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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那是他经过的最糟的一天。

首先，他作为超人跟那个蝙蝠侠吵了一架，然后他身为克拉克·肯特回到家中，却发现他的恋人布鲁斯再一次地出门鬼混。

他对一切都感到疲惫，无力。即使他是超人，好吧，即使他是超人，有些事他也快熬到头了。

“……我其实在考虑和你分手。”

这让那个匆匆赶了回来，穿着整洁的西装，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鬓角早已被某些不可能是鸡尾酒会带来的汗水所濡湿的男人愣了一会儿。他停顿了一会儿，最终却还是将头转向了一遍道：

好啊。那个男人看起来依旧像是他们刚认识那样，英俊、高大，并且一言一行中透露出十足的漫不经心。“我接受。”他说。“可以，好吧，我祝福你。”

Note: 超蝙身份梗深情狗血却最终欢快的3w8一发完。灵感来自经典的《史密斯夫妇》。

我本想写成纯粹的米勒宇宙的元年超/全明星蝙，但可能是因为我太久没有重温漫画了，加上一口气写完3万8千字以至于我中间理智有点离开大脑，所以最后它是一个70%的米勒宇宙感+30%的主世界感的一个混合体。但是没关系反正我写的很开心！

很多很多的狗血，很多很多的深情，然后是结尾一如既往的爆笑。

大概是这样，为什么要指望米勒世界观里我年轻cp的两个人搞什么正经事呢，他们分明年轻时都笑得很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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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绝对是克拉克·肯特经历的人生中最烂的一天。

在那一天的早些时候，他因为工作而不得不和那个哥谭的蒙面义警，性情古怪，并且从来都不想要和人合作的蝙蝠侠吵了一架。与其说那是吵架，不如说是超人对着蝙蝠侠单方面的爆发。他确实受够了这里的一切，不管是哥谭那该死的层出不穷的⬛品贩子，还是当超人试图在蝙蝠侠赶到前做出点什么以阻止那些⬛品扩散，那个被认为是大都会姊妹市的究极象征，就连“正义的行为本身都是披在违法的外衣下”这一点都他妈该死的哥谭的哥谭化身蝙蝠侠轻盈地落在了超人旁边的那一处地板上所说的话。

“放弃吧。”那个足足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天知道他又去哪里追踪什么线索了的蝙蝠侠看着他，还有他身下那个已经出不来气的年轻人，毫无怜悯地说，“最新的警方报告已经证实了，过量吸食这种新型⬛品会带来的呼吸中枢麻痹是任何外力都无法救下的。他自己选择了吸食⬛品，那么自然，他也就应当接受像是这样的结果。”

这是一句非常冷静、客观的发言，甚至当蝙蝠侠降落下来之前，还在努力为这个年轻人做着人工呼吸的超人就已经意识到了，他不可能真的救回他。

他的心脏在三分钟以前就已经停止了跳动，而虽然超人一直在为他做着不间断的胸部按压，但是从他毫无反应的心脏，和只有超人吹气时才会略微鼓起的胸部来看，他控制机体自然运作的下丘脑部分其实早已受到了无法控制的致命损伤，而哪怕超人能一直这么做下去，做到该死的天之道哪一刻才会到的救护车来，这个年轻人也不可能在之后付得起高昂的医疗帐单，再或者——真的在现代医疗的救助下睁得开眼。

他知道这一点，但即使如此，他却仍旧顽强地坚持着这一点。他知道自己正在拼命按压这个年轻人的胸部的举动是愚蠢的，而在他已经如此绝望，如此悲伤，如此痛苦的当下，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有什么人在那一刻从头上落下，然后轻飘飘地来上一句“放弃吧，他已经没救了，早就没救了。”

“你之前一直在哪里，在做什么？”超人抬起头，不甘心地看向那个正在打量着四周，像是在收集着某种信息的黑衣人。他感觉到了屈辱，感觉到了怒火，因为当他还跪在那里，还在徒劳地试图挽救一条将要逝去的生命时，蝙蝠侠早就走了开，轻巧地就好像他对之后的结果全不在意。

他确实全不在意。

“我在城东边试图跟踪企鹅人顾问的那辆汽车，你知道，就是两个月以前出现在卢瑟集团楼下的那一辆。”那是他们两个决定联手探案的一个契机——如今看来，那真是个让两位城市义警决定大打出手，顺便把对方的脑袋给拧下来的无比绝妙，并且顺理成章的好契机。“我差一点就能抓住他们的把柄，如果你能够在这起事故发生后选择追踪那些⬛品贩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试图挽救一个自己选择了死亡的人的性命的话。”蝙蝠侠说，“这件事说不定已经结束了。”

可是他不可能放下一个要死的人。

“你就是个冷血动物。”

“那是你太冲动才会这么看待其他人。”

“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有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朋友？”他当然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都不大可能再挽回那个年轻人的性命，但是，“至少，我要先试一试。”

这是当他将它说出口时就已经预料到自己会得到怎样的奚落还有嗤之以鼻的反应的一句回话，然而当那个哥谭的守护者真的冷笑了一声，“过家家似的英雄主义”而径直走开时，某种热度还是忽地一下冲上了超人的大脑。

“我想把你的脑袋给拧下来。”一边仍旧按着那个年轻人的身体，一边气得快要发狂的克拉克对着他嘶声咆哮说，“你知道吗，蝙蝠侠？你那洋洋得意，傲慢自得，就好像你能够比其他人更看透生死，也更不在意生死的样子真的难看，难看到让我想把你的脸抓起来去擦旁边那几辆车脏兮兮的车窗玻璃。”

这是一句很凶的威胁，但是，当它来自于一个仍在气喘吁吁（虽然那有一半都是他被气的）却还不忘继续按压昏迷者胸部的超人时，它的威胁程度自然也就在字面意义上大打了两三个折扣。而当蝙蝠侠将他的脸转过来时，他甚至都不需要做出什么表情，只从他那冷冷蜷曲着的嘴角就可以看出他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也很荒谬。

“那就做你想做的，超人。”在呼啸而来的救护车的尖叫声中，他看着那个男人挑衅似的笑，“要不要做这种事当然要看你的——悉听尊便。”

 

他在这样的日子里觉得自己已经糟透了心，而一切都比不过他被迫忍着恶心和那个欠揍的蝙蝠一起说完话后回到“家”，回到他和韦恩一起住的那个家中，却发现本来应该在家里的布鲁斯·韦恩迟迟未归。

“他今晚……”阿尔弗雷德停顿了半晌，然后神色如常，就像是之前已经做过了无数次似的（他确实做过了无数次了）对着克拉克施施然地开口，“有一些无法推脱的私人活动，肯特先生，但是我和您保证，他一定可以在私人活动结束后第一时间地马上归来。”

我看他是绝对可以在跟无数男人或女人爽过以后兴高采烈，漫不经心地溜达回来。克拉克按捺住自己发脾气的欲望，知道阿尔弗雷德只是一个无辜的传口信者。他知道阿尔弗雷德像是父亲一样地照料大了自己的情人，就是那个永远都会游荡在外头，从不着家的布鲁斯·韦恩。但是即使如此，他也仍然试图体谅，阿尔弗雷德作为一个管家是不好对自己的主人今晚有什么安排置喙的。

他就只是冷笑了一声，让自己听起来很讽刺：“下次记得告诉布鲁斯，他想要甩掉我出门约会时记得换一个好点的借口。”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七次听到布鲁斯这么说，而考虑到克拉克还有一些要呆在大都会无法过来韦恩庄园的晚上，他怀疑布鲁斯在外面鬼混的日子比他知道的要来得更多。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非常的沮丧。当阿尔弗雷德默默地鞠了一躬，然后一言不发地退出时，一屁股坐在韦恩庄园客厅的沙发上，用手拼命捋着头发的克拉克闭上眼。

他真的觉得很沮丧，他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的沮丧。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嘲笑他，不管是蝙蝠侠对超人徒劳无功地试图救回一个年轻人的性命的嘲笑，还是布鲁斯·韦恩已经多次用滑稽的可笑的借口敷衍自己，而自己却只能对着他的管家说出“下次不妨让他换个有诚意点的借口——实在不行，干脆你帮他想一个”的可悲的现实。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无力，觉得痛苦，觉得非常的……难以忍受。

而就在他瘫倒在那张精致的革沙发上，思考着难道不成自己真要像故事里捉奸的妻子一样，一夜不睡，就为了等着自己在外面鬼混的丈夫搂着情人回来——多么可悲地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境地时，他听到地下的某处，汽车的发动机嗡嗡地响转了起来。

那一般就意味着布鲁斯回来了，克拉克心想。凌晨五点，放着好好的觉不睡，一定要在外面鬼混——然后就像是什么亏心事都没有做一样，漫不经心的韦恩慢吞吞地从他鬼混的地方回来了。

他因为这一切感觉到了一种剧烈的头疼，那种不想要思考，不想要再去想，因为再想下去他就要吐了的难以忍受的头疼。他闭上眼睛，尽可能深吸气，想着那个被哥谭的医护人员给送上救护车的年轻人苍白的面孔，试图说服自己——至少今晚他确实做了什么的深吸了口气。

停止把你的挫败发泄在别人身上。他听到某个部分的自己在对着他那么说。停止把你身为超人那一面的挫败带到克拉克这一面的事情上来。

这是他第一次跟一个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超人的人类试图约会，也是第一次的，他跟对方不是简单的一亲芳泽，而是因为某种非常强烈的情投意合，而无法自控地住到了一起。他不知道，克拉克心想，或许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个能够知道并且理解为什么你筋疲力尽又非常沮丧的女朋友，比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在你最难受的时候跑出去出轨的男朋友要来得好受的多。

……我倒宁愿我们没有住到一起，当克拉克终于沉静了下来，开始用手反复揉起自己的面孔，只是为了让自己镇定一点，让自己刚刚几乎要过热到发射热视线的眼睛冷却下来，略微地好受一点的揉弄着自己的眼睛时，他的某个部分却忍不住地微微叹气说。

他倒是宁愿，他跟布鲁斯没有住在一起。

绝大多数时候，当他和布鲁斯还在远程恋爱的时候，布鲁斯听起来都是一个还不错的好情人。他不会发现布鲁斯在背着他，每天晚上都在外面胡来，而理所当然的，他也不用在每次被哥谭的一大特产逼得失心疯时，回来还要被哥谭的第二特产气得七窍生烟。

他觉得沮丧，觉得自己非常的无力，感觉到了一直以来——就好像认真维护着这段感情的人只有他一个人似的的挫败，并且非常的低沉。他又开始想到他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已经钻进了他脑海中的一个念头。一个一旦出现就变得阴魂不散，不管克拉克伸出手将它拨开几次，它都会在像是这样挫败的时刻再一次回来的，无比冷漠的念头。

或许是时候应该和韦恩分手了。在克拉克的心里，某个一直在冷眼旁观，在默默思忖着一切的部分终于忍不住地开口。或许是时候告诉他：你受够了。你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在亲密关系里遇到背叛还有欺骗，而这两件事，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他已经给了你足够多次。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邀请克拉克住到庄园来呢。克拉克用手背捂着他一半的眼睛，另一只徒劳地向上瞪着，望着黑黝黝，在这样的光线下看不出具体的花纹的沉默的天花板。他又为什么要邀请克拉克到庄园里来，在他不到一个礼拜之后就会想要“一些私人活动”，毫不犹豫的背叛克拉克，每天晚上夜不归宿，并且也从来不肯透露自己到哪里去了的背景下？

他如果想要侮辱我的话……现在，怒火渐渐从克拉克的心中褪去，大概是因为不管多么狂怒的火焰，在烧到像是这样凄凉而又痛苦的部分时，都会像是烧到了已成灰烬的土一样，晃一晃，然后不知怎的就被灰所覆盖的烟消云散。

可是那并不会给狂怒的人带来任何的好处。

因为在那之后，那种甚至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的疲惫与酸楚就会默默吞噬起那颗跳动的人类的心。

如果他其实是想侮辱我的话，克拉克想，先是和我证明他可以对我很好，紧接着又可以对我和我的感情弃若敝履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他做到了。

他因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酸涩难受了起来，而就在他再一次用手揉着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因为那一声就要冲破嘴唇的叹气而选择径直地飘开，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听到房门处咔哒一声。

他年轻英俊的情人正站在韦恩庄园客厅的大门口，身着一身漂亮的燕尾服西装，干干净净，就好像刚从衣柜中穿出来一样，整洁得没有一丝的褶皱。

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干净，也很整洁，在克拉克侧过头去，用自己的视线无声地审视着他的时候，他那个想要分手的部分不无冷笑，又不无悲伤地意识到。虽然很明显，布鲁斯是在外面鬼混回来——那些人类眼睛无法观察到的，湿漉漉的鬓角，被汗水濡湿而贴在头皮上的发丝，还有他即使匆匆抹了些化妆品也依旧遮不住的，只有剧烈运动完之后，人脸才会表现出的剧烈的潮红，都无一不在告诉着克拉克，布鲁斯确实是刚刚从外面鬼混回来——

可是当他意识到布鲁斯仍在徒劳地试图敷衍他，至少不是径直地什么也不做的回来，而是花上了几分钟给自己做了一番伪装的回来时。

那个原本想着他今天一定要对布鲁斯提出分手的克拉克就忍不住因此而畏缩，然后用着一种“他仍旧是愿意体谅我”的方式，把那句将要说出口的话，所有他想要说出口的话，所有的指责、抱怨还有无穷无尽的痛苦悉数咽下。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做N⬛R作品中苦主的天分，而克拉克仍旧瘫倒在沙发里，疲惫地望着那个人，苦中作乐的心想。但就算这是一部N⬛R的电影，也不会有人像是克拉克这样，仅仅只是看到偷情而归的“妻子”愿意敷衍就将将要冲出口的指责再次咽下。

他因为现实而感到了一阵酸涩的苦痛，那种他分明是在剖开自己，但是却又觉得这痛苦总比让其他的外物来剖开自己要来得更加方便的酸涩的苦痛。

他用着那样的眼神望着他，让他的视线落在那匆匆回来，但是在进门时就已经恢复成了往常的神气，漫不经心地用手掸了掸自己的衣领，就好像完全不知道克拉克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布鲁斯身上。

“你又出去鬼混了。”然后，克拉克开口，他听到自己非常平静地说。“别撒谎，我听到阿福说你并不在你的房间。”

“……可是你也没有在来之前给我一个信号，给我一个让我知道我应该今晚留下来的讯息啊，我亲爱的。”他看着那个男人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他的神色，就像是他的语气一样，充满着一种轻浮，而且极度漫不经心的味道。“我得说，”他坐在了房间另一面的椅子上，距离克拉克很远的一处椅子上，“这种突然查岗的习惯很不好，克拉克，真的很不好。”

你应该在你来庄园前给我发个信息，布鲁斯说，“这样，我也能让阿尔弗雷德更好地来招待你。”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克拉克心想。

也不是没有克拉克发一个讯息给布鲁斯，两个人约好了他们要一起共进烛光晚餐的时刻。虽然如今想想，就连共进烛光晚餐这一件事，都像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然后你也总会有别的突发事件将你拽走。”克拉克冷静地说，“你总是会‘对不起，我有点事要处理’地突然退场。”

他其实之前觉得这件事是真的无关紧要过。因为，就好像克拉克有自己的秘密工作要做一样，布鲁斯是韦恩集团的董事长，他手下有很多的慈善事业和各类产业。克拉克不想做一个打扰布鲁斯工作的不知趣的人。

可是当它的次数到达一个峰值，而克拉克可以在某一刻意识到布鲁斯的借口只是在欺骗他时，这一切就再一次的改变了。

这让原本坐在那里，用手不舒服地勾着自己的领子的布鲁斯停顿了一下（他当然应该觉得不舒服，克拉克冷笑着想，从他的心跳上来看，他经历过的“极限运动”绝对是非常的刺激而且超乎想象，很难想象有人愿意在这之后不到二十分钟就让自己穿着一身西装正襟危坐在自己庄园的椅子上），他抬起头，默默地看了坐在那儿，十指交叉，等着他回答的克拉克一眼。

“你要是非要这么说，”布鲁斯冷酷地说，“那我就没办法了。”

“什么叫我非要这么说？”克拉克冷笑道。“你说的就好像我不是半夜三更呆在家里的沙发上，等着你和你的那堆借口从哪里回来的那一个一样。”

