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传家|群像】传奇是蛮荒时代一首哀歌
*旁观视角 侧重易三
配合使用BGM:小时姑娘-她呀她
01
我叫易安,养在星华出资的福利院里。
抱我走进星华大门的那个女人,她总是笑意盎然,连同那双眼睛都弯了起来。她的声线有着吴语里特有的娇糯,音调起得高高的。我听说过的,星华福利院的前身是贫儿院,是星华百货创始人带头收容那些因为动乱而流离失所的孩子。新中国成立之后,大人们都说,不会再有战争了,所以也不会有新的小孩加入贫儿院。五十年代,带我进入星华的那个女人决定响应政策,将星华百货更为公私合营制。福利院,也是那个时候同步捐助建造的。这个女人一生未......
*旁观视角 侧重易三
配合使用BGM:小时姑娘-她呀她
01
我叫易安,养在星华出资的福利院里。
抱我走进星华大门的那个女人,她总是笑意盎然,连同那双眼睛都弯了起来。她的声线有着吴语里特有的娇糯,音调起得高高的。我听说过的,星华福利院的前身是贫儿院,是星华百货创始人带头收容那些因为动乱而流离失所的孩子。新中国成立之后,大人们都说,不会再有战争了,所以也不会有新的小孩加入贫儿院。五十年代,带我进入星华的那个女人决定响应政策,将星华百货更为公私合营制。福利院,也是那个时候同步捐助建造的。这个女人一生未婚,却在中年后想要一个贴心的儿女陪她说说体己话。因此,她从福利院将我领进了易家,给我取名易安。
读了几年书之后,我问她,是因为喜欢李清照的关系吗?我的名字是李清照的易安?
她做板报的手一顿,告诉我,是一生平安的易安。
我出生在四十年代末,彼时我尚且是襁褓中的婴儿,能在乱世中存活已经是莫大的福分。有记忆的时候,中国的土地上已经没有侵略的迹象,但是战争遗留的血腥与恐怖仍然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物质的痕迹,可以通过外在因素冲刷殆尽,因战争而携带的后遗症,却经久不灭。
一生平安,是那个时代的被禁锢的祝福。身为流民,会因战乱饥荒所死;身为商人,会因不愿出卖良知而死;身为外交官,会因敌人的仇视而死;身为士兵,会因守卫国土而死。所以,平安太难了。
02
大年初一的下午,有位气势凌人的阿姨来找她。还没踏进客厅门,声音就先传到了卧室。她也不甘示弱,扯着嗓门回击。
我才知道,原来她叫钟秀。
那位戴着墨镜,用鼻孔上下打量了我三分钟的人是她的姐姐,易钟玉。我儿时看到有关战争的真实情况,就是通过她私人购买珍藏的照片。现在她身后跟着的西装笔挺的男人,应该就是报纸上提过的前外交大使唐凤梧先生。
钟灵毓秀,一听就能猜到她曾经应该也有个和睦的家庭,被父母庇护,被姐姐宠爱。在成为星华百货的掌舵人之前,她也该是泡在蜜罐城堡里的公主。
这对姐妹就像两个爆竹,一点就炸。起先唐先生还能在沙发上保持微笑地坐几分钟,时不时插个嘴劝架,半小时后神色大变地带着自己的儿子往楼上跑。我傻愣在钢琴旁边,看她们无休止地拌嘴。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谁能治得了她们俩。
03
好吧,是有的。
姗姗来迟的长姐不过只是站在客厅门口,她俩就心有灵犀地闭了嘴。
世界终于清静了,唐先生也重新下楼,和长姐背后那个走路有些吃力的男人热络寒暄。
我终于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见到了传闻的易家三姐妹。
大姐夫打仗时伤到了小腿,行动速度大不如前。但也不妨碍他每五句话必定会夹带一句“册那”的规律。他每每冒出这两个音节,易钟灵就会看他一眼。直到他赔着笑脸,身后仿佛拥有小狗尾巴一样摇啊摇。
欢乐的聚会戛然而止。
不知道是谁提到了“陆培”,“钟杰”这样子的词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他们的脸色唰一下变白,几个人互相推搡,埋怨谁先开启的话题,但钟秀却始终神情自若,浅笑着看另外四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最能说会道的唐凤梧推出来顶锅。
临近晚饭时间,大人匆匆结束话题,回楼上小憩片刻。
我偷偷溜进钟秀的书房,翻开她放在第一排抽屉里的相册。钟杰舅舅的故事,我在福利院里的时候听何老师说过,青年满怀理想、壮烈殉国。只有一次,一位陌生的阿姨重新和我们提起这件事情的结局,说是钟杰舅舅早已在香港改名换姓,有了美满的家庭。而早在之前,我就已经从相册里翻到过舅舅的照片,背后是钟秀阿姨的笔迹,清楚地记录下钟杰的生卒年。
我猜是那场战争,给每个人都留下了不可愈合的创伤。
04
我很快就知道了陆培是谁。
三个月之后的清明节,我陪钟秀去到一处十分寂静的陵园。
钟秀问我:如果有人第一天认识你的场景,是他在高处撒钞票,你的第一印象会怎么样?
我回答:纨绔公子哥,不靠谱,不感兴趣。
她朝我做了个鬼脸,说她一开始也这么觉得,但后来发现那个人撒钱其实是在帮她。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这个人是陆培。吓得我把手里的一大捧菊花往回收,一下不能把开战斗机英勇牺牲的将士和在大马路上疯狂撒钱的少爷联系在一起。
钟秀抢走了我怀里的菊花,重新放到祭台上。
“你们年轻人,吸收新鲜东西的能力还不如我呢!”
钟秀阿姨一直把我当朋友一样对待,这一切都得益于她自身良好的童年经历,她永远都充满活力。正如此刻她坐在石阶上,和我炫耀陆培给她制造过的惊喜。透过刺眼的阳光,我仿佛看到了十七岁的易钟秀。我想,如果我是陆培,我也会爱上这个明媚如小鹿的女生。
“他从来都不食言。”
“唯一一次撒谎,就是离别前他骗我他一定会回来娶我。”
放在别人身上,一定会痛哭流涕的回忆桥段,她说得波澜不惊。在没见过她被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折磨得夜夜失眠之前,我一直觉得她永远不会为情所困。
05
每到八月,钟秀就会开始失眠。
观察了几次之后,我故意抱着枕头去找她说不敢一个人睡觉,躺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陆培最害怕她落泪。所以白日里去探望他时,她从来都不曾啜泣过一声。只当他在身边时一般,与他汇报一些家长里短、婚丧嫁娶。每一句话末都会伴随长长的沉默,她想听他的意见。
她其实一直都在想陆培。
年轻的时候以拯救国家和家族为己任,她只是会在想他的时候,抱着那张素描画等娶她的人开着战斗机平安落地。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她力挽狂澜了,夜晚就成了遗憾心事的温床。
到底有多想念呢?
每每夜半被梦魇惊扰,她都会在日记本上记下有关梦中陆培的任何细节。
她和我坦言,害怕自己年纪越来越大之后,距离1942年越来越遥远,会忘记陆培的长相,忘记他的声音。
但她一定不会忘记的。
少年相遇在人声鼎沸的惊心动魄里,却在功成名就的盛世中不得相守。
钟秀前半生繁花似锦,活在亲人的疼爱下,二十岁之后的人生,父母、兄长、爱人接连离去。只能在星华挥手作别,看着两个姐姐奔赴各自幸福。
陆培,是她不能对外言说的秘密。
她会用一辈子来缅怀这段爱情。
06
很久没看见钟灵阿姨一家了,我给他们写的信也不见回音。
但是钟玉阿姨又要回国谈生意,唐先生要开一个国际会议,只让儿子跟过来好好照看自己的母亲。
钟玉给钟秀模仿唐凤梧教育儿子如何监督他的时候,生气的火焰直窜屋顶。我连忙打开了电扇偷凉。
“你每次都要来给我抱怨姐夫一大堆毛病,你们俩的小日子也不受影响啊。”钟秀喝了一杯咖啡,不急不慌地看热闹。
“妈妈只是每次面对您和大姨这样,在爸爸面前,爸爸次次都让着她,他们日子过得好着呢。”小唐在旁边拱火。
然后姨甥俩相视一笑,我在旁边倒数,预测钟玉发火痛骂小唐的时间。
这么多年,大家也都习惯了钟玉的辣椒性格。她和唐凤梧的打打闹闹,更像是无聊生活的调味剂。不得不说,易老爷子挑选女婿的眼光真是独到。
武将为爱柔情,原则为爱让步。
不知道陆培如果活到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07
钟秀阿姨年纪大了之后,不肯与我一同前往闸北区的新房子,坚持要在易家旧宅找到一张旧照片才愿离去。
那天之后,她就常常带着我找一张全家福。
我指着相簿中贴着的旧照片,问她是不是这个?
