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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江寒

【兔赤】求婚大作战

复习间隙礼貌交党费

cp主兔赤,含黑研,涉及几句话的影日和一句话的佐久侑,含赤苇研磨东京闺蜜情

时间线为黑尾策划的V联盟全明星赛之后,27岁兔×26岁赤

对于没在动画里出现的漫画设定都在最后进行了补充,没看过漫画的各位可以先跳到最后。

私设如山、文笔就那样、ooc预警,介意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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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扰了——”


  赤苇在玄关换好鞋,轻车熟路地拎着公文包和外卖袋子往厨房走去,路过玄关附近的直播游戏室时听到了里面传来了研磨含含糊糊...

复习间隙礼貌交党费

cp主兔赤,含黑研,涉及几句话的影日和一句话的佐久侑,含赤苇研磨东京闺蜜情

时间线为黑尾策划的V联盟全明星赛之后,27岁兔×26岁赤

对于没在动画里出现的漫画设定都在最后进行了补充,没看过漫画的各位可以先跳到最后。

私设如山、文笔就那样、ooc预警,介意勿入。

—— —— —— —— —— —— —— —— —— ——

  “打扰了——”


  赤苇在玄关换好鞋,轻车熟路地拎着公文包和外卖袋子往厨房走去,路过玄关附近的直播游戏室时听到了里面传来了研磨含含糊糊的应答声,大概是在吃棒棒糖之类的什么。


  家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出于安全考虑研磨直播不会关门,再加上还有麦,所以赤苇在厨房也能零零碎碎听到些直播的声音。


  “……啊是朋友过来了,一会要一起吃饭——”


  “是aka吗?对,是aka大大”


  “……吃外卖很方便啊,周五的晚上谁都不想做饭的吧。”


  赞成!赤苇在心里默默给研磨点了个赞,把寿司和披萨从外卖盒子里拿出来放到了盘子里,走到游戏室的门口敲了敲门。


  “还有多久结束呢?”


  “唔……快了哦——诶,想看aka大大?那aka来给大家打个招呼吧——”


  研磨窝在电竞椅上微微转向了门口的方向,赤苇习以为常的走过去只入镜了一只手在镜头前面晃了晃。


  “晚上好各位,周末快乐。”


  打过招呼,赤苇坐到了电脑桌旁边的懒人沙发上,顺手拿过了桌上新一期的《周刊少年VAI》①,封面正是他作为编辑所负责的漫画家宇内天满老师正在连载中的作品《流星攻击》。虽说赤苇天生严谨的性格让他在审稿的过程中已经差不多能背出来新一话每一小格的对话内容,但这就像网文作者在网站上重新看自己写过的文章一个感觉——发行了之后再看,总是会有很多不一样的感受。


  “——感谢黑狼助独家唯粉②的sc,‘KODZUKEN,能不能问问aka大大,宇内老师之前在采访里说的想要搞的一个怪物猎人pa的彩蛋小番外,这次会在新的单行本里面出吗?’,真的诶,所以这次到底会不会出?”


  同时作为怪物猎人和《流星攻击》死忠粉的研磨显然也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


  “啪!”赤苇手中的杂志被他猛地双手一合,想起了过去一周的时间里自己每天线上线下跟宇内天满那个拖延癌晚期患者斗智斗勇的经历,赤苇真的很想直接在镜头前当着KODZUKEN千万粉丝的面以宇内天满的命发毒誓他要是画不出来自己就直接把他尸沉东京湾。


  但毕竟是工作相关的内部情报,总是不好在公众面前说的太详细,所以赤苇只是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请大家在期待的同时随时默念我的ID——我们会尽力的。”


  赤苇的推特ID,叫“aka宇内老师你到底交不交稿”,所以才被KODZUKEN的粉丝称呼为aka大大。


  赤苇的推特早在国中的时候就已经开通了,骨子里文艺青年的气质让他的推特偶尔发的东西也全是些风景照或者每年枭谷排球部聚餐时候的照片(不露脸版本)。后来进了业内首屈一指的大出版社工作,又因为实习期间表现优异被外派去了最火的漫画部门(虽然跟赤苇想做文艺编辑的初衷事与愿违)。漫画部当年的老大、也就是主编毛利先生是个非常和善又特别开明的人,向来不会干涉底下编辑们的私人社交账号问题——当然,除了主编之外他们这些小编辑的账号没有认证自然也不会跟出版社挂钩,所以赤苇索性就一直保留了这个推特账号,转发《周刊少年VAI》官推的消息和宇内天满的个人账号中关于宣传漫画的推文。


  虽然已经没有印象了,但赤苇记得当时自己的推特应该还是一个挺正常又普通的ID。直到当年刚刚负责宇内天满不久的时候,这家伙连着三次都是在自己差点刀架脖子上的催促下才勉强在死线之前交了稿。赤苇这才在某一个身心俱疲的深夜像是泄愤一样把ID改成了“宇内老师你到底交不交稿”,以及为了多少突出一些个人特质而在前面加上了自己姓氏的缩写“aka”。


  当年赤苇刚工作不久的时候,研磨就已经是是YouTube时下最火的主播之一了,在游戏板块的流量和粉丝数一骑绝尘。虽说KODZUKEN本人直播的风格非常的沉默,最初的几年里更是一度都不露脸、除去每次直播结束之前读sc的环节之外几乎跟粉丝零互动。但高超的技术以及对于各类游戏犀利且一针见血的点评还是让他迅速就抓住了广大游戏玩家们的心,推特和YouTube上的粉丝数量一度赶超很多一线明星。


  研磨是在大学入学初就凭借优秀的成绩拿到了大学生创业基金,并且在大三那一年成功上市。公司最初是以游戏开发和YouTube主播培养为主营业务,发展到今天已经是涉及了游戏、视频平台、自媒体等多个方面的知名互联网公司。


  当年《流星攻击》还在前期创作过程中的时候研磨就从赤苇的口中听到过大致的剧情,十分的感兴趣,后续也作为高中排球届很有名气的头脑型二传手给宇内天满的创作提供了很多了建议和灵感。


  那时候包括的毛利主编在内的同事们都认为宇内老师肯定会凭借这部作品咸鱼翻身,但无论在哪个领域,红不红还真是一件挺玄学的事情。当年如果不是多亏了KODZUKEN在直播间的宣传,《流星攻击》也不会自连载起就受到了远超同期作品的关注一炮而红。当然漫画本身的质量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毕竟是连从小泡在漫画书里长大的研磨都能征服的优秀作品,作为题材并不新颖的运动类作品却能在国内首屈一指的漫画杂志上热度常年高居前三,其火爆程度可见一斑。宇内天满也终于在前年实现了他“人生梦想就是想在东京买套房”的心愿,赤苇也因此年纪轻轻就能在去年顶上了升职的毛利先生成为了漫画部的新一任主编。


  按理来说成了主编之后,推特账号就要带上出版社和漫画部门的认证。赤苇本想另外再申请一个推特账号,但或许是因为他是除了KODZUKEN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同性爱人之外唯二在直播间跟KODZUKEN有互动的人,所以“aka宇内老师你到底交不交稿”这个账号多年以来竟然也积累了几十万的粉丝,甚至后来绝大部分《流星攻击》的读者也经常会在他的推特下面交流剧情顺便催稿。如此流量和粉丝基础出版社自然不会放过,


  “我们可是漫画部门啊,自然要做到与时俱进、响应流行趋势才行啊,没必要总是一本正经吧。”


  已经升职为漫画部、文艺部和新闻部三部总编的毛利先生在一次晨会上笑眯眯的如是说道。


  就这样,“aka宇内老师你到底交不交稿”这个账号就顶着《周刊少年VAI》的官方认证成了赤苇主编的新任官号,并且因为其自带的流量成为了出版社的外交扛把子。


  说回现在,虽然平日里在黑尾或出差或忙的找不着北的日子里,赤苇在周末来留宿是经常的事情——经常到研磨甚至给他录了家里大门的指纹,但今天倒也不全是来休息的。虽然还没有发官方声明,但《流星攻击》的游戏版权早在年初就已经签给了研磨的公司,也将与JVA(日本排协)的系列宣传活动合作。


  “……那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大家拜拜,周末快乐,我们下次再见。”


  听着研磨拿下了耳机挂在电脑屏幕上的声音,赤苇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A4纸递了过去。


  “上次你们公司策划部想要的《流星攻击》后续的全部设定集,我连夜让宇内老师整理好了,顺道就拿过来了。”


  研磨接过来随意的翻开看了看就放到了一边,打算明天直接让秘书拿去公司,赤苇把漫画书放回了电脑桌上,两人一同起身朝餐厅走去。


  “说起来全明星赛都已经结束了,我还以为黑尾会轻松一段时间呢,没想到还是这么忙啊。”


  黑狼队这周末临时加了一场比赛,木兔忙的连在聊天窗口消息轰炸他的精力都没有了,赤苇自然也没必要再跑大阪一趟。本来以为这个周末大概又是自己随便看看书无所事事的两天,没成想昨晚跟研磨聊天的时候突然收到了邀约——因为黑尾又出差了。


  “就是比赛结束了才正是忙的时候吧——”


  研磨慢吞吞的咬着手里的披萨,


  “按小黑的话来说,比赛不过是个敲门砖,怎么能让比赛的影响不间断的扩散开去,这才是他们的工作。”


  “原来如此,趁热打铁是吗,真是辛苦啊。不过你们两个不要紧吗,这都有——两三个月了吧,也没正经见过几次。”


  自己和木兔前辈虽然一个在东京一个在大阪,但一个月总是会在周末见上两次,或是自己去或是那人休假时回来。但研磨和黑尾这种同在东京、且JVA总部跟研磨公司的大楼隔了也就十来分钟路的情况下几个月都没见上几面,属实是有点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了。


  “我们俩能有什么关系,婚都结了这么多年了——”


  研磨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就算见不着面黑尾一天也能给他发八百条消息、每天睡觉之前还一定要视频,比成天见面还粘人,明明都是老夫老夫了。


  “倒是你——”


  话音一转,赤苇一脸懵的看着桌对面的研磨抬起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圈。


  “什么啊,你今天是不是还没上过推特。”


  研磨在满脸疑惑的赤苇的注视下用没沾油的两根手指快速的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用掌根把手机一推送到了赤苇面前,


  “喏,你自己看。”


  赤苇才刚低头扫了一眼,整个人就是一惊。


  手机页面显示的正是推特的世趋,排在第三位的词条正是用他全部都认识的文字组成了一句他根本看不懂的话:


  #木兔光太郎选手疑似不日即将完婚


  “这什么——”


  赤苇在几秒的短路之后立马把手里捏着的芥末调料包连着手上的塑料手套一同扔到了一边,点开词条下热度第一的一条视频。


  视频的发布者看样应该是黑狼队的粉丝,三天前落幕的全明星比赛的赛后party为了答谢粉丝而做了全程直播,热度之高一度冲上了世趋首位。或许是因为设备太过先进高清的缘故,这个推主竟然从一闪而过的镜头中截到了被木兔扔在一边且忘记拉拉链的背包。大概是因为被什么人无意中碰倒了的缘故,背包从原本的靠在墙壁上变成了倒在了椅子上,包里的队服掉了一半出来。而夹在队服中一起掉出来的,是一个正方形深红色丝绒质地的小盒子,上面还缀着一圈银色丝带样式的暗纹,顶部还有一个由于角度原因而看不太清楚的logo。


  不过这自然难不倒当代网友,两个小时不到的功夫,就有一位木兔选手的五年老粉扒出来了这是一家世界知名奢侈品牌的订做婚戒的戒指盒,一时间木兔光太郎和黑狼队的粉丝圈都炸开了锅——当然不是说不能接受,而是“木兔光太郎竟然都能找到人结婚”这件事情,对大家的冲击力无异于在下次的世界排球俱乐部联赛上看到日向翔阳和影山飞雄在赛场上握手言和、相敬如宾。


  但如果仅仅是自己粉圈讨论的话其实也上不了这么高的热度,但整件事情却在四个小时前迎来了戏剧性的高潮——去年起就已经转会去了巴西Asas圣保罗的前MSBY队员日向翔阳选手的个人推特账号“Asas圣保罗_Shoyo”,点赞了这条推文。


  一石激起千层浪,才几个小时的功夫,“木兔光太郎选手即将结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排球界。赤苇这才想起来自己下午忙着处理工作把手机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果不其然,匆匆忙忙从上衣口袋里翻出手机之后,社交账号的私聊和各种群聊消息全都已经全被各路熟人给轰炸了。枭谷的小群里更是炸开了锅,木叶前辈和小见前辈已经就他们两个是办沙滩婚礼还是教堂婚礼讨论了八百个来回。


  “别的不说,就咱们这个关系,你俩到时候婚礼的第一手媒体转播权可得给我。”


  研磨的话把赤苇的思绪拉了回来,今天下午看到推特的时候他就有想法估计是木兔那家伙想给赤苇一个惊喜求婚,不过赤苇的反应却还是让研磨有点意外。


  “你也不用这么震惊吧,你们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他想跟你求婚不也很正常吗,早晚的事——”


  研磨拿起一旁的湿纸巾擦了擦手,


  “而且这么一来也挺好的,我总觉得要是任由木兔搞些什么惊喜的话,十有八九都会很社死。”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面,研磨的脸皱成了一团,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还有,他八成会去找小黑出主意。但说真的,小黑在这方面真的给不出什么好点子的。”


  研磨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收拾着碗筷,突然发现他说了这么半天,对面的赤苇始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现在在想,木兔前辈会不会根本就没这方面的常识,比如说如果是要结婚的话,双方起码也得是男女朋友这样的关系之类的。”


  “……so?”


  这回一头雾水的变成了研磨,不过他向来脑子转的飞快,从赤苇犹犹豫豫的神情中察觉到接下来说不定会听到些什么颠覆他认知的东西。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两个其实从来没有经历过互相表白的过程,根本还不算是交往对象的关系呢。”


  “咣当——”


  这是研磨手里价值不菲的瓷碗掉到桌子上的声音,


  “哈?你在逗我?”


  


  现在事情来到了一个全新且出乎意料的发展——严格意义上来说,赤苇京治并不算是木兔光太郎的男朋友,十年前不是,十年后照样不是。


  


  虽然说出去根本没人会相信,但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从赤苇十五岁进入枭谷那年与木兔相识起至今十年的时间,学生时代时他们每天形影不离,大学起虽然异地但每个月双方都会努力克服各种各样的问题争取见上两次面。他们每天都能互发几十条消息,赤苇即使人在东京都能知道MSBY的食堂最近换了新的菜色。他们在东京租了同一间公寓、一起装修了他们的家,会在跨年夜的广场上伴着新年的钟声拥抱彼此。他甚至每年的情人节都会收到木兔送的玫瑰花——


  除了一个确切的交往对象的名分,他们似乎已经做到了全部。就像是今天看到这条推特的时候赤苇也没有过一丝的怀疑这个结婚对象会不是自己——他们早就如同生命需要空气一般深爱着彼此,这就像是人需要吃饭一样是一个无须怀疑的既定事实。


  赤苇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中缺少了木兔会变成什么样,大概就像是把他的身体劈开拿走一半一样。他当然想过跟木兔前辈告白这件事,这么多年来甚至都成了如同“吾日三省吾身”中的“一省”的程度。文艺少年甚至还在日记里面写过“向木兔前辈告白计划书”,如今都已经更新到了第450版本。


  但只能说枭谷那两年在排球队养成的习惯真的对赤苇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即使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人的二传手、即使如今告别了枭谷各位的木兔光太郎选手已经完美成为了一位“普通”的王牌④,但那些年始终需要自己费劲心力包容且拯救的木兔前辈却始终留在了赤苇的记忆深处。


  赤苇太过了解木兔的本性,那人掩盖在爽朗大方的性格之下的、是非常极端且强烈的好胜心和竞争意识——木兔光太郎是当之无愧的“猛禽类”,方方面面都是。当年高中时枭谷学院联盟合宿的时候,这人跟黑尾连“今天午饭谁多吃了一块肉”都能争的你死我活,比起隔壁的日向和影山简直是不遑多让。


  所以赤苇这么多年始终在担心,如果在告白这件事情上让自己强了先机,说不定木兔前辈又会变得很难搞——然后这么一担心、就整整拖了十年。


  但这个理由细想其实蛮站不住脚的,就像研磨听了之后满脸都是无力吐槽的表情。


  “……算了,就算是这样,那木兔竟然这么多年也都一点反应没有吗?那家伙怎么可能忍着十年都不跟你告白啊?”


  研磨真的不愿相信自己多年好友竟然是一对傻子,不过木兔不正常,赤苇明显也好不到哪去。但当事人显然并没有这个自觉,这时候就总得需要一些外力刺激。


  “我说你这么冷静又正经的一个人,自己其实也清楚的吧。如果你真的没有顾虑的话才不会为了这种理由就被绊住脚,那家伙高中的时候更严重的消极情况一抓一大把,你不也都搞定了。”


  “……我能有什么顾虑?”


  或许是潜意识确实被戳中了些什么,赤苇靠在餐厅的椅背上低垂着目光,声音轻不可闻。


  “那我换个说法,假如——假如现在的一切都是我们帮木兔搞的一场求婚惊喜,现在我告诉你那家伙就抱着花拿着戒指站在门口,三分钟之后他就会进来跟你求婚,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还是不答应?


  赤苇躺在研磨家的客房里辗转反侧,脑海中满是晚饭时研磨问过的话。


  “我想如果这么些年里木兔跟你表白的话,那你肯定是会答应的。但我觉得你不如好好想一想,自己始终犹豫不想去主动表白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可表白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对于两个互相爱慕的人而言,这明明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赤苇拉起被子蒙到了脸上。如果按照他的第一版告白计划——在那个樱花纷飞的毕业季向木兔前辈表白的话,那么他们大概会平稳的过上几年的恋爱时光,然后等到赤苇大学毕业、木兔的职业生涯稳定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登记结婚——


  对,告白之后,不就是会结婚了吗。


  赤苇侧卧着,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他从一片黑暗中摸到了手机,从“结婚”事件开始至今,他们破天荒的没有互发过任何一条消息——要知道这十年里除了睡觉和木兔比赛的时间外,他们两个从未有过超过五个小时都没有互发过消息的情况。


  赤苇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着,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中午十二点十分,是木兔拍给他的MSBY赛后聚餐的照片。木兔虽然是个不怎么热衷于使用社交软件的人,但这次的事情闹得那么大、甚至于很多相熟的职业选手都给他发来的恭喜的消息,木兔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MSBY还有宫侑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分子,黑狼队的经纪人虽说倒不至于阻止,但也一定会找他了解情况。


  可木兔却毫无反应,没有任何一条消息、也没有任何一个电话。


  赤苇注视着空空如也的聊天框,脑海中研磨晚饭时说的话不受控的转来转去。他突然觉得说不定,木兔前辈就是在刻意等着他、刻意留出了这些让他独处的时间——毕竟木兔光太郎这个人向来说一不二,既然戒指都已经买了,那求婚只能说是早晚的事。研磨说如果是他的话求婚八成会搞的很社死,这点赤苇没法反驳。但相比各种浮夸的仪式,如果自己在被求婚过程中有半点的犹豫的话,那大概才叫真的完蛋。


  想了一会,赤苇索性从床上起身,从公文包里掏出了笔记本,就着台灯暖黄色的灯光开始配合纸笔进行一些自我的反思和剖析。他倒还挺擅长这个的,从小经常在母亲繁忙时照顾自己的外婆是名牌大学退休的文学教授,赤苇从小就被灌输“自我教育才是最高级别的教育”的理念,严谨又良好的家教更是让他始终保持着自我反省与总结的习惯。


  赤苇提笔在空白页上写下了结婚两个字,画了个圈圈了起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恐婚,毕竟自己工作体面又稳定,如今也有能力在东京买房。木兔就更不用说,本身就是家境优越,父母和两个姐姐都是金融行业从业者,在投行做的风生水起、各有独立公司的那种,自己又是年薪不菲的世界级运动员。他们两个更是感情非常的稳定,早就不需要所谓的磨合期这种东西。


  赤苇在本子上一一划掉列出来的可能性关键词,笔尖停留在了最后一项。


  “家庭原因吗……”


  倒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虽然从小到大所有了解他的朋友们都说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甚至于他从未见过他的亲生父亲,姓名相貌等等通通一无所知。除了那个男人在他成年之前每个月都会打过来的生活费——直接被他母亲一分不差的都转到了他的卡上。所以学生时代的赤苇手头总是比同龄孩子宽裕非常多,虽说他一向自持又有规划,但小男孩在成长过程中总会有些诸如游戏机之类的昂贵东西是很想要拥有的,包括后来上课高中之后每月时不时还要接济零花钱总是很快就挥霍完的木兔前辈。


  但即使是没有这笔额外的零花钱,赤苇也从不觉得单亲这件事情对他有任何的影响,他自小的生活条件和生长环境甚至还在同龄人之上——毕竟他母亲本身就出生在书香门第,外婆是名校教授、外公是政府教育部门的高官,他母亲吉川京子女士更是有着自己独立事务所的知名律师。