“你应该早在跟我恋爱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克拉克。”而布鲁斯只是歪着头，他那冰蓝色的眼在黑暗中冷酷地闪，“我是个大忙人。”

“当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的时候，我以为的忙是指工作上的忙，而不是情场上的那一种忙。”他又看了坐在那里的布鲁斯一眼，心烦地意识到布鲁斯的身上似乎又多了新淤青。“你连略微忍耐两天，让我觉得至少你乐意装装样子骗骗我的努力都不愿意做了吗？”

这让坐在那里的布鲁斯，他的嘴唇微微地动作了一下。他似乎在那一刻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最终耸了耸肩。

某种熟悉的漫不经心再次浮现在了布鲁斯的脸上，非常可恨地浮现在了布鲁斯的脸上。

当克拉克意识到布鲁斯宁愿选择用手玩起自己西装上的纽扣也不愿意回应呆在这里，沮丧，难过，并且极端痛苦的克拉克时，某种厌恶的情绪终于在克拉克的心里爆发了。

“我觉得我们分手吧。”克拉克说。

“行啊。”布鲁斯回答。

“你回答的速度可真快。”

“因为我想不出其他的解决方案。”布鲁斯说，“当你怀疑我，不肯信任我，并且质疑我说的每一句话时，我确实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你让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我确实没有‘根本就没有真的喜欢过你’。”布鲁斯说，“我喜欢你，克拉克。如果你一定要追究这个问题的话。”虽然当他这么说时，他看起来是十足的心不在焉，以至于让一切听起来就像是一句轻飘飘的敷衍。“但是倘若你真的觉得自己无法忍受而决心离开的话，我没有别的办法。”

腿长在你自己的身体上，布鲁斯说，不过，宝贝，如果你真要这么做——我祝福你。

他祝福我。克拉克心想。他祝福我。

他因为那种巨大的荒谬而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某个部分依旧想要为他和布鲁斯的关系付出努力，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某个部分仍旧徒劳地认为，现在还不是他和布鲁斯两个人彻底分开的时候的话。

这就是结束了。

“应该有人把你那张该死的臭脸摔进地里。”克拉克在那里，喃喃地说。

“好啊。反正你不是今天第一个和我说这句话的人。”

那么克拉克倒是想和那个跟布鲁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见一见。说不定那是布鲁斯偷情对象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克拉克在那里，讽刺地想。

他觉得今天自己不想理会布鲁斯·韦恩，就好像他也不想理会那个该死的傻逼的蝙蝠侠，他不想理会今天晚上他们又把哥谭从头到尾翻了几遍，就好像他也不想过问，企鹅人为了消灭罪证而引发的那场爆炸又会给哥谭带来怎样的一场灾难。

他就觉得很痛苦，他觉得头痛，并且觉得自己很痛苦。他是如此的愤怒，不甘，并且深深地难受，以至于当他抬起眼向着布鲁斯的方向望去时，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任何。

我迟早得和这个男人分手，克拉克心想，但是不是现在，不是今天，不是这一刻——我太累了。但是我迟早得和这个男人分手。他在意识到布鲁斯站起身来给自己寻找某些东西时站了起来，而当布鲁斯回过头望向他时，他发现他的手里拿着两颗就要塞进嘴里去的抗生素。

“你怎么了？”克拉克问。

“我感冒了。”而布鲁斯眼睛连眨也不眨地回答他说，“别问那么多问题，宝贝，要知道连夜飙车回来是很花精力的。”说不定我在开着敞篷到处乱飙时被风吹得头痛了。他甚至还向他抛了一个媚眼，可恨的媚眼。

“就一个头痛的人来说，你看上去真的很有精力。”克拉克说，“坐。你一身酒气，却拿着两粒头孢——你想当着我的面吃死你自己吗？”

“那我没有那个打算。”布鲁斯·韦恩依言坐了下来，他用着那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极其古怪地盯视着他，“我很有钱，也有我喜欢的生活。”让布鲁斯·韦恩在这种情况下吃死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克拉克还是把他手里的头孢夺了下来，他将它随手丢开，扔到了一边。只是被风吹的头痛的话，“一粒Vc泡腾片就足够了。”克拉克说，他将手里的那粒药片弹进了布鲁斯原本放在桌子上的墨绿色的宽口酒杯中，它先是滋滋作响，然后迅速地融化进了纯净的水。

而当克拉克将那杯水倒好塞进布鲁斯的手里时，他意识到那个男人一直古怪地注视着他，他注视着他，半晌，却迟迟地没有说话。

“怎么了？”克拉克问，“你哑巴了？”

这让布鲁斯弯起他的嘴角笑了起来，他一笑，那张英俊的脸上就笼上一种淫靡而且可恨的，漫不经心的暧昧来。

“我没有。”然后，他听到那个男人轻佻地对着自己开口说，“只是觉得作为一个才和人提出分手的人——你决定跟我和好的速度实在是难以置信地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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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删补档

北风卷地，寒意阵阵，霜打过的地面斑斑驳驳，云层厚厚堆积，实在不是一个好天气。

便是这样一个天气，展昭却要赶远路。事情颇为紧要，前些日子在京城内四处作案的案犯，那两个满手血腥的孽障，他费了好些计策手段，耗时多日，终于在昨日擒获，此番正要押解回京。

身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这差事原本并不需展昭亲自出马，只是此二人委实太过凶狠，朝廷追查过程中已经折了数名武艺高强的捕头，无奈召回供职开封府的展昭当此重任。

这二人皆是江湖上穷凶极恶之徒，瘦削面孔，脸色蜡黄的唤做丁苍忠，诨号‘丁无常’。此人身板不大，却凶狠阴毒，尤其偏爱玩弄女人。被他染指的女人运气好的，落得个香消玉殒便罢了，运道不好的，饱受摧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虐得残肢断腿却还要被吊起欣赏，丁无常的手段着实令人发指；另一人生得阔面大耳，面白无须，相貌堂堂，唤作西门忍，诨号‘万里独行’，乃是一名盗匪，只是这盗匪不仅夺财，也夺命，被他光顾过的地方无不满门被屠。

他二人本该各自为道，却不知为何走到一处，屡屡联手作案。他们武艺高强，强取豪夺奸淫掳掠丝毫不带犹豫，且手段干脆利落，每每留下相反线索教官府循着侦查，故布疑阵，逍遥法外。

此番展昭使了计策捉住二人，正打算从岷江府出发，走官道过三山口回京，约莫要五六日的路程。正心中犯愁，过了三山口便偏僻非常，荒山野岭走去，几乎没有人烟。自己辛苦也就罢了，只是带着两个加了重镣枷锁的人犯，速度想必会更慢，且途中不知会遇到什么情况，若是遇上惹事闹场的，两人犯有了些闪失，数月来的辛苦又是白费。

这趟差却是难办，长途跋涉也便罢了，一路上还要面对不得而知的风险，揣摩不定的心思才最是磨人。

他一袭红色官袍在身，手握巨剑，多日未曾好好休息，唇无血色，面色苍白，只一对眼眸依然清澈灵动，黑白分明，一双入鬓的剑眉拧着，透着些许无奈焦虑。

这会他抬头瞧了瞧灰暗的天色，铅灰色的云层挤挤攘攘，眼见便要飘雪，展昭心中叹一口气，招呼了身后数名捕役押解上路。

捕役一共五人，从开封一路跟到此处，分别是捕头楼清，捕役金逸、沈峰锐、庄山和庄海。庄山庄海是两兄弟，庄海素来景仰展昭侠名，知道展昭入朝为官依然追随而至。二人功夫底子也是上乘，经得展昭闲暇之时指点，竟也练了一身拳脚功夫。金逸本也是江湖中人，落魄时为展昭所救，故而追随。楼清与沈峰锐则是朝廷捕役班子出身，调到开封供职数年，皆是忠心耿耿。

几人中金逸生得眉清目秀，性格也最是腼腆，常常就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一班兄弟笑闹，不发一言。此次倒幸亏他立了大功，穿上女儿家的衣裳扮了个细皮嫩肉的大姑娘，与庄海假扮农家夫妇好一段日子，终于引了那丁苍忠贼眼注意，展昭趁机设下圈套将他一举擒获。展昭想到此处回头瞧了瞧金逸，金逸一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立即觉得脸上发热，那日穿了女装走出来，几个兄弟都看的目瞪口呆，唯有展昭淡淡一笑，上下瞧了瞧道：“多亏有你，不然这差事落展昭身上，十个采花贼也吓跑了。”

众捕役一起大笑，金逸脸通红，几个捕役都是平平无奇的样貌，展昭则生得宽肩窄臀，长腿细腰，相貌俊逸不凡，但英挺有之，纤细不足，温润有之，柔美不足，若是扮作女子确是大煞风景，想必至今案犯也抓不得。

金逸乃是展昭一次办案时偶遇，当时金逸伤重难治，眼见不得活命了，一路看了几个大夫都劝展昭放弃。展昭执意将他带回开封交给公孙策医治，并且亲自去了一趟大理窟窿山断崖找寻良药，这才将金逸救活，金逸感恩戴德，自请留在开封府效力，对展昭忠心不二。

此时展昭瞧他也并无嘲笑之意，只是感慨世事无常，当初救金逸倒从未想过有所回报，可金逸虽生得清秀，却是个硬气男子，一心报恩跟随左右，此次还帮了大忙。想到此他又冲着金逸温和一笑。

金逸只当展昭还与他玩笑，摇头道：“展大哥回去述职可别再多提此事了，不然真要被那群弟兄笑话。”

展昭想想也觉不妥，当即敛了笑容答应，金逸这才松一口气。

六人六马，展昭走在前方，楼清、沈峰锐稍后，两人犯走在中间，金逸则走在展昭侧后，正在人犯身边，庄山、庄海走在后方压阵。此时庄海在后方叫道：“娘子，一路小心哪！”

众人哄笑，金逸又闹了个脸红耳赤。展昭摇头但笑不语，一时间气氛轻松许多，疲惫似乎也淡了。兴致一起，几人打起精神赶路，今日须在天黑前赶到那连家镇落脚打尖，不然这等天气露宿荒郊野外，难免危险重重。

行了两个时辰便到了三山口，此时正午已过，几人都觉腹中饥饿，展昭勒马掏出地形图瞧了一会，沉吟片刻道：“前方不远应有个茶水棚，锋锐，你且先去瞧瞧，若是棚子还在，便在那处歇息片刻，吃了干粮再走。”沈峰锐应声去了，展昭缓缓策马而行。金逸奇道：“展大哥你这地形图连个茶水棚都有的标注？倒真是细致。”展昭闻言不答，只苦笑一声：“这图纸上可没有，只是此处很久前来过一次。”金逸更是好奇：“既然来过，展大哥必然知道应如何走才是啊？”展昭摇头道：“那时来去匆匆，只记得此处有个茶水棚，也未曾多停留，记不清了。”金逸哦了一声不再询问。一旁的庄海凑到金逸身旁小声道：“展大人在这遇上了个棘手的人物，一见面就动上手，哪里还有空查看地形。”金逸皱了皱眉：“一见面就动手？却是何故？”庄海哈哈一笑:“那耗子不服展大人这御猫，找麻烦来的。”金逸恍然道：“你是说，陷空岛的五当家，锦毛鼠白玉堂？”庄海点头:“可不就是！”金逸此时来了兴致，继续打听：“之后呢？”庄海茫然:“之后？什么之后？”金逸问道：“之后谁赢了？”庄海被问住了，摸摸头想了半晌道：“这却不知了，展大人就是不说。”金逸哦了一声，看着前方展昭笔直背影，喃喃道：“莫非竟是输了？”

展昭耳力非凡，他二人对话自是一字不漏听了去，心中生出几丝无奈来，对于白玉堂的武功，展昭只有两个字的评价——很强！

白玉堂轻功全力施展如同鬼魅，速度之快与自己不相上下。白玉堂出手更是快、准、狠，招招不留余地。那日自己与他对战近两百回合，正是棋逢对手打得酣畅淋漓之时，白玉堂却忽然收手。展昭不解，但也立即收势，还道白玉堂有话要说，谁想他望了望天色，道了声“糟糕”，几个纵身便掠得人影不见，独留展昭一人怔在当场。对敌之时若忽然收手是极为危险之举，以展昭之能若是不留手，白玉堂非死即伤。而白玉堂却浑不在意，说不打就不打，似乎压根没将展昭放在眼里，又或是认定了展昭不会趁机而进一般。

此番回忆往事，展昭难免又是哭笑不得，至今他也实在想不出白玉堂有何理由打到正酣时忽然抽身跑路，于是那一战的结果，展昭自己也是未知。

这边正想着，前方马蹄声响，沈峰锐已然赶回，道：“展大人，前方确是有个茶水棚。”展昭眉头一扬，问道：“卖茶的是否一位跛足老汉？”沈峰锐答道：“正是！”展昭点点头，回头说道：“那便没错了，去前方茶棚休息。”回头之时展昭扫了一眼两个人犯，只见二人神色颓然，拖着脚步缓慢而行，带着铁链声声脆响。展昭略一皱眉，转回头去策马赶路。

走了半柱香光景，果然见前方出现一座茅草棚子，展昭带着众人行去，此时他也是疲累得紧，却依然放慢步子配合着人犯前行的速度。越是接近棚子展昭就越是警惕，押解途中任何情形都有可能发生，这两个人犯十恶不赦，不见得没有党羽伺机营救，故而时刻不得大意。

展昭接近棚子数丈之时与身后几人打了个眼色，加快了些许，金逸忙催促大家稍微快些，谁知那一直未说话的丁苍忠此时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小娘子，你急啥。”

展昭眉头一皱回首望去，丁苍忠正是冲着金逸说话，金逸神色不愉，但也并未搭理，发怒的却是他身后的庄海，吼道：“你就不能走快点？磨蹭个什么？”丁苍忠自然不吃这套，依旧阴笑看着金逸，“这小子生得这般俊，竟是个带把儿的，昨日那滋味可没尝着，死也死得遗憾了……”话说到这地步，哪个爷们能忍得了？金逸外貌柔弱，却不是什么好脾性，反手一个耳光扇去，冷声斥道：“狗嘴乱吠！”庄海则更是大怒，蓦然扬鞭，鞭身几个漂亮回旋，随即鞭影如同雨点般“咻咻”有声，尽数打在丁苍忠身上，身旁的西门忍与他锁铐在一处，难免也遭了池鱼之殃，挨了数鞭。只那丁苍忠虽被抽了这么些下，头脸上血痕累累，却依然叫道：“姓庄的，狗腿子，老子今日虎落平阳！他日脱困必然将你扒皮抽筋！”庄海甩手又是一鞭子抽在他背上，“你道你还有生机？你若是能活下来，那老天就是瞎眼的贼子！”这最后一下抽得格外用力，丁苍忠嚎叫一声却也不再多话，只狠狠瞪着庄海，庄海又待发作，只听展昭声音淡淡传来：“天变了，先去歇着吧。”庄海赶紧收了手，重重哼了一声，几人一路行到茶棚外，展昭下马与那跛脚老汉交涉了几句，便招呼金逸他们进去。

众人进到里面方知此处虽然称作茶棚，但却是砖瓦的屋子上铺着厚厚稻草，并非是货真价实的茅草棚子，里面有茶有酒，还有几样简单冷食用以佐酒，虽然简陋无比，可这“茶棚”在这荒郊野外，简直可以抵上一座酒楼了！

庄山庄海押着人犯进了茶棚，将二人推坐在最里面的角落墙根，沈峰锐与金逸拖了两张桌子一并，楼清拿了装干粮的袋子来，老汉逐一端上热茶水。楼清见展昭在茶棚外站着，便招呼道：“展大人，先进来歇着吧。”展昭回头应了一声走到桌旁，坐下时唇边带着一丝笑意，金逸不解道：“展大哥心情很好？”展昭接过楼清递过来的馒头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道：“要下雪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向门外望去。果不其然，飘飘悠悠落下点点轻白雪花，此时，那茶棚老汉又过来问道：“几位差爷，可需要酒水？”展昭摇摇头道：“不必，借地方歇歇脚，一会便上路了，不便饮酒。”老汉没多问便离开了。整个茶棚并无其他客人，老汉便出了茶棚，不一会劈柴声响起，一下一下，很有节奏。

