决定。
如若不是跟在温若寒背后,他见不到重伤的聂明玦,看不到温若寒举枪的手,更不可能斩温若寒于枪下。
625年10月20日,史称“落日战役”的不夜天之战给射日之战画上句号,温军打败,温若寒身死,聂明玦重伤。
626年1月1日,战后表彰,金光瑶获一等功。聂明玦谢绝在国会任职。
同年6月,全国Omega统一教育学院成立,金光瑶任院长。
9月15日,聂明玦任清河行政长。
627年,2月20日,金光瑶生辰,聂明玦求婚。
5月20日,大婚。
正是所谓大团圆。
尾声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爱上彼此的。
是初见时星火般闪耀的惊鸿一面?是日夜奔波中的彼此照拂?是抽丝剥茧寻找线索时的凝神细思?是争执吵闹时发红的眼角?是无尽长夜里虚幻的光影?
读到最后,你会发现,他们的故事或许与性征有关。
有关迷惘、有关试探、有关尊重、有关保护……有关世上所有的小心翼翼与虔诚向往。
但到了最后,也不过是聂明玦和金光瑶,两个人,两段坎坷的人生,两个高尚的灵魂。
我曾想过在结尾处,用一段不短的篇幅来赞颂我所读到的这个故事。然而今时今日,我笔下竟写不出只字片语。
一切都尽在那段温柔明亮的岁月里,我所能做的,不过是把他们呈现在世人面前,作为对这动荡迷茫的世界的献礼。
愿每一个人都能从中受益。
注:
本文所涉及内容都有原始稿件作为依据
将加以其他一些零散记录,配于文后,供读者翻阅
愿你们喜欢这些散落的爱与真诚
最后,再次对我的导师聂清女士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END
①直接引用于汪国真先生的诗文集
②有半句是化用,原句出自老舍先生的《月牙儿》
③取名废,聂延归取自李白的“突营射杀呼延将,都领残兵千骑归”
④直接引用于余光中先生的《月光光》
日常求评论
感谢阅读
[林秦/哨向]颠倒谢幕 下
*赶出来一章,祝小宝贝们情人节快乐(*^▽^*)
下
好像躺在潮湿的泥沼墓地中。
藤蔓缠绕四肢。
白骨压迫胸口。
白雾弥漫。
秦明望见遥远的岸边有一只巨大的驯鹿,荧绿的眼睛在迷雾深处注视着他。
“幸会幸会,”林涛看起来还是轻松,但这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轻松,反而有一种未知的危险,让曲道夫眉心跳了跳,“曲教授……真是仰慕您已久,这不,我是去机场接您,就是半路车坏了,不知您有没有,我给您开回去。”
曲道夫轻轻叹了一口气:“哨兵,我是来救你们的,但你好像很警惕,为什么?”
为什么呢?
说实话,林涛还没来得及得到任何信息,对于曲道夫的怀疑只存在在一个推测中,可当曲道夫出现在眼前的瞬间,林涛就十分肯定对方就是一切的源头,从和蔼的声音,从舒展的眉眼,从文雅的气质,从驯鹿的眼瞳——
这是身为刑警的直觉。
“您说什么呢,曲教授,虽然我背着人不太方便,”林涛率先向前一步,“但无论您是多厉害的向导,您都应该知道,您不是哨兵的对手。”
曲道夫略顿了片刻,歪头鼓起掌:“很好,真的非常好,”他的声音似乎在空洞中荡出回响,“他的成长比我想象得还要圆满——至于哨兵你,勇气可嘉,不过你也很清楚,在拥有压倒性实力的时候却没有动手的原因是什么?”
林涛勉强笑了笑。
“因为你在堤防更强劲的对手,对不对?”
曲道夫最后一个字震动了空气,宛如庞大水体的压力自龙番市的大雨里渗出,好像城市成为深海的古都,阴云翻滚,被飓风掀起滔天巨浪,食人的海怪在屋顶逡巡。
林涛动了动眼珠,脑体感受到的一切又消失了,潜藏在黑暗的缝隙里。
他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不是畏惧,虽然不合时宜,但他确实激动了起来,哨兵遇强则强的因子蠢蠢欲动,热血在深水里沸腾,要蒸发,要烧灼,要击溃隐晦和疯狂!
