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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想当总裁版)

【美瓷】见鬼(一)

——普设


——整体比较沙雕的复建之作,凑活看看吧,我指不定会写成什么鬼样子。




纽约曼哈顿的摩天大楼并肩耸立,玻璃幕墙反射着晨昏的光影,金钱堆砌出的繁华是它跳动的脉搏与钢铁的心脏,时间在这里被压缩成双倍的密度,黄色的出租车在喇叭声中抢道,车流却是被一群记者堵的水泄不通。


黑色的豪车不得已降下车窗,各种长枪短炮的摄像机之下,金发的男人带着墨镜,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得天独厚的下颚线,他屈指从墨镜下轻轻蹭过,似乎是情真意切的抹走了一滴别人看不见泪。


“我很抱歉,总是不愿意再提起他,他的离开让我很难过,虽然我们在生意场上有些小摩擦,让他对我产生了一些误会,导致了婚姻的破裂,...

——普设


——整体比较沙雕的复建之作,凑活看看吧,我指不定会写成什么鬼样子。




纽约曼哈顿的摩天大楼并肩耸立,玻璃幕墙反射着晨昏的光影,金钱堆砌出的繁华是它跳动的脉搏与钢铁的心脏,时间在这里被压缩成双倍的密度,黄色的出租车在喇叭声中抢道,车流却是被一群记者堵的水泄不通。


黑色的豪车不得已降下车窗,各种长枪短炮的摄像机之下,金发的男人带着墨镜,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得天独厚的下颚线,他屈指从墨镜下轻轻蹭过,似乎是情真意切的抹走了一滴别人看不见泪。


“我很抱歉,总是不愿意再提起他,他的离开让我很难过,虽然我们在生意场上有些小摩擦,让他对我产生了一些误会,导致了婚姻的破裂,但那并不代表我们的感情是假的,至少我对于他的不是,我很爱他……”


黑色的话筒挤满车窗前,美抬手挡了一下闪光灯,带着名贵宝石扣的袖扣下滑一截,刚好露出一截红色绳子编织的手链被定格在画面里,一起登上电视。


一时间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各种浪漫的小故事流窜在各大网站媒体,圣洁的教堂里,俊美的金发男人和温雅的东方人并没有交换所谓永远的戒指,而是用一根红线绑住彼此,意味着生生世世,白首不离,无数的人们缅怀着歌颂着,让涨停下跌的股票开始回温。


面色苍白的东方人站在透明玻璃橱窗前,身后的霓虹灯印在玻璃上却照不出他的身影,更拉不出他脚下的影子。


黑沉的瞳仁注视着里面的显示器,多次的循环转发的视屏画面已经有些失真,也只站了新闻很小的一个版块,也许再过不久就会被下一个浪潮淹没,鲜少再有人会提起。


“美……”东方人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又低头若有所思的看向手腕,苍白的皮肤透出淡淡的青黑色血管,与用红色细绳编织的手链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的爱人……吗?”



第一夜


凌晨三点的曼哈顿是一座不夜城,灿烂的灯火交织会和成一片流光溢彩的奢靡夜景。


美利坚听到自己的手机再一次弹出提示,靠在高级布艺沙发脊背微微挺直了几分,放下手中的酒杯。


又一次。


早就该彻底灰掉的头像再次亮起,弹出一条消息。


【你在哪?】



美利坚的手指翻动屏幕,同样的消息已经有了几十条,每天都是同样午夜,同样的信息,没有任何威慑性,就像是一个乐此不疲又相当无聊的恶作剧。



也像是电视机里循环播放的那些关于东方人与他的视频,乏味重复的无聊的手段,因为一个深情的鳏夫总比一个冷血的商人更容易博得同情。  


——尤其是在他的“爱人”刚刚与他离婚就“意外身亡”不久的时候。  



所以美利坚当然不会相信这是他死去的“前任伴侣”给他发的消息。



——【老地方,亲爱的,如果真的是你,请来找我好吗?我很想你。】



这是美利坚第一次回复,在他半个月都没能查到到底是谁在用这个账号给他发消息之后。


正在输入的标志亮了一瞬。


——【好。】



美利坚承认这很像东方人的风格,永远都是简洁的,快速的,充满公事公办的味道。



再次拿起酒杯,美利坚仰头将冰凉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映着窗外霓虹的巨大落地窗中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玻璃的映照里,东方人安静坐在美利坚身边,微微低着头,苍白的手指正轻轻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绳,一下,又一下。  



美利坚的酒杯停在唇边,酒液饮尽后,余下的冰块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缓缓放下杯子,没有转头,只是透过落地窗的倒影凝视着身旁的人。东方人的轮廓在霓虹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虚幻而透明。



“你迟到了。”美利坚轻笑一声,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谈论一场普通的约会,“我等了半个月。”  



东方人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只带着红绳的手抓住美利坚的左手,带着冰凉刺骨的寒意浸透活人的温热。



美利坚的目光也顺势落在那只手上,圆润漂亮的指尖一如曾经,青白的颜色却像是被冻僵的尸骸。  



“怎么不说话?”美利坚微微侧过头,终于直视他,“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冰凉的指尖拨开名贵的蓝宝石袖扣,轻轻触摸美利坚手腕上的红绳。



而后漆黑的瞳仁慢慢抬起,苍白嘴唇开合:“你希望是吗?”  



“希望?”美利坚笑着注视那双显得有些空茫的黑色眼珠:“你不记得我有多爱你了吗?”



“我不记得。”瓷确实不记得,自从他醒来,他只记得自己名字,而思想像是停摆的钟表,感觉不到任何时间的流逝。



漫无目的的游荡,直到从街头的电视上看到镜头里金发男人,那与自己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红绳映入眼帘,瓷听到对方说他死了。


得知自己的死讯,瓷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失去的记忆无法支撑他产生什么不甘又或是遗憾的情绪波动,一切都被本能驱使着。



“不记得?”美利坚反手抓住瓷的手腕:“你怎么可以不记得呢?”



他的语气如此情真意切,瓷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触动,冰凉的指尖在美利坚的手腕上轻轻摩擦了一,活人的温热对比于亡者的冰冷,似乎格外的灼热。



“你心跳的好快。”瓷低垂着视线,没有去注视美利坚的眼睛:“你在害怕我吗?”



“怎么可能呢,亲爱的?”美利坚再次反握住瓷的手,十指穿插进那冰冷僵硬的指缝:“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你,我只是没想到给我发消息的真的是你。”



“你的体温在升高。”瓷说,抬起头,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的是美利坚趋于完美的微笑:“你在说谎吗?”



“是你杀了我吗?”冰凉的指尖在美利坚的急促脉搏上划过。



“当然不是我,亲爱的。”美利坚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嘴角的笑意却纹丝未动。他俯身靠近瓷,金发垂落轻扫过瓷的鼻尖,显得亲密又自然。


温热的呼吸拂过瓷冰冷的皮肤"我们曾经那么相爱,我怎么会伤害你?"



他抬起与瓷十指交握的双手,两根红绳挨在一起:“你看,我一直带着这个,是它带你来见我的吗?”



瓷的目光落在两根紧挨的红绳上“我不知道。”他轻声说,“”但这条绳子...很疼。”



美利坚的笑容僵了一瞬,朱砂浸透的红绳,编织着爱人的发丝,意味着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而他们当时也许都以为这只是一个有趣的传说。



“疼?”



“你每次碰它,就像是有火再烧。”



“所以呢?”美利坚反问:“你觉得是我杀了你,你不爱我了吗?”



瓷偏了偏头:“爱是什么感觉?”



他的茫然让美利坚惊讶,紧接着是低低的轻笑:“是害怕你来找我,又怕你真的消失。”


瓷:“……”


“你变了。”美利坚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红绳,“以前的你从不会问这种问题。”


瓷微微歪头,发丝垂落:“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美利坚松开交握的手,转而抚上瓷的脸颊,触感冰冷而僵硬“你总是很忙,忙着算计我,防备我。”


他的拇指擦过瓷的眼下,“我们结婚三年,你连一个吻都不肯给我。”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分。瓷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听起来我们并不相爱。”


“不,亲爱的。美利坚的声音低沉下来,“正相反,我们爱得疯狂。”


他倾身向前,几乎要贴上瓷的鼻尖,“只是我们表达爱的方式……有些特别。”



“可你在发抖。”瓷说。



美利坚收紧手臂,将脸埋进瓷的颈窝。“因为我很冷。”他闷声说“你太冰了。”



瓷静静地任由美利坚抱着,他能感受到对方胸腔里急促的心跳,搂住自己颤抖的指尖。


“我觉得你在害怕。”瓷平静的陈述着“为什么?”  



美利坚低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瓷的颈侧:"因为你觉得是我杀了你。”



瓷垂下眼,目光落在美利坚的后颈上。那里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色泽。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美利坚的脊椎,一节一节地向下滑去。  



“如果我死了……”瓷轻声问,“为什么我还能碰到你?”  



美利坚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难道不是因为你舍不得我吗?”  



瓷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美利坚的嘴唇擦过瓷的耳廓,“那就留下来,慢慢找。”



瓷的目光落在美利坚身后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五点:“天快亮了。”



美利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无数摩天大楼耸立的天际线确实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他抓住瓷的手臂:“别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瓷沉默,他依旧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颤抖,却始终分辨不出那是恐惧还是兴奋。


“我会再来的,在下一个午夜的时候。”


瓷的身影在晨光中渐渐变得透明,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雾气。美利坚的手穿过他逐渐虚无的手臂,最终只抓住了一缕冰冷的空气。


“下一个午夜……”美利坚凝视着空荡荡的沙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红绳,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纹路,颤抖着手掏出手机:"给我找最好的驱魔师!现在!"