展昭吃完一个冷馒头，喝了几口热茶水，提剑起身。众人不解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你们在此地留意着他二人，我去去便回。”金逸跟着起身，展昭一抬手，道：“无妨，是故人。”说罢便走出门外。金逸愣愣站着，瞧了瞧两个人犯，又瞧了瞧几个弟兄，沈峰锐拉了他一把道：“坐下，吃饭，吃完发粮食了。”随后取了两个馒头递给金逸。金逸接了放在桌上，从衣兜里取出一串钥匙，打开两人犯左手的枷锁，给他们腾出一只手来，将馒头递了过去。西门忍默默啃着冷硬的馒头，金逸几人都看着二人进食，这二人皆是武艺高强之辈，又甚是狡猾，时刻寻着机会捣乱伺机而逃。平时铐着还算安分，这会为了便于进食给他们腾了一只手，风险变数也便多了许多。金逸几人此时或吃或喝，然而暗中已经做好一切应变准备，随时准备出手。丁苍忠咬了一口馒头，十分不满地皱了眉头，嚷道：“有水没有？”

金逸不做声，递过去一个水囊。丁苍忠接了对嘴喝过，又递过去给西门忍。西门忍依样喝了几口，将水囊递还给金逸。金逸接过水囊，几人继续专注盯着二人进食。

此时展昭出了门外，脚步不停转到屋后，那劈柴的节奏声响已经停了好一会儿，果不其然，屋后空无一人。展昭抬头向上望去，只见一高大人影坐在屋顶，一身粗布短衣也遮掩不住那孤傲之气，样貌俊美无双，嘴角微微上扬，臂上勾了件雪白狐裘，一双点漆黑眸似笑非笑地瞧着展昭。展昭遥遥一礼：“白少侠。”白玉堂慵懒声音响起：“展大人，好巧。”展昭微笑回道：“两次于此地偶遇，确实好巧。”

白玉堂动了动，站起身来，手中那狐裘随手一抛，正向展昭盖去。狐裘遮了展昭视线，展昭向左迅速跨出一步，右手一捞，稳稳接住那袭狐裘长斗篷，目光却一直未曾离开白玉堂。白玉堂轻轻一笑：“展大人真是小心，不过是多日未见，瞧你穿得单薄，送你件衣服防寒罢了。”展昭一手拿着雪白斗篷瞧了一眼，抬头问道：“白少侠在此等候多时，只为送展某一件斗篷？”白玉堂眉头一挑：“我高兴。”展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打量了白玉堂一眼：“白少侠既然无意隐瞒身份，何故却又作此打扮？”白玉堂刚刚那一身跛足老汉的行头惟妙惟肖，看着便是下了功夫装扮的，而后却又故意引展昭注意，展昭一时也摸不准白玉堂的心思。白玉堂双手抱胸，笑道：“本以为是小猫三两只，哪想得却是一只大猫，故而不好怠慢。”展昭听得此言哪还有不明白的，收敛神色道：“展某职责在身，只怕要令白少侠失望了。”白玉堂饶有兴味地问道：“你知道五爷要做甚？”展昭盯着白玉堂，语调平缓：“白少侠做了如此多的准备，自然是冲着展某的差事而来。”白玉堂倒也爽快，直接说道：“五爷此来确是为了把人带走。”展昭神色不动，“谁？”白玉堂道：“丁苍忠。”展昭心中疑惑，白玉堂嫉恶如仇素有侠名，怎会与丁苍忠有交情，还特意前来相救？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白兄与他交情匪浅？”白玉堂道：“这与你无关，此人交予官府与交予我，下场终是一样，所以，破个例，展昭。”展昭淡淡一笑：“职责在身，王法有据，展某担待不起。”白玉堂缓缓道：“破不得？”展昭坚定道：“很抱歉，白少侠。”白玉堂笑得十分平和：“好，展昭。”展昭坦然与他对视：“朝廷有法，江湖有道，此人纵使十恶不赦，展某的职责也是带回朝廷处置，必然让他伏法偿命。”白玉堂神色不变，语调却变得冷然：“既如此，那只好动手了。”

展昭早有准备，此时向着茶棚大喝一声：“看好人犯，谁都不准出来！”随即右手一抖，雪白斗篷径直扔向白玉堂。只见白玉堂的行动宛如一阵风般飘忽，身体轻轻一晃，整个身体已然凌空，在半空飞快翻滚数圈避开兜头而来的斗篷，如同乘风踏云般腾飞而下。 展昭的巨阙平平削去，剑影层叠，凌空带起一片匹练虹芒，罡风指处，堪堪贴着掠过白玉堂衣摆。白玉堂微微一笑，迎着数十点剑光，下坠之势不减，右手银刀挥出，整个人似九天飞鸿，长射而至，袍袖飘飞旋舞，手中银芒璀璨耀目，剑锋擦着空气，带起尖锐的啸声兜头劈下。展昭仰头一笑，浓眉微扬，双目一亮：“来得好！”只见他身形运转如风，脚下步法诡奇难料，急速闪转之下，整个人仿若一尾溜滑游鱼。展昭只见白玉堂劈下的迅猛银芒一溜溜贴身而过，刀光明灭之间，剑光如闪电与之交映，刀剑之气交替穿梭。晨雾中两道人影迅捷无比，几乎化作两道淡色烟雾，点点银亮寒芒以惊人的速度忽现忽隐，已然看不出谁追谁赶，周遭空气早已如同凝结一般，只余金铁交击的清脆声响。

展昭此时心绪也颇为起伏不定，棋逢对手的心潮澎湃夹杂着对目前情势的判断——他未曾忘了自己的 职责。白玉堂乔装得十分巧妙，展昭刚踏入茶棚也没觉出不对。只是与他打了照面之后，白玉堂却忽然不加以掩饰了，一身傲然之气尽显，令他乍一见便认了出来。

他少年成名，江湖上罕有敌手，入得公门之后更是敛了气性，鲜少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初次相遇，白玉堂激起了展昭的斗志，却又不告而别。此次相遇，展昭公务在身，却无法对眼前青年生出敌意，因为这傲然男子眸正神清，绝非宵小无耻之辈，更难得的，是他的身手足以与自己战上数百回合。

展昭手下留了余地，并未全力以赴，白玉堂似乎也察觉到，攻势愈加迅猛。初始时的平和面容也变得不悦，展昭苦笑一声，不是不屑为战，只是，自己身有公务是其一，白玉堂手中武器仅为凡铁是其二，他的巨阙神兵不敢与他正面相交，只怕一个不慎毁了对方兵器。

眼下白玉堂竟是不管不顾动了真格。展昭接招也接的纳闷，原本以为白玉堂会牵制住自己，让人转而袭击茶棚之中，趁机劫走人犯，展昭未尽全力也是因此疑心而留了后手，哪知在此与白玉堂纠缠了百余招，茶棚内丝毫无丁点动静。

展昭忽觉不妙，剑身一横荡开白玉堂直劈而下的一刀，迅即向茶棚内唤道：“金逸！”金逸的声音在茶棚内响起：“展大哥，在呢，这里没事，你一切小心！”展昭稍稍放下心来，却更加疑惑，白玉堂这一架打得真是莫名其妙！正想着呢，只见白玉堂一刀下斩，银亮刀芒仿佛飞溅的水花般闪烁着晶莹冷冽的光彩，展昭下意识地长剑回拨，哪知尚未与白玉堂刀锋相交，那一刀势头未老便又疾速收回，反手一刀打横劈来。展昭长剑凌空飞旋，白玉堂的刀已再翻起了千百道银芒，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展昭双目陡然一睁，这一刀来得十分精巧，也十分狠仄！白玉堂定然是将身法运用到了极致，以至于幻化出如此繁多刀光匹练，且刀刀生风。展昭双眸凝起，瞅准一个空隙矮身转腕，手中巨剑须臾间划出数道圆弧，剑气如同实质一般凝成一个浑圆耀目的光球，紧跟着绵密无隙的攻势紧迫攻向白玉堂周身要穴，白玉堂冷哼一声，手中刀爆出点点光雨，迅捷无比地与展昭剑光缠斗到一处。白玉堂刀法变幻诡异，步法飘忽精准，几乎刀刀都能阻挡展昭的攻势。展昭战意忽起，长剑融身，卷起那星芒点点，整个人形同一道光束疾射向前！白玉堂身形如同苍鹰般腾空而起，退闪避让，方位转换快不可言；展昭盘旋穿刺，紧紧跟随，却总是稍差分毫，仅仅贴衣而过。忽地白玉堂面色一变，双目微睁暗叫不好，随即叮的一声脆响，白玉堂只觉手中一轻，足下驻地一个旋身，待得站定之时恰巧听见当啷啷几声，半片刀身掉落地面。展昭连忙收住剑势，再看白玉堂手中刀只余下半截。 顿时尴尬无比，一时呆立当场，白玉堂也没说话，半晌展昭才开口道：“白少侠，对不住！” 

白玉堂抬眼瞧见展昭略带不安的神色，嘴角勾起淡淡一笑，抛开那截断刀道：“五爷认输。” 展昭见他神色坦然，也放下心来，抱拳道：“承让！此次展某依仗兵器之利险胜，他日待白少侠寻得好兵器再比不迟。”白玉堂双手负于身后，戏谑地瞧着展昭，道：“展大人，五爷并非前来比武的。”展昭微叹，“白少侠，莫要为难展某。”白玉堂冷笑道：“五爷现在没有兵器，展大人大可以乘胜追击，灭了我这劫犯党羽。”展昭皱眉问道：“白少侠并非那等宵小之辈，却又何苦？”白玉堂声音冷冽：“五爷做事向来如此。”展昭闻言也正色道：“那么展某奉陪到底。”

白玉堂没再言语，上下打量了一眼展昭，右手略抬，展昭立即摆好架势。谁知白玉堂一挥手，隔空将丢在一旁的狐裘取在手中，轻轻掂了掂便抛给展昭。展昭接在手中不解其意，白玉堂淡淡道：“披上吧，谅你也没带替换衣裳。”展昭一愣，立即垂头看去，只见自己一身红色官袍破了好几处，皆在胸前、丹田等要害之处，像是方才白玉堂刀气划破，破洞处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更有多处连同里衣一起被划开。展昭不免尴尬，两手一抖披上那斗篷，再看白玉堂身上也是破烂不堪，展昭张了张口，白玉堂已经说道：“五爷衣服有的是。”展昭也不再多言，只好说道：“白少侠，请了。”白玉堂站着未动，展昭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内，招呼几人抓紧上路。

耽搁了这一会，展昭等人速度加快了些。这一下可苦了那两个徒步还带着全副镣铐的人犯，本就筋疲力尽，却不得不跟上脚步，一时苦不堪言，都哭丧个脸。展昭也顾不上许多，刚刚与白玉堂一战之后脑子里也冷静了不少，白玉堂不屑做宵小，正大光明地来宣战，虽然输了却也没有过多为难。展昭在意的是他要人的理由。

白玉堂不是救人，而是为杀人而来，倒也符合他嫉恶如仇的性子。到底是个江湖人，江湖事江湖了，展昭走江湖时也是这么个规矩，只是眼下情况又大不一样，他必须将二人完好地押送回京城，交给刑部听候发落。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层面自然也不同，白玉堂的出现提醒了展昭，不仅要提防人犯的同党前来营救，更加要提防的还是江湖上的正义侠士前来亲手刺杀人犯！

庄海嘀咕了一句：“这天气真是怪了，方才明明雪停，怎的此时又开始下？”雪花飘飘零零，倒是没有风起。脸上接触到雪花便是一阵沁凉，展昭坐在鞍上，腰身挺直，目光遥遥望着远处。几片雪花钻进脖颈，他伸手将领口往上拉，触手所及却是一片柔滑细软，这才想起身上披的正是之前白玉堂所赠的狐裘，紧跟着想到那被划得破烂的官袍，心头苦笑，怎的一时竟未忍住，起了争强好胜之心？金逸等人早已看到展昭那身雪白轻裘，心中好奇万分却也没有开口询问，展昭神色自若地紧了紧狐裘，在他看来，这价值不菲的狐裘与普通斗篷功效都是相同，若非是官袍被毁，他是绝不会穿着这种束手束脚的东西。今日到了落脚处，无论如何得把这身换了去。又忽然想起白玉堂那身粗布短打的衣衫，不免笑着摇摇头，白玉堂再出现时，定然又会穿回那身张扬白衣。想到此处怔了一怔，神色又严肃起来，没错，白玉堂应还会再出现！展昭不免有些头痛，若是对付匪类，他自是不会留情，若那些正义侠士真的前来劫人，还真是棘手得很。倒并非是怕了，只是一路上若再碰到几次，难免不生事端。

想通此节，展昭回头道：“金逸，你且去前方探路，老规矩。”金逸应了一声，对此他并不陌生，别看金逸生得秀美如女子，一身武艺毫不含糊，尤其是他敏锐的直觉与判断力，曾多次助过展昭。金逸正要策马前行，身后庄海却道：“展大人，我去吧。”金逸不解地看着庄海，庄海没露出什么表情，只说道：“金逸，我哥不大舒服，你给瞧瞧。”金逸闻言了然，他略懂医术，在外公干之时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对付着。金逸看着展昭，展昭回过头看庄山脸色的确不好，嘴唇发白，问道：“庄山，你觉得怎样？”庄山强打精神，神色透着愧疚道：“不碍事，昨晚就有些着凉。”展昭对金逸道：“你给他瞧瞧，照顾着点。”金逸答应一声走到队伍后方，与庄海换了位置。展昭看着庄海：“一切小心，有情况暗号告知，切忌动手。”庄海点点头，单骑往前先去了。一行人继续上路，两人犯此时出奇的安静，只有金逸轻声细问庄山病情。

几人前进速度十分的缓慢，雪越下越大，如此恶劣的天气，身旁还走着枷锁在身的犯人，展昭叹了口气，这一路有的磨蹭了。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天色越来越暗沉，展昭心底觉出一丝不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庄山也是一脸不安——庄海至今没有半点消息！这若是发生在金逸身上，展昭丝毫不觉有异，只是发生在庄海身上，展昭便觉出不对劲来。庄海活泼好动，最不耐的便是一人探路，每每安排他去了，却也是一路暗号不断，有事无事都来点标记进行沟通。只是此次，庄海初到前方还留了几个标记以示平安，现下又过去半个时辰，这一路却干干净净，一点讯息也未留下！

展昭思索着是否要招庄海回来，只听身后楼清忽然喊道：“展大人！你看！”展昭抬头看去，远处蹄声得得，逐渐行来一乘坐骑，其上却空空如也！展昭策马快走几步，只见那坐骑毛色灰黑，身材粗壮，鞍具上水囊粮袋皆在，只是少了马主人！身后庄山显然也看到这一幕，脸如死灰。那马儿也认得众人，走到跟前便停下。展昭仔细瞧去，并未发现血迹，也没有伤痕，却并未因此放松，展昭匆匆吩咐道：“都下马！全神戒备！”众人翻身落马，将人犯圈在中间，持了兵器在手，展昭道：“我去前方看看，你们看稳了犯人，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楼清点点头：“展大人，你放心去，一切小心。”展昭道：“我自会小心。”

说话间人已从马上直接飘身前去，眨眼间便到了数丈之外，雪白狐裘迎风张开，不多时便淹没在这茫茫大雪间。

展昭真气运转，身形如风，不久便奔出一里路外，他目光炯炯扫视两旁，最终定格在一棵树上。很普通也很大的一棵树，此时如其他树一般只余下光秃秃的枝干，粗壮的树干上靠坐着一个人。展昭猛地停下脚步，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庄海。只是此时的庄海已是一具尸体，孤零零地坐在树下。展昭双目圆睁，怒火顿起，连忙上前查看，庄海灰败脸孔映入眼帘，他死不瞑目，无神的眼珠，微张的嘴，面上透着惊讶，似还不能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展昭本要带着庄海尸体回去，伸出手的刹那猛地脑海一个激灵，呼吸几乎都停顿，迅速缩回手去，不带任何犹豫地转身向来路飞掠而去！一张脸也愈发显得苍白起来！展昭将轻功施展到了极限往回疾扑，整个人几乎化作一道淡色白影，手中剑已然出鞘，紧握在手，做好了随时出击的一切准备！

调虎离山！楼清！你们要坚持住！

展昭回得很快，但也足够拉开一小段时间，这一小段时间内，楼清等人可以说是苦不堪言。对方有六个人，有四人直逼楼清等四人，沈峰锐肩膀已经挂了彩，奋力抵抗着一人的攻击。庄山本就有病在身，此时败象明显，金逸与楼清分别照看着二人，压力颇大，实在分不出手来，眼睁睁瞧着另外两人开枷锁，恨得钢牙紧咬。这几人每一个武功都不弱，且招式凶猛凌厉，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几名捕役都落了下风，别说看管人犯，就连自身也难保。

