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快新/邂逅日平行时空23:00】
01.在操场遇见了可恶的家伙!
02.宿敌喜欢跟我针锋相对?
03.和宿敌渐渐熟练是怎么回事?
04.我梦见了宿敌的眼睛
05.我好像喜欢上我的宿敌了。
「工藤新一……
我记住你了!」
「看样子他已经默认为我是他的宿敌了。」
「我说,我一直在向你挑战啊。
你也要更加努力才行。」
「所以说我为什么会梦到那种东西……」
「我好像 喜欢上我的宿敌了。」
一些没有用处の废话: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终于在星期天赶完了,以后再也不敢开大长篇的坑了!(长吗)
第一次给...
【快新/邂逅日平行时空23:00】
01.在操场遇见了可恶的家伙!
02.宿敌喜欢跟我针锋相对?
03.和宿敌渐渐熟练是怎么回事?
04.我梦见了宿敌的眼睛
05.我好像喜欢上我的宿敌了。
「工藤新一……
我记住你了!」
「看样子他已经默认为我是他的宿敌了。」
「我说,我一直在向你挑战啊。
你也要更加努力才行。」
「所以说我为什么会梦到那种东西……」
「我好像 喜欢上我的宿敌了。」
一些没有用处の废话: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终于在星期天赶完了,以后再也不敢开大长篇的坑了!(长吗)
第一次给两个大男孩给过邂逅日TT大家带来了小学生恋爱,希望大家喜欢!之前就有尝试过小学pa,但都是些摸鱼,这一次终于画了最有好感的故事。3月初才开始构思,时间紧一通乱赶赶出来效果没有心目中的好甚至有好多瑕疵和写错的台词dbq!(而且没来得及铺色 是我太菜。。。。。。。
一些设定和车绑之前的文有出入!很喜欢车绑的设定TT!
那么,大家邂逅日快乐~永远喜欢两个男孩,快新永远是白月光!
【快新】一百零一次月落
*合志《梦境》解禁
*2.4w一发完
01
六月二日。
对于工藤新一来说,日历上是两个毫无关联的数字拼凑在一起,代表着今天不是某个节日,不是某个人的生日,也不是重要待办事项之日。
将会是平淡的一天,如同一滴水滴入大海,若干年后想起来,这一天没有任何特殊的事情足以标记。不,不需要若干年,也许下个月就会忘记了。即便是记忆力超群的名侦探,也没办法记住空白横线本中的某一页。
工藤新一摁掉七点四十的闹钟,用被子蒙着头深呼吸两下,又猛地扯开。东京的夏天燥热得很。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椅子上搭着昨天睡前放好的校服衬衫。他穿好衣裤准备跑去...
*合志《梦境》解禁
*2.4w一发完
01
六月二日。
对于工藤新一来说,日历上是两个毫无关联的数字拼凑在一起,代表着今天不是某个节日,不是某个人的生日,也不是重要待办事项之日。
将会是平淡的一天,如同一滴水滴入大海,若干年后想起来,这一天没有任何特殊的事情足以标记。不,不需要若干年,也许下个月就会忘记了。即便是记忆力超群的名侦探,也没办法记住空白横线本中的某一页。
工藤新一摁掉七点四十的闹钟,用被子蒙着头深呼吸两下,又猛地扯开。东京的夏天燥热得很。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椅子上搭着昨天睡前放好的校服衬衫。他穿好衣裤准备跑去洗漱,瞥到手机被丢在桌上,差点忘记放进书包里。
毛利兰的短信浮现出来,发送时间是三分钟前。内容很短:“笨蛋新一再不下来就要迟到了!”他向来了解这位青梅竹马的脾气,字越少,事情越糟糕。他把手机塞进书包,火速洗漱完毕,顺路去厨房取了两片吐司,一片塞嘴里,一片拿在手上。
打开房门的时候,青梅竹马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他不住地点头鞠躬给她道歉,把自行车从屋檐下拉出来。毛利兰催促道:“今天要骑快点。”
他说了声“遵命”,一溜烟地蹿上街道。阳光像泼在桌面上的油,背着书包的学生们踩在亮晶晶的油上。白制服黑裤子的交警大叔站在斑马线旁,冲工藤新一笑眯眯地说“注意安全”。路旁柏树的树枝上,比昨天多了个鸟窝,电线上排开六只麻雀。毛利兰在后座帮他拽了拽书包拉链,把闭了一半的口子合上,随口问他日本史作业进度如何。
“与前天相比毫无进展。”他不愿承认昨天突发奇想,去整理怪盗基德的相关案件进行复盘,便闷闷地补充一句,“昨天踢球去了。”怎么可能在那家伙身上花时间。
“总喜欢把任务堆到最后几天做。”
“反正我做很快啦,不用担心。”少年人略带傲气地顶嘴,被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与此同时车轮碾过校门前的细减速带,微微一震。他们飞快地跑进教室。
头节课是数学,毛利兰挠了四次脑袋,与铃木园子传纸条传了两个来回。工藤新一困到上下眼皮打架,下课铃刚响就窝进自己臂弯里睡大头觉,很快被毛利兰捶醒,拉到操场开始排球课。
说实话,工藤新一并不擅长这种球类运动。对于他来说,绷直手臂垫球既控制不了方向,还附赠骨折的痛感,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用脚颠球来得轻松愉悦。旁边的青梅竹马已经和铃木园子嬉闹着对传起排球,他却还一个人追着球,满球场地跑。
莫名滋生的挫败感让他有些打不起精神。球又滚到好远的地方,工藤新一气呼呼地奔过去,一脚踹在排球上。场边几个女生和他一样偷着懒,这时突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工藤新一想,不是吧,平生第一次对球发脾气,居然被笑话了?
下一秒,女孩们惊讶的声音传到他耳里:“基德又发预告函了……”
哦,原来不是说我啊。他放下心来准备走开,脚步忽地停顿了。等等?谁?
——于是工藤新一也加入了偷懒的队列,心安理得地抱着排球缩在树荫底下,打开手机。
报道开头贴了宝石的微距摄影,看起来几乎漆黑的宝石内部斜穿过一条荧紫色细纹,像被人从内里用刀破了道口子,再填进光芒那般。黑宝石照片与基德的侧影被拼贴在一起,呈对立之势,正中央蹦出几个夸张的大字:“沉睡恶魔!”
工藤新一一时间分不清指代的是谁,细细阅读才明白,这是宝石的名字。今天目标宝石的稀奇程度,连工藤新一都忍不住小声惊叹一句。私人收藏的陪葬品,埋于墓中三十余年又被挖出拍卖。持有者是个满面皱纹的老妇人,右眼已经瞎了,和记者谈话时依旧坐在她那把铁制躺椅上。记者写:躺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宝石原本属于她丈夫,一位意外死在壮年的商业大亨,至于再往前追溯来源,大众便不得而知了。大亨因车祸去世后,遗体烧焦得辨不明样貌,唯有右手中指那一枚宝石戒指依旧完好无损。大亨下葬那日她一身素白,拒绝了所有人的劝阻,将价值连城的宝石一同埋下。起初,偷窃该宝石的盗墓贼源源不断,却因过分森严的警卫与复杂的墓葬机关落败。直到最后,陪着那墓碑的,终究只剩老妇人一人。
在老妇人取出宝石并决意公开拍卖后,社会上一片哗然。没人能猜到这古怪的老太太脑子里究竟装着些什么,有人说也许是老年贪财,生活潦倒,也有人传老妇人有个私生子,在为他谋生计,压根不是当年那位大亨的血脉。总而言之,拍卖会将在公开展览满三十四小时之后进行,地点是老妇人居住的古宅。
基德的预告函悄悄地落在古宅的信箱里,在拍卖会开始的前一天,老妇人从生锈的信箱中取出那封洁白书信,上边仿佛一丝尘埃都未曾沾染。据说她攥着信封,在闷热的夏风中站了许久,直到最后一丝夕阳光芒消融在黑夜中,才走回屋中。第二天早晨,她拨打了报社的电话。
不太像他。工藤新一想,这个递交预告函的方式完全不同于此前的张扬,反倒像基德与老妇人私下通的书信,有点儿温情脉脉的既视感。他将短短四行诗句颠来倒去看了数遍,谜语容易解得很,几时几点从何处到来——明面上的东西,凭侦探的敏锐,不到半分钟就足够。但谜语之下藏着什么,他只觉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名侦探的面颊莫名发烫起来,每每触及到有关这家伙的事情,心中总会腾起一团火焰。这团火没人看得见,就连他自己也鲜少意识到,但不可遏止地以珍稀宝石为周期性地被点燃。以至于这寡淡无味的一天,都因为他的介入,而变得生动起来。
工藤新一向来期待不可预知的事情,而基德是无数变数中最为神秘的那一个。
“所以说——”脊背上落了只极有力的手掌,大小姐叫人从来都不知轻重,吓得工藤新一差点向前栽在树干上,“新一君,你居然在这偷懒呢?”
