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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虐嘟嘟

·骆队追妻火葬场的故事

·

骆闻舟不记得费渡了。

在一个废墟酒厂清剿毒贩时撞伤了头部。

昏迷前还是那通和费渡吵陈谷子芝麻破事儿的电话，他离开时和他闹不愉快，原本等任务结束他打算好好收拾着小兔崽子，但当爆炸的碎片在离自己五毫米距离中划过时，他好像才后悔当时没跟他说——等我回来。

费渡不知道的是骆闻舟这次任务极其危险，卧底在制毒窝点与毒贩进行交易。

为此他已在外布局忙上忙下两个星期，两人聚少离多，所以矛盾一触即发。费渡将门甩得要嵌进墙壁，骆闻舟也气极得摔了两个杯子。

自此又是一个星期的冷战，在最后出发前骆闻舟把饭温上看了在房间熟睡的费渡一眼，叮嘱了陶然，就去了现场。

所以在被陶然用借口第四次把费渡拦在家中时，费渡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陶然脸色苍白劝他：“这是闻舟的协议，是为了保护你，费渡你懂事点，若你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过。”

费渡不知道的是，为了保护他，骆闻舟在三个月前签了保密协议。

费渡颤抖地把水顺进干涩的喉咙，可能好多天没好好吃饭，胃部刀割似的要把这抹甘泉吐出去，意志力让费渡憋了把呼吸，才困难地咽下去。费渡努力让自己镇定，把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

“多久能见到他？”

“三个月。”陶然也有些不忍心，他又补了句，“我们在各个销点已经布好人，就等毒贩踩进陷阱，也不会太久......”

三个月不能见。

费渡浑浑噩噩地看向陶然，好像眼前的人不甚清晰似的，说了句好，又好像没说。鼻尖时不时飘着刺鼻的消毒水，家里已然变成了比冰冷的地下室还令人寒瑟的太平间。

出发前因为没和骆闻舟温存，即使见面也冷言冷语夹杂着几句厌倦的关心，费渡好像已经找不到骆闻舟的气味，他走之前说什么来着，哦对了，记得把饭吃了。费渡当然觉得这是过于平凡的叮咛，结果是换来要支撑他三个月的思恋。

但就像很多不能宣之于口的话，这次他也违心了

“照顾好他。”

·

三个月的日子费渡已经不记得自己吃饭睡觉这种人体必须遵守的秩序是如何进行的了，他只记得他忘记循规蹈矩，忍不住了想给骆闻舟打电话，但是想起他拼命保护自己签的协议，为了自己努力远离的姿态，又忍着撕了两半的心缩进被窝。

有时应酬喝了酒，背着陶然，乔装打扮地进到医院，心怀远远看他一眼就走的心态，又在半路被郎乔一伙人送回了家，耳畔都是聒噪的安慰。

“费总你别担心，市局已经锁定人员了，你马上就能见到老大了。”

“是啊，费渡......”

“他吃好喝好，你别担心了。”

费渡又只好乖乖地数着日子过昼夜颠倒的生活。从前骆闻舟在家，就会老妈子得说上说下，不规矩一点他就会跟在后头把他弄睡着，活生生掰成了精神病院的健康作息，又比如喝多了酒，准会在临睡前咽下的柠檬水，酸涩又加了糖的液体，像一个蒸馏瓶，一点一滴，在他不在的日子，铺天盖地地涌进那些沾染名为“骆闻舟”气息的细节怪侵扰费渡的每一个梦。

但在眷念那个人的背后，一伙公安局的人面色沉沉地看着费渡走进家门，郎乔知道费渡担心骆闻舟，所以也没又说出的那些迟早要知道的话。

骆闻舟不记得费渡了。

他住进医院的三天后就醒了，但是抱着撞伤后的余韵也造成了严重的后遗症。

的确是忘得干干净净，他们轮流面试似的介绍自己，但意料之外的没有反应，于是他们提了费渡的名字，结果如出一辙。医生虽然说这只是暂时的，于是众人松了口气

可日子过了一月，骆闻舟再也没提过费渡这个名字，众人又难免提心吊胆起来。

·

费渡在接到陶然电话时，几乎是踩着180码的速度赶到医院，留下开到一半的董事会。

陶然在电话里说：“毒贩抓到了。费渡，你去看看闻舟吧。”

挂下电话，费渡就想立刻出现在他面前，扑进他的怀里，告诉他有多想他，告诉他骆一锅和费钱又涨了几斤，把一肚子委屈都诉说给他。

直到在病房门口时，又诡异平静下来。

一别三月，骆闻舟消瘦了，但坚毅的眼神仍旧警觉地第一时间望向门口。

陌生又冷漠。

不是这样的。

好久不见，费渡竟不知如何开口：“师......”

骆闻舟：“你是？”

费渡一怔。

这时一个年轻男人敲开了病房门，看起来是个护工，姿容平凡，但满身充满活力，与费渡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亲眼看见骆闻舟眼中从警惕，防备，留意，提防化成了一汪水。

也许是温柔。因为费渡也曾经在他身上看过。

男人也有着和他齐长的头发，但是清爽，热烈，所有的光都齐聚在瞳孔，那一瞬间，费渡竟想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空间来。

男人说：“您是骆队的家属吗？他头部受到撞击，失去一部分记忆了。”

他谨慎地给骆闻舟脱衣，擦身，穿衣，熟稔间似乎因为费渡的在场收敛了很多与骆闻舟的互动，直到一系列常规化做完后，转头向费渡解释骆闻舟的病情。

失去记忆？什么意思？

“想不起人是正常反应，只是暂时的，但最好不要刺激他，否则会有二次伤害。”

失忆是暂时的......费渡这样安慰自己。

但无法从脑海抹去骆闻舟攀着男子的肩膀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的神情，麻痹多日的心隐隐颤些疼来

骆闻舟挠挠头，开口询问：“不好意思，原来也是我认识的人，陶然说让我好好回忆回忆来着。”

费渡没有惊惧地愣怔，而是心平气和地介绍自己

“嗯，我......叫费渡，师兄你还记得吗？”病房很暖，可费渡浑身还是冷得很。

骆闻舟支吾半天：“陶然和一些兄弟们跟我说过，但我......啧，小齐，不给人家来个座儿啊。”

名叫小齐的男人赶忙搬来凳儿，熟稔地回怼：“你个大傻个儿，你不说请人家会坐嘛！”

骆闻舟委屈：“我是个病人还这么对我......”

费渡看到在话语间，骆闻舟已不似刚才那样防备，而是如此信任眼前的男人，放松，幽默，好像费渡是个局外人。

直到男人出病房，骆闻舟才收转视线，好像从未认识过费渡似的打量他。

“不好意思你刚叫我什么，听人说我们以前关系很好？是......怎样的关系？”

费渡维持的笑容像破碎了般，他记得应该是给了个普通的笑。

“朋友关系。”

——TBC

       阳光从窗外树影的缝隙透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仿佛细碎的星子漫游。

  门关着，骆一锅进不来，正在外面抓心挠肝地挠门。

  一声拉长的猫叫，大概是骆闻舟把它拎起来了。

  费渡听见他压着嗓子训骆一锅让它小点声。

  然后外面又安静了下来。

  费渡偏了偏头，看着窗边地板上的光斑出神。

  他刚醒的时候，阳光还落在床上。风一吹，树影随着光摇晃，仿佛湖面上起了粼粼的波浪。

  他躺在这里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骆闻舟。

  自己那些阴私的心思，龌龊的手段，自己心知肚明也就罢了，不过恶心恶心自己。

  可是怎么能一时酒精上头就犯到他面前，还腆着脸撒泼耍赖绑架他呢？

  太愚蠢了。

  只要骆闻舟稍稍留点心，顺藤摸瓜一查，就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到时候，骆闻舟会怎么看自己？

  不能坐以待毙。

　　酒吧的监控要销毁，那个调酒师得处理，还有停车场的监控……

　　所有的痕迹，都必须清理得干干净净。

　　可是，自己酒后的那些话……　　

　　骆闻舟竟然还答应了……他真的明白了自己在要求什么吗？

  他如果明白了，怎么会答应自己？

  他如果不明白，那自己要保持现状当作无事发生吗？

  又或者，他是明白了，但又装作不明白，只打算当成小孩子喝多的一场闹剧，轻轻揭过去？

　　费渡心情更差了。

　　突然，骆闻舟的手机响了，费渡耳朵微微一动。　　

　　应该是所里的电话，费渡听见他应了几声，说这就过去。

　　没过多久，关门声传来，骆闻舟出门了。

　　就是现在。　　

　　他可以不用面对骆闻舟，先去处理烂摊子。

　　费渡立刻坐起来，掀被子换衣服拿手机一气呵成。他一拉房门，却发现本该已经出门的骆闻舟，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对他施施然一笑：“终于舍得出来了？”

　　费渡目光一转，发现骆闻舟面前的茶几上放了自己偷偷塞在他包里的定位器。

　　骆闻舟比他想的更聪明。

　　他什么都知道了。

　　原本看到骆闻舟的那一瞬间开始狂跳的心脏突然平静了下来。那些犹如凌乱的网线一般紧紧勒着自己心脏的情绪也突然消失了。　　

　　他的心安静空阔，仿佛落了一场大雪。　

　　就是今天了。他对自己说。　

　　接受，结束，然后离开。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肌肉，姿态放松地坐在骆闻舟面前。　　

　　“定位器是我放的，你常用的三个包我都缝了内袋。你每天去哪我都知道，你昨天见了沈嘉言我也知道。是，我知道所有的事情，你的，沈嘉言的，还有你身边所有人的。”　　

　　“……你有这本事，不干刑侦真是可惜了。”　

　　费渡轻轻笑了一声，眼里的情绪很淡。　

　　骆闻舟突然发觉，费渡现在的状态很眼熟。

　　在面对最后的审判时，有些死刑犯会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冷静从容。

　　这是因为死亡已成既定事实，不会再有比这更坏的结果。

　　但是费渡不该这样。他什么都没做错。

　　骆闻舟清了清嗓子：“你昨天晚上问我结不结婚，到底什么意思？”

　　费渡微微坐直了。

　　“你让我十年后再结婚，为什么？”

　　费渡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感觉呼吸有点困难。

　　骆闻舟微微倾身向费渡：“刚才不还和盘托出毫无保留吗？怎么现在哑巴了？”

　　费渡下意识咬住自己的嘴唇，仍然一声不吭。

　　“哎哎哎松口，昨儿咬我今儿咬自己，好好的人不做非得做狗啊？”骆闻舟伸手掐住费渡的下巴，强制他松口。

　　骆闻舟检查了一下，好在没破皮。他叹了口气，投降一般：“行，你不想说，我说。沈嘉言这事儿，是我的问题。我应该早点跟你说清楚的。你现在知道了多少，还想问什么？”

　　费渡摇摇头。

　　“……你倒是打听的挺全面……我的事儿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以后你有问题就大大方方问，整这么曲折迂回干什么？”　　

　　他轻轻托起费渡的下巴，半强制地让他抬头看自己：“至于我问你的问题，我不急着要答案。费渡，有些事情我不着急，但只要你敢说，我就敢接，没什么大不了的。”　　

　　费渡看着骆闻舟，轻轻问：“我跟踪你，监视你，你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骆闻舟略一思索：“你要不留个包别放追踪器，我有时候出任务要寄存包，被发现了不好解释。”　　

　　费渡轻笑一声：“我的技术很好，他们不会发现。”

　　骆闻舟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点头：“行。”

　　费渡盯着骆闻舟：“我以后也许会更过分，限制你的行动，不让你和别人说话，在你身边装满监控和窃听器。”

　　这话听着实在耳熟，骆闻舟一扬眉：“就你啊？费渡同学，首先，你技术不太行，我找出来只花了两分钟，好好学习吧你。其次……做这些事，得师出有名吧？我也不是谁都能监视的。”

　　费渡又沉默了。

　　骆闻舟叹口气，默默给他再记一笔，打算等醒了连本带利找他讨回来。

　　至于现在，他实在舍不得为难他。

　　他仍然记得昨天晚上费渡的样子。

　　抱着他的脖子死活不肯撒手，眼神又急又慌又害怕。他就是那个时候起了疑心。

　　等他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费渡睡梦中仍然蹙着的眉头，除了心疼再没别的想法。

　　“行了，这一上午闹的。饿了没？这都到中午了，我给你热点牛奶，一会儿就吃午饭……”骆闻舟叨叨着转头去热牛奶，手却被费渡拉住了。

　　他一愣，转头看费渡。

　　费渡也看着骆闻舟：“我其实想的，我……”　

　　“我知道。”

　　“嗯？”

　　骆闻舟低头，轻轻地在费渡额头吻了一下，又给他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头发。　　

　　“我都知道，你放心。”

  费渡盯着自己的手机。

  一个半小时之前，他给骆闻舟发了条信息“几点回来？”

  骆闻舟回：“有事，你先睡。”

  有事。

  费渡啜了一口酒，目光牢牢盯着几桌之外那个熟悉的背影。

  所谓有事，就是在酒吧，和自己的初恋叙旧。

  调酒师一边调酒，一边不由自主地偷瞄这个心思明显不在喝酒上，却一口一口喝得又急又凶的少年。

  简简单单的衬衫长裤，偏偏主人生来就是衣服架子。

  更别提那张勾人的脸。

  可惜了，美人看着心绪不佳，生人勿近四个大字明晃晃地挂在脸上，生生逼退了想要上来搭讪的人。

  调酒师把调好的酒推给费渡：“你的酒。”

  费渡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回头盯着骆闻舟的背影。

  调酒师顺着费渡的眼神望过去，压着沸腾的八卦之心，字斟句酌地搭话：“你……认识那个人？”