  赤苇虽然从小家教很严,但同样在关爱中长大,所以从不觉得缺憾。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只有他的确从长辈们口中漏出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母亲当年的婚姻应该非常的失败——他的名字“京治”是在他出生之前就取好的,从母亲和父亲的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⑤。他母亲倒是毫不在意的一直喊他“京治”,但他外婆外公却只肯喊他“小京”。


  赤苇其实非常能理解外公外婆的想法,反倒是母亲那种坦荡的态度让从小就立志做家里顶梁柱的好男人赤苇时常会有些小愧疚——尤其是长开了之后意识到自己这副皮囊大概是像极了那个男人、而母亲每次回家时都会不吝夸赞“我儿子长得也太帅了吧”的时候。


  但事实上母亲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他给予支持和依靠的人。印象中吉川女士永远都是风风火火的女强人模样,说话做事干脆明了、毫不拖拉,跟外公外婆那种淡然又温柔的文人气质大相径庭。她在生下自己的时候非常年轻,才刚刚大学毕业,后来又不顾外公外婆的劝阻执意放下工作亲自抚养他。直到自己三四岁能跑能跳开始上幼儿园了之后。才把他托付给了外公外婆。


  再之后就是重新读研、找工作、成立个人事务所,在属于她的领域内一路狂奔着。自然而然的,金钱物质上的极大满足带来的后果,就是作为母亲的身份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缺乏。


  但其实赤苇一点也不介意,吉川女士虽然没办法在时间上进行弥补,但她是一个感情非常直白且浓烈的人。很多时候赤苇看着她,甚至不需要过问就能明白为什么她会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快速的选择与另一个人坠入爱河、甚至孕育生命——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人,是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


  所以赤苇总能在母亲的身上感受到最直白的爱与思念,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而这样不拘小节、风风火火的母亲,对于他的教育以及学业的要求却始终非常的严格。赤苇也是在小学的时候就加入了排球部开始打球,但从小学到高中无论训练多么辛苦且耗时,他的成绩从来没有掉出过前三名。当年甚至被誉为“枭谷排球部七大不可思议之首”——毕竟在他入部之前,学习最好的白福经理也不过是年纪前五十的程度。


  曾经的赤苇以为这或许是因为母亲本身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非常优异的缘故,那他这个做儿子的也没道理做不到。但直到国中二年级那年外公外婆相继去世,在葬礼结束的当天晚上,赤苇半夜惊醒,然后在客厅看到了独自一人喝酒的母亲。


  大概父母总是不愿在孩子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所以在看到自己走近的时候,母亲的第一反应还是露出了一抹笑容。但她真的太疲惫了,没有办法给予更多的回应,所以只是在赤苇坐过去的时候,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天晚上,母亲只对他说过一句话。但这句话即使是十多年后的今天,再想起来依旧是言犹在耳。


  “京治,妈妈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理解,但我还是想说。如果你未来真的想给一个人幸福,那么首先你要保证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而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只有优秀且强大的人才能拥有选择的权力。”


  “妈妈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但更希望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过的很好。”


  可怎样的人生才能算过得很好?自那之后的这许多年里赤苇始终都在思考。


  对于学生时代的赤苇来说能想到的就是优异的学习成绩,外加社团精彩的比赛——前者他早就已经拥有,而后者也有“遇到了木兔光太郎”这件事来填补。对于踏入社会之后的赤苇来说自然就是出色的工作表现、稳定的收入来源、足够的应急存款,或许还应该加上一段成功的感情。所以即使没有如愿被分到文艺部门,赤苇依旧以120%的精力来面对工作,即使有时会被同期和前辈的同事们背后说闲话也从没放弃过认真且拼命的工作,甚至于周末在去大阪的新干线上都在开着电脑处理公务、在黑狼队的休息室等木兔训练结束的功夫都在跟宇内天满开视频校稿子。


  而努力的回报也并没有让人失望,他如今是出版社最年轻的主编,手握着日本首屈一指的漫画杂志《周刊少年VAI》的王牌作品和备受瞩目的新锐漫画作家,未来更是最有可能继续继承毛利前辈的衣钵成为三部总编的人——其中就包括他心心念念的文艺部。赤苇如今早就有了能在东京买房安家的资本,投在银行理财项目中的存款也每月按部就班的汇入着。


  一切似乎都已经走到了最好的时刻。


  并不是为了一定要达成某个目的、又或者是和任何人攀比,“努力活的更好”在赤苇的人生中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平常且普通的事情——做得到也毫不意外、但做不到或许就会死掉了。日复一日不停止的向前奔跑是他的人生常态,不去好高骛远、专注于眼下的生活,重复着每天严谨又细致的日常。所以赤苇向来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又没什么亮点的人——因为他只会最简单的努力、只想着过最平凡的日子。


  自己永远无法像木兔光太郎那样拥有始终炙热又盛放的灵魂、那样闪耀且注定不凡的人生。所以他自愿被光所捕获、心甘情愿的就此沉沦。


  赤苇人生中所有的疯狂和肆意都献给了那个男人、留在了那片浑汗如雨的赛场、留在了记忆深处的那两年的年少时光里。


  那时候的他变得很不一样,不一样到即使忙到脚不沾地、满世界飞的母亲都会时常打来电话问候。


  “京治最近变得开朗了好多,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他有幸得到了两年与光同行的日子,那段时光所蕴含着的力量足以支撑他在下一个人生的分叉口不留余力的朝着自己的方向狂奔而去——毕竟他注定是无法始终都活在这样的人生当中,但太阳却从不该耽于任何一个人的脚步。


  赤苇国中时的国文老师非常喜欢他,在他毕业的时候甚至亲自写了一副字送给了他。


  “尽人事,待天命。”


  老师说这句话很适合他,事实上赤苇也确实很喜欢,虽然他从不信所谓的天命一说。赤苇觉得自己大概还是一个俗人,永远都没办法拥有如同日向或者木兔那样拎个包说走就走去开启新生活的魄力。每天稳定且努力的工作、银行账户上每日增长的余额、事事都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这才是他生活能得到安心的来源。


  排球界如今被誉为“妖怪的世代”的选手们其实几乎都是高中时代春高和IH上的常客,大家早就彼此相熟。赤苇作为当年枭谷的二传自然跟大家也都是互相认识的,更不用说这么多年里他以木兔家属的身份参与了多少场黑狼队的聚餐。


  记得一次俱乐部的新年聚会上跟宫侑闲聊的时候,对方就说自己很像他高中时候的队长。稻荷崎和枭谷同作为全国有名的冠军种子队,虽然从未在比赛赛场上碰到过,但彼此怎么说也有个脸熟。赤苇也曾在观赛过程中与稻荷崎那位北信介队长有过很多次的友好沟通。他们两个相性确实不错,赤苇对对方的印象也非常好。他们确实在观念或是做法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赤苇还是觉得他们是有着根本上的区别的。


  北信介能从日复一日的稳定且努力的生活中得到的不止有安心,还有满足,他是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目标都很明确的人。但赤苇直到如今对于“满足”的概念始终很模糊,老实说他现在拥有了很多,如果有关“安心指数”也能有个六边形图的话,那他现在也可以说是无限接近于六边形战士的程度。但深究下来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出发、也看不到自己的目标究竟在何处。


  这些年随着生活的逐渐充实和忙碌,赤苇其实甚少会再次想起母亲当年带给自己的那个问题。在他纠结着究竟要不要向木兔前辈告白的着十年里,作为独立个体他始终不断向前奔跑着、努力着。


  而如今,在这个事业有成、生活稳定的夜晚,因为结婚风波的契机,他终于又一次想起了母亲当年的话,想起了这个影响了自己十余年的问题。


  “或许,我如今已经算是过的很不错了吧。”


  


  


  “我说,你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结婚,是不是因为木兔下赛季要转会的事情啊?”


  “啊?”


  看着赤苇愣神的表情,研磨把手边的牛奶递了过去。


  “小黑昨晚聊天的时候跟我说的,国内这些知名的选手基本都收到了邀请,下赛季开始之前,基本都会转会去国外的俱乐部吧。”


  这倒是事实,“妖怪世代”的选手们如今普遍都是二十五六七的年纪,而男排运动员的黄金年龄就是27岁到34岁这八年的时间。这时候的他们技术趋近成熟、更有着丰富的比赛经验,眼光自然不该只局限于日本国内甚至亚洲范围内。就像黑狼队和施怀登队不久之后也会迎来新一批从高中或是大学联赛上崭露头角的小运动员们,“妖怪的世代”也将要继续征战,去开启下一个人生阶段。


  毕竟,世界永远是广阔的。而他们,也至少还有着两届奥运会的时间可以去尽情的追求竞技体育的更高峰。


  日向、影山和牛岛已经为“妖怪世代”迈出了第一步,而木兔也在全明星赛前收到了日向如今效力的Asas圣保罗俱乐部的邀请⑥。


  如今研磨突然提起来,赤苇倒是想起了那次自己去大阪时木兔提起这件事时的场景。


  黑狼队的宿舍条件向来很好,虽然面积没法跟他们在东京的公寓比,但好歹首发成员们都是独立宿舍。木兔跟自己挤在同一个单人的懒人沙发上,运动员过高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过来。此时的一切都像从前无数个他们一同度过的午后时光一样,木兔也是很平静的把一份合同放到了赤苇手上,说了Asas圣保罗给他递了橄榄枝这件事。


  赤苇其实对于木兔会转会这件事早就有心理准备,不如说如今合同握在手里,竟然也有了种“终于”的感觉。他把这份还没有签字的合同仔细地翻看了一遍,抬头就发现木兔正微微侧身歪着头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赤苇也用同样的姿势回看回去,没出三秒,高大健壮的男人就整个压了过来,头枕在了赤苇的肩膀。


  “木兔前辈就没想过我会伤心、会生气吗?毕竟你可是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最好的情况也是要从一个月见两次变成半年才能见一次吧——”


  说到这儿,木兔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痛苦了起来,被发胶固定的好好地头发仿佛都开始发蔫,整个人宛如又一次陷入到了“消极模式”里一般。不过很快的,他又坚强的换上了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盯着赤苇。


  “想过的,但我觉得如果我拒绝的话,赤苇你绝对会更伤心、更生气。”


  沉默了片刻,赤苇听到了自己的一声轻笑。


  “说的也是呢。”


  回忆到此为止,赤苇接过牛奶很坦然的笑了笑。


  “当然不是了,倒不如说对于现役运动员来说,异地才是常态吧,即将转会的这批人里不少不都是有伴侣的。再者说了,如果我们这样除了木兔前辈俱乐部休假之外、我放长假还能飞去看他的情况都觉得玩完了,那日向和影山那样分别在世界两头不同俱乐部、连休息时间都撞不到一起去的,还要不要活了。”


  越说赤苇就越觉得真是有点心疼那俩小孩,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佐久早和宫侑那样好运气能收到美国同一家俱乐部的邀请,而且更多的还是像他们这种一方并非运动员而会留在国内的情况。


  比起不舍或者难过,倒不如说分离才是他们这一代人的特点,总归是会习惯的。


  如果换做早几年木兔要转会的话赤苇大概都不会如此从容,但如今他有着足够的底气,心态上也更加的成熟。或者说不止是他自己,木兔也一样——是坚信即使550公里变成了18571公里、爱意也不会因此减少半分的信心和底气。


  “说的也是——”


  黑尾不在家时研磨吃早饭向来对付,牛奶喝过之后就不肯再动筷子,整个人没骨头一般靠在椅背里。


  “我总感觉你今天状态好多了,怎么,想开了?”


  “……算是吧。”


  赤苇又想起了木兔八成在策划求婚的事情,放下了手里的黄油刀抬头看向研磨。


  “对了,说起来我记得当年听木兔前辈说黑尾策划跟你求婚的事情策划了一两个月呢,但后来就一直没听到过求婚的细节啊 。”


  按照那俩人一碰到一起的幼稚德行,如今黑尾在结婚这块领先了木兔这么多,那家伙怎么也应该把整个求婚的过程添油加醋的跟木兔炫耀个百八十遍才对。


  研磨的闻言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毫无波澜的语气慢吞吞地爆了一个猛料。


  “因为当年我嫌他太磨蹭、所以就先一步求婚了。他那些安排根本没用上,都拆来拆去放到后面婚礼策划上了。”


  


  研磨跟黑尾整个结婚的过程都非常的抓马且富有戏剧性,如果日本也有类似知乎或者豆瓣一样的地方的话,大概发上去分分钟都能被盖个一千层楼。


  黑尾铁朗此人,虽然看上去是个放荡不羁、必然会到处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模样,实际上却是个“踏实肯干又意外纯情、以后绝对会是个顾家好爸爸的人啊”(夜久语)。当年高中还没毕业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继承猫又教练的衣钵为排球事业奉献终生,大学的时候更是考上了东大的社会学系继续深造。大二开始经由导师介绍进入JVA的竞技普及事业部门实习,天生的高情商外加父亲是政府高官、对于社会人际关系相处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黑尾在JVA非常迅速地就拥有了一席之地。大四毕业之后也顺理成章的正式入职了JVA,在成功负责了一个大项目彻底在JVA站稳脚跟之后——


  二十二岁的黑尾铁朗决定向自己的青梅竹马兼男朋友孤爪研磨求婚。


  为此他请到的助力嘉宾除了木兔、还有当时就已经远在俄罗斯的夜久,三人还特意拉了个小群,七嘴八舌的一通策划。夜久的新队友家里还有个亲戚是干婚庆的,还特意向人家请教了不少经验,为此夜久还搭上了好几顿酒。


  但研磨是何许人,当年隔着球网一个眼神就能知道你下一步行动的狠人。如今自己做了老板,识人的本事更是只增不减。况且他对黑尾真的太了解了,实在是没办法忽视他进来种种奇怪的举动。更别说有一天夜久把本来想转发进他们小群的钻戒样式错发给了他——当然夜久撤回的速度非常快,研磨也很贴心的隔了很久才回复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但一切的安排已经显而易见了。


  研磨自然不会像赤苇那么纠结,在他看来他跟小黑恋爱、结婚都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他甚至都已经在猜测小黑到时候求婚的稿子估计都得写个一千字,再改上百八十遍。那段时间研磨甚至有意改变了一贯休闲又懒散的穿衣风格,为了让自己能在出其不意的求婚下也能显得精神一点,至少不给小黑梦想中的完美求婚带来遗憾。


  但没成想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眼看着即将迎来大四的期末考试周,公司那边越到年末事情也会越多,而黑尾那边一天没动静、研磨就总要分出些心思想着这件事,实在是有点分身乏术。


  “你们到底算出来哪天适合求婚没有?”


  终于在某一天深夜,研磨忍不住直接给夜久发了消息,第二天上午起床就收到了好几条语音消息,中心思想大概就是谴责他既然早就看到了干嘛还装大尾巴狼、以及千万不要告诉黑尾事情是从他这儿露出去的。夜久还说关于求婚的细节他们早就已经敲定了,三人小组都已经解散了。


  听到这儿,研磨就知道准是那人的完美主义拖延症又犯了。这个求婚的日子估计他怎么也选不好,这挑来挑去怕不是得再等个八百年。


  “真是……”


  研磨坐在房间的床上叹了口气,拿出手机随便查了一下——今天虽然不是什么吉日但也没什么忌讳,就是很普通的一天。


  孤爪夫妇近来忙于工作难得两人都空闲在家,所以趁着周末的功夫叫了研磨回家住了两天。研磨下楼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他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做好,然后破天荒的成了饭桌上第一个开口说话的。


  “爸,妈,我打算跟小黑结婚了,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饭桌上迎来了一片寂静,只有研磨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边夹菜、一边抬头看着他爸妈被震惊到面面相觑。


  “嘛……虽然感觉很是突然,但要是跟铁朗的话,倒也不是很意外,你们俩也谈了这么些年了、咱们两家也都知根知底的。”


  孤爪夫人显然更了解儿子的性子,


  “听你这语气,结婚这事你跟人家商量过没啊?”


  研磨闻言,停下了筷子,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算是商量过吧。”


  午饭过后,研磨回屋难得换上了去公司开会时才会穿的正装。刚一出门就碰上了拎着钓鱼竿回来的黑尾爷爷。


  黑尾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体育健将,如今老了腿脚照样利索。爱好就是钓鱼,还跟街道的几个同好一起组了个钓鱼队。


  “这不是研磨嘛,有些日子没见着了。穿这么精神,干嘛去啊?”


  黑尾爷爷笑呵呵的拍了拍研磨的肩膀,研磨也老老实实的行礼问好。


  “黑尾爷爷,我跟小黑结婚去——”


  说完,意识到自己这个说法属实是有点过于流氓了,于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补上了一句,


  “穿精神点,拍结婚证件照好看点。”


  没成想老人家的接受能力比他爸妈还强,马上就笑开了花,拉着研磨的手说让他叫他爸妈今晚一起来家里吃饭,他这就去菜市场买菜、今晚亲自掌勺庆祝他们结婚。


  “谢谢爷爷,我还要去找黑尾叔叔一趟,就先走了。”


  进政府大楼倒没什么困难,不过研磨并不知道黑尾父亲的办公室到底在哪里。本来以为会费上一番功夫,没成想刚进大厅不就就直接撞上了人。


  “研磨?今天怎么来这边了,是来谈合作的吗?”


  黑尾家父子俩长的很像,只不过黑尾父亲相比之下是个整体气质更加内敛又温和的男人。


  “叔叔,我跟小黑打算结婚了,马上去领证。”


  研磨说完,再次收获了他爸妈的同款表情。不过黑尾父亲在震惊至于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


  “好事好事……诶那我们今晚是不是一起出去吃个饭啊,你爸妈不是正好都在家。”


  黑尾父亲反应过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拿手机订饭店,被研磨一把给拦下了。


  “出来之前爷爷说了,让晚上都回家吃。”


  “行,那我今晚早点买酒回去。”


  出了政府大楼的门,研磨直接打了黑尾的电话,说他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到JVA楼下,让他出来见一面。


  研磨极少会在工作时间内主动联系他,而且社恐人的本质不变,即使都是当老板的人了,研磨至今还是非常讨厌接打电话,所以一时间黑尾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巧最近工作也不忙,办公室几个同事都在摸鱼,所以挂了电话就马上匆匆坐电梯下楼站在门口等。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看着研磨明明是休假期间竟然还穿着正装,黑尾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你们单位请假什么流程?麻烦吗?能马上给批吗?”


  研磨猝不及防的开口给黑尾搞的一愣,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回复道,


  “请假的话需要在系统里提交申请的,不过今天没什么事,给部长发个消息说一声、回头再补手续应该就行……”


  “那你跟你们部长说一声,就说你就请半个小时的假,有点急事。”


  看着研磨这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急事的模样,但黑尾太了解研磨了,他不是那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的人。所以即使是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的拿出了手机,一边编辑短信一边继续问道。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们要干嘛去,就半个小时够用吗。”


  “够用,我们去结婚,区役所不就在你们前面,步行五分钟。我刚才来的时候顺路看了一眼,今天没什么人,不用排队。”


  研磨面不改色的说完,十分有先见之明的伸手过去在下面接住了黑尾手里掉下来的手机,顺道帮他编辑好了请假的短信。


  “……不是,我们去干什么?”


  出现了,对于他们要结婚反应最大的一个人!


  研磨心里想着,脸上依旧面不改色。确认了收件人后按下了发送的按钮,抬起头依旧是一副再自然不过的态度抓着黑尾的手腕直接往前走去。


  “去结婚。”


  而另一边,偶然间看到了部长手机上黑尾的请假短信而陷入极度震惊的秘书先生转头就把这件事爆料在了员工八卦群里、以至于全JVA上下都知道了竞技普及事业部那个工作干的风生水起、长的又高又帅身材又好的潜力股就在刚刚已经变成了已婚的消息、导致第二天黑尾请全部门的人喝下午茶来庆祝他结婚的事,这就是后话了。


  当天晚上被两位父亲和爷爷轮番灌酒的黑尾半醉半醒之间被研磨生拉硬拽着拖回了他房间。没成想这人都这个德行了,竟然还记着自己今天下午因为太震惊了从而忘记了给他戴戒指这一重大环节。


  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意识都不太清醒了,还记挂着自己没能实施的求婚大计,嘀嘀咕咕个不停。


  “研磨你……你怎么,怎么突然就……就搞了这么一手……”


  研磨低头看着左手无名指上刚刚黑尾迷迷糊糊间对了半天才戴进去的戒指,忽然无声的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肩上人的脸颊。


  “我只是觉得认识你的十几年里,小黑你都已经这么积极地走完了九十九步,那最后一步,由我来主动也没什么不好的。”


  


  


  研磨在周末的晚上还有一场宴会要参加,因为是正在合作的公司老总的儿子的订婚宴,所以即使再不想社交也还是要给个面子出席,所以赤苇大概下午的时候就离开了研磨家。


  刚坐上电车的时候他掏出手机打开了跟木兔的聊天界面,想说的话打了又删、迟迟都没能发出去。他承认自己总是会在这种临门一脚的时刻缺乏一些劲头和勇气,赤苇把手机倒扣在腿上,靠在车座上抬头望着对面玻璃窗外微微泛红的天色。


  没由来的,他突然很想见一见母亲。


  “欢迎……啊,是赤苇君啊,好久不见啊。”


  事务所的前台接待小泉小姐非常热情的跟赤苇打了个招呼,赤苇也礼貌的点头示意。


  “好久不见小泉小姐,我母亲她在吗?”