展昭赶到之时正瞧见一个尖嘴圆脸的汉子用手中板斧一下一下敲砸着枷锁，眼见那枷锁木屑纷飞，就要断开，展昭清斥一声，身形展开如同鹰隼掠空而至，左肩一晃，雪白狐裘滑落在地，正被那缠斗着的几人踩在脚底。展昭无暇他顾，手中巨剑青芒骤闪，手腕翻动下，莹亮剑芒光华大盛，向那尖嘴汉子爆射而去！尖嘴汉子自然感受到这一剑的厉害，展昭惊怒之下手下绝不留情，尖嘴汉子不敢正面硬接，与身旁一同砸枷锁的青面汉子就地一滚，身手倒都敏捷非常。借着一滚之势贴地飞窜而出，只那尖嘴汉子功力显然差了几分，且见了展昭这一剑来势凶猛竟起了怯心，这一滚滚得拖泥带水，起身之时慌不择路竟一头撞在路旁秃树树干之上，只听见一声闷响，身子又被弹了回来。那青衣汉子见了骂了句脏口，眼见展昭剑势转向，朝着那尖嘴汉子方向又递出一剑。展昭这一剑看似平平，剑到中途却忽的带起光柱型剑华，耀目的光辉带着破空之声直直射向那反弹回来的身躯。这一剑若是中了，这尖嘴汉子绝无命在！展昭此时心痛同僚之死，动了真怒，出手狠辣，势必要在最短时间夺了此人性命好去援助其他人。哪想就在剑尖快要刺中那人身躯之时，斜刺里忽地闪出一条银蛇般的冷焰，速度之快只在眨眼间，重重卷上展昭剑身。展昭迅速做出反应，催动真气灌注剑身，随即只听密集的金铁交击之声四溢。展昭一击未能得手，又要防备这突然袭击，不得已只好撤剑回护，哪知那蛇般冷光不依不饶又趁势缠来，展昭横剑身前由上而下硬接了这一十三下攻击，刹那间光芒四射，极其诡异夺目。展昭且战且走，这突袭之人使一条钢鞭，那鞭子长近丈余，鞭梢纤细，愈是往上鞭身愈粗，带着倒钩，在青衣人手中挥舞如同一条毒蛇。展昭乍一看清此鞭，立时双目怒睁，几乎可以肯定庄海是遭了此人毒手。庄海心口洞穿的圆形伤口以及周身鞭伤无不昭示此人便是凶手！

“饮血鞭！你是夺命神方清煞！”

青衣人桀桀一笑，三角小眼迸出精芒，“有点见识，不愧是南侠！”展昭荡开迎面一鞭，沉声道：“是你杀了庄海！”方清煞冷冷一笑：“原来那个蠢货叫庄海！”

嘴里说着，手下丝毫未停。展昭此时已然冷静下来，方清煞的诨号不是白给，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三鬼’之一，罕有的狠角色。那条饮血鞭无坚不摧，也难怪庄海仅仅隔了三百步的距离却无法留下丁点讯息！

展昭脑中飞速做着判断，方清煞插手此事的原因尚不知晓，不过看他带来的几人武功仅仅是中上而已，其他二鬼并不在场，情势也并非不可扭转。展昭双眼一扫，左右伸缩一扣，看似随意地向后挥了一挥，顿时一声惨呼传来，原来那撞树的尖嘴汉子趁机又跑到丁苍忠身旁伺机砸锁！展昭一记袖箭正射中那尖嘴汉子左眼，尖嘴汉子一声哀嚎便捂着脸在地上翻滚不止。

方清煞骂了一声废物，那丁苍忠与西门忍二人被锁在一起，若是单独分开便可以带了人走再说，几人带着一人撤退完全没有问题，可若是带着西门忍一道，便大大困难，所以只有执着地砸锁，这方面若是能取了几个捕役性命，倒也好办。原本想着支开展昭一时半会没有问题，谁想展昭反应不慢，才转眼功夫便赶了回来。此时六人战做一团，楼清等人誓死捍卫，方清煞过于自负只带了几个人，一时也拿不下几个拼命的捕役，更何况还有一个展昭！

展昭道：“方清煞，看来你们的目标是丁苍忠，没想到你这等名气的人物居然与丁苍忠搭上线。”方清煞阴阴说道：“一点渊源罢了，与你无关，展大人。”展昭剑锋微偏几分，足下微转数步，身体仿若化作青烟一般避开方清煞卷向腰间的一鞭，猛地剑芒暴涨竟直接朝着方清煞面门刺去，方清煞神色一变撤鞭后退，展昭剑到中途飞快转削他下盘。这一手变幻不同常理，方清煞防不胜防，避得狼狈万分，挥鞭在周身护成一张网般。展昭剑势被弹开，趁势后退收势，冷冷盯着方清煞道：“的确与我无关，不过，你错在杀了庄海，今日展某绝不会饶你！”方清煞哼了一声道：“展昭，他不会是最后一个！”展昭没有答话，抬剑起式，剑身如同秋水一泓，卷起翻滚流灿的浪潮迎向银蛇般的软鞭，一时间劲风横溢，蓬蓬光束星点交织，剑芒穿射浮沉，二人再度交手。

那厢庄山肩头被洞穿，横刀回护在重伤倒地的沈峰锐身前。金逸迅捷长剑正从一人胸前抽出，顾不上被喷射的满脸血迹，再度迎上左侧砍来的一击。楼清之前杀了对上的那人，却也被那人削了肩头皮肉，伤口火辣辣生疼，满身鲜血与眼前人缠斗。此时最闲暇的居然是两名人犯，楼清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人犯脱困，那丁苍忠的枷锁依然被劈了一半下去，若是那贼货脱困逃跑，此时是万万没有机会追寻。沈峰锐为救庄山被暗算得昏迷不醒，庄山本就体虚，见众人都在战斗，挂了彩，心头恨意蔓延，听那边展昭与方清煞对话，庄山已然知晓弟弟庄海命归西天，不免悲愤万分。只是此刻倒也还清醒，记得自己职责在身，将两名人犯拉在身边死守。

庄海的死给金逸莫大的触动，本来探路的该是金逸，却临时换了庄海，换言之，庄海此次是作了金逸的替死鬼。金逸心中悲痛，硬是咬牙支撑，恨不得将眼前劫匪扒皮拆骨。此番他浑身浴血，仿若修罗在世，招招只攻不守，硬拼着一条命打杀，对方哪里见过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被他气势一时镇住，几十个回合下来已经出了破绽，被金逸瞅准机会一剑刺去。眼见便要取他性命，谁想斜刺里劲风突现，金逸眼角余光瞥见一黑色物什向自己射来，连忙挥剑去挡，哪知身后响动也起，待得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原先在地上打滚呼痛的尖嘴汉子不知何时到了金逸身后，手中鬼头刀高扬，猛地劈下，那边楼清正被缠着无法脱身，眼见此情景只得大喊一声小心，却无暇来救，金逸避无可避！关键时刻金逸听到展昭一声喝：“蹲下！”金逸想也不想赶忙矮下身，头顶劲风也直劈而下，金逸惨笑一声，暗道命休矣，谁知那劲风在头顶三寸处生生停下。金逸抬头一看，那尖嘴汉子鬼头刀尚握在手中，两眼大睁却失了神采，缓缓向一旁倒下。正惊愕间听得展昭闷哼一声，转脸看去金逸心头一紧，原来刚才展昭见金逸吃紧，百忙中出手射出两枚袖箭射中那尖嘴汉子喉头，自己却因这一分心露了身后空门，硬生生挨了方清煞一记鞭子！“展大人！”金逸心中悔恨就要上前，却再度被眼前那人牵制住，心急之下乱了方寸，竟被打得节节败退。庄山见状一声大喝迎了上来，护着金逸反击。

展昭只觉后背仿佛被生生撕裂，方清煞这一鞭灌注了十成十的真气，冲击之下只觉气海翻滚，喉间一甜，展昭猛然回头喷出一口鲜血，正喷了那方清煞满脸。这一口血展昭竟是和着真气喷出，一蓬血雾带着罡气。方清煞见自己一击得手正得意忘形要补上一鞭击杀展昭，脑子里几乎都想到展昭命丧鞭下尸体的模样，万万没想到展昭竟然转瞬间借机来了这一手。他事先压根没想着躲避，立时被兜头喷了满脸。

二人相距不过五尺的距离，这一蓬血雾喷出不过须臾光景，一闪之下，方清煞甚至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脸上如同遭巨大木桩重重捣下一般，那劲道居然迫得自己心口几乎麻痹，呼吸窒闷，整个人身不由己向后倒去。展昭硬拼着一口真气不散巨剑横挥而去。

那方清煞吃了展昭一亏，却也并非易于之辈，强忍了脸上痛楚，目眦欲裂，满脸是血，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活鬼一般，银鞭只在微微一抖之下，便以惊人的速度直戮向展昭，鞭身如同枪矛般绷得笔直！展昭静立不动，此时他明白得很，自己的体力已耗得差不多，必须要用在关键时刻，于是，瞧着那鞭梢刺至自己胸口之前三寸时，展昭这才猛然后仰，借着这一仰之势，整个人倒射到空中两丈有余，展昭在赌，赌这耗尽自己体力的最后一击！展昭身在半空手腕疾点，剑风霍霍有声，锋刃翻飞，一道清莹剑气缠绕在周身各处，方清煞此时也暴起身形，手中长鞭带出黑光数道，如同黑色瀑布一般全力抽向展昭！那一泓清莹剑气还缠绕在展昭周身，同时另一抹冷电却从一个古怪的角度疾射而至！便是在这一瞬间，方清煞的长鞭抽上展昭护身的剑气，只这一刹那的撞击后，方清煞甚至没有机会出第二鞭，出自于同一柄巨剑的剑气已从另一处趁着收势的间隙刺到眼前，时机把握得精妙之极，看起来仿佛是展昭用了两柄剑一般！一柄护身，一柄进攻！

然则事实上展昭只用了一柄剑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方清煞没料到展昭的剑法诡异至此，等要躲闪之时已晚了，只来得及挥动鞭子护住要害，拼命扭转身躯倒转回身，清莹剑芒擦着他的腹部而过。展昭在重伤之下力道有限，未能取了他性命，方清煞紧紧捂着腹部喷出的血，倒也硬气一声不吭。方清煞见展昭再也无力追击，那边楼清也将人收拾的差不多，咬牙鞭梢点地，反身几个起落人影已然不见。展昭这一剑耗尽体力，背后伤口被那鞭身上的倒钩带得皮开肉绽，疼痛能忍，内伤严重，见方清煞逃离也无丝毫办法。展昭以剑撑地喘息几下，回头看去，楼清与金逸正结果了面前两人性命，向他走来。展昭苦笑一声，都杀完了，哪还能问的着话！庆幸的是此次虽然伤亡惨重，人犯却安然无恙。展昭勉力支起身体，只轻微的一个动作便使得背后疼痛加剧，展昭强自忍下，身后鲜血染透了衣衫，只觉得头晕目眩，挣扎着说道：“赶紧收拾了上路，此处不可多留！”金逸担心道：“展大哥，你这伤……”展昭手一挥，“金逸，替我简单包扎，先上路再说。”金逸赶忙去取了药物绷带，正要赶过来时，只听展昭一声怒喝：“白玉堂！你住手！”金逸眼前一花，随即身体僵住，明白自己是被人点了穴道，眼珠转动之下发现大家都如同木头一般僵立不动，金逸心头惊诧万分。

来的的确是白玉堂，除了他还有一名女子，生得灵动娇俏，着了一身淡蓝衫子，脸色却很阴沉。白玉堂见了眼前景象也觉得诧异，飞快辨明了情形便点了在场众人的穴道，随后与那女子说道：“人就在那边，你自己去吧。”说完便向展昭走去，那女子眼中泛着恨意，走向丁苍忠，手中宝剑翻动几下便削了连着二人的铁链，转身向白玉堂道了声谢，一手提着丁苍忠便纵声飞驰而去。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金逸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娇小女子提了个带着数十斤枷锁的犯人离去，暗自惊诧那女子竟有如此大的力道！这边白玉堂走到展昭身边，打量了他的伤势，眉头微皱。展昭气力已然用尽，此时心头震怒却也无计可施，只恨恨瞪着白玉堂。白玉堂无所谓地任他瞪着，飞身出去解了几个捕役的穴道，随后返身回来，并未解开展昭穴道，上下瞧了他几眼后微微一笑，竟一把将展昭抱起，飞掠至一匹马上，催马前行。展昭怒道：“你做什么！白玉堂！这不是你任性胡来的时候！”白玉堂勒马而立，转身对那几个未曾反应过来的捕役说道：“前方不远有个小镇，镇上有个福来客栈，我在那处等候你们。”

说完顿了顿，环在展昭腰间的手紧了一紧，道：“还有你们展大人。”话音落下便催马继续飞驰而去。

楼清等人面面相觑片刻，金逸问道：“如今怎办？”楼清也没了法子，人犯少了一名，展昭又被白玉堂带走，当下除了听从白玉堂的话也别无他法，只好说道：“先赶到镇子与展大人汇合再议。”话毕，众人赶忙收拾了战场，带着余下的人犯西门忍追踪而去。

那边白玉堂带着展昭策马狂奔。展昭背后伤口疼痛不已，马上颠簸更是痛苦不堪，此时也顾不上质问白玉堂，只咬紧了牙关闭目不言。白玉堂搂着展昭身体，只觉衣服都快被这人的血浸透，他快马加鞭，不多时便到了镇上，行到客栈前将马交给小二牵了，抱着展昭下马。展昭睁开眼便察觉四下目光尽往这里看来，顿时颇为尴尬，却也不好当众发作，只对着白玉堂咬牙挤出一句：“不敢劳烦，展某尚还能走。”白玉堂低笑一声：“举手之劳，展大人承白某的情便是。”说罢在众目睽睽下抱着展昭上了二楼，进了一间房，不一会出来叫过店小二，塞给他一块碎银，又交给他一张方子：“去，再把地上血迹擦净了，爷不喜欢。”接着吩咐了几句。店小二拿着碎银喜滋滋地忙活去了。

小二先是送了浴桶和木桶，又吩咐帮佣洒扫地面，随后才又上了几道小菜。见展昭伤的严重，便问道：“可要寻个大夫？”白玉堂道：“你按着方子买药熬来便是，大夫找一个也好，另外多备一间房，等会有几个捕役来了便领上来，安排大夫去他们那房。”店小二应声去了。白玉堂转头看着靠坐在床上的展昭，展昭也在盯着他，白玉堂嘴角一勾：“五爷好看？”展昭一怔之后，干脆闭目养神。白玉堂没有恶意他自然感觉得出来，只是他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心中难免有疑惑。

白玉堂带着展昭快马加鞭赶到这里，自然是为了帮他治伤，虽不清楚原因，目前情形下，人犯已然丢失一名，还折了一人性命，自己也重伤在身，委实没有多余精力细查。想这一趟差事头一天上路便遇到两番波折，展昭不免心中郁闷，丁苍忠此人恶名昭彰，之前也未曾听说过与何人有交情，谁想今天就撞上一个狠角色！失手的感觉并不好受，展昭胸口滞涩难当，心绪纷乱间，眼皮也沉重起来，适才流了许多血，此时也已到了极限，眼前时不时便一阵发黑，展昭努力保持清醒，楼清他们此时不知怎样了……