  费渡回神，收回目光，又啜了一口酒：“不认识。”

  调酒师有点遗憾：“我还以为你认识呢。他对面的帅哥进来之前，起码三拨人来找我问过他。”

  他以为费渡不会再接话，没想到费渡皱了皱眉，竟然重新把目光投向自己。

  “后面为什么没人问了？”

  调酒师悠悠叹口气：“人家都有对象了还凑上去，不是自找没趣吗。可惜了，果然真正的帅哥是不在市场上流通的。”

  “为什么觉得他们俩是一对？”费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酒保乐了一声：“这话说的，多新鲜呐。这是什么地方？孤男寡男的约着上这来，不是一对还能是陌生人？喏，这不就要一起走了。”

  费渡立刻回头，正看见骆闻舟和沈嘉言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酒吧人实在太多，等费渡绕过几个喝高了的醉鬼追到停车场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

  费渡微微喘着气，感觉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着，让他有点难以呼吸。

  骆闻舟跟沈嘉言走了吗？

  他今天是不是不会回去了？

  我为什么要追到这？

  骆闻舟选择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已经答应了，要看着自己的……对吧？

  还没等费渡想出个答案，远处突然传来沈嘉言的声音。

  “闻舟，你还是恨我，是吗？”

  费渡心猛地跳了起来，下意识就蹲了下来，借着车隐藏自己的身形，偷偷向声音来处靠近。

  骆闻舟看着眼前眼圈泛红的沈嘉言，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他爱上的第一个人。

  他仍然会因为他的痛苦而心痛，仍然希望沈嘉言心里好过一点，即使这只是个梦。

  但这不是爱。

  “我是真的，不恨你了。”

  沈嘉言声音带着哽咽：“那为什么我们不能重新开始？我现在自由了，我好不容易……闻舟，我……我爱你啊……我不想错过你，我不能……”

  骆闻舟轻轻叹口气：“嘉言哥，咱们已经错过了。这个结果，不是你我的错，但是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那……那我们不往回看，我们往前走。我……我重新追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沈嘉言有些慌乱地抓住骆闻舟的胳膊，绝望地看着骆闻舟。

  他清晰地感觉到，骆闻舟已经向前走了。

  只有自己还在原地。

  他抓不住他了。

  果然，骆闻舟轻轻挣脱他，转为托住他的手肘：“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骆闻舟到家的时候，费渡刚从浴室出来。

  “怎么脸这么红？不会又发烧了吧？”骆闻舟狐疑地打量费渡，顺手就要去捏他的脸。

  往常这个时候，费渡会迅速避开，动作比骆一锅还灵敏。

  但是今天，费渡竟然就站在原地，任由骆闻舟蹂躏自己的脸。

  骆闻舟更奇怪了，低头找费渡的眼睛：“费渡？”

  费渡抬头看他，平平地嗯了一声。

  骆闻舟试探伸手再去捏脸。

  还是没躲。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今儿吃什么了？”脑子吃坏了？

  “早上鸡蛋牛奶面包，中午馄饨，晚上……没吃。”

  ……更诡异了。

  不管梦里梦外，费渡什么时候这么老老实实有问必答过？

  他拉着费渡在沙发上坐下，又去摸费渡的额头，再上下打量，愣是没看出费渡今天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费渡微微抬眼，看着绕着自己左右打量的骆闻舟：“骆闻舟。”

  “嗯？”

  “要结婚吗？”

  骆闻舟膝盖一软，差点跪下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结婚吗？”

  骆闻舟有些发愣，大脑飞速运转。

  这……这是在求婚吗？

  费渡这是醒了吗？

  还是自己睡了？

  梦里的求婚能算数吗？

  要是自己碰瓷，费渡能认吗？

  费渡等得有些不耐烦：“结不结啊？”

  “结……结啊！结！”

  费渡轻轻啊了一声：“真的要结啊？”

  他低头思考了一下，又抬头看骆闻舟：“非得……结吗？”

  骆闻舟心里一突：“不想的话……不结……也行。害就是个仪式，我也不是很在意……”

  费渡微微低了头，不太高兴的样子，低声喃喃：“不结也不行……要共度一生的……”

  他垂头思考了一会，然后又抬头，眼睛里仿佛蒙了一层雾：“你能不能晚点结？”

  骆闻舟一愣：“晚点？”

  费渡点头：“就，晚个十年，好不好？”

  十年之后，骆闻舟可以跟他想共度一生的人结婚。反正，自己那个时候也不在了。

  骆闻舟完全没明白费渡的脑回路，心里算了算，十年，梦醒就能结了，费渡还倒欠自己几年婚龄。

  靠谱。

  就是梦里也不能录音录像，醒了之后费渡这小子不会反悔吧。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陷入了沉默。

  费渡看骆闻舟蹙着眉没答话，心一点点沉下去。

  十年是很久。

  没人会答应的。

  可是他就想要十年。

  十年真的不长，一眨眼就过去了。

  十年而已，为什么不答应自己？

  骆闻舟以后还会和其他人有很多个十年。

  费渡无端便来了气，且越想越气，突然一把拉过骆闻舟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嘶……你小子属狗的啊！”

  费渡没松口，含含糊糊道：“为什么不答应？”

  “答应答应，疼！你轻点！”

  费渡松口了。

  他这一下倒不算咬得深，只是刚好咬到了手筋，又疼又麻，骆闻舟迅速甩手：“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费渡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知后觉也有点懵。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总干莫名其妙的事儿。

  骆闻舟好像生气了。

  他不会反悔吧？

  他现在的表情跟被骆一锅咬了之后一模一样。

  骆一锅闯祸之后，骆闻舟是怎么不生气的？

  费渡试探着，伸手环住骆闻舟的脖子。

  然后轻轻用脸蹭了蹭骆闻舟的脸。

  “对不起。”

  骆闻舟僵住了。

  他还没想好下一步什么动作，突然闻到了一丝极淡的酒味。

  他低头一嗅：“费渡！你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费渡？”骆闻舟看了一眼手表：“这也没到放学点儿，你怎么在这？”

  费渡目光扫过和骆闻舟并肩而立的沈嘉言，语调没什么起伏：“我发烧请假了，给你打了电话，你没……”

  没等他话说完，骆闻舟已经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手摸上他的额头：“啧，我昨天就说你有点儿感冒，让你喝药你不听，烧起来了吧？这都进十月了，还天天穿个短袖在外边儿逛，现什么眼啊你，穿上！”

  骆闻舟的外套上还带有他的体温。费渡仰头，随骆闻舟把拉链拉到底，半张脸埋在里面嗅了嗅，眼睛越过骆闻舟的肩膀，淡淡对上沈嘉言探询的目光。

  “哥，你这里结束了吗？我想回家了。”

  骆闻舟看一眼陶然，后者对他点点头。他拍拍陶然的肩膀，又把目光转向沈嘉言：“我还有事先走了，你……”

  沈嘉言对他微微笑了笑：“你去忙吧，咱们改天再联系。”

  骆闻舟一犹豫，还是点了头。回头一看，费渡已经走得老远了。

  回去的路上，费渡一直很沉默。

  起先骆闻舟以为他是睡着了，就没吵他。等司机拐到岔路口，费渡突然开口报了地址。

  那是别墅的地址。

  骆闻舟一愣：“怎么回那儿？”

  费渡轻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儿太偏了，干什么都不方便，而且明儿还得上班呢。”

  “我可以自己回去。”

  “开什么玩笑，你发着烧呢，我能放你自己一个人待着？”

  费渡垂眼，又不说话了。

  成年的费渡不想说话的时候，往往会靠他那张巧嘴把人哄得天花乱坠，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早就不见人影了。

  未成年的费渡倒是还没修炼出那副黑白颠倒的唇舌，但也早早长出了一口铁齿铜牙，不想说话的时候，怎么着都撬不开他的牙关。

  就没个省心的时候。

  “我跟你回那边也行，就是骆一锅今儿晚上没饭吃了，你也知道，他现在还怕生，咱俩之外的人喂它，它能吓得把隔夜粮吐出来。”

  费渡蹙眉，半晌，把头偏向车窗那边。

  骆闻舟知道，他这是妥协了。

  得，费半天劲劝，还不如个骆一锅好使。

  骆闻舟心里骂了一句，手上的活儿一点没歇。到家先给费渡找了药出来，又给他灌下去一大杯热水，再用毯子把他暖暖和和裹住，让他偎在沙发上等着吃饭——在洗澡之前，费渡同志是坚决不会上床的。

  费渡靠在沙发上，脑子渐渐昏沉，目光跟着骆闻舟做饭的背影转来转去。

  骆闻舟。

  骆闻舟。

  骆闻舟。

  简简单单三个字，在他的舌尖辗转了不知道多少遍，最后被他吞下去，如有实质一般，沉甸甸的。

  骆闻舟端了粥出来，就看见费渡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看。

  他有些好笑地轻轻推了一把费渡的额头：“怎么跟骆一锅一个眼神？哥饿着你了？”

  费渡垂眼，舔了舔干燥的唇：“饿了，是皮蛋瘦肉粥吗？”

  “就你事儿多，熬这粥的功夫，够我出去买十碗了。早吃了早洗澡睡觉不行吗？”

  “外面的难吃，吃不下。”费渡挣扎着从裹得严严实实的毯子里伸出手，把碗接过来。

  骆闻舟对火候的把握可谓炉火纯青。肉丝酥烂，皮蛋嫩滑，浓稠的米粒在舌尖轻轻一抵就化了。

  他熬皮蛋瘦肉粥确实有一手。

  “好吃吧？我跟你说我熬这粥最有经验了，皮蛋跟瘦肉的比例得……”骆闻舟一边跟费渡说话，一边收拾厨房。水龙头刚打开，就听到身后费渡把碗搁下了。

  下一秒，费渡猛地站起来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边呕吐起来。骆闻舟吃了一惊，跟过去才发现卫生间门被锁上了。

  “费渡？费渡？”骆闻舟皱眉敲门：“你怎么了？把门打开！”

  回应他的，是愈发剧烈的呕吐声。骆闻舟听着，感觉费渡快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干净了。

  骆闻舟再也等不下去了，转头去屋里翻铁丝，打算再次发挥传统艺能。

  咔哒一声，费渡自己把门开了。

  “你怎么了？怎么吐了？还难受吗？我们去医院吧？”骆闻舟一个箭步冲到费渡面前，抓着他上下打量，转头就要叫车出门。

  费渡轻轻挣脱了骆闻舟的手，脸色苍白，轻轻摇了摇头：“我可能不该喝皮蛋瘦肉粥。”

  他对骆闻舟笑了笑：“吐完就没事了。我累了，想睡了，明天再说吧。晚安。”

  他轻轻合上门，静静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先是安静了片刻，然后厨房再次响起了水声。过了一会，浴室又响起水声，没到五分钟，拖鞋声啪嗒啪嗒地向主卧走去，主卧的门也合上了。

  室内又陷入一片寂静。

  叮咚一声，有信息进来：“关于沈嘉言，还要查什么吗？”

  这条信息上面，是一个文档。文档里的内容，费渡几乎已经烂熟于心。

  沈嘉言，履历堪称完美的海归，今天下午见到的坐在骆闻舟身边的男人，骆闻舟的……初恋。

  今天沈嘉言跟骆闻舟说再联系，骆闻舟同意了。

  以后骆闻舟大概会再给沈嘉言熬很多次他最爱的皮蛋瘦肉粥。

  骆闻舟有自己并未参与的过去，和参与不了的未来。

  那个时候，自己会在哪呢？

  半梦半醒之间，费渡再次站在了那段楼梯上。

  满室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阴冷潮湿，黏糊糊的，甩都甩不开。

  悠扬的乐声从楼上传来，费渡隐约知道要发生什么，却只能缓慢地迈步，一级一级向上攀爬。

  音乐声越来越清晰，一声一声，重重捶打在费渡心上。

  费渡停在门前，门后的音乐声也停了下来。

  突然，背后传来了骆闻舟的声音。

  他又惊又喜，回头想让骆闻舟拉住他，却看见骆闻舟和沈嘉言站在一起。

  沈嘉言笑着问了一句什么，骆闻舟看了自己一眼，轻描淡写说。

  “他是我一个案子的当事人。”

  是了。

  费渡垂下手，转身背对骆闻舟，轻轻扭开了那扇门。

  门后女人的脖颈不自然地往一侧歪着，身上已经泛出了僵硬的铁青色，眼睛却是睁着的。

  她看着费渡，眼角流下两行血泪，冷冷地问：“你为什么不救我？”

  女人的身后，黑暗正如泥沼一般不断吞噬着她，她厉声质问着，拼命挣扎着向费渡伸手。

  对不起。

  妈妈对不起。

  费渡下意识紧紧拉住母亲冰冷的手，并不挣扎，闭眼和她一起坠入黑暗。

  可是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双臂膀，强有力地环抱住他，中止了他的坠落。

  费渡猛地睁开眼。

  不是梦。

  费渡怔怔地看着自己腰间的大手，又扭头去看身后的人。

  骆闻舟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倦：“睡觉也不老实，差点儿就掉下去了。”

  “你怎么……”

  “还不是怕你自己半夜掀被子受凉又烧起来。”骆闻舟闭着眼，准确地摸到费渡的额头，嗯了一声：“烧退了点。”

  “骆闻舟。”

  “嗯？”骆闻舟还是没睁眼“要喝水还是要什么？”

  “骆闻舟。”

  “叫魂呢你。”骆闻舟轻轻笑了一声，“有屁快放。”

  “我不喜欢皮蛋瘦肉粥。”

  骆闻舟翻了个白眼：“不喜欢你还让我做，纯折腾我是吧？行……明儿给你做青菜瘦肉粥，或者南瓜粥……”