“我没有!”工藤新一下意识把手机藏进袖口,做贼心虚,急忙站起身来。
“算了,你在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铃木大小姐猛地一摇他的肩膀,“基德大人今晚会出现诶!我决定了,今天下午一放学就冲去吃饭,然后早早蹲守……”
“嘁,不就是个装模作样的小偷吗。”工藤新一拨开铃木园子的手,双手插进裤兜往教学楼走去,“回班上了啦。”他咬牙切齿地想,这一点儿都不重要,真的。
02
工藤新一瞥见白色斗篷飘向古宅二楼的窗外时,他居然愣了会儿神,来同情铃木园子。对于像园子这样的狂热粉丝来说,今天并不是一场令人满意的表演,从三十四个小时结束、古宅内照明系统被切断,到再度恢复照明,不过短短十秒钟,原本密封的玻璃柜被掀开,宝石不见踪影。老妇人拄着拐杖立在柜旁,面上看不出情绪。
“什么嘛,连基德大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园子沮丧地捏了捏手中的应援手幅,“这回他又变成谁了呀?”工藤新一瞥她一眼,双腿比大脑先一步行动了,等到毛利兰反应过来叫他名字时,侦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躁动的人群中。
很简单的“变牌”手法,再稍加变革的“破”。古宅四处窗户入口都被封闭,按照基德惯例,会变装为在场人群中任意一个,在混乱的时候趁机逃跑,正如掌心摊开的扑克牌,一挥手就变了花色。但实际上,“变牌”中很重要的一条路径是“藏”,即将牌藏起,遂达成“变”的目的。有时候“少”即是“多”。
选择“破”需要进行赌博,前期准备与胸有成竹,至少要沾一个。工藤新一被门口警卫用力一掐,验证成功后往外跑去,绕到古宅背面开始攀爬。他扯着藤蔓,没好气地想:怪辛苦的,没叫警卫开直升机真是便宜你了。
工藤新一从四楼侧室的狭窄窗台跳进房间的时候,顺手将窗帘拉上了。月光一下子从基德手中宝石身上流逝而去。基德眼神中并没有太多惊讶,反而是一种熟稔关系下的坦然,嘴上却不依不饶:“速度越来越快了嘛,名侦探。”
说实话,就连侦探本人都认同基德的这句夸赞,即使已经对自己侦查能力非常信任,他偶尔也会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基德雷达”,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招式中,精准地命中他将要使用的那一个。就好像心灵感应那般。
所以他此时此刻,几乎是没有停顿地觉察到了怪盗的异样。侦探做事向来讲求证据,唯独面对基德这个个体时,他大多数的判断都来自于对方眼底的神色——就如同判断天气只凭月色,是太过虚无缥缈的举动。
犹豫?思索?甚至是……试探?说不好。工藤新一站在与怪盗一步远的位置,没发问,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基德本就落在侦探身上的目光此时直勾勾地聚焦于他脸颊,严肃得好似要对他面部表情作系统分析。
一楼大厅里动乱与喧哗化作脚底石板传导而来的震感,而古宅书房内仿佛设了结界一般,静谧得容不下一丝风动。
僵持了漫长的十秒钟,怪盗率先耸耸肩,无可奈何地倚靠在书桌边缘,表示暂时休战。工藤新一得意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终于松弛下来。
“既然决定好了,开始说吧。”侦探的语气稀松平常得像唠家常。
“虽然并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但终究还是要顺从心愿。”基德摊开手掌,黑宝石躺在柔软的洁白之中,却丝毫不显突兀,“这就是我要找的宝石,我会带走它。”
工藤新一一愣。基德将手掌合拢,握成拳头:“你也能猜到,我一定制作好了足以以假乱真的赝品,至少能在你、在那群日本警察面前暂时蒙混过关。换句话说,此时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逃脱。”
侦探向来喜欢追问,用语言逼着对方一步步退进死胡同,然后获取自己想要的真相。可此时此刻,他却莫名感到一丝抗拒。记忆不合时宜地回溯到童年时期,他被工藤有希子抱在怀里,用力拥了一下,然后被轻轻地放开。漂亮女人蹲在工藤新一面前,捏捏他脸颊:“新酱要不要猜一下,爸爸妈妈这次会从哪里寄礼物回家呀?”
他摇摇头,把小情绪悉数藏进鸭舌帽下的阴影。不管将会去到哪里,寄什么样式的礼物,离开是既定的事实。也许他不猜,事情就不会发展,现状会无穷大地延续。
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时间都没有给他机会。他听见基德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距离不断地靠近了:“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很快地补充,“至少是基德和你的最后一次见面。”
工藤新一对于这件事并不意外。
在此前与怪盗交手的数次接触中,他已然对怪盗的终极目标了然于心——找到一颗宝石,然后去了结一些事情。那些事情不太像是他个人过去的恩怨,而应该是他被迫背负的东西。因为他实在是太年轻了,来去像一阵风。“年轻”这个结论无关相貌或是身材,仅仅来源于工藤新一亲自触碰的最接近于真实的他。怪盗基德灵魂中蕴藏的东西,若是他人有幸感知,便一定会深信,他至死都将是少年。
“说这么多,我也不会放弃追捕你的。最后一次见面,善始善终?”工藤新一勉强笑了一下。他们之间的确不适合存在太多的情绪。情绪会影响福尔摩斯的判断力。
“我没想要你做出任何让步。”基德也笑起来,“这样的距离很合适,不是吗?”
向前一步就能触碰到对方的距离,但没有人会选择迈步。
“刚被偷窃了宝石的古宅,消失在人群中的魔术师,面对面谈话的侦探和怪盗。每一件事都显得很离奇,却实打实地发生了。那不妨让这样的荒诞再多一些——怪盗在最后的会面中,居然产生了向侦探请教的想法。”他又把那颗“沉睡恶魔”取出来了,用两个指头捏住,细纹像半睁未睁的眼睛,正对着工藤新一,“在灯光熄灭的前一秒,我觉察到老太太看向我的目光。当我跳到展柜旁时,玻璃盖已经被打开,就好像是……在等待我那般。”
基德盯着工藤新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理解。”
破天荒的,工藤新一觉得面前的怪盗有些沮丧。
“但这次,我只能先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他像终于放下重担那般松了口气,没有被单片镜遮盖住的那只蓝眼睛,随着他的笑容很快地变得明媚,“感谢你啦,名侦探。就此别过,有缘再见哦。”
“喂——”侦探急急忙忙抓住他手腕,“谁答应帮你了,浑蛋?”
怪盗朝他歪了歪脑袋,似乎笑了一声。但那笑声和怪盗本人一样,轻飘飘地飞走了。工藤新一在一片白烟中尝试再次抓住对方,但指尖只轻轻从冰凉的宝石表面滑过。最后一丝与他的联系也断开了。
侦探异常恼怒地呆在原地,使劲制止住自己想胡乱踢一些东西来发泄的冲动。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与宿敌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毫无用处也完全没有纪念意义的“浑蛋”?
太可恶了,怪盗基德。他咬牙切齿地想。彻头彻尾的浑蛋。
03
无数次出现在工藤新一预设中的“最后一面”,真正发生时也不过占用了十分钟。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占比百分之零点六九。实际上,他们两个之间本就没有郑重道别的必要,也不具备这个条件。他们都是流亡在正常生活之外的人,需要在暗地里花费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才能逃回生活本身。
在生活之外的时空里,他们相遇、经历,然后分别。就是这么简单,也不会再有相见的可能。
工藤新一沿着楼梯缓缓走回大厅,看见中森警官成功将大厅里的“牌”全都清洗一遍,却没能抓到那张黑桃A,正大发雷霆。他甚至转向一言不发的老妇人,语气从请求变成了威胁,质疑的意味愈来愈浓。
“她不是基德。”工藤新一摊开双手,“我刚刚见过基德了,在四楼侧窗台,已经往东边飞走了,我没抓到他。”
中森警官大呼不妙,扯着警卫队长便往外冲,所有拿着枪械的队员们都一窝蜂地涌向门口。工藤新一逆着人流挤到老妇人面前,还没开口便听到了回应。她用那只完好的左眼凝视年轻人的面庞,感叹一句:“真像啊。”
用意不明的话让侦探一愣,而下一秒老妇人背过身去,衰老的声音中满是疲惫:“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答案。”见老妇人从他身边走开,记者们便蜂拥而上,很快将两人隔断。
之后的两个小时,工藤新一推掉了与毛利兰和铃木园子同行的邀约,心烦意乱地去到附近书店里晃荡,随手翻了几本书,但连再版的精装福尔摩斯探案集都无法提起他的兴致。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却像被雨淋湿的小狗那般,蔫巴巴地独自走在大街上。他甚至想喝点儿酒,但最终只买了柠檬水,坐在便利店外的台阶上,昂着头把它一饮而尽。
牙根发酸。
工藤新一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被老妇人的话完全分走了心神,只觉得有团越解越乱的毛线球在脑海里翻滚,线的一端连着黑色的恶魔宝石,另一端连着白色的月下窃贼。
想要的答案是什么?自己究竟想要问出些什么?基德的问题又是什么?