她摇了摇头,说那是十七八岁照的,没有钟玉,没有阿媛,也没有姐夫们和陆培。
我帮她打电话问遍了当时在易家的人,尤其是国外的钟玉家,但她们都说易家从来没有合体照过这张照片。
我开始觉察出异样。
直到有一天我在花园的草丛里捡到了一个掉落的风筝,图案是钟秀自己画的易家全家福。里面有爸爸妈妈,有哥哥姐姐,有大家彼此喜欢的人。
她很希望他们都能够平安归来,就像以前热热闹闹的大家欢聚一堂。可以回不去上海名媛的富贵生活,但是穷极一生也要努力抓住家的回忆。
她不是找不到照片,是不愿意离开易家。
END/
《折柳》
那一天上海的街头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欢呼声和锣鼓声。
我走在星华百货门口的那条街上,抬头看了看蔚蓝色的天空,那是抗战以来难得一见的澄净辽阔,没有硝烟、也没有飞机拖过的尾气。
路上,大约七八岁的一个小姑娘拎着装满了宝珠茉莉的竹篮开心的奔跑在人群中,看见有驻足的行人时便会送出一枝玲珑如雪的茉莉。
跑到我身边时,小姑娘亦从篮子里取出一枝递到我的手中,“姐姐,送你茉莉花。”
我好奇的俯下身来接过那枝宝珠茉莉,柔声问她,“这花为什么不用来卖呀?”
闻言,小姑娘粲然一笑,吴音温软,“原本是摘来卖的,但是姆妈讲爸爸回家了。”
“爸爸回家了?”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我想不通。
“我爸爸是空军,打日本...
那一天上海的街头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欢呼声和锣鼓声。
我走在星华百货门口的那条街上,抬头看了看蔚蓝色的天空,那是抗战以来难得一见的澄净辽阔,没有硝烟、也没有飞机拖过的尾气。
路上,大约七八岁的一个小姑娘拎着装满了宝珠茉莉的竹篮开心的奔跑在人群中,看见有驻足的行人时便会送出一枝玲珑如雪的茉莉。
跑到我身边时,小姑娘亦从篮子里取出一枝递到我的手中,“姐姐,送你茉莉花。”
我好奇的俯下身来接过那枝宝珠茉莉,柔声问她,“这花为什么不用来卖呀?”
闻言,小姑娘粲然一笑,吴音温软,“原本是摘来卖的,但是姆妈讲爸爸回家了。”
“爸爸回家了?”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我想不通。
“我爸爸是空军,打日本鬼子的,”小姑娘说,“姆妈讲爸爸能平安回来,伊特别高兴,所以讲这些花就送人了。”
空军……是个空军啊。
我目送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着远去的背影,鼻尖不可抑制地泛起酸涩,眼前的景物亦蓦然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水雾。
喂,陆培,你说你怎么这么讨厌啊,人家都回来了,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呢?你真是个大骗子。
热闹的码头边,彼时那位面容和善的大嫂仍旧吆喝着在卖摊车上的糕点,只是这一次却不是青团。
“是易三小姐吧?”大嫂笑吟吟的问道,“要尝尝刚蒸出来的糯米糍粑吗?酸酸甜甜的,地道的宁波口味哩。”
“好啊,给我来一袋。”我答道。
“那个相貌还蛮好看的小后生呢,今天怎么没凑齐来啊?”大嫂将用油纸包好的糯米糍粑递给我道,“伊顶喜欢吃这个糯米糍粑了,回回路过都要来买一袋。”
我垂眸不语,不知该做何答,片刻后,展颜笑说,“伊啊,伊到外地去了。”
“哦哦,这么样子啊。”
我点头。
外滩上清凉湿润的微风拂过我的耳畔,我独自一个人倚靠在镂花西洋风的铁栏杆上,侧头望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
我记得那一次易家受到日本人的威胁,母亲要带我回苏州乡下。
陆培听到消息匆忙来码头找我。
正逢一位支着画架为我画了一幅速写的老人家问我要不要买一幅画。
陆培伸手就把老人手中的速写夺了过去还嫌弃人家画的不好,要自己给我画一幅。
我还道他这个花花公子或许真有那个本事呢。
谁知道陆培三下五除二,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画完了,兴致勃勃地展开在我眼前。
愣是三庭五眼都不对的结构,我却不知为何竟然还挺喜欢的,在他离开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这幅画都始终平平整整地放在我的枕下,就好像他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从未远去。
一如我包中的勃朗宁也是,包会依着衣服的搭配有所更换,但勃朗宁却一直都被收在包中,带在身边。
因为那是我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陆培教我练习射击的那片林子里,这把勃朗宁在我们的手中经过了千百次的交换、同握。
黑色的枪身上有他留下的指纹,汗水与气息。
陆培一定不知道,他走之后,用这把枪,我杀了很多个日本人,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的时候,我其实挺害怕的,可低头看到手里的勃朗宁时,却又不怕了。
如今,二姐和二姐夫接手了星华百货,大姐则随大姐夫一起去了香港定居。
我不止一次的在幻想,倘若陆培还在,我们会去哪里,他会不会陪我去魁北克看圣安妮大峡谷的红枫,会不会陪我去格林威治看璀璨浪漫的星空,会不会陪我走遍我想去的那些城市国度……
大姐离开之前的那天傍晚,我坐在种满了橙红色泡泡玫瑰的玻璃凉亭②里喝着刚磨好的咖啡,她拿着一块用瓷盘盛着的凯司令栗子蛋糕放到我面前,轻声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
我摇摇头说不了,我不能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保护之下让别人照顾。
二姐呢,便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冷瞥了我一眼,用最生硬的语气却说着最让人心暖的话。
我没有答应他们去香港,或者留在上海。
而是选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独自收拾好了行李,换上送陆培离开时穿的那身洋装,没有告诉任何人,平静地来到车站买了一张去往美国的船票。
秋风里,浅咖色的风衣宽松舒适,与白色蕾丝衬裙同搭的礼帽网纱斜罩在我的眼前。
隔着网纱,陆培如蜻蜓点水般印在我额头的亲吻的感觉,我依然清晰地记得。
然而,软红十丈,窗间过马。
我捧着在码头买的最后一袋糯米糍粑,站在去往异国的轮船甲板上,回望家乡好景,虽不舍有之,却无依恋。
或许因为,这个季节没有青团,这片故土也不再有他……
陆培啊,如果冥冥之中真有来世的话,你一定要早点找到我,把你骗我的三年时光用一辈子,不,得用生生世世来补偿我才可以。
——正文结束——
番外只是满足一个he,喜欢的那就是真的,不喜欢的,就当钟秀做了一个好梦……
香港,旧南公馆。
“要不要把消息先告诉钟秀?”席维安看了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青年,轻声问道。
闻言,钟灵插花的手略顿了顿,摇头说,“先别告诉钟秀,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爱人的痛了,好不容易才走出来,再等等吧,若陆培能醒过来了,再写信去美国也不迟。”
……
1979年,除夕。
“外公,你看你看,那是不是就是大陆了啊!”陆忆苏摇了摇右侧椅子上的祖父的手,指着窗外依稀可见的阡陌城市,兴奋的说道。
老人家笑着点点头,怜爱地抚了抚小丫头深棕色有些卷卷的长发,道,“是啊,我们回家了。”
“陆培!你又给Janet吃糖!”不远处,钟秀端来一杯温开水递给陆培后威逼利诱着把外孙女嘴里的棒棒糖给要了出来包上纸扔进了垃圾桶,“Janet本来就在换牙的时候,你还纵着她,有你这么当外公的吗?”
“偶尔吃一次没关系的。”陆培讨好地扯了扯钟秀的袖子道。
“没关系?你女儿小时候蛀牙你忘了?”钟秀嫌弃的瞥了陆培一眼。
彼时抗战结束,钟秀去了美国,和曾经交好的学姐一起开了家服装设计工作室,每天早出晚归,因她嗜甜,是以常常往路过的那家蛋糕店里走一趟。
秋天的纽约细雨微茫,钟秀照旧选了橱窗里的一个草莓玫瑰蛋糕,急匆匆地就走出店门。
临近圣诞节,工作室里还有许多稿子没有处理完毕,她必须赶紧回家把包里剩余的那些稿子尽快处理完。
可当伞撑开的一刹那,穿过如珠雨帘,她看到了那抹只在梦中才能见到的清瘦的身影。
“钟秀。”熟悉的声音萦绕在钟秀的耳畔。
天地寂静,时光停驻,雨声中,这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钟秀怔愣了片刻,须臾,冲进了那个人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满含委屈悲辛地唤了声,“陆培……”
一年后,两人的独女陆蕴出生。
因钟秀是高龄产妇的缘故,生陆蕴时突然大出血,险些没了性命,故而陆培愈发将钟秀看的如眼珠子般宝贝,导致陆蕴小时候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
后来陆蕴长大了,嫁给了一个才学俱佳,风度翩翩的美国的新闻工作者,夫妻俩天天来娘家蹭饭,久而久之,小两口便直接把Janet留在外婆家了,一心一意地忙工作和……度不完的蜜月。
陆培也知道一直以来对陆蕴都有亏欠,于是便往陆忆苏身上补偿,那给这小团子宠的呀,只怕是陆忆苏说一句外公我想要月亮,她外公都能搬架梯子去给她摘。
陆忆苏呢,也确实跟陆培亲的很,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就喜欢被陆培抱着到处走走看看。
这不,陆培能回国看看了,陆忆苏也黏着过来了。
一别多年,下飞机后,祖国的变化是真的很大。
望着辽阔的河山好景,陆培与钟秀相视而笑。
幸而世安稳,幸而景常在,幸而君相伴。
——————
泡泡玫瑰:最初培植出来在1969年,因为我喜欢泡泡玫瑰,所以这里提前拿来用了。
以歌颂你
陆家太太病重时,我去看她,老太太年轻时讨厌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可临了了,却将传家的镯子硬戴在我手上。我也不敢多挣扎,毕竟她心爱的儿子护着我这事已被她叨了一辈子,若不收下这镯子,她肯定越觉得我是个小白眼狼。
孤儿院交给大姐夫的乖乖宝贝女儿,我终于不用被那群小萝卜头追着喊,喊的我头都晕了。
易家花园被易二牢牢把持这么多年,她居然想送给我,不知道她那个榆木脑袋里都是什么坏主意。
我老了,陆培。
今晨梳洗时,头上有一根白头发,替我梳洗的丫头是新来的,竟不懂事的递在我眼前,若不是大姐做刀鱼面哄我,我定是要将那丫头赶出去的。易二嘲笑我小题大做,但是她染头发的时候也不让人说她的白头发,她就是针对我。...