没有了药物干扰的哨兵同样放开了感知的领域,风雪凝聚,肆掠在草原和山岗,群狼巡回,狼王昂首,稳健的步伐踏在被雨水淹没的水洼。
精神体的幻象一样稍纵即逝,极度寂静几乎凝固的残垣里,林涛用肉眼要看不见的速度回身后仰,左手撑在地面挡在秦明上方,右手举刀挥挡,锵得一声,巨鲨在他眼前留下残存的影子。
巨鲨速度极快,残像尚未消失,身形已然晃到林涛身后,手腕反折,自上而下压刀剖击。
锵。
刀锋再次碰撞,林涛以左手为中心,旋身上踢,逼巨鲨偏离最佳位置,持刀削过,将人再次挡开。
巨鲨不见踪影。
哗哗哗……
充斥在耳中的继续是闷窒的雨声。
——似乎会永无止境。
“又有新尸体!”
钻进里屋警察小桐受惊得喊同僚,大陈停止了腹诽局里人手都没有谭局真小气,留下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安抚围观群众,自己带人跟了进去。
浴室里,水声潺潺,冰冷的水不断漫出黄白的浴缸,一位女性躺在其中,手背连着吊瓶,点滴以缓慢的速度推进,水波不断侵袭口鼻。
“好像是林队他们要保护的证人李大宝!”有人认出来。
大陈一拍大腿,扑过去摸颈动脉:“人还没死,喊救护车!”
滴答。
……滴答。
秦明本来不会醒,连日对体力的压榨、营养不良和与哨兵联结的精神压力让他陷入自我保护性的沉眠,然而一直在低落的水滴实在太吵了,他不得不睁开眼。
“操!”
立即入耳的是林涛的一声低骂,秦明撞到一截突出的水泥板后才感受到迟来的失重,他没能说出哪怕一个字,林涛的动作几乎比他的思维还快,他只是眨了眨眼,人已经被哨兵带上半空,林涛紧紧的搂住他,还没踩到实处就与追杀者撞在一起,双方的凶器互相绞紧,逼近彼此的咽喉,又同时分开落地。
林涛要保护人,吃亏,手臂被切了一刀,粘稠的血往下掉。
短暂的空隙,秦明扶着自己的留有些微晕眩的头,低声说:“林涛,放开我。”
林涛低头看了看他,露出故作轻松又难掩抱歉的笑:“老秦,吵醒你了。”
秦明并看不见,在场的四个人中或许只有他是不完整的、有缺陷的,可这影响不了秦明的冷静与谨慎,他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进入工作状态,迅速与哨兵所获知的情势对接,不耽误任何一秒宝贵的时间:“曲道夫是不是在这,”秦明用肯定的语气询问,不需要林涛回答,“林队长,你能拦住巨鲨吗?”
本能得理解秦明的意思,林涛也没有迟疑作态,正色道:“明白了,没问题,但你要小心。”
秦明轻轻捏了一下林涛的手,压低身体,摸索着凌乱崎岖的石块退后,短短几步,巨鲨攻过来了数十次,都被林涛拦下,金属撞击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喑哑,嗡的一下崩坏之后,黑暗里响起曲道夫欣慰的感叹。
秦明认真听着。
“秦明,你是我见过最具有韧性的向导,”曲道夫似乎已经找地方坐了下来,“在精神体几乎死亡的情况下保留了最后一点共感力,不但复活了精神向导,还能为哨兵提供几近完美的精神屏障,你本可以成为我最优秀的学生。”
“……不,你需要的实验品,不是学生。”秦明说,悄悄前进,他需要引出曲道夫更多的声音。
“实验品?”曲道夫大方的承认了,“是的,你是个珍贵的实验品,所以我也为你准备了这么一场大型的实验。”
秦明手背悄然托出一只融在黑夜里的渡鸦。
“多年过去之后,我宝贝的向导,究竟走到哪一步了呢?本不用这么麻烦,可你是残缺的,不到最后关头你不能使出全力——你对这个充满风格的实验室感觉如何?”曲道夫呵呵笑,“结果令我满意,向导的献身不但可以与哨兵联结,还能提高哨兵的能力,你的能力尚在,只是被开发的不好,需要我专业的帮助。”
“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秦明冷淡的询问里充斥了压抑的愤怒,“引诱池子犯罪,绑架李大宝,买巨鲨杀人,甚至为罪犯提供了精神屏障,就是为了测试我在极限状态下的向导能力?”