他忽然想起来将老妇人层层围住的媒体人,便打开手机,在浏览器中搜索相关词条。最新的采访已经被撰写成通讯,可老妇人言语中并没有太多的信息增量。她对每家媒体都重复着相似的话:“我知道怪盗基德要来,也知道他一定能够取走那颗宝石。他可是怪盗基德。虽然我不清楚他的手法,但宝石的确是不翼而飞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工藤新一点开实录视频,听老妇人用极平缓的语气进行讲述,恍惚间觉得,她淡然得不像一个失窃的受害者。紊乱的线索堆积在他接近宕机的大脑中,令人头痛欲裂,而下一刻,他的手机界面忽地炸开了。
几乎所有的软件都给他推送了消息,响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紧接而来的是好友的信息轰炸,而仅仅过了两秒,毛利兰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他知道,铃木园子跟她在一起。
工藤新一将手机举到耳旁时,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觉得止不住地恶心,夏夜里飞蚊般的灯光、乌云与树影全都旋转着往身上倾倒而去。毛利兰的声音灌入他耳朵,像冰凉针头刺入皮肤。
他听见她说:“你还好吗,新一?”
工藤新一回答:“我看到了。”
——即使只有短暂的两秒钟,工藤新一也绝对不会看错。所有的讯息都在传达着同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的事实:
怪盗基德,死了。
……
工藤新一回到家门口时,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钥匙在锁孔旁抖动着戳了几次,都没办法插进相应的位置,他便索性放弃了这个念头,瘫坐在门外台阶上。这种感受很是奇异,明明躯体就坐在地面,灵魂却像是被悬挂在高塔之上,摇摇欲坠。
直到这有关于怪盗基德的最后一日,工藤新一都无愧于“基德克星”的称号。克制、平静,近乎冷酷的绝对正义——他把这一切都伪装得很好,波澜不惊地应答了毛利兰的电话,安慰嚎啕大哭的铃木园子,很快被目暮警官通知,传召到警局做笔录,原因是“最后一个见到怪盗基德的人”。
他还必须回忆他。地点、样貌、对话。他隐藏了半截,关于老妇人的悉数藏进心里,连同基德眼底的那份不安。可没有人明白,这样一个骄傲又无所不能的怪盗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葬身于一场大火之中——与八年前如出一辙。
侦探疲惫地走进房间,没有开灯。黑暗将他包裹。他想,在并不漫长的十七年人生中,很少有现在更暗的时刻,他简直连自己都无法看见,更无法抓紧。
该如何面对总会到来的明天?
工藤新一闭上眼睛,听着脑内的嗡鸣声,像一条鱼搁浅在夏日沙滩。
04
工藤新一摁掉七点四十的闹钟,用被子蒙着头深呼吸两下,又猛地扯开。他看了看身上套着的睡衣,却记不清楚昨晚什么时候洗了澡,低头瞥见椅子上搭着校服衬衫,手机被扔在桌上。
睡眠并不能让工藤新一失去昨天的记忆,只使得他更加头痛欲裂。他烦躁地打开手机,祈祷不要再看到有关那人的任何消息。意外的是,只有一条来自毛利兰的短信,发送时间是三分钟前。内容很短:“笨蛋新一再不下来就要迟到了!”
他恍惚中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却一时间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迫于对青梅竹马拳头的无意识屈服,便连蹦带跳地收拾自己跑下楼。
打开房门的时候,青梅竹马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他不住地点头鞠躬给她道歉,把自行车从屋檐下拉出来。毛利兰催促道:“今天要骑快点。”他说了声“遵命”,一溜烟地蹿上街道。白制服黑裤子的交警大叔站在斑马线旁,冲工藤新一笑眯眯地说“注意安全”。路旁柏树的树枝上有个鸟窝,电线上排开六只麻雀。毛利兰在后座帮他拽了拽书包拉链,把闭了一半的口子合上,随口问他日本史作业进度如何。
“毫无进展。”他非常疑惑地反问道,“昨天怎么可能做作业?”
“你嘴硬的毛病要改改啦!昨天怎么不能做作业了,我和园子一起做了好久呢。新一就是喜欢把任务堆到最后几天!”
“园子……”工藤新一不忍回忆女孩在电话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境,顿了半晌,犹豫地再次开了口,“后来她好点了吗?”
“什么?”毛利兰尴尬地笑了一下,“你在说什么呀新一?”
车轮碾过细减速带,工藤新一满头雾水地停下车跑进教室。头节课是数学,第二节是排球。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课表。
工藤新一被突如其来的震悚击中了。他站在嘈杂的队伍中,接住同学抛过来的排球。时间在他身旁冲过,又折返回来,将他淹没。侦探向来以唯物主义为终身信仰,也不信魔法妖术那一套,但在看到课表的一瞬间,属于过去的记忆苏醒了。毛利兰的短信、交警大叔、鸟窝和电线上的麻雀……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复制粘贴那般,在新的一页被重新书写一遍。
也许是前两门课都临时改动罢了,但捧着排球笑容满面的铃木园子,是这一天——基德死亡后的第一天,最不可能出现的模样。
拜托,工藤新一!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侦探猛地一拍自己脑袋,疼得龇牙咧嘴。应该是昨天没有休息好,出现幻觉了吧。事到如今,为了逃避,你居然都幻想出“回到昨天”这么玄乎的剧本了?
他烦躁地大脚将球踢向远方,在体育老师怒气冲冲的责怪声中,一个人脱离了队伍。场边几个女生本来正猫着腰聚成一团,这时突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工藤新一兀地怔住了。下一秒,女孩们惊讶的声音传到他耳里:“基德又发预告函了……”
侦探几乎是颤抖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果不其然,昨天被他反复阅览过的“最新报道”躺在他的通知栏里,时间标注的是“刚刚”。不用点开他也记得,那颗宝石通体漆黑,只有内部斜穿过一条荧紫色细纹。宝石照片与基德的侧影被拼贴在一起,正中央写着它的名字:“沉睡恶魔!”
这下他倒是真的怀疑,是否有恶魔沉睡其中。
目前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如果“今天”真的是“昨天”,接下来他们就会相约着去古宅观赏宝石,他爬上四楼捉住基德,进行最后一次对话。然后他收到基德死亡的消息,和无法承受的苦痛。
那么……
脊背上如期而至一只极有力的手掌,大小姐叫人从来都不知轻重。铃木园子元气满满的声音从他脑袋上传来:“新一君,你居然在这偷懒呢?”
工藤新一笑着转过身去。
他在等待她满眼星星地告诉自己,她的“基德大人”今晚会出现。然后他会依旧装出昨天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嘴硬地接一句:“我才不在乎呢。”可事实证明,当这个美梦砸到他头上时,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收敛愈来愈旺盛的笑意,甚至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如果——他是说如果,反正已经身处梦中了,还不如把这个梦做得更大一些。
05
再见到基德的时候,侦探眼底一阵发热。他从阳台栏杆一头栽进室内,踉踉跄跄跑至怪盗面前,猛地拽住他手腕。
基德被他奇怪的举动惹得一惊,很快嬉皮笑脸地调侃道:“哇名侦探,今天的热情不一般啊。”
“闭嘴。”工藤新一怒道,“我知道你有事要说。”
对方一愣,像被戳破了秘密的小孩子。他悄悄地瞟一眼工藤新一,原地踱步转了半圈,刚想开口,又闭上嘴,却被工藤新一一瞪。
他眨巴眨巴眼,假意委屈:“你今天怎么这么凶。”
这句话让火急火燎的侦探瞬间破了防。他该怎么跟面前的宿敌说明,自己是从“未来”穿梭回来的局外人?因为见证过不好的事情,所以对于非常普通却称得上分外美好的现状,总会有一种急不可耐的欲望,想去抓住它,想去抓紧它。
他简直称得上,有些失控了。
工藤新一向后撤了一步,垂下目光,没再看怪盗。对面的人沉默半晌,还是开了口。曾经听到的话、重复思考无数次的话、本已进入警局档案成为铅字的话,一瞬间再次涌进侦探耳里。
原来有些告别真的是最后一次。
“名侦探……?”基德在他面前,犹豫地唤他名字。
啊,说到哪一环了?工藤新一回过神来,勉强抓捕到方才的信息,是怪盗表意不明的托付。他想起昨天老妇人的话,事情似乎从那时开始走向了最坏的结局。他连忙抬起头,拒绝道:“她不会给你答案的。”
见基德漂亮得像琉璃一般的蓝眸子中腾起惊诧,工藤新一咬咬牙,索性按住他肩膀一字一顿地说道:“听我说,基德。这个老妇人……以及这颗宝石,都有问题,它会给你带来灾难。我不明白它对你有多大的意义,但是拜托你相信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几乎要把字句都咬碎在口腔里。
似乎戳到了对方的痛楚,侦探目光径直撞进怪盗眼底,抓捕到转瞬即逝的慌张。而那慌张很快就消散了,基德眸里的情绪仿佛被风吹散那般,只剩下一片空荡。他温和地弯起眉眼:“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灾难呢。”
好奇?侦探愕然。当他告诉对方,你将会遭遇灾难,怪盗给他的第一反馈居然是好奇?