陆家太太病重时,我去看她,老太太年轻时讨厌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可临了了,却将传家的镯子硬戴在我手上。我也不敢多挣扎,毕竟她心爱的儿子护着我这事已被她叨了一辈子,若不收下这镯子,她肯定越觉得我是个小白眼狼。
孤儿院交给大姐夫的乖乖宝贝女儿,我终于不用被那群小萝卜头追着喊,喊的我头都晕了。
易家花园被易二牢牢把持这么多年,她居然想送给我,不知道她那个榆木脑袋里都是什么坏主意。
我老了,陆培。
今晨梳洗时,头上有一根白头发,替我梳洗的丫头是新来的,竟不懂事的递在我眼前,若不是大姐做刀鱼面哄我,我定是要将那丫头赶出去的。易二嘲笑我小题大做,但是她染头发的时候也不让人说她的白头发,她就是针对我。
但是我觉得这丫头是替你受了罪,我这么宽宏大度的人,不过一根白头发,我都满头白发了,若非昨夜入睡时梦到你一脸揶揄的喊我老太太,可是你还是如那年一样年轻,我定不会这样生气。
你怎么还这样年轻呢?
你一点都不心疼我。我见大姐夫,虽然老了,但还是满脸褶子的哄大姐;见唐先生,背都弯了些,但还是义正言辞的被易二赶出卧室。他们都很听话的在变老。只有你,你每次见我,不管我是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如今我都六十岁了,你还是二十岁,连笑纹都不曾多增加一根。你真的好残忍,在梦里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变老。我都不知道你多少岁开始掉牙齿,但是我每次变老一丢丢,你都能知道,这一点都不公平!
但是你应该已经和另一个小姑娘在一起很久了吧,妈妈说,如果一个人不会变老了,就是已经投胎了。可见我多么爱你,我那样娇蛮,但是我宁愿你不再出现在我梦里,我都不想你投不了胎。也不知道你现在是谁,但是那都不是你了,我知道的。我只是有时候有些天真,你知道的。
可是我还是好想你在等我呀。
我近日新认识一个朋友,他和你一样会逗我开心,会保护我,会细心的教我。你听着会不会有一点点吃醋?可是他还是个小朋友,而且,是个日本的小朋友。战争结束,他父母在撤回时走散,他便生在了中国,然后被养在了一家中国的孤儿院里,他与母亲走失在了异国他乡,和我一样,我在家里,却如同置身异国他乡。
你为什么不能骗我一辈子呀。
如果我早知道你不是个纨绔,我就不和你玩了。我最“讨厌”像爸爸那样的人了,你们心中有大义,所以你们争先恐后的赴死,可是你们一点都不为我们考虑,妈妈哭着求爸爸不要走,我也哭着求你,但是你们都只会埋怨我们动摇了你的决心,明明是你自私,你有决心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呢。
所以这是我的惩罚对不对。
老天觉得我配不上这样好的你,所以惩罚我。大姐为大姐夫担惊受怕,但从不妄想动摇他的决心,易二甘愿陪着唐先生赴汤蹈火。只有我是个胆小鬼,爸爸去世了,我只顾着害怕,你要去报国我也只想着自己,所以老天让大姐夫平安归来,让易二他们白头偕老,只让你离开我。甚至连送你的机会都没有。这真是非常狠厉的惩罚。
所以我真的有好好赎罪。
我收留了好多战乱中的孤儿,我把易家赚到的钱都给姐夫们,我甚至都不爱涂胭脂水粉了,我诚心诚意的期盼我的国家,我们的同胞能获得最终的胜利,我们也真的站在了属于自己的领土上。
可是你回不来了。
你甚至连在梦里和我一起变老都不愿意。其实我没这么可怜,我还是傻乎乎的,大姐没少骂我马虎,也总是给易二做恶作剧,现在连他们的孙子都最喜欢我这个姨婆了。
我只是总看见你。
我下定决心要好好活下去,甚至想忘了你让自己活的不那么难过。但是我总看见你,窗户里,厨房里,天台上,星星里,有时候我们拍大合照,我都能在我旁边看见你。为什么会这样呀,陆培,我真的很努力的幸福快乐的度过这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好长一段时间里,我想到你就难过。
后来我想不行呀。
你那样好,我怎么能一想到你就难过呢。我开始接受了,你看我笑,我就真当你看的见,你冲我做鬼脸,我就回你一个鬼脸。再后来,我就看不到你了,因为我知道,你希望我过的好,那我过的好就好了,不用你看见你也能知道。
因为我知道。
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牺牲了,我知道你回不来了,我知道这世上只有我了。我得好好的,因为我知道,你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你感受不到我的痛,你看不到新中国成立,你尝不到百家菜,阅不尽这世间云。
但是我放下了。
我没有放下你,我只是把我当做你,你的母亲便是我的母亲,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我去过的地方你一同路过,我尝过的美食,你一同品尝。于这个世界,你英勇的消失了,你的骨灰被撒在大海里,无知无觉的踏过你保护住的每一寸土地,于我,你活在我的梦里,活在我手中的枪里,活在每一缕风里。
我想念你,便是怀念你最好的方式。
这实在是一段不容易的旅程,我敢说换作你,你未必做的比我好。
陆培,我想你了。你等等我好不好,不要找别的小姑娘,好不好,我们不生气了,好不好,你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可我最后还是要说一句,为什么是你呀,陆培。
为什么我爱上的是你,为什么你牺牲了。我要去见你了,我终于能跟你说一句,我可能过的一点都不好。
致敬,每一位为家国,为民族,为人民,奉献一切的斗士。
希望每一个看见这篇文的人,都守住自己最开始的那份天真。世界真的很困难,很复杂,或许黑暗大于光明,但是只要光努力,一切都会驱散的。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光的斗士,不要忽视自己的力量。
【陆培×钟秀】千秋家国梦
*激情下笔,有被狠狠伤到
*可配合BGM《千秋家国梦》-小柯/田震 食用
“我在等一个人。”我这样说道。
彼时大姐和二姐家的几个小孩回到上海来看望我,三个年轻人围在我身旁,一边和我聊着大姐二姐的近况,一边又问我,“小姨,您现在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去香港啊?星华也不用您再费心费力地经营,您去了香港还能和我们团聚,多好啊。”
我如是回答。你瞧瞧,陆培,本来这个时候应该是我把你推出来给年轻人们看一看的,现在还得我自己在这故作高深。你说,你是不是讨厌,总是不配合我?
安排几个孩子在客房住下,宅子又再次恢复了安静。
上海现......
*激情下笔,有被狠狠伤到
*可配合BGM《千秋家国梦》-小柯/田震 食用
“我在等一个人。”我这样说道。
彼时大姐和二姐家的几个小孩回到上海来看望我,三个年轻人围在我身旁,一边和我聊着大姐二姐的近况,一边又问我,“小姨,您现在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去香港啊?星华也不用您再费心费力地经营,您去了香港还能和我们团聚,多好啊。”
我如是回答。你瞧瞧,陆培,本来这个时候应该是我把你推出来给年轻人们看一看的,现在还得我自己在这故作高深。你说,你是不是讨厌,总是不配合我?