  “在的,不过吉川律师正在里面开视频会,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就能结束了,你先坐下等一会。”


  赤苇坐在一旁沙发上,小泉小姐送过来一杯热茶。


  “不过你今天来的真是巧,开完这个会直到晚上八点的一个商业晚宴之前,吉川律师都没有别的安排呢。”


  “是吗,那还真是幸运。”


  十五分钟之后,吉川京子从会议室走出来,嘴里还在不停的吩咐着什么,像是在打电话。


  “你先别管那么多,先按我安排的做,剩下的事等我明天下午飞过去再——”


  话还没说完,吉川京子就看到了她许久都没见到的那么大一儿子突然就出现了自己眼前,也不顾的别的,冲着手机里面匆匆交代了几句就挂掉了电话,一脸惊喜的走到了赤苇的面前。


  “京治?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找妈妈了,工作不忙吗?”


  “我从朋友家回来,正好顺路来看看。而且妈,我们正常的工作就算再忙,周末也都是会休息的。”


  周都能忙成这个样子,平时工作日什么样更是可想而知。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去办公室里坐。”


  赤苇被母亲一路拉到了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下,还没等他整理好心情,母亲倒是先开了口。


  “所以京治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呢?能让你亲自来律所找我,肯定是碰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情况吧。”


  母亲如此坦诚的态度也让赤苇放松了不少,他开玩笑般的耸了耸肩。


  “就不能真的是路过来看看嘛?”


  然后就被一巴掌拍到了后脑勺上。


  “别小看妈妈啊,小子。”


  气氛又一次来到了沉默,赤苇摆弄着手里喝完的茶杯,酝酿了半天,才轻声吐出一句话。


  “我就是……想来问问,妈妈你当年决定结婚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有点,怎么说呢……最近,突然就有点犹豫。但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


  大概男孩子在面对母亲的时候总是更加注意不愿展露出脆弱的一面,赤苇的印象里他还从未与母亲进行过这样的对话。尤其他自己心里也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说起话来就更是吞吞吐吐。赤苇尝试着组织了几次语言无果之后悄悄的叹了口气,却突然发现母亲始终都没有开过口。


  “抱歉,我是不是不——”


  “我那个时候啊,”


  然而母亲却轻声的打断了他的话。


  “我那个时候只要想想即将跟这个人共度余生,就觉得人生从未像这一刻那般完整,就好像自己所有的遗憾和空缺都被填满了一样。”


  赤苇有点惊讶,毕竟这还是他第一从自己风风火火又干脆利落的母亲口中,听到如此柔软又脆弱的话语。他看着母亲骤然温柔下来的神色,忽然就觉得不管那段婚姻后来是如何消磨了她的热情和爱意,但至少在当年选择嫁给那个男人的瞬间,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不过,既然京治突然过来问这件事,怎么,是光太郎君终于打算跟你求婚了吗?”


  “嘛……算是吧——”


  赤苇下意识的顺嘴回复了一句,话一出口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猛地转头看向母亲,大脑都像打结了一般整个停滞住了。


  “什么……什么光太郎君?不是,你们,你们怎么认识的……”


  “诶——光太郎君还真的没跟你说过起过啊,真是个可靠的人啊。嗯,我想想啊——”


  “大概四、不对,五年前吧,他来律所找过我哦。说起来,他当时也就是坐在京治这个位置上呢。”


  


  


  五年前,二十二岁的木兔光太郎想要跟赤苇京治结婚。


  “所以呢,你也打算求婚了吗?也可以吧,赤苇现在不也顺利入职了,工作也算稳定了吧。”


  V联盟联赛的谢幕party上,被木兔神神秘秘地拉到吧台喝酒的黑尾•前不久刚刚成功求婚(被求婚)·铁朗如是说道。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我跟赤苇也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


  倒不是说木兔真的有所谓的“生活稳定之后才应该考虑结婚”这样的想法,而是在他很是浅显的观念里,之前赤苇一直都忙着毕业论文和找工作还有租房子的事情,这些自己也帮不上忙,只能看着赤苇每天忙到跟自己多发一条消息的功夫都没有,自然就觉得那都不是合适结婚的时机。


  况且木兔从小在他爸讲述的“挣下了自己人生第一桶金才敢去跟他妈妈求婚”的故事中耳濡目染着长大(逢年过节就要说一遍),总觉得自己也应该拿出点什么东西来作为跟赤苇求婚的资本。


  于是在今年,木兔大学毕业第一年加入黑狼队就取得了本次联赛的冠军。这是他职业生涯里第一个冠军,当时站在领奖台上看着手里的奖牌,木兔才终于觉得“我应该也可以去跟赤苇求婚了”。


  “先生看着年龄不大,这么早就想结婚了啊。”


  调酒小哥的语气很是惊讶,顺势递过来一杯新调好的酒。木兔作为职业运动员是不会喝酒的,所以黑尾顺理成章的直接从他面前顺走了酒杯。


  “很早吗?我十八岁那年就想结婚了。”


  木兔的下巴垫在吧台台面上撇了撇嘴,显然对如今的进度都很是不满。


  “不,再怎么说十八就结婚也太早了点,告白还差不多。”


  黑尾在旁边端着酒杯默默吐槽了一句,


  “所以你是十八毕业那年跟赤苇告的白喽?”


  黑本来就是顺着随口问了一句,没成想木兔闻言直起身子转过头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什么告白?”


  “?”


  “啊?”


  “哈?什么什么告白?你要是没跟赤苇告白,你们俩怎么在一起的。”


  “你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们俩个本来就是一直都在一起啊。”


  语气中满是木兔光太郎版理直气壮。


  “不是,关键是先告白再求婚,求婚之前你俩首先得是男女朋友关系这不是基本常识吗?”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一定会跟赤苇结婚,中间那些省略了又能怎么样嘛,结果都是一样的啊。”


  黑尾被震惊到端起杯子的手迟迟都忘了放下,但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木兔、也不是第一天领教这人少得可怜的常识知识和基本没有的国文素养,大学时候的每次文科类考试都是他跟赤苇课余时间轮流抓着他补课最终才得以低空飞过⑦。


  “如果换别人说这话我大概会觉得这是什么无理取闹的渣男,但要是你的话……怎么说呢,仔细想想竟然还有种情理之中的感觉。算了,我觉得不管怎么样赤苇肯定会要你的。”


  “你这什么语气啊,赤苇当然不会嫌弃我的。”


  “行行行——”


  黑尾赶忙摆了摆手终止了这个话题。


  “就算不说这个,你要是想结婚,首先也得跟双方父母都知会一声吧。”


  “我早就跟家里人说过了啊,我家当年为了这事还开过家庭会议呢。”


  “这么严肃?怎么,叔叔阿姨不同意吗?”


  黑尾皱了皱眉,要是这样的话那可不好办了啊。但是木兔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我爸妈跟姐姐们都特别喜欢赤苇的。他们的意思是告诉我千万不能自己想一出是一出,一定要尊重赤苇的意见。”


  说到这,木兔很是不服气的撇了撇嘴。


  “真是的,我怎么可能会强迫赤苇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旁边的黑尾倒是一脸意料之外的神色——这家伙的家人,竟然都是正常人来的吗!


  不过这话说出口未免也太不礼貌了,所以黑尾只是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就顺着话头继续问道,


  “那赤苇的妈妈呢?”


  没想到木兔闻言却有些泄气,


  “没有诶,我还真的从来没见过赤苇的妈妈。以前大多时候都是他来我家,偶尔去他家的时候也根本就没人啊。我倒是陪他去他妈妈的律所取过几次东西,但他妈妈也不在,就只有前台小姐……你当时求婚的时候也是提前跟父母说好的嘛?”


  听到这话,黑尾端着酒杯的手就是一僵。不过人精就是人精,很快就打了个哈哈掩饰了过去。


  “啊哈哈——啊那什么,肯定是啊,去登记之前特意去我爸单位找了他来着。”


  如果此时的黑尾知道未来将要发生什么的话,那他一定会选择撤回这句话。但是人生毕竟没有如果,两个小时之后,黑尾只能默默地坐在车副驾上目送着木兔朝赤苇妈妈的律所走去的背影。


  木兔刚走进律所,就看到前台后面一个穿着干练西服的女人正低头跟前台小姐交待着什么。木兔听见前台小姐称呼他为吉川律师,想来这应该就是赤苇的妈妈。


  前台的两人听到有人进门也都抬起了头,意外的是还没等到他开口,吉川京子见到自己的倒是先愣了一下。


  “诶,你是不是那个——”


  木兔见状赶忙上前鞠躬行礼自我介绍,吉川京子本人比他想象的要热情的多,这点跟赤苇不太一样。


  “真的是木兔君啊,虽然一直都有听京治提起你,但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呢。这么多年你一直很照顾京治,我早就想让他带你回来吃个饭,但我这边一直也没个空闲的时候。”


  他们面对面坐在办公室沙发上,木兔的手里还被塞了一杯热茶。


  “阿姨客气了,都是赤苇比较照顾我。”


  木兔再一次在心里感叹黑尾那家伙真的是个有本事的,竟然跟家长见面对方都会说些什么话、以及自己该怎么回复显得比较得体都能猜的一清二楚。


  说话间,木兔在余光中竟然扫到了茶几上放着一本排球月刊的杂志,还是最新的他们黑狼队拍了封面的一期。


  “您也关注排球的吗?”


  “当然啦,我年轻的时候就很喜欢排球的,最好的朋友当时就排球部的。京治小时候去学球还是我提出要送他去的呢。对了,跟AD那场比赛我有看直播哦,木兔君真的很厉害啊!”


  “感谢夸奖!”


  没想到吉川京子竟然也是个排球爱好者,这让木兔多少觉得更亲切了些。


  “所以,木兔君今天突然来找我,果然是京治那孩子出了什么事吗?”


  吉川京子的神色中染上了几分担忧,毕竟她儿子自小就是个不声不响又让人省心的性子,而她又没办法长时间陪在他身边。


  “不不不,我今天来是——”


  话题终于进入了正题,木兔把手里的茶杯放到了茶几上。转过身来的几秒内,他的脑子里不断地浮现出刚刚黑尾以过来人的身份传授给他的种种经验和话术。然而事实上以木兔的理解能力他根本没办法很好的吸收,只能说是越想脑子越乱。


  但是,只有那句一定要说出口的话,无论如何在脑海中只会越挣扎越清晰。


  “我想要跟赤苇结婚,所以来问问您的意见。”


  办公室内迎来了一片寂静,饶是木兔这般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都从此刻的气氛中无师自通的感觉到了一种大概是名为“紧张”的情绪——他的手心已经有点冒汗了。


  “抱歉木兔君,能稍微等我一下吗?”


  打破安静的吉川京子,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办公室门口,打开门探出头去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千华,我一会还有什么行程安排吗?”


  “稍等我看一下——一个小时之后还有一个会谈,是跟远洋电子的法律顾问。”


  “那麻烦你联系对方一下,就说我今天实在有点急事脱不开身,请他改天再来。一切以对方的时间为主,我们这边都可以配合。”


  “好的,我马上去联系。”


  交代完,吉川京子并没有马上坐回沙发,而是径直走向了办公室另一边的咖啡机。


  “光太郎君……可以这么叫你吧?”


  “当然可以!”


  “你不用紧张,我没有要质疑你的感情的意思,我能感觉的出来你非常的认真。”


  吉川京子端着咖啡杯坐了回来,从自己说要跟赤苇结婚起,她的神情就变得很不一样——那是独属于母亲的、温柔而柔软的眼神。


  “京治上国中那年,我曾经跟他说过,‘如果你将来想要给一个人幸福,那么自己首先要过得很好’。虽然到如今我也不能是后悔,但有的时候也会想,说不定就是我的这句话给他平添了很多额外的压力呢。那孩子啊,比我想的要执拗的多,对很多事情甚至有着很过分执着,会不自觉的强迫自己做的更好。该说是太有责任感还是怎样,尤其是对于自己在乎的人,怎么说呢——”


  “很多时候都会无意识地委屈自己。”


  木兔自然而然的顺着吉川京子的话头接了下去,他看到对方在听到自己的话时,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是吧,但你如果真的跟京治这么说,他自己大概很难能感觉到,因为这就像是他已经成型的习惯。如果说普通人的忍耐上限是60,超过了就会承受不住情绪爆发。但京治的及格线就有90,他很多时候其实都意识不到自己其实正在经历着精神内耗。反而是这样付出的感觉,会让他觉得很安心。”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吧,明明是一个从小到大跟他相处的时间估计都比不上你们的妈妈,却能这么言之凿凿的对儿子的性格下定论。”


  吉川京子自嘲的笑了一声,木兔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不过对方却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大概是因为,那孩子其实哪里都跟我不一样,却偏偏在这一点上一模一样——我们本质上讲都是天生就没什么底气的胆小鬼罢了,所以总是会想着拼尽全力去抓住眼前一切能抓住的东西。但其实这样的人在成长过程中就非常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像京治遇到你自然是幸运的,不然就像是我和他父亲。”


  吉川京子微笑着耸了耸肩,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拿那段失败的婚姻开玩笑。

  “我想,如果你现在跟京治求婚的话,他一定也是会答应你的,毕竟他那么喜欢你——”


  “但那样的话,我不一样算是在强迫他做他其实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吗……”


  木兔轻声接了一句,表情有些难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赤苇。


  “其实我很感谢,有你这么好的孩子愿意为他付出这么多。今天你因为结婚的事情来询问我的意见,实话讲我并没有打算反对。只是他现在还小,当然我并不是说年龄,而是那孩子并不是一个如你那般内心无比强大的人,他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自己去理解、去调节。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愿干涉他,但唯独这件事情,我希望他能成为一个主动做出选择的人。”


  “光太郎君,这是一个母亲的请求。如果你是真的决定了想要跟京治共度一生的话,那就请你再等一等他,给一个胆小鬼多一些成长的时间。”


  木兔没有马上开口,但此刻坚定且认真的眼神似乎也无需多言。


  “其实我还……挺意外的,”


  看着对面的男孩带着爽朗的笑容抬手摸了摸后脑勺。


  “我以为您不会很轻易就同意来着,我朋友也说我这么做怎么说都有点太心急了。”


  大概眼光这个东西真的也有遗传的成分在,吉川京子看木兔也是越看越喜欢。


  “怎么说呢,京治长大成人的这么多年,除了小时候不太记事时外,我唯一能感觉到‘原来我儿子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啊’的时候,就是他在枭谷上学的那段时间。那可真是肉眼可见的活泼了不少,我偶尔空闲回家的时候,都不用多问就能看的出来他很开心,而且是一直都很开心。”


  “而且你知道吗,应该是京治高二的时候吧,那段时间我因为做了个小手术一直在家休养。我记得当时应该是你们比赛过后,京治回家的时候,我发现他竟然是哭过的诶!自打他几岁之后我就再也没看到他哭过的样子了。”


  像是脑海中已经想起了儿子当时的模样,吉川京子的眉眼间都带上了些惊喜的神色。


  “可能在你们做儿女的看来,父母总是会对于自家孩子结婚对象的方方面面都很挑剔,比如说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家庭环境如何啊、人品怎么样啊,甚至于说对于人家的外貌条件都很讲究——”


  手中的咖啡杯已经见了底,吉川京子把杯子放回到茶几上,收回来的双手在膝盖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木兔听到了一声感慨般的轻叹响在了耳边。


  “但其实比起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对于他的父母而言更重要的,是我的孩子能因为你而变成一个怎样的人。”


  


  


  “我回来——诶?”


  从律所回来的路上赤苇一直有点魂不守舍,他回到家打开门,刚准备弯腰换鞋,就发现了放在玄关的运动背包和一个尺寸不大的旅行箱。


  “哦,赤苇你终于回来啦。”


  穿着家居服的木兔从厨房里探出了一个头,身上还系着之前超市店庆时赠的一条花里胡哨的围裙。


  “木兔前辈?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赤苇放下公文包洗了个手,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直接走进厨房抬手摘下了木兔身上的围裙戴在了自己身上。


  “在做什么?”


  “做饭?我这不是看你一直没回来嘛,就想着要不先开始准备晚饭。”


  自打两人开始在搬出来独立生活之后,木兔做饭的水平也有了很大的进步。毕竟在他休假回家的时候绝大部分时间赤苇其实还是在加班,他当然不舍得让赤苇因为工作累死累活一天回来还要烦恼做饭的问题,所以主动挑起了家里一半的做饭大梁。水平虽然还比不上赤苇,但木兔的刀工特别好。只不过排球运动员的手是何等的珍贵,赤苇总是会嘱咐他不要做一些太费刀工的东西。


  “从研磨家出来正好顺路,我就去律所看看我妈妈。”


  赤苇接过了木兔手里的刀继续把砧板上的茄子切成小块。


  “哦!阿姨身体还好吗?工作很忙吧。”


  “忙,我去的时候她还在开视频会呢,晚上还有个晚宴要参加,可比咱们两个忙多了——木兔前辈,你别靠的这么近我拿着刀呢,先自己去客厅待一会。”


  赤苇觉得今天的木兔格外的粘人,自己手里的菜刀剁的当当响,这人也非得靠过来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后。


  赤苇自打高中起身高基本就没什么变化了,但木兔却在升入大学之后身高最终成功冲上了一米九。再加上赤苇本就因为不怎么喜欢吃肉而不是能练出很明显肌肉的类型,如今工作忙了也没办法经常维持锻炼,整个人就更显清瘦,跟木兔这种在职业运动员在中都算格外结实健壮的体型更是没法比。


  明明比自己要高出不少,却还是弯着腰把头埋在他肩窝里、双手把这他的腰侧,整个人的存在感之强根本让人无法忽视。


  “木兔前辈,你手别乱放!痒——”


  “我们都好久没见了,赤苇不想我吗?”


  “哪有好久啊,前两天全明星赛我可是有去现场看的——你先去客厅等着好不好?”


  “不好,那也有好几天了。”


  就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两人都没有提起前一天晚上一整晚都没有联系过的事情。


  好不容易吃完了晚饭,木兔在厨房洗碗,赤苇换了家居服坐在沙发上开始整理茶几上之前工作剩下来的文件。手机里的音乐软件随机播放着些赤苇也不太知道名字的歌曲,这是他的习惯,在做一些不需要脑子但很费时间的工作时,总是喜欢放点音乐出来听个响。


  “赤苇,你忙完了吗?”


  赤苇把最后一摞文件用长尾夹加好放到了一边,木兔从厨房走了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差不多搞完了,怎么了吗?”


  “你等一下,我给你看点东西。”


  木兔转头从玄关把自己的运动背包拎了过来坐到了自己旁边的沙发上,赤苇探头过去,只见木兔从包里掏出了一沓文件一样的东西放到了自己手上。


  “你看看。”


  赤苇一头雾水的翻开了手里的第一份文件夹,


  “购房合同、还有这是……房产证?”


  赤苇对着购房合同上木兔的签名和房产证上两人的名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确定了自己不是眼花或者出现了幻觉。


  “这什么啊?”