忽然身体有异，立即睁眼一瞧，只见白玉堂正在将自己衣衫解开，展昭知他要为自己清理伤口，立即大感不自在，连忙道：“不敢有劳，还请解开展某穴道，展某自己来便好。”白玉堂瞧了他一眼，却并不解穴，手底不停替他将外衣脱了，白色中衣也被印染的殷红一片，白玉堂将外衣丢在一旁，双手按住展昭肩膀，与展昭对视。展昭不明就里地回望过去，白玉堂一双眼睛生得极是漂亮有神，黑色瞳仁似上好墨玉一般，被这双眼睛专注地瞧着，展昭向来冷静的头脑也有了片刻的空白，仅只是一瞬也足以令他尴尬，正不知如何回避，却瞧见白玉堂剑眉微皱一下，那双眼睛略微眯起，白玉堂伸手，展昭只觉得唇边一暖，被来回摩挲了几下，再看白玉堂收回的手指上沾了血迹，展昭脸上一热，正要说话，随即感到脑后被拂了一拂，铺天黑暗不可节制地压将下来，展昭两眼一闭，昏睡过去。白玉堂另一手飞快解了展昭穴道，将他前倾的身体搂住，令他趴伏在床上，取出一柄精巧小剪刀来，将他黏在伤口附近的衣服尽数剪开，麻利地脱下，以温水将伤口清洗干净，上药，包扎。包扎的时候白玉堂十分不顺手，本想将展昭睡穴解了，让他坐起来配合一下，不知怎的见了展昭熟睡的脸，这一指便没能戳下去，只好轻轻将他扶起，半搂在怀里，艰难地将绷带一圈圈绕上，展昭头靠在白玉堂肩膀，发丝时不时便拂过白玉堂鼻尖，整个包扎过程白玉堂也不知打了多少个响亮的喷嚏，展昭倒未受丝毫影响，睡得很熟。

待到一切忙完，白玉堂直起腰身，舒了一口气，一身白衣也沾了斑斑血迹，索性也脱下扔在一旁，又要了一桶热水泡了个澡，穿上件单薄中衣，头发也不束起，靠在床边看外面茫茫大雪，竟是丁点不惧寒冷。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小二送了酒菜，白玉堂瞧瞧时辰也差不多，吩咐小二去将药熬了，待小二再上来时，身后跟着楼清几人。

楼清他们之前便到了，听了小二带的话，便依言去隔壁房将犯人安置好了，金逸担心展昭安危，催促着楼清来探探情形，谁知一开门便瞧见白玉堂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坐在桌边喝酒吃菜，展昭在床上睡得正熟，远没有想象中血腥场景，却是十分的安静平和。二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都不知该说什么。白玉堂瞧着二人木在门口，也不招呼，自顾自吃菜，楼清最先反应过来，几步走到床边查看了展昭伤势，金逸也跟了过来，见展昭伤口已被包扎上药，再探脉象也是平稳，应是有人以真气助他疏通经络，金逸松了一口气，朝楼清递了个眼色。楼清心里稍安，转身向白玉堂一抱拳，谁知话还未说出口，白玉堂便摆摆手道：“不必谢了，去忙你们的。”楼清一肚子话生生被卡住，眼前白玉堂旁若无人地吃喝，想起他之前故意放走辛苦抓到的人犯，行径委实可恶至极，念及此处再不能忍，一怒就要上前，金逸连忙拉住，“楼清！别冲动！”楼清被金逸一唤猛地清醒过来，仔细一想此时确也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展昭与另两人重伤在身，还有差事在身，绝不可再节外生枝。想到此楼清冷静下来，只是对白玉堂依然不满，咬牙道：“白少侠，多谢相救，展大人交由我等看护便好。”白玉堂停了筷子，将落在脸颊旁的发丝拨到身后，抬眼望着二人冷笑道：“怎么？五爷要怎样做，倒要你们来教？”金逸生怕楼清控制不住，连忙问道：“白少侠有何计划？”白玉堂拿过一旁的洁净布巾擦手，风轻云淡地说道：“没有。”

金逸万没想到白玉堂会如此回答，一时愣在当场，白玉堂起身走到床边，回头见二人紧张地站在那处，不免好笑，“你们在这作甚？”金逸与楼清异口同声道：“等展大人。”

白玉堂扬起眉头，“他这一折腾，不到大半夜也醒不来，你俩趁这会去把伤治了，明天一早好上路。”金逸一时跟不上白玉堂的思路，呐呐问道：“上什么路？”白玉堂瞥他一眼，凉凉说道：“总之不是黄泉路，五爷要休息，不送。”

金逸见继续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好在就住在隔壁，白玉堂说的也有道理，便拉着楼清一道出了门，回到隔壁房间。

白玉堂反手一挥，房门应声关上，随后伸手捉了展昭手腕探了探，展昭内伤不会如此快痊愈，白玉堂也不敢大意，每过半个时辰便以真气一点点替他疏通滞涩经脉，待全部完成之后还需慢慢调养，短期内是不得妄动真气的了。白玉堂放下展昭手腕，皱着眉头颇为烦恼，不多时轻叹一声，自语道：“也罢，五爷搅了你的差事，便送一送你，权当补偿。”

敲门声响起，白玉堂开了门，店小二端着药碗站在门外，见了白玉堂笑道：“客官，您的药熬好了。”白玉堂接过碗道：“明早还须服一副，莫忘了。”说罢又递给店小二一块碎银，店小二连连答应，欣喜地揣着银子下楼去了。

白玉堂端着药碗到了床前，解了展昭睡穴，展昭却并未醒来，依旧鼻息均匀沉沉睡着，想来是累坏了，白玉堂一手端着药，另一手推了推展昭，展昭眼皮动了动，慢悠悠睁开眼来。展昭第一感觉就是痛，后背火辣辣如同灼烧般，此时趴在床上睡着，胸口窒闷非常，展昭撑起身体，立时又牵动到背后伤口，展昭咬牙忍了一会，翻坐起身。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床边的白玉堂，白玉堂见他自己坐了起来，乌黑发丝搭在肩头，莫名又觉得鼻尖发痒，连忙将药碗一递：“喝了。”展昭接过那碗药，试了试凉热，在唇边犹豫了一瞬，微皱了眉头仰脖尽数喝了下去，将碗递还给白玉堂，拇指抹去唇边溢出的药汁，瞪着白玉堂不言不语。白玉堂笑了笑：“还道你这猫会赌气不喝我的药。”展昭未搭理，试着运转了真气，之前对付方清煞的那一招乃是迫于无奈自损经脉聚气将血雾喷出，加上挨了方清煞全力一鞭，应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可此时周身真气虽略有滞涩，但运转全无不适之感，展昭不由又看向白玉堂，道：“多谢白兄。”白玉堂道：“这一声白兄，展大人觉得合适？”展昭淡淡道：“白兄若觉得不合适，便是展某唐突了。”白玉堂摇头笑了笑，“五爷没那般讲究，你爱叫什么便叫。”

展昭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问道：“楼清他们可到了？”白玉堂道：“就在隔壁歇着。”

展昭挣扎着便要起身，白玉堂几步上前按着他肩头道：“你作甚？五爷不容易将你收拾好，伤口裂开了可不负责。”展昭看了看白玉堂道：“不敢有劳白兄负责。”说着挥手去拍白玉堂按在肩上的手，白玉堂却反手握住他手腕：“你去哪里？”展昭神色平静，“自然是追回人犯。”白玉堂皱眉道：“那人犯回到京城不也是个死，你何必如此执着。”展昭道：“展昭无权决定，展昭的职责只是带回人犯，听候处置。”白玉堂气道：“你真是死脑筋！”展昭看着白玉堂：“放手。”白玉堂不放，继续问道：“那人犯此时说不准已经死了，找不找又有何意义？”展昭道：“就算是尸体，也是要带回去的。”白玉堂犹豫了一下，问道：“若是尸骨无存呢？”展昭冷眼看着白玉堂：“展某无能，将人犯弄丢，此时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是生是死，总要有个交代。”白玉堂下意识地松开手问道：“要不要我帮你？”展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白兄的忙已经帮得够多，展某谢过了。”白玉堂干笑两声，他岂能听不出展昭话中之意，不过白玉堂到底是白玉堂，换做别人至少会尴尬的场面，他此时却大大方方地说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在意。”展昭听闻此言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背上的伤口痛得更甚几分。

白玉堂见展昭不说话，又道：“算了，五爷便再帮一帮你。”展昭立即觉得伤口又痛了一些，连忙睁开眼睛道：“不必！”白玉堂笑嘻嘻地毫不在意，拍了拍他肩膀，道：“那就明日再说。”展昭想也不想便道：“明日也不必！”白玉堂笑道：“猫儿，你怕？”展昭微微侧过头，冷哼一声，“怕你？”白玉堂拉长尾音说道：“瞧你这竖了毛的样子，怕五爷骗你？”展昭冷冷道：“不足挂齿。”白玉堂已经躺上床，翘起脚，两手枕在脑后，换了个话题道：“猫儿，你可知那带走人犯的是何人？”展昭十分干脆地回道：“不知。”回答后才反应过来方才两声“猫儿”都是喊自己，默默回过头有些郁闷地看着睡在床上的白玉堂。白玉堂唇边挂着一丝微笑，展昭眼皮一跳，转回身去，这一来一回又牵动伤口，带起一阵疼痛，展昭握拳咬牙忍住。白玉堂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猫儿，是你老乡，常州薛家的人。”展昭站起身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白玉堂，一脸疑惑，白玉堂看着他的表情十分满意，正满心期待展昭询问薛家之事，谁知展昭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白兄又怎知展某是常州人？” 白玉堂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肚中，不明白为何展昭有此一问，却还是回答道：“自然是打听来的。”展昭点点头表示明白：“白兄继续说。”白玉堂一下便想多了，飞快地问道：“莫非传闻有误，你不是常州人？”展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白兄，还是说说薛家的事。”白玉堂呼地一下坐起身来，问道：“真的不是？”展昭无奈道：“白兄，说正事。”白玉堂紧追不放：“你先说。”展昭默然片刻，道：“展某的确是常州人士。” 

这一下换做白玉堂沉默，随后倒在床上，展昭微微一笑：“薛家的案子展某有所耳闻，如此说来，那女子便是薛家的义女薛独袖？”白玉堂心中不忿，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你都知道了，何必问我？”展昭转脸瞧见放在桌上的巨阙，上前拿了便朝门口走去，白玉堂躺在床上，不紧不慢道：“猫儿，你就这样出去？”展昭一低头，见身上只穿了件中衣，衣料十分轻暖舒适，只是这样出去的确不妥，展昭在房内扫视一圈，在床脚边瞧见自己的官袍，上前拾起展开一瞧，不禁皱起眉头，看了白玉堂一眼。白玉堂悠然道：“五爷没多余的衣服。” 展昭看了看身上穿着的中衣，应是白玉堂的，再看一旁还丢了件染血的白衣，想来也是白玉堂的，再看手中破烂如布条一般的官袍，嘴角不免也抽搐了几下。 

白玉堂见展昭为难正高兴，谁想展昭默不作声地朝门口走，白玉堂不信他就这么出门追人犯，继续悠然地躺着。 展昭打开门走了出去，不一会隔壁响起开门的声音，白玉堂怔了怔，随即郁闷不已，倒是忘了隔壁还有几个人，那个叫楼清的捕役身材与展昭相仿…… 

展昭回来的时候拿了件黑色外衣，手臂上勾着一件雪白斗篷，上边还有大片脏污，勉强被擦拭过。白玉堂瞄了一眼，笑道：“那几个倒是仔细。” 

展昭不声不响地将斗篷和剑搁在桌上，走到床边，道：“劳驾往里去些。” 

白玉堂往里挪了挪，瞧着展昭艰难地慢慢躺下，侧过身子背对着自己，展昭额头冒汗，紧皱着眉头，白玉堂忍不住道：“你还是趴着会好受些。” 展昭声音闷闷地传来：“不习惯。” 

白玉堂不再言语，怔怔地瞧着展昭背后的黑发，忍不住又鼻子发痒，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有些懊恼地揉了揉鼻子，只听展昭闷闷的声音又传来：“天气寒凉，劳驾盖个棉被。” 白玉堂无言地拉过一旁的厚棉被，替二人盖上，随手一挥，蜡烛熄灭。

黑暗中，二人都没再说话，白玉堂沉默了一会，问道：“不是要去追犯人么？怎又改了主意睡觉？”展昭轻叹了一声，回道：“若是薛独袖，轻易不会杀丁苍忠。”白玉堂笑了一声：“的确，丁苍忠害得薛小钗如此凄惨，薛独袖只会让他生不如死。”展昭没有接话，二人安静了半晌，白玉堂含着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展昭，你不会是故意留时间给薛独袖整治丁苍忠吧？”展昭镇静无比的声音传来：“白兄，睡吧。”白玉堂轻轻一笑，闭上眼睛。

天亮，展昭醒的时候并没有睁眼，而是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下昨日发生的事情，从白玉堂出现，到与方清煞交手，再到白玉堂出现一一在脑海里细细筛过一遍，可以断定的是，白玉堂与方清煞不是一伙，且方清煞的出现绝对是个阴谋！

展昭睁开眼，微微叹息一声，这简直是废话……

忽觉身边异动，展昭被子里的手已然做好出手准备，睁眼却看见几缕黑发在眼前，有些纳闷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那双眼睛此时眨了眨，笑意吟吟地看过来，展昭定定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十分平静地脱口问道：“为何你会睡到外面？”

昨日明明是展昭睡在床外侧，今日醒来二人却换了位置！但话出口展昭便知问得错了，白玉堂是衣衫齐整地斜靠在床头，显然已经起床有一会，而以展昭的警觉性居然丝毫未有所觉。有些郁闷地坐起身，却又牵动身后伤口，冷不丁地一阵疼痛，倒抽一口凉气，一下又趴回床上。

白玉堂在一旁看得好笑，翻身下了床，见展昭又慢慢地爬起来坐在床边，便端过一旁的茶杯递过去：“漱口。”展昭接过，依言照做，漱完口将茶杯自然而然地递了回去，白玉堂又换了一碗药递过来：“喝了。”展昭愣愣地接过来，喝完，递回去，白玉堂接着端了一碗粥递过来，展昭抬头，瞪着白玉堂发愣。白玉堂言简意赅：“吃饭。”展昭不接，白玉堂等了一会，极有耐心地用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展昭下意识地就要张口，猛然又反应过来，十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接过碗勺道：“多谢白兄。”

白玉堂两手抱胸站在一旁看他一勺接一勺地吃，笑问道：“方才在想什么？”展昭摇了摇头，快速吃完一碗粥，起身拿起那黑色外袍，却总是牵动背部伤口，套了几次没套进去，最后还是白玉堂帮了一把才顺利穿上，展昭系好腰带，拿起佩剑问道：“白兄一早是出门去了？”白玉堂点点头：“出去办了点事。”展昭看了他一眼，看似随意地问道：“何事？”

白玉堂笑而不答，拿起盘子里一个雪白胖圆的包子问道：“吃不吃？”展昭摇摇头：“走吧。”白玉堂咬了一口包子跟在后面。走到楼下，得知白玉堂已经结了房钱，展昭也没做声，去了门口瞧见几个同僚都在，楼清和金逸伤势轻一些，押着西门忍站在一辆马车旁，庄山双眼失神地盯着那辆马车，连展昭出来了都没瞧见。

楼清与金逸向展昭招呼了一声，展昭看了一圈，问道：“老沈呢？”金逸道：“老沈伤势太重，骑不得马，白少侠叫了马车。”展昭看了眼那马车，皱眉道：“也不必这么大的马车，累赘。”金逸没做声，那边一直发呆的庄山抬头看见白玉堂，连忙走了过来，一抱拳道：“多谢白少侠！”白玉堂挥挥手，“举手之劳。”展昭诧异地看了看白玉堂，金逸在一旁说道：“白少侠昨日便将庄海的尸身带了回来，现今正在那马车之内。”展昭胸口似被震了一下，庄海的尸身未收回之事一直梗在心头十分难受，谁想白玉堂竟心细至此，展昭连忙向白玉堂抱拳一礼：“多谢白兄！”白玉堂笑了笑，暗道这人倒是古怪，替他治伤也好，端药也罢，丝毫也没见他露出感激之色，此时为了一个捕役的尸体，倒如此认真起来。白玉堂摆摆手：“说了是举手之劳，眼下别的不说，你们弄丢了个犯人，此时该作何打算？”一众人又换了种十分古怪的神色看着白玉堂，瞧这情形，似乎白玉堂已经丝毫不记得他才是弄丢那犯人的罪魁祸首！

白玉堂全然不顾这些眼神，大剌剌地望着楼清，道：“你昨夜里在四下搜寻过了，如何？”

展昭瞪了白玉堂一眼，楼清出去搜寻自然是展昭的授意，谁想竟也没瞒过白玉堂的耳朵，此时结果如何是明摆着，他却偏偏要拿出来问！楼清毕竟忠厚，此时惭愧垂头道：“来回搜寻了七八里，属下无能……”展昭道：“这本就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追得回是运气，追不回也是意料之中，不用自责，一切后果自有我担着。”庄山沉默不语，展昭跨出去的脚步顿住，转身看着他说道：“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庄山。”