安排几个孩子在客房住下,宅子又再次恢复了安静。
上海现在的变化非常大,我原以为是因为现在已是红色中国的缘故才让这座城市从像在天上飘飘然变到现在也脚踩实地。但后来想想,好像从你走后我便与上海这座城市切断了最后一点留恋,逐渐觉得它陌生起来。我没什么再可念想的了,是我的心境变了。
毕竟,街道再繁华,高楼再林立,我没有了那个热闹的大家,也再不会有一个你出现在我眼前陪着我。那个与我同游、同哭、同笑、同战斗的人,已经消散殆尽,不会再来了。
然后就留下我一个人在这,等待中爱,爱中等待。
去年我又养了一只猫,这次就不是什么贵族猫了,是我在大街上捡到的那种最最普通的白猫。虽然它没有以前的那只俏丽可爱,但胜在它不用吃法国猫粮也不用专门安排个人伺候它,要不然以我现在的精力可就养不动它了。
这小猫脾气还真不小,每每不如意了就要喵喵叫着发脾气,但我要是出门办事回家晚了,它又蹲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等着,叫我又气又怜。
易钟玉非说是猫像主人,什么呀,我不乐意听,要不是大姐那次拦着我非得用我的拐杖打她一顿不可!大姐夫在一旁看热闹,说夫人这二妹和三妹是非得吵一辈子嘴了。
这话让我有些恍惚,好像真的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我竟然就这么风风雨雨地过了一生,总在得到也不断失去,心如浮云长久漂泊。
我永远忘不掉得知你死讯的那一刻,一瞬间我知道自己的一部分也随你悄然而去,噬心的痛。
本不想再哭,可我一想到你提前写了三年的信给我,那信里的每一声“钟秀吾爱”、每一句“侥幸得生,还得回来娶你”、每一次“不用担心,等我回家”,你该是以什么样的思念和爱写下这些文字的?便哭的止不住了,我痛苦自己的爱人再也无法来,可我更心疼在战场上的你,飞机都成了碎片,你痛不痛?
大姐、二姐还有我,我们都有各自的多舛命途。世人皆知易氏三姐妹顶属小妹父母双全最受娇宠,是易家最捧在众人手心安稳养着的的一朵花。可谁知造化弄人,到头来竟是这易三小姐告别亲人痛失所爱,孑孓独身了此余生。
有时候我会想,命运是否对我太过不公,怎么偏偏是你离开了人世;也有时我又恨你为什么失信于我不能回来娶我为你最幸福的新嫁娘。
我有太多遗憾了,过早地失去父亲,哥哥也长眠在不知名的地方,最遗憾的是连你也离开,我永远只能残缺地活在世上,我永远不会圆满。
听到吗陆培,没有你我就永远不可能圆满。
怎么办呢,谁让我在一个那么年轻的时候遇到了你,在一个那么无力的时代遇到了你。易家花园留不住,你也是。我以前总想着我会是被命运偏爱的那一个,后来才发现我错了,我知道柳州你同期的飞行员一个都没回来,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们都只是命运踩在脚底下的大多数。
一场战争,那么多人没了父亲、丈夫、儿子,我怎么能就是那个例外呢?
你妈妈后来特别喜欢抱着你的萨克斯自言自语,我知道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了,所以也时常去看看她,你可以放心。她临走前忽然神志清醒了些,拉着我的手流泪,“钟秀,我早就认你做儿媳妇的,但我又怕唐突了你,现在我把决定权交到你手上吧,我们家的家谱你可以修改。”
给你妈妈办了后事,我才发现你家那家谱哪里找得到嘛,中间搬了次家早不知道哪里去了。还是我给爸爸重修墓碑的时候,在我的名字旁边加上了“婿陆培”。名字在我们家,你说好的,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我可是最守信用的,我说了要嫁给你就一定嫁,你不回来我也要嫁,一辈子你都必须给我当护花使者,给我吹萨克斯,哄我开心。
这么多年大家都劝我向前看,说了可不许生气,二姐还张罗着再给我介绍一个。我只好选了选她拿的那些照片,后来她看到那些选出的人无奈地撇嘴,“算了陆太太,你这就跟找拓本似的,不给你介绍了。”
估计她也想起和二姐夫当年的种种,好不容易在我这碰了灰。我说,那你现在能再找个老伴吗,还不是一样的。二姐夫是前年走的,他因为在集中营的那几年身体有损耗,能到这个年纪已经是很高寿了。
二姐不说话了,其实不管是否携手共度余生,留下的人都是最难,往日恩爱仍历历在目,如今孤独怎不煎熬?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存在于世上多久,反正我都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子了,你如果再见到我会不会嫌弃我呀?
但是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职责。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曾向日本人低下头颅,无愧于做一个中国人;星华蒸蒸日上,父亲的心血没有被辜负;家中其他亲人除哥哥仍不知所踪外,也都各自安好、各得圆满。我已尽力,担的起易家女儿的身份。
爱你则是我所做过的最值得、最骄傲的事,如果一切都是梦一场,你会是织锦一般的晚霞给我留下的甜蜜,拥有你是我人生的短暂喜悦,失去你却是我为这片温暖的土地所做的最大牺牲。
不知道你最终降落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你护住了身下的这片热土。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起我,有没有把我寄给你的照片挂在飞机舱内。
问题无解,但没关系,我知道日出时刻的群山之巅藏匿你的挺拔身躯,大江大河构成你对我笑起来的模样,自此之后广袤大地上的每一阵风过都是你热情的拥抱、爱意的吻。
家国千秋,爱会延续。我的爱人,我知道我们不过迟一点,天上见。
【传家|群像】原则与夫人
*填补原文中空白的五年
*题目和内容没太大关系 憋不出题目了
群像 主陆培x钟秀感情线
全文5000+
让我看见你们的小红心和评论好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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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七年四月,台儿庄战役大捷,极大程度上鼓舞了士气。这次胜利,跨过万水千山,给被压抑许久的中华大地上增添了几分春的温度。
上海易家。
钟秀拿着陆培新寄来的信件,愉快地哼着小曲下楼。黄莹如和钟灵商量过几天钟杰生日的晚餐准备。钟玉靠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翻看时尚杂志。小客厅里时不时传来席维安和唐凤梧二......
*填补原文中空白的五年
*题目和内容没太大关系 憋不出题目了
群像 主陆培x钟秀感情线
全文5000+
让我看见你们的小红心和评论好咩~
00
民国二十七年四月,台儿庄战役大捷,极大程度上鼓舞了士气。这次胜利,跨过万水千山,给被压抑许久的中华大地上增添了几分春的温度。
上海易家。
钟秀拿着陆培新寄来的信件,愉快地哼着小曲下楼。黄莹如和钟灵商量过几天钟杰生日的晚餐准备。钟玉靠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翻看时尚杂志。小客厅里时不时传来席维安和唐凤梧二人就目前的国内局势展开的探讨声。
“妈妈!妈妈!”
大家都习惯了钟秀偶尔大呼小叫的行为,所以没有一个人停下手中的事情专心听她说。就连黄莹如也只是给了一个眼神,让钟秀把话说完。
“陆培要回来了!他说台儿庄一战胜利了,他有一个很短的休息时间。他要回上海了!”天知道她有多兴奋。
话音刚落,大家都不说话了,心里开始品味着这段话背后的意思。
“恭喜啊。看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培已经三十年没回上海了。”钟玉微微撇了下嘴角,假意嫌弃自己这个妹妹为爱发疯的样子,心底却因为战争胜利高兴着呢。
钟秀心知她说话向来如此,做了个鬼脸就算回答过了。她拥到妈妈和大姐的身边,和妈妈说自己的计划。
“我这么高兴是因为中国打了胜仗,狠狠地挫灭了他国威风,陆培因此获得了几天的休假。妈妈,我想,算算日子,陆培后天就要到上海了,我们给他接风洗尘好不好?”
为国征战的将士凯旋,哪有不欢迎的道理。更何况陆培对于易家而言,已经算半个亲人。黄莹如点了点头,不出意外地答应了。
钟秀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马上就出门寄信去了。但黄莹如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担忧的神情。
钟灵与她对视,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席维安。在场的人沉默依旧。大家心里都有数,除了公共租界外的上海已经被日本人管辖,租界外生灵涂炭,租界内的日子也只会一天比一天难过。陆培突然回来,难以保证日本为消除高涨的抗日情绪,还会做出什么骇人的行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无论如何,陆培与易家已经不能分割。黄莹如在心里保证,一定会守护好每一个女儿的幸福。
01
陆培回家,当然不能大摇大摆地为他庆祝。为钟杰庆生,就成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四月底,陆培和清芬如约而至地来到了易家。
大姐和大姐夫还在星华巡店。
唐凤梧又生病了。钟杰作为寿星,从医院回来还不到一刻钟,立马被钟玉拉进了房间,给二姐夫看病。
“这么看来,家里有个学医的感觉还不错。”因为只是普通的毛病,钟玉的神经不算太紧绷,还能对大家调侃一番。
钟杰想起自己一年前,刚给二姐夫看好感冒,扭头又被大姐夫拉到华懋饭店给受枪伤的陆培悄悄治疗,半途中还承包了妈妈给自己分配的汪剑池。
挺好,自己的职业光热在易家发挥了一半。
他关上药箱,向二姐解释姐夫只是最近的作息不规律,没休息好导致的肠胃炎,吃几天药就好了。
“你看你,我都让你和我一样吃点清淡的,好好养胃。”钟玉小声嘟囔,用手轻戳唐凤梧的左肩。对方只温柔地笑,承担下了她所有的唠叨。
钟杰开门,门外没站稳的钟秀重心前倾。陆培和钟杰几乎同时抓住了她的小臂往自己的方向带。
就一秒,钟杰识趣地松了手。钟秀被下意识地带进了陆培的怀里。她本能地想要挣脱,就听见钟玉朝门口的方向大喊她的名字,吓得她直接把脸埋在陆培的风衣下。
唐凤梧失笑,之前钟玉为大姐另觅佳婿被大姐夫抓包,也是慌不择路地躲在他身后。这易家的姐妹还真像,自知犯了错就会给自己抓一个调解员。
但都这么巧,抓到的人偏偏架不住她们委屈,因而会自告奋勇地出面调停。
“抱歉!二姐。”陆培抢先开口,“都是我不好,没拉住钟秀。她只是关心家人,是我让她站在门口偷听的。总之,你要怪就怪我吧!”