TBC

椰奶芒果西米捞

【狱审】体感预报

*1.5w+一发完

*其实跟《体感预报》日剧梗关系不大,但是灵感来源,所以蹭一下

*大概就是很多很多次的雨夜幽会

  

  

在沫芒宫工作的美露莘和人类对梅洛彼得堡的那位公爵有着不同的看法。

 

美露莘们对公爵还有个更具体的别称——“晴天公爵”,因为他总在连绵的雨夜到访,第二天必定会放晴。

 

当然,这并不是一个充满爱意的美称,美露莘更偏爱湿润的空气,一见到公爵先生,美露莘们就莫名感觉身上干干的。那维莱特大人跟它们一样喜欢水,所以每次公爵先生找那维莱特大人谈话,美露莘们都会不自觉提高进去倒水的频率。

 

沫芒宫的工作人员,尤其是财务和后勤人员...

*1.5w+一发完

*其实跟《体感预报》日剧梗关系不大,但是灵感来源,所以蹭一下

*大概就是很多很多次的雨夜幽会

  

  

在沫芒宫工作的美露莘和人类对梅洛彼得堡的那位公爵有着不同的看法。

 

美露莘们对公爵还有个更具体的别称——“晴天公爵”,因为他总在连绵的雨夜到访,第二天必定会放晴。

 

当然,这并不是一个充满爱意的美称,美露莘更偏爱湿润的空气,一见到公爵先生,美露莘们就莫名感觉身上干干的。那维莱特大人跟它们一样喜欢水,所以每次公爵先生找那维莱特大人谈话,美露莘们都会不自觉提高进去倒水的频率。

 

沫芒宫的工作人员,尤其是财务和后勤人员暗地里更加看不惯这位公爵。只因这位梅洛彼得堡的管理者从来不遵守沫芒宫的规章,除去必要的汇报工作,他还总是不经申请报备就造访大审判官办公室。

 

大多数突然袭击是发生在深夜的。按理来说,此时负责登记和接待的工作人员已经下班,只要那维莱特大人不声张,就可以当做不速之客从未来过。

 

但问题就在于,这位爱好夜袭的公爵先生来过必留痕,第二天上班检查时,不是少了几个茶包就是缺了几只钢笔,管后勤的职员焦头烂额,只能上报那维莱特大人,最后还得审判官大人亲自给远在梅堡的公爵批物品申请单。

 

“今天终于天晴了!”刚上班,三五同事聚在一起讨论天气。

 

路过的后勤人员心头一跳,暗叫“完蛋完蛋公爵昨晚肯定又来过了”,急匆匆地奔向仓库。

 

“不必慌张。”

 

后勤人员被自带威严的声音叫住,连忙问好:“那维莱特大人早......”

 

“早。”那维莱特颔首,继续说道,“昨晚莱欧斯利并未取用什么物品,不必费心检查。不过......我办公室的窗子似乎有些松动,麻烦你帮我走一下报修的流程。”

 

“好的,那维莱特大人。”

 

“谢谢。”

 

进入办公室之前,那维莱特敏锐的听觉还能捕捉到那位下属的碎碎念。他似乎具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上一秒还沉浸在“那维莱特大人好温柔”的呢喃里,下一秒却恶狠狠地咒骂公爵“我强调无数次了走正门走正门!公爵永远不听!这真把窗户弄坏了吧!”

 

那维莱特关门时,看下属一脸严肃,嘴里嘀咕着“得快点修好窗户不能让审判官大人着凉”快步离开,再一次感叹人类情绪的丰富多变。

 

他坐回桌前,垮掉半边的窗户被风吹得啪啪作响。那维莱特通常不会轻易让环境影响专注力,可窗户的嘈杂声存在感相当强烈,那维莱特不得不在意。

 

他更在意的是,为什么窗户的声音会令他分神。那维莱特占用了约十分钟工作时间思索原因,最后得出较为可信的结论——窗户打开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已经产生了联想意义。

 

“晚上好,那维莱特。”

 

窗沿撞在窗台上的声音,总伴随着一句随性的问候。

 

那维莱特一瞬间有些想撤回报修申请。毕竟莱欧斯利总会不听劝地翻窗进来,修好的窗户总会不停地损坏,或许一扇松动的窗户可以有效减少资源浪费。

 

但半个小时后那维莱特还是坚持了维修窗户的想法——窗户开开关关的声音,让他半小时内至少五次在脑海里闪过莱欧斯利的脸,不自觉去想他的下一次拜访会是什么时候。

 

这太影响效率了。那维莱特想,为了保证枫丹审判工作的质量,牺牲莱欧斯利的一点方便,他应该能理解的。

 

.

 

海上发生的任何事别想逃过海下公爵的眼睛,天气也一样。

 

“枫丹廷已经下了三天雨了吗......”听警卫汇报工作时,莱欧斯利突然自言自语道。

 

“公爵总是很关心海面上的天气啊。”反正只是例行汇报,警卫对公爵明目张胆开小差接受良好,接着公爵的话说道,“不过要我说,上面雨下得再久也不用担心梅洛彼得堡被淹——因为我们本来就淹在海里啊!”

 

莱欧斯利摇头笑着,拍拍他的肩:“你的幽默感真是精神可嘉。”

 

送走了爱说冷笑话的警卫,莱欧斯利又迎来一位同僚,他将小小的身影放进办公室:“护士长找我有什么事?”

 

“我听说上面的雨已经下了三天......”希格雯向他确认问,“今天晚上你也会溜出去见那维莱特大人的吧?”

 

“嗯。护士长英明。”

 

“那太好了!”希格雯从背后拿出一个粉蓝色的小水壶,认真托付给莱欧斯利,“一定要记得帮我把奶昔带给那维莱特大人哦!”

 

“行,我想那维莱特会喜欢的。”

 

其实一开始,莱欧斯利也没想到,“在阴雨天的第三个晚上去找那维莱特”会变成一个惯例保持下来,甚至持久到护士长都能发现的程度。

 

不过护士长一直对他的行为充满疑惑。

 

嗯?为什么是第三个晚上?

 

莱欧斯利回想自己第一次冲动夜访的动机,应该是因为:如果是那维莱特三天都不能消化的负面情绪,那一定是很严重的问题了。

 

至于天气和那维莱特心情之间的关系,纯属莱欧斯利的猜测。经过反复实践证明,两者间确实存在高度关联,但联系因素是不是传说中“难过”或者“哭泣”这样情绪化的状态,莱欧斯利无法断言。

 

那维莱特的情绪藏得太深,连素来擅长察言观色的莱欧斯利,都没法从他脸上读出明显的情绪。时至今日,尽管他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雨夜,莱欧斯利能确定的也仅仅是——那维莱特在下雨时总是被某事困扰着。

 

但至于他造访后的第二天放晴,莱欧斯利不敢厚脸皮地说是自己的功劳。

 

每次回到海底前,莱欧斯利望着海面另一端灿烂冲破云层的日光,忍不住深想:天晴究竟是因为那维莱特很高兴,还是因为困扰的事得到解决呢?

 

算了,不去想它。莱欧斯利隐约感到这种过分的好奇心很不妙,掐断发散的思维。反正他的初衷也不过是为大审判官排忧解难而已。

 

.

 

夜访的惯例也始于一时冲动的好奇心。

 

莱欧斯利从梅洛彼得堡上来,迎着密密匝匝的雨。黑压压的夜空看起来沉沉的,莱欧斯利望天,心想果然没有要停的预兆。

 

他没有带伞。嗯,其实是故意没带伞,毕竟前一天晚上他还给那维莱特撑了伞。

 

他们在沫芒宫前告别时,莱欧斯利本想把伞留给他,但那维莱特拒绝了。

 

“谢谢。”那维莱特礼貌婉拒,“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下,你回去的路还有一段距离,我想你更需要这把伞。”

 

审判官的语气总是严肃又真诚,但莱欧斯利却察觉到了细微的不自然——那维莱特在使用一种名为“客套”的谎言,显然他还不太熟练。

 

莱欧斯利没有拆穿,只是心想:也许他的多此一举打扰了那维莱特的雅兴。

 

那维莱特那时在享受淋雨吗?但这听起来是多愁善感者才爱做的事。莱欧斯利光是想想就不由笑出声,还是当那维莱特单纯是喜欢雨水的触感吧,毕竟要是真相如他所猜测的一样......那维莱特与水确实密不可分。

 

今晚那维莱特也会出门淋雨吗?

 

莱欧斯利缓步走向沫芒宫,第一次仔细体会淋雨的感受。老实说,他喜欢不起来。雨点微乎其微,但经不住成群结队地落下,灵活地钻进发丝和布料的缝隙中,悄无声息渗透进去,不知不觉让人变得湿哒哒、凉飕飕的。

 

比起这样拖泥带水、缓慢磨人的雨,莱欧斯利更喜欢直接迅捷的东西。他走一截就抬手一挥,从头发和衣服中凝出一片白霜,利落甩出去。

 

他坏心眼地想,如果今晚再遇见那维莱特,就把落在他身上的雨都冻成雪花扔走。

 

那他一定能再看见昨晚伞遮住那维莱特头顶时他所露出眼神——望着雨夜,专注但失焦,眷恋而忧郁;靠近时他迅速礼貌遮掩住遗憾和困扰,可眼里真诚的谢意又与之矛盾。诚实的矛盾,也许就是审判官大人模仿人类情绪时,会犯的独特又笨拙的失误。

 

如果今晚那维莱特的眼睛里不再出现困扰和忧虑,雨会停下来吗?