捕役们的日子，其实也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一早选择了这行，自然明白其中凶险，早早便做足了功课对付，但真的临到事头，心头的惆怅却难以挥散，如此这般的讨着生存，冷暖只得自己知晓。庄山虎目噙泪，双拳紧握，声音发着哽咽：“展大人……我要那方清煞偿命！”楼清激动道：“那是自然，这笔血债必须要索回！”展昭摇摇头，平静地阐述现实：“我们不能索命，也不能讨血债，能做的是缉凶归案。”

白玉堂在一旁正要嗤笑展昭迂腐，谁想展昭下一句轻飘飘的钻入耳中：“当然，若凶手拒捕，那情形便又不相同，自然要另当别论。”展昭说完也不去看庄山，有些艰难地上了一匹马，调整好坐姿，轻轻道：“庄山，先让庄海入土为安吧。”

庄山等几人此时抬起头来，他们自然能够明白，身在公门，自是要比旁人更要遵守律例，即便是公仇也不可私报，只是在追查的过程之中，一个微妙的变通，既能达到目的又不违背职守，这些便是自在人心了。

几人想通此节，一起都上了马，跟着前方那无论何时都挺得笔直的高大背影而去，白玉堂吩咐那车夫跟上，自己骑上一匹坐骑，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一转眼看见展昭被风吹动飘起的发丝，白玉堂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一声喷嚏着实响亮，连走在最前方的展昭都听得清楚，纳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白玉堂摸了摸鼻子，神色讪讪，也不知怎的，见到展昭头发便想起昨日替他包扎伤处时，鼻间被那滑顺发丝搔得奇痒无比的感觉，忍不住便有了打喷嚏的欲望。

展昭几人的方向是常州，根据推断，薛独袖带着一个男子，应走不快，而她的目标必然是薛小钗的葬身之处，现今若是加快赶路，要追上不是问题，只是如今犯人拖着镣铐行走，难免影响速度。考虑之后，展昭让西门忍也上了马车，沈峰锐虽说重伤，却也不是完全不能动弹，西门忍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马车内，几人再度赶路，速度果然快了许多。 

循着方向赶了一天的路，也未曾见到那蓝衫女子，中途只停留了片刻吃了些干粮，傍晚到了一座小镇，一行人已是人困马乏，楼清与金逸皆是皮外伤，此时已经甚感吃不消。展昭的伤势更重，此时额际冷汗涔涔，眉头一直紧皱，披着的狐裘下能够感觉到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白玉堂不声不响地策马上前，拉住展昭的缰绳，道：“在前面那客栈落脚。” 

展昭松开握住缰绳的手，只觉得手心麻木不堪，也不知用了多少力道攥着缰绳才支撑到现在，紧跟着肩头一阵轻晃，身体陡然向前软倒，楼清等人离得远，白玉堂眼疾手快地伸手拦住，展昭才没摔下马，白玉堂带着展昭飘身下马，展昭站稳身体，与白玉堂拉开了一些距离，略带尴尬地说道：“抱歉，失态了。” 

白玉堂没看展昭，只嗯了一声便自行进了客栈，定了房间又让小二找来当地郎中给沈峰锐几人疗伤，回到屋里时，手上拿了两套干净衣裳，展昭坐在桌边解开衣衫，手上拿了条毛巾擦拭身体。屋内一灯如豆，烛光并不明亮，展昭重伤未愈，心事写在脸上，愈发显得他面色苍白。 

如今情况到这步田地，却也不是不好挽回，本打算让楼清金逸带着西门忍快马加鞭回京复命，自己前去寻丁苍忠，可转念一想又生怕再生枝节。这小镇西南方直行二百里便可到京城，若是快马加鞭明日晌午便能到，可这二百里路上究竟有什么变数展昭无法预见，若是自己未受伤还好，此时受了伤赶路十分勉强。不是没想过先送西门忍回京，只是此刻丁苍忠或许还没死，若是因此耽搁了，确是得不偿失。 

白玉堂将另几处蜡烛也点起，烛光漾起柔和的光线，溢满房间的角落，霎时间房内便生了一股暖意，冲淡了方才窒闷的气氛。 展昭将毛巾放到桌上盆内，看着白玉堂走近，不见他有什么表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展昭不得不承认白玉堂是个俊美无双的人物，生得宽肩细腰，身材匀称，剑眉英挺，凤目狭长，烛光下的白玉堂那双眼，眼睫纤长，墨黑的眼眸总也教人看不透。

白玉堂的出现是为了帮薛独袖抓到丁苍忠，现在已经做到了，可忽然间又要帮展昭和薛独袖要人，展昭有些迷惑，白玉堂究竟是想做什么？展昭一直注视着白玉堂的一举一动，忽然出声唤道：“白兄？”白玉堂转过脸，黝黑双眸看向展昭，整张脸被烛光映衬得略显柔和，少了几分戾气，展昭继续问道：“可是有事？” 白玉堂一怔，随即脸色严肃点头道：“展昭，你该好好洗个澡。” 

这话大是出乎意料之外，展昭哭笑不得，此时敲门声响起，白玉堂去开了门，店小二将热水浴桶送进屋，正要下楼，却被白玉堂叫住问道：“郎中可来了？”店小二点头道：“就在隔壁，给差爷们诊治。”白玉堂道：“你去隔壁取些绷带来。”店小二应声去了，白玉堂转过头对展昭说道：“你先洗吧。”展昭此时浑身湿粘十分难受，的确想好好泡一泡澡，只是后背伤口未愈，不能下水，展昭盯着那桶水有些犹豫。 

不一会店小二便拿了绷带来，白玉堂关上门，转身见展昭还坐在桌边看着自己，扬眉道：“愣在那作甚？”展昭起身走到浴桶旁，将衣服脱下，只穿着长裤跨进浴桶，背对着白玉堂，先将毛巾浸湿洗了一把脸，顿时觉得清醒许多，白玉堂见展昭的绷带透出斑驳血迹，问道：“可要帮忙？”展昭低头看了看缠得密密实实的绷带：“有劳了。”白玉堂伸手替展昭将绷带解下，伤口处长时间未曾换药，已经被干涸的血液黏住，白玉堂皱眉道：“忍着点。”用毛巾沾水打湿了，再一点一点将绷带剥离，展昭一声未吭，待全部解下后才舒了一口长气，道：“多谢。”展昭用湿毛巾擦着脖颈胸前，白玉堂将手中绷带丢在一边，瞧着展昭的伤口，问道：“你是被谁所伤？”展昭道：“方清煞。”白玉堂诧异道：“他要劫谁？”展昭看了白玉堂一眼，“丁苍忠。”白玉堂更是奇怪：“他与丁苍忠有何交情？”展昭没好气地反问道：“白兄与丁苍忠又有何交情？”白玉堂干笑几声，拿了另一条毛巾，将展昭头发拨到他胸前，开始替展昭清理身后伤口周围的血迹，展昭身体僵了僵。白玉堂下手很轻，并不会很疼痛，展昭放缓了语气道了声谢，白玉堂凉凉地道：“五爷这一路好吃好住专人伺候，你这小气猫儿还这般记仇？”展昭淡淡道：“一事归一事，若白兄真能帮展昭要回人犯，展某感激不尽。”白玉堂戏谑道：“哦？一事归一事？那狐裘，被削断的刀，一路的开支，展大人，这些咱们都不算，就冲这一路五爷专人照料你这病猫，你却要如何感激？”展昭一怔，白玉堂这一路的确照料得无微不至，而他似乎也享受得理所当然，一时倒还真没想过这些问题。白玉堂瞧见展昭神色便明白了七八分，嘴角一勾。展昭的确不想欠他人情，心中也存疑惑，此时忍不住问道：“白兄既已经助了薛独袖抓到人，为何又要助展某和薛独袖要人？”白玉堂正好擦到展昭后腰处，闻言轻轻一笑：“五爷何时说要助你要人了？不过是在你伤好之前照料你几天罢了，到了薛独袖那里，五爷可不会插手管你的事。”展昭点了点头，静静道：“如此甚好。” 

白玉堂无语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将毛巾往桶缘上一搭：“好了，别动。”说罢拿了绷带伤药过来，替展昭换药包扎。 展昭抬起双臂，任由白玉堂一圈一圈地将绷带绕在身上，白玉堂每绕一道，双臂都要环过他的胸，二人几乎脸贴着脸。展昭那条伤口很长，白玉堂从胸口一直包到腰身，最后在肩部固定打结，忙完之后身上也湿了一半，抬头瞪着展昭道：“你莫不是受伤习惯的吧？”原来白玉堂拿着绷带过去，也未曾说话，展昭便主动张开双臂方便他包扎，绕绷带的时候展昭配合得十分娴熟，倒真像是个受伤习惯了的…… 

展昭茫然：“有何不对？”白玉堂摇了摇头，走到另一个浴桶边，几下脱了个干净，泡进水里。展昭也没多在意，怕弄湿了绷带，大概在水里冲洗几下便跨出桶来，湿淋淋地走到一旁擦净，拿了条干净衣裤换了，顿时感到一身清爽，提起剑就要出门。白玉堂问道：“你出去？” 展昭道：“就在楼下吃点东西。”白玉堂点点头：“你先去，我随后来。”展昭刚要跨出门，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问道：“可要帮忙？”白玉堂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笑着摇头道：“展昭，你就这么感激五爷？”展昭也笑了笑，转身出门，先去了隔壁，楼清金逸正在吃饭，沈峰锐此时精神也好了些，庄山正端着饭碗喂饭，西门忍依旧一声不吭地缩在角落里，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客栈楼下是个酒馆，也卖小菜吃食，地方宽敞洁净，此时已过了进晚膳的时辰，并没有客人。客栈门已经关上，掌柜在柜台内打算盘，店小二正将板凳桌椅收拾起来，见展昭下楼来，忙招呼道：“这位爷，可是要酒？”展昭摇头道：“酒不必了，随便上两个菜，一碗白饭。” 小二应了一声便去准备，展昭又叫住他，道：“多加几个菜，再上一壶酒。”顿了顿补充道：“好些的酒。”待到酒菜上齐，展昭一个人默默地夹菜吃饭，时不时朝二楼看一眼。掌柜的结账完毕交代小二好好伺候便去了后屋。这小二也是个机灵有眼色的，展昭顾盼之间并不如何表露，单凭那卓然的气质风范却已然能显示出不凡的气度来，再看那搁在桌上的剑，便已经断定展昭不是寻常人物。 

于是这小二前前后后殷勤伺候着，展昭吃得不多，有几道菜一动未动，迟迟也不见白玉堂下楼来，吩咐小二将菜去热了，盯着那壶酒瞧了一会儿，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凑到唇边。这一路本不该饮酒，展昭也不是好酒之人，只是此刻的沉静气氛，晕黄的烛光，令展昭忍不住便要在这冷夜里饮上一杯，也算是难得的放松了。菜已经热了一遍，白玉堂仍然没有下楼来，展昭也没有上楼的意思，只慢慢地啜着那杯酒。门外风声呜咽，应是十分寒冷，门内则是无处不透着温暖，展昭将酒杯搁在桌上，眯起双眼，拿起筷子夹菜。就在此时隐隐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那串声响在客栈门前停下，紧跟着客栈的门板被敲响，这敲门的人似乎十分着急，几乎谈不上什么涵养节奏，只是粗鲁地拍着门。

店小二愣了一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的同时，居然下意识地往展昭的方向看了一眼，展昭也是恰巧抬头，瞧见店小二询问的目光，不免好笑，出声提醒道：“小二，这是你们的店。”小二又愣了一下，随即尴尬起来，刚才一瞬间也不知怎地，竟不由自主地想询问展昭的意见。既然是客栈，生意还是要做，或许这门外的客人真的遇到了难处，没处落脚，在这风雪天里，也足够可怜了。

小二小跑向门口，去起了一块门板下来，那冷风立即嗖嗖地往门里灌，冻得他一哆嗦。一条人影带着香风一阵闪进屋里，小二赶紧向外面打量了几眼，确定再没有人了，快手快脚地把门合上，转过身去便瞧清了进来的人。

极美的一个女人，穿着一身蓝色斗篷，生的柳叶眉，丹凤眼，小巧的嘴唇，肤如凝脂。她进来的时候十分狼狈，现在已经平静下来，慢条斯理地脱下那身斗篷，露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店小二看得挪不开眼，展昭的视线也死死黏在这女子身上，倒不是因为美色当前，而是这女子分明便是薛独袖！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展昭的手看似随意地搁在剑的旁边，却是一个随时拔剑出招的准备，这薛独袖武功不低，此时独身一人，没瞧见丁苍忠。薛独袖美目一转便看见了展昭，竟直直向展昭走来，在他桌前站定。小二站在不远处，瞧见这架势，一时也不好上前询问。

薛独袖身上散发出淡淡幽香，直钻入鼻间，展昭抬起双眼注视着薛独袖，薛独袖秀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朝展昭挑起一边眉头，指了指空座，问道：“我能坐下么？”展昭别开眼，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淡淡道：“有人了。”薛独袖受到如此明确的拒绝有些尴尬，不过她到底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物，瞬间便收敛了不快的神色。展昭轻抿了一口酒，指了指对面的空座：“那边没人。”薛独袖嫣然一笑，细白的柔荑顺了顺发鬓，走到对面从容坐下：“叨扰了，展大人。”展昭没说话，自顾自地喝酒吃菜，手也从剑边挪开。薛独袖冲小二招了招手，小二赶忙上前，犹豫了一下道：“姑娘，天色晚了，现成的卤味是有，其他菜色可就没啦，您要用些什么？”薛独袖抿唇一笑：“我只要两壶酒便好。”

小二将酒送上，薛独袖将自己的杯子斟满酒，稳稳一托：“展大人，小女子敬你一杯。”

说罢酒到杯干，展昭静静地看着，待薛独袖放下酒杯，才出声道：“好酒量。”薛独袖见展昭没有喝酒的意思，不免也觉得脸上无光，不过倒也没发作，只不满地瞟了一眼展昭，道：“展大人不喝？”展昭摇头：“抱歉，有伤在身，不宜饮酒。”薛独袖一怔，她自然知道展昭受了伤，可见了展昭面前的酒杯，想到刚刚他还端酒杯抿了一口，心下有些着恼，不过这会却也不好闹僵，不由笑道：“是吗？展大人这一杯酒只是斟出来看的？”展昭笑了笑，不说话，此时二楼落下一道慵懒声音：“那是我的，薛独袖。”展昭不用看也知道是白玉堂，薛独袖也毫不意外，转头笑道：“白五爷，又见面了。”白玉堂走到展昭身旁的空座坐下，拿过展昭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看着薛独袖，问道：“出什么事了？”薛独袖眼睛一眨：“你怎知道？”白玉堂道：“丁苍忠被人劫走了？”薛独袖脸色变了，展昭心中也是一突，自打薛独袖出现，坐到自己面前时，展昭就隐隐觉得有不妥，只是没想到，这个劫了人犯的女子，居然也被人劫了！

薛独袖又斟了一杯酒，此时却是有些赌气地喝干了，将酒杯重重一放：“是被劫了，姑奶奶遭了暗算，那些人趁机便把人劫走。”展昭开口问道：“是方清煞他们？”薛独袖摇头：“不，不是他。”白玉堂手一扬：“等等。”薛独袖瞧着白玉堂，白玉堂问道：“你遭了暗算？”

薛独袖点头：“软骨散。”白玉堂道：“他们没为难你，只带走了人犯？”薛独袖道：“是。”

白玉堂又斟了一杯酒，抬眼问道：“你来找展昭帮忙的？”薛独袖哧哧一笑：“瞒不过你，白五爷。”继而目光一转，笑吟吟地看着展昭，道：“展大人，对方要我拿西门忍去换丁苍忠，你就成全了小女子吧。”语带娇憨，神态换了一副纯真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是毫无道理！她先要白玉堂帮忙抢丁苍忠，却在回去路中将人弄丢了，现在却又厚着脸皮回来找展昭要另一个人犯去换！