二姐,叫得倒是自来熟,这是已经把自己当易家的女婿了。再者说,她易钟玉又不会真吃了易钟秀。尤其是陆培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显得她像什么凶神恶煞的魔鬼。
钟玉眼珠子一转,说:“想听就听呗。听吧,我刚和凤梧说,罗谢尔准备下个月与他的女友订婚,但他给钟秀写了封信,托凤梧转交。我还正想陆培今天在这,还不好直接给钟秀呢。”
罗谢尔,钟杰的大学同学,钟秀曾经狂热的追求者之一。最疯狂的一次,连着好几天守在易家大门等钟秀见他。陆培几年前来接钟秀出门的时候有幸目睹过一回。他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回事,就被妈妈介绍来的赵家妹妹打断,钟秀当时看着对方花枝招展的样子,就气得开始数落陆培自己艳遇不断。事情的最后,罗谢尔直接被搁置了。
“也许是订婚函呢?二姐,我是个很大度的人。”陆培坦然回应。
“可惜了,和订婚函包装不一样。”钟玉摇头叹气。
“二姐!”钟秀心知肚明知道对方给自己写信的原因,反正不是易钟玉说得那般暧昧。
“钟秀!”陆培当然也不会对钟玉的话当真,但他故意地想要逗钟秀,装作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我才走一年啊!你就又和他联系上了。”
“不止哦。他们俩还相约去喝了咖啡、吃了蛋糕。”钟玉见目的达成,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丝上扬。唐凤梧想要阻止她的添油加醋,但慑于夫人的眼神威胁,同情地看了一眼陆培离开的背影。
“陆培!你怎么不听我把话说完!”钟秀被钟玉气得话在嘴边,都不知道开口先说哪句。她真是有个好二姐,天天在家和自己斗智斗勇,自己也乐得每天被气上一回。
她很快去追陆培,边跑边解释。这下整个易家,都知道了钟秀喜作红娘反被误会的趣事。
钟杰听到从楼下传来急切求和的女声,不由自主地跟着二姐一起大笑。
这样热闹的氛围,易家很久没有过了。
02
钟灵和席维安回到家里,清芬正和钟杰神神秘秘地说事情,两个人低头凑在一起,周围自觉产生了一道屏障,没有人上前打扰。餐桌边上,钟玉端着顾姨拿来的热粥,哄着唐凤梧喝下,唐凤梧每喝一口,就要讨价还价一次。四周环顾了一圈,唯独不见钟秀和陆培。
“看来二妹夫有所精进啊。”席维安没头没脑地感叹。
“什么?”钟灵以为他们两个又瞒着自己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无非就是妹夫越来越深谙哄妻之道,狠狠拿捏住了二妹。”席维安陈述事实。
钟灵一挑眉,就知道是席维安肯定传授过什么经验了。她反问:“我记得凤梧从前,是个极强调原则的人。如今他肯为钟玉低头,也算是他们夫妻恩爱的结果。你在这里得意什么?”
席维安当然不会明着说自己整理了一套如何讨妻子关心的口诀,将它全部传授给了当年苦苦追妻的二妹夫。毕竟他席某人,在上海滩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如何能让外人知晓他为爱弯腰的模样。
他随手一指,指尖停在钟灵手腕处,岔开话题。
“夫人的手腕有些空啊。为夫思量了很久,终于是在新开的华昌珠宝选到了最适合夫人的冰种飘花翡翠手镯。我这就带夫人去看看大小。”
“吕朝闻!开车!”
钟灵才到家不久,又被急吼吼地带出门选首饰。虽然她嘴上说着家里首饰多得来不及戴,心头还是会因为席维安适宜的浪漫而泛起涟漪。
03
此时已经喝完清粥重获自由的二妹夫唐凤梧,在用余光捕捉钟玉的动向。
钟秀和陆培这对欢喜冤家从卧室吵到客厅,从餐桌吵到花园。一开始是钟秀追着陆培哄,后来说着说着,气血上涌,翻起了旧账,被动变成主动,与陆培假戏真做,大吵一架。现在陆培为以前的绯闻女友上门挑衅,跟在钟秀后面道歉。
唐凤梧在钟玉耳边低语,看你干的好事。
这边钟玉又不乐意了,她怎么知道陆培的前女友会跟踪钟秀,还处处模仿她的穿衣打扮和说话腔调。她只是好心帮助陆培融入易家,谁曾想易钟秀连五年前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然后她生气地抛下唐凤梧继续研究她的生财之道。唐凤梧对钟玉的脾气摸得门清,犯不着为了别人的感情生气。他望着前方气得坐在沙发两端背对着对方的情侣,心里琢磨着是时候把席维安传授给他的诀窍,原模原样地传承给陆培了。
三代承风,方称世家。
三代沿袭,方为易家的女婿。
“唐凤梧!”钟玉气急,“你在发什么呆呢!我喊了你好几遍!”
被点名的唐凤梧眉心一跳,心里衡量钟玉这回是真生气了,慌慌张张去哄人。
就在他背过身去的同时,上一秒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小情侣对视了一眼,默契十足地一前一后离开了客厅。
04
钟秀闷闷不乐地坐在台阶上。看着陆培朝自己走来,表情还没来得及转换,陆培就又被神色严肃的钟杰拉到一旁。
钟秀心里涌升起一股不好的想法,她走近,想要听清楚对方洽谈的内容。
“准备好了吗?”钟杰轻声问陆培。
“准备什么……唔!哥你放开我!”钟秀问到一半,被钟杰用手捂着嘴阻止。
钟杰从小到大有秘密被她发现都是这副样子,所以钟秀更加笃定心里的可怕想法——
陆培来上海,并不只是为了回家。
“钟杰,放开钟秀。”陆培拦在兄妹中间,就那么一瞬间,又换回之前吊儿郎当的语气,“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陆培!”钟杰意欲阻止。
“钟秀啊。”陆培不在乎钟杰眼里的震惊,只望向钟秀,“今晚八点,这里见面哦,我有惊喜要送给你。”
陆培的话更让钟秀坚定了心中的猜测,但她是个聪明的人,陆培是她人生的例外,所以她无条件地放下一切未定的事实,信任他并支持他。
她说:“好。”
钟杰松了一口气。陆培却目光复杂地看向钟秀离开的方向,直到钟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才重新开口。
“我相信钟秀是个坚强的姑娘。”
05
晚饭开始,一家人终于吵吵闹闹地聚在了一张桌子上。
钟秀眼尖地看见大姐新添的镯子,摸了又摸,好生羡慕姐夫的偏爱。易家两位女婿交换了眼色,最终落在还未转正的陆培身上。
席维安只是看了一眼唐凤梧,对方就点了点头。钟玉不明所以,目光狐疑地在二人身上徘徊。席维安最先发现这道不怀好意的眼神,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钟玉也不是吃素的,但这次她的气焰还没来得及高涨就被唐凤梧俯在她耳边说的悄悄话化成了一池春水,捂着嘴偷笑。
席维安也来不及收起自己嚣张的样子,被钟灵抓个正着。同唐凤梧一样,他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和钟灵说陆培今晚的惊喜。
这下轮到两位姐姐盯着钟秀,原以为她毫不知情,相视而笑。但发呆的钟秀现在满脑子都是陆培接下来的行动,对大家狡黠的笑容一无所知。
06
陆培也在回忆下午唐凤梧和他在房间里说的话。
“这次的行动,非去不可吗?”唐凤梧的开门见山让陆培随之一愣。果然在易家的秘密除了能瞒住钟秀,其他人是一眼就看穿。
大家都是一家人,他也不多遮掩,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有志气。”唐凤梧赞许,“只是公务归公务,夫人归夫人。公务处理完,记得好好地哄哄三妹。身为男人,精忠报国理所应当,但身为丈夫,让妻子在家为你担惊受怕绝不是道义所为。夫妻本是一心,有福同享,有难必定也会同当。一味地保护而让对方毫不知情,这只是你想要的,却不是钟秀所期望的关系。原则遇见夫人,是可以让步的嘛!”