 

这就是最初的,也是莱欧斯利最值得反省和后悔的好奇心。

 

.

 

遵守规则是那维莱特很看重的原则,但同时他也深谙变通才是规则的生命力所在。

 

所以,当莱欧斯利第一次夜闯办公室时,他就并未加以斥责和惩罚。

 

不过,当场没有处罚是因为起初他以为梅洛彼得堡有突发状况要汇报;事后没有追责,则是因为......那天晚上过得很愉快,愉快到那维莱特忘记此次会面是违规的,愉快到即使后来想起违规也帮莱欧斯利走程序通融了过去。

 

“晚上好,那维莱特。”

 

“晚上好。”那维莱特早早感知到属于公爵的气息靠近,不会被闯入者吓到,他好整以暇询问来意,“梅洛彼得堡有什么突发情况吗?”

 

“报告最高审判官大人,梅洛彼得堡一切正常。”莱欧斯利把自己一身雨渍弹走,雪花融化在地毯上,“我只是路过,进来躲个雨而已。”

 

“抱歉。”那维莱特下意识说。

 

莱欧斯利挑眉:“嗯?为什么道歉?”

 

那维莱特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没能调节好心情,导致雨天连绵不绝。他找了个理由强行归责于自己:“我昨晚应该提醒你,这些天雨不会停,记得一直要带着伞。”

 

莱欧斯利欣然接受了他牵强的回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在这儿蹭杯茶当作你的赔礼,你同意吗?”

 

“当然,请自便。”

 

莱欧斯利呷着红茶回来时,那维莱特已经回到工作状态,端正地翻阅案卷。

 

他没有走近,只是坐在远处的沙发上品茶。这是必要的工作距离,谁知道最高审判官桌上会放着什么机密文件,莱欧斯利不会做涉嫌越权的糊涂事。

 

远远看着,就已经足够确认他所好奇的事情了。

 

比如,那维莱特此时明显情绪不佳。专注与呆滞往往只有一念之差,而工作素来全神贯注的那维莱特竟然反复在两种状态间变换。莱欧斯利盯着他的眼睛,那眼里有一片海,似乎有股浪潮间歇地涌来,激起的白沫让海面变得浑浊模糊,片刻后退去,海面又恢复澄明的颜色。有一股未知的潮水在打乱那维莱特。

 

莱欧斯利找到切入点,心里有了成算,佯装若无其事地搭话:“最近案件很多?我已经连续两天半夜碰见你在沫芒宫了。”

 

那维莱特一顿,放下翻页的案卷,答道:“夜间工作是我的常态,只是你不常在枫丹廷长住,所以不知道而已。”

 

“那维莱特大人的勤勉真是令我汗颜。”莱欧斯利顺势放下茶杯,“唉,这偷懒享乐的茶杯都变得烫手了。”

 

“不必效仿我,”那维莱特眉头微皱,解释道,“我只是精力比较充沛,并不感觉疲惫,不需要过多的休息时间。投入到工作中,这些精力才能实现效益最大化。”

 

“或许只是你以为自己不疲惫呢?”莱欧斯利耸肩,“不只有身体劳累到扛不住才叫疲惫。”

 

那维莱特认真望着他:“愿闻其详。”

 

“嗯......比如,只是一桩小案件,但审理的过程让人无比纠结和烦心,办完这一件案子,比办一百件普通案子都累——这就是心理上的疲惫。”

 

那维莱特若有所思。

 

“心里的疲惫是无形的,不知不觉就会积累成巨大的压力,久而久之,比身体上的疲惫要难恢复得多哦。”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没错。”梅堡的最高管理者分享同为高位者舒缓压力的方法,“我对自己的决定感到犹豫和怀疑时,就会去找人打拳。”

 

那维莱特点头:“是你的风格。”

 

“你呢?做了这么久审判官,总有类似的时候吧。”莱欧斯利不动声色走近,大腿倚靠桌沿,半坐在上面,侧身低头问道,“烦心时你会做些什么?”

 

那维莱特听得认真,顺着他的思路给出答案:“淋雨。”

 

“呵。”莱欧斯利被自己轻易得逞的套话逗笑了,有些得意,但对上那维莱特纯净的眼神,还是会有点点诱骗的负罪感。尽管针对那维莱特的弱点使用了语言上的诡计,但只要结果能解决他的烦恼,应该可以不计较手段。

 

莱欧斯利说服了自己,问出了那维莱特无法回避的关键问题:“所以,昨晚你在淋雨,是遇到棘手的问题了吗?”

 

海蓝的眼睛微微瞪大,间歇的浪头最终成为无休止的狂澜,淹没在水下的困惑、忧虑、怀疑统统被卷到海面,一览无遗地露出来。

 

“是的。有个案件,我想再问问你的想法。”

 

那维莱特向他求助的一刻,莱欧斯利感到没顶的窒息。平静而庞大的海洋在无人知晓的深处,镇压着一只千疮百孔的巨兽。莱欧斯利一直下潜,终于成为了唯一目睹它的人,同时也是唯一能够拯救它的人。海水夺走氧气,水压挤轧骨骼,黑暗吞噬视觉,绝望捶打灵魂,当这些拯救它必经的痛苦成为莱欧斯利专有的责任,他竟不觉得沉重难捱,反而跃跃欲试。

 

“你说,我洗耳恭听。”

 

最高审判官递去一张文书。

 

“这个孩子啊,我记得,几天前刚送到梅洛彼得堡。”莱欧斯利手指掸掸判决书,“连杀五人,手段凶残,侮辱尸体,认罪但拒不悔改......虽然刚满十五,但情节极其恶劣,你当时判他终身监禁,没什么问题啊。”

 

“我并不认为判决有误,我只是......”那维莱特欲言又止,似乎不确定要如何表达。

 

“同情他?因为他的动机是为父母报仇吗?”

 

那维莱特摇头道,递给他另一份文件:“不是同情。他为自己的犯罪承担惩罚是应当的,但他为此牺牲掉了整个未来,我为此深感遗憾。”

 

莱欧斯利接过那叠纸,有很多张相当精巧的机械设计图,笔迹稚嫩但内容扎实,莱欧斯利虽然不太懂这些,但翻到科学院的录用通知书,他就明白了这些图纸的含金量。

 

“哈,看上去是个天才。”

 

“是。审理期间科学院的负责人来找过我很多次,为他请求轻判。”那维莱特垂下眼,回忆道,“科学院还说,他在外面能为枫丹创造不可估量的价值。”

 

“他们竟然在你面前拿公平正义比价,哈哈。”

 

莱欧斯利乐不可支,放肆的笑声打断了那维莱特的思路,扰得那维莱特起身想把那杯茶端来使公爵冷静。但莱欧斯利突然收了笑,一本正经,变脸速度让那维莱特为之惊叹。

 

公爵正色道:“我没想到你会为这种案件困扰。类似的判决,你至少做过成千上万吧,难道每次都会动摇?”

 

“我没有动摇,我从未想过改变这些判决。这与我为那些葬送掉的人生感到遗憾并不冲突。”

 

“为每个情有可原但法理难容的罪犯遗憾?”

 

“每一个。”那维莱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也包括你,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一时怔住,他们很久没有以罪犯与审判官的身份对话过了。

 

当他站在审判席上,那维莱特是枫丹律法的象征,用威严肃穆的目光审视他,将他失范的行为、丑恶的思想与神圣的法条一一对照,全然用文字的规则定罪量刑,冷峻又无情,毫不在乎罪行背后的情感。

 

莱欧斯利从来没怨恨过审判官,但也说不上理解,至少是不认同那维莱特不通人情的审判风格的。

 

此时他离那维莱特很近,近到可以看出眼尾因低落而下垂的微小弧度。他知道那维莱特并不是在表达懊悔、犹疑、怜悯,那眼里只是种很单纯又很复杂的难过情绪。莱欧斯利恍然间似乎懂得了他的感受:强大如那维莱特,极少面对事与愿违的境况时,就会露出这种无措的本能反应吧。

 

“那我还得谢谢你,竟然一直记得到梅洛彼得堡之前的我,还惦记着我根本不存在的另一种人生。”莱欧斯利笑着打趣他,直到看见那维莱特脸上的郁色消退,对他所说露出不解的神情,才满意地继续道,“我从不为自己感到遗憾,从不想象另一种可能性,你干嘛帮我费这份心思?”