“与之前为这颗宝石付出的所有相比,最后的灾难似乎也不足为惧了。”基德抓住工藤新一的手指,将它们从自己肩膀撤下,话语连同动作一齐慢慢变弱变轻。
“那就拜托名侦探了,”他在白烟中留下道别,“后会有期。”
“浑蛋你别走——”工藤新一猛地一下清醒过来,身体先大脑一步向前扑去,却依旧抓了个空。他重重地跌落在地,感到腿部的擦伤火烧般疼痛。完了。工藤新一想,这唯一一次重来的机会,被他彻底搞砸了。他又一次看见烟雾散去,月光照进窗台。这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失神地用手去触摸那缕光,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捉住月亮。
错过了这个最关键的节点,之后所有的挣扎终究是无用的吧。侦探在脑海中迅速生成了无数种预设,追踪、下楼找警官、拦住老妇人……每一种行为所造成的发展都将存在可观的差异,但殊途同归。
没有人能阻拦怪盗基德送死,至少在今天,没有人能。
古宅好暗啊。工藤新一想,实在是太暗了。也不知道老妇人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不会害怕吗?不会想逃离吗?数不清的谜团叠加上身体的疼痛,让侦探的意识逐渐涣散。在情绪崩塌前的最后一秒,他似乎听到楼下传来玻璃制品破碎的声音,就好像月亮被打碎了。
像梦一般的重启机会,被他浪费了。这次迎接他的,只有冷漠的“Game Over”。
日本警察在古宅四楼发现了昏睡过去的“怪盗克星”,日本的天才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他被目暮十三有力的大手摇醒,艰难地睁开眼睛。警卫们面面相觑,中森银三沉默了半晌,叫下属检测空气中是否有迷药残留。
只有侦探自己明白,他只是不愿意醒来。目暮十三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担忧。他犹豫着将手搭在少年的肩上,深深叹气。他说:“工藤,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可能你一时会难以接受,但还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工藤新一哑然。他忍不住想,明明是罪犯的身份,为什么在他死了之后,所有人最先想要去安慰的那个人,是我?
06
工藤新一在自己的小床上醒来。闹钟在耳旁怒吼许久,他才艰难地从被窝里探出身体,“啪”地关掉开关。七点四十二。
他脱掉睡衣,去取椅子上搭着的校服衬衫,掏了掏口袋,没有手机。他在床头和浴室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手机被扔在桌上。“奇怪。”工藤新一嘟囔道,“昨晚什么时候用过书桌?”他只觉得头疼,连今天几月几号、星期几,一时间都记得不太清楚,便随手摁亮手机屏幕。
工藤新一猛地僵直了身躯,好像被重重捶了一拳。
一条短信躺在手机里。
内容很短,也很熟悉:“笨蛋新一再不下来就要迟到了!”来自青梅竹马毛利兰。
发送时间是,五分钟前。
后来工藤新一曾无数次回想起那个时刻,他很没出息地掉了眼泪。他再也不会像之前一样遗忘这条短信,相反,它被深深刻印在他脑海。一时间分辨不清究竟是喜悦还是震惊,他浑身上下不可遏制地发烫起来,血液里好像炸开了无数颗旋转的恒星。
今天,和昨天一样,和昨天的昨天还是一样。
侦探风一般飘下楼梯,撞开房门,青梅竹马叉着腰等他。天知道他有多喜欢这副熟悉的场景!他狂喜地冲过去抱了她一下,把对方吓得面红耳赤。下一秒他拽出自行车叫她上车,还没等毛利兰催他快些,便把自行车踩得飞快,溜过白制服黑裤子的交警大叔,将那一句“注意安全”远远地甩在身后。他瞥到路旁柏树的树枝上有个鸟窝,电线上果然是六只麻雀。
他吹了声口哨。毛利兰开始帮他拉上书包拉链,工藤新一抢答道:“日本史没做,昨天没做,今天也不会做。”
背后的毛利兰发出疑惑的声音。他更乐了:“因为今天有件大事要做。”
“新一就知道找借口。”毛利兰不服,“到底能有什么大事嘛!”
少年把脊背挺得笔直。他冲着六月金灿灿的阳光咧开嘴笑:“或许是拯救世界吧。”
在车后座少女将信将疑的嘟囔声中,工藤新一冲进学校大门。像舞台上状态最投入的演员那般,他扮演着以前的自己,按部就班却又暗暗喜悦地学数学、打排球,晚餐比平时多吃了两碗饭。直到他再一次,站到了怪盗基德面前。
他抓住怪盗手腕,分外用力地握紧。对方明显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名侦探,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装了,摊牌了。工藤新一在心里飞快地想,有什么事情能比见证同一个人的两次死亡更加痛苦?命运把他又一次送回这个月夜,他必须救下面前的宿敌。从前工藤新一以为,自己对怪盗基德的穷追不舍只来源于他精湛的犯罪技术,是作为“侦探”这一身份无法抗拒的、对宿敌产生的执念。而当手指再次触到怪盗的体温,他才幡然醒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基德这个名字已跳出身份的束缚,他想要单片镜下那个真的他活着,没有原因。
这是完完全全私人化的事情。只关乎工藤新一,与“基德克星”、与“关东名侦探”毫无关联。
“这些话,我只说一次。”工藤新一说,“我劝你等会儿直接回家,哪也别去。”
“我还能去哪呀?”怪盗纳闷地低笑一声。
工藤新一如今最接受不了的就是玩笑话。他猛地捏紧了对方手腕,忽地往前一步逼近他脸庞,甚至鼻尖差点撞上对方的。感觉到对方呼吸颤抖地落在自己脸上,工藤新一突然有些不忍开口。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说:“离开这座古宅之后,你会死。”
握着的那只手腕一瞬间僵住了。在一片黑暗的视界中,工藤新一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倾倒于手掌的连接处,掌心里好像握了块冰,坚硬、寒冷,处处发刺。
那手腕忽然挣扎了一下。侦探死死把他拽住,于是手腕便安分下来,仿佛刚刚的动静从未发生。冰逐渐融化了,成了软绵绵的水。工藤新一的掌心中,似乎握着世界上最轻的东西。
“我想……你并没有在开玩笑,对吧?”基德问道,话语里没有太多情绪。
工藤新一简直是急不可耐地向他解释:“这些事情听起来太过荒谬,但我以自己的性命担保,它们全都是真的。我知道你将要对我说,你手中的宝石是你一直以来寻找的那一颗,你不会把它还给我。也许你要带着宝石去找什么人,解决什么恩怨——这都不重要。我在意的是,两个小时后你会葬身于一场漫天大火之中。”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注视着怪盗先生那只漂亮的蓝眼睛,而遗憾的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狭小空间里陷入一阵局促的沉默。工藤新一怕他不信自己,绞尽脑汁地补充道:“还有老妇人,我知道你有事要拜托我,对吧?老妇人看起来像是在等你,你弄不明白为什么……”
“名侦探。”基德突然打断了他,“不用再说了。”他抬起眼睛,很轻地弯了一下眉眼,摆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像是在宽慰他。
怪盗居然笑起来:“我相信你。不过我很好奇,这件事居然会对名侦探打击这么大呢?”
“看你这浑蛋样子,我开始质疑自己的努力是否有价值。”工藤新一咬牙切齿地回击。
“哎呀,不要生气嘛。”他笑嘻嘻地拍了拍侦探肩膀,“你能回来看我,我也挺感动的。就是不太明白你是怎么操作的,能不能教我一下?”
“我……”工藤新一突然止住了争辩——他的确不知道,自己为何陷入了重复的时间漩涡中。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又毫无来由,侦探只能奔跑在时间之中,为同一个目标进行反复尝试。直到它实现。他甚至都没有精力去思考,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
“该不会连名侦探也毫无头绪吧?”