陆培很聪明,一点就通。在和钟秀的爱情里,他故意做被捕狩的猎物与甜美的猎人上演猫鼠大战,但大多时候,他才是掌控全局的人。钟秀单纯善良,他就守护在身后陪伴她长大,直到有一天他的公主羽翼丰满,他也自愿为裙下臣。
“真诚的爱情永不是走一条平坦的路。”唐凤梧补充道。
例外,才是爱情里最有趣的诱惑。易钟灵不喜欢五大三粗的武夫,席维安却成了她离不开的力量来源。易钟玉满脑子挣钱的方法,却为了和唐凤梧双宿双飞放弃继承权。易钟秀留洋海外,在爱情里穿梭自如,却想过要用婚姻来让陆培永远在她身边。
07
夜,繁星点点。
钟秀吃好饭就在约定的地方等陆培了,她左顾右盼,看见秋千上出现了一只玩偶熊,凑近一看,小熊下面压着一封信,让她往南走。走到花园的斜后方,又出现了一只小熊,让她继续往前走。钟秀不知道拆了多少封信,收了多少件礼物,终于走到了易家花园的另一处。
一只等身高的大熊早已站在那里候场。
见她来了,大熊一弯膝盖,把手里藏好的盒子展开在她眼前。钟秀看着戒指,认出了那是陆家传给儿媳妇的,之前陆伯母几次想要亲手赠予,她都以不同的理由婉拒了。
大熊下的陆培早已热得满头大汗,透过透气孔看不太真切,直到钟秀迟疑了好久,终于取下戒指戴在自己的手上,他心底的不安才浑然消散,摘下碍事的头套,拥抱他最最心爱的姑娘。
“陆培。”钟秀双手环抱住面前的人,贪恋地记忆他身上的温暖。“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幻想了很多次被求婚的罗曼蒂克场景,烛光下的西餐厅、霞飞路的盛大排场,都比不得此刻眼前求婚的人是陆培。她自始至终想要留住的,都是辗转各地,在中国的上空同侵略者决战的陆培。
月色撩人,也很浪漫。
陆培已经托清芬同她说清楚了。她不能因为一己的小爱困住对方。那样柔弱,绝不是易家的儿女。她要守护的城堡在上海,而陆培要守护的远比她来得伟大。
“钟秀,我答应你,一定平平安安的。任务完成后我就给你写信。我就在这里与你告别。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好好保护易家的。”他一直都相信钟秀的潜力。
今晚的钟秀比想象的还要勇敢。她甚至连语气里都不曾带有哭腔,全程镇定地为他脱下厚实的大熊外套,抚平衬衫的皱褶,就像以前妈妈对爸爸做的,后来姐姐们对姐夫做的动作。
“我爸已经带着他的姨太太去国外了。我妈不愿意走,还请你有空,替我去看看她。”
钟秀点头应下。她与陆培几年纠缠,离注册结婚也就一步距离,她当然会做好一位妻子的职责,在战事维稳的后方与冲在前线的陆培一块战斗。
“陆培,我等你娶我。”
末了,她还是加上了这样一句话。
陆培已经坐上了王炳文的车,唐凤梧在后座里陪同前行。车辆在深夜里驶出易家大门,开往更僻静的小道。陆培一步三回头,唐凤梧劝慰。
“放心去吧,中国还得靠你们。我和姐夫会在上海好好守护易家。”
钟秀的身影化作夜间的朦胧一点,消失在繁星的伪装里。
08
第二日,南京路发生爆炸案,炸伤使节团数人,日军火速下令封锁公共租界进行搜查,无果。陆培在席维安的调遣下更改身份秘密重回柳州。
一个月后,钟秀收到了从湖北寄来的信件,确保了陆培的生命安全,悬着的心终于往下落了落,心情大好。唐凤梧和钟玉一起去贫儿院看望新来的小朋友,钟灵陪席维安出席廖道亨的宴局,钟杰去了医院,阿媛在安全区。而她,也要在哥哥姐姐看不到的时候,用心守护好星华。
不管还要多久,她会一直等,等到战争结束,她的未婚夫平安地来娶她。那时候她才不会只顾着看姐姐们的幸福呢。
End/
【人民的名义】【祁同伟中心】雪拥蓝关(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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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惊心动魄,直到凌晨四点,天印湖又一次平安度过险情。雨霁云收,天际湛蓝如洗,边沿逐渐镀上晨光的橙红。
祁同伟已是累得不行了,在摄像机前强打着最后一分精神,走来走去检查工作。战士和工人们还在忙,他看到一人拿铁锹的手臂袖口卷起,小臂上挺长一道口子,走过去拍了拍对方肩膀:“没事吧兄弟?下来歇会儿。”
“没事儿!”对方头也不抬,“有烟吗,给一根。”
祁同伟兜里的烟盒已经被雨泡得皱巴巴,两人倒也都不在意。对方手上活没停,就着他的手深吸一口烟,这才顾得上抬头看人,登时便惊跳了一下:“呀,领导同志!……”
记者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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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惊心动魄,直到凌晨四点,天印湖又一次平安度过险情。雨霁云收,天际湛蓝如洗,边沿逐渐镀上晨光的橙红。
祁同伟已是累得不行了,在摄像机前强打着最后一分精神,走来走去检查工作。战士和工人们还在忙,他看到一人拿铁锹的手臂袖口卷起,小臂上挺长一道口子,走过去拍了拍对方肩膀:“没事吧兄弟?下来歇会儿。”
“没事儿!”对方头也不抬,“有烟吗,给一根。”
祁同伟兜里的烟盒已经被雨泡得皱巴巴,两人倒也都不在意。对方手上活没停,就着他的手深吸一口烟,这才顾得上抬头看人,登时便惊跳了一下:“呀,领导同志!……”
记者不失时机地冲过来,咔咔咔一阵猛拍。祁同伟失笑摆手,转身走了,姿势低调且潇洒,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在另一处摄像机前谦逊地推脱了功劳,义正言辞情真意切地表示这都有赖于市委李书记的英明领导,以及抗洪官兵的不眠不休辛苦奋战。完了终于找到个僻静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打算抽根烟歇歇快散架的筋骨。
“队长——队长你轻点,要死了——”
隔壁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将凌晨的清净搅了个干净。祁同伟一激灵从半梦半醒中抽回神来,恼火极了,又不得不起身去看。掀开帐篷帘子,他昨晚上从洪水里拉回来的小孩正坐在凳子上,程勇单膝跪在他身前,手里拿着药水瓶。
“怎么回事?”祁同伟倒没想现在能看到程勇,既惊又笑,那点火气全没了。“干什么呢,你们俩?”
“首长好!”“队长!”两个声音同时碰撞在一起。小战士慌忙站起来,程勇猝不及防,手里的药瓶被他碰洒了一半。于是恼火地瞪了部下一眼,这才起身立正。
“那个小同志,你坐。”祁同伟抬抬手示意,进了帐篷边走边问:“我不早让你去包扎了,怎么回事,崩开了?”
程勇抿着嘴,又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得小孩直缩头,这才转头道:“队长,谢谢你救小赵一命。”
“我觉得没事……堤上缺人嘛,医务点离得又远。”小战士心虚道。
“胡闹!”祁同伟不等听完,就和程勇一样肃整了脸色,“你知道那水里多少细菌?都血肉模糊了还不抓紧处理,干什么?你等着截肢呢?”
“队长,哎差不多行了。”祁同伟认真起来,程勇反倒上来拦了,带着笑跟他求情,那语气里又不自觉带了几分昔日的轻快。“我下个月天天罚他跑五公里行吗?——队长你手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
左腕的烈痛夹杂在全身筋骨碎裂般的疼痛里,让人很难意识得到。祁同伟听他说了才发觉,低头看了看,不甚在意地道:“没事,脱臼了吧。”
“唉队长你……”程勇叹气,朝他走了两步,十指交叉活动活动手腕,“来,队长你过来。”
“别介!”祁同伟下意识倒退一步,强绷着脸维持住了领导的威严,“我待会自己上医务室,你别给我乱弄!
程勇笑得很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味道,看得祁同伟牙痒痒。年轻人估计是看出来要挨训,连忙立正,强行扳直了唇角的弧度:“报告队长!你手机在我这,差点被水淹了。队长您看看有没有电话?”
祁同伟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上随手把手机丢指挥所了。他顿时没了叙旧的心情,匆匆道声谢,拿了手机出门,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查看消息。
未接电话十三四个,一个来自高小琴,一个来自高育良,剩下全是梁璐打的。
祁同伟叹气,先给爱人打电话报平安,接着给正宫娘娘赔罪。几天没演戏,居然有点套不进角色,他软语哄了梁璐许久,心头火越来越旺,挂断通话后险些摔手机。半天后平了平气,才想起来还有个高育良。
“同伟啊,”电话接通,那边劈头就一句,“听说昨晚情况很危险,没事吧?”