  眼见着骆闻舟魂儿又要被周公钓走，费渡又轻轻叫了一声。

  “骆闻舟。”

  “在呢祖宗。”

  “我还是冷。”

  骆闻舟困得三魂离体七魄出家，下意识掀开自己的那床被子：“过来。”

  他残存的意识缓慢地运作着，半分钟后终于处理完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他猛地睁眼，刚想找补点什么，就感觉一个微凉的后背贴了进来。

  骆闻舟盯着费渡的后脑勺愣了一会，困意最终打败理智，伸手给费渡掖了掖被角：“睡吧。”

  夜还很长，足够再暖暖和和做个好梦。

  在费渡的梦里呆了几个月，骆闻舟自觉有了点心得。

  有治疗师的引导，梦里发生的事情，大致都是那个被藏起来的费渡，紧紧抱着没法放手的事情。

  譬如母亲的猝然离世，又譬如对自己内心深渊的恐惧，再譬如费承宇带来的伤害和压力。

  承认这个费渡的存在，直面自己的创伤，让痛苦穿过自己的身体，然后才能真正往前走。

  更有意思的是，费渡一手创造的梦境几乎一比一还原现实，但有时候却会突兀地出现一些完全不合理的转变。

  譬如他明明在所里加班，下一秒却出现在巷口，拦住了费渡对鸡冠头挥刀。

  譬如他明明在家里给费渡煮饺子，偏偏就突然福至心灵打了那通电话。

  又譬如，他上一刻还在千里之外，下一刻却出现在别墅门口，拥抱了孤零零坐在台阶上的费渡。

  骆闻舟明白，每一次突兀的转变，都是费渡从未宣之于口的求救。

  万幸，这一次，他都听到了。

  当然，还有更微妙的巧合。

  譬如今天，上午的时候一连来了三四个案子，有溜门撬锁偷窃的，有交通事故没撞死不服又打一架的，还有邻里因为门口一亩三分地闹矛盾的，每个单拎出来都够他们喝一壶。

  但是到了下午，事情突然急转直下，打架的当事人自己和解了；邻里闹矛盾的突然发现互相有远亲，又哥俩好勾肩搭背喝酒去了；最离谱的，那个溜门撬锁的挤在人群里看打架的热闹，被骆闻舟当场抓了个正着。

  抓到人的时候，陶然比那小偷还懵：“老骆，今天怎么回事？老天突然开眼了？“

  骆闻舟看一眼表，事情收个尾，时间刚好赶上接那倒霉孩子去吃晚饭。

  啧，这小子，真是娇气得没边，一会儿也离不了人。

  陶然杵杵骆闻舟：“行了别嘚瑟了，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被偷的当事人在国外回不来，委托他侄子来了，咱去见见，做个笔录，这事儿就算结了。“

  骆闻舟应了一声，一转头，却愣住了。

  那人侧对着他们，正在跟记录员提供自己的个人信息。他身量挺拔，轮廓却柔和，温声说着自己的身份证号，平平淡淡的语气，记录的女警却悄悄脸红了。

  似乎对骆闻舟的目光有所察觉，他微微转头，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那一眼，男人就僵住了。他的目光牢牢锁定骆闻舟，眼神一错不错，仿佛只要眨一下眼，骆闻舟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陶然确定，他看见那男人的眼圈红了。

  他有点闹不明白情况，看看那男人又看看骆闻舟：“咳，你俩……认识？“

  骆闻舟才从震惊里缓过神来，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认识。“

  严格来说，眼前这个男人，是他初恋。

  他那时候刚了解自己的取向，正是最迷茫彷徨的时候，遇到了沈嘉言。

  他是他见过最耐心的人，接纳了他那时候所有的尖锐棱角，温柔地包裹了他。

  就在骆闻舟以为，他就是那个天选之子，会和爱上的第一个人共度一生的时候。沈嘉言告诉他，自己要接受家里的安排，出国结婚。

  那时候，骆闻舟几乎想杀了他。

  他拒绝和沈嘉言见面，把沈嘉言的每一封来信撕碎，剜肉剔骨一样，把这个人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剔除。

  但他没想到，在断联后的第七年，沈嘉言的死讯传进了他的耳朵。传话的人告诉他，沈嘉言临终前仍念着他的名字。

  可时过境迁，当初再浓烈的爱恨都已稀薄。骆闻舟剩下的只有遗憾。

  说到底，沈嘉言不过是选了一条更容易走的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那时候还年轻，爱恨都尖锐，刺得两个人都血淋淋，又是何必。

  早知道他是个短命的，就应该早点告诉他，自己已经过了，忘了，不在意了，何苦让一个好人在临终还留这点执念。

  但他没想到，费渡竟然对这段往事了解的如此清楚，就连沈嘉言的外貌，都与当年一般无二。

  他沉默的实在太久，沈嘉言又踌躇着不敢上前。陶然觑着两人的神色：“咳，没想到办个案子还见到老相识了，真是巧了。那个……沈先生，要不咱们先上楼看看情况？“

  沈嘉言沉默地点点头，跟陶然上了楼。骆闻舟在楼下等着，点了根烟。

  死去多年的故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之间，骆闻舟还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陶然和沈嘉言很快就下来了，沈嘉言似乎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略带了点笑意，走向骆闻舟。

  “闻舟，也给我一根烟吧。”

  骆闻舟磕了磕烟盒，抽了一根出来：“你也……少抽点吧。”

  听说是病死的，说不定是肺癌呢。

  沈嘉言顿了顿，接了烟，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你……一会儿有空吗？”

  骆闻舟摇头：“得去接孩子。”

  沈嘉言手一紧：“你……有孩子了？”

  骆闻舟笑笑：“哪儿那么快，是……我案子的一个当事人。”

  沈嘉言笑笑：“你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哥。”

  骆闻舟一愣，回头一看。

  不是幻听。

  还真是费渡。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双手插着兜，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

  除了那次骆一锅丢了，他还没叫过自己哥。

  骆闻舟莫名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大概是要变天了。

        狂风暴虐，大雨倾盆。

  费渡低着头，抱着膝盖坐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浑身都被雨水浸透了。

  前院，后院，每一寸草坪，每一块石阶，他都找过了。

  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当时拉断了它的指甲，掐着它的脖子把它那么粗暴地塞进抽屉里。在这个过程中，它有没有被撞到头，或者又伤到哪儿了？

  它连路都走不稳，平时走两步就咪咪叫着往人怀里爬，从抽屉到窗台它走了多久？它到底是跳下去的，还是摔下去的？

  它……还活着吗？

  大概已经死了，可能在刚发现它不见的时候，也可能就在刚刚，悄无声息。

  从生到死，多么简单的事情。

  何况它只是一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猫。

  身上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震动，是他的手机。

  费渡烦不胜烦，掏出手机随手扔进雨幕。

  扑通一声响，然后是熟悉的一声笑。

  一道光穿过雨幕，费渡一愣。

  细密的雨丝在光束下变成纷飞的星子，在光的来处，骆闻舟左手撑着伞，右手拿着手电，笑吟吟地用光束在他脚底下绕了绕：“祖宗，又闹什么脾气呢？”

  是骆闻舟。

  看到骆闻舟的一瞬间，费渡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

  他猛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雨幕，一把抱住骆闻舟。

  “哥。”

  “哎呦，看见你哥这么热情啊。”骆闻舟愣了一瞬，伸手接住了费渡，随手一摸头发“啧，都湿透了你。”

  “哥，小猫没了。”费渡仰头看骆闻舟，嗓子有些哑。

  “没了就找啊。”

  “找不到了，死了。”

  骆闻舟轻笑一声，弹了一下费渡的额头，毫不在意的样子：“哪儿那么容易死？生命是很顽强的。你小声点，被它听到你咒它，以后该不黏你了。”

  他拉着费渡往别墅走，费渡不肯，骆闻舟无奈：“你浑身湿透了，再不赶紧冲澡，明儿又该发烧了。我给你找。啧，你那什么眼神，我保证，一定给你找着行不行？”

  找不到的。

  骆闻舟什么都不知道。

  费渡没吭声，但也没再坚持，任由骆闻舟把他拉回房间，又被骆闻舟推进浴室。

  再等等，等等就跟骆闻舟坦白。

  等他打好腹稿，攒足了精神从浴室出来，发现骆闻舟正在床边席地而坐，一双手捧着的，正是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小猫。

  骆闻舟只开了床头的灯，暖黄的灯光给小猫和他都镶嵌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他伸手蹭着小猫的耳根，又用鼻子去蹭小猫的鼻子，胸腔里发出低沉的笑意。

  费渡有些发怔。

  骆闻舟一回头，看见费渡站在那：“又不吹头，就你这破习惯，到老了浑身都是病……”

  费渡下意识按住骆闻舟去拿吹风机的手，摇摇头：“声音太大了，它害怕。”

  “你倒是疼它。”骆闻舟换了条松软干燥的毛巾，上下左右一齐开弓，没过几分钟就把费渡一头滴水的头发搓炸了毛，始作俑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瞧瞧，你现在跟骆一锅……它一毛一样。”

  费渡实在不理解他这清奇的笑点。

  他沉默的看着离自己八丈远的小猫——他从浴室出来，骆闻舟就把小猫放上了床，它这会儿战战兢兢地贴着床头，耳朵竖得高高的，随时准备逃跑。

  骆闻舟也发现了，轻轻撸了一把猫尾巴：“怎么，吵架了？”

  费渡没回答：“你在哪儿找到它的？”

  “柜子后边儿，他给自己卡在柜子和墙中间了，估计没爬出来，这小崽子也是心大，就这么卡着睡了一觉。”

  费渡沉默了。

  骆闻舟害了一声：“让你给它起个名，下次再丢了，叫名字就出来了。”

  “你为什么一直叫它骆一锅？”

  “……咳”骆闻舟有些尴尬，“这不是……美好祝愿，希望它以后长大长壮，一锅都煮不下。”

  费渡扯着嘴角笑笑：“它会长这么大吗？”

  “会啊，小猫嘛，跟小孩儿一样，见风长。

  费渡试探性地伸手，骆一锅连连后退，差半步就要栽下床去。

  “你看，它怕我。我没法养它。”费渡语气平淡。

  “你们到底怎么了？”

  “费承宇……”费渡皱着眉头，努力忽略熟悉的窒息感：“不让我……养。我……不行。”

  这反应骆闻舟太过熟悉，他的拳头在背后握紧了，斟酌着试探：“他是不是……逼你做什么了？”

  “我……”窒息感越来越重，费渡终于忍受不了，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声地呛咳起来。

  “费渡！好了好了，哥不问了。”骆闻舟让费渡伏在膝上，轻轻拍费渡的后背。

  费渡从眩晕感里渐渐抽理出来，有些失神。

  为什么？每次回忆起过去的一些细节，自己就会有窒息感？

  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费渡趴在骆闻舟膝上，突然感觉自己鼻头痒痒的。

  是骆一锅。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过来，看着费渡咳得惊天动地，竟然也不逃跑了，反而用鼻子轻轻地蹭着费渡的鼻子。

  费渡愣住了。

  骆闻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看，他是怕痛，不是怕你。小动物都很敏感，知道谁真心对自己好。”

  费渡撑起身子，学着骆闻舟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骆一锅捧在了手心里，贴近了自己的脸，仔细观察着。

  小小的一团，温暖的，毛茸茸的。

  费渡拢了拢手指，甚至能感觉到幼猫的心跳。

  缓慢，微弱，但稳定，长久。

  骆一锅在费渡手心里，歪了歪脑袋。

  它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无端觉得，面前这个人类身上的气息是蓝色的。那是悲伤的颜色。

  他需要猫主子的安抚。

  因此它学着记忆里妈妈的样子，两只爪子向上探，捧住费渡的脸，轻轻地舔了舔它。

  费渡瞳孔略缩了缩。

  然后他低下头，低低唤了一声：“骆一锅。”

  小小的一声猫叫，又细又小，可是听得很清楚。

  窗外大雨又落了下来，狂风呼啸着裹挟着雨点，却一点也吹不进这座坚实的堡垒。

  屋里两人一猫静静依偎着，一室无声。

  显然，神并没有听到他的许愿。第二天费渡下楼的时候、费承宇正安安稳稳坐在餐桌前打电话。

  费渡有一搭没一搭跟他交谈了几句，喝了杯牛奶就去了学校。

  刚下早自习，骆闻舟的信息就进来了：“早餐？”

  “吃了。”

  “吃的什么？”

  “牛奶。”

  “……这叫吃了？”

  “昨晚吃的晚，吃不下。”

  “成吧，中午好好吃。今天出外勤不能看着你，别糊弄。”

  “好。”

  “陶然的礼还在我这放着呢，今晚来拿？”

  手机握在手心直到发烫，费渡都没回复这条消息。

  他昨晚做了个梦，梦里也有一个人，从背后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醒来的时候，他在浴室呆了很久。

  我是不是……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就被费渡强行掐断了。连同他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起，统统被费渡强行清空。

  只是荷尔蒙萌动催生的幻觉，隔离几天就好了。

  费渡自觉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在看见骆闻舟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就想跑。

  骆闻舟早看见了他，一伸手就勾着他脖子把他拉过来：“哪儿去？没看你哥在这眼巴巴望着哪？”

  熟悉的味道包裹了费渡，和梦里一模一样。

  费渡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面无表情地把自己从骆闻舟怀里扒拉出来，动作僵硬：“热。”

  骆闻舟后知后觉闻了闻自己，伸手就去抓费渡：“嘿，嫌弃哥身上有汗味儿是吧？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