“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工藤新一不想浪费时间进行无意义的争吵,便一字一顿地对他强调道,“在阻止你赴死之前。”
“所以,”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量来挤出这句话了,“如果你真心想让我打破闭环,不再掺和你的事情,就不要去那个工厂赴约,基德。”
那个虚假又滚烫的名字消散在空气中。对方久久凝视着他的面庞,风拨动窗帘,有月光掉落进来。
如愿以偿地,工藤新一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好。”
07
工藤新一从床上醒来,拍掉七点二十的闹钟。他睁大了双眼。
不用看也知道,校服衬衫一定搭在椅背,手机一定摆在桌上,毛利兰正在工藤宅门口,焦急等待起晚了的自己。一切事物都熟悉得令人绝望。
闭环没有打破,那个家伙……也没有被救下。
昨天晚上的新闻媒体上,准时出现了怪盗基德的死讯。这次不是大火,是枪杀,在地下停车场的角落。他回忆起那家伙倚在窗台边的身影,半明半暗中被镶了道细细的银线。他头一次向自己讲起宝石背后的故事。
“是个组织,我们争夺同一颗宝石。”黑色宝石被随意地抛起又接住,“叫做潘多拉。”
侦探不甘心。被枪杀,那就躲避枪口。工藤新一拽住他斗篷:“市区南部,世茂大厦楼下的停车场,会有人埋伏。”
他多问:“为什么要争夺潘多拉?”
“传说它能永生。”基德不屑一顾地笑起来,“你相信吗?”
没什么相不相信的。工藤新一再一次气喘吁吁地翻进四楼阳台,身躯还没落稳便说道:“我认为你不是那样的人。”
怪盗刚把宝石收入怀内,一头雾水地瞅他:“什么人?”
“为永生争夺宝石的人。”他丢给他一件防弹衣,“老天爷,你连今天都活不过。走在大和路上别接电话,敌人在身后。”
怪盗轻手轻脚跳进四楼侧室时,有个人已经在那了,吓得他扭头就跑。工藤新一扑过去一把揪住他领子,盘问道:“我猜你和那个组织结仇了,对吧?你只不想让他们获得宝石。”
“猜对了一半。”怪盗耸了耸肩,“我还想把他们老巢捣毁。”
基德还没来得及在天台边缘优雅落脚,一个瘦长的身影便从落满尘埃的四楼书房中冲了出来,活像住在古宅里的鬼。他吱哇乱叫地跌坐在地上,气不打一处来地嘟囔道:“你很吓人诶,名侦探!”
“到底有什么仇?”工藤新一在白衣怪盗旁蹲下,手撑着下巴,显得很有耐心。
“我和你?”基德委屈道,“我们仇太多了,算不清楚。”
“别装傻。”侦探凑近了点儿,“哦,也不怪你。我把前情再复述一遍吧,你今晚很可能会死掉。我已经知道潘多拉以及对面那个组织,也确信你不是为了永生而偷窃。但我这次想问清楚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支撑着你无数次潜行在黑夜里?”
基德很快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每当他露出那副表情,工藤新一便明白这个晚上很可能颗粒无收。从怪盗嘴中撬话,难度就好比侦探偷窃宝石。几句话可以讲完的情报,不知道耗费了他多少个夜晚来收集与拼凑。
工藤新一忽地觉得有点累了。他目光黯淡下去,身子向后坐在地上,腿与怪盗的双腿挨在一起。像班主任日常嘱咐班内工作,又像毛利兰日复一日地催他写日本史作业,连开口都变得很轻松:“算啦,今天就不问你了。回去的时候,希望你不要去工厂,那里会有一场大火。世茂大厦的停车场不要去,即使穿着防弹衣也不行,有炸弹。别走大和路。别去焦海的海滨。别试图在金莺大楼摔碎宝石。还有Z商圈最著名的那家甜品店,鬼知道他们怎么调查出你喜欢吃甜食的……”
出乎意料地,基德耷拉着脑袋,听完了他说的所有话。实际上,说到后面,连工藤新一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明明是一件无论如何都没法挽救的事情啊。
“名侦探。”基德小心翼翼地叫他,似乎是不忍心,踌躇了半晌才继续说道,“你究竟救了我多少次?”
“一次都没有。”工藤新一回答。
“不是那个意思。”他叹了口气,“我是说,太辛苦了。”
“什么?”侦探在一瞬间,意外到不敢置信。
“不值得。”怪盗显得有些孩子气地摇了摇脑袋,“为一个总会赴死的人,不值得。”
没等工藤新一说话,他忽然“哗啦”一下笑起来,整个面容变得过分明媚,像蛋糕胚上抹开的甜奶油:“其实很多时候我在想,也许那就是我的命。为完成愿望,需要放弃一些东西。”
“哪怕是性命?”
“哪怕是性命。”他神色从容地说道,“因为我没什么可牵挂了。”而这句话一经出口,似乎带给怪盗新的、意料之外的触动,侦探便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白帽檐下那只蓝眼睛分外认真地凝视着他。
“对了……除了闭口不谈那个私仇,曾经的无数个我,还拒绝过你什么请求吗?”
“有。”工藤新一几乎没有迟疑地回答道,“决不让我,跟着你离开这里。”
于是每一次,工藤新一都会被怪盗的各种手段困在古宅中无法逃脱,直到怪盗消失在天幕——同时也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有什么比再次失去一个人更痛苦的事呢?答案是,无法停止、不见希望地失去他无数遍,失去从前的他、现在的他、未来的他。
08
同样的一局游戏重复一百次,一定会通关吗?
这个问题,工藤新一小时候曾问过玩具店的售货员。大姐姐蹲下来揉揉他的脑袋,很认真地思考一番,回答道:“应该是可以的吧,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面临这个局面,因为往往游戏玩了几遍,再想赢的人也会放弃。”
“怎么会呢?他们是真的想赢吗?”工藤新一质问。
“是呀,想赢的念头与最终的放弃并不矛盾。”售货员笑起来,“事实上,即使通关了,玩家也得不到物质上的奖励。很多人就会想,那何苦折磨自己呢?”
“什么叫物质上的奖励?”
“金钱呀,纪念物呀,或者别的一些可以带回家的东西吧。总之不是通关后那一句‘恭喜通关!’和‘谢谢!’,未免太轻飘飘啦,可能会让人产生一种‘原来通关与否对我自己的生活毫无影响’的失落感。”
工藤新一抱着精心挑选了好久的游戏机,忽地有些犹豫。他向四周看了看,同龄的孩子们拉着父母的手,欢天喜地地跑向柜台结账。
“但是,”售货员看见他恋恋不舍的模样,又拉过他手掌捏了捏,“小朋友,有的时候,大人们所在意的东西也并不珍贵。或许你心里有个火花,只因为这局游戏而燃烧,那就使使劲儿,把游戏通关了。”
“我会得到什么?”他感到不解。
售货员姐姐的眼眸里,盛着一片温柔:“什么也得不到。但你会觉得,这样的世界再好不过了。”
后来工藤新一在满地夕阳中一蹦一跳地走回了家,游戏机连接上电视。对于游戏,他实在是不擅长,像素小人在无数机关中变灰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深夜,只有屏幕发着盈盈亮光。工藤新一仰面躺在地上,脑海里回想着方才的地图,严谨地给每一个机关点进行标记。他走得很缓慢,不大会变通,但每一次重来都会比上一次走得更远。
就像现在——追踪中年男人的现在。工藤新一耐心等待着他在咖啡厅吃完慕斯蛋糕的最后一角,然后起身离座。他也不急,确认那家伙彻底消失在人流当中,才走向前台掏出了在目暮警官那里临时借用的警官证。
“五号桌那位客人,是近期某个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他面无表情地通知道,“请您不要惊慌,协助警方调查。”
顺利!当工藤新一成功通过调取消费记录及会员信息,拿到五号桌客人的联系方式时,他没忍住在心里欢呼一声,甚至还低头扫一眼记录,好心情地暗自嫌弃一句:这家伙在甜品上浪费的钱也太多了。
他揣着移动硬盘走进屋外的人流中,嘀咕一句:“这次可别是假号码了——拜托,对甜品忠诚一点吧。”
这是工藤新一拿到的怪盗基德留下的第四个号码,在事发前六个小时内,这个家伙以两个不同样貌进出了超市、地铁站、五金店及咖啡馆。前三处所用信息经过验核,完全排除是怪盗基德的可能性,而咖啡馆,是进出时间最早的一处。
对于这场“游戏”,侦探转变了攻略。他不再蹲守在“终点”阻拦结局的到来,而是通过逆时间顺序的推演,研究怪盗既定的行踪路线。从二楼窗台跳出之前,他站在哪个方位?那个方位上的哪个人?这个人从哪个门进入古宅?进入古宅之前走了哪条路?