 

那维莱特似乎真的十分介怀:“以你的能力,不去梅洛彼得堡,无论是经商还是公职,都能取得极好的成就。”

 

“什么成就能比‘公爵’更高?”莱欧斯利故作得意地摊摊手,“我现在可是梅洛彼得堡的‘领主’。”

 

“但做到这一切比在海上取得成功困难得多。”

 

“你难道是因为可怜我,才为我争取头衔和权力吗?”莱欧斯利叹气,尾音拖得长长的,“如果是这样,我会很受打击的。”

 

“并不是。”那维莱特快速否认,“只是因为我认可并信任你的能力和品格。”

 

突然,那维莱特的右手被抓住,他忘了挣脱,就被搁置在莱欧斯利肩头。

 

他疑惑地盯着莱欧斯利看,可公爵只是笑,不作解释,按着那维莱特的手背压在自己肩上。莱欧斯利的神之眼是冰元素的,但他的体温却很高,那维莱特的手心手背都逐渐被染透火热的温度,不愿继续保持过密的姿态时,莱欧斯利嘴唇动了,失笑地自言自语着什么。

 

那维莱特本不该听清,但他的听觉太敏锐,已经把莱欧斯利的话送进耳朵。公爵说,果然没想起来啊。

 

没想起什么?那维莱特还没问出口,莱欧斯利先出了声。

 

“那就继续信任我吧。”

 

莱欧斯利难得站得板正,幅度很小地垂下头。那维莱特看着眼前不羁的发旋,视线又落到肩膀上交叠的手上,他终于想起此情此景曾经出现过——这是他为莱欧斯利授勋公爵的姿势。

 

“相信我,梅洛彼得堡采光是差了点,但绝不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穷凶极恶的渣滓不会在那里享福,大有可为的人才也不会在那里埋没,进入梅洛彼得堡之后的人生没有断送一说,只要自己有本事,不过是换个地方功成名就罢了。”

 

年轻的公爵抬起头,笑得自信:“只要我还在,就能向你保证这一点。”

 

那维莱特一时发愣。太过长远的时光流速缓慢,给了他一种静止的、一成不变的错觉,梅洛彼得堡已经不再是蛮荒的流放地,也不是传统的禁闭与隔离之所,它如今更像一座自成一体的城邦。在这个完备的社会体系中,善与恶共存,秩序与混乱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有工作,有刑罚,有激励,有晋升的通路,有无数种实现个人价值的途径。

 

这都归功于眼前的公爵先生。

 

“谢谢。谢谢你为梅洛彼得堡、为枫丹所做的一切。”那维莱特诚挚道,“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遗憾的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一臂,莱欧斯利看见那维莱特眼睛里跃动着紫金色的浮光,粼粼洒在沉重压抑的海上。他看得有些发直发傻,向来巧舌如簧的公爵竟然头脑空白了片刻,才找回思绪和声音。

 

“嗯.....我做什么都只是为了自己。”

 

“无论是从好的动机导向坏的结果,还是从坏的动机导向好的结果,你总是会选择做正确的事。”那维莱特一直放在他肩上的手轻轻拍了下,动作有些僵硬生疏。

 

毫不含蓄的赞美也好,毫无自觉的微笑也好,那维莱特在这方面的坦诚直白,有时让人觉得反差到可爱,有时却又让人羞耻到恼火。

 

莱欧斯利心里躁躁的,偏过头,偶然望到窗外,出神道:“雨停了......”

 

“嗯,雨停了。”

 

那维莱特眼角的弧度比平时柔和,手从莱欧斯利肩颈拂过,外套毛领和发根深处未清理彻底的雨水,在掌心凝成一颗水珠。

 

“这样你回去时就不必淋雨了。”

 

.

 

莱欧斯利是个聪明人。那维莱特向来不吝给予公爵先生高度的肯定。

 

当莱欧斯利第二次在雨夜造访时,那维莱特想,或许这位聪明的公爵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无缘无故多次登门,是一种明目张胆的试探。

 

不过,那维莱特默许了他的试探,甚至已经暗自赋予了莱欧斯利成为知情人的资格。他尊重公爵对未知事物的求知欲和掌控欲,也相信公爵能够正确判断何为保密事项。

 

“晚上好,那维莱特。”

 

“晚上好,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轻盈地翻窗落地,甩甩头发。他抖干一头黑发的样子,让那维莱特又想起刚刚离世的那只卫兵犬,怀念的情绪顿时涌上来。

 

那维莱特不由自主伸出手,怜爱地抚摸莱欧斯利湿哒哒的乱发,就像每次偶遇那只卫兵犬时一样。

 

被爱抚的对象惊讶极了,蓝灰色的眼眸瞪着他,嘴角的笑还干干地挂着。

 

“抱歉。”那维莱特反应过来,把人当作狗太失礼了,便换了个手势,“我帮你清理一下雨水。”

 

他凝聚元素力的手腕“啪”地被莱欧斯利握住,那维莱特当他是生气了,刚想再补一句道歉,就听见莱欧斯利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语气:“诶,先不着急,马上还要出去呢。”

 

那维莱特看向他,下意识感到遗憾:“你就要走了?”

 

“不是回梅洛彼得堡,”莱欧斯利笑着解释,“我想请那维莱特大人陪我出去淋淋雨,可以吗?”

 

“可以。”那维莱特在桌上不在急的案卷和公爵的请求间衡量一瞬,选择了公爵,给出答复后才想起问问缘由,“但为什么?”

 

莱欧斯利煞有其事回答:“嗯,因为我心情不好,想试试那维莱特大人上次说的放松方法。”

 

“我的方法不一定适用于你......”

 

那维莱特还没说完,莱欧斯利就再次翻上窗沿,出去前笑着对他勾勾手指,随后一跃而出,湿透后反光的皮衣外套消失在窗口。

 

公爵大多数时候都很可靠,只是耍坏的时候太像顽劣的孩童。那维莱特轻叹了口气,没有在意他的引诱,转身从正门走了出去。

 

五分钟过去,两人一板一眼地杵在沫芒宫门口,像两根高大的立柱,莱欧斯利觉得这场面诡异又好笑,忍不住转头问道:“你每次淋雨都是干站着?”

 

那维莱特偏头,似乎在问“有什么不对吗”。

 

“唉,这儿的街景我看腻了,”莱欧斯利条跳下台阶,躬身向端端正正的蓝色“柱子”伸出手,“雨景正好,审判官大人愿意赏脸陪我散步一段吗?”

 

审判官大人负手而下,无视公爵邀约的手掠过,对他轻佻的言辞作出警告:“莱欧斯利。”

 

公爵“扑哧”笑出声。

 

那维莱特拿他爱开玩笑的恶劣个性无可奈何,却也习惯了,放缓脚步说:“走吧。”

 

两人沿着沫芒宫外的一圈小道并肩而行。同一片阴雨之下,相似的身形,两人的状态却截然不同。那维莱特虽是在淋雨,可雨水落到他身上后,自然被转化为水元素力吸收于无形,所以始终整洁而优雅。相比之下,莱欧斯利狼狈极了。

 

莱欧斯利迎着雨,时不时皱下鼻子,忍耐着不适。湿透的外衣紧贴着他,对他来说太过束缚,当他因压抑而加深呼吸时,胸口起伏更大,若隐若现的肌肉似乎想挣脱裹人的布料。外套毛领中蓄满了水,一缕缕耷拉成团状,他时不时耸肩颠出一丛水滴,顺着他的背脊哗哗滚下去。头发湿哒哒地垂下,他从额前随性扒上来,刘海一部分服帖向后,一部分支棱起来,倒十分符合公爵既缜密又恣意的作风。

 

那维莱特想,他一定很不习惯被淋湿,却还是坚持走下去,梅洛彼得堡的压力真有这么大吗?是不是需要为他减轻些负担呢?

 

他们绕到后方的小花园时,莱欧斯利终于难耐地“啧”了声,手心聚起冰蓝的光,往自己身上拍去。

 

那维莱特眼疾手快拦住他,包住他的手背把元素力压回去,对公爵解释道:“你全身都湿透了,冻结的温度太低,很可能会生病。”

 

说着他抬手从下至上拂过,引出莱欧斯利全身的雨水,一握拳,汇聚的水珠消失在他掌心。

 

莱欧斯利的头发瞬间恢复干燥,但发型还保持着凌乱,那维莱特看他糊里糊涂顶着一头乱发,再次想起那只灰色的卫兵犬,淘气地抖乱毛发,又露出一副憨态可掬的神情,令那维莱特难以抗拒它的亲近。

 

“嗯?那维莱特?”

 

被莱欧斯利唤回神时,那维莱特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埋在黑发之中,已经被头发捂得温热,指腹无意识地来回摩挲,就像过去揉搓那只卫兵犬的脑袋一样。

 

“抱歉......”那维莱特连忙收回手,有些窘迫。

 

“哈哈,我不介意——”莱欧斯利饶有趣味地欣赏审判官百年一遇的表情,主动追着他的手靠过去,“你今天似乎对我的头发格外感兴趣?我的发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有。你的形象很得体,是我的行为太无礼了。”

 

莱欧斯利挑眉:“如果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反常的动作,我可以考虑接受你的道歉。”

 

“我的话听上去很没有礼貌,但请相信我并无恶意。”那维莱特还是难以启齿,最后在对方灼灼的注视下勉强开口,“......我觉得你看上去很像一只卫兵犬。”

 

莱欧斯利呆愣片刻,忍不住大笑起来。雨声都盖不住他响亮的声音,引起了值班守卫的注意,那维莱特不得不咬牙叫停他:“莱欧斯利......”

 

“抱歉,哈.....抱歉,”莱欧斯利毫无诚意地憋笑道,“我在你眼里的形象竟然那么可爱吗?我以为会更凶恶顽劣一点呢,比如狼狗之类的。”

 

“我指的并不是品种,是特巡队里一只名为‘灰骑士’的卫兵犬。”

 

“哦?你们很亲近吗?”