  骆闻舟总觉得自己有双伦琴射线眼，能看透所有真相，很讨厌。

  费渡被骆闻舟勾着脖子，在他怀里面无表情地想。

  他压了压自己莫名其妙的烦躁：“我今天得回家，我爸在。”

  “我知道，我就是把陶然的礼物给你送来。”

  骆闻舟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费渡打眼一瞧：“球鞋？”

  “不是，你自己打开看。”

  费渡狐疑看他一眼，伸手掀开了盒盖。

  一只小猫蜷在一角，正埋头睡得香。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血压极速飙升，手脚一阵阵发麻，脖子似乎被人狠狠掐住，呼吸不由自主地停顿了。

  骆闻舟看费渡一直没动，拉着他的手去摸猫：“陶然给你买的，哎，我都忘了骆一锅还有这么苗条的时候……”

  温热的触感，薄薄的一层皮底下，是幼猫脆弱的血管和心跳。

  只要轻轻用力……

  似乎有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这，就是生命和死亡的真相。你还想再试一次吗……摇头是什么意思？小朋友要谦虚，学过的东西要来回复习强化才能变成自己的，来，我们再重来一遍……”

  费渡猛地把盒子推开，后背的汗一下炸了出来。

  “我不养，麻烦。”

  小猫被这一下晃醒了，细长的脖子支着大脑袋摇摇晃晃站起来，懵懵懂懂叫了一声。

  骆闻舟上手安抚了小猫几下，心说不喜欢你后来把它喂到十六斤：“这猫特亲人，也好养活，不麻烦的。”

  费渡盯着小猫，眉头锁得死死的。

  骆闻舟试探道：“要不，你给起个名？”

  起了名字，就有了牵绊。

  有了牵绊，就有了风险。

  骆闻舟看一人一猫僵持着，有些好笑地拍了拍费渡：“我这几天出差，你把它领回去陪你两天，要真是不喜欢，等我回来你再给送回来好不好？行了，看你那一脸苦大仇深的，人陶然好歹一片心呢。”

  接下来的几天，费渡的时间几乎被这幼猫占满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除了喂食喂水，其余时间一律对它视而不见。

  但这只猫实在太粘人了。

  他那小小的脑仁让他完全无法读懂人类的疏远，只要费渡不抱着它，它就会不依不饶地仰头细细叫唤，直到费渡烦不胜烦将它抱起来。

  有几次费渡想故意冷着它，让它明白这世界上没有耍赖就得逞的道理。可这猫不知从谁那学的，动口不行就动手，支棱着细瘦的四肢，颤颤巍巍抓着费渡的裤脚就往上爬。

  今天也是，幼猫又抓住了费渡的裤腿，指甲勾住他的裤子，趴在地上撒娇耍赖。

  费渡皱着眉头给它拍了张照片，正打算发给骆闻舟，就听到身后的门锁响了。

  他一把抓起幼猫，生生拉断了它还勾着他裤子的指甲，捏着脖子近乎粗暴地把它扔进了抽屉。

  抽屉合上的瞬间，费承宇进来了。

  他屋里的猫粮和猫砂盆还没来得及藏，幸运的是，他今天刚清理过猫砂，猫粮还没来得及放。 

  费承宇问：“你养了个什么？”

  “猫，”费渡一脸心不在焉，好似随口说，“骆闻舟给的。” 

  费承宇十分有兴趣地转过头看着他：“小民警还挺有童趣，猫在哪呢？拿给我看看。” 

  费渡看了看他，冰冷又诡异地笑了一下，冲他摊开手，掌心有几根带血的猫毛：“在这呢。”

  费承宇眼睛微微一眯，费渡知道，他很满意。

  “怎么这么不分场合。买一只差不多的还给人家，和他的关系好好维护，以后有好处。”

  费渡眼皮也不抬，懒洋洋地听着，同时当着费承宇的面，心灵手巧地把那几根猫毛编在了一起，在他离开的时候，冲着他的背影无所谓地吹了口气。

  门被合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费渡站在原地，轻轻握住自己的右手。

  他在颤抖。

  那不仅仅是害怕，还有兴奋，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第一次靠自己成功瞒过了费承宇。

  他并非全知全能，不可战胜。

  费渡沉浸在喜悦里，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还在抽屉里的猫。

  他一回头，发现刚刚还严丝合缝的抽屉竟然开了条不小的缝。

  抽屉里空空如也，只剩几根带血的猫毛。

  费渡慌了。

  他在房间来回逡巡，试图找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趴在地上，张口想唤，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它起名。

  一只没有名字的小猫，从这个房间凭空消失了。

  窗外一声惊雷炸响，一阵风吹进来。

  费渡缓缓转头，原本合得紧紧的窗户竟然不知何时也开了条缝。

  他冲到窗口往下看，庭院深深，他什么也看不见。

  又是一道闪电。

  要下大雨了。

       费渡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进入了某种正轨。

  那天从山上下来以后，他病了几天。等骆闻舟终于放他去学校的时候，他的后桌已经转学了，给他留了封信，说是终于鼓足勇气跟父母坦白被霸凌，父母帮她转学了，会好好生活云云，信的末尾还感谢他的帮助。

  他猜是骆闻舟的手笔。

  他也偶遇过那群鸡冠头，他们蹲在街口晒太阳，看见他的时候不屑地翻了翻眼皮，但也没其他动作。

  应该也是骆闻舟的手笔。

  从费渡生病算起，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的体重涨了五公斤。

  这绝对是骆闻舟的手笔。

  且是他的得意之作。

  费渡看着骆闻舟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放光的眼睛，恍惚觉得自己是养肥了就要被拉出去宰的年猪。

  对好好吃饭，尤其是让费渡好好吃饭这件事，骆闻舟抱有费渡无法理解的极大热忱。

  除了惯常每天等骆闻舟一起吃晚饭，费渡还不得不接受了骆闻舟对另外两顿饭的监督。骆闻舟还时不时疑神疑鬼，怀疑费渡伪造吃饭记录

  当然，骆闻舟的怀疑通常有理有据。

  终于有一天，费渡疲于自证，在晚饭桌上说：“不然我住你家，你自己看着。”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正在他思考怎么不露痕迹把这句话当玩笑话岔过去的时候，骆闻舟慢条斯理喝了口汤，瞟了他一眼：“中午饭呢？你在学校我又看不见。”

  费渡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会答应午饭有空打视频这种丧权辱国割地没赔款的条件。

  但奇怪的是，这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真的做了，似乎又没那么别扭。

  相比费渡逐渐安之若素的安稳状态，骆闻舟心里就比较焦灼了。

  他始终记得那个医生说的四个小时催眠时限，也不确定在现实世界时间到底流逝了多少，更不清楚费渡的下一次创伤点什么时候出现，自己是不是还有时间陪着费渡度过。

  可是看着费渡安安稳稳坐在餐桌边挑香菜，他又在心里想着，随费渡吧，他喜欢这样，就这么往下过。

  日子真的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了。

  七月底的时候，费渡的生日快到了。

  骆闻舟一开始问费渡生日想怎么过的时候，费渡是真的没什么想法。

  严格来说，他没过过自己的生日。

  小一些的时候，他的生日只是个做给外人看的幌子，他通常连自己的生日蛋糕都吃不上几口。

  再长大一些了，费承宇在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至于母亲，哪一天她如果没有无缘无故地发作或痛哭，费渡就觉得今天是个幸运日了。

  后来骆闻舟问的次数多了，费渡勉强思考了一会：“就……我和你，还有陶哥，在家吃一顿。”

  骆闻舟沉吟了一下：“那要不咱那天在家包顿饺子？给你包鲜虾馅儿的，我再弄几个硬菜，我想想……要不你放学了自己去菜场，想吃什么买什么，哥都给做。”

  生日那天下午，费渡踩着铃声往校外走。

  还没等他迈出校门，一辆黑色的车徐徐停下，挡住了他的去路。

  车窗摇下来，露出费承宇的脸。

  费渡一直觉得，别墅有股很难闻的腐臭味，经年累月，始终不散。

  他坐在餐桌前，看着桌上的食物，觉得它们都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这种味道，让人食欲全无。

  费承宇端详着自己一个多月没见的儿子，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

  “你又把新请的阿姨辞了？”

  “嗯，我不喜欢家里有人。”费渡淡淡回答。

  费承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看你最近也不怎么回家。”

  费渡手一顿：“嗯，我最近有时候在那个姓骆的警察那里住。”

  费承宇扬眉：“怎么？你喜欢他？”

  费渡诧异地看了费承宇一眼，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十分荒唐：“不是你跟我说，可以适当跟警察多接触吗？更何况，他还是个衙内。”

  费承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我听你老师说，你最近跟同学起了点龃龉？”

  费渡似乎有些不耐他的问题：“几条发情的狗而已，我自己不好动手，已经让骆闻舟处理了。这事儿还值得拿出来说吗？”

  费承宇缓缓地切开牛排：“你太急躁了，情绪还是不够稳定。你要更加注意，不要被你母亲的劣质基因影响。”

  费渡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餐桌下的手暗暗握紧了。

  正在此时，费渡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骆闻舟。

  费承宇看了一眼：“接，开公放。”

  费渡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伸手接了，抢在骆闻舟开口之前说话：“骆警官。”

  费渡明显感觉到对面停顿了一下。还没等他开口，费承宇开口了。

  “骆警官，你好，我是费渡的父亲。”

  骆闻舟这次倒是没有再停顿，客套地笑了一声：“费总，好久不见。”

  费承宇看了费渡一眼，脸上露出微笑：“他母亲走之后，我一直在出差，没顾上他。刚听费渡说，这阵子一直是你在照顾他，劳你费心了。”

  骆闻舟在电话那头害了一声：“几顿饭的事儿，费总哪儿的话。您回来了就成。我打电话就是跟费渡说一声，本来今天答应了他给他过生日的，但是我这临时有案子牵绊住走不了了。”

  费承宇弯了弯嘴角：“明白明白，我后面几个月都在燕城，后面就不辛苦骆警官了。”

  骆闻舟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感情好，没事我先挂了，回见费总。”

  电话被利落挂断，费承宇轻轻笑了一声：“小民警还挺有情趣，想着给你过生日。”

  费渡缓缓咀嚼着牛排，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费承宇检查完了自己的作品，确信之前的感觉只是错觉，心满意足地上楼了。

  费渡回了房，冲到厕所压了压舌根，把晚饭吐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他立刻洗了个澡，把自己从头到尾清洁一遍，皱着眉闻自己身上。

  还是不行。

  又沾上那股味道了。

  他按了按自己空空如也的胃袋，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

  骆闻舟今天应该不会监督自己吃饭了。

  以后应该都不会了。

  可惜了。

  都会过去的。

  他坐在窗前，对着窗外的树影出神。

  客厅的钟响了十一下，月光被窗前的树筛成细细的银粉，均匀地铺在费渡的脚下。

  他的电话响了一声，费渡没动。

  窗户被什么东西砸到，轻轻响了一声，费渡还是没抬眼。

  终于，窗户被小声但持续地敲响了。

  费渡抬起眼皮一扫，一双桃花眼愕然地瞪圆了。

  骆闻舟竟然扒在他家窗户外！

  费渡的心狂跳起来。

  他屏住呼吸听了听隔壁主卧的动静，轻手轻脚开窗把骆闻舟放了进来。

  骆闻舟落地就坐到了地上，呼哧呼哧喘着气：“祖宗哎，想什么呢，我还以为你睡着了，都听不见响吗？”

  费渡难得有些发懵：“我……我没听见，你怎么来了？”

  骆闻舟翻个白眼：“这不是答应你过生日给你包饺子。还好你家大，不然我真是没辙。

  “你……你翻窗进来，就为了送个饺子？”

  “是啊费渡同学，你骆爸爸真是命都豁出去了，感不感动，给爸爸磕一个？”

  费渡长到现在，第一次见到这种入室抢劫还让人给磕一个的，一向伶俐的嘴生生冻住了。

  微微一声响，隔壁卧室的房门开了。

  费渡呼吸一滞，骆闻舟比他反应快，保温盒往床底下一塞，揽着费渡就跳上了床。

  费渡没防备他的动作，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骆闻舟紧紧搂着埋进被子里了。

  两人离得很近，费渡能很清晰地看见骆闻舟下巴上的胡茬。

  还有骆闻舟的嘴唇。

  他的嘴唇不厚不薄，唇色是很健康的红，只是有些干，唇珠上略略起了点皮。

  费渡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觉得房间是该买个加湿器了。

  骆闻舟看了他一眼，大概以为他是吓呆了，冲他安抚地笑笑，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怕，有哥在呢。”

  低沉的嗓音，带了点哑，仿佛一层砂纸在费渡的心上轻轻一划，他的心重重一跳。

  费渡突然觉得，一直萦绕在鼻尖的那股腐朽的臭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阳光下的烟草味。

  他盯着指缝里骆闻舟的胸膛，半晌，缓缓闭上了眼。

  骆闻舟对身边人的心理活动恍然不觉，撑起一边身子，支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响了一阵又停了，但骆闻舟确信，自己没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

  费承宇可能正静静站在费渡门口。

  这个念头一滑过，骆闻舟就看见门把手转动了。

  几乎同时，他的领子被猛地往下拽。骆闻舟没防备，半个身子覆在费渡身上，嘴唇堪堪滑过费渡的嘴角。

  骆闻舟愣了，低头看着费渡带着点笑意的眼。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骆闻舟终于喘出了一口气。

  费渡似乎并没有在意那意外的触碰，狡黠地对他眨眨眼：“我常常装睡骗我父亲。”

  他的眼尾轻轻一勾，骆闻舟的心思乱了。

  他轻咳了一声，迅速起身：“你倒是经验丰富。”