  “是我买的房子啊,我特意对比了好几处地方最终才定下来的。又是市中心做什么都方便,而且离你们出版社走路就十分钟。你不是不愿意开车吗,坐电车的话还总是得早起,住的近的话不就方便多了。”


  赤苇对这个楼盘还真的有点印象,以前偶然从同事们聊天中得知的公司附近新开发的一处有名的高档小区,即使价格已经高到了让社畜看了分分钟能血压升高的程度却依旧是楼盘紧张,更不用说木兔买下的还是顶层的复式大平层。


  “而且而且,你看这个——”


  购房合同下面,是一家装修公司的设计图册,里面还夹着几张照片。


  “之前我们刚搬进这个家去逛家具城的时候,你不是说了很多嘛,关于喜欢装修风格什么的。不过我是搞不太懂,所以就只能原封不动的说给设计师听了。我又怕你不喜欢,所以最后还是只做了基础的简装。不过房子是从去年就开始装修了,住人完全没问题,等搬过去我们再按你喜好接着添吧。还有这个是……”


  赤苇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没有办法自己运转,只能随着木兔的动作继续抽出了下一个文件夹。


  “啊,这个是我这些年给资产买的基金啊、理财项目和投资什么的。我家里人就都是搞这个的嘛,我还特意去找我姐教我,那女人真的是魔鬼。”


  想起了自家风风火火又损人不利己的大姐,木兔浑身一抖,整个人都好像带上了痛苦面具。


  “但其实很多还是他们一直有帮忙在搞,我光是学会如何算税金,就感觉整个脑子都要死掉了。”


  相关的资料有厚厚的一沓,时间最早的一份理财报表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了。而最下面的一个文件夹里内容是葡萄牙语,赤苇虽然看不懂,但也能猜到应该是木兔即将转会去的新俱乐部相关的东西。


  “啊这个,这个是俱乐部发过来的常规训练和赛程的安排。我已经提前问过徒弟了,每一季度结束都有一周的假期,而且要是赶上赛季的话,赛季结束后会有十五天休息的时间。从里约回东京的话……在纽约转机是要大概22个小时吧,那除去在天上的时间,一周的话,我就是还能在家里呆五天……”


  这人也不知道得是把这些日子算了几遍,才能让一个对数字丝毫不敏感、高中时数学基本没怎么及过格的人还能把这些算的还头头是道的。


  赤苇把手里厚厚的一摞东西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直到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然后坐在他身边的木兔把这些文件拿走放到了茶几上,顺势拢住了他的双手。


  “其实五年前——就你刚刚入职不久的时候,我有背着你偷偷去见过你妈妈。虽然那个时候她跟我说希望我能再等等你、能让你再努力长大一些。但我觉得,既然想在一起是两个人都想,那努力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努力呢?我不觉得自己有她说的那么好,所以我就想着,如果我能更努力一点、做的更好,那赤苇到时候也会少了很多的负担和顾虑的吧。”


  显然,能组织出这么流畅的一大段话已经涉及到了木兔的文学素养的顶峰,他整个人越说越着急,就好像怎么都说不到正地方。赤苇的手都被握的有些生疼,但他却没有半点想要挣脱的念头。


  好不容易说完,木兔赶忙回身又在运动背包里摸了一通,转过身来时,那个赤苇在推特视频里面见到过的红色丝绒质地的小方盒子正被他托在手里。


  “认真的,赤苇,我觉得我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但我并不是想要你现在就答应的意思,甚至说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只要你愿意开始考虑。”


  “啊——意思就是说,我觉得现在已经到了最好的时候了。所以,跟我结婚这件事情,你愿意开始考虑了吗?”


  昨天晚上在研磨家的时候,对方说如果等着木兔求婚,八成会很社死。当时两人还以黑尾当年想要跟研磨求婚的种种计划为蓝本开始各种发散讨论,说不定就是什么高档旋转餐厅包场、托熟人拖住自己然后在家里搞个惊喜、玫瑰花瓣铺一地板那种,甚至于研磨还提出了木兔会在过几天的联盟表演赛上当众求婚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复的来着,


  “那我大概真的想要考虑如何能在现实社会中实现销号自杀了。”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今天只是一年365天中非常普通的一天,虽然没有看过日历,但可能上面也没有写着“宜嫁娶”的字样。扔在茶几上的手机还在外放着不知名的口水歌,“生命中时时充斥着平凡的意外”的歌词简直就是他此刻的真实写照。


  而那个他们都认定八成会在求婚这件事上搞的轰轰烈烈的男人,此时正穿着自己前段时间网购凑单顺手买的深蓝色家居服,凑过来的身影就像是曾经无数个依偎在一起挑选周末要看的碟片一般把他过去五年里所有无声的努力变成了一摞厚厚的文件摆在了自己面前,握过来的双手上还满是刚刚洗碗时留下了冰凉的水汽。


  一个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高调的享受着旁人目光的天生明星,此刻却像一个第一次参加相亲的老实男人一样、直白地将自己所有的底牌和真心剖出来摆在了他面前,用了最朴素又平凡的方式诉说着自己的心愿和请求。


  赤苇忽然就想起了昨晚自己在书桌前回忆起了宫侑曾说自己和北信介很像这件事,但那时候的他觉得对方是一个清楚的明白每一阶段的人生目标的人。而自己就像一列无尽头的旅游专列,他这一路已经见识过太多美丽的风景,有着数不清的收获,却始终不知道列车的终点究竟应该通往何处。


  昨天晚上,他还在本子上写下了目标两个字,然后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旁边打了一个问号。


  但如今似乎一切都无需多言了,赤苇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如果笔记本此时就在手边,他真的很想现在就拿起笔在那个问号上面打一个大大的叉,然后在崭新的一页上写下新一句话。


  “我的人生目标此刻正单膝跪在我面前,询问我是否愿意与他共度余生。”


 


  


  两天后,当求婚事件的热度已经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木兔光太郎选手本人原本都要长草的推特账号“MSBY_Bokuto”突然发布了一条全新的原创推文,而且破天荒的配了四张图。其中前两张照片都是背影,主人公除了木兔选手之外,是另一个身姿修长的黑发男人。


  第一站照片的背景是春高的橘色赛场、身穿枭谷学院队服背号为4号、5号的两位选手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并肩而立。


  第二张照片是在黑狼队训练所在的体育馆的观众席,身穿黑色队服的高大男人歪头靠在旁边穿着深咖色大衣的黑发男人的肩膀上。


  第三张照片的背景是区役所的门口,穿着考究的衬衫和西装裤的男人正弯腰从一个小女孩的手里接过一颗糖果。午后的阳光模糊了他的长相,却依旧能看到那人俊秀挺拔的身姿。


  而最后一张照片是两张盖章的婚姻届,上面一张明晃晃地写着“木兔光太郎”的名字,而下面一张的姓名则被遮住了。


  MSBY_Bokuto@bokuto0405


  #木兔光太郎选手疑似不日即将完婚     结局就是我终于实现了自己十八岁以来的心愿

—— —— —— —— 分割线 —— —— —— ——

①《周刊少年VAI》就是原著设定的赤苇就职的漫画杂志,宇内老师连载的有关排球的漫画《流星攻击》也是原著设定(看翻译不同名字可能有差别)

②黑狼助是原著设定的黑狼队吉祥物

③《流星攻击》在此时间线里应该真的很火,原著里有说已经出了十几卷单行本甚至还带火了一家专门做球网的企业,黑狼队内部都在传阅(漫画里这一幕中拿着漫画书的甚至是sks)。

④关于木兔对于“普通”的理解V联赛里也借用夜久的口吻有叙述,木兔始终把“能一直保持超高级别状态”认为是“普通”。

⑤京治的名字是父母名字中各取一个字也是宇内老师在公示书中提到的。

⑥木兔收到ASS邀请的情节是私设,原著只写了日向影山和牛若三人已经转会去了国外。

⑦虽然非常意外,但是古馆老师在采访里有说只有侑和影山是高中生,木兔跟牛若和佐久早一样都是好好念完大学才打的职业。

⑧(这个文里没有)至于其他的职业相关设定,全是我瞎扯的,别杠也别信。

拖拖拉拉写了很久的一篇,如果有些地方看的很脱节先说声抱歉,真的很想写但目前也没有更多的时间进行进一步的润色。

原著中的赤苇跟北队真的有挺多相似的地方,古馆老师的采访中也会把这俩人放在一起说。但其实还是有着些本质上的区别,这也算是这篇的灵感之一。

另外虽说是兔赤但木兔的出场戏份真的很少hhhh,本篇比起木兔一贯给人热情阳光甚至有点傻气的方面,算是更加着眼于写一写“大人木兔”会是什么样子的吧,人总不能做一辈子小孩。我对于木兔和老黑其实都是一个想法,感觉他们都会是“意外的可靠好男人”的类型。

总之,感谢各位的喜欢,希望能多多评论呀。就算来不及每条都回,但我都会看、都会点赞的!


阿方

【宫双子】秸秆

北前辈视角,主要角色死亡预警,共3w字

内含很多个人理解,不喜欢请划走。


”我从来没有想让阿治生气,也没有想毁了他的人生,我只是,我想,我想证明,我想证明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未来才是最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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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在我认识阿侑的时间里,他因为左眼进过两次医院。第一次是在16岁,第二次是在20岁。都很严重,都是因为阿治。

  

  我升上高三的暑假到来前,球队里发生了意外。队里的双胞胎总是在打架,我已经见怪不怪,但这次很严重,角名匆匆赶来告诉我的时候,阿侑已经从医务室转到了医院。我刚被确定为新任队长,责任瞬间具象...

北前辈视角,主要角色死亡预警,共3w字

内含很多个人理解,不喜欢请划走。


”我从来没有想让阿治生气,也没有想毁了他的人生,我只是,我想,我想证明,我想证明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未来才是最幸福的……”

—————————————— 

  

    01

  

  在我认识阿侑的时间里,他因为左眼进过两次医院。第一次是在16岁,第二次是在20岁。都很严重,都是因为阿治。

  

  我升上高三的暑假到来前,球队里发生了意外。队里的双胞胎总是在打架,我已经见怪不怪,但这次很严重,角名匆匆赶来告诉我的时候,阿侑已经从医务室转到了医院。我刚被确定为新任队长,责任瞬间具象化,向老师请假后就匆匆赶到医院。

  

  到的时候已经在做简单的包扎,阿侑的眉骨处缝了四针,左眼肿得吓人,已经无法睁开。他发现我来时半睁着右眼向我问好,然后小声拜托我照看一下阿治。我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的阿治,他的脸上还带着被阿侑打出的淤青,衣服上沾了少许血渍,垂下来的手在发抖。

  

  阿兰说缝合的时候阿治固执地站在一旁看完了全程,阿侑松开他的手后他就退到了墙角,没再说过话。

  

  医生要我们扶阿侑去另一仪器室做检查,阿兰扶着阿侑走在前面,我带着阿治走在后面,最后一起被拦在门外。

  

  门口有一排公椅,但我们都没有去坐。阿兰手搭在阿治的肩膀上,告诉他别太自责了,不会有事的。阿治盯着关起来的门,好像可以透过金属看到里面的阿侑一般。我们等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如果阿侑的眼睛瞎掉了,他该怎么办?”

  

  阿治说的不是做错了事的自己该怎么办,而是受伤的阿侑该怎么办。我在心里不合时宜的感到温暖和欣慰。虽然他似乎并非在问我,更像是在问命运,但我依然给了我的回复:“结果到来前先向好的方向祈祷吧,不用太过担心,现代医疗技术很可靠。如果真的非常严重,就在阿侑需要的时候给他帮助。无论如何,先从给阿侑向前走的勇气开始吧,阿治。”

  

  我避开了他的问题“阿侑该怎么办”,一旦真的讨论起来,只会加重阿治的恐慌。他看起来已经过于紧绷,眨眼的频率变得很低,声音也异常低沉。

  

  “瞎了一只眼的阿侑,不能做职业球员的阿侑。我无法想象这样的未来。”

  

  我其实并不担心,因为阿侑是坚强的孩子,即使遇到挫折,他也能坚定地走下去,毕竟他的身边还有阿治。我对我的这对后辈有着极大的信心,虽然他们总是在争吵,但我依然坚定地认为他们决不会离开彼此。因为他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我从不会担心他们会过得不幸福。

  

  好在结果出来后显示一切都好,医生说差一点就会伤到眼球,但很幸运没有,等淤血散开眼睛就会慢慢恢复。他们的父母刚好赶到,重重地松了口气。没有人指责阿治,阿治也没有流泪,但无论医生还是父母,大家都去拍了拍他,告诉他别太担心,会没事的。因为他看起来受了比阿侑更重的伤,时不时暼一眼阿侑脸上的纱布,像被烫到一般躲开眼神,又逼迫自己再去看,手背在身后,依然在发抖。阿治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阿侑走过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又悄悄说了什么,从背后抓过他的手,他才有了反应,向大家点点头。

  

  最初的几天他们都请了假,我忙于学业和社团一直没有机会去看他们。后来阿治一个人来了,没过几天,因为考试的缘故阿侑也来了。放假后社团活动的时间大大增加,阿侑已经不再需要包着纱布,青紫的左眼暴露在外,缝合过的伤口也拆了线,恢复是迟早的事情。但我担心他的情况,不允许他这么早就参加训练。他说那他要在旁边看着,以防阿治偷懒,我同意了。

  

  阿侑在的时候,阿治总不能集中注意力,时不时往阿侑的方向瞅去,又被阿侑大喊一声骂回来。一旦开始休息,就立刻跑到阿侑的旁边去,闭着耳朵接受阿侑对他的不认真的指责。夏天到了,天气很热,即使阿侑没有运动,头上也冒出了汗。阿治时不时帮他擦汗,又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风扇递给阿侑,怕汗水会流进伤口和眼睛里。每隔一段时间阿治都要给阿侑的伤口涂一点药膏,或者小心地往他的眼睛里滴眼药水。阿侑则仰起脸由阿治摆弄,眯着眼睛笑嘻嘻地冲阿治说了不知道什么,阿治红着脸摆出不耐烦的表情,眼睛里却分明是关心。

  

  不只是关心,我总觉得他们看对方时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样,那段时间他们亲近得让大家都觉得有些不自在,我听到角名和阿银讨论他们请假的几天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比以前更加黏在一起。天热得不行,我同意队员们去买些降温的饮品,大家哄散着离去,阿治托角名带,自己重新跑去和阿侑贴在一起。阿侑已经靠着墙睡着,阿治把他的头扶到自己的肩上,我很高兴他们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看到阿治亲吻阿侑的眼睛。

  

  大抵是多了阿治的祈祷与爱,阿侑很快健健康康地回到球场,只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疤,藏在他浓而粗的眉毛下。但那时的伤对阿侑来说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只是偶尔,偶尔左眼会突然的模糊,但恢复不需要半分钟的时间。即使阿侑自己揉揉眼睛,摆摆头说已经没事,精准的托球也宣示着这一点,但阿治还是坚决地要求停下来滴眼液或暂时休息。假期结束后阿侑的眼睛则是彻底的好了,他们依然吵架,依然打架,新一届高一的队员都不曾注意到过阿侑的左眼曾受过伤,其他人包括阿侑自己都快要忘记,我也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有一天他们又因为什么小事吵起来,阿侑恼火地卷着袖子,阿治也不甘示弱。但在我开口制止前,先注意到阿治突然撇了一眼阿侑的眉骨,然后便只是恼怒地推开他,不再说什么。

  

  在不用担心阿侑该怎么办以后阿治的情绪终于落到自己身上,最紧绷的时刻过去,钝痛才慢慢袭来。阿侑快要消失的疤,是阿治永远摘不下的枷锁,每时每刻都在让他后怕,那时如果力度或角度上稍有偏差,结局将是他无法承受的。

  

  阿治时常看向那道销声匿迹的疤,这时他都会稍微退让一步,收起一分力气,咽下一句讨厌的话。这并非我一人的发现,很快阿侑也察觉到。他有时倍感无趣地嘁一声翻篇,但大多时间并不领情,掰着阿治的脸要继续吵。有一次他恼怒极了,揪着阿治衣领吼道:“你要把那件事记到什么时候?谁要你假惺惺的对不起!快点给我忘了,这副臭抹布一样的恶心表情我看了就烦!”阿治沉默片刻后回嘴说:“哪件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尽哥哥的义务——礼让弟弟,啊这是属于大人的事情,我们阿侑不懂也是可以理解的。”

  

  也许因为我在场,当时并没有再吵下去,但之后阿侑因此变得愈加任性起来,一方面享受阿治留给他的好脾气,一方面又在挑衅阿治的底线一般。

  

  我未曾指出也没有制止过,因为阿侑是足够有分寸的人,就像他的托球,他知道每个攻手的最高击球点在哪里,他也知道阿治忍让的限度。他们虽然总是互相嫌弃,但从未真的想让对方生气。因为愤怒的情绪总是伴随着难过,他们从不想让对方真的难过。

  

  不止是因为阿侑,也是因为我猜这样阿治可以好受一些。

  

  我将毕业时开始考虑下一任队长的人选,大家一致认为应该落在阿治和阿侑其中一个身上。三年级讨论了一番,认为选择阿治好一点,因为阿侑的性格太过跳脱。我私心偏向于阿侑,很明显阿侑比阿治更热爱排球,他会乐于为此付出。但我还是先找了阿治谈,阿治拒绝了。他说阿侑比他更适合,他只需要在阿侑需要帮助的时候,给阿侑向前走的勇气就可以了。我看他欲言又止,好几次似乎想和我说一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于是我也没有问。

  

  如果没有之前让阿侑受伤的那件事,也许他在这时就已经打算告诉阿侑和我们了。阿治大概是想再拖一年,再为阿侑延续一年他的乌托邦。但我猜他也不确定,这对阿侑来说是仁慈还是残忍。

  

  我对他们的关系有着绝对信任,阿治同样也是。他做的最坏的打算和我预想的最坏的结果是一条路:阿侑在得知阿治不打算继续打排球后哭闹一场,冷战一段时间,在某个夜晚又哭着打电话问为什么要离开我,阿治终于可以和他认真谈谈,好好地表达自己的心情,最后总会和好,只是需要时间。

  

  只是阿侑比我也比阿治更加信任他们感情的牢靠度。

  

  02

  

  他们毕业后我们进行了聚餐,阿侑一整晚都在表演快乐,夸张地唱歌,不停地耍宝,阿兰给出精准的吐槽,角名乐此不疲地拍照,其他人也都笑着捧场。只是阿治一直沉默着,埋头吃眼前的菜。忽然阿侑叫了一声,烤肉的油溅到了眼睛上,他哀嚎着揉眼睛,一直到揉出了眼泪,阿治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大家都静下来,终于看出了今晚的不对劲,阿侑又突然开始讲别的冷笑话,眼睛很快恢复了,他重新组织起热闹,想要让大家忽略阿治一般。我努力地分辨,阿侑的眉骨依稀还是可以看到受过伤的痕迹,但阿治的目光已经完全不会再落到那里。

  

  聚会结束后路成提议合照,我们拜托店员来拍。阿兰左右看看,问阿治和阿侑为什么今天没有抢着来坐到我的两侧,已经要成为职业球员所以假装成熟吗。大家终于想起来似的,纷纷庆贺他们兄弟一起加入黑狼。阿治终于今晚第一次地看向阿侑,阿侑硬装作自然的样子挤到我的左边来,嘴里说着高兴忘了,同时又紧张地看向阿治。

  

  是的,紧张。我这时突然明晰了阿侑这一整晚的古怪感是因为什么,拼命地引导话题活跃气氛,我原想他是怕自己因为毕业又哭出来,重新回忆才发觉是在掩饰紧张。他紧张地看向阿治,几乎是屏息的程度。空气凝固到阿兰要忍不住吐槽的时候阿治终于不再盯着阿侑,起身坐到我右边为他空出的位子,抱怨着快点拍完照回家吧,我好困了。我感受到阿侑悄悄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阿治是吃了就睡的猪,阿治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我听见有人小声嘀咕双胞胎又吵架了,阿兰则打起圆场。

  

  每次合照或是集体出场,阿治和阿侑总是分站在我的两侧,阿兰吐槽说我像他俩的对称轴一样。大家都笑了,并以这个段子作为今天的收尾。

  

  像轴对称图形,他们要伪装成对方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那晚之后我才知道,阿侑在毕业前夕,不仅自己签下了黑狼的邀约,还假扮成阿治与黑狼的经纪人签了三年合约,同意了高额的违约金。

  

  是阿治来找的我,但真相是从阿侑嘴里听到的。

  

  高中毕业后我没有去上大学,而是回到田地里。不知为何他们总在吹嘘我的能力,认为我十足的可靠,拥有无尽的智慧。实际上我的逻辑很简单,春天种下种子,施肥定植;夏天酿青梅酒,收获瓜果出售,夏末又忙起来,收割麦子种下其他;秋天的时候收割水稻,收获花生玉米一类;冬天就在大棚种下蔬菜,定时去驱虫。挑水砍柴,栽花种树,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的本事,我只是做好每一天的事情。球到了眼前,于是我去接起;事情发生了,于是我来应对。

  

  紫藤花凋谢的季节里,阿治独身来看望我。我们坐在茶间外的濡缘喝茶,他问我要如何获得一颗平静的心,我贫瘠的语言无法描述,于是邀请他留在我家小住。到了傍晚,我带着他走上田间的小径。拨开尖尖麦芒,踏过青青草地。头顶有凉风习习,脚下是万物生长。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答案。

  

  走到中途阿治停了下来,我看见他想要回头却忍住了,接下来他时而眺望远处,时而低头拨弄青黄的麦穗。于是我也停下来,静静地等着他将要说的话。

  

  “北前辈,麦子被收割后,留下的麦茬地要怎么做呢?”

  

  “一般会种下玉米或者豆子一类的。”

  

  “可以直接种吗?不需要先处理掉麦茬吗?”

  

  “只要重新翻过土地,种下新的种子就好。”

  

  “听起来好简单。可是到处都是小麦的秸秆,幼苗的生长不会很辛苦吗?”

  

  “幼苗会顶开秸秆,秸秆会帮它们镇压杂草。”

  

  “欸——那需要等很久吗?我喜欢吃玉米。”

  

  “等到小麦收割后会种下玉米,秋天的时候你可以过来摘。”

  

  “哇,谢谢北前辈!……虽然秋天好像并不远,但太想要吃到玉米,就觉得一刻也无法等待了。小时候觉得暑假很短,所以夏天也很短,现在才发现暑假只占了一部分的夏天,夏天其实很长呢。以前还很喜欢暑假,但现在已经不喜欢夏天了,总是很热,阳光很晒,每天都觉得好累。”

  

  “那就试着再把夏天当做暑假吧。不用喜欢夏天,继续喜欢暑假就好了。暑假总是很快就会过去,不是吗?”