 

那维莱特回忆道:“算不上特别亲近,他只是与其他犬类相比没那么害怕我。我路过时他会主动凑过来,如果我摸它,它会发出愉悦的叫声,会打滚,还会舔我的手。”

 

“听起来是只很会撒娇的小家伙,”莱欧斯利问,“我能跟它玩玩吗?”

 

那维莱特停下脚步,一时沉默,他垂下眼低声说:“很遗憾,三天前灰骑士离开了这个世界。”

 

“啊——怪不得......”

 

莱欧斯利神秘地靠近,目光瞟向那维莱特脚跟后方,那维莱特疑惑地低头查看,那里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异常。而这时,莱欧斯利才对他耳语:“我看见只小狗模样的幽灵跟了我们一路,那应该就是灰骑士吧。”

 

那维莱特不明所以,拆穿了毫无依据的胡言乱语:“我并没有感知到附近有任何非自然的存在。”

 

莱欧斯利连胡搅蛮缠都很理直气壮:“啊......你真的没看见吗?它正在蹭你的腿呢。”

 

“莱欧斯利,人们有时会出于善意,为关照他人的情绪而说谎,这种行为我是知晓的。”那维莱特无奈道,“谢谢你的安慰,但我不是孩子,我并不会相信你的谎言。”

 

“我没有哄骗你,那维莱特。”

 

公爵一脸认真,蹲下身,从那维莱特脚边抱起一团空气,保持着诡异的姿势起身,就像怀里真托抱着一只小狗似的。他搂着无形的小狗说:“灰骑士确实在这儿。只要你记得,只要你想念,它会一直存在。”

 

那维莱特一时语塞,问道:“你经常这样宽慰自己吗?”

 

谁知莱欧斯利果断摇头:“从不。”

 

那维莱特皱眉道:“那你如何能令我信服这种说辞?你真的不是在戏耍我吗?”

 

“我不用经历那么多生离死别。”莱欧斯利掂了下怀中的“灰骑士”,语气诚恳,“但是对你来说,掌握想象的力量或许很有益处。”

 

那维莱特立刻想辩解他早已习惯目睹身边事物的来来去去,可雨滴稀稀落落打在两人身上,无声地揭穿了那维莱特心底难以释怀的悲伤。

 

他并没有习惯,反而累积了无数次的伤感,每一次又有熟悉的事物离他而去,都会勾起过往几百年间所有离别。久而久之,叠加的愁绪让那维莱特愈发介怀,枫丹廷的阴雨连绵也愈发频繁。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他铭记着已消逝的一切,那么只要他还存在,这个世界就还留存着消逝者的痕迹。如莱欧斯利的所作所为,依托想象的力量创造他们的幻觉,似乎是防止遗忘相当有效的方法。

 

那维莱特沉思许久,坦诚接纳了公爵的建议:“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

 

“啊......还考虑什么,现在就试试吧。”莱欧斯利抱着“灰骑士”送到他胸前,“来,摸摸灰骑士的头。”

 

那维莱特伸出手,但面对空空如也的臂弯,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迟疑着僵住了动作。

 

“抱歉,我暂时还缺乏想象出实体的能力,无法抚摸一团空气。”

 

莱欧斯利并不强求,笑道:“嗯,无所谓,觉得奇怪很正常,平时多暗示暗示自己就行了。如果不想摸空气的话,可以把我当替代品啊——你刚刚不是说我很像吗?呃......”

 

话没说完,那维莱特已经再度揉上莱欧斯利的头发,柔和地捋过他头上翘起的犬耳似的发簇,声音轻松许多,隐约能听出笑意:“谢谢。”

 

眼看雨逐渐停下,莱欧斯利默默任凭玩弄,把一句“开玩笑的”吞回肚子里。

 

.

 

公爵成了沫芒宫夜晚的常客。

 

他并不是每次都能耍出新的花招,将那维莱特拖离书案,为心情不佳的最高审判官找点乐子。

 

大多数时候,公爵总是从梅洛彼得堡自带消遣,譬如一沓采购报表、本月新进犯人基本信息,或者一个小型留声机,倚在最高审判官办公室沙发上,自得其乐。

 

那维莱特曾以为,当莱欧斯利确认他的心情具有影响天气的能力时,会对他念出“水龙水龙别哭了”的歌谣——这样的戏谑很符合公爵的性格。那维莱特可以肯定,莱欧斯利早就洞察了真相,但他至今未等到公爵的玩笑。

 

那维莱特想,聪敏如公爵,果然明白什么事情应缄口不言。

 

猜谜人知晓谜底后,求知欲理应餍足,但莱欧斯利仍然出现在每一个绵长的雨夜。那维莱特推测着缘由,似乎除了纯粹的关心,找不出其他解释。

 

莱欧斯利没有表明来意,那维莱特便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表达谢意。公爵的沉默既体贴,又无私,那维莱特只好用纵容回报他,纵容他不合规矩的擅闯,也纵容他不合礼数赖在办公室的打扰。

 

审判庭和梅洛彼得堡的日常事务十分庞杂,尽管两个最高管理者有心,也很难每次都抽出专门的时间以供放松。

 

起初,那维莱特也会对莱欧斯利的再三造访略感困扰,虽然和他相处很愉快,但与在急的案件相比,个人的情绪问题不应优先解决。一想到要拒绝深夜专程上来安慰他的公爵,那维莱特十分抱歉,在他到来前反复斟酌更委婉的说法。

 

可莱欧斯利的善解人意还是超乎他的想象。

 

“晚上好,那维莱特。”莱欧斯利翻进来,径直霸占了会客的沙发和茶几,他放下一摞文件,扶额道,“梅洛彼得堡哪儿都好,就是太暗了,审报表和清单看得我头昏眼花。那维莱特大人,不介意我在你办公室蹭蹭光吧?”

 

那维莱特颔首应允。不过他想,公爵并不需要征询他的同意,毕竟他一来就从桌上顺走一支笔,坐下前还给自己泡了杯茶,跟在自己办公室一样自在。

 

最高审判官放下心,继续伏案工作。纸页翻动伴着雨声哗哗作响,笔尖摩擦出迅疾的沙沙声,可以听出公爵狂放的字迹。那维莱特不觉得嘈杂,反倒觉得这些声响比往日的一片阒寂更能使人平静。

 

那维莱特阅完一个篇幅,偶尔抬头看向那边,公爵翘着腿靠坐着,姿势慵懒随性,审视文件的眼神却专注而锐利,流露出蓄势待发的猎犬般危险的意味,那维莱特自然不认为这双眼睛凶狠可怖,作为猎犬的管理者他只会愈发安心。

 

也有时那维莱特会撞上莱欧斯利的目光,那维莱特总以为对方有事要讲,但莱欧斯利也不尴尬,耸耸肩自若一笑,仿佛能听见他内心的声音说“啊哦,偷懒被最高审判官大人抓包了”,他端起茶杯,遥遥敬那维莱特一下,喝完便继续翻阅他的报表。

 

连那维莱特也感到有趣,不自觉带上微笑埋头工作。

 

莱欧斯利越来越得寸进尺,甚至将留声机带进办公室,那维莱特也没有提出谴责,工作时向来心无旁骛的最高审判官适应了伴着乐曲办公。

 

他以为莱欧斯利更喜欢躁动澎湃的曲风,但他在办公室听到的却总是舒缓的曲调,与阅读写字的速度十分匹配。莱欧斯利经常跟着哼唱,音量很轻,那维莱特却听得比留声机里的声音更清晰,他的音色低沉,淌进耳朵里振动得有些酥麻,像一双手轻缓地按摩他的头脑。

 

那维莱特不吝赞赏:“你唱歌很好听。”

 

莱欧斯利笑纳:“谢谢。能为您演唱是我的荣幸。”

 

即便莱欧斯利只是赖在办公室,看似没采取任何行动,那维莱特的心情总会不知不觉变得平和。那维莱特自己也琢磨不透原因,也许是他们偶尔的几句闲聊开解,也许是音乐疗法,他无法判断单纯的陪伴是否本就属于莱欧斯利的策略,就结果而言,陪伴是卓有成效的。

 

手上的工作已清理完毕,那维莱特难得放空片刻,脑子里总绕不开思考莱欧斯利的问题。回忆告一段落,那维莱特才忽然意识到,耳边只剩下留声机冰冷的音乐,歌声与琐碎的摩擦声竟完全消失了。

 

那维莱特望去,莱欧斯利第一次在他办公室里睡过去。他脑袋搁在沙发靠背上,身体斜倚着,笔直的长腿大马金刀地敞开,沉沉盘踞沙发一角。

 

那维莱特起身走近,关掉留声机,捡起掉在扶手上的文件,抬头时刚好俯视公爵疲倦的脸,他平时游刃有余的表情掩盖了不少细节,睡着后眼下的青色格外显眼。

 

审判官原想为他盖上毯子,环顾一圈发现办公室从未备过毛毯,毕竟他没有休憩的需要。那维莱特心里记下添置床上用品的事项,轻轻推搡莱欧斯利的肩膀,低声唤道:“莱欧斯利,醒醒。”

 

“唔......”莱欧斯利不太听话,闭着眼按住那只扰人的手,含糊嘟囔,“嘶......好亮......”