白玉堂惊讶地看着薛独袖：“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出来？”薛独袖无所谓地一笑，看了一眼展昭道：“展大人现在有伤，可拦不住我。”展昭十分好脾气地笑笑，没说话，白玉堂抬起眼也笑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帮展昭拦你？”薛独袖一愣，这点她倒是没想过，白玉堂一直与自己有些交情，且风传他与展昭并不和，这等情形下要薛独袖相信白玉堂会帮展昭，她做不到。白玉堂此时望着展昭：“展昭，要不要我帮你？”展昭没回答这个问题，静静道：“薛姑娘若是出手劫人，展昭必然不敌。”白玉堂点点头：“的确，没有你，那几个捕役即便不受伤，也敌不过薛独袖。”薛独袖抿嘴一笑，心情愉快地喝酒。

展昭没有开口，似乎在思考问题，白玉堂等了片刻，喝了两杯酒，在倒第三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展昭毫不在意地说道：“在想薛姑娘所言有几分可信。”

薛独袖脸色变了，不悦地放下酒杯：“展大人当我冒着风雪来此说这番话是吃饱了撑的？”

展昭一把夺过白玉堂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叹道：“女人的心思，展某不懂。”白玉堂被这一句话震得愣在当场，随即哈哈大笑，笑得酣畅淋漓，薛独袖铁青着脸瞪着展昭，展昭眉头一扬，无比轻松地说道：“抱歉，酒后胡言，薛姑娘。”白玉堂坐直了身子，摇头叹息，展昭那句“酒后胡言”实在是胡说八道之极！若抿那一小口酒便能“酒后胡言”，白玉堂也不得不佩服展昭的酒量酒品！

白玉堂瞄了一眼展昭，见他神色八风不动的模样，暗笑不已，这个展昭，平日正经非常，没想到耍起嘴皮子也真是一把好手。展昭抬眼看薛独袖，问道：“薛姑娘报仇，为何不交予官府置办？”薛独袖冷笑一声：“官府会如何置办？”展昭道：“自然是斩立决。”薛独袖又是一声冷笑，柳眉一竖，盈盈美目透出阴毒狠辣，声音堪比寒冰：“刀起头落，丁苍忠淫人妻女，辣手摧花，犯下如此滔天罪孽，到头来也不过这一刀！展大人，你觉得公平？”展昭神色凝重：“王法之下，朝纪分明，治罪执刑不可违背，也不容逾越。”薛独袖不屑地嗤笑一声：“展大人也曾身在江湖，何必拿这些陈腔滥调唬我？朝纪是否分明展大人你可比我清楚，表面的功夫谁不会做？”

展昭并未反驳，官场之上确有黑暗之处，自己也曾亲身体验过几次，不过眼下却不是讨论这些的时机。展昭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两眼抬起看向薛独袖，道：“展某的确重伤在身，可从此处赶到楼上，却不费多少工夫。”薛独袖道：“的确不费多少工夫，只是去了那里，展大人又能如何？比武，如今你重伤未愈无法动手，靠那几个捕役？展大人，你有什么打算？”展昭神态镇定，语气也十分平静，仿佛眼前的并不是来劫人的敌手，而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展某并无什么打算，只要瞬息便足够。”薛独袖好奇道：“什么意思？”展昭微微一笑：“薛姑娘可能还不知，展某当差之时，对于所押解的犯人有先斩后奏的权力，若是情势危急，展某可以就地执法，而这情势判断，取决于我。”薛独袖脸色黑了几分，展昭继续说道：“展某虽然重伤在身，可拔剑的速度却并不慢，薛姑娘可要试一试？”

薛独袖此时总算明白展昭所说的“只要瞬息”是何含义，展昭轻功卓绝，虽重伤在身，但从此处上二楼去却也不是难事，再者，展昭根本不需亲自动手，只需一个指令，楼上那些捕役自然会手起刀落！想到此处，薛独袖不免恨恨道：“展昭，你口口声声王法律例，可说起心狠手辣，你不遑多让！”展昭淡淡一笑：“过奖。”

薛独袖气得说不出话来，西门忍是死是活她当然不在意，可此时若是西门忍死了，却是换不回丁苍忠，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皆是白忙一场！对于展昭她到底存着敬畏，展昭的武功实在太强，强大到薛独袖不得不信他那句“只要瞬息”。想到此处薛独袖一时也没了法子，瞪了白玉堂一眼，白玉堂一直坐在一旁自斟自饮，今日可算见着展昭另一面，正大是觉得新奇，此时被薛独袖瞪了一眼，到底与薛独袖有些交情，白玉堂打了个哈哈向展昭问道：“你打算如何？”展昭瞥了一眼白玉堂，叹道：“还能如何？薛姑娘，你去提人吧。”这一下变故，不仅是白玉堂，连着薛独袖也怔然当场，二人齐齐出口：“什么？”展昭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有什么问题？”薛独袖压抑着胸中狂喜，尽量平静地问道：“展大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展昭轻轻一笑：“君子不敢当，事后薛姑娘还需帮展某一个忙。”薛独袖警惕地问道：“什么忙？”展昭说道：“事成之后，留下丁苍忠一只手给展某复命。”薛独袖神色稍缓：“这没问题，只是仅仅如此你便能结案？”展昭道：“丁苍忠拒捕，展某就地格杀。”薛独袖站起身来，朝展昭抱拳一礼：“多谢展大人成全！”展昭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道：“展某不胜酒力，二位请便。”说罢径自起身上楼，二人眼睁睁地瞧着他进了房间，相互对视一眼，薛独袖率先打破沉默问道：“他是何意？”白玉堂摇头道：“不知。”薛独袖狐疑地看着白玉堂：“你俩耍什么名堂？”白玉堂也站起身道：“五爷因为帮你劫人，此时欠了他人情，一路照料他伤势，除此之外别无他想，能有什么名堂！”见薛独袖犹自在原地踌躇，便又道：“有没有名堂，上去瞧瞧便是。”说罢率先上楼，薛独袖连忙跟在其后。

白玉堂回到屋内的时候，展昭正坐在床边吐纳生息，白玉堂满肚子疑问想问个清楚，见此情形又是一愣：“你内伤好了？”展昭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薛姑娘走了？”白玉堂点头：“走了。”展昭站起身来，随意掸了掸衣衫，提剑就要出门，被白玉堂一把拉住：“干嘛去？”展昭道：“追回人犯。”

白玉堂何其聪明，短短四个字便明白了展昭的意图，一松手道：“好狡猾的猫儿，借着薛独袖将计就计，趁她去交易时尾随其后，双方交割时来个一网打尽，好一个欲擒故纵！”

展昭神色淡然，白玉堂思索道：“风险极大啊，对方尚不知是何人，不过能够从薛独袖那女人手上劫走人犯应也不是易与之辈，你有足够的信心一击制胜？”展昭摇头：“没有。”白玉堂瞧展昭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免纳闷：“莫非你要硬闯？”展昭看着白玉堂道：“展某大概知道从薛独袖手中劫走人犯的是什么人。”说到此处转头看了看窗外，“须得快些了，边走边说。”白玉堂跟着展昭走到窗边，顺口问道：“就你我二人？”展昭点头笑道：“怕？”白玉堂狭长凤目一瞪：“笑话！”

展昭笑而不语，率先纵身掠出窗外，白玉堂也是个爽利的性子，当下便跟着展昭越窗而出，刚一落地展昭便是一个踉跄，白玉堂一把拽住他：“你行不行啊？”展昭摆摆手，此时雪已经停了，风依然很大，于黑暗中辨明了方向，一路追赶而去。白玉堂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展昭神色严肃：“当然是救西门忍的人。”白玉堂立即说道：“西门忍唯一的亲人，乌衣寨的大当家铁继辛？展昭，你打算去挑乌衣寨？”展昭沉默不答，白玉堂立即反应过来：“薛独袖不会那么笨，在乌衣寨与他们交易……”展昭颔首道：“所以他们会约一个地方。”白玉堂问道：“你为何知道是这个方向？”展昭淡淡一笑：“我那些弟兄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白玉堂略一思索便即明白：“难怪你任由薛独袖上楼去劫人，原来是事先安排好的，然后跟踪薛独袖，将讯息传递给你。”展昭摇头：“并非事先安排，而是共事多年的默契。”白玉堂不解恍然，“你任由薛独袖去劫人，却并不出面，本身便已经是一种暗号，接下来该如何做，他们跟随你多年，必然知晓！”展昭笑道：“那捕役里的金逸可不是一般人物，跟踪经验老到，传递讯息的方法独特有效。”白玉堂默念了几遍金逸的名字，越发觉得熟悉，猛然想起以前江湖上一号人物：“可就是那个‘幽行客’金逸？”展昭并不否认，白玉堂喃喃道：“那却真是个奇人，数年前在江湖销声匿迹，原来竟是跟着你入了公门。”

展昭轻轻颔首，白玉堂也不在发问，专注赶路。二人都没有骑马，一路施展轻功，越走越偏僻荒凉，最后行至一座小山丘处。展昭到底有伤在身，行动依然受到限制，白玉堂时不时便拉他一把，顺着山路行了一小段，果然瞧见前面隐隐两条人影。

展昭判断的没错，薛独袖也没骑马，看来交割地点离此处并不远。二人放缓了脚步，始终与薛独袖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深夜野外安静非常，只听得到西门忍镣铐的铁链在地上拖行的清脆声响。

白玉堂轻轻地碰了碰展昭：“展大人，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刚刚答应了薛独袖，转脸就反悔？”展昭叹道：“展某本就不是什么君子，私下交割人犯，已是违法，如此作为也是迫不得已。”白玉堂道：“你这是一人独黑两家，不怕被他们惦记？”展昭淡淡道：“白兄若怕，便在一旁看着。”

白玉堂盯着展昭良久，一下拉住他手腕。展昭回头与他对视，白玉堂缓缓道：“五爷说了照料你伤势，必然不会放任你去冒险，此其一，薛独袖是五爷旧识，五爷自然也不想她遇到意外，此其二，所以你不必再用这等话激将五爷，若要说怕也是你这傻猫会瞻前顾后，我陷空岛的人心中便从没一个怕字。”

展昭默默听完，看着白玉堂双眼，拱手一礼道：“是展昭鲁莽了，白兄。”白玉堂心头稍稍好过一些，松开展昭朝前方看去，忽地嘘了一声，展昭也察觉到了，快走几步向前看去，只见前方出现了一片小树林。展昭心中咯噔一下，若是在树林里交割，那便真是十分不利于自己行动，连忙看向白玉堂，白玉堂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不过眼前情况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此时天际却又飘起雪花来，由稀疏到绵密，寒风却小了些，二人总算感觉好受些许，远远地跟着薛独袖。

薛独袖并没有进那小树林，而是向左拐去，展昭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要去枯底沟……”白玉堂问道：“你认识那地方？”展昭道：“这次幸亏咱俩跟来，不然只怕薛姑娘要吃亏，枯底沟根本就是乌衣寨的一个小分寨。”白玉堂奇道：“这薛独袖不会笨到一个人去吧？”展昭四下打量：“目前没有其他人，既然知道地方，咱们便换个地方过去。”白玉堂自然没意见，跟着展昭施展轻功掠入另一条岔道。

不多时，二人瞧见前方有隐隐约约的火光，应是到了“枯底沟”。二人担心露了行迹，一路小心行来，却未见巡逻之人，只寨门处有两个喽啰放哨。绕开寨门再走几步，便瞧见前方一圈土墙，二人提气腾身，一闪之下，便上了一处屋顶。屋顶上的瓦片大多陈旧不堪，上有积雪，湿滑无比，若不是二人身手矫健，连站稳也难。刚藏好身形，展昭便倒抽一口凉气。

白玉堂赶紧竖起食指冲他“嘘”了一声，展昭双眼瞪着他，示意他的手臂，白玉堂这才发现刚才担心展昭上房不便，顺手助了他一把，此时正按在他背上……连忙缩回手去，白玉堂朝展昭笑了笑，展昭缓了一会，总算缓过疼痛，与白玉堂趴在屋顶上朝下看。

一看之下白玉堂额角忍不住跳了跳，这里说是乌衣寨的分寨，想那乌衣寨在江湖上多响亮的名号，主寨也是门面堂皇，可眼前这分寨却是寒碜。之前看到的那一圈土墙过来便是天井，天井倒还宽敞，全寨只有此处燃着火把，也不知用了什么燃料，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居然能保持不灭。二人所藏身的这个屋子应是主厅，较之他处略显宽敞大气些，后边不远处能看见几座房屋，瞧不清晰。 

白玉堂见展昭额头冷汗直冒，想到他的伤，小声问道：“你不要紧吧？”展昭摇摇头，刚才一路耗费真气，此时确是有些支撑不住，可眼前情形容不得退缩，因为前方已经传来隐约的铁链声。

来了！

展昭望向白玉堂，见他赤手空拳，问道：“你武器未带？”白玉堂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展昭这才忆起起他的武器已被自己削断：“怎的不先去置一把用着？”白玉堂没好气道：“没空闲。”展昭沉默了一会，碰了碰白玉堂，白玉堂转过头去，只见展昭递过来一物，白玉堂接了才发现竟是展昭的巨阙！白玉堂一惊，看向展昭，展昭道：“借你。”白玉堂哭笑不得，他惯于用刀，对于剑也不是不会，只是不如刀来得趁手，不过巨阙这上古神兵的名头在此，白玉堂也起了好胜之心，大大方方地道了谢，问道：“那你呢？”展昭道：“我自处理，一会如遇状况，白兄不必管我。”

白玉堂听得心头一热，他自然明白一柄剑对于剑客的意义，展昭在临阵前竟将视作生命的武器交付给自己，那已经是一种绝对的信任。此时再听他如此说话，白玉堂本就是血性男儿，忍不住握住他手，动容道：“放心，五爷定然给你压阵！”展昭微微一笑，“展某何德何能，能与白兄相惜，不过白兄只管小心在意，展某自有脱身的法子。”

展昭这一个笑容漾在白玉堂心头，白玉堂心中直觉温暖畅快无比，此时还握着展昭的手，温暖丝丝传来，直达内心，白玉堂伸出手指，轻柔地拂去沾在展昭眉上的雪花，给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放心吧，一切有五爷在。”

铁链声已经越来越近，终于在寨子门口停下。守门的喽啰进了主厅报信，展昭远远瞧着那薛独袖身旁，西门忍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不一会主厅中缓步走出数人，一时间各处火光大亮。展昭连忙朝下看去，一眼便看见了人群前方的丁苍忠，心中大跳了数下。 

丁苍忠活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白玉堂拉了一下展昭，示意他看当中一人：“铁继辛果然来了。”展昭自然也看见了，而且脑子里已经做出了对策。下面人数约有三十余人，其中有七八人是好手，而这铁继辛更是与方清煞旗鼓相当的高手，展昭目光一转，立即瞧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白玉堂见展昭忽然发愣，推了推他：“怎么了？“展昭缓缓转头看着白玉堂，面无表情地说道：“白兄，一会千万小心，方清煞也在。”“方清煞也在？你不是说他要的是丁苍忠么？”白玉堂顺着展昭视线看去，皱了皱眉头，“他受伤了？”“嗯。”展昭点了点头，“伤得挺重，方清煞出现在这里，只能代表一件事情。”白玉堂也意识到了，顺着他的话说道：“他们根本就不打算用丁苍忠换西门忍。”展昭叹息一声：“薛姑娘果然独身一人前来……”白玉堂无言以对：“……咱们也好不到哪去。”

二人正猜度眼前情势，那边薛独袖已经开口：“人我带来了，只没想到铁当家摆下如此阵势。”铁继辛上前几步，身旁跟着两个人押着丁苍忠，铁继辛开口道：“薛姑娘果然好本事。”薛独袖心知当下情形于己不利，难保铁继辛不生歹念，但看见丁苍忠近在眼前，又不甘心就此作罢。她冷着脸道：“废话少说，将人送过来。”铁继辛皮笑肉不笑：“薛姑娘糊涂了吧？交割这种事情自然是同时进行。”薛独袖道：“你们派一个人带着丁苍忠过来，交换了人便回去，难道铁当家的还惧我一个女子？”铁继辛笑了几声，道：“薛姑娘是一人前来？”薛独袖不耐烦道：“我还未曾疑你，你倒先反咬一口。你看见我身旁有人？若是有，便是你看见鬼了！”铁继辛四处瞧了瞧，确实没发现异状，他也不欲与薛独袖多纠缠，朝一旁的手下示意，那手下便带着丁苍忠朝前走去。薛独袖突然开口：“慢着！”铁继辛皱眉一扬手，盯着薛独袖问道：“怎么？”薛独袖一指丁苍忠：“他为何没有带枷锁？”铁继辛说道：“在我手上的人插翅难飞，还需要什么枷锁？”薛独袖摇头道：“铁当家的，我一介女子可不似你这般强劲，劳烦将枷锁给他戴上。”铁继辛微一皱眉，薛独袖手中忽然滑出一柄匕首抵在西门忍脖颈旁：“照做！”铁继辛双目一睁，随即微微眯起，低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便有人拿来枷锁给丁苍忠戴上，铁继辛问道：“现在可以了？”薛独袖见枷锁完好地锁了，这才点点头：“你过来吧。”