——怪盗做事自然滴水不漏,但再怎么完美的把戏,也经受不住重复的推敲。就像儿时买的那款游戏,在这无限重演的一天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侦探写下的注解。他试图早一点、再早一点拦下怪盗,最好……在他还未装扮成怪盗时,面对面地告诉他将要发生的一切。
真正的他会是什么样子呢?工藤新一忍不住想。
剥丝抽茧的行为艰辛无奈,又乏味得不行。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给出猜测,然后犯错,以此排除可能性。可在这个过程中,一种奇异的渴望在侦探心中膨胀,并愈发地浓烈。这无限重来的侦查机会,反倒是给推理的最佳铺垫。
在这一天,他真的有可能亲手揭下怪盗的单片镜。
而此刻,似乎是对的时间。工藤新一从警局数据库中调取出一份档案,第四个电话号码对应的那人,年轻得让人不敢置信——17岁,和侦探一样的年纪。
“黑羽快斗。”工藤新一将这个名字默念一遍,身体内有如电流蹿过。那一瞬间,他没来由地心悸一番,好像触及到某个期待已久的谜底。
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
这也许,就是答案了。
09
工藤新一蹲在盛开得连绵的无尽夏坛子后边,用花和树荫掩盖自己。不远处的江古田高中门口陆陆续续走出套着深蓝色校服的学生,恍惚间和自己学校并无二致。女孩的喊叫声从人群中冒出,是一句拉长了语调、灌满怒气的“快斗——”,他动了动神,还没来得及锁定男孩的脸,就看见穿梭在低空的白鸽。那鸽子随着主人向旁侧跑去,努力地摆脱女孩的追打,而又猛地刹住车,悠悠然落到一个肩膀上。
侦探这才看清了目标对象的脸。说实话,即使在档案上瞧过样貌,作为基德时的神色也见得够多,当真正看见这个人嬉皮笑脸地向对面道歉时,他仍感到有些惊讶和不习惯。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在那家伙的脸上,完完全全是另一出戏剧,差了十万八千里。
黑羽快斗被对面女孩拧了耳朵,疼得直跳脚,好言相劝:“别拽了别拽了,再拽耳朵就掉了,青子,放过我吧。我再也不在你试卷上画画了,下次顶多画作业本……哎哟!”
工藤新一没忍住笑。见鬼!这就是传说中只手遮天的江洋大盗怪盗基德吗?要是把这家伙拉到日本警官们面前,再由着对方做个鬼脸卖个乖,他们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嘛。而对于他自己——工藤新一悄悄跟在回家的男孩女孩后边,偷看他们抱着书包聊天。虽然刚刚嫌弃至极,但那位叫青子的女孩此时已恢复了元气,被逗得前俯后仰地笑。他觉得小偷先生在自己真实的生活里,显得简单、稚气又快乐,似乎比夜晚时刻更与月光相称。
相反,这恰恰愈来愈贴近侦探的想象。
他为自己度过的这一早上感到衷心的愉悦。一路跟着黑羽快斗走回宅邸,见证了他与青子的分别,在太阳升至头顶的时候,工藤新一走上前去。他挠挠脑袋,在熟记于心的开场白又默默彩排一次,深吸一口气后将手搭在正低头开门的黑羽快斗肩上:“中午好……”
对方像受惊的猫一样迅速弹开,猛地往门上一撞,立刻发出吃痛的低呼。黑羽快斗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盯着他,像白日见了鬼,面上五官扭成一团。要不是工藤新一时刻关注着他的表情,也没办法捕捉到这仅存了半秒钟的惊恐神色——再一眨眼,黑羽快斗便换了副表情,可怜巴巴地开口道:“你是谁?”
你就装吧。工藤新一露出一双半月眼对着自己的宿敌,对其精湛的演技表示无言以对。两人被工藤新一的胳膊连接着,距离确实有点儿太近了,以至于方才在嘴边荡了好几轮的话,依旧没能说出口。
“呃,黑羽同学。我是工藤。”工藤新一极其敷衍地笑了笑。天,这是什么糟糕至极的台词?他不该以一种关东名侦探大杀四方的气场走上前去拽住小偷先生的领子,在他耳边胸有成竹地说一句“嗨,基德”,然后双手抱胸欣赏他愕然的表情吗?怎么事到如今,心里竟高兴得有些慌了神?
黑羽快斗疑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找我有事吗?”
“小事。”工藤新一心满意足眯起眼睛。他无比享受当下的这一刻,好像无数次轮回中采集的月光,全都落在了此时,落在他们之间。他缓缓开了口:“我要问你一些小问题。”
对方的回答是一句“请便”。
“柠檬派还是草莓派?”
“哈?”黑羽快斗震惊到失去表情管理。他满头雾水地看着面前人满脸认真地盯着他,眼神之中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自信,仿佛问出口的是“拉格朗日中值定理是否存在漏洞”这样刁难人的题目。
工藤新一重复了一遍:“柠檬派还是草莓派?”紧接着诅咒一句,“撒谎的话喝到的所有奶茶都无糖。”
“太过分了。”黑羽快斗火速答道,“草莓派。”
“去食堂吃饭最喜欢坐在哪个位置?”
“靠窗一侧从北大门数过来第四排第一个。”他嘟囔道,“因为正对着学校里那棵很大的榕树。你到底……”
“国中毕业时,同学录上给同桌写了什么留言?”工藤新一打断他。
“同桌吗……让我想想。那时候的同桌好像是雅子呢,我写了句万事胜意,在旁边画了一只鸽子。”
“每次去便利店买几袋鲜奶?”
“两袋。”黑羽快斗解释,“其实我自己能喝两袋,但其实是给青子背着,她每次看着我喝就馋。”
“青子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吗?”工藤新一突然侧了侧脑袋。
“别胡说啊!”黑羽快斗立即大呼小叫起来,“没有的事,就只是青梅竹马而已啦。”
侦探执着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没看出任何眼神间的异样,才收回目光再次询问道:“那下一个问题……”
“你很在意这个吗?”黑羽快斗插话。
“什么?”
“女朋友。”他强调一遍,“青子不是我的女朋友。”
“哦。”工藤新一低下头,莫名有些难堪,“管我什么事。”
“哦。”黑羽快斗应和道。
“啊……对,下一个问题。”侦探感觉浑身都在变烫,也许是因为头顶烈日热量惊人,背后湿了一大片汗水,“九岁生日怎么过的?”
“一个人。那天正好有魔术演出,没人陪我。老妈给我传了简讯,祝我生日快乐。回家看到了小蛋糕,吃完就睡觉了。”
工藤新一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黑羽快斗此时全然没有了最初的抗拒,莫名顺从地一个接一个回答工藤新一抛出的问题,大多是关于饮食、爱好,记忆中的某件小事,就好像和朋友回忆青春那般,有问必答。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工藤新一忽然笑起来,拍拍黑羽快斗的肩膀说:“最后一个问题了。”黑羽快斗怔怔看着他的笑容,一瞬间有些恍惚。
“有没有关于袜子的故事?”
“袜子?”虽然已经聊了许久,但对于工藤新一提到的物品,黑羽快斗面上表情仍显得很意外,“真是让我摸不着头脑啊,工藤。”
这对于侦探来说,似乎成为了一句夸奖。他挑了挑眉毛,听黑羽快斗边思索边说道:“如果是袜子的话……九岁那年我有一双蓝白条纹的运动袜,踢球跑动的时候右脚破了个大洞。我回家哭了很久。是不是很蠢?”
工藤新一没有回答他,却不知不觉离他更靠近了一些:“那双袜子,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那是……”黑羽快斗勉强笑了笑,将嘴边的话咽回腹中,“没什么意义。”
此时侦探的脑袋几乎是趴在黑羽快斗耳边了。他说话声很轻,每个字却如同落雷一般响亮:“那么让我来说,那双袜子是父亲黑羽盗一送给你的圣诞礼物,也是来自他的最后一份礼物。我说得对吧……怪盗基德?”
说这些话时,无数个夜晚的月光似乎倒流回他眼前了,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高中生模样的黑羽快斗,而是那个戴着单片镜的白衣怪盗。他们看起来如同一对老友在一起赏月,侦探撑着下巴听怪盗唠叨,怪盗在手上把玩着宝石,一抛又一抛。
后来的工藤新一没有再试图阻止怪盗基德赴死。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没有分岔的道路中央,再怎么挣扎,终点也不会改变。唯一的方法是,找到上一个分岔口,拽着他走向另一条道路。
工藤新一赌的分岔点,是基德的真实身份。
实际上,大数据环境下对特定人的聚焦力和准确度已不再让人忧心,但为了那一缕飘忽不定的猜疑,工藤新一还是用了别的方法。
如何证明一个人是一个人?