 

那维莱特默默把手抽出来,覆到他阖住的眼睑上,劝道:“起来找个房间再睡吧,小心着凉。”

 

“呼——不用,”遮住了刺眼的光源,莱欧斯利喟叹一声,调整个更舒服的姿势陷在沙发里,“我就在这儿歇着,再陪你一会儿。”

 

“为什么一定要陪我?”明明自己都已经这么累了。

 

“我在等一个惊喜......”莱欧斯利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吸平缓安稳,过了好一会儿,他梦话似的喃喃低语,“......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给我......”

 

惊喜?那维莱特愣住,莱欧斯利所等待的惊喜居然需要出于自己之手吗?如果这是莱欧斯利需要的回礼,那维莱特愿意为他准备。

 

不过,他对何为惊喜毫无头绪,询问道:“或许,你可以给我一点提示?”

 

“哈?那还叫什么惊喜?”莱欧斯利半梦半醒着,笑声哑哑的,“......就算等不到也无所谓,期待的过程很愉快不是吗?我可是很不贪心的......”

 

絮絮说完呓语,莱欧斯利又沉沉睡去。

 

那维莱特挥灭办公室的灯光,收回手,在黑暗中凝视着爱好给人制造悬念的公爵,陷入对“惊喜”的沉思。

 

漫无目的的思绪占据了最高审判官的全副心神,连窗外的雨逐渐销声匿迹也没发觉。

 

.

 

“那维莱特大人,请您提醒公爵大人,如果来访请走正门,您办公室刚换的窗户又已经磨损了。”

 

那维莱特无奈道:“我会提醒。不过后勤部可以提前做好更换窗户的预算。”

 

后勤人员郁闷离开,那维莱特听见他的嘀咕:“......公爵真是的,又不是来幽会,干嘛总是翻窗子!”

 

幽会?那维莱特不常接触这个词汇,但他隐约理解这个词里贬损的含义,既然如此,应当提醒莱欧斯利注意一些,以免被人误会而遭受非议。

 

多日后再访的公爵大人,听到那维莱特郑重其事的提醒,差点没把茶喷出来,他连连咳嗽,不敢大笑出来,表情因憋笑而扭曲,追问道:“幽会?他们觉得,我像是来跟你幽会的吗?”

 

那维莱特不明白他反应为何如此怪异,疑惑道:“为何如此惊讶?幽会是不可能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情形吗?”

 

“嗯......倒也不是不可能。”

 

莱欧斯利跨坐在窗沿上,清清嗓,用戏剧化的腔调吟诵:“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因为砖石的墙垣是不能把爱情阻隔的。*”

 

细雨在年轻公爵身上蒙起一层纱,星星点点地映着月光,那维莱特看去,他的轮廓围绕一圈皎白的光晕,似乎涤荡了在梅洛彼得堡沉淀出的狠厉气质。他恣意放浪的姿态,做作跳脱的语调,邪肆又略显稚拙的笑容,全然是未被鲜血与杀戮侵染过的少年。最高审判官无从见得莱欧斯利成为罪人前的模样,但他直觉,应当就是眼前的模样。

 

那维莱特看得出神,满脑只有“找到了莱欧斯利未选择的人生”这一个念头,根本无暇深思他口中的台词与两人本质并不适配,只想与对方分享自己的发现:“莱欧......”

 

一开口,莱欧斯利的动作就打断了他。几根细小的冰棱飞出,忽地拍熄了办公室所有的灯。

 

微弱的月色下,那维莱特眼看背光的身影从窗台跃下,猛地来到自己跟前。对方有力地环住他的腰,步步紧逼着推靠到桌旁的书柜前,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本就少得可怜的光线,书柜与莱欧斯利身体之间的夹缝太逼仄,那维莱特有些不自在,伸手去推身前的人。

 

莱欧斯利就着他的手按住,压在自己胸前,继续沉声念道:“朦胧的夜色可以替我遮过他们的眼睛。只要你爱我,就让他们瞧见我吧;与其因为得不到你的爱情而在这世上捱命,还不如在仇人的刀剑下丧生。*”

 

他的心跳和胸腔的共鸣震得那维莱特手掌发麻。尽管莱欧斯利语气似在演戏,可那维莱特莫名相信他正说着真话。

 

审判官大人皱眉,反驳道:“莱欧斯利,无论何种境况下,生命总是最可贵最重要的,别把死亡说得那么轻率。”

 

“哈哈,遵命,那维莱特大人。”较真的驳斥终于让公爵先生出了戏,他解释说,“我只是在念台词——这出戏剧桥段就是对‘幽会’最经典的诠释。”

 

“夜晚、墙垣、爱情,”那维莱特重复,问道,“这些就是幽会的构成要素?”

 

“嗯,大多数时候还有一个行为要素......”

 

那维莱特感到灼热的气息骤然贴近,潜意识里对莱欧斯利的信任战胜了应激防卫的本能,他怀着求知欲配合莱欧斯利的进一步演绎。

 

就像触碰一块冰。那维莱特想。有时会冻得激灵,比如发梢在颈间扰动,雨滴掉进他的衣领里;有时却发烫,嘴唇是与火焰最相似的地方,会变形,会游移,会舔舐,顷刻就能烧遍所及之处的皮肤。

 

公爵正主导着戏剧的进程。起初公爵是成竹在胸的,果断迅猛地袭来,气势汹汹,那维莱特欣赏这份冲劲,自然也欣赏带着同样气势的亲吻。可渐渐的,那维莱特感到他在发抖,仿佛他的体内燃着一团真正的火焰,熔化他的意志,只剩一层薄薄的冰壳在阻挡火的蔓延。

 

冰包不住火。就如同唇瓣不能包裹住莱欧斯利的犬齿一样。于是正在被啃噬的那维莱特伸手,安抚过他的后颈,连同后脑的乱发一道,来来回回,试图浇熄夺人神智的心火。

 

最终,公爵落幕在那维莱特肩头,粗喘不止,连带着紧抱住的那维莱特也跟着他的喘息起伏。

 

那维莱特还没忘记这场演示的目的,等莱欧斯利缓口气便问:“行为要素是接吻?”

 

莱欧斯利低笑起来,夹杂着许多不稳的吐息,他抬起头时,重新做回了游刃有余的公爵,解答道:“如果给一个更具概括性的定义,那‘幽会’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以见不得人的方式,与错误的人做错误的事。”

 

“按照这个解释,你刚刚的演示与之相悖了。”那维莱特思索道。

 

“哦?”

 

那维莱特道:“我并不认为方才我们的会面存在任何错误,也不存在见不得人的行为。”

 

莱欧斯利几乎呆滞了,顺着那维莱特的思路转了一圈,才不禁大笑不止,断断续续地自嘲他们两人:“哈......那我们这算什么?正大光明的约会吗?”

 

那维莱特并不理解他的笑点,只觉得莱欧斯利今晚的状态不对劲,刚才还摇摇欲坠的样子,转眼就能开怀大笑。他触摸莱欧斯利的额头,确认道:“你还好吗?你的身体似乎在发烫?”

 

“是吗?可能是吧——”莱欧斯利似乎顿悟了什么,行为较之前更加肆无忌惮,整个人失了重心,靠那维莱特的拥抱支撑身体,煞有其事地拖着尾音,“我能在你这里休息一晚吗,那维莱特?”

 

“当然。”那维莱特半搀半抱着莱欧斯利,摸黑走到沙发边扶他躺下,“我给你备置了毛毯。”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你或许比毛毯更有用。”

 

那维莱特疑惑:“我?”

 

“嗯哼,我正在发热,而你抱起来很凉快。”莱欧斯利一本正经说。

 

难怪刚刚莱欧斯利一直抱着他不放。那维莱特想,看来他到这里前状态就不大好了,是因为淋雨吗?他心里又多了丝歉意。

 

“可以,但沙发会很挤。”

 

莱欧斯利在那维莱特说出“可以”的瞬间,就将他拽倒在沙发上,牢牢圈进怀里。

 

那维莱特听见耳边舒适的叹息,稍感安慰,拍拍他锁在自己腰上的手背,轻声说:“晚安,莱欧斯利。”

 

.

 

窗外是晨昏交织的青色,还有星星浅浅映在天边。莱欧斯利睁眼,麻痹的四肢和躯干都在吱吱呀呀抗议着,解冻似的逐渐恢复知觉。

 

活动手脚时,身前忽然传来声低不可闻的“嗯”,是刚苏醒时特有的鼻音。

 

“那维莱特?”莱欧斯利惊讶道,“你睡着了?”

 

“嗯......是吗......”

 

莱欧斯利瞧审判官大人由于不常休眠而不擅控制困意,一脸惺忪,阖上的眼睫试图睁开而轻颤,莱欧斯利忍不住用拇指抚过他眼睑的曲线,起身为他腾出更宽敞的位置:“困就再睡会儿,你太久没休息过了。”

 

“......你要走了吗......”

 

那维莱特睁不开眼却还在说话的样子实在可爱到过分,莱欧斯利险些没忍住亲昵的冲动,他对自己的自制力信心不足,留在这儿很难不趁人之危。

 

他玩笑道:“快天亮了,要是被沫芒宫的人看到我跟你睡在一起,说不定会开枪把我打成筛子。”

 

那维莱特不知听清没有,又无声睡过去了。

 

公爵给他盖好毛毯,转身离开。走到窗前又快步折返,自我唾弃地“啧”了一声,俯身吻了下熟睡之人的耳廓,这才真的翻窗离开。

 

莱欧斯利边望天边漫步,头顶一片澄净,他没注意昨夜的雨是何时停下的。雨会因为拥抱而停,还是因为亲吻而停呢?