祁同伟听得心里一暖。不管老师只是出于社交礼仪例行问候,还是怎样——他刚跟梁璐周旋了半天,从单纯热烈的抗洪战场抽离出来,再次一脚踏进勾心斗角的官场,倒不是说有抵触和反感,但这时候能听到老师熟悉的声音,实在是很能安抚他过于紧张的神经。
“我没事,老师您放心。”祁同伟笑道,“今年汛情紧急,老师您也多加小心才是。”
高育良可能真就是为了确认他平安,又你来我往说了几句热络的客套话,就匆匆挂了。祁同伟不以为意,他知道老师也忙。吕州这几天雨下得也不小,别的不说,光是怎么保住赵家那个湖上美食城,就够高育良忙得白头发了。
身上残存的雨水顺着冲锋衣溪流般蜿蜒淌下,在地面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祁同伟起身脱了外套随手挂起来,照着手机屏幕整理了下凌乱湿透的头发,又扣好衬衫领口,这才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情,拿起靠在帐篷门边的伞,气定神闲地走出门去。
那个站在齐膝泥水里与普通战士连着心一起挣命的指挥官,只存在于昨晚狂风暴雨漆黑不见底的夜里。天印湖既已脱险,他也是时候回到属于自己的战场了。
31
程勇最终还是没找到时间跟祁同伟叙旧。
这支小队自外地被抽调过来,直接便投入了林城紧张的抗洪抢险工作,几天来没得到片刻闲暇。天印湖这边刚刚解除险情,市郊莫愁湖便发了红色警报。两天不眠不休过后,祁同伟又一个电话把人调了回来。
“队长,我那边还忙着呢!”私下里不当着属下的面,程勇是很敢跟他抱怨几句的,“您没见我今天走的时候,王区长跟我难舍难分的。现在哪儿是走的时候啊?”
“嗨!我跟你说啊,忙也是人开发区老王同志自个儿该忙的,你跟着操什么心?”祁同伟不以为然,“我这可是看你面儿上,想着给你们队找个轻省活。别不识好人心!”
程勇只能作罢,愤愤:“你最有理!”
祁同伟大笔一挥,把他的人全编进了护考小分队。这活儿虽然繁杂且心理压力大,总比在堤岸上抢险轻松得多了。近日暴雨不止,李达康在电视上向民众保证,一定让林城近两万名考生顺利参加高考。任务摊派到各区县教育局,燕西区由于考生众多忙不过来,且防洪防汛工作做得出色,祁同伟就顺理成章地插了一脚。
那日林城中级法院院长为民工递上的一支烟、和他凌晨抢险后憔悴狼狈却依然镇定从容的神态上了电视,毫不意外地掀起了一波热度。之后由于公务实在繁忙,大概还有不想回家的因素在,祁同伟又在办公室睡了好几晚。他每天赶场一样奔赴各考点检查护考工作进展,走哪都有摄像机跟着。睡眠不足导致脸色不好,再加上他左腕脱臼后至今绑着绷带,又着实感动了一批人。
祁同伟公安干警出身,气质精悍利落,做事雷厉风行,单从形象上,就不知道胜过了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僚多少。李达康当时点了他负责燕西区的防洪工作,就因为他实在是满座中唯一看起来还算靠谱的。外人压根不知道他性情,当然更觉如此。祁同伟这官做得不说有多大,但论民众满意度和知名度,他在汉东全省干部中能排前十。
护考工作并不危险,只是繁琐。程勇带来的队员很大一部分只是高中学历,对“高考”这俩字有种敬畏感,比考生自己还怕迟到,每天火急火燎的。程勇哭笑不得,揪过来挨个训斥说他们丢人,转头却发现,老上级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也异常的高。
“队长你回去歇歇吧。三十几个小时没合眼了,回家嫂子不得跟我急?”程勇半开玩笑地道。第一科语文马上开考,按说他们的工作没多少了。
附中考点监控室里,祁同伟负手望着屏幕上校门外滔滔的积水,摇了摇头没说话,心道你管她叫嫂子我才是真想跟你急。
他跟梁璐那点破事,老部下自然毫不知情。程勇又苦口婆心地劝他:“要不您就趴桌上睡会儿。都这个时间了,没有几个考生还在外面了。”
“万一人迟到呢?”祁同伟说,“我不得守着吗?”
程勇只觉得匪夷所思:“队长,我们也不是死的啊!”
祁同伟看他一会儿,叹气:“小程你不知道,高考很重要。”
“我……知道啊。”程勇茫然地喃喃。
“寒门难出贵子。”祁同伟淡淡道,“对有些人,高考比你想象的还重要。容不得半点差池。”
附中地势低,积水凶险得很。祁同伟坚持不回,非要留在现场指挥。上午断断续续又下了一阵,语文考试结束时,校门的积水已近齐腰。考生全被困在学校里,外面家长急得不行,一时间校门内外喧嚣如菜市场。
驻守的队员亲自下水,将考生一个个背了出来。每背一个到达安全地带,都能引发家长们一阵热烈而发自肺腑的掌声与欢呼,其情其景荒谬而感人。祁同伟等到最后一名考生脱困才出来,被一群家长围住千恩万谢,险些没走了。他哭笑不得抬腕看表,道:“快领孩子回去吃饭吧,下午还有一科呢。”
这是大事,家长们连忙轰然而散。祁同伟看他们如此匆忙,不由失笑,神情带着点莫名的感慨。
“队长?”程勇在身后看着他,神色比他还复杂。
“嗯?”祁同伟回头问。
“你是不是还要嘱咐,让孩子中午吃清淡点啊?”程勇道,“队长我发现你现在怎么跟老母鸡似的呢?”
祁同伟抬脚就踹:“滚!”
其实祁同伟平时很少对不关己的事上心,可能这两天在水里泡多了,有点影响智商。后来他究其原因,大概是自己从没有家长在考点外焦虑等待,如今一晃十年,时过境迁,再想起往事,竟觉得有点触景生情。
汛期一过,各人都要回到自己的岗位。程勇到最后也没找到机会,跟祁同伟谈谈心,走的时候是带着遗憾的。但他想也无所谓嘛。也无所谓,同在汉东工作,共事的机会有的是。待到下次并肩作战,再叙离情亦不迟。
程勇没有想到的是,这短暂的两周对祁同伟来说,已是本人都不曾察觉的奢侈。
他的队长,已经很久没有和同事们这样并肩作战。
自此之后,整个余生,也再不会有。
【人民的名义】【祁同伟中心】雪拥蓝关(15)
本章主旨:我们厅长上位不是靠脸【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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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祁同伟调到林城任法院院长。当时梁群峰尚未卸任,他断断不敢在梁家眼皮底下玩一出金屋藏娇,只得把高小琴留在了京州,平时数周难得见上一面。
他对此有千万般歉疚,高小琴倒是安之若素。她忙得很,旁人过往二十年里积蓄的文化知识,朝夕间全摆在她面前,哪怕一天有多少个小时也不够。她每次接到祁同伟的电话,十次倒有九次是正在汉大听课。
这改变潜移默化,一点一滴累积起来却惊人。高小琴的仪态从来优雅动人,那是严苛训练下培养出的完美无缺;然而精致外表下,却渐渐...
本章主旨:我们厅长上位不是靠脸【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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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两年后,祁同伟调到林城任法院院长。当时梁群峰尚未卸任,他断断不敢在梁家眼皮底下玩一出金屋藏娇,只得把高小琴留在了京州,平时数周难得见上一面。
他对此有千万般歉疚,高小琴倒是安之若素。她忙得很,旁人过往二十年里积蓄的文化知识,朝夕间全摆在她面前,哪怕一天有多少个小时也不够。她每次接到祁同伟的电话,十次倒有九次是正在汉大听课。
这改变潜移默化,一点一滴累积起来却惊人。高小琴的仪态从来优雅动人,那是严苛训练下培养出的完美无缺;然而精致外表下,却渐渐透出另一种自信从容的风采。祁同伟难得回京州一次,见到爱人总觉得惊艳。
“小琴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祁同伟有一次对她说,“你够聪明。”
高小琴盈盈笑看他一眼,将发丝撩到耳后,道:“那当然,总不能让您失望嘛。”
其实与其说她够聪明,不如说她信不过。那时山水庄园的构想尚未成形,高小琴孑然一身,只能依附他生存。她太清楚自己靠什么才能安身立命了,金钱、权势、男人的宠爱,全都靠不住。高小琴想要的不止这些。
祁同伟对此很清楚,并且相当欣赏她的信不过。
那年夏天汉东暴雨。天像是裂了条口子,淋漓大雨倾泻直下,城镇化为汪洋。祁同伟临阵被任命为燕西区防汛指挥长,自此一连十三天,风里来雨里去,倦极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窝会儿,家门都没进过。
李达康在湖堤上撞见他,两人都是心急火燎,差点迎面撞个跟头。祁同伟压根就没看见他,不知道骂了句什么,就顶着雨幕匆匆跑远了。李达康有点愣,条件反射地一回头,又盯了一眼才确认,这位全身透湿满是狼狈泥水的指挥官,就是他那位永远制服笔挺见人带笑的祁院长。
他愣了不到两秒钟,前边有人喊:“李书记!”李达康激灵一下,迈开腿大步流星地奔过去,把这个事丢到了脑后。
“这边快点!沙袋!”祁同伟站在暴雨里声嘶力竭地喊。
“首长!”堤岸上有人冲他喊,“李书记请您过去开会!”