  

  因为阿治的反常,在他离开以后我打电话问阿侑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太确定是否能问阿治,住在我家的那几天他比以往要沉默许多。他和我去水田里插秧,有时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吃饭的时候才会露出满足的表情,说自己真的很喜欢食物。大多数时间是奶奶做饭,我们从田地里回到家时刚好可以吃到。有时回去早了,我们也会帮忙,我在厨艺方面做得一般,但阿治意外的做得很好,奶奶夸赞他的饭团捏得很专业,他慢吞吞地说其实很简单,经常练习就好了。我不知道阿治说的经常是有多经常,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练习捏饭团。我到底并不能算非常了解阿治,也不是一个特别会读空气的人,只是发自内心地告诉他,等到很多年后,他不再打排球的时候,也许就可以去开饭团店,因为他很擅长也很喜欢。这时阿治流出痛苦的声音:“拜托了,北前辈,这几天都不要提到排球好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认为应该向他问出缘由。

  

  电话那头的阿侑听起来有些紧张,问我阿治和我说了什么,我说什么也没有。最初他委屈地说:“为什么阿治要这样对我呢?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想和我一起了。”他说阿治在毕业前告诉他自己之后都不打算打排球,想要去做和食物有关的职业,想要开饭团店。后来语气又变得愤愤:“难怪他那时候每天都要自己准备便当,我真是蠢,还让他帮我做我的,他答应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不对劲的。他在用便当练手,在他告诉我的那天,我生气极了,说他捏的饭团是全世界最烂的。但其实很好吃,只是他根本不适合去开店的,对吗?”

  

  “阿侑。”我打断他,“所以阿治为什么现在又签了球队?阿侑,你做了什么?”

  

  阿侑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听起来很是心虚。其实阿侑比阿治要更加黏我一些,但却很久没有主动找过我,我想是怕我责骂。他最后和我说对不起。“我知道我有些过分,但是阿治更过分吧。”阿侑还是这样说着,“我只是不想和他分开……”

  

  实在是有点太过任性,我的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太任性了,阿侑。你应该向阿治道歉,只有他有权利来决定自己的人生。违约金先去告诉父母,我也会借给你们,剩下的可以贷款来付,然后再一起去还贷款。”

  

  当晚阿侑发消息给我,说阿治愿意再打三年排球。我问他有没有和阿治道歉,他没有回答,只是说自己有信心让阿治在三年后自己决定继续打排球。

  

  我忽然觉得自己也许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我并不希望阿治把被硬塞来的这三年当做暑假。夏天是不能避免的,但他的人生是可以由他来决定的。

  

  我迅速切换屏幕,想要跟阿治发信息,却在打字前又停下来。我想起那天不再看向阿侑眼睛的阿治,也许这个漫长的暑假正是阿治摆脱那道疤的一条路,他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也给了阿侑最后一次的机会。

  03

  

  秋天到来时,因为要集中训练,阿治没能如约来摘玉米,我一直留到不得不掰下来的时候,他也没有时间来,最后寄了一些给他。阿治打来视频和我道谢,他的头发又回到了黑色,只有发尾还是原本的银灰,但已经被剪得差不多了。我问他和阿侑最近怎么样,才知道他们已经不住在一起。阿治住在宿舍里,阿侑在外面租了房子自己住。

  

  新年那几天他们终于一起来找了我,我们又一起去了附近的神社。阿侑说他们收假后就会以正选的身份登场,邀请我去看。这时阿治发尾的银色已经没有了,阿侑的头发也从金棕色染成了白金色,发型也不太一样,好像卷了起来。高中时期他们的书包是一样的,上面的挂件也是,衣服和鞋子又是同款不同色。阿侑在做双胞胎这件事上非常热衷,要求阿治和他的东西必须不是相同就是相应,阿治虽然总是抱怨这样更容易拿错东西和被认错人,但也一直默许着。

  

  如今是有些不一样了。阿治本就比阿侑更安静一些,现在愈加沉默了,气场也随之大不相同。我们一路上等来了角名、练、和阿兰,一起结伴去了。阿兰一来就吐槽了阿侑的发型,阿侑又吵又闹说这是潮流,角名说是女明星的潮流,大家又笑了,阿治也跟着吐槽很骚包,阿侑虽然更大声地反驳,但明显心情好了很多。

  

  春天就要来了,新的一年即将开始。我在神社许愿今年风调雨顺,大家一切都好。奶奶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做的事情总有神明在看的。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神明,也不确定神明是否能听到我的祈愿。只是来到神社的时候,所有人的信仰组成了神明的模样,让祂变得真切可信,这时候我便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只要足够虔诚地祈祷,就会获得幸福。

  

  春假后不久,果然他们成为正选的消息就上了娱乐新闻,标题上写着“黑狼双子星的首秀”。高中时期阿侑就非常享受“最强双胞胎”的称呼,但我不确定他现在是否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快乐。我和原来的队员们一起去看了他们成为首发后的第一场比赛,明亮的灯光直射到阿侑身上时,那一刻他头发上的金色褪去,像是完全的亮白,和阿治和黑色重新对应起来。我的心中涌起酸涩,突然觉得阿侑有些可怜。

  

  阿侑不是一个坏孩子,只是一直活在爱里,所以才会任性。他想要幸福,想要阿治和他一样幸福,想要给阿治他认为最能带来幸福的未来,于是不择手段地将阿治永远留在自己幻想中的乌托邦里。但时至今日,也该逐渐意识到现实并非总会如他所愿,事实并非完全如他所想。

  

  比赛十分精彩,我不曾怀疑过他们的技术和专业性,他们依然配合得很好,胜利后也会兴奋地击掌。场上呼声雷动,喊着他们名字的声音格外响亮。阿侑雀跃地冲观众席招手,回头想拉阿治来拍照时才发觉他已经离开。

  

  那段时间铺天盖地都是有关他们的报道,连着赢了好几场比赛,在网络上的热度也很高,再加上他们出众的外表,收获了很高的人气,还有代言找上门来。阿侑自然一腔热血,阿治看起来也没有懈怠。

  

  我还在想是不是阿治已经坦然接受,那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我既不想他放弃自己的梦想,又觉得不接受的话他会生活得辛苦。如果他能二者都做到就好了,既能接受现状轻松地打球,又能在合约到期后依然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去做自己真想做的事,我对阿治寄予这样的期望和祝福,并希望现实如我所盼。一直到赛季结束不久后,阿侑突然只身来找我。

  

  又是紫藤花落的时节,雨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落花的芬芳,屋檐上有燕子打了窝。阿侑问我家里来了燕子说明什么,我想了想,说明燕子喜欢安静吧,家里平常只有我和奶奶。阿侑不很认可地摇头,说起小时候他和阿治在他们的奶奶家生活的时候,他和阿治很吵,但是屋檐还是有燕子。那也许是因为幸福吧,老人们说燕子会去幸福的人家筑巢。

  

  阿侑突然伤感起来,吸了吸鼻子和我说:“我们的奶奶去世了,所以很久没有回去过。不知道有没有燕子筑巢,不知道我们还算不算幸福的家。”

  

  “还没有和阿治说对不起吗?”我想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所以阿侑才会突然一个人跑到我这里来,又突然这么难过。

  

  阿侑不再遮掩,先抽泣着,到后面哭得胸膛不断起伏,语句断断续续,我才得知这一年来他们私下几乎不交流。

  

  “我主动去找他服软,但他还是不理我,我很生气,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了还要这样,明明打得很好,他每天都按时训练,也有在认真参加比赛,明明是喜欢的,明明他自己其实也很快乐吧。但是,但是他和我说他一点也不快乐,他也没有一天是真心想要来训练的,他还说,居然还说……”

  

  阿侑抽泣得不能自已,我拍着他的背,从中勉强听出阿治对他说了什么。

  

  我现在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打排球,连带着已经开始讨厌阿侑你了。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阿治他,我已经和他说了都是我的错了,我买了蛋糕想和他一起吃,买了新的游戏想和他一起玩,我专门,专门在外面租了房子,很久之前就把钥匙给他,我一直,我一直想如果他来,我就和他道歉,但他从来没有来过,我还是和他道歉了。合约结束后他想做什么都好,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明白是我的错了。为什么,我已经道歉了,我也,我也很久没有和他聊天了,我只是想和他好好说话,为什么他要对我说这种话呢?我,阿治之前也总说讨厌我,但这次好像是真的了,他真的讨厌我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总是想要和我分开,明明说好了不能分开。我从来没有想让阿治生气,也没有想毁了他的人生,我只是,我想,我想证明,我想证明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未来才是最幸福的……”

  

  阿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生气又委屈,我无从劝慰,只是给他递纸巾和倒茶,等他哭够了的时候我才问他,是想要我去劝阿治吗。阿侑抹着眼泪和我道歉,说他不该打扰我,只是不知道还能找谁,爸爸妈妈还以为他们很和睦,其他人的话阿治也不会听。我答应他之后会和阿治谈谈,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能和阿治怎么说。

  

  因为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台风和暴雨,阿侑便在天黑前离开了。他离开前我和他说:并不是只要道歉了就应该被原谅。我不能替阿治回答你,但我想阿治的话只是他一时的情绪上头,绝非真心这样想。道歉不是一句话和一个蛋糕,做错了事就需要付出代价的。阿治其实很爱你不是吗?他能想到的惩罚你的方式只是暂时的冷战而已。只要真心悔过,一切都会好的。

  

  阿侑走之前又叫了我,说北前辈。我问他怎么了,他又纠结着,好像在寻找勇气来坦白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但最后还是没有说。

  

  那晚凌晨两点钟,阿治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阿侑在哪里。外面好大的暴雨,台风也很严重,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了一样,阿侑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也没有回家。我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告诉他阿侑在天黑前就离开了,我想让他不要慌张,阿侑也许去了其他朋友家。但阿治听起来像快要疯了一样,带着哭腔说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对阿侑说了很过分的话,让阿侑很难过,所以阿侑才不回家。阿侑太笨了,什么话都会相信,怕阿侑太难过所以想找阿侑解释,去了阿侑的屋子,但是阿侑不在,一直等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外面的情况很糟,听说已经有路人遇险,阿侑一直不接电话,很担心会不会出事了。

  

  我的欣慰总是来的不合时宜,恍惚电话那头是打伤了阿侑的眼睛,发着抖问阿侑该怎么办的阿治。其实从来没有变过,只是长大了,但爱是没有变过的。

  

  我先安慰阿治,然后和他分别给其他朋友们打电话询问情况。阿治听起来好像在准备出门,我劝住他,现在出去很危险,不仅找不到阿侑,如果阿侑回家发现你不在,会让阿侑更伤心。这话对阿治很受用,他立马停下来,拜托我如果联系到阿侑,告诉阿侑他在阿侑租的房子里等他回家。

  

  因为我心里一直没由来的很安定,只觉得肯定没事,但“感觉”只适用于我自己,对其他人来说是没有道理和可靠度的。我想找到一丝阿侑没事的确切证据来佐证我的感觉,电话一直从朋友们打到村子口的叔叔阿姨,没有什么线索,我也再睡不着,一直不停地和阿治互发消息。我告诉了他阿侑对我说的话,又说希望他见到阿侑的时候能把他对我说的话再说给阿侑。天将亮未亮的时候风雨停了下来,阿侑报平安的电话也终于到了。

  

  原来因为提前的台风,阿侑在中途就下了车,就近躲进一间酒吧里,手机没有电了,风吹得电压不稳,酒吧里也没有几个人,早上的时候才借到充电宝。我问他一切都好吗,他说都好,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成年,喝了一晚上的无酒精饮料,肚子很胀。我安下心来,问他有没有给阿治回电话,他说回过了,正在往家赶。挂电话前又和我说,北前辈果然是对的,阿治说他不是真的讨厌我了,只有那一下,因为当时太生气了所以才那么说的。

  

  我久违地睡了懒觉,一直到奶奶做好了饭我才起床。只要他们能确定地知道彼此的爱,就足够消除一切的痛苦了。我感到非常满足地吃着饭团,像阿治一样带着幸福的表情感慨,食物真是太好了。

  

  04

  

  只要踏实地做事,生活就会安定地继续。只要虔诚地祈祷,愿望就会被神明实现。只要诚恳地悔过,总有一天会获得原谅。我是真心这样想的。

  

  但神明是否真的存在,我依然并不确定。课堂上会讲唯物主义,现实里的一切都能被科学解释,我只在祈祷时最希望神明存在。我许愿大家一切都好,那时心里更多想的是阿治和阿侑可以和好,能让他们明白他们的痛苦都是因为太爱对方了。这个愿望确实实现了,但我没有感谢神明,因为这是阿治和阿侑自己的努力。

  

  过了两天,阿治和阿侑打来视频电话,两个人像以前一样贴在一起,把两张相同的脸挤在一个屏幕里,争抢着问候我和奶奶。阿侑说他们打算出去北海道旅游,距离收假还有一段时间,我问他们什么时候走,阿治说再过两天,他先把宿舍的东西搬出来收拾好家里,之后就出发。临了阿治还不忘问我今年还会不会种下玉米,我告诉他按照计划会的,他说今年他一定会抽出时间自己来摘。阿侑有点不明所以,不满地嚎叫,说我们背着他有了秘密,是不可以的,这时候奶奶突然说想念阿治做的饭团,阿侑更加不满,问为什么不想念他。我们都笑了,阿治捂住阿侑的嘴巴,骂着他怎么跟谁都撒娇啊,阿侑立马指着阿治,嘟囔着和我告状。挂了电话后奶奶和我说,这两个孩子关系真的很好啊,最近都不一起来,还以为闹别扭了。我向奶奶坦白他们其实就是闹别扭了,但是没关系,因为他们是爱着彼此的。

  

  台风彻底离开后,我收拾起被破坏的葡萄架,回到稻田里。家里可以种麦子的土地相比稻田只有很小的一片,我一个人就能完全照顾。但稻田很大,不得不雇人来做。初夏时节的气温还算好,再过些日子就会变得非常炎热,要在那之前尽快让水稻开始生长,不然遇上高温烧苗的情况就难办了。

  

  我的空闲时间变得很少,但还打算空出时间来酿青梅酒。我一边整理着准备用来酿酒的梅子,一边想象着阿治和阿侑的北海道之旅。这一年来我见证了许多他们为自己和彼此流下的眼泪,也同样因为他们紧张的关系而担忧,终于因为一场台风他们重新紧密联结起来。成长的一个标志是人会变得不再坦诚,我希望我的朋友我的后辈都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但也希望他们永远保持孩童的纯真。我可能比他们更加期待这次旅行,漫长的苦夏会很难熬,这是他们的暑假。

  

  但我在几天后看到了一则体育新闻,说近期会有一场表演赛,由非常优秀的大学生球员和各职业球队20岁以下的球员组成,宣传的参赛人员里分明写着“黑狼双子星”。我立刻发信息询问阿侑怎么回事,不是要去北海道吗。阿侑说球队临时找的他们,很难得的机会,角名也会来,不过没有分到同一队,北海道未来再去好了。我又问他阿治是同意的吗,他说阿治本来很坚决地不去,他都准备放弃,开始收拾旅行的行李了,阿治又说听说赢了有奖金所以愿意去,阿治这家伙果然很适合做商人。

  

  像上次对短暂失联的阿侑有着安定的感觉那样,这次我总觉得心慌,非常地希望他们可以暂时放下外界的一切,去北海道完成二人旅行。于是我又去问阿治,告诉他如果不是真的愿意去的话就和阿侑直说,阿侑不会逼迫他的。但阿治说阿侑接到通知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因为可以同时和影山、佐久早还有角名打,确实机会难得。如果不让他去的话,即使旅行他也会心不在焉,然后不停地哀怨惹人心烦。就陪他一次好了。

  

  阿治这样说了,我便也无法说出其他劝阻的话。“感觉”是一种不能说服其他人的模糊情感,毫无可靠度可言。我很少感到不安,也是个不怎么会紧张的人,朋友们说我很厉害,因为我总能保持一颗平常心。我向来不认为保持一颗平常心是一件多么难的事,但我的的确确在那天暂时地失去了保持平常心的能力。

  

  我又去了神社祈福。也许是我太贪心了,总是想要一切都好,也许许愿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偷懒的、不劳而获的、与脚踏实地的理念背道而驰的行为。也许正是因为我在平常对神明不够敬重,祂并没有实现我的愿望。

  

  今年既没有风调雨顺,大家也没有一切都好。

  

  那场备受瞩目的表演赛没能如约举办。我的“感觉”为它自己赢得了一份可信度,新闻在电话通知之前到达我的耳朵。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每坐在和阿治一起喝过茶的濡缘时,都会悲哀且懊恼地想着,如果我那时能更信任一些我的感觉,阿治和阿侑的人生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在可以去探望阿治时,我本来要更早一点去医院,但阿兰拜托我等他两天和他一起再去,他说觉得自己做不到一个人去。我们到的时候只有阿侑在病房里陪着阿治,医生在门口和他们的父母说着什么。他们的母亲在门外掩面流泪,父亲也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从病房门的小窗上看到阿侑的半个背影,他从未像那样没有精神地佝偻着。

  

  阿治的腿从膝盖以下都不能再动了,右手和小臂伤得不成样子,再留着会伤及更多神经,日后有很大可能会导致右边的身体整个瘫痪,为了保障将来的生活,截肢是目前最好的对策。没有人敢替阿治做这个决定,但他自己又始终昏迷着,医生焦急地催促不能再拖延,错过最佳时间只会为阿治带来更多痛苦。

  

  他们的父母还在纠结犹豫,痛苦地啜泣,阿兰无措地想要说出安慰的话,却在开口的时候也落下眼泪。阿兰比我认识他们更久,感情也更深厚一些。我只觉得自己不能掉眼泪,如果阿治突然醒来,看见我站在他的身边哭,大概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完蛋了。这时阿侑从病房出来,带着一份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稳重和成熟,说截掉吧,这是为了让阿治的未来不是吗?因为阿治还要活很久,还要开他的店。

  05

  

  手术结束后一直过了三天阿治也没有醒来。前三天阿兰和我每天都会来,其他朋友也都纷纷询问过什么时候可以来看,我都先替阿侑回绝了。第三天下午阿兰无论如何都得回球队里,叔叔阿姨拜托我陪着阿侑,因为他好像很听我的话,我于是请人照顾田地和奶奶,留下来陪着阿侑。阿侑每天只守在阿治身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饭都很少吃。阿姨把饭送到他面前,哭着哀求他吃一些,阿侑转头问阿治为什么还不醒来?我们拜托医生向阿侑保证阿治一定会醒来,他才肯吃一点。但医生看起来也很焦虑,他只说没有伤到躯干和内脏,不会有生命危险。这次我没有任何的感觉,我将其归为安定,决心不能再后悔一次,用我的“感觉”做理由去安慰阿侑。

  

  “可是感觉有什么用呢?北前辈为了安慰人也会说出这样没道理的话吗。”阿侑的情绪很差,我只好继续解释,从他左眼受伤和台风天失联时我的平静列举到听说他们突然打算去参加表演赛时的不安,我以此作为依据想证明我的感觉的可靠性,希望可以让阿侑放心些。

  

  阿侑抬起脸看着我,问我既然这么准确为什么不早些阻止他们,那样阿治不就不会出事了吗。我一时哽住,阿侑的质问让我感到呼吸困难,看着他的眼睛我也说不出解释的话,只能干巴巴地向他说对不起。

  

  这时阿侑突然开始哭,又向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北前辈,你不要说对不起。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要让阿治搬出来和我住,所以去集训的那天,他才因为忘记了自己的东西都已经不在宿舍而要回去取,路上才会出车祸。是我要打那场比赛,所以才会遇上这种事。是我要让阿治继续打排球,所以他才会变得不幸。全部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阿侑的眼泪落在阿治的左手上,我去拍着他的背,他是需要大哭一场的。“我好怕阿治醒不过来,但是我也怕阿治醒过来,他能接受吗?阿治以后该怎么办?北前辈,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阿治以后要怎么活……”

  

  接受眼前的不幸,轻松地活下去,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情。阿治已经因为这样的事情努力过一次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以前阿侑眼睛受伤的时候,我坚信无论如何他都能坚强地活着,但现在我面对病床上面无血色的阿治,变得残缺的阿治,无法轻飘飘地说一切都会好。

  

  阿治什么时候睁眼的,我们都不知道。阿侑夜里都是趴在阿治的床边浅眠,我们劝不走便也不再劝了。手术后第五天,阿侑说早上感觉到有人摸他的脸,醒来时阿治在看他,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

  

  医生匆匆进来做了检查,看他舒了口气,我们都放心了一些,又重新提起一口气去面对阿治。

  

  阿姨过去问阿治要不要摇起来病床靠坐着,阿治点点头。我们都在心里斟酌着要怎么和他说时,阿治自己先问了:“手被撵断了吗?”

  

  大家互相看看,然后叔叔解释是因为伤到神经,怕未来导致身体瘫痪,所以医生建议截肢。阿侑剥了橘子,想去喂阿治,又转而塞到阿治的左手,阿治慢慢抬起手送进嘴里,身体动了动,又问:“两条腿都不行了吗?”