“没错,”曲道夫满怀遗憾,“秦明,你看,又有多少人为你家破人亡?如果你一开始就为向导事业的发展献身,不就可以少了许多悲剧了吗?”他摇摇头,“啧啧,秦明,你就是这一切死亡的元凶。”
“CNM!关秦明屁事!”
林涛百忙之中忍不住骂了一句。
倒是秦明很平静,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曲先生,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跟我回塔,我想知道,你提升哨兵的能力是不是常态?能不能给予普通人?是否长久?会否枯竭?”曲道夫抑扬顿挫的说话渐渐变成快速的低念,“你知道吗,十几年了,这个瓶颈已经困扰了我十几年——向导的缺乏是千百年无法解决的难题,意外发现叶青的能力是开拓新时代的第一步!只要破解向导能力的密码,我就是新时代天才第一人!我就能改变向导的生态,改变世界……”
“但是在有些眉目的时候,甚至我已经写出了图谱,叶青却拒绝加入封闭实验,她的自私阻止了社会的进步,她为了自己的幸福,要断绝无数人的未来,她使向导药物的出现推迟了五十年、一百年、可能更久!”
曲道夫愤怒得跺着脚:“这种自私自利!毫无信仰的人!还有秦颂!他与他的向导一样,还假公济私为叶青申请了政府保护计划!所以他死了,所以他应该要死了!”
秦明闭上眼颤抖得喘了一口气,郁结在他心中的追问有了归处,那是他一直在追查、有所猜想,却始终在绕圈的答案,然而了然之后,却凝结了更沉重的东西。
“你没有权利,”秦明极力压抑着发颤的全身,扶着潮湿的水泥站起来,坚定不移的宣告,“没有权利决定,时代的方向,和普通人的选择——”
“——呦——!!”
黑暗的角落突然爆发出高昂的鹿鸣,随之是人体被挑飞坠落的重响。
“秦明!”林涛几次想过去,都被巨鲨缠住,还因为瞬间的分心受了数处重击。那巨鲨不知道是附着了什么在身上,他击打过的衣服和肌肤都在渐渐腐蚀,就像,林涛来时一路上遇见的怪鱼!
哒哒哒。驯鹿高傲的仰着头,沉重的蹄子每一下都能踏出飞扬的灰尘。秦明背脊撞在一个尖角,掉下去又砸在破碎的石块上,巨大的疼痛让他缩成一团,胃中翻涌不停,铁锈的腥气冲撞着咽喉。
曲道夫在另一个方向笑着:“小向导,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找到我的位置吗?给你一点希望而已,太天真了!实验到此为止,带上他,走吧。”
后半句是对他的精神向导驯鹿说的。
“妈的!”
林涛心脏跳得飞快,他恨不得马上冲到秦明身边!
眼前的这个哨兵本来不是问题,对方再厉害也没有经过系统防暴训练,打发偏野路子,攻击不要命,防守是弱势,林涛一上手就知道对方练过自由搏击,底子不弱。但下雨天给对方增加了不少实力,还有那种莫名的腐烂,林涛大抵猜到那就是秦明暗示他的向导领域的精神影响,却无法抵抗真实刻骨的痛感。
想突破巨鲨的封锁救秦明就必须斩断曲道夫附加给巨鲨的力量,可要破坏曲道夫的领域,就要先救到秦明!
驯鹿扬起前蹄,鸣叫着,荧绿的眼瞳不像食草动物的纯澈,反而有一种肉食动物的恐怖饥饿,它俯冲跳下,眼看就要踩在秦明身上——
“秦明!”
千钧一发,林涛飞跃过来,一脚将那庞然大物踢开,轰然倒地的驯鹿将封闭的废墟都震颤了一瞬。
曲道夫猛地站起来,怒火中烧:“哨兵!你僭越了!”
呲——!
林涛支起单臂,撑在秦明上方,刀尖丛他胸腔正中刺穿,被他用另一只手握住,巨鲨没有拔动,哼了一声,一脚踏在他背上。
他抖了一下,背脊挺直,动也不动,反而低声温柔道:“秦明,你有没有事?”