日常办公外加防洪防汛,祁同伟两天两夜没合眼,现在过度疲惫,脑子都木了。风大雨大,声音刮得破碎,他的耳朵只断断续续地捕捉到了“……开会……”两个字,遂想也没想就吼回去:“没空!”
“李书记!”对方嗓子哑得不行,把手拢到嘴边再次强行提声,话语尾音里都带着沙哑的血丝,“是李书记!”
“放这边!——你说什么?”祁同伟伸手一划拉,示意赶紧把沙袋垒上去,余光扫到那人还在不屈不挠地喊,烦得不行,快步往那边走,“你说谁?……小程?”
这一队官兵是早上紧急抽调过来的,祁同伟连负责人都没见过。湖堤上那人转过身来,和他一样憔悴不堪的神色,五官却熟悉。只是昔日眉眼间的青稚天真已经被时光洗练沉淀下来,化为成熟与犀利。
赫然是他在缉毒队一手带出来的小学弟。
“队长?”程勇也是一愣,像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着他。
上次见面他们大吵一架,最后不欢而散。第二天祁同伟就去了政保科报道。那之后他们再未见面,至今已是十年。
“队长我以为你已经……你……”程勇一时间感慨万千,吸了吸鼻子,觉得眼眶都发酸。人累得狠了心防就容易崩溃,他第一次负责这么紧急的任务,湖堤随时会被冲垮,本来神经就紧张得要绷断弦,在这脆弱不堪的防线上蓦然遇见老上级,那感觉不亚于遇见亲人。“……队长你快去吧!李书记等你呢!”
“小程你怎么在这啊?”祁同伟现在脑子转不动,比他还慢半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他转身匆匆往外跑,临走不忘回头一指:“等着啊!等我忙完!”
燕西区区长被李达康拎了过来现场办公,小小的帐篷里挤得热气蒸腾。祁同伟掀门帘进来没刹住,差点撞别人身上。他这几天过得强度太高也太单纯,一时间没法转换成社交模式,三两步走到李达康面前站定,面上恭谨带笑,眉心却还微蹙着,整个人显而易见的焦虑和疲累:“李书记您找我?”
他进来之前李达康正在拍桌子,一屋子人噤若寒蝉。李达康看他一眼,平了平气又喝道:“都出去吧?汛情紧急,都在这瞅着我干嘛呢?”
顿时只听得桌椅挪动声,满屋的干部很快逃跑般刷刷走了个干净。祁同伟趁此机会抓紧整理思绪,等李达康把注意力转过来,已经迅速地找回了状态。他看李达康那黑眼圈浓重得能实体化,先掂量着度关怀了一句:“李书记注意休息啊。”
林城主打旅游牌,市内景色虽好,应对天灾的能力着实不行。最近连日暴雨,城区多处连环亮起红灯,堪称生死关头。李达康现在效率可达百分之二百四,自动过滤了他的废话,一挥手直入正题:“天印湖这边怎么样?”
“不好说。”祁同伟多会察言观色啊,见他懒得寒暄,当即按他心意砍了客套话,简洁利索地汇报,“照这个雨量,今晚撑不到半夜就有危险。”
李达康蹙着眉,无意识地捏着笔在桌上点划:“人手够吗?”
“各处人手都紧!我这还撑得住。”祁同伟点了下头。
李达康嗯了一声:“党员、干部都动员起来了?”
“自我以下,所有人都在堤岸上。”祁同伟笑了下,站得更直了,“达康书记放心!我撑得住。”
李达康看着他。祁同伟身上衣服从里到外湿了个透,下摆尽是泥水,手背上有块擦伤,被雨水泡得发白。这位院长同志现在全无平时优雅从容,熬夜熬得眼睛发红,敛了笑容往那一站,整个人憔悴而锐利,带着刚硬焦躁的火气,像一把刚饮过血的长剑。
这不像对保护人民生命财产有多大决心,分明是与天相争却几无收效,祁同伟的性子彻底被激起来了。
李达康一直觉得这人就是靠溜须拍马上来的,把市区防洪工作托付给他,实属无奈之举。今天来巡视一圈,却觉着不太像。汛情紧急,他没工夫跟祁同伟谈人生,满腹疑虑只维持了不到两分钟,又匆匆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后来他跟高育良明争暗斗时,尤其当着领导的面儿,没少贬损对方这位得意门生。高育良只是笑,说达康书记你这是成见。就算我这当老师的无意间成了他的政治资源吧,可祁同伟不到十年干遍公检法系统,靠的全是真本事。
祁同伟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扛得住。无论天灾还是人祸,只要他站出来了,就能让人放心。
……唯一让人不放心的是,人祸大都是他搞出来的。
29
当天深夜两点,湖堤决了口子。祁同伟在睡梦中被外面的喧哗惊醒,匆忙起身时单手在旁边堆叠的沙袋上撑了下,不小心滑脱了,手腕一阵激痛。
帐外大雨瓢泼,人声喧嚣。几道模糊的强光晃动着穿透雨幕,将堤岸上险情照得分明。湖水汹涌咆哮着破堤而出,又被匆忙垒上的沙袋阻上片刻。祁同伟一眼望过去,先自倒吸了口冷气,帽子都来不及拉上,心急火燎地冲过来,短短几步就被淋得透湿:“情况怎么样?”
人人都在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喊,抢修的响动混在淋漓雨声中,堤岸上喧闹如工地,谁听得见他说话。祁同伟问到的那位压根没有听见他说什么,转头就吼:“沙袋!快点——”
前面震耳欲聋一阵响,把他后半句话完全淹没了。祁同伟顺手接过沙袋使力往上递了一把,接着迈开长腿直奔前线。大雨浇得眼睛都睁不开,雨帘里晃动的全是一色泥水混杂的迷彩服,他根本找不到程勇,登时无名火起,焦躁地骂了两句,索性跑前跑后嘶吼着开始亲自指挥。
雨势太急,局面随时会崩溃,能用的人手全压上去了。耳边不停有人在催促:“快点!快!”,工作人员一个个精疲力竭几近透支。祁同伟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恐惧、愤怒与不甘相混杂,在他心里烧起一把蓬勃的火。
天印湖要是守不住,市区等于丢了半壁江山!
李达康得跟他拼命不说,上任以来从未经过这么惨烈的挫折,他怎么能认?
岸边印着“燕西区防汛指挥所”的红色横幅早就落到了地上,踩得满是狼藉脚印,几杆小红旗倒还在风雨中瑟瑟挺立着,为疲惫不堪的人们指引方向。祁同伟指挥着沙袋一批批运上来,转头正看到一个小战士累得脱力,在深水里晃了晃。水流湍急而浑浊,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只听一声惊叫,水面上氤氲开大团血雾,人直接摔下去,转瞬间就没顶了。
祁同伟吓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想也没想就扑过去一把将人拽住。大自然的力量哪是人力可以相抗,他死死拽着不松手,咬牙咬得口里都弥漫起了血腥味。周围几个人都扑上来,好容易才把同伴救离险境。
小战士右腿血淋淋一片,估计是划到了水下的钢筋。祁同伟比他还觉得劫后余生,浑身发软差点站不稳,原本就有伤的左手手腕阵阵剧痛,不知是不是脱臼了。他有气无力地一摆手:“下去包扎,不要感染。其他人小心——”
“下水!”旁边传来一声大吼。
祁同伟眉峰一蹙,循着声望过去。就在他们救人的片刻间,那边眼见着靠沙袋已经堵不住了。之前发声的指挥官站在深水里,几道手电光柱交叉笼上,将他身形勾勒出浓黑挺拔的影子。暴雨溅到水面上,他脚下升腾起蒙蒙雾气。
又听一声惊雷,闪电乍然划破漆黑夜空,他身后头顶那面标志着险情的小红旗被短暂地照亮。湖堤上无数人仰头看他,这一幅画面仿佛在转瞬间被无限放大,永远地烙刻在视网膜上。
程勇原来离他这么近,刚刚怎么就死活没找到!
天地间静默了一刹那,唯有暴雨瓢泼。紧接着有人率先跳入水中,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他们迎着劈头盖脸的暴雨和泥水,在堤岸之上挽起手。这市区最后的防线,重又借人力成形。
祁同伟短暂地喘了口气,喉口满是血腥,全身多处撕扯着疼痛。他略微放松了身子,靠在身后的沙袋上,既觉得想笑,又很有几分讶然。
十年风雨,重塑的不止他一个。昔日追在他身后开玩笑地喊着“苟富贵无相忘”的小孩,如今竟也成长得让他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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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
剧完结两个多月,热度逐渐降下来了。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是……很正常的事。无论是对我的文,还是对我这个人,我都能接受。请诸位也不必太在意。
我会写到写不下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