白玉堂与展昭在屋顶瞧得清楚，笑道：“这女人精明的很。”展昭摇头：“只可惜毫无用处，铁继辛不会在乎有没有枷锁，只要她一松开西门忍，那局势便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白玉堂问道：“你有什么法子？”展昭道：“那就需要白兄帮忙牵制住他们一会。”白玉堂点点头：“不难，看五爷的。”展昭道：“西门忍一脱离薛独袖，立即动手。”

下面那押着丁苍忠的手下已经走到薛独袖面前，展白二人全神贯注，身体时刻做好了各种应对的准备。那手下将丁苍忠推到薛独袖身边，薛独袖的手离开了西门忍，一把拉住丁苍忠的同时，那下人拉着西门忍便往回跑，手中一柄长刀几下便砍断西门忍身上的镣铐锁链。西门忍此时也没了那木楞的呆傻样子，身手陡然敏捷起来，向着铁继辛冲去。铁继辛哈哈一笑，薛独袖也知情形不妙，带着丁苍忠奋力便往寨门外掠去。铁继辛大手一挥下：“拦住！”

一众手下一起向薛独袖围去，铁继辛独自一人神色淡然地作壁上观，一边替西门忍除去剩余的枷锁铁链。蓦地斜刺里一道劲风猛地射来，铁继辛一惊非同小可，只见一柄五寸长的细小匕首带着银灿的光芒瞬息而至，铁继辛骂了一句：“臭婆娘，果然有后招！”一把挥起手中的那柄长刀，迅捷地挡在身前，生生荡开这一次暗袭，正要循着方向看去，只听身后一声惨呼，铁继辛双目圆瞪转身一看，只见西门忍已被一枚袖箭一击封喉，眼见便活不得了！

铁继辛大怒，咆哮不止，一道清亮冷冽的声音响起：“三更半夜吵吵什么？五爷耳根都不得清净！”

转首间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疾冲而下，展昭喝道：“白兄，此处交给你！”说罢扑向被众人围住的薛独袖与丁苍忠。白玉堂应了一声，巨阙出鞘迎着铁继辛的刀便是兜头一刀，铁继辛见他使剑，已经横刀在胸准备接下这一招剑势，谁想白玉堂一时竟忘了手中拿的是展昭的巨阙，习惯性地使出了刀法，起手一刀右臂挥斩下去，顷刻间一十三刀化作一蓬夺目银色光华，暴泻而下。

铁继辛被打了个手忙脚乱，连忙收招转势，硬是在那“刀”接近身前三寸时险险接下，铁继辛还道自己看走了眼，此时一看对方那白衣俊美青年手中拿着的分明便是一柄剑，不由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剑法！”白玉堂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笑道：“忘了，这便换剑法。”

话音刚落雪亮冷芒乍然出现，白玉堂攻势又到，手腕疾翻数下，如霜冷芒透着清莹剑影横削铁继辛腰间，铁继辛转身一个筋斗后跃出去，恰恰避开，右手宝刀猛力挥出，白闪闪的光芒映入白玉堂双眼，白玉堂讶道：“倒是一把好刀！”

说着话巨阙迎着刀锋一插，猛地一用力扳动，接着那微颤的回弹腾身而起，人在半空手中剑刃又带动匹练一道，“刀”落如电，直直砍了下去！

铁继辛含胸缩退，闪出数步再度避开，白玉堂一“刀”劈空，嘴角一勾，接着剑刃颤动，身形跟着翻转，顿时一片冷焰四溢开来，一片匹练包裹着白玉堂，如同一道流虹冲向铁继辛。

铁继辛今日真正是马失前蹄，被白玉堂乱七八糟的“剑法”打得措手不及，不由怒喝道：“不是换剑法么！怎的还是刀法！”白玉堂不予理会，铁继辛此时见白玉堂这一招来势迅猛，顷刻间便到了身前，也不敢硬挡，脚步一滑瞬闪出三尺开外，宝刀斜下往上倒削，“叮当”撞击声中，白玉堂顿感虎口震颤，暗道这铁继辛行事乱七八糟，但到底也不愧是一方首领，武学造诣颇为深厚。想到此处白玉堂兴味更浓，大喝一声催动真气不退反进，剑刃翻飞，顷刻已卷上铁继辛刀锋，一牵一粘，顺势向外一扯一带，剑身竟如蛇信吞吐，刹那间数十剑合为一剑，巨阙神兵带起的光华璀璨刺目，扬起漫天银芒。

铁继辛见白玉堂这似刀非刀的一招又至，暗骂无耻之余自忖拦不住，大喝一声身形退后，沉身横刀，身体扭转过一个古怪角度，冷不丁划出一刀。这一刀极是刁钻，势头迅猛无比，想来便是铁继辛的成名招式“隐龙刀法”了！

白玉堂身形腾飞如电，半空中右臂抡起，铁继辛等得就是这一刻！他刀法讲究的便是出其不意，刚刚划出的一刀不过是个幌子，目的便是骗得白玉堂腾空。此时目的达到，铁继辛阴笑一声，长刀疾出。数道眩目刀光好似烟花炸裂，去势准狠，带着激荡的气劲打向半空中的白玉堂，顿时场中险象环生。

殊不知白玉堂那一腾空也是后招无穷，铁继辛的动作虽快，白玉堂的眼更毒，在他出招瞬息之后瞅准机会将左手一直握着的剑鞘突地倒转朝下一丢，生生卡着铁继辛刀法变换中的间隙，力道巧妙，剑鞘宽却窄，恰套住了那宝刀刀尖，使那流畅的刀法猛地一滞。

白玉堂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趁着这一滞的功夫已然落地，手中剑招不停直逼铁继辛而去，嘴里也没闲着：“在五爷面前玩刀？”

铁继辛大怒：“泼皮小儿，净耍无赖招式！”边斥边抽刀后退，一个不慎还踩到了那剑鞘，顿时新仇旧恨齐上，狠狠又碾了几脚，身形腾挪躲开白玉堂的进攻，再度后退之时足底用力，身体嗖然前倾，手中宝刀怒矢般“刺”向近身上前的白玉堂。

白玉堂嘿嘿一笑，身体一个高跃弹起，如此近距离的长兵交战，拼的就是一个快字，铁继辛已经很快，可白玉堂在快上从未输过！人在半空攸忽挥出一十八刀，晶芒猛涨，这一十八刀委实太过迅捷，恍惚间竟似并作一刀暴斩而下！

刀身未至，刀气先至，角度刁钻狠辣，封锁了铁继辛招式退路，铁继辛一咬牙只得运起真气举刀硬挡。哪想那阵攻势到了近前便弱了几分，铁继辛心中一喜，正要趁机反攻，忽地手腕一痛，竟被一枚袖箭牢牢钉入腕骨，白玉堂恰巧停下攻势趁着铁继辛反应不及，挥剑将那袖箭向外一挑，铁继辛一声痛呼，鲜血喷涌而出，手中一轻，当啷一声刀落在地。

铁继辛何等聪明，一下便反应过来白玉堂的目的，顿时目眦欲裂，“你……！！”

便在此时包围薛独袖的那人群中间突然一声大喝：“大当家的受伤了！回护！回护！”

那人群反应也十分迅速，立即弃了薛独袖向铁继辛处奔来，铁继辛手腕流血不止，白玉堂剑尖一挑，宝刀已在手中，铁继辛怒目圆睁，此时三十几名手下全到了铁继辛身边，铁继辛咬牙道：“给我上！”

白玉堂见如此多人一起涌上，心头也是一紧，赶紧回头一望，打算将巨阙还给展昭，想着展昭孤身一人又无兵器，不知如何遇险，哪知就是这回头一望，白玉堂几欲吐血！只见薛独袖正与方清煞奋战，而展昭一手提着丁苍忠，冲着白玉堂遥遥一望，微微一笑，转身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鸟般凌空三丈，以一个极其优美的弧形侧掠而出，几个纵身已杳无人影。

白玉堂忽然反应过来，刚刚那句“大当家的受伤了”竟如此耳熟，细想之下可不正是展昭的声音！看来展昭竟是在一开始便已经打定了这主意，让自己引开这一帮人，他好带着人犯脱身！至于那西门忍，是展昭亲手射杀，白玉堂大脑空白片刻，此时响起展昭的话语：“如遇情势紧急，可先斩后奏……”至于临阵借剑，想必也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多拖得片刻时机，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敌人，白玉堂也十分悲愤！可怜白玉堂竟与展昭惺惺相惜，说什么“五爷定为你压阵！”此时想来，实在是气愤无比！

那三十多名手下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来，白玉堂虽然被展昭摆了一道颇受打击，但高手风范仍在，宝刀挥动，身法运转到了极致，奋力躲闪迎击，胸中一口恶气涌上，几乎将眼前众人当成了展昭，一阵猛烈劈砍，震退几人空闲之际，忍不住仰天长啸：“展昭！你这小人——！”

此时飞驰离去的展昭，耳朵一热，随即鼻尖莫名发痒，无端端狠狠打了个喷嚏。

…… 

辗转数日之后，展昭与楼清一行人终于踏入京城，几个人都重重的舒出一口长气。接下来的事情，楼清几人回了开封府，庄山与金逸带着庄海的尸体寻了一处好地方埋葬，而展昭则去了刑部交接犯人。

到了刑部，竟发觉钱尚书不在，询问之下才知是得知展昭几人回了京，便亲自去了开封府迎接。展昭便将犯人交由刑部先行收押，转身匆匆回府。

刑部尚书钱德林细细看了展昭交来的文案，看完之后皱眉问道：“如此说来，那西门忍由于拒捕，已经被展大人执法？”展昭道：“正是。”钱德林问道：“可有证物？”展昭沉默了一会，摇头道：“当时情况紧急，下官匆忙间只得射杀西门忍，带着丁苍忠突围，未曾有机会取证。”钱德林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道：“展护卫为人本官自然信得过，只是若是没有证物，恐怕难以交代，若上面追查下来……”钱德林闭口不言，楼清几人在一旁愤愤然，他们一路辛苦，折了人手历尽万难才完成任务，如今却还交不了差。

展昭心中明白，平静的很：“眼下即便是再去那枯底沟也未必能够取证。”钱德林叹道：“当时若是回去再取，或许还有机会。”

展昭默然，当时他身后伤口尽数裂开，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能够突围而出已是不易，更何况还带着一个人……

包拯坐在一旁，此时开口道：“展护卫重伤未愈，还是先请公孙先生看一看，钱尚书，此事现在多说也是无益，待展护卫伤好之后必然给刑部一个交代。”钱德林此时也没有他法，包拯都发话了，面子不能不给，正要起身告辞，只见眼前一花，“咚”地一声掉下一物，咕噜噜滚到钱德林脚边，钱德林吓了一跳，定睛瞧去，居然是个面色青灰的人头！

钱德林大惊，展昭瞧见那人头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会心一笑，望向门外。只见门外一个高大人影，白衣黑发，面貌俊美，一手握着巨阙，一手提着一柄刀，缓步走进门来。

白玉堂一双狭长凤目在屋内扫视一圈，扫到展昭身上时先是微微眯了一眯，随即转向包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草民白玉堂，见过包大人！”包拯愕然片刻也回过神来，问道：“可是陷空岛的白义士？”白玉堂抬头道：“正是，草民此来是为归还展大人东西。”包拯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这是……？”展昭镇静的声音响起：“是西门忍的人头。”白玉堂转脸看向展昭：“展大人，你走得太急，头都忘记带了，白某给你送来，就不必感激了！”

展昭岂能听不出白玉堂话语中咬牙切齿的意味。当日那般也是情非得已，心中一直牵挂着，见到白玉堂平安出现，心中喜悦可想而知，可此时也不是说事的场合，展昭只敛眉垂眸而立，口中规矩应道：“多谢白兄相助。”

白玉堂瞧他这模样心头来气，却也不好当时发作，当即微笑道：“展大人伤势可好些了？白某今日带了好药前来，替你医治。”展昭神色不动：“不敢有劳白兄，钱大人，此人头可能算证物？”钱德林道：“既是西门忍的人头，自然可以。”展昭镇定颔首道：“那便好，公孙先生在等候展某，展某先行告辞。”说着便要走，包拯却开口道：“展护卫，白义士古道热肠，你也莫拂了他意，公孙先生此时不在府中，还是让白义士代劳吧。”

展昭身体僵住，却也无法反驳，只好弯腰一礼，向后院走去，白玉堂一手刀一手剑，向包大人笑了笑，跟着展昭去了后院。

片刻之后，展昭房中传出一声怒喝：“白玉堂！你不要太过分！”

包拯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一口，对钱德林笑道：“钱大人，本府送送你？”

钱德林听见那声怒喝，好奇问道：“是展护卫？”包拯站起身，对着钱德林笑道：“请！”

展昭趴在床上，浑身汗水淋漓，此时身上已经换了新绷带，白玉堂笑吟吟地坐在床边，看着面色青白的展昭。

白玉堂新带来的药果然不是凡品，洒上之后明明结了薄痂的伤口却依然能感觉到清凉无比而同时，那突兀的疼痛也非一般人能承受，仿佛生生将那伤口连同周遭的皮肉全数翻搅了一般。展昭意志再强悍，这一炷香时间下来也实在吃不消，此时总算疼痛缓解下来，展昭得以喘息。

展昭将脸埋在被褥里，闷闷地哼了一声，白玉堂笑道：“这点疼就受不了啦？”展昭闭目咬牙，哪里是“这点疼”！此时也无力与他斗嘴，只盼他消了气尽快离去，自己好安心睡一觉。哪知白玉堂坐在展昭床边，却忽然安静下来，展昭等了一会也没动静，纳闷地从被褥里抬起头，转脸望去，只见白玉堂也正瞧着自己，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那双黑眸却又幽深了几分。

展昭与他对望了一会，顿觉脖子酸痛，转回脸去，只听身后白玉堂轻声道：“展昭，那日你可是早就算计好的？”

展昭沉默一会，道：“并不全是，只是根据当时情形……”

白玉堂打断道：“你将剑交给我，也是算计好的？”

展昭想也未想便道：“不是！”

白玉堂又沉默了，展昭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白玉堂一张俊脸正凑在眼前，离得十分近，二人鼻尖相对，彼此都能嗅到对方呼出的气息……展昭张口结舌的模样令白玉堂笑了起来，略微后退了一些，道：“就知道你会回头。”展昭无奈转过脸去，白玉堂俯下身，凑到展昭耳边，道：“此次便罢了，下次再敢算计五爷，五爷绝不会姑息！”

白玉堂一缕乌发正垂在展昭鼻尖处，晃动几下顿觉瘙痒无比，展昭闭起眼睛，忍不住狠狠打了两个喷嚏，难免又牵动伤口。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白玉堂已站直了身体，展昭揉了揉鼻子，郁闷地看了一眼白玉堂垂落在胸前的黑发。

白玉堂拿过一旁的长刀，在手中摩挲了几下，道：“这次也算不虚此行，得了一把好刀，猫儿，你可没瞧见刀被我拿走时，那铁继辛的脸色……”

展昭定定地看着神采飞扬的白玉堂，窗外风雪已停，多日不见的太阳此时也露了脸，阳光洒落进屋里，空气中依稀能瞧见翻飞的细小灰尘，一片安宁的气息。

困倦忽来，展昭小小打了个呵欠，听着白玉堂的述说，逐渐闭上双眼，沉沉睡去。白玉堂也停止了说话，走到床边，轻轻地拉过棉被替展昭盖上，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死猫，伤好之后必然要陪五爷打上三百回合！”

几缕头发贴着展昭脸颊披散下来，白玉堂伸手替他将发丝拨到耳后，触到展昭耳垂的瞬间，柔软的触觉令他心中一动。

紧跟着，白玉堂打了数个极为响亮的喷嚏！而展昭丝毫不受影响，睡得正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