  费渡弯了弯唇，弯腰把保温盒从床底捞出来打开。

  大约二十个白白胖胖的饺子挨在一起，放到现在竟然也没黏成一坨。

  费渡安静地吃了起来，饺子入口还温热，带着虾的鲜甜，一个个慢慢充实了费渡的胃。

  这边骆闻舟也有些感慨：“过了十二点，你又大了一岁。本来给你买了蛋糕，但条件不允许，带不过来，你凑合许个愿。”

  他掏出打火机，小小的火苗蹭的燃烧起来，像一颗温暖的心脏。

  费渡对着那颗心轻轻吹了口气：“希望骆闻舟戒烟。”

  骆闻舟啧了一声：“愿望得为自己许，许三个，别说出来。好好许。”

  费渡放下筷子，规规矩矩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

  第一个愿望，希望妈妈早日投胎，脱离苦海。

  第二个愿望，希望费承宇早点去死。

  费渡微微睁眼，看了一眼凝视自己的骆闻舟。

  第三个愿望，希望骆闻舟平平安安，健康快乐。

  从CT室出来的时候，陶然正等在外面。骆闻舟朝四周看了一眼：“费渡呢？”

  陶然往楼上扬扬下巴：“右胳膊脱臼了，医生处理着呢。我让韩儿陪着了。你这……哎，他怎么着也是个孩子，你就让让他不行吗？”

  骆闻舟坐下，长长叹了口气。

  他看不得费渡那副糟践自己的样子，当时确实着急了。

  但他也没想到，费渡会有这么大反应。

  陶然他们过来的时候，四五个人都没把费渡从他身上拉开，胳膊大概就是这时候脱臼的。

  这孩子还一声不吭，直到盯着他缝完针，突然轻飘飘说自己胳膊脱臼了，给骆闻舟吓得三魂差点没了七魄。

  俩人这边气没叹完呢，韩儿慌慌张张跑来了：“费……费渡他跑了！”

  骆闻舟倏地坐直了：“什么叫跑了？”

  韩儿懊恼地拍脑门：“就……我去了趟厕所，回来人就没了。电话没人接，我上下楼都找了，都没有啊！你说这大晚上的，他还有伤，他能跑哪儿去啊，我真是……”

  骆闻舟心念转了又转：“我知道……有个地方。”

  上山的时候，天又下起了小雨。

  在如墨的夜色深处，费渡一个人坐在自己母亲的墓碑前。

  除了这里，这天地之间，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去处了。

  骆闻舟看着费渡单薄的背影，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攫住，几乎难以呼吸。

  感觉头上的雨丝被截停的时候，费渡没动。

  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骆闻舟也没说话，撑伞站在费渡身后。两人一站一坐，一齐沉默地望向墓碑上的女人。

  风穿过墓碑，发出如泣如诉的悲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骆闻舟终于蹲了下来，伸手揽费渡的肩膀：“跟你妈妈说我坏话呢？”

  费渡轻轻一歪身子，躲开骆闻舟的手，没吭声。

  骆闻舟握住费渡的肩膀，把他扳过来面对自己：“是哥不对，哥今天着急了。跟哥聊聊，行吗？”

  费渡垂眼不看他，细密的雨丝洇湿了他漆黑的眼睫，衬得他肤色水洗一样苍白。骆闻舟干脆也坐了下来，和费渡膝盖靠着膝盖，一起躲在伞底下。

  “你说的那些话，是真伤了哥的心了。”

  费渡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了一下。

  “你明明没真想把那鸡冠头怎么着，为什么故意那么说自己？”

  费渡讥诮一笑：“不，我是真想弄瞎他一只眼睛。”

  “但你没那么做。”

  “那是因为你来了。”

  “就我当时跟你们的距离，就算我刘翔上身，你真想动手，我也拿你没辙。费渡，论迹不论心，你没做，就是没做。”

  “下一次也许就会做了。”

  骆闻舟叹了一口气：“费渡，别说在你这个年纪了，我现在见着社区那个总找我茬的秃头还总想勒死他呢。人有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了。这不代表……有朝一日你会变成你父亲。”

  费渡一怔，猛地抬头，一把抓住骆闻舟：“你……你知道什么了？！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骆闻舟接住他：“哎胳膊胳膊……刚接好的，小心点。我什么都没查到，但我真的知道。我知道他，也知道你。”

  费渡松开他：“你不可能知道。”

  骆闻舟直视着他的眼睛：“费渡，我真的知道，我确定你不会变成他，因为你身体里不仅仅只有费承宇的血，你也知道，你跟他不一样，对吗？”

  费渡转头看妈妈，她仍然不言不语，带着一样的哀愁，默默注视着自己。

  “我不知道，以后的事情，谁能知道？”

  骆闻舟把费渡朝自己拉：“以后有我看着你呢，怕什么？你要哪天真作奸犯科了，我第一个把你抓进去。”

  一句话，把一个人的以后都圈进去了，太虚无飘渺了。

  可是费渡看着骆闻舟，很轻很浅地笑了一下：“真抓吗？”

  “真抓啊。”骆闻舟用膝盖顶顶他：”怎么样？让不让看啊？”

  费渡又轻轻笑了一声，这回眼睛都弯了弯：“那我争取一次犯个大的，让你拿个一等功，不然你得猴年马月才能摆脱那秃头。”

  骆闻舟横他一眼，见费渡脸上松快了，才斟酌着问：“你今天……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费渡笑容淡了。

  就在骆闻舟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因为……想到了她。”

  骆闻舟一顿，立刻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

  费渡逼着自己，语气又快又飘乎：“我那天看到她的时候，就是这样……到处都是血。我没有救她，甚至没有回应她，她应该是彻底失望了。”

  骆闻舟猛地抱住了他。

  “不是，她只是太累太累了。”

  费渡的头靠在骆闻舟怀里，盯着自己的母亲出神，突然就觉得，自己也很累了。

  他需要一场温暖的睡眠。

  骆闻舟觉得怀里人温度渐渐不太对了，低头一碰额头，滚烫。

  他把费渡的脸转过来，轻轻捏他：费渡？先别睡，你发烧了，咱们马上下山。”

  费渡看着骆闻舟一张一合的嘴，下意识捏住他的嘴，然后轻轻笑了。

  “骆闻舟，你不要累。“

  傍晚的时候，几道闪电劈开了燕城西边的天空。大雨从裂缝倾倒下来，雨幕将天地连成了一片。

  正是周五，一周唯一一天不上晚自习。早早等在校门口的家长一片怨声载道，各自从人群里薅出自家小崽子，汽车电动车互不相让，闹哄哄乱成了一锅粥。

  费渡没人接，自然不急着去凑这个热闹。教室里没人，那些喧嚣熙攘隔着雨幕，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手机响了一声，费渡睁开眼。

  骆闻舟的信息。

  “我这边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你今天自己在外面吃吧。”

  费渡扫了一眼，屏幕向下倒扣在桌面上。

  葬礼之后，骆闻舟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叫他吃饭。工作日的时候是跟其他警察一起吃食堂，周末的时候，骆闻舟会自己买菜，招呼同事朋友一起改善生活。

  费渡在吃上并不执着，但是这样几个人凑在一起，边吃边胡侃的经历对他而言十分新奇。费渡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也就从善如流蹭上了饭。

  直到今天，骆闻舟第一次说不能一起吃饭。

  费渡发现，自己有些微妙的……不爽。

  这种感觉很细微，像是一粒沙子揉进了眼睛，不算很难受，就是很难忽视。

  他还没完全理解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小情绪，骆闻舟的消息又进来了。

  “别装死，去吃饭。”

  “人民路上有家烧烤，你要是方便，吃完给我们带点，我都前胸贴后背了。”

  费渡轻轻啧了一声，慢吞吞站起身。

  “费……费渡。”

  轻如小猫叫的声音，费渡回头。

  是他的后桌，一个带着黑框眼镜，安安静静的女孩。费渡微微顿了顿，才想起来她的名字。

  女孩的姿态有点僵硬，费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让尖锐的线条变得柔和：“我没注意到你在这，怎么了？”

  女孩踌躇了一下：“那个，你如果不忙的话，能不能麻烦你，陪我走一顿路？”

  费渡微微挑了挑眉。

  女孩更紧张：“如……如果不方便就算了，对不起。”

  费渡微微笑了笑：“没有不方便，不用道歉。只是我得先去一趟人民路，不知道你顺路吗？”

  女孩儿如蒙大赦，拼命点头：“可以的！我家就在人民路走到底！”

  费渡笑容加深：“太好了，你知道人民路上哪家烧烤好吃吗？”

  两人到人民路的时候，正赶上那家烧烤摊打算收摊。

  原本是没这么早的，可刚下了大雨，这条路上的排水系统又极差，很少有食客愿意深一脚浅一脚蹚过来就为买个烧烤。摊主原本已经在拆雨棚，没想到这时候还来了两个食客，那男孩还一口气要了半个摊子的食材，简直大喜过望，几乎使出全身解数，香味飘了半条街。

  费渡双手拎满了烧烤袋子，只能麻烦女孩儿帮忙打伞。他只顾着让手上的烧烤别沾水，没怎么看路，等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自己已经走进了个死胡同。

  “……”费渡环顾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上来的七八个顶着五颜六色鸡冠头的男生，转头看了女孩一眼。

  女孩发着抖：“对……对不起。我要是不带你来，他们不……不会放过我。”

  费渡没回她，看了一眼手里的烧烤，已经没有刚才热腾腾的香气了：“你们有什么事儿吗？”

  为首的大红鸡冠头一推他：“穆婷是我马子，谁给你的xx胆子让你碰他了？”

  费渡蹙眉回忆了一下：“……谁？”

  “……”大红鸡冠头莫名感觉自己被人轻飘飘踩到脚底了：“穆婷是……是你们学校最漂亮那个！”

  费渡兴趣缺缺地扫他一眼：“不认识，没接触过。我可以走了吗？”

  “你TM怎么跟我们老大说话呢！”一旁的青色鸡冠头见着老大吃瘪，立刻热血上头，一把揪住费渡的领子，把他撞到一边的墙上。

  啪的一声，费渡手上的烧烤掉在了地上。

  他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捡起来。”

  “我捡你xx!”青色鸡冠头大骂，一脚踩在烧烤上，还重重碾了几下。

  彻底没法吃了。

  费渡静静盯住青色鸡冠头，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来，良久，轻轻一笑。

  “你以为法律保护的了你吗？”

  一股凉意从脊椎骨泛起，盛夏的晚上，他生生打了个寒噤。

  被费渡掀翻到地上的时候，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费渡的那个眼神，他曾经在动物频道上看到过的。

  那是属于捕猎者的眼神。

  “费渡！”骆闻舟赶到的时候，正见到费渡用膝盖顶着底下人的脖子，手高高扬起，手心有一点寒芒闪过。

  听到他的声音，费渡动作一顿。膝盖底下的男孩后知后觉开始惨叫，和着女孩的尖叫声，声浪差点没把骆闻舟掀个跟头。

  骆闻舟几大步跨过去，揪住费渡的后脖领把他提起来，上下扫视他：“受伤没？费渡？说话！”

  费渡看他一眼，摇摇头，右手悄无声息收回身后。

  骆闻舟不动声色瞟他一眼，转向那几个男孩：“干什么呢？！”

  青色鸡冠头跪在地上发抖——刚才那一点寒芒离他的眼珠就差几毫米。他抖抖索索看了一眼费渡，后者站在骆闻舟身后，同样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

  这人真敢杀了自己。

  青色鸡冠头缩着脖子蹲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红色鸡冠头站的稍远，并没有完全看清费渡的动作，此时颇为不服气：“他抢我老婆！”

  骆闻舟从鼻孔里哼笑一声：“老婆？您贵庚啊马群？你老子这两天又没在家是吧？”

  马群喉咙里模模糊糊咕哝几句，不说话了。

  骆闻舟目光从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呦，都是熟面孔啊，怎么着啊各位，跟我走一趟？”

  骆闻舟把几个人带回所里，简单做了记录，单独把费渡提溜到一边：“说吧，怎么还干起来了？”

  费渡看他一眼，没吭声。

  骆闻舟冲他摊开手：“手里东西给我。”

  还是没动。

  骆闻舟感觉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刚才我没看到的话，你准备怎么着？”

  骆闻舟看到了。费渡想。

  他对自己很失望。

  这是对的。

  他早该失望。

  “只是几条发起情来乱咬人的狗而已，你不来，我也会处理干净。”

  “……什么？”

  “我说，”费渡看着骆闻舟的眼睛，一字一顿：“乱咬人的狗，就该被阉了。”

  他轻轻巧巧一笑：“不然呢骆警官，难道你真觉得关几天训几句他们就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了？没用的，他们那比核桃仁还小的脑子没有吃一堑长一智那么高级的功能。恐惧，只有足够的恐惧，才能让他们长教训。”

  “费渡，他们是人。”

  费渡耸耸肩：“我知道杀人犯法，只是给个教训。行走的教训比死人好用得多。”

  “闭嘴。”骆闻舟咬牙，“滚出去。”

  费渡沉默地盯着他，脚下没挪窝。

  骆闻舟怒极反笑：“行，你是大爷，我走。”

  “你不许走！”费渡突然爆发，伸手死死拽住骆闻舟。

  “我艹……”费渡这一下爆发力惊人，骆闻舟猝不及防被他拽倒，头磕上了桌角，血瞬间流了下来。

  费渡懵了。

  骆闻舟摔在地上，脸上都是血。

  和那天一样。

  又有一个人要走了吗？

  因为自己是怪物，所以母亲走了。

  现在骆闻舟也发现了，他也要走了。

  骆闻舟人其实没大事，就是摔得有点懵。还没等他缓过来，突然被冲过来的费渡撞了个满怀。

  费渡死死捂住骆闻舟的伤口，发着抖喃喃：“别流了，求你了，别流了……”