 

他自嘲地笑,更大的可能只是因为那维莱特难得睡了场安稳觉而停吧。

 

就算他能利用那维莱特对亲密关系的懵懂占尽便宜,他却无法教会独身一人的种族理解人类的情感。更何况,莱欧斯利了解自己,要是教了,必定只会是误导和引诱,把那维莱特所有的反应曲解成对等的爱意。那维莱特理解的“心意相通”,实际是一场精心编造的文字游戏,解释权永远归莱欧斯利所有。

 

就像昨晚的吻,越汲取,反而越空虚。

 

认命吧,莱欧斯利,谁叫你非要打最高审判官的主意。他在心里嘲讽自己。

 

“莱欧斯利?”

 

克洛琳德迎面走来,其实莱欧斯利眼神放空,根本没看见她,她也懒得打招呼。只不过见公爵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状态过于诡异,还是没忍住叫了他一声。

 

“嗯?克洛琳德,早啊。”莱欧斯利回神,问候道。

 

克洛琳德一摆手,权当回应。她直截了当问:“你在想什么?望着天又笑又摇头的,我不知道有什么事能把公爵难成这副样子。”

 

“没什么,”莱欧斯利含糊过去,“我只是觉得今天天气不错。”

 

克洛琳德抬头,眼见阴云聚起来,一滴水落到脸上,接着又有几滴落到手上,她有些无语地看向公爵,揶揄道:“莱欧斯利,你是乌鸦嘴吗?”

 

莱欧斯利怔神地伸手,雨滴敲在他掌心,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他的呼吸和心跳同雨声一起加快。

 

路过的决斗代理人不明就里,只见莱欧斯利淋了会儿雨,突然转身朝沫芒宫的方向狂奔。她懒得深究,就当公爵今天烧坏脑子,等他清醒的时候再当作笑料打趣他吧。

 

莱欧斯利返回沫芒宫时,许多人已经陆续上班了。他奔向侧方时,刚好被后勤职员撞见,那位饱受迫害的小办事员崩溃地呐喊:“公爵大人!请走正门啊啊啊!”

 

连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的那维莱特都听见了下属的叫声,他连忙转身看向窗户,湿漉漉的莱欧斯利一跃而入,正好落在他面前。

 

那维莱特习惯性要帮他清理雨水,却被莱欧斯利捧住脸,强制性与他对视。

 

“回答我,”莱欧斯利急喘着问,“你现在为什么难过?”

 

这是莱欧斯利第一次点破他的秘密。那维莱特有些惊讶,也有些不解,但他相信这个问题对莱欧斯利来说,一定是迫切而紧要的。

 

那维莱特想了想,答道:“没来得及跟你道别。”

 

他猜测,莱欧斯利也许会以为没能安慰到自己而自责,又补充说:“刚刚只是有点遗憾,现在有机会说再见了,雨马上就会停的。”

 

莱欧斯利良久没回话,只是盯着那维莱特的眼睛,那维莱特不懂他的用意,便也全心全意地看着他。

 

忽然,莱欧斯利笑道:“我等到我要的惊喜了。”

 

他用无数个为他而现的晴天,终于换来了一场为他而下的雨。

 

那维莱特的神情依然懵懂也无所谓,莱欧斯利深谙情绪的晴雨表,比那维莱特本人还要洞悉他内心细腻却不知如何定义的心情。

 

“作为回礼,我送你一个好消息。”

 

莱欧斯利蹭着那维莱特的侧脸,耳语道:“今后无论晴天雨天,我随时会来见你。”

 

那维莱特问:“随时是何时?”

 

“嘘——”莱欧斯利冲他坏笑,“以后就换你来等惊喜出现吧。”

 

“下次见,那维莱特。”

 

公爵的背影与突如其来的雨一同消失在沫芒宫的窗外。

 


END

  

*引用自《罗密欧与朱丽叶》  

诗酒新来俱倚阁

【云冰】一日四季

summary:

不用一年,我们一天就可以看完四季。

7k一发完。










东海市的天气一向奇怪,明明位于沿海,之前一年到头却也没几场雨,满满当当的烈阳天,衣服是不敢洗的,没水,只好就那么在外头晒着,让阳光杀个菌,图个心理安慰。后来有雨了,水也放开了,按理来说也应该正常了,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季度特色和地域特色叠加起来,一天就能体会到一年四季。

  早晨有点冷,里面套一件秋衣,中间是一件普通长袖,外头再穿一件棉衣也不夸张,反而刚刚好,寒风刺骨,刮到皮肤里面可难受了。但没过一会,太阳升起来了,温度就上去了,棉衣该脱了,再过一会,秋衣也要扒下去,有的时......

summary:

不用一年,我们一天就可以看完四季。

7k一发完。










东海市的天气一向奇怪,明明位于沿海,之前一年到头却也没几场雨,满满当当的烈阳天,衣服是不敢洗的,没水,只好就那么在外头晒着,让阳光杀个菌,图个心理安慰。后来有雨了,水也放开了,按理来说也应该正常了,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季度特色和地域特色叠加起来,一天就能体会到一年四季。

  早晨有点冷,里面套一件秋衣,中间是一件普通长袖,外头再穿一件棉衣也不夸张,反而刚刚好,寒风刺骨,刮到皮肤里面可难受了。但没过一会,太阳升起来了,温度就上去了,棉衣该脱了,再过一会,秋衣也要扒下去,有的时候甚至恨不得只穿一件短袖。到了黄昏,又该灰溜溜把棉衣穿上,晚上直接钻被窝就好了,没人陪的抱着毛绒玩具纸片女友过日子,有人陪的当然是钻进媳妇的怀里,摸一摸捏一捏亲一亲,感叹这天色变得比德家三公子的脸还快。

  于是李云祥合理地得到了德家三公子的不满,当然,李云祥现在已经自称驯龙大师,不出几句话又能把他哄好,没过一会敖丙就忘记了他刚才因为什么生气,开始谈论最开始的话题。

  古怪的天气。

  “看我干嘛?龙只管雨不管温差的。”敖丙没好气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觉得你好看想多看一眼,”李云祥轻车熟路地夸了一句,“我只是想说这样穿衣服很麻烦。”

  “那你别穿,而且你体温快烫熟我了,还会怕冷?”

  好问题,李云祥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敖丙的手,一边感叹公子爷的手指就是娇贵,一点茧子也没有,一边回答:“你还是冰龙呢,你怕热吗?”

  “可能吧,”敖丙犹豫了一下,“但是我没去过沙漠。”

  “现在你不用去沙漠就能见证高温天气,”李云祥挑眉,“明天要不要难得出趟门?”

  自谈判后,他与敖广达成共识——或许有一半的胁迫成分,总体来说是互惠互利——将东海的水放开后,德老板打理德兴生意,因为放水要与其他三家周旋,也是忙碌起来,布雨的事落到三太子头上,半死不活的三太子被他救了回来,在修理龙筋的过程中一人一龙又是不清不白地搞到了一块,可谓奇景,但总体来说也是好事一桩,于是谈起恋爱的三少爷犯起了懒,一觉睡到大中午,下午的时间用来排晴雨表和处理一部分工作事务,到了差不多六点,男朋友就回来了,他们可以一起吃饭喝酒做运动。

  也不是不能出门,就是单纯懒,想给自己放个假,或许是因为习惯修理龙筋的那段不能动的时光,总之现在三公子找到了新的爱好,比飙车还舒服。

  他知道现在李云祥现在身为龙王赘婿除了帮敖广做点事外还有自己的修车铺要管,他寻思背后的龙筋也不疼了,是时候出门活动活动了,他撑起身子,坐在李云祥腹肌上,同意了去监工的请求,舔着嘴唇,说:“好啊,先交个公——粮——”

  


  但是被折腾到半夜的三公子发了起床气。

  这得怪他自己,因为他总是喜欢先勾人点火,也得怪李云祥,因为李云祥容易下手不知轻重,或者明知故犯,要敖丙亲手把火灭了。

  作为东海市的打工皇帝,李云祥起床起得一向早,他今天准备去修车铺,那个单子很大,搞定了他就可以给敖丙买颗新钻石。

  龙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更何况敖丙这种衣食无忧的公子爷,他有一面墙的饰品,各种闪闪发光的戒指耳环项链手环,随便一个都是普通人舍不得买的价格。虽然德家此等大资产阶级依然养得起敖丙这只吞金兽,他也入赘豪门,但是李云祥还是有着一定的大男子主义,要用自己的钱养媳妇,给媳妇买菜、衣服、饰品。

  敖丙是觉得帮德家做事不就有大笔资金入账了吗,他daddy又不是给不起,李云祥就会说和你们这种资产阶级说不清楚,不过看这个曾经的小穷鬼兢兢业业给他攒钱买钻石挺开心的,虽然少了一点陪伴的时间,虽然那些饰品的价格比不上他墙上的任何一个,但是少爷依旧美滋滋地戴在身上。

  可是这是清醒状态下的敖丙,没有人会喜欢早起,这是一个铁律,就像大学生厌恶早八,打工人讨厌打卡,龙也讨厌早起,他被喊醒后连眼睛都没睁开,按住李云祥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说再睡会。

  好吧,他平时的两大活一是修车铺,他是自己的老板,二是当三公子的仆人、保姆、爱人,老板发言,那就再睡一会。

  不过也不能睡太久,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李云祥还是把敖丙拉起来了,抄起膝弯和腋下就抱着少爷去洗漱,他比敖丙矮个六厘米,但是胜在肌肉结实,小臂比少爷还大腿粗,抱起一个成年男性也是毫不费力,少爷因为还是很困,乖巧地依偎在男朋友健硕的胸肌上,甚至还能硬生生看出一点小鸟依人的架势。

  “我好困。”这是敖丙含糊的声音。

  “你答应我了的。”这是李云祥不留情的回应。

  李云祥熟练地把敖丙收拾好,刷牙洗脸护肤梳头,又从衣柜里挑了件衣服给他换上,这下敖丙清醒了一点,虽然李云祥的直男审美被他好好调教了一番,衣柜里也没有丑衣服,而且有这张天生丽质的脸,上面穿屎黄色上衣配深紫色束脚裤都好看——这个配色扔远一点,扯远了,总之衣服是好看的,但是那么多亮晶晶的饰品李云祥肯定选不来。

        于是三公子发号施令:“我要戴你右手边第三排第一个的那个耳环。”


  李云祥听话地给敖丙戴上,还顺便选了配套的项链,这下敖丙有点惊讶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戴这个?”