  

  这次叔叔也说不出话了,阿姨已经背过脸。阿侑着急又结巴地说:“暂,暂时不……但是医生说是有康复的可能的,之后,我们再,就是再观察,然后慢慢治疗,就,以后有可能能好呢。”

  

  “如果不截掉就会死吗?”阿治又从腿问回手。我在阿侑之前回答:“未来有影响生命的可能。”阿侑突然自己坦白说:“本来应该你做决定的,但是一直没有醒来,怕错过最佳手术时间,所以我擅自做了决定。”

  

  说完阿侑小心看向阿治,阿治嗯了一声,转过头久久凝视着窗外。

  

  其实我对这一刻的记忆很模糊,那时阿治平静的声音听起来离我们很远,像站在大海中心的岛上呼喊,我们攀在船上想去接他,但怎么也不能靠近。那天上午的阳光从窗外闯进来,却停留在阿治一尺外的床边,坏心眼地不肯温暖阿治一点。

  

  路成他们很关心阿治,一直想要来探视,我和阿侑商量后都婉拒了,只让阿兰来过。阿侑曾经说阿兰有种他和阿治的老家大哥的感觉,从小学就一直相遇直到高中,除了阿治他和阿兰配合最默契。阿兰比起我,和他们更像好朋友,也许能让阿治心情好一些。

  

  等到阿兰来的时候,阿侑又拉着他叮嘱,不要在阿治面前落泪。因为阿治一直没有哭过,只有时换药会疼得挤出几滴生理泪水,疼到脸色发白额头冒汗也不肯出声,嘴唇咬破了好几次。阿姨为他擦着汗,心疼得落泪。阿治却在缓过来后说:“妈妈,不要哭了,我还活着的。”

  

  因为在此之前大家都怕阿治会放弃自己,这时说了这样的话的阿治让我们都放心了一些。阿兰来过之后我就离开了,阿侑虽然笨手笨脚,但很尽心尽力,每天寸步不离,叔叔阿姨轮换着请假,阿治也在渐渐适应着。我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已经是可以收割麦子的季节,我很快收完,又迅速翻过土地,种下玉米。阿治说今年他要自己来摘,我又把田垄加宽碾平,让轮椅也可以推过来。收拾好了之后我站在田地外面看向那条路,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做了,但出来再看时发现路是那么窄,又那么凹凸不平。我不满意,又跑去借来压路机,固执地在那条路上不停地来回。夜幕降临,我又一次退出来站在路口去检验成果,这时从刚去医院开始就忍着的眼泪忽然一涌而出,我发觉自己的心竟变得如此消极,以前从未这般觉得,如今开始埋怨,这条路实在是太短。我忍不住地去想阿治以后的路,忍不住想起阿侑哭着说不知道阿治以后该怎么活,我的眼泪变得愈加不可收拾,要是有更多我能为他做的事就好了。

  

  出院前我又去了一次,听说其他朋友们也都陆续来过了。阿治看起来好了些,急着和我抱怨角名很烦,让我管一管,说他每天都发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有时是段子,有时是搞笑的动物视频,有时是抓拍的高中时期他和阿侑的丑照。阿侑黑眼圈很重,但很有精神,告诉我阿治现在偶尔还会开两句玩笑,会和他拌嘴。我记得阿治刚醒来的那几天是不爱说话的,只在想要做什么,需要帮助的时候,轻轻叫一声阿侑,阿侑便立刻趴到他身边,仔细去听他的话。阿治有时说要喝水,有时是想上厕所,也有时不提任何要求,只是叫了阿侑的名字,让阿侑靠近自己。

  

  其实阿治是哭过的。

  

  因为都是阿侑在忙,我多数时间负责在阿侑不在的时候看着阿治。那几天的阳光很好,天气越来越温暖,到了下午就会变得懒洋洋的。阿治很多时间都在睡觉,我于是也倦怠了,被包裹在午后的阳光里,坐在阿治病床前的椅子上睡着。我只是打了一个盹,不一会儿又自己醒来,却看见原本躺着的阿治坐了起来,偏过脸面向窗户,左手拿着叔叔阿姨买来的桃子在啃。

  

  我很快想起那是没有洗过的桃子,忙站起来去阻止阿治继续吃。靠近后发现他床边放着一张用来擦过桃子的卫生纸,但很明显是无法擦干净绒毛的。我想从他手里拿走那颗桃子,说去洗一个给他,但阿治不肯松手,别过身子大口大口咬着自己擦过的桃子。绒毛扫过嘴唇和口腔,刮着咽喉,阿治忍不住咳嗽起来,我更加强硬地想要抢走,但阿治只在躲开我,我正奇怪,却发现手背已经变得湿润,我以为是桃子的汁水,结果却是阿治的眼泪。阿治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肩膀一耸一耸,但依然拼命吃着那颗他自己为自己擦过的桃子。我也不再和他抢了,站在一边心脏揪起来。

  

  怎么可能不哭呢。

  

  虽然躯干的伤并不严重,也没有伤及内脏,但并不是没有伤。阿治断了一根肋骨,腰腹和胸口都有划伤,一咳嗽就连带着一起痛,痛得皱眉。阿侑回来时阿治已经吃完了桃子也擦干了眼泪,但是却在咳嗽。阿侑焦急地念叨怎么会咳嗽呢,阿治看了我一眼,所以我也没有说。医生说多喝些水就会好,阿侑很听话地哄着喂了阿治很多水。阿治停止咳嗽后平躺下来,阿侑蹲在他身边,把自己的脸送到阿治的手里。阿治摸着阿侑眼下的乌青,又叫起阿侑的名字,阿侑乖乖地应他。

  

  后面他们说了或是做了什么,或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都不知道了。我只觉得我该离开,他们在一起时,好像没人可以靠近。

  

  06

  

  出院后阿治被父母带回了兵库的家,阿侑则被大家赶去了球队,每个人的生活都需要继续的。肇事者和黑狼都出了赔偿金,也无偿与阿治解约了。那张困了阿治一年的合约,对此时的阿治来说,却变成了抓不住的未来。

  

  未来,未来就是还没有来,什么时候来,会不会来,都是未知的事情。我们每天最担心的,就是未来对阿治来说,已经失去了信任和期待。

  

  黑狼用官方账号宣布解约并表示遗憾后,阿治的事情也很快就上了新闻,媒体的用词里充满了惋惜,但这条新闻很快埋没在其他新闻之中。

  

  我偶尔去探望阿治,和他讲起田地的事情。我告诉他我已经种下了玉米,等到了秋天他就能来摘。阿治默默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句。我从不知道自己是个这样多话的人,又或许是阿治变得太安静了。

  

  忽然阿治问我,如果幼苗顶不开秸秆,该怎么办?我愣住了,心跳突然加速,随后语速很快地告诉他,现如今返田的秸秆一般都是粉碎过的,不再那么长和重,又像是在做什么保证,我向他保证我会挑开压住了幼苗的秸秆,保证每一棵苗都能好好地长起来。阿治点点头,冲我微笑,说那他就安心等着夏天过去了。

  

  回到家里,我慌忙奔向那片土地,仔细检查着每一处,后来干脆一点一点捡走已经混进泥土的秸秆。

  

  又过了些时日,阿侑的比赛变得密集起来,回家的次数也变少了。阿治说阿侑每晚都打来电话,称赞很多事情也抱怨很多事情,我们坐在一起笑,阿侑就是这样的,无论什么都会说出来,情绪也毫无余地地展现。阿侑说又要有一场表演赛,我也在网络上看到,这场比赛也热度很高。他说主办方邀请了阿治和他的父母去看,他不太想阿治去,怕阿治难过,但阿治同意了,说总不能以后永远都不去看阿侑的比赛了。阿侑问我要不要来看,主办方给了他几张亲友票,我又有一丝不安,但不知道是来源于什么。我让阿侑一定要保护好阿治,他说黑狼经纪人说队里会做安排,他们也很想念阿治。我还是不太放心,便也决定去。

  

  场上有阿侑和许多高中时期的熟人,我和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坐在亲友专座,旁边就是阿治和他们父母。阿治的座位是特制的,轮椅卡进去和其他人的座位一般高,在人群中丝毫不显眼。

  

  人是很矛盾的,我们每天营造出一种正常的氛围,好像都一点不在意阿治的身体变化,努力让他觉得自己和普通人没有两样。我们想让他出门,想让他回到原本的世界,回到人群里。但真的到了人群中,我们又不敢让他被别人看见。我们期望阿治变得坚强,但其实这个期望是最没道理、最软弱、最无能为力的。我们自己都坚强不起来。

  

  面对我们的问候,阿治也不愿辜负期望一般扮出正常人的模样,好像已经全然不在乎自己的伤病,于是我们也在他面前表演坚强。

  

  比赛开始又结束,阿侑全场打得都很拼,每次得分都要往我们的方向偷看一下,每次失误又躲着我们的目光。阿治吐槽,这家伙今天状态好得很呢,但是又浮躁得不行,北前辈待会儿一定要教训他。我笑了,我已经不是他的队长了。阿治说,但北前辈永远是北前辈,永远可以教训我们。大家附和地笑着,我的心里感到难过,他们一直尊敬我,但我却无法帮到他们更多。

  

  不负众望的,阿侑是这场比赛最抢眼的球员,他所在的球队也取得了胜利。如同特殊嘉奖一般,大屏幕上只放大了阿侑的脸,解说又在此刻响起,夸赞他的神勇表现。阿侑注意到后,也热情地冲镜头挥手,享受着赞扬和掌声。但话语却逐渐变得奇怪,说到阿侑是“黑狼双子星”之一,和阿治的配合更是天衣无缝,如果阿治在一定更加精彩,可惜的是天妒英才,双子的故事已经成了过去,阿治被命运拦在球场之外。

  

  阿侑的表情已经变得很差,眼看就要发作,同在场上的角名赶过去挡住了他,但大屏幕又突然对准了观众席的阿治。旁白在一旁介绍他是令人惋惜的明星选手,悲惨的遭遇让人痛心,但相信无论场上还是场下,双胞胎都会携手前行。我们都被吓了一跳,阿治对着镜头愣了一瞬,似乎勉强要扯出一个微笑来时,叔叔阿姨立刻挡在他面前,此时屏幕上的脸也切换成了阿侑,但阿侑转头就离开了。

  

  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阿治身上,我们把他围在中间,好似要组成一堵人墙,但这墙脆弱得很,很轻易地被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渗入。我没能去看阿治的脸。

  

  躲进休息室后阿侑他们也正好赶来,紧张地冲到阿治身边,慌乱地说没有告诉过他会做这种事。阿侑说得快哭出来,我们都别扭又干巴地开始安慰阿治,七嘴八舌地说了很多不明所以的鼓励和支持。一直沉默的阿治忽然发了脾气,一把推得阿侑跌坐在地,声音很低,却是嘶吼着在说:“既然都觉得我好可怜,既然我可怜到让你们这么痛苦,那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去死,为什么还要逼我假装自己可以活下去?”阿治第一次在大家面前流下眼泪,我们都怔住,眼眶发涩,说不出话。

  

  阿侑崩溃地大哭,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阿治身上,一遍一遍乞求着:“没有,没有这样,没有的,不要说,阿治,不要,求求你,不要说这种话,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阿治,对不起,求求你了,阿治,阿治……”阿治的一只手推不开两只手抱着他的阿侑,揪着他的头发也不肯放开,又捶打了两下后,最终把头埋在阿侑的肩膀,让眼泪交汇。

  

  我并不想去猜测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究竟是期待着头条的媒体,还是想要榨干“双子星”名号最后一丝油水的黑狼经纪人,无论是谁,他们的目的都已经达到。回家后我就看到这件事上了新闻头条,讨论的人很多,大多是在为阿治可惜,少数人抨击起媒体的用意,极少数人在打听阿治的医院和住址。他们说想去探望阿治和送上祝福,也有说想要介绍医生的,大部分人是善良的,但总夹杂着一两句刺眼的幸灾乐祸。有些人的恶意是难以揣测的,毫无理由,不讲道理。我担心阿治会看到这些,想让阿侑多注意点,但很快又收到阿侑因为打人被禁赛的消息。

  

  07

  

  再次收到阿侑的消息,是他向我打听有没有在乡下的可以立刻租住的房子。

  

  事情发酵后,阿侑在大阪租的房子、他们在兵库的家,甚至乡下奶奶的老宅,都被扒了出来,精确到门牌号。阿侑说最初总有媒体来堵,报了两次警后来的少了些,后来就每天都能收到快递,大多数是鲜花、礼物和信,他怕信里会有乱七八糟的话,所以从不给阿治看信,只让他拆礼物,礼物大都很温馨可爱,但有次开出了一个被切掉右手又扭断双腿的娃娃,后背上写着活该。

  

  最近网络上奇怪的声音也多了起来,有人开始指责阿治作为运动员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保护好自己,愧对于球迷的期待。还有人说觉得阿治并不热爱排球,打球总感觉缺乏热情,只是为了和阿侑作为“双子星”一起来捞钱才打球,动机不纯所以被命运惩罚。我在看到更多之前卸载了社交软件,又忍不住去叮嘱阿侑别让阿治看见这些,阿侑说角名每天都在各种公开的社交软件给阿治发他以前的丑照,阿治被烦得全都卸载了,只留下了line。

  

  最终阿治和阿侑住进了我叔叔的一间闲置的屋子,一切设施都很齐全,除了厨房的地板偶尔会渗水,但因为只是偶尔,只会有一点点,所以大家都认为是可以接受的。那里离我家步行需半小时,开车要绕去大路,大概十几分钟能到。其实有离我家更近的一间也可以住,但他们含糊地婉拒了,说是不好意思再麻烦我更多,我也没再强求。

  

  因为叔叔阿姨都还要继续工作,所以只能阿侑陪着阿治,听说原本打算再找保姆或是信赖的亲戚来帮忙,都被阿治拒绝了,说他有阿侑就足够了。

  

  最初隔两三天我就会开车去探望一次,怕他们不能习惯乡下的生活,又怕阿侑不会做饭,每天担心他们的吃饭问题,一直拜托奶奶多做一些我送过去。后来我忙于收割水稻,他们看起来也已经能适应了,上次去的时候,阿治指导着阿侑蒸米饭和做些简单的凉拌菜来招待我。阿侑菜切得很差,一块薄一块厚,被阿治不停地数落着,阿侑不满地嘟囔说自己在这方面就是不行嘛,又被阿治敲了脑袋,因为阿治很懂得怎么把控好调料的量,所以味道也是好的。

  

  平淡的生活是最安定的,充满着一切向好的希望,今年的稻谷收成不错,稻田里的收割机来来往往,我跟在后面捡着水稻的秸秆,准备粉碎后返田。

  

  有天阿侑带来一个机械智能假肢手臂,能动性很高,手指也可以活动。是球迷在后台私信推荐的,阿侑在各类品牌里调查了一段时间,又偷偷量了阿治手肘下切口处的尺寸等,制作出来的效果确实不错。阿侑拜托我先保管着,因为他之前不确定做出来的效果怎么样,怕让阿治失望,所以没有告诉他。现在又不能直接拿回去,怕他怪自己自作主张,想先试探下阿治的态度。

  

  次日中午阿侑来取了,我留他吃了午饭,再为阿治打包了些。饭后天变得阴沉沉的,我便说开车送他回去。中途果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地砸在车窗上,让空气变得不安起来。阿侑焦虑地抖腿,不停变换坐姿,目光直直往家的方向寻找,我于是稍微加速前进。快到的时候阿侑说自己突然好紧张,会不会阿治不喜欢那个假肢,阿治生气了怎么办。

  

  听阿侑偶尔提到,阿治似乎变得很容易生气,会突然发脾气。阿侑的脾气也不好,我劝导他不要和阿治吵架,稍微忍耐一些,阿治需要一点时间。阿侑摇摇头,说阿治完全没有给他生气的机会,每次发完火又很快来道歉。阿侑说,阿治变得很容易道歉,明明以前要他说对不起就像要他否定自己的人格一样困难,现在却能轻易地说出来。有时阿治还会在道歉的时候流下眼泪,说自己没有想冲阿侑发火,只是控制不住。阿侑说每当这时他心里都很难过,不可避免地想着如果不是因为他,阿治就不会受苦。“但阿治不让我说对不起,还因为这件事和我大吵一架,可是我除了对不起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抱着他一遍一遍说没关系。”听到这里,我的心里既酸闷,又觉得温暖,宽慰他这是因为阿治没有怪他,怕他自责。阿侑摇头说:“我的感受都不重要,我只希望阿治可以好好活着,阿治会不会怪我,都没有关系,因为我是没办法不怪我的。”

  

  车在前院停下,我们顶着雨小跑进屋子,桌上放着切好的水果,但却不见阿治的踪影。我和阿侑分别挨着房间边喊边找,忽然听见阿侑大叫一声阿治,我闻声赶过去时,阿侑正抱着浑身泥泞的阿治从后院跑回屋子。轮椅被摔在雨地里,跌倒在台阶旁特制的滑坡边,地上散落了许多衣物,还有些许挂在晾衣绳上。情况瞬间便了然了,因为下雨,阿治想去收衣服,因为下雨,轮子沾了泥土,在木板上打滑。阿治用来抱着阿侑的左手全是泥泞,还被蹭破了皮,全身已经湿透了,衣服上也满是泥水。阿治脸埋在阿侑怀里,我没有再看清别的,阿侑侧身绕开我,快步抱他回了房间。

  

  我抬起了轮椅,重新推回屋子,晾在外面的衣服都已经湿透,索性继续挂起来了。阿治瘦了很多,之前因为经常见面,并没有注意到过太多变化,今天看他被阿侑抱在怀里时,才猛然发现已经快比阿侑瘦了一圈,明明过去阿治一直都是更壮的那个。

  

  在客厅等待的时间里,我听到阿侑先跑进卫生间放水,然后抱着阿治进了卫生间,许久后又抱回房间。我本想直接离开,阿治也许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这般狼狈,但又觉得离开显得十足软弱,我不想阿治觉得是我不敢面对他的这幅模样。没什么大不了,这是一件普通的,平常的事,阿治没有任何需要我可怜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情景能让我不忍心去面对,我对自己这样说,希望自己表现出的也是一样。我擦干净了轮椅,又擅自借用厨房煮了一点南瓜小米粥,等着他们出来。

  

  不久后阿侑推着阿治走出来,两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阿治微笑着和我打招呼,阿侑走在后面低垂着头,高声喊久等了。我们谁也没提刚刚发生的事。

  

  粥刚好够盛三碗,阿侑又打了一点咸菜。阿治边喝边说阿侑要是能煮出这样美味的就好了,阿侑不服地说自己最近已经有进步了,之后肯定会变成大厨级别。阿侑确实有在进步,之前让他做出一盘菜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于是我夸赞了一句,阿治立刻接话调侃说那阿侑到时候也干脆别打球了,和我一起开饭店好了。像小狗一样,阿侑一脸纯真地点头,说自己就是这样打算的,最近已经在托人找店铺了,一想到能和阿治一起开店,就觉得特别好。阿治顿了顿,骂了一句,好个屁,你给我滚去打球。

  

  刚搬过来时阿侑甚至没有带排球,一副铁了心不再打球的样子,后来被阿治赶着去带了一个,又监督着让他每天保持运动。对外宣称的是阿侑被禁赛了三个月,实际上是那天阿侑打了人后气血上头,摔了队服说不干了。经纪人这才慌了,他们已经彻底地失去了一个优秀的接应,不能再骤然损失一个顶级二传。但总归球队和主办方都是要面子的,所以说给阿侑冷静的时间。听阿兰说黑狼最近的成绩很差,一下子失去了两名主力,他们一时难以调整过来。球队用双胞胎宣传了一年,即使不说成绩,商业价值也都压在他们身上。角名发消息说事情被爆出来是广告商的主意,主办方说服了黑狼经纪人,就是为了再增添一份热度。舆论风向已经开始变化,阿侑又很犟,估计不久他们就会意识到阿侑不会低头,不得已自己来赔礼道歉请阿侑回去。

  

  吃完后阿侑拿出了那只手臂,小心地为阿治装在胳膊上,按照制作方和医生告诉他的那样,一点一点教阿治怎么让它动起来。阿治缓缓举起手,一根一根地测试手指,做出握拳的动作,又比了一个大拇指。阿侑按捺着激动追问怎么样,阿治露出笑容来,说着我终于能摆脱你那烂得要死的厨艺了,同时缓慢地竖起中指。阿侑立马看向我,我配合着看向阿治,收到目光警告的阿治慌忙收起手指,反倒有点操作不来,摆成了蜘蛛侠的手势。

  

  阿侑狠狠笑着吐槽后被阿治赶去洗碗,我陪着阿治。我们随意聊了聊田地里的事情和奶奶的健康,寒暄结束后又不知该说什么,阿治开口感慨今天的雨好突然,随后轻笑了一声像在为自己生硬的话题切入感到不齿。我听着外面逐渐变小的雨声,回答他是的,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来得猛烈,去得缠绵。

  