  “嘶……”伤口被这么按着实在有点疼，骆闻舟抓住费渡的手腕往外拽，没想到费渡跟魔怔了一样，死活不愿意松手。

  他的力气当然比不过骆闻舟，费渡眼见着自己的手被一点点掰开，绝望地看了骆闻舟一眼。

  很久以后，骆闻舟偶尔做噩梦时，仍会在梦里见到这个眼神。

  他的手不由自主就松了，费渡抓住机会，立刻紧紧抱住骆闻舟的脖子。

  骆闻舟费了很大劲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别走，求你……”

       仿佛兜头被一条又重又厚的毯子严严实实罩住，费渡窒息了一瞬，挣扎着用胳膊跟骆闻舟隔开一点距离：“你……你哪位？”

  下一秒，他又重新被抱住。这个莫名其妙仿佛从天而降的男人还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用脸颊蹭了蹭自己的额头。

  他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略微带着点颤抖：“对不起，我来晚了。别怕，不是你的错。”

  充满安抚性的姿势，费渡却有些发懵。

  他从没被这样拥抱过。

  也从没被这样道过歉。

  为什么抱我？

  我看起来很害怕吗？

  我……有害怕吗？

  费渡在骆闻舟的怀里，试图感受自己的情绪。

  自己看到母亲尸体的瞬间，在害怕吗？

  自己……有情绪吗？

  应该要……有情绪的吧。

  我……没有妈妈了啊。

  这个念头刚在费渡心里升起就立刻被掐断了，连同有关于母亲的一切记忆。

  如果做不到无动于衷，那就装得像一点。

  这是费承宇在他身上的烙印。

  费渡痛恨这种烙印。

  骆闻舟见费渡半天没吭声，微微松开了点，低头看费渡：“费渡？”

  费渡抬头看他，一双眼睛像玻璃珠一样透着冷气：“不晚，死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不是吗？”

  骆闻舟愣了一瞬，然后有些感慨。

  费渡这种自暴自弃扒开自己人皮，把自己獠牙亮出来的样子，真是好久没见了。

  尤其现在费渡还小，像小动物呲牙吓退敌人一样，骆闻舟看着，真是又心疼又好笑。

  他呼噜了一把费渡的头发：“是啊，所以我这不是跟活人道歉呢吗。我跟你说对不起呢，不该让你自己一个人呆了这么久，委屈你了。”

  费渡后退一步躲开骆闻舟的手，对这人的自来熟非常不适：“你的同事到了。”

  骆闻舟见好就收，暂时放弃侵犯费渡的边界，转头去跟陶然交流情况。

  “我来的时候就他一个人在这，没看见有其他人。他妈妈在楼上，请法医的同志上去吧。”

  陶然点点头，又看向不远处正跟记录员说明情况的费渡：“这孩子怎么……情绪这么稳定？”

  骆闻舟叹口气：“也就表面装得像，没安全感吧。刚才我到的时候，他自己坐在那发抖呢。”

  两人在这边聊着，那边法医抬着尸体下来了。

  骆闻舟余光见着费渡跟尸体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他心里揪了一下，走上去跟法医聊了几句。

  然后他转头招呼费渡：“费渡，过来。”

  费渡耳朵动了动，没理他。

  骆闻舟啧了一声，上去拉他：“你跟我们回局里，跟你妈妈一辆车。”

  费渡立刻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慌张地挣扎起来。

  骆闻舟不容抗拒地揽住他的肩，在他耳边轻声说：“别怕。妈妈没有怪你，和妈妈说再见吧。”

  他没有怕！

  费渡有些愤怒了，可当他看见裹尸袋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几个人分两辆车，一辆车后排的座椅拆了，给费渡和他的母亲留了个空间。

  骆闻舟一边开车，一边在后视镜观察费渡。

  费渡蜷着腿，坐在母亲身边，额边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一直低头看着母亲，一动不动，生生把自己坐成了雕像。

  骆闻舟和陶然交换了一下眼神，骆闻舟脚下点了点刹车。

  裹尸袋往前滑了点，费渡扑上去，稳稳抱住了母亲。

  骆闻舟哎了一声：“没事吧费渡？这车好像有点问题。陶儿，跟我下去看看。”

  费渡一声没吭。

  车门合上，车内陷入一片寂静。

  再拐两个路口，就是派出所了。

  等进了派出所，他就再也没法和母亲这样相处了。

  实际上，他从前也很少和母亲这样安静地呆在一起。

  费渡贴着母亲，伸手缓缓抚摸母亲的轮廓。然后，他微微俯身，在母亲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妈妈，再见。”

  他闭上眼，紧紧贴着自己母亲，仿佛沉入温暖的河水。

  如果时间就停在这就好了。

  可是有个人一直在敲窗户。

  费渡有些恼，把脸埋进臂弯，企图装死。

  骆闻舟看费渡不理自己，只能自力更生，自己把窗户摇下来。

  他对瞪着自己的费渡咧嘴一笑。

  “太阳出来了，咱们该往前走了。”

       骆闻舟没去局里。

  他哪儿也没去，就在楼下小区的长椅上坐着。

  闹钟响起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就这么坐了一夜。

  骆一锅正窝在他脚边熟睡。他思考了一下，把骆一锅揣起来，到小区门口买了新鲜的油条豆浆。然后连带骆一锅一起，轻轻放到了自家门口，然后直接打车去了局里。

  天还没塌，日子该过还得过。

  他自觉一切正常，殊不知一个沉默的骆闻舟，杀伤力堪比十个怒吼的骆闻舟。

  临近下班的时候，陶然终于响应群众号召，敲开了骆闻舟的门：“头儿，下班了，费渡在门口等着呢。”

  骆闻舟应了一声，眼睛仍然没离开屏幕。

  陶然直接上手拉他：“行了领导，案子刚结，你是不累，也给大家条活路吧。”

  骆闻舟被陶然推出办公室，办公室众人接力，连肖海洋都推了一手，合力把骆闻舟轰出了市局大门。

  “……”骆队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众叛亲离的一天。

  他骂了一句，一回头就看见了费渡。

  他正半倚在车门边，眼睛锁定骆闻舟，嘴角带着点清浅的笑：“哥，这边。”

  “……”骆闻舟抬脚向他走过去，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围巾呢？”

  “下班走得急，忘带了。”

  骆闻舟看眼表：“这还没到你下班点儿吧费总，领导怎么还带头迟到早退？”

  费渡从身后抱出一大束向日葵：“我怕你跑了，特地请假来堵你的。”

  骆闻舟活到这岁数，还没享受过这种古早偶像剧女主角的待遇。这花束太大，他比划两下，两手并用才堪堪抱住这把向日葵，艰难道：“买这么多，你回家想嗑瓜子啊？”

  费总叱咤风月场二十年，就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明显噎了一下：“我……”

  骆闻舟横他一眼，抬脚往副驾驶走：“赶紧走赶紧走，停在正门口像什么样子……”

  车子刚开动的时候，骆闻舟就着了。

  等费渡叫醒他的时候，他还有些茫然，看了一眼窗外：“这是哪儿？不回去吗？”

  费渡摇摇头：“是我常去的心理咨询室。”

  他轻飘飘看了骆闻舟一眼。

  骆闻舟却坐直了。

  他太熟悉费渡这个眼神了。

  平静，清澈，冰冷。局里法医解剖尸体以前，就是这眼神。

  但费渡解剖的是自己。

  果然，费渡开口了。

  “师兄，我心里……有另外一个人。”

  “……”骆闻舟眉毛跳了跳，“哪位英雄啊？姓甚名谁？我哪天去拜访拜访？”

  费渡一愣，也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抿唇笑了笑，姿态放松了些：“我是说，另一个自己。”

  他把目光投向虚空，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醒什么一样：“天生大脑有缺陷，道德感与责任感低于正常水平，多巴胺和复合胺分泌异常，无法感知正常的喜怒哀乐，也没法和人建立长期稳定的关系……这是费承宇养出来的我。”

  他很轻很快地瞄了一眼骆闻舟的神色：“这样的我，不会有想死这么浓烈的情绪。我也是昨天才想明白，一直想死的人，是另一个我。”

  “这个我，继承了我的所有情绪，所以被我一直藏着，因为他是我的弱点。但是……大概藏得太久，我也忘了，他是我的一部分，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我。”

  他看了一眼沉默的骆闻舟：“当然，这是我的理解。我心理咨询师的那套理论太复杂，我很难复述出来，你也可以简单理解为，我是个心理变……”

  “我知道。”骆闻舟打断他。

  “嗯？”费渡顿了顿，“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不在乎我，也不是真的想死。你就是生病了。”骆闻舟伸手把费渡揽过来，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低声说“是哥不对，哥昨天反应过激，欺负病号了。”

  费渡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但我不能一直是个病号。”

  骆闻舟捋了一把他的头发：“是啊，这不是有我呢嘛。说吧费总，什么指示？”

  一小时后，骆闻舟和费渡并排躺在治疗椅上，看着面前眼镜比瓶底厚的治疗师，艰难理解：“你刚才说，我要干什么来着？”

  治疗师推推眼镜：“简单来说，我会通过催眠手段使费先生在梦中回到他的创伤点。而您，会借助我们的技术，保留现在的意识，进入费先生的梦境。费先生坚持，说如果您在场，他才能进入深度催眠，并如期醒来。”

  “……他还有可能醒不过来？！”骆闻舟一惊。

  治疗师微微一笑：“人会沉湎于自己的创伤难以自拔，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小。费先生一直很清醒。他的困境在于，无法信任我或者其他人，顺利进入深度催眠。”

  “费渡你又给我先斩后奏……”骆闻舟瞪一眼费渡，无奈后者早已进入催眠状态。骆闻舟气不过，上手捏他的脸，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你再给我重复一遍注意事项。”

  “只有两个规则。一，不要改变重大事件进程，否则患者的自我认知可能严重受损。二，催眠时长不超过四个小时，我会根据两位的情况，通过治疗铃唤醒你们，请您及时回到现实世界。”

  “……”骆闻舟又看一眼费渡，轻轻揉了揉他被自己捏红的脸，一咬牙：“来吧。”

  意识再清醒的一瞬间，巨大的蝉鸣声淹没了骆闻舟。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行驶的警车上。车窗外大雨如注，能见度不到五百米。

  前排的陶然紧紧握着对讲机：“这鬼天气堵成这样……老骆，那孩子自己待着，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骆闻舟还有些发愣：“陶…陶然？……什么危险？”

  “你怎么了？”陶然莫名， “我说，那孩子说自己母亲死在家里，这要万一是起谋财害命的案子，凶手要还没走远……”

  骆闻舟一激灵，“哪个小孩？”

  “接警的时候你不是在旁边吗？就那个小男孩，叫……费渡。”

  骆闻舟汗毛立起来了。他掏出手机，难以抑制的发抖。

  他真的回到了费渡母亲自杀的那个夏天。

  “停……停车！停车！”骆闻舟猛拍车门。车子刚停下，他就冲了出去。

  他在车流中穿梭，在大雨中狂奔，五感一齐失灵，心里只剩一个终点。

  去找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终于，在连绵的雨幕对面，他看见了费渡。

  十五岁的少年沉默着坐在自家院门口的石阶上。

  在他身后，别墅巨大的阴影覆盖着他清瘦的背影，几乎要吞没他。

  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隔着重重雨幕，看了骆闻舟一眼。

  那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直勾勾的，压抑着许多难以宣之于口的求救和希冀，在这个暴雨的夏日夜晚，亮得像两丛鬼火。

  骆闻舟喘息着，三步并作两步，一脚踏进了那个阴影。

  他抱住了费渡。

  “对不起，我来晚了。”

       费渡到家的时候，骆闻舟的最后一道菜正好上桌。

  费渡从大衣里掏出一包尚有余温的糖炒栗子，双手递到骆闻舟面前：“师兄，栗子，还热乎。”

  骆闻舟接过来，在手里约莫掂了掂份量：“路上没偷吃？”

  费渡诚恳摇头：“没有，我留着肚子回来吃盐焗虾。”

  骆闻舟横他一眼：“就你折腾人，我跑几个市场才弄到这么点儿新鲜的活虾。”

  费渡那双桃花眼一弯，捧着骆闻舟的手背亲了亲：“辛苦师兄了。”

  骆闻舟哼笑一声：“费总就口头安慰啊。”

  他刚想身体力行捞点实在便宜，就看见了费渡脖子上的创口贴：“出息了啊费事儿，在外面和谁干仗了这是？”

  费渡目光有些闪动，把小野猫从宽大的外衣口袋捞出来，捏了捏它的小爪子：“它干的。”

  骆闻舟拧着眉头就要去揭费渡的创口贴，费渡眼疾手快把小野猫塞进他手里：“所以我把它抓回来了。”

  “……”骆闻舟托着小野猫，跟它大眼瞪小眼半晌，又回头看一眼警惕跳到冰箱顶上的骆一锅：“你给它找了个儿子？”

  费渡撇开张东来，把今天在公园的事儿掐头去尾避重就轻复述了一遍：“师兄，我们养它吧。”

  骆闻舟来回端详小猫：“费总啊，不得不说，你对猫的审美真是从一而终。”

  费渡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松了一口气，语气缱绻：“我对人的审美也一样。”

  骆闻舟对他这动不动就撩一手的臭毛病已经脱敏，笑骂了他一句催他去洗手，自己去拿碗筷。

  拿完碗筷回来一看，费渡的手机又放在餐桌边缘，险伶伶地露出来三分之二。

  他啧了一声，刚要去拯救手机，就看见屏幕亮了。

  周怀瑾的信息。

  “刀片可能生锈，伤口……”