  “耳濡目染。”轻描淡写的回应,实则心里自豪得要命——他当然知道了,这是他亲自给少爷买的,比起其他的奢侈品价格是有点不够看,但是少爷宝贵得很,平时根本不戴,也就这种时候拿出来戴了。


  多可爱的一条属于他的小龙,李云祥勾起嘴角,在少爷唇边亲了一口:“走吧,少爷。”


  


  现在的时间大概是十点,对于正常上班时节算晚的了,但是敖丙自己是大老板,李云祥是他包养的小白脸,所以没关系。


  一出门敖丙就被冷风糊了个满脸,他很严肃地看着李云祥,问:“现在是几月份?”


  “四月啊。”


  “那为什么我感觉我还活在冬天?”


  “因为你赖在家里太久啦。”


  他们来到车库,敖丙一看到红莲眼睛就亮起来了,旁边价格不知道跟了几个零的豪车当即被他抛在备选项外,说他宁可在红莲上笑,也不要在劳斯莱斯上哭。


  这个逻辑其实有一点奇怪,但是不能按常人的思维去禁锢龙,所以李云祥考虑的是其他层面:“你刚才不是说冷吗,骑摩托风很大的。”


  “我是冰龙怎么会冷呢。”敖丙哼哼唧唧,已经是坐到红莲上了,他哪里来的钥匙,李云祥一摸,果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摸走了,其熟练程度疑似私下训练多时。


  不宠着媳妇的男人不是好男人,给骑这么一次没关系,就怕后面得寸进尺,李云祥决定再挣扎一下:“可是男人坐摩托车后座很逊。”


  敖丙想了想:“那你坐前面我来开。”


  算了,就让敖丙这么一回,李云祥给敖丙戴上头盔,安慰自己这种姿势也不错,他可以完全把小少爷搂入怀中。



  

  李云祥的修车铺离他们现在的家不算远,敖丙再不舍也只能开这么一段,停下之后只好依依不舍地朝红莲告别。


  这样的组合其实有点奇怪,李云祥是出了名的爱惜红莲,在旁人来看,这车的后座现在是留给他那还没露过面的媳妇的,对,男人谈了恋爱怎么可能不炫耀,有的时候还要故意把背上的伤痕露出来,就等着别人来问,好事者一旦好奇过来问怎么了,就要露出一副佯装惆怅实则沾沾自喜的表情:老婆挠的。没人问也要来一句“你怎么知道家妻给我留痕迹了”,真是恨不得让人用五十国语言说“谁问你了,没人问你”。但现在,做在后面的分明是个男性,仔细一看,后背的外骨骼……这不是德家三公子吗?


  李云祥果真嫁入豪门了?可是他又说媳妇……


  自然,当事人不知道街坊邻居的猜测,他现在忙着拉敖丙吃早餐。敖丙不喜欢早起这件事就已经让他颇有微词,可是少爷会说他晚上不睡觉都怪谁,而且龙不需要吃东西,这一点他得自认理亏,不然影响和谐,所以难得早起出门,自然要吃一顿。


  “请不起山珍海味,少爷莫怪啊。”李云祥把街边早餐店常有的选项列给敖丙看,问他要吃什么。


  “知道你这个小穷鬼请不起,我请你。”敖丙翻了一下,他其实对这些东西都没兴趣,索性全部让李云祥操作。


  “早餐还是可以的。”李云祥拉着敖丙在一家店坐下——在少爷落座之前还熟练地扯了几张纸擦了擦,随后就和老板点餐去了,看起来他是常客,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他对自己就没那么讲究了,坐的那张塑料凳子踩脚处都是烂的。


  他其实也有点,怎么形容呢,有点紧张,他知道大少爷看不上这种平民食物,能纡尊降贵陪他来苍蝇饭馆吃早餐已经是内心抗争后的结果,他得承认他有点私心,他想让敖丙看看自己活在什么样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富人区那么鲜亮,这里的草稀疏,可是人都在用力地、尽可能地明亮活着,他也喜欢看敖丙融入这个世界的烟火气,这会让敖丙看起来没那么高高在上。


  这种想法,他不确定敖丙会不会介意,所以他还是有点坎坷,老板娘手脚麻利,没一会就把李云祥要的小笼包、油条、豆浆端了上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目的地没那么明显,他连忙说:“尝尝?这里的豆浆味道不错。”


  敖丙吸了一小口,仔细品味了一下,说:“有豆渣。”


  “说明人家不是勾兑豆浆。”


  


  吃完之后敖丙开始围观李云祥修车,不得不说,确实是好风景,他男朋友的身躯真是从那个角度看都精彩,黑背心沾上了机油,汗水渗进更加隐秘的角落,极其富有生命力的肌肉更是完全藏不住,青筋暴起,看得敖丙心花怒放,脸上都是忍不住的笑意。


  李云祥就这么一撇,看见了他老婆疑似在犯痴,更是想继续孔雀开屏。


  可惜天气古怪,没过一会就到了正午,热得不像话,敖丙坐了一会就没坐住,问李云祥你不热吗?


  “热啊。”李云祥放下工具,坐在敖丙身边,他想展示就不就是这个莫名其妙的气候吗,他媳妇可是冰龙,这种温度贴在他身边明显舒服了,他不着痕迹地又坐近了一点。


  或许也没那么不着痕迹。因为李云祥体温太高,敖丙觉得空气都要烧起来了,难耐地推了推,“你好热,离我远点。”


  “刚才你冷的时候我不也让你抱了吗?”


  “胡说,我不怕冷。”


  “我怕热,让我抱一下。”


  这话让敖丙很是受用,虽然他细想一下就能发现不对劲——就和他明明是冰龙李云祥却担心他会冷一样,一个能操控三昧真火的哪吒转世怎么可能怕热,那全天下的神仙妖怪人类都要熟了,可是偏偏他就是爱看李云祥吃瘪,他会无意识撒娇——真的是无意识,但是他也喜欢看小男朋友和自己撒娇,多好玩,他勾起嘴角,最终还是同意了李云祥贴上来的请求。


  有了法器就是好,混天绫悄悄把门关上,明明还是正午,老板却想就这么休工一天了——开个玩笑,就当午休了,就差那么一点能完工了,他会把工作做完的。


  不过现在他想抱抱自家小龙。


  这几天中午的气温的确高得莫名其妙,有条冰龙在怀里简直是最好的降温利器,他让敖丙坐在他腿上——人肉沙发自然比铁凳子更符合少爷心意,敖丙也是毫不客气地坐上大腿,足尖勉强够到地面,他晃着脚,一面和李云祥咬耳朵:“你要是高点就好了。”


  “这个身高一样能做你老公。”李云祥深深看了敖丙一眼。


  敖丙莫名脊背发凉,他连忙捂住李云祥的嘴:“后面的话不许说!”


  那手又软又嫩,还有淡淡的香味,或许是少爷的护手霜,或许是香水,又或许是他本身的体香,总之李云祥没继续说话。


  敖丙被那眼神烫了一下,那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想把他拆食入腹的前兆,是想让他浑身赤裸只能被动承受的前奏,他咬了咬嘴唇,很突然地问了一句:“门关了吗?”


  “关了,怎么了?”李云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因为敖丙的手还堵着他的嘴,少爷放开了,手搭在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耳后敏感的肌肤。


  接着敖丙便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李云祥看,李云祥哪能不明白这意思,他呼吸粗重起来,耳根也是红的。

  “不太好吧,”他声音有点哑,嘴里说的却和行为不太一样,“我身上都是汗。”

     “我都没嫌弃你。”敖丙翻了个白眼,手不老实地往下滑,他才不会说自己其实看到李云祥流着汗修车的时候就有点心猿意马,现在那股心思越来越强烈,恨不得就来赴一场巫山雨云。


  “不是,”李云祥按住敖丙的手,不让他动手动脚,惹得少爷不满的怒瞪,“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

  “那又怎么了?”

  “我没心思工作了怎么办,”李云祥是真的担忧,“你会害我……想到你的。”

        “那就想到我吧。”敖丙轻声说,像极了大海上引诱水手的塞壬。








       敖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运动可以消耗掉多余的精力,再加上他本就没有睡够,这一觉醒来也是神清气爽,他哼着歌去找李云祥问他下班没有,李云祥看了一眼时间,说也差不多了。

  那就回去。

  外头的地面是湿的,看来是