记忆不会出错。
无限重来的工藤新一在每个新的怪盗基德身上,揪出一点碎片。其实这家伙挺好接触,也乐于将自己毫无意义的小事分享给他,于是侦探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收集起来。
而见到黑羽快斗时,侦探盘问他这些“小事”的答案,因为实在是太小、太不被人关注了,再怎么精湛的伪装者,都对角落里的自我毫无粉饰。无数平行时间下不同怪盗基德所给出的答案,悉数聚焦于这一个黑羽快斗身上——足够多的限定回答叠加,展现出惊人的一致性……黑羽快斗是怪盗基德的可能性,几乎为百分之百。
但当工藤新一真正得出这个确切答案时,心脏反而落空了。记忆忽然间被拉扯回月夜的交谈,顶着即将赴死和警察搜捕的双重压力,顶着正邪对立的身份立场,他们二人的共处却显得尤为温存。
他带着目的来听基德的故事,不抱目的地沉迷进去。他们分享邻居家的小狗、便利店难吃的调味酱和学校里发量最少的男老师。他们分享曾经的悲伤、喜悦和隐晦的爱。
工藤新一把写着基德名字的记忆碎片倾倒进自己的口袋里,鼓鼓囊囊。他猛然发现,自己从未这么了解、这么贴近过一个人。
而在朝他靠近的过程中,他竟不可遏制地爱上他。
10
黑羽快斗算得上是丢盔弃甲了。工藤新一看着被自己逼到门边的人,漂亮的眼眸中不再遮掩惶恐和难堪,直勾勾地望向他眼底。侦探忽然一愣,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到怪盗的右眼。
“所以说,名侦探大驾光临,究竟要做什么?”他听见黑羽快斗咬牙切齿地叫出“名侦探”,语气中没有了往常对峙时的调侃意味,只有隐忍起来的怒气,像一只受到威胁的幼兽。
怪盗基德绝不是会轻易承认自己身份的人。
工藤新一用近乎可怕的默契感觉到,黑羽快斗似乎笃信他会到来,像他必然奔向他那般。而这份本不该说出的笃信,被他抛出的有关父亲的话题彻底引爆。也许就像冥河里浸泡过的神明,像阿喀琉斯的脚踝。
“难道仅仅为了试探我,就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个话题吗?”他猛地抓住工藤新一手臂,五指向内收紧,几乎有些失控了,“我知道你肯定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但这就是你携带的因果吗?”
“因……果?”明明自己才是重来了无数次的选手,工藤新一却对黑羽快斗说出的这句话闻所未闻。
黑羽快斗叹了口气。他勉强笑了一下,松开工藤新一的手臂,弯腰扭动锁孔中的钥匙,侧身走进宅里。房子里没开灯,窗帘也合得严实,将光线隔绝在外。工藤新一踌躇片刻,紧跟着他走进暗处。
“小泉红子。介绍一下,我的同班同学。你没见过她,但这不重要。”黑羽快斗倚在沙发上,坦然地摊开双手,“是个魔女,她告诉我的。”
他瞟了侦探一眼,又继续说:“我相信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这很好接受,毕竟你自身是这个世界中最奇怪的人,对吧?红子在早上急匆匆地跑来拉走我,警告我今天会遇见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她说,有一个背负着无数因果的人,将试图影响你的轨迹。我不知道你为何而来,之前又做了什么努力,但我开诚布公地和你谈这些事情,是想告诉你……”
“工藤新一,”黑羽快斗腾地站起身,鼻尖顶着侦探的鼻尖,一字一顿地施压道,“我不允许你,掺和我的事情。”
理由很简单。魔女还告诉黑羽快斗,如果轨迹被改变,那个背负因果的人,很可能承受所有因果。
他以为侦探会感到委屈、不满甚至是愤怒,但对方居然笑出声了,像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那般,眉眼弯弯地对着他。
“不愧是怪盗基德,即使在没戴着白礼帽的时候,也一模一样。”工藤新一说,“这些话,曾经的无数个你,早和我说过无数次了。”
“这次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侦探很快回击,“更何况,这次我没打算阻拦你。”
黑羽快斗半信半疑地撇撇嘴,搞不明白名侦探脑袋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于是他屏息凝神,等待下一句话出现在空气中,等来的却是工藤新一猛地一拉窗帘,阳光灌进屋内,映出漂浮的尘粒。
“我今天呢,不想做救世主了。”工藤新一站在他对面一步远的地方嘻嘻笑着,“只希望能和你——黑羽快斗共度一个下午。”
“你……”黑羽快斗低下脑袋,沉默了很久,然后小声嘀咕一句,“你在耍赖啊,名侦探。”
事实证明,怪盗先生并不抵触这个提议。在工藤新一的坚持下,他吃到了黑羽快斗做的午饭,味道尚佳。在客厅茶几边发现一本红夹克侦探小说,对某小偷进行嘲笑。被黑羽快斗拽出家门尝他最爱的冰淇淋球,冻得龇牙咧嘴,而且过甜。同黑羽快斗打电玩,以3:4的战绩惜败,并且激动不已地发誓“下次一定”。两人买了一堆小吃走在回家路上,不知不觉白日渐斜。
工藤新一看着耷拉在身前的影子,突然感叹道:“你想知道别的基德在这个下午里做了些什么吗?”
“还能做啥啊,伪装成别的身份去人流量多的地方闲逛呗。”黑羽快斗抱着后脑勺,“混淆视听的好方法,虽然警方从来没侦察到那个程度——噢,除了无数次重来的你。”
“聪明。”
“不过我觉得,还是今天这个下午开心一些。”
——就连黑羽快斗都没反应过来,竟不自觉地说出了这句话。在过去的这五个小时里,工藤新一向他讲了很多“以前”的事。在曾经发生过的不同的“今天”中,“他”都和工藤新一在古宅四楼的天台上聊天,吹着月色浸染的夜风。侦探说,其实每晚看到你,都挺难受的。他打着哈哈问,你还会为我难受啊?侦探答非所问说,你一点都不怕。
“怕什么?”他装傻。
“没什么。”那时在餐厅,工藤新一把刚盛好的自助汽水递到他手心里,杯壁一阵冰凉。
其实黑羽快斗是知道的,怪盗基德一点都不怕死。每一个“他”之所以会不停地答应工藤新一的请求,是因为对自己即将走向死亡结局这件事情深信不疑,死前便想着,就对自己宽容点儿吧,和想见的人多聊聊天。即使是今天的他——也是这般想法。他逃不掉的,如果这一切的结果是死亡,那他便死亡,像一场注定的献祭。他放不下。
这样的他,除了把工藤新一牵扯进来,到底还做了些什么啊?
工藤新一推了他一下:“发什么呆呢,土豆都快要凉了。”他回过神,把尚且冒着些热气的土豆塞进嘴里,没敢看他。
“哎,黑羽。”工藤新一叫他名字的语气突然正经起来,“其实上一次的怪盗基德还跟我讲了一件事情。”
“嗯?”
“你之所以这么执着于潘多拉……是因为你父亲的死,对吧?”
侦探停下脚步,夕阳在他背后。那双遮了阴影的眼里,有着不容欺骗的锐利。
11
黑羽快斗终于把紧握的拳头松开。他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昨天的自己会打破心防说出这件事情,但注视着侦探足够诚恳的眼神,他确信工藤新一完全知晓了这件事。他低声咒骂一句:“浑蛋。”
在原地踱步了几个来回,他又憋红脸庞补充道,“不是骂你。我骂昨天的基德。”
说谎面不改色的工藤新一成功验证了自己内心的猜测。他松了口气,在路旁长椅坐下:“黑羽,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做怪盗的真正想法?销毁宝石、消灭组织,是为了不让永生破坏社会规则,还是为了……为父报仇?”
并不是所有的动机都要从大义出发。但如果逼着黑羽快斗——本能做一位绝佳魔术师的黑羽快斗,去背负怪盗之名的理由,仅仅是仇恨,那这“潘多拉”,便真成了“潘多拉”。盒子一打开,再亮堂的角落,都会被扭曲的情绪淹没。
面前车流停停走走过了几个来回,热闹掩盖了令人烦乱的无言。黑羽快斗突然抬起头说:“我不知道。”
“我原本以为我知道。”他立在工藤新一面前,一把揪住他领子将他拽起身来,两人在长椅旁歪歪斜斜地撞在一起,疼得龇牙咧嘴。而黑羽快斗整个人几乎要冒火:“可是你把整件事都打乱了,工藤新一。”
失去父亲之后的人生已经足够令人疲惫,他需要思考的事情只应该有关父亲。他曾经以为,把仇报了,把真相找出来了,他便可以轻松快乐地迎来自己的人生——而这一切似乎有点儿看不到头了。他看到的只有每次偷窃时,悬在头上的达摩克斯之剑。
工藤新一不问,他便可以装傻。
可如今这一切被血淋淋地暴露在阳光之下,他的痛苦并另一个人挂在嘴边。黑羽快斗不得不承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失去了对未来的想象。就连夜晚美梦的尽头,都永远停止在潘多拉落地的那一刻。
他看不到之后的自己了。
“和怪盗基德聊天的时候,我总想着,脱掉怪盗服的他是什么样子。”工藤新一把面前少年的眼泪接在手心里,“今天终于实现了愿望啊,黑羽。原来怪盗先生是这个样子。我想我们真的能成为朋友。”
黑羽快斗带着眼泪一怔。侦探翻了好久口袋,塞给他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是时候说再见了。卫生纸上有我的电话号码,之前写的,不过不关键,还是用来擦眼泪吧。”
“对了,”走出好几步的工藤新一又回过头,朝长椅上的黑羽快斗挥挥手,“你之前问我,有没有想过逃出循环的方法。我思考了很久,方法也许就是实现我的愿望。”
“那么,我的愿望是什么,你要不要猜一下呢?”