  阿治望向窗外,片刻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说:“北前辈,我果然还是不喜欢夏天。”

  

  08

  

  那只智能假肢阿治用得还不错,虽然反应稍微慢一些,但确实方便了许多。阿侑在电话里告诉我阿治切的菜又细又整齐,捏的饭团也很优秀,最近还和他一起研究了店铺位置。我再去他们家时确认了这件事,阿治真的很热爱也很擅长。

  

  那天还叫了阿兰,是搬到这里以来除了我以外见的第一个朋友,阿治为我们准备了很多。因为阿治的假肢关节是裸露的,尽量不要接触水,所以阿侑在旁边打下手,但他在厨房总显得笨拙,时不时挨两句嫌弃,又句句反驳回去,阿兰吐槽说你们兄弟处得像我爸我妈。阿治的刀停了一下,阿侑转过来,表情怪异地说:“阿兰君……我拿你当前辈你却拿我当爸爸吗?这样不好吧!我还不到20岁!”刚说完阿治就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厨房门口的阿兰喂一声骂着你小子说什么呢,阿侑又扮着无辜冲我说北前辈你看他,我也皱着眉笑了。

  

  饭桌上阿兰带来很多趣事,和阿侑一唱一和地说笑,阿治笑得前仰后合,时不时要停下吃饭以防被呛到。我是不喜欢在吃饭时说太多话的,但是大家看上去在笑,我也就跟着笑了。其实这顿饭的氛围很诡异,每个人都好像是小心翼翼的维持着笑容,大家都在表演快乐。

  

  离开时阿治送我们到门口,我说起玉米快要成熟,过几天就能摘,到时候我会开车来接他。阿治问我具体会是什么时候,我想了想,差不多在他们生日前后。阿治点点头,和我说了再见。

  

  路上阿兰敛起笑容,略显惆怅地说,阿侑喊他来的时候说阿治最近好了很多,但阿治其实状态没有看起来这么好,对吗。我又想起那个雨天之后,阿侑在家里装了监控器,但没几天就拆除了。他说最开始问阿治可不可以的时候阿治说随便,但看监控录像却发现,阿治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什么也不做,抱着那只手臂坐在轮椅上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摄像头。于是我认可了阿兰的话,阿治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大概只能骗过阿侑。因为阿侑已经做了所有他能为阿治做的事情,剩下的只有祈祷,他太希望太希望阿治会一点一点变得好起来,所以才会这么容易相信。

  

  也许是我们多心,阿治确实在恢复精神。也许是我们太贪心,想要阿治很快地开朗起来。只有阿侑在珍惜眼前的一切,他知道阿治已经在尽力了,我们感到失望的进展已经是阿治努力的极限,阿侑愿意开心,因为至少阿治是愿意努力的。

  

  自从阿治出事之后,我很少能保持长久的轻松,我们迄今为止只认识了四年多,做了不到五年的朋友,我便已担忧如此,阿侑的伤心必然是百倍于我的。

  

  起初阿治一直很消极,有时我过去他也会装睡不见我,现在已经开朗许多。但我不知道他是从心底里变得积极,还是只是不想阿侑伤心。

  

  双胞胎的生日将近,阿侑说阿治想请更多朋友来家里玩,他愿意见人了。我于是也愿意相信阿治是真的有在恢复开朗,偶尔的抱怨和丧气也是正常的情绪波动。夏天太热的时候,我也偶尔会生出厌烦的情绪。夏天总是很热,但也会下雨,不过再大的雨也浇不灭夏天的热。

  

  最近的天气已经变得凉爽,夜晚的风甚至是微冷的。难熬的夏天已经过去,阿治喜欢的玉米也将成熟。我和其他朋友联系着阿侑私下准备他们的生日,我也开始考虑要送什么礼物。阿侑告诉我们,他之前和阿治一起为未来看好了一家店面,不大也不贵,地段不算繁华但也并不冷清,等到阿治未来去经营时不至于亏本也不会太忙碌。阿侑说阿治现在很娴熟,经常跟着视频网站的教学学习,每天有一大半时间都泡在厨房里,时不时叫他过去投喂两口,因为都很美味,所以他也乐意做阿治的小白鼠。他和父母商量后已经租下了那间店,因为本来就是阿治选好打算之后去租的,算是给他的生日礼物吧。

  

  刚入十月,阿侑说黑狼队里来了电话,想找他谈谈。他暂时还不想离开阿治,但如果真的不打球了又会觉得遗憾和不甘,阿治也不同意。阿治一直催促他去,阿侑说,阿治在凶完他后非常认真地告诉他:如果你因为我的原因不再打球,我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阿侑,你不用为了我放弃你的人生,你这样不是在为我好。于是阿侑便打算去见一面沟通一下,他会继续打球,也会配合他们用账号发些安抚大众的话,好来挽救黑狼和那场比赛的主办方及广告商的口碑,但他希望可以再给他一段时间,他想多陪着阿治。

  

  因为不能让外人知道他们住在这里,于是阿侑需要去大阪一趟,临走前拜托我陪阿治半天。其实阿治大部分时间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也只有半天而已,但因为阿侑出发的时候天色阴沉,好像要下雨,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不只是阿侑,上次那个雨天的事我也不想再发生一次,兴许是那天阿治垂下头说不喜欢夏天的表情太让人揪心,今天一想到下雨和独自在家的阿治,我便觉得担忧,想尽快赶过去。但因为家里的车昨天被邻居借走了,我只能带上伞快步走过去。刚出门的时候阿治打来电话问我和奶奶愿不愿意吃金枪鱼饭团,因为阿侑很爱吃,所以家里有很多金枪鱼罐头,已经要吃不完了,如果喜欢的话他多做一些金枪鱼饭团送给我们。阿治的语气很平常,我也以此让自己放心下来。

  

  走在路上时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对阿治太过关心,所以才会总是心中不安。关心则乱嘛,阿侑说他时常因为过度保护惹得阿治发火,说自己没有那么脆弱,那时他就像个鹌鹑一样缩起来不敢讲话,结果阿治又嫌他不和自己吵架,也是过度保护。其实阿治也一样。阿侑一直很爱惜自己作为二传的手,高中时就要好好保护着不能受一点伤,时刻都要记着涂护手霜。有次去他们家,阿侑为我们切水果,因为同时还惦记着和我们聊天,走神切了到手。阿治紧张极了,着急地去医药箱里找创口贴,却因为太急躁打翻了水杯,里面的碳酸饮料洒进阿侑伤口里,惹得阿侑嘶声皱眉。处理好伤口再抬头时,便看见阿治一脸快哭的样子,轻轻摸着创口贴,小声还痛吗。阿侑一边心软一边脸红,嘴唇靠近阿治的额头时突然停下来往我的方向看了看,随后用脸蹭了蹭阿治的头发,低头轻轻回答不痛的。

  

  天色阴沉昏暗,风已经沾上冷意,我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来开。今天穿得有些薄,我打了个哆嗦,告诉自己阿治在厨房忙着所以没有听到,打算失礼地从后院绕进去。

  

  09

  

  尸检结果很快出来,警察告诉我们,本来现场勘测后初步确定的是自杀,但检查后发现,因为地板渗水,轮椅打滑,阿治摔倒在地上,那只机械手臂的腕关节因为进过水而锈了一点,有些磨损,握着刀的手指在那时没能松开,所以是一场意外。

  

  阿侑接受了这个说法,接受了产品公司的赔款,接受了大家送来悼念的花圈。

  

  葬礼结束后,阿侑便不见了踪影,叔叔的那间房子被暂时封了起来,我发了很多消息给阿侑,始终石沉大海。几天后他们的母亲打来电话给我,阿侑现在在兵库的家里,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既不见人,也不说话。但饭有在好好吃,他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走出来,拜托我通知其他朋友们不要担心,又希望我们可以来和阿侑说说话。

  

  玉米已经完全成熟,但今年,以后每年,都不会等到阿治来摘了,我为阿治修理的小路也不会再派上用场。

  

  阿治讨厌的夏天,最难熬的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的风变得很冷,我从傍晚开始就沿着田地一直走,走到天已经黑尽,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到了阿治阿侑住过的那间宅子。

  

  封条在前两天已经取下,我向叔叔道歉,因为是我介绍了他的房子出租,屋子里死了人对其他人来说到底是不详的。叔叔没有介意,只是在听说阿治只有19岁时重重叹了气,感到很可惜,明明是那样年轻的生命,却出了这种意外,神明是没有心的,命运太作弄人了。

  

  我推开院门,前院和后院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几株杂草。宅子和我家一样,是传统的和式风格,阿治很少出门,大多时间遥控着轮椅停在濡缘,看阿侑在院子里自己垫球。我有建议过他们养些植物,阿治闲来也有事情做。两个人都拒绝了,阿侑说阿治闲下来就要去厨房捣鼓,根本叫不出来。阿治说阿侑连自己都养不好,别说植物了。

  

  阿治和阿侑都有自己擅长并热爱的事情,即使辛苦也会努力,即使困难也总能做好。所以我想,如果我擅自带来一盆花,或是应季的蔬菜种子,要求他们去照顾,即使不情不愿,但为了不让我失望,大概也会养得很好。

  

  有的一年夏天会格外的热,种下的作物幼苗会被灼伤,不得不进行补救。最开始搬来时正值最热的天气,闲聊的时候我曾提到这件事,阿治说那如果救不过来,不就白种了,今年的收成怎么办。我解释虽然有的时候会大面积的萎蔫,但大多数时间只有个别的发生这样的情况。一直对这类话题兴致阙阙的阿侑突然搭腔,一点点也好,很慢也好,总会有顶着烈日长大的苗。我正要赞同,阿治却反驳说那样长大的苗也不会变成多么美味的食物的,而不停为此做着补救的农民很辛苦,用糟糕的原料勉强做出饭菜的厨师也很辛苦,这样的苗长大也没有什么用,只会搞得所有人都很辛苦。阿侑生气起来,怎么会没有用,都说了会做补救了,肯定会长得很好,即使长得不好也总是有收获的,农民会因为有收获而开心,厨师也会因为有原料来做饭而开心,吃饭的人也会感谢食物。难道因为辛苦就要放着不管吗?难道因为辛苦就不吃饭了吗?阿治大声地说,但那样的结果也只是所有人妥协后的结果,而且被烈日灼伤还要拼命生长的苗,既不开心,又很辛苦。

  

  我从前院绕到后院,又一次从濡缘推开门走进茶室,再绕到厨房,那里是我发现阿治尸体的位置。

  

  不久前,上一次,我像今天一样走进去,那时阿治躺在轮椅旁的地上,地上全是血。我走过去,看见他左手在流血,那只右手握着刀,刀插在脖子上。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叫的救护车和警察,也忘了和阿侑打电话时说的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时有没有在呼吸。我不记得我的鞋底什么时候沾上了阿治的血,但我记得非常清楚,永远无法忘记,阿治睁着眼睛,嘴微张着,分明是在笑。

  

  我又站在这里,风被我带进屋子。风是没有味道的,但屋子有味道。地板已经擦过,墙壁上的血也清除了,但我还是能闻到。屋子里很黑,只能借着月光看清一些东西。爱是没有颜色的,但恨有颜色。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阿治是带着恨而自杀的。

  

  感觉,感觉不一定准确,感觉有时是疑神疑鬼,有时是关心则乱,有时还是自我欺骗。我的感觉除了我,说服不了任何人,即使是我,有时也是不愿意相信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天屋子里的颜色和味道。血应该是红的,但又好像是黑的。阿治的衣服是黑色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里流出的情绪也是黑色的。味道不一样,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描述只能闻,要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又闻到它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

  

  我不知道那是死亡的味道,还是恨的味道,也没有勇气留在里面花更多的时间去辨别。但那天所有走进屋子,闻到了现场的味道的人,都脱口说这是自杀。除了阿侑。

  

  来的医生没有急着把阿治带走,当场确定了死亡。阿侑从半路返回,看到那一幕时跌坐在地上,四肢僵硬地跪着爬向阿治。在场的所有人看见他的脸时,都再没有任何理由去拦他。

  

  警车到时阿治的血已经糊满了阿侑全身,阿侑紧紧抱着阿治,像他们未出生时在妈妈肚子里那样。

  

  那时警察就说像是自杀,但阿侑拼命否认。

  

  “不会的,阿治不会自杀,阿治怎么会自杀呢?我出门前他还在准备着做饭团,前几天说起要请朋友们来过生日的时候还很高兴,昨天晚上还跟我说以后再找时间去北海道玩。不会,他还说生日蛋糕要加火龙果,阿治怎么会自杀呢?厨房还有正在切的菜,他还打算开饭团店,这几天都在想名字了,阿治怎么会自杀呢?阿治不可能丢下我,他不会舍得,他早上醒来时才说的爱我,阿治不会自杀,阿治不会自杀的。”

  

  大家都很无奈,看着抱着头一遍一遍说着“不会的”,快要崩溃的阿侑,善良地没有再说什么。

  

  警察选择相信尸检报告,阿侑选择相信警察,我于是也想要相信。从最近的生活来看,阿治没有理由会自杀,但从还没到来的未来看,阿治有很多理由会自杀。阿侑不相信没看见的东西,只相信阿治说的爱他,我们也不得不拒绝那个可能性,因为现在大家只想阿侑好好活着。

  

  我的眼泪停不下来,不久前我们也只想阿治好好活着。

  

  秋天过去就是冬天,我在走回家的路上遇见两只忙碌的松鼠,一前一后,偶尔并排着,为了储备粮食度过寒冬而奔跑。它们很快跑得无影无踪,我的目光无法追上。我看不到远处的松鼠,也看不到远处的未来。我不知道它们能不能熬过冬天,也不知道神明打算为他们挑选什么命运。当然,神明不用征求他们的意见。*

  

  过了两天我联系了阿兰,约定一起去看望阿侑。出发前出于礼貌先告诉了阿姨我们会来拜访,但阿姨却说他们正在医院。

  

  医生说是结膜炎,结膜炎本身并不严重,但因为已经开始流血了,所以还是要重视起来。我们到时,阿侑的左眼眼球充血,红得吓人。因为最近总在流泪,又用不干净的衣袖或是手抹太多次眼睛,所以感染了。阿姨问为什么只有左眼,医生说因为左眼眼压比较高,是不是之前受过外伤。我们都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的那天,那天在场的人今天又都到了,左眼受伤的阿侑,他们的父母,我和阿兰,还有阿治。我们都默不作声,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因为担心阿侑的未来而发抖的阿治。

  

  “之前不小心被砸到了。”沉默里,阿侑开口解释,又补充说,“他不是故意的。”

  

  不知情的医生听后耸耸肩,好心地劝说无论如何要小心一点,又傲慢地叮嘱以后不要再哭了,已经是成年人了。

  

  “可阿治不是。”阿侑霎时又哭了,混着血的眼泪从左脸滑下来,重复着说,可阿治还没有成年。

  

  医生茫然地看着一齐落下眼泪的我们,无措地道歉。

  

  10

  

  我的叔叔告诉我阿侑想要买下他那间老宅,很诚恳地请求他,他也便以很低的价格应允了。阿侑的父母也在不久后找到我家来,拜托我平常多照看阿侑,阿侑要一个人住在那里,不让他们陪着。阿侑的情绪很差,依然会时不时开始落泪,左眼总不见好,最近已经影响到视力了。

  

  叔叔阿姨比起以前骤然苍老了许多,他们先是失去了阿治,又不得不担忧着阿侑。阿侑其实有在努力假装了,他说自己没有事,只是太累了。但他依然无法扮演好一个不需要大家担心的孩子。

  

  我一有空便过去陪着阿侑,说是陪着,其实更像是看着他,确保他活着。我本想带些自酿的青梅酒送给阿侑,但阿治还差几天才成年,不能喝酒,我又怕阿侑想起来这件事,所以换成了大麦茶。

  

  有时阿侑也会来我家,帮忙干点农活。到了更冷的时候,冬天也没有什么活要干了,我们就坐在被炉里聊天,阿兰和角名他们有空也会来,我们一起聊起高中时期的事情,聊起我们的哪次比赛。阿侑也不再一说到阿治就会哭了,但还是偶尔会偷偷流泪,他自己否认自己的眼泪,但我们都能看见,因为他的泪依然混杂着血色。

  

  阿侑的左眼情况变得很糟。我不能时刻待在他身边,他也不同意。好几次和我说:“北前辈,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我没有事的。”因此他有没有按时滴眼液,有没有好好保护眼睛,我都不知道,只能选择相信他说的没事。

  

  过年的时候阿侑回去和父母一起住了几天,阿兰问今年要不要一起去神社,我拒绝了。我是不虔诚的信徒,狭隘的神明不会实现我的愿望。

  

  再回来时阿侑来拜访了奶奶和我,感谢我们对他和阿治的照顾。外面下起了雪,前几天的还没有消融,地上铺了很厚一层银被,我留下阿侑过夜,又一次坐在被炉里喝茶。

  忽然阿侑问我有没有喝过酒,他想喝一点。我找出了一瓶清酒,又拿了两个杯子,阿侑问奶奶做的杂煮还有没有剩,之前和阿治吃了以后一直念念不忘来着。我又去厨房热了一些拿来,坐在一起吃喝着聊天。

  

  过年的几天我跟着父母去拜访了许多叔叔伯伯姑姑舅舅家,因为许久未见的姐姐也回来了,她撺掇着让我喝了很多,晚上倒头一觉睡到天亮。阿侑瞪圆了眼睛,惊奇地问我姐姐还在兵库吗,因为从来没有见到过,很想见一面。遗憾的是昨天她就离开了,她在国外工作,很忙碌也很少回家,只在线上保持着联络。阿侑拖长尾音,好遗憾哦,一直很想知道北前辈的姐姐是什么样的。我问他想象中是怎样的形象,阿侑说,他觉得和我一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平常会很安静,就像乌野队戴眼镜的女经理那样。但阿治不同意,他觉得也许会有反差,因为我的弟弟也是不爱说话的,所以姐姐也许是很活泼好动的人。见我没有立刻回答,阿侑忙道歉说,很抱歉随意评论了我的姐姐。我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他们的猜测都算是准确的,姐姐的确是个活泼的人,但学习和工作时又非常严肃,不可以靠近打扰,不然就会被骂。

  

  “欸——,北前辈也会被骂嘛?”

  

  “当然会,还会被抢走零食。”

  

  “天哪!难以想象!还以为只有混蛋阿治会抢兄弟的零食呢!”

  

  “阿治可是说你抢他的比较多。”

  

  “那是!……才没有!是一样的!这个蠢猪居然还敢偷偷告状!”

  

  “小时候姐姐也会和爸爸妈妈告状,因为我在盛饭时没有给她盛。”

  

  “哇,明明是姐姐诶!”

  

  “我也很记仇的,故意只没有给她盛饭是因为她前一天咬了一口我的汉堡。”

  

  “哈哈哈哈哈哈,北前辈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啊。”

  

  “兄弟姐妹之间就是这样的嘛,弟弟小时候也很任性,经常被我和姐姐一起教训。”

  

  “啊啊被哥哥姐姐一起教训,做弟弟好惨哦!”

  

  “哈哈哈,也许吧。”

  

  “但是感觉有北前辈这样的哥哥其实很幸福呢,好羡慕哦。我只有阿治这样的蠢猪兄弟,北前辈你不知道,阿治好烦的。”

  

  “其实高中的时候你更让我头疼一点。”

  

  “那是因为阿治在装乖啦!这家伙最会装模作样了,其实特别恶劣。小时候就是呢,经常偷吃了我的布丁还一脸无辜,打碎了水杯说是我干的,坏死了。有次假装自己是我,多吃了一份雪糕,结果晚上肚子疼,还不敢告诉妈妈,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被我发现后还不肯认错,讨厌的猪!但我很好心啦,看他那么可怜,就给他倒了热水还揉揉肚子。我是个很好的兄弟吧!”