“……林涛……”
秦明疼得鼓膜都在蜂鸣,不知道是因为跌伤还是因为心中的林涛,他全身都被冷汗打湿了,眼角都是滴落的水渍,伸手去碰黑暗里依然温暖的太阳。
“渡鸦!”秦明提高声音喊道,同时不知哪儿爆发出的力气,一把抱住林涛滚到一边,巨鲨足以踩碎骨骼的一脚,嵌入了坚硬的地面。
“嘎——”嘶哑难听的鸣叫,差点炸聋了曲道夫的耳朵,他才发现,原来那只不能飞翔的渡鸦竟然在黑暗中,循声一点点走到了他的身后,就像他在用精神向导迷惑秦明一样,秦明在用本身迷惑他的驯鹿。
长而坚硬的鸟喙啄入他的右眼,伴随着骇人的惨叫叼出眼珠,鸟爪踩过脸颊,带出细碎的血肉,渡鸦是食腐者,没有什么腐朽的东西能逃过它的追踪!
啵啪。曲道夫的向导领域瞬间破碎,巨鲨行动随之滞慢,秦明想迎上去,被缓了一口气的林涛死死压住,甚至低头吻上了他。
口中有血的味道。
林涛吻得很用力,近乎粗暴的迫使秦明张开口,贪婪又不舍得汲取秦明的气息。
那是雨中的清晨,也是湿润的叶片。
是断断续续的绮念,也是细水流长的初见。
是他遇见最甜蜜的灵魂,也是他最想抱住的雪人。
秦明什么都瞧不见,却舍不得闭上眼,努力分辨无光的世界里,林涛的模样。
好后悔。
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遇见就好了。
我一定会当做没看见。
相遇,只要擦肩而过就好。
对秦明来说,已经足够。
“还有!”警察小桐翻出一份压在电视机柜上的文件纸,大陈戴起手套,立刻头疼得更厉害。
“这是一份遗书,池子的,她说她去了机场附近的一个仓库,”大陈要人手的电话还是没打通,他咬咬牙,拨给另外一个队,“一定要找到这个池子,马上,现在,要快!不能再出人命了!”
龙番市警局。
谭永明捧着热可乐,吹了吹,里面晃荡着几根党参。
他站在窗口,看着陈列柜里属于龙番警局的各种奖章和奖杯,都是十几年、几十年龙番的刑警奋力拼搏留下的荣誉。
窗外大雨似乎有些减弱,时近日落,天光反而明亮起来。遥远的天际尽头,似乎有巨狼与巨鲨搏斗,那是属于哨兵精神体无限放大的领域的斗争,拥有向导的哨兵之间碰撞动天彻底,在普通人眼中又毫无痕迹。
谭永明当然能看到,但他不准备报告给塔,就当是还许多年前,一位老队友的债。
他抿了一口可乐,摇摇头,觉得现在年轻人喜欢的饮料,实在有点甜。
——陈列柜里有一张照片,是谭永明那一届毕业的优秀学生,每个人下都用小字打了名称,右边第二排第四个,上面写的是“曲道夫”。
仓库前。
一辆、两辆。
救护车拉开笛声,在雨中疾驰而过。
人为炸毁的建筑被封锁,警戒线拉起,警车停了数辆,小黑带着人冒雨开凿进去的通道,在四周侦查的人先来报告:“后面死了个女的,割腕,看起来像自杀。”
小黑愣了一下,示意他继续去按流程走,挖掘的进度更快了。
大陈飞快的浏览着池子的遗书:
不管你是谁,看到这封遗书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我希望那是一个雨天。
大雨会冲刷我的血,变成灰色世界的一部分。
但我一定会非常高兴,因为我将最终把失去挚爱的痛苦与终生对于爱人的猜疑种植在那只乌鸦的心里,我可以去见我的爱人了。
——愿大雨,将我带入汪洋之中。
另外,请阅读遗书的你,转告秦明。
是他杀了我。
是他夺走了我的爱与坚持。
他是手染鲜血的罪人。
他是带来噩运的乌鸦。
这是一切命运的谢幕。
END
……不要忙着打我,还有个后记,不知道12点前能不能生出来……so……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