侦探望向怪盗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橘红色夕阳安静地将少年包裹起来,像一幅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画作。黑羽快斗抱着方才和他一起选的一大堆零食呆坐在长椅上,其中绝大部分是黑羽快斗喜欢的,少部分是他爱吃的。一只鸽子——或许与工藤新一第一次见到黑羽快斗时是同一只,落在他肩头。
工藤新一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
……
“这就是你的道别?”老妇人微笑地将宝石包裹进丝巾,再装在小布袋里,递给面前少年。
“谢谢您,夫人。”工藤新一将布袋收进外套内侧的口袋,“我倒是觉得,留个悬念比书写结局更重要。”
老妇人也随着微笑起来:“年轻就是好啊,我这个年纪,只求一个结局了。说起来,你给他说了那么多之前的故事,怎么不给我也说几句?”
“求情失败的故事吗?”工藤新一笑道,“我想,那些您都清楚。不管重来多少次,对于您来说,我也就是个毛头小子而已。”
老妇人仍旧在笑,叹了口气:“我倒挺羡慕他,能有个人拼了命去救他。”
侦探朝她深鞠一躬,完成了与老妇人的道别。他最后一次认真地端详妇人的脸,承受了数不清时间的划痕,枯干又发皱,唯有那一只左眼恍如静止的潭面,明晃晃地亮着。他想,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绝世美人,疯狂又清醒。
于是他说:“和您一样,只有他自己,能够拯救自己。”
工藤新一离开了古宅,带着那颗名叫“沉睡恶魔”的宝石一起。此时离展览结束还有二十分钟,他知道,黑羽快斗正乔装成看展的画家,躲在人群里。他忽然想起,自己忘记去解答怪盗最初的疑问:为什么老妇人知道怪盗基德一定会来?如今看来,老妇人等待的似乎不只是基德,还有同他难舍难分的自己。
而这些,也不太需要他知道了。
黑羽快斗需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永远会有人在明天等他——即使“明天”是循环往复的“今天”,那个人也会坚定无比地站在他面前。
“传说中的潘多拉,”工藤新一蹲在郊外的河边,学怪盗抬起手臂将宝石对准月光,看见里面睁开一只猩红的血眼,“就是你啊。”
他自言自语道:“也太侮辱月光了吧。”
12
这一天剩余的故事并不被故事的两位主角所知晓。当黑夜悄悄迈过属于前一天的界线,老妇人走进古宅四楼的侧室,倚着窗台的栏杆望向月亮。
她自己,也终于熬过了这漫长无比的一天。
“潘多拉”,在怪盗基德口中叫“潘多拉”,在她爱人口中叫“血眼”,在她口中被随意命名为“沉睡恶魔”。也许还有别的名字,困扰着无数曾触碰过这块宝石的人。她年轻的时候,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一个人。他们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时光,相识、熟悉,然后坠入爱河。他为她戴上订婚戒指。
美梦终止于他失事的那一天。他写好的遗书锁在保险柜里,一字一句全是对她的叮嘱、为她谋的好处,另外,如果她愿意,即刻成为他的妻子。她记得他写遗书的时候,自己也在场,整给他端来一盘水果,一听吓了一跳。
那时他们才刚在一起。他说,突然就想写了呗,防止以后出了意外,不能好好向你道别。你猜猜我写了什么呀?
她说不想知道,宁愿永远都别知道吧。她要比他死得早一点。
他偏要告诉她,最后一句话写的是,如果我死的时候你还没嫁给我,并且你还愿意的话(我更希望你不愿意),那你就是我的妻子。
她跑过去钻进他怀里吻他,说我肯定不愿意,你必须在死之前娶我。他抱着她哈哈大笑道,是啊是啊,想这些干什么,我恨不得现在就娶你。我保证,尽快处理好家里的那些事情,我们就结婚……
他走的那天,她接过那颗宝石,成为宝石的继承者和他名义上的妻子。她终究选择了“愿意”。而后来,她开始深陷时间的棋局。时间在她的世界里,变得怪异又扭曲,也许是分外短暂,又或是格外的漫长。而在扭曲的时间里,她开始看到幻象。
那实际上是发生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与她有关的事情。她看到过去幸福的幻影,看到丈夫死去时痛苦的脸庞,甚至看到白衣怪盗和急匆匆向她跑来的另一个少年。
她花了整整三十四年拼贴这些事情,试图逃出“沉睡恶魔”的手心。而在一个有夕阳的傍晚,她躺在摇椅上吹风,夏日的风好暖和,让她头一次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幸福。她忽然就意识到,原来逃脱的办法只有一个,便是放下执念。
她最浓烈的爱,在最美好的年纪被夺走,她从而记恨了一生。这份恨意没有具体对象,恨天灾恨人祸,恨每个试图安慰的人,甚至恨她丈夫、也恨自己。她从未想过,没有恨意的人生是如何——那该多无趣,她认为。
事实证明,在取出宝石的那一天,她发现,无趣也充满了光亮。她将宝石公之于众,设置了三十四个小时的展览时间,来纪念自己枉然的三十四年。同时她也知道,只有这样,才会等来怪盗基德。
迎来死亡或是放下执念后,便可以将宝石转移,在这之前,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劳。下一个、下下一个触碰到宝石的人,都会因此陷入棋局。
而怪盗基德,是“沉睡恶魔”挑选好的,下一位受害人。
她想过自己终结这一切,可她在自己时间棋局的终点,只看到了与怪盗基德长相酷似的那位少年用一双冷冷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也许一直以来,她设想的解决方法都是错误的。被恶魔困扰的人注定无法摧毁恶魔本身,只能等待一位意料之外的勇者出现。工藤新一足够炙热,也足够清醒,足以让她把一切都赌在他身上。
真辛苦啊。她回到卧室,躺进自己的摇椅,意识在半梦半醒间回溯到不知哪个循环节点,窥探到自己与少年侦探的对话。她告诉侦探,逃出棋局后,她基本忘掉了这三十四年经历过的一切,而对于侦探来说,虽然每个人受宝石影响后的时间棋局不相同,但很有可能,他会将这无数次循环的记忆悉数忘却,所有存在过的因果也会通过清零来实现平衡。
“也就是说,即使你救下他,他也不会记得。也许你们曾产生爱,那份爱也不会留下,就像一场梦境。”
而少年只是朝她笑了一下,目光温柔得就像月光。她竟一时分辨不清侦探和那怪盗的眼眸了。
“夫人,只要有‘明天’,该发生的事情,注定都会到来的。”
而月光如今洒在了新的一天。
13
工藤新一睁开了双眼,头疼得很。奇怪,根本记不清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感觉身体承载了莫大的疲惫。他充分发挥了高中生的才能,闭着眼睛走去刷牙洗脸,甚至还穿好了校服。直到这时,他才稍微清醒了一些,挠着脑袋找自己的手机。一般这个时候,毛利兰应该也收拾好了吧,别被她责怪了才好。
手机被随意地丢在床头。他拾起来一看,有一条未读短信,是昨天将近零点时发送的,来自陌生号码,只有一句话:
“谢谢你,晚安。名侦探。”
一看内容,工藤新一立即愤怒地大叫起来:“什么啊!基德这家伙,这又是哪出整人的新花样?”
回拨过去,号码早已被注销。他深感愤怒地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重重坐在椅子上,将手机紧攥着:“笨蛋小偷,到底在说什么啊?下次,别让我逮住你……”
侦探的目光停顿在自己的桌面上。许久不用的日历居然被撕去一页,露出了今天的日期:六月三日。但他之前从不会撕掉过去的日子,甚至经常忽略时间的流失。
——哪有那么多印象深刻的日子嘛,又不是某个节日,不是某个人的生日,也不是重要待办事项之日。
他将放在一旁的“六月二日”抓在手里,才发现上边用铅笔留了一小段话,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像是给六月二日留下的注解。
“忽然想起小时候玩了一百次还没通关的那个游戏,到最后终于通关的时候,对着熄灭的屏幕傻笑了好久,洗澡也在笑,刷牙也在笑,就连睡觉都是笑着的。好像什么都没获得,但其实,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END.
*终于解禁了!我第一个冲过来发!这个故事是目前为止写过最长的快新中短篇,自我感觉结构还是挺完整的嘿嘿,写完之后有些怅然若失,其实就像[梦境]这个主题本身,做梦的时候再心动,醒来之后也只有酸涩的、抓不住任何东西的感觉,但回忆起梦里的碎片,还是会觉得幸福吧。
*想看你们的评论w
*2021.7.21编辑:突然想起一个好像大家都没发现的暗喻,题目的月落代指基德死亡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