  骆闻舟愣了一瞬，理解了信息什么意思之后，心里一炸，肾上腺素飙升，眼前黑了一瞬。

  他缓了缓，压住自己几乎冲出喉咙的心跳，摁灭手机屏幕，缓缓坐下。

  深秋的夜里，骆闻舟出了一身冷汗。

  费渡此时对临近的危险恍然不觉，擦了手回来专心剥虾。

  骆闻舟跑几个市场买回来的虾确实品质上乘，盐焗的做法锁住了虾本身的鲜甜。

  费渡自己尝了一个，眯了眯眼，骆闻舟知道，他这是满意的意思。

  这一年多，骆闻舟自认已经足够了解眼前人，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费渡，你今天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的吗？”

  费渡一愣，舔了舔唇角：“师兄说什么？”

  他神色如常，即使在骆闻舟看来，也毫无破绽。

  骆闻舟冲他伸手：“费渡，你的伤给我看看。”

  费渡手一顿，几不可查地往后躲了躲：“都快愈合了。”

  骆闻舟往后靠了靠，笑了一声：“怎么，看都不让看了？”

  费渡抬眼，和骆闻舟对视。

  骆闻舟的眼睛很黑很沉，带着很重的情绪

  费渡不说话了。

  骆闻舟盯着费渡，语气平缓，听不出情绪：“到底怎么弄的？”

  费渡心里斟酌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尽量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骆闻舟就把眼睛从费渡身上挪开了。

  他长久地盯着餐桌，目光专注，仿佛突然对餐桌上烂大街的花纹起了无穷的兴趣。

  他沉默了太久，直到桌上的菜都凉透了，他才像突然惊醒一样：“我去把菜热热。”

  费渡拉住他：“师兄……”

  骆闻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挣脱他的手，低声说：“费渡，你要是哪天死在外面了，我是不是都得第二天才知道？”

  费渡心里被揪了一下：“陆嘉和周怀瑾都在……”

  “那是一把刀。”骆闻舟的指甲轻轻在费渡的颈动脉上划过，“张东来但凡手抖一点，谁来得及救你？”

  “他不会，我了解他。”

  骆闻舟嗤笑一声：“是啊，谁能有你洞察人心啊。”

  “案子还留了几根线没收，我知道你一直关注着。张东来脚踏进燕城的那一秒，你就知道了吧？”

  费渡没说话。

  骆闻舟深深呼吸，说不上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张东来莫名其妙去那小公园，你约的吧？不对，你不会直接约，你是故意把自己的行踪暴露给了他。他要干什么，你一清二楚。”

  费渡喉头滚动了一下：“我确实应该跟他有个了结。”

  “了结。”骆闻舟笑了一声：“在他那，你间接害死了他全家，费渡，你打算怎么跟他了结？把命赔给他？”

  骆闻舟的胸口起伏着，心疼，心酸，恐慌等等情绪绞到一起，像一团又厚又重的泥，沉甸甸的压在他胸口。

  他抓住费渡的肩膀，牢牢盯住他的双眼：“费渡，其实你不在乎是吗？活着很好，死了……也算解脱是吗？我也好，其他也好，你都觉得，不重要是吗？”

  骆闻舟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心在油锅里煎熬，他殷切地盯着费渡，希望他能缓解自己的痛苦。

  可是费渡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轻轻地移开了目光。

  骆闻舟闭了闭眼睛，突然笑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着抖：“费渡，我这一颗心，真是被你碾透了。”

  他从沙发底下把骆一锅掏出来：“这事儿我今天过不去。第一天两只猫得隔离，我今天去局里过夜。”

  他轻声合上了门。

  费渡花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眼四周。

  骆闻舟一走，这房子里的热气儿好像也散了。

  骆闻舟伤心了。

  这比骆闻舟生气更让他恐慌。

  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骆闻舟。

  在找张东来之前，他没有深究自己的行为逻辑。

  可是骆闻舟一眼看穿了他。

  他还是……想死吗？

  不，他想跟骆闻舟生活。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行为，却跟自己的想法大相径庭呢？

  仿佛身体里有另一个他一样。

  费渡怀里揣着猫，慢慢把桌上的饭菜归置到冰箱里，收拾了灶台，抹干净桌子。

  然后他去了地下室，上了骆闻舟的跑步机，慢慢地，步伐均匀地走着。

  他走了很久，直到心跳重新平缓才停下来。

  然后他掏出手机，拨通电话，沉吟了一下开口。

  “你上次说的治疗方案，我想试试。”

去年的过年费渡是在医院度过的。连带着骆闻舟都是在医院过的新年，原来骆家父母打算一起在医院陪着费渡，但费渡总觉得不合适，好说歹说才让二老打消了念头。所以今年的春节算是费渡到骆闻舟家的第一个春节。

   早在11月骆闻舟提到春节安排的时候咱们费总就开始准备，虽然咱们费总总都是游离在各种名利场，但是这见家长还真是实打实的第一回（如果之前的乌龙不算的话）。给长辈买什么礼物，这是大有讲究的，特别是骆闻舟这样的家庭。不能太奢华，也不能太普通。

“老骆，最近怎么不见费渡，脚好利索了吗”陶然也是有段时间没见到费渡了。

“脚没事了，咱们费总天天在家忙着翻杂志”

“翻那玩意干嘛？”

“哈哈哈哈，小崽子在做攻略，今年不是准备带他回去跟我爸妈过年吗？咱们费总忙着做攻略，听说已经第四稿了”

“...........还有他搞不定的事”

“没事，陶。改天你见家长的时候让费渡好好给你参谋参谋”

“这怎么又扯我身上来了”

骆闻舟一边帮着跟陶然吹牛一边想着，费总对于回去过年这事特别重视，甚至隐隐的有点焦虑。尽管自己多次重复爸妈不在意这个，只要他健健康康的跟着回去就好，但是小崽子丝毫没有放松，越临近过年越紧张，还死鸭子嘴硬不承认。

    到了除夕这一天，费总一大早就从床上爬起来，使劲的捯饬了快俩小时。终于骆闻舟看不下去了，“宝贝儿，咱们是回家去吃饭，不是去见美国总统。把你那西装换了，穿这个。”说着随手拿了一件卫衣牛仔裤，还拿了一件蓝白相间的羽绒服。

“哥，这样会不会太不正式了？会不会不好？”

“放心吧，他们会喜欢你穿这样的。你才多大，每天穿得老气横秋的。那也是你家，在家里舒服就行，没有那么多规矩。你越舒坦他们越高兴。”骆闻舟伸手把这个战战兢兢的小朋友揉进怀里，心里又泛起了淡淡的疼。小崽子打小就没过过正常人的日子。一顿团圆饭，几句贴心话是他前二十年不可求的东西。“放心吧，家里人吃饭，带你回去他们很高兴，你不也听到了穆小青女士天天再叮嘱吗？连骆诚同志都来电。宝贝儿，哥爱你，他们也爱你。”

直到到了父母家骆闻舟才知道费渡给爸妈买了什么，他给穆小青买了一只玉发簪和耳环，骆闻舟不懂玉，但是看样子就知道价值不菲。骆闻舟没想到的是费渡给骆诚送了一套一看就很古老的书，都是各种的战纪。不得不说，这玩意还当真送到了骆诚的心坎上。

     年夜饭穆小青和骆诚坚持不让骆闻舟帮忙，说是费渡第一次来过年，必须得亲自下厨。骆闻舟一直在调侃真是沾光了。二老忙活了一下午整了一大桌子菜。上桌吃饭的时候费渡楞了，家里的餐具明显是一整套的，而费渡的碗筷显然是新买的，连骆闻舟的都是新的。穆小青看到费渡不理解，适时的开口解释“这叫添丁添碗，孩子，以后呀这就是你家。”费渡有点无措的看了看骆闻舟。骆闻舟适时的牵着费渡的手“嗯，这也是你家。”

“孩子，你的事我听老陆说了，也听骆闻舟说了。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更难得你一路走来还留着一颗赤子之心。以后啊，你也是我们老骆家的人了。上有高堂，旁有依靠。一家子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骆诚慈爱的看着费渡，这不仅是骆闻舟的爱人，还是个真君子，历经风雨沧桑，仍然相信人间四月天。

费渡紧紧的握着骆闻舟的手，有些颤抖。他没想到，他不仅得到了骆闻舟的偏爱，还得到了他家人的关爱。

“我......我......谢谢妈妈，谢谢爸......爸爸。”

“哎”骆诚和穆小青痛快的答应。骆闻舟无声的扶上费渡的背，帮他平复情绪。他自己这一声爸妈对于费渡而言是有多不容易。

“费渡，你记得，我和你妈希望你俩能白头协老，但无论你俩未来如何，我们都是你父母。记住了吗？”费渡楞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了头。

“爸，你放心，我宝贝着呢”

“行了行了，嘟嘟啊，尝尝妈妈烧的汤。妈妈喊你嘟嘟行吗？我跟你说，你那碗还是我挑的呢？是不是很好看，新的碗筷也是咱们家新的开始。”是很好看，毕竟印着兔子的碗，他一个二十几岁的人了，也夸不出所以然来了。

“嗯，随您喊，我喜欢这个称呼。汤也很好喝，谢谢妈妈”一顿饭下来真是父慈子孝，连骆诚都顶着一张严肃的脸喊了一声“嘟嘟”，骆闻舟真是憋笑憋得难受。

直到回自己家的时候，骆闻舟才问起了价钱。

“哥，你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是，费总，你这到底花了多少钱？”

“嗯...给妈妈的首饰倒是没什么钱，那玉本来就是家里的藏品，我找人改了。爸那本套书，是拍卖会拍的，一套房吧。”

“噗，什么玩意？我说费总，您还记得吧？老爷子还没退呢？”

“我知道哥，这不一样，我不也是他儿子吗”

“哈哈哈，那行吧。儿子孝敬的 不一样。”

到了初一一起到骆闻舟爷爷奶奶家时，费渡也得到了一副专属于他的碗筷，奶奶拉着他的手说，这是习俗。家里添人口了得添新碗筷。骆闻舟的奶奶从自己手上摘了一只镯子，一看就是很古老的物件了“嘟嘟，这是你爷爷的奶奶给我的了，现在奶奶把他留给你。奶奶希望你和闻舟也可以相知相伴，相携一生。”

     原本一直在独木行舟的费渡意外的有了一个名叫骆闻舟的舵手。原本形单影只的费渡，突然多了亲情的牵绊。那天夜里，费渡窝在骆闻舟颈间，“哥，我好像有了归处。以后再也不会迷路了”

“傻小子”骆闻舟揉揉他心上人的发“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一直看着你。”

难得燕城一片祥和，犯罪分子们大概也去猫冬了，骆队长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周末。先是睡到自然醒，狠狠的补了一觉，各种意义上的大吃了一顿。

然后在费总日理万机的时候，在沙发上窝着，一边撸着猫祖宗一边刷短视频。天气太冷，大概大家都窝在家里没啥事干，微信群里一直噼里啪啦的没断过消息，各种吹牛扯皮。骆闻舟喵了一眼，都是没营养的屁话，就没在看了。骆大爷还在思索晚饭的菜单的时候，就接到了朗乔的电话，还以为有案子。

“老大，老大，你快看一下群里。”

骆闻舟看了几眼，都是＠他的，是个视频。看完之后才发现群里就这事也是聊得热火朝天的。

“老大，你这嫁入豪门了，有没有体验过”

“是啊，费太太，豪门生活是不是都是这样式的”

群里是个短视频，是某个电视剧的片段，讲的是豪门太太在摆阔，到了奢侈品店里又是清场又是“除了这个其他的都帮我包起来”。

“都是小场面，你们费总都是黑卡随便刷。”

“咦，酸臭味里还有铜臭味”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费渡给的黑卡他还真没用过。虽说自己的工资卡一直被小崽子嫌弃说是书签，但是其实他的工资两人两猫的日常开销完全够。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骆闻舟渐渐的发现，费事儿其实没那么多事，很好养活。他的那些“精致”多半是因为那层身份在。毕竟是个集团总裁，出席各大场合不可能顶着地摊货去。何况这货的确名副其实的从小是个少爷，虽说费承宇不做人，但是到底没在物质上亏待过他。之前聊的时候才知道，费渡从小拿着他爸爸的副卡，随便花随便刷。所以这家伙成年后豪车遍地，豪车多到自己都记不清。前段时间上头来做资产登记的时候，这少爷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资产，还是找律师来清点的，家里随便一个他外公留在的古董都是八位数起跳。来登记的其中一个是骆闻舟的一个大学同学，走的时候酸溜溜的说：骆闻舟，你这不声不响的嫁入豪门了，也没见请哥几个喝一杯啊。

  “师兄，师兄，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这才回过神，费渡已经忙完了。“来来来，费总，你跟我解释解释，我这都嫁入豪门了，也没见这待遇啊”说完把手里的视频给费渡看。

“师兄啊”，费渡无奈的笑笑“你还喜欢这样的，去换衣服。费太太，带你体验一把？”

“不是，祖宗，我就随便说说，你别当真。咱们还不如去趟超市。”骆闻舟看费渡拿着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按。这崽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手机给我”费渡拿了骆闻舟的手机，在群里问了一句。“这就去，想要什么？”

群里先是一群感恩戴德的。只有朗乔与众不同的问了一声“费总？”

“是我，这就带费太太去感受一点，指点江山，挥金如土的快感”群里又是一堆狼嚎鬼叫。

“不是，祖宗，祖宗，我就随便说说”

“费太太不要怯场哦，拿出正宫的气势来”

“草，费渡你大爷的”

就这么的，骆闻舟被费渡带到了全燕城最著名的，用骆闻舟的话说，每个牌子名字都比方便面都长，空气里都是人民币的味道的购物中心。下车的时候，费渡体贴的给骆闻舟带上了口罩，带上了棒球帽。直奔顶楼的顶奢区域。大概去之前费渡已经联系过了，整个顶层除了他们居然没有客人，一排销售店长早早的等在电梯口。

“我去！费事儿，你这...得花多少钱才能让他们闭门接待？”

“师兄啊，虽然你不关心，但是还是得有点费太太的样子。偶尔记记您老公的家底。比如这个购物中心，是我的。”

“草，草率了！”

珠宝名表，衣服包包，这地方真不适合骆闻舟，骆闻舟真心觉得，他去菜场都比来这自己在。

“费总，您有什么需要？”为首的大概是商场的负责的人，一直跟在身边。

“带你们老板娘打发一下时间”

“$^$%&#&#^%&&(&^%@^%”

"对了，费太太有点社恐，平时不太出门，也不太愿意抛头露面。"能坐到这个职位的，都是千年的狐狸。

“是，费总。我这就去安排。”紧跟着骆闻舟就听到了，那人对着对讲机吩咐安保人员，关闭了这一层的所有监控。

逛了一圈下来，骆闻舟也没见对什么有特别的兴趣。直到他走到一个专柜面前，盯着那一个保温杯看，“师兄，怎么了？”

“费事儿，用这杯子喝水，是能长命八岁，还是永驻青春？”

那是一个高奢牌子的保温杯，售价5位数。最终一圈下来骆闻舟什么都没买上，倒是费渡离开的时候交代了经理：XX牌子的包，披肩，围巾，大衣，高跟鞋买了一堆。

“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啥？”

“给爸妈买的，还有常宁姐，朗乔她们。”

“常宁也就算了，朗乔你买的是啥？”

“那师兄你想想我刚刚买的那些里，哪一样适合她呢？”

“你上车前买的蛋挞”

“.......”