  

  “是呀是呀,你是个很好的兄弟。”

  

  阿侑似乎不是第一次喝酒,但酒量不太好的样子,很快眯着眼睛趴在桌上,说话像撒娇。灯是暖黄色的,被炉又很暖和,看着小动物一样的阿侑,心也跟着变软了。我的弟弟比我小五岁,小时候很粘着我,被姐姐骂了会躲到我的房间来委屈地哭,最后枕在我的腿上睡着。阿治和阿侑起了争吵,也会跑来和我告状,躲在我的身后,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样。

  

  “阿治是个很烦的家伙,抢我的东西,惹我生气,害我挨骂,我特别特别讨厌他。以前还会想,如果没有阿治在,我就可以吃双份零食,拿双倍零花钱,也不用每周为了谁睡下铺打架。如果没有阿治,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阿治,我就不会难过了……北前辈,双胞胎是一起出生的吧,但是小学差点就把我们分到不同的班了,我们又哭又闹,还一起离家出走,爸爸妈妈不得已找了学校主任拜托把我们安排在一起,想起来还是很生气。结果初中高中都不在一个班,但我们长大了,慢慢也已经习惯了。但是,但是神明大人让我们一起出生,就是不要我们分开的意思吧。”

  

  酒精作用下,阿侑说的话逐渐前言不搭后语,我静静听着,他后面已经带上了哭腔:“北前辈,有一天我会像习惯和阿治分到不同的班那样,习惯再也没有阿治的世界吗?我不想这样,好害怕我会变成那样,我怎么可以习惯没有阿治。好可怕。北前辈,我好想阿治。

  

  “我现在有些明白阿治的感受了。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没关系,但所有人都表现得好像在担心你活不下去了。但真的想放弃的时候,所有人又都假装看不见,或者是逼自己不去看,大家幻想着你能活下去。感觉,如果死了就会让所有人失望和难过,连结束自己的生命都变成一件不忍心的事。阿治那时候肯定也是这样吧。也许这场意外对他来说是解脱呢。但是我很任性,即使知道阿治很辛苦,也想他活下去。我怎么总是这样?我怎么不能早一点体谅阿治的心情?但是,但是我还是做不到……假如有一天阿治真的坦诚地告诉我他觉得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我也没办法,也做不到真的认可他的感受,我还是会哭着求他不要离开我。

  

  “我好想阿治,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明明是我做了错事吧,神明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要把惩罚降到阿治身上……”

  

  阿侑开始啜泣,像小孩子一样,一件一件忏悔着他认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一点一点数着他和阿治过去的故事。我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因为漂白过度又染了好几次,头发变得很干也很毛躁,显得很可怜。可怜的阿侑,神明把阿治从他的身边带走,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

  

  酒已经喝完了,杂煮还剩了一点,阿侑哼哼唧唧地哭了许久,也终于停下来了。我看了看时间,不得不催着阿侑去睡觉了。阿侑虽然脸红红的,但毕竟也不算喝了很多,和我一起收拾了卫生。

  

  关灯离开的那一刻,阿侑突然和我说:“北前辈,其实我爱阿治。”说完自己停顿了一下,又慌忙地补充,“对不起,我太想告诉别人了,一直以来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我们总怕被别人发现,但是我太想让其他人看看我们的爱……”

  

  “我知道。”我平静地说。

  

  “不是,不是亲人的爱,不只是……”

  

  “我知道的,阿侑。”我笑了,“你们根本藏不起来。”

  

  阿侑愣了一下,背对着月光,露出浅浅的笑容,随后又变成了苦笑。“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爱是不可以的,所以神明才会降下惩罚。”

  

  我回答道:“没有任何爱是应该受到惩罚的,阿侑。”

  

  “我们的爱也是可以的吗?”

  

  “是可以的。”

  

  阿侑松了口气,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和我说:“北前辈,我和阿治能认识您,真是太好了。”

  

  “我也很开心可以认识你们。”我真诚地说。

  11

  

  奶奶喜欢养花,所以前院有一个小花园,后院种着蔬菜。奶奶很勤劳,非常呵护她的花儿们,每到换季就会忙碌起来,好让一年四季园子里都有花香。水仙花又开了一批,中间混着几株铃兰,都是素白偏黄的品种,显得旁边开得正艳的山茶花很是突兀。郁金香在紫藤廊架外种了一排,也齐齐开了。有心急的紫藤花已经绽放,其他也在陆续冒花苞。紫藤花的味道很淡,即使开了满园,也不会香得浓密,只会沁人心脾,显得园子格外漂亮。

  

  前两次阿治和阿侑来时,都正是紫藤花落的时节,廊架上的紫色已经稀稀拉拉。于是今年花开满架的时候,我立刻邀请了阿侑这两天来看。

  

  阿侑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每天过着普通的日子。他没提起过自己的事业,我也不曾问过。阿兰说网络上也没有任何官方的消息,只有一些流言,业内偶尔听到的说法是黑狼保留了阿侑的位置,希望他可以调整好状态,等他回来。因为不擅长也没有想过种植,平常吃的蔬菜水果都是叔叔阿姨隔三差五送来的,我有时也会送一些过去。阿侑的厨艺还是很一般,对调味料的把控也很糟,但他自己并不在意,说只有阿治才会在食物上这么讲究。尽管他这么说,下次再招待我时,明显观察着我吃饭时的神色。

  

  在排球之外,阿侑是个很笨拙的人,经常被大家捉弄。因为阿侑很容易上当,给出的反应也夸张得很到位,所以大家也很爱欺负他。我听阿兰说,初中的时候阿侑被队友孤立,阿治就一直惹逗阿侑,和他追逐打闹。同卵双子是不分长幼的,他们的父母也从未指定过。即使非要区分先后,几分钟的时差也造就不了一个哥哥。阿治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引起注目,有时受伤了也不会说,但阿侑总一惊一乍地关心着阿治的身体健康和心情状态。他们都在做彼此的哥哥。

  

  傍晚的风很大,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有小雨,到了后天就是大雨了。我担心雨打落紫藤花,即使还在花期,但也会减去几分美丽,便想让阿侑明天来看。

  

  我的电话没有打出去,因为阿侑先打来了。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全身汗毛竖起,放下了碗筷,冲奶奶点点头后回到房间。

  

  “北前辈,怎么办,我刚刚才明白,阿治其实是自杀的。”

  

  这一刻还是来了。我调整了呼吸,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很冷静,问他:“发生什么事了,阿侑。”

  

  电话那头的阿侑声音颤抖着,言语哆嗦着,但又无比清晰:“我才明白,阿治其实一直在怪我,一直在恨我,他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我最痛苦,所以,所以,这是他报复我的方式,是他对我的惩罚。北前辈,我说的是真的,我刚刚在厨房切菜,切到了手,我想去找医药箱,被地上的水滑倒了。阿治的左手也有切伤,阿治倒下的方向就是向着医药箱的方向。但他够不到,他自己没办法,没办法爬起来。但是我不在他身边。我们说好他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在他身边,但我不在他身边。所以阿治,所以阿治生气了。我好崩溃,阿治那时候该有多崩溃,才会让他决定去死。”

  

  “阿侑……”我尚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已经下意识打断阿侑,阿侑却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继续说着。

  

  “阿治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阿治在死之前肯定也在想,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全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其实,其实阿治本身就是不想再活着的,是我在逼他。其实阿治好痛,经常痛到偷偷地哭,我知道他好痛,但是我又任性地希望他能放下痛苦活下去,可是凭什么呢?痛苦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就觉得是可以熬过去的,我凭什么呢?我逼他打排球,逼他爱我,逼他活着。阿治实在受不了了。如果是我,我也受不了我的。

  

  “我知道他恨我,我也恨我。但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赎罪。

  

  “北前辈,我该怎么办?”

  

  这一刻还是到来了。我屏住呼吸,站在卧室动弹不得。

  

  我无法否认这之间明晃晃的因果关系。人在极端绝望和无助的时候,总是要恨些什么的。命运抓不住也摸不到,神明又虚无渺茫,怎么也看不见。于是只能具象化到某个人,某件事上。

  

  今日阿侑的痛苦,正是阿治的报复。

  

  一直以来阿治都太平淡,好像真的可以接受这一切不幸。但神明尚且会因为愤怒降下惩罚,人是做不到完全不恨的。阿治一点一点积攒又隐藏起来的恨,在他决心去死的那一刻彻底爆发了。

  

  所以那天,见到阿治尸体的我们所有人,都立刻明确这是自杀,这是阿治在那一刻为自己选择的一条最轻松的路,他痛快的心情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写在了地板上、墙上、桌椅上,写满了整个房间。

  

  而阿侑终于能正视这一切了,但这却让他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痛苦得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这个来电是他最后的求救。我发觉他是那么的信任我,他向我倾诉,希望我能作为旁观者以更客观的视角说点什么。我却第一次对着这个后辈感到慌张和窒息,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当我企图张口说些安慰的话,为阿侑指点迷津或是给他一个不再痛苦的理由时,我的大脑中又浮现阿治的脸。我想起躺在地上的阿治,鲜血凝结在那个微妙且诡异的笑容上。我当然没有阿侑那么了解阿治,但那一幕,无论谁来看,都会被那股强烈的恨意惊得毛骨悚然。只是阿侑一直不愿意相信。阿治给了他太多的爱,他也总在付出相等的爱,他被浓烈的爱蒙蔽了。

  

  如果我没有见到那样的阿治,我还能恳切地说出那不是你的错,阿治从没有怪过你,向前走吧,阿治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但很不幸的是我切身感受到了那天屋子里弥漫的怨恨,我切实地看到了阿治临死前的绝望和报复的快意,阿侑现在的痛苦正是当时的阿治的诅咒。

  

  但我又确定地认为,死后的阿治如今已在轮回的路上后悔,并非懊恼自己的冲动,而是担忧阿侑会突然长大。

  

  “长大的一个标志是人不会再流着泪问为什么。”高中时期的部活休息时间里,我曾听到哪位队员对着手机念出了这句。那天阿治说:“看来阿侑永远不会长大了,他到了三十岁还会哭着问为什么明明是双胞胎,阿治比我厉害那么多。”我知道是在开玩笑,但阿侑确实给人不会长大的感觉。我当时也曾想象,也许到了三十岁阿侑还会红着眼睛说为什么北前辈总是这样严格。那天阿侑果不其然地炸毛,跳起来同阿治争辩。我看到阿治笑着和他拉扯,笑里包含了很多,有取得了微小胜利的得意,也有对阿侑意料之中的反应的满意,还有一味欣慰。也许阿侑的迟钝正是阿治的爱浇灌出的。我曾祈盼他能永远活在阿治留下的爱里,始终保持天真和盲目,养出更多的自私与自负,好让他无法察觉出藏在爱的泥土之下,挣扎蔓延的恨。但时至今日,阿侑还是长大了,他不再哭着问为什么,而是问该怎么做。温柔地把他困在孩童心性里的是阿治,残忍地把他拽入大人行列的也是阿治。

  

  我不能不正视阿治的遗志,也不能让阿侑误把所有的爱都当做恨,我需要让他知道恨是爱的一部分。但还是很难。他的电话打给我,是因为知道我是一个不会糊弄他的人,因为我从来都无法不说出自己真正的看法。我明白了无论是否定还是肯定,他需要一个来自外界的答案,一份别人给的勇气。这个外界是指除过他和阿治以外的世界,这个别人是指除过他和阿治以外的人。他有很多选择,但选择了我,他总是信任我,不是因为我是正确的,而是因为我是诚实的。这给了我无边的压力,我清楚我的回答也将会决定他的选择,但我还在焦急地犹豫着,因为我并不确定此时此刻诚实是正确的。

  

  听筒里的抽噎停下来,我察觉到了阿侑突然换上的怖人的平静。他把我的思考当做了沉默,把沉默当做回答。我必须尽快说点什么了。

  

  “北前辈,阿治希望我去死吗?”

  

  我听见他这样问,原本差点要准备好的回答又吞了回去。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意识到先前的猜测是错的,他并非来寻求一个答案或是方向,很明显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他不确定是否是阿治想要的。我意识到阿侑对阿治的爱远比我想象的要深,也意识到阿侑的痛苦比我想象的还要痛苦。我想起来阿侑眼睛第一次受伤时,阿治无措地站在病房门口,问阿侑以后该怎么办?他没有问阿侑会不会原谅他,家人会不会责怪他,他只是担心阿侑。譬如此时此刻,阿侑对于死亡的挣扎,并非源自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担心这不是阿治真正想要的话。

  

  果然,阿侑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

  

  “北前辈……我好像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但又觉得干脆地去死太过轻松,只会让我不再痛苦,我凭什么,是我犯的错误,阿治是要惩罚我,我凭什么轻易地解脱,这样好对不起阿治,我已经很对不起阿治了。但我凭什么还活着,做错了那么多事的我,逼死了阿治的我,凭什么还能活着……我不知道阿治是希望我尽早去死,还是想让我永远铭记着这份痛苦活下去。到底怎么样才能赎罪,好像怎么样都不行。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他想要的,我怕我选的不对,在地狱见到他时他还不肯原谅我……

  

  “北前辈?”

  

  沉默的时间似乎太长,我终于找回了我的声音,我还是无法回答阿侑的问题,反问他:“阿侑,你还记得之前,阿治说他讨厌排球,也讨厌你的那次吗?你还记得他是怎么和你解释的吗?”

  

  阿侑哽了片刻,嗫嚅着说:“他说是因为太生气,所以才会那么说。还和我道歉,说他不该那么说。”

  

  我缓缓松了口气,声音变得柔和,说:“这次也是一样的,阿侑。阿治只是太辛苦了,所以想要任性一下。”

  

  挂了电话,我立刻动身去找阿侑,但在路上又慢下脚步。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我该做的,什么是我不该做的。

  

  最终我还是决定去,我变得和阿侑一样任性。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是个解脱,但即使知道阿侑很辛苦,我也想他活下去。

  

  太阳即将落下,我踏着最后的余晖奔跑起来,春风并不像诗句里那般柔和,粗鲁得蹭过眼睛,泪水便再也忍不住了。我没有敲门,从前院跑到后院,从濡缘进入茶室,从茶室绕到厨房。阿侑瘫坐在阿治躺过的地上,脸上已经糊满了血,左眼还在孜孜不倦地生产着红色的泪,右手握着切伤了左手的刀。

  

  我走到阿侑面前,他张了张嘴,但空气中依然只有我在喘气的声音,我们都愣愣地看着对方。很久后,流着泪的我对流着泪的阿侑说:“园子里的紫藤花开满了,明天来看吧。”

  

  晚霞还在坚守着天地的生机,阿侑望向窗外,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把刀递到了伸在他面前的我的手中,轻轻地说:“好。”

  

  12

  

  那之后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阿侑有时坐在田野前,一坐就是一下午,和我的奶奶聊天,两个人一起碎碎念着自己过去的事。阿侑似乎不再回家,也不愿与他的父母见面,他一直住在那间老宅里,在等阿治回来告诉他,没有真的恨你,只有那一瞬间,因为太绝望了。阿侑已经无法原谅自己,并替家人恨着自己,不敢见面。

  

  黑狼官方宣布了和阿侑解约的消息,网络上有什么骚动我也没再关注过。阿侑的左眼已经几乎看不见了,蒙着一层红色的淤泥一样,他不肯去医院治疗:“阿治太过分了,这样欺负我。我也要报复他。”

  

  瞎了一只眼的阿侑,不再做职业球员的阿侑,阿治无法想象也不能接受的未来,就这样普通地到来了,未经他允许,不容他抗议。朋友们皱着眉头来,又红着眼睛走,都问我阿侑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那条曾经为阿治加宽碾平的,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很快就能走完的路,已经长满了杂草。我什么也做不了。

  

  阿侑把为阿治置办的店又退了回去,因为阿治走了,一切都失去意义了。

  

  “本来想着要不要我去开起来,但是阿治没有告诉我店要起什么名字,我不敢擅自起。”我反问他有没有自己偏好的名字,阿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阿治也曾问过他,他当时说如果主营饭团就叫饭团宫好了。“听起来是有点随便啦,但我真的喜欢。只是阿治没有说好还是不好,也没有说喜不喜欢。我只记得他当时笑了。我已经猜不出阿治是因为什么而笑。阿治骗了我很久。”

  

  “阿治会喜欢的。”我由衷地说。

  

  阿侑低下头,淡淡地笑了:“我最开始,有段时间觉得阿治说爱我也是骗我。我以为他并不是爱我,是因为我说了爱他,而他打伤了我的眼睛,觉得愧疚,用这样的方式补偿我。但是有天我真的这样说出来了,阿治却震惊地瞪着我,红着眼睛和我吵起来,到最后哭着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要这样说。阿治其实很爱我,对吗?”

  

  “因为很爱,所以很愧疚,所以才不能原谅自己。阿侑,这是你最不能怀疑的事情。”

  

  “我知道阿治很爱我,所以才假装不痛,假装自己还等着未来。阿治果然是个骗子。”阿侑自言自语着,顿了顿又说,“其实阿治没有骗我,他爱我是真的,恨我也是真的。”

  

  又一个夏天过去,我还没有适应带着咸热的风,就已经被裹挟在秋收的忙碌里了。阿侑和我一起劳作,休息的时候擦着汗水说,秋天好辛苦。

  

  在阿治忌日,我和其他朋友们,还有阿侑的家人,一起去看了阿治。阿治在离世前最后的正式照片是在黑狼时照的,阿侑说阿治不喜欢那段时光,于是墓碑上的阿治,是高中毕业前为毕业相册拍的照片。

  

  过了几天阿侑又来找我。他像往常一样帮忙干了活,然后坐下来和我喝茶。

  

  “北前辈,我梦见阿治了,高中的阿治,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阿治。

  

  “太真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穿越了,兴奋地抱住他。他嫌弃地推开我,在发现我哭了的时候又抱住了我,问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和他说对不起。他又问我对不起什么,我不知道从哪里解释,只好说对不起所有。梦里阿治温柔地不像话,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还帮我擦眼泪,声音轻轻的,说无论什么他都会原谅我。我早该发现那是梦,但我还是当成了真的。我哭了很久,觉得他如果知道真相绝对不会原谅我,但我又无法瞒着他,只能很崩溃地告诉他,我毁了他的人生。

  

  “他和我说:你才没那么大本事。

  

  “这就是阿治会说的话,这就是他会说的,真的。我一瞬间以为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梦,梦里才是现实。我哭到累了,抱着阿治睡着,一点也不敢松开。睡前他说等我睡够了以后和我一起来找您,因为秋天到了,他和您说好会来摘玉米。但真的醒来后只有我一个人,您今年也没有种玉米。”

  

  我听完后带着阿侑到了温室里,给了他一把玉米种子和铁锹。

  

  土地有点过度使用了,再勉强的话,即使种下种子也长不出好的果实,所以今年给它放了暑假,让它休息了。现在已经过了玉米播种的时节,天气太冷,在那片土地里幼苗无法生长。但大棚里可以调节温度,保持温暖,现在种下,春天来的时候就能收获了。

  

  我向阿侑解释完后,突然想起那时的阿治。于是又补充说:“大棚里只种过蔬菜,土壤松软,不会有秸秆压到幼苗,放心地种吧。”

  

  阿侑懵懂地点点头,认真地种下了种子,约定在春天的时候来拿阿治的玉米。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侑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对生活重新有了兴趣,时不时来探望那几株玉米。我也每天都要去检查一番,生怕出了虫或是遇上别的不测。

  

  那几株玉米在关心和期待下茁壮地成长起来,阿侑每次来都要满意地绕着走好几圈,然后跑到我面前问些有关培育植物的其他问题。这时的阿侑眼睛亮晶晶的,让我想起他以前的样子。但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他也不曾主动提起,只知道已经没有再碰过排球了。他的肌肉逐渐退化,身材也不再如前,我本来想也许是终于休息下了,歇一歇也是好的。但我又看到他手上多了许多细小的切口,从伤口的位置大小形状不难推测是在厨房受的伤。

  

  厨房……忽然我犹如置身冰窖,一阵冷意攀上后背。我再看向他充满期待的眼睛,却不敢明白是在期待什么,重新开始判断他的精神是否良好。

  

  我不再期待玉米的成长,开始担忧春天的到来。

  

  但春天还是来了。就像阿治没能躲开夏天,就像阿侑没能留下秋天,就像松鼠没能跳过冬天,我没能阻止春天。

  

  阿侑摘走了他种下的全部玉米,和我道谢后,摆手说着北前辈再见,几乎是蹦跳着离开。那天我站在路口,久久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回到屋子,我找出高中毕业时和排球队一起拍的合照,“不要沉湎过去”的横幅挂在后面格外醒目,下面站着的我们笑得很灿烂。阿治和阿侑站在我的两边,我看着他们微红的眼睛,那天因为毕业的分离在我面前哭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我开始怀念过去的日子。

  

  晚上我又梦见了他们,我的两个后辈。他们穿梭在一片广袤的麦田里追逐打闹,笑声回荡在风中。实在太远,我分不清哪个是阿治哪个是阿侑。

  

  阿侑不再染发后黑色的发茬很快挤开那点白金,后来干脆自己剪掉了。之前我去看他时他为我倒水,然后沉默地走进厨房洗切我带来的水果。我回想起他熟练的动作,惊觉从那时我就已经分不清阿侑和阿治了。

  

  梦里他们远远地看见我,先后停下来向我招手。前面的那个停得太猛,追在身后的他的同胞来不及反应,撞倒在一起,尔后又爬起来互相推攘,开始新一轮的嬉闹。他们彼此拉扯着,就这样一路跑得越来越远,没有和我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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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用自《我与地坛》

  

因陈

 “是一路小跑到你身边,是回头看等你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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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s了,怎么会有人十年前的比分都记得这么清楚,哦,是许昕啊,那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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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星火火
原来小时候就能看出他俩的性格,像个小奶包,算是养成系拽王吧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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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乒队一时间不知道恭喜谁 笑都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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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要点脸皮就输了”的文化在自恋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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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闻呀

“电车缓缓驶过人来人往的街头,发出叮叮的声响。

 在这十分钟过去之前,但愿它永不到站”

                       ——《曲率飞行》 

“电车缓缓驶过人来人往的街头,发出叮叮的声响。

 在这十分钟过去之前,但愿它永不到站”

                       ——《曲率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