周一上班的时候，整个刑侦队都在翘首以盼他们伟大的队长带来惊喜。但当看到迟到大王踩点进办公室好，手里除了早餐啥都没有的时候，心里也是万马奔腾。想问却又不敢问。最后还是陶然问出了口，“老骆，你这费太太当得怎么样了？”

“就是就是，老大，你这豪门体验也没给我们剩下点啥吗？”

“这嫁入豪门的是我，跟你们有啥关系，甭惦记了。这费总是我的，挥金如土的也只能是我，一边去”

“…￥＆＃…＊＃＆（＃＆”留下一群敢怒不敢言的老小们。怒气值都快把办公室给掀了。

直到下午的时候，豪华外卖到达众人立马阴转晴。

长公主还收到了来自母上大人的微信：周末如果不加班的话，来家里吃饭，有东西给你。你父皇不方便带市局去。”

备受皇恩的长公主当下马上发了朋友圈“啊啊啊啊啊，我敬爱的母上大人啊。”

后来骆闻舟才知道，费渡当时买的包就是给朗乔的，原因是：小姑娘可以不用，但是得有。女儿得富养。

骆闻舟发现小崽子最近食欲好像更差了，甚至连话都少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担心小崽子在憋什么大招。

“费事儿，跟爸爸说说，最近怎么回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及时止损，还是好同志”

“没有，师兄。”骆闻舟敏锐的感受到了，费渡说话有点口齿不清，甚至话都没怎么张嘴。

“怎么回事？牙疼”

费渡见瞒不了，只能直说。“我好像口腔溃疡了”

“赶紧的，把嘴巴张开给我看看”不看不要紧，已经溃疡了好几个地方了。当机立断马上去了医院，介于现下流感多发，人民公仆也奢侈了一把，直接去了费渡自己投资的私立医院。

医生看过之后，一时没出声，搞得骆闻舟以为有什么大事…“那个…费总…”医生好像在措辞…“你最近一直含着糖之类的东西吗？”

“啥玩意，不是，费事儿，你吃了多少糖？吃到口腔溃疡了？”

“不…不是糖…瓜…瓜子”费渡大概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很轻。

“哪来的瓜子，你在公司吃的？”话说一半，骆闻舟楞住了，什么瓜子一直含着？呃草。。。不是吧？

“你说，西瓜子？家里妈送来的那个西瓜子”

想钻进门缝里的费总无声的点头。医生只交代喷一点药，近期忌口。过几天就会好了。

回到家骆闻舟才发现，穆女士送来的那袋话梅味西瓜子费渡都出吃了，那一袋整整五斤……

“费事儿，一次性吃那么多你也不怕上火……”

“我没吃里面的，就当糖吃……然后……吐掉……”

“合着，你拿西瓜子当糖啊？”骆闻舟又气又无奈。“我这几天没看到垃圾桶里这么多西瓜子啊？”这几天垃圾都是骆闻舟处理的，也没发现异常………“所以你在我回来之前，先把垃圾倒了？怕我发现又没倒完？”小崽子想得倒还挺多的……

“我……以前没吃过这个”！Kill！

“……，不是不让你吃，你少吃一点，你看现在还是自己找罪受吧？下次不能这样了……”

在骆闻舟看不到的地方，费渡默默的叹了口气，还好，这算是过去了！

       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费渡和张东来虽不至于形同陌人，但是生疏了不少。张家兄弟倒台，张氏也空了。兄妹俩的生计都成了问题。

张东来其人顺风顺水了二十几年，最大的技能就是混，讲的就是个醉生梦死。迫于生计的张家少爷，开始送起来外卖，送起来快递。知道有一天送单到市局碰到了拿外卖的骆闻舟，骆闻舟才知道张东来过得不怎么样。当下就在微信上把事情跟费渡说了，费渡一直留意着张家兄妹的动态。张家兄弟再恶，罪不及子女，他兄妹二人到底是干净的。张东来那少爷不在社会上碰碰壁也不会消停。费渡其实也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骆闻舟刚说完这事没多久，费渡去医院看一个合作方的时候，就碰到了在自助缴费机前打转的张婷。

“婷婷？你怎么在这？”

“费渡....费渡”

“嗯，是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哥病了，我在帮他付钱。我...我不太...会这个。”

“我来吧”费渡看了一眼，现在是午休时间，志愿者和工作人员都不在。张婷以前也是个衣来伸手的，这些事情大概从来没做过。“东来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可能最近太累了。他现在一天打三份工。送快递送外卖，晚上还去酒吧兼职卖酒，累倒了。”

“今天不是周末，你是不是还要上班？”

“对，我一会请个假就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我哥。”

“你去上班吧，我在这看着他，刚好我有点事情想找他帮忙。”现在看来是时候跟张东来谈谈了。

张婷走后，费渡在住院部见到了张东来，瘦了也憔悴了。来之前还先去问了他的主治医生，还好，没什么事。大概就是感冒拖得久了，成肺炎了。

张东来显然没想到会在这见到费渡，顿时有点尴尬，也有点无措。

“我在楼下碰到了婷婷，让她回去上班了，我替她看着你”费渡适时的开口。“刚好我也有点事情找你。”

“我跟你还有什么事可以说的。”

“我在市区盘了个酒吧，手续齐全，重新装修，就等开业了，找你去主事。”

“不去”意料之中。

“首先今天躺在这的是你，说句难听的，如果是婷婷那？东来，咱们都知道钱能解决多少事情，避免多少风险。其次，咱们那一群人里，你大概是最懂得怎么玩的了。这个年代得靠长处挣钱，你最大的长处也就是混了。最后，别想太多，我就是个商人。找人合伙做生意是我最擅长的。”

  至此，张东来在开始经营费渡的酒吧，技术入股，当起了老板。但整个燕城都知道这酒吧真正的老板是费渡。想巴结费渡的，爱玩的，想混的，之前本就玩在一起的富二代们又都聚在了这。

   就如骆闻舟所说的，费渡用人真的很有一套。张东来这人看着不靠谱，但是二十几年还真不是白混的。没多久，这酒吧就在燕城打出了名堂。连陆嘉和周怀瑾都时不时的来露个脸，甚至骆闻舟和陶然都来过几次。张东来真的把酒吧搞得有声有色，没有什么擦边节目，但是每个月都有个新奇的活动。还搞起来线上直播这一套，慕名而来的更是数不胜数。好比这个月，定的主题是"返璞归真-汉服。"也是佩服张东来的脑洞，居然能想到这一出。

在定下主题的第一时间，张东来就给费渡和骆闻舟去了电话，电话精神非常简洁且有力：来下海卖脸吧。毕竟帅哥谁不喜欢看呢？就连朗乔和肖海洋都收到邀请，理由：有脸的同时还能维护社会治安，还能见到不同的帅哥美女，“我邀请你简直就是我在做善事，你们天天在那看老男人，不需要给眼睛洗洗澡，跟俊男美女一起呼吸吗？”介于张东来身份的特殊性，跟陆局老人家提前说了一声，刑侦队的人倒是都去了。毕竟每个月活动的时候，这个酒吧都是爆满，也的确有些隐患。

只是没想到不凑巧，活动这一天费渡在外地出差没回来，而骆闻舟因为领导视察有事在身，并不确定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为此张东来怨声载道。

“你俩是不是故意的，我还靠着你俩的脸吸引客人呢？”

“还真不是，东来。我抓紧吧，要是来得及我会赶过去的”消息刚发出去每一分钟，就收到了老大爷的关照。

“费总，就算去了也不能喝酒，咱家家规第一条你再给我熟悉一下”

“禁烟禁酒禁蛋黄派，我记得的师兄。但是，师兄啊，我给你准备的衣服，你到底什么时候穿给我看啊。”骆闻舟一点都不想搭理这个小流氓，从知道费渡也会参加的那一天起，不止一次明里暗里，明示暗示了多少回，小崽子就是不透露到底打算穿个什么。穿汉服的费渡啊，有点刺激。打住打住，先工作工作。哪怕穿上了，脱总得是我脱吧。

活动当天，尽管是预约制，但是人数还是爆了。张东来还搞了个小型的红毯，酒吧内的装潢也重新装扮了，甚至提前停业了三天。各类俊男美女，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更绝的是，酒吧内居然搞成了园林装潢，所有的酒杯都换成了清一色的瓷杯，如此一来，还真有瞬间恍惚，分不清今夕是何年。朗乔今儿穿了身改良的汉服，一改平日的大大咧咧，倒也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风范。如果不是身上这身衣服，她肯定翻个巨大的白眼给肖海洋。我们是警察没错，今天不是纯玩的也没错，但是，大哥，你真的不至于穿一身衙役的衣服来，门口的保安到底是怎么让你进来的。

    就在红毯收尾时，直播在线人数已经破了百万。策划正在和张东来确认是不是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 ，这时费渡的消息也到了，“准备下车了。”

哦呼，张东来结果主持人手中的麦克风，“俊男美女们，擦亮眼睛，压轴的来咯。”瞬间原来还闹哄哄的人群，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入口。眼见着一辆黑色宾利驶入，看车牌是费渡的车没错。

追光斑驳地洒的撒在费渡身上，让他仿佛就是这光影中的一部分。他的汉服并非普通的样式，而是经过精心设计，有着复杂的刺绣和细致的纹理。每一寸布料都经过精挑细选，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匠心独运。

抹额紧紧地束在费渡的额头上，既显得精神又增添了几分英气。抹额上的花朵刺绣，仿佛真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他的发丝乌黑亮泽，与白色的汉服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骆闻舟一直认为费渡最招人的不是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而是他的眼睛，那双多情的桃花眼。这双眸现今夜仍如同桃花一般，深邃而迷人。眼眸中充满了温暖和柔情，仿佛能将人的心融化。他的瞳孔黑而明亮，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张东来看着费渡眼角微微上翘，给人一种妩媚而娇俏的感觉。每当他笑起来时，那双桃花般的眼睛更是如春风拂面，让人心醉神迷。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深情和柔情，仿佛能洞察人心底的秘密。这双桃花眼不仅仅是他面容上的点缀，更是他气质的重要组成部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自信和从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的举止间流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优雅流畅，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

他身上的汉服虽然宽大，却丝毫不显得松垮。反而因为他的气质和身姿而显得更加贴身，将他的身材勾勒得更加完美。他的腰间佩戴着一枚玉佩，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响声。玉佩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与他的汉服和抹额相得益彰。费渡步伐不紧不慢，慢慢走来。靠！无论什么时候，费渡这张脸真的都是杀伤力十足。果然，现场都快被各种尖叫掀翻了，这阵势完全不输当然流量明星。朗乔光明正大的给费渡拍了无数张照片，然后噼里啪啦全发给骆闻舟。

“父皇，我母后今儿真的是艳压群芳，这所有俊男美女加起来都没有我母后十分之一好看啊。”

“呜呜呜呜，老大，费总实在是太好太好看了”

不止是朗乔，网络也已经炸了，费渡出场不到半小时就上了热搜，开始霸占微博和朋友圈。网上的热闹他丝毫的不关心，之所以没阻止朗乔发照片，呵，这鱼不是来了吗？手机开始疯狂的叫嚣，先是微信轰炸，后面直接来了电话,"喂，师兄......刚刚太吵了，没听到手机响。啊，你来了啊，行吧，那我去打个招呼就出来.....一分钟来不及，行吧，那就五分钟吧。"

“行了，知道了。知道你要回家陪老男人。快滚吧。”费渡笑骂了两句转身离开，是啊，回家看老男人穿老实西装可比在这有意思多了。

费总，你这出台卖身也真是尽心尽力啊。经过家属同意了吗？批准你这么穿出去招摇过市了吗？我告诉你费总，这类衣服禁了，你穿了比没穿还招人惦记。”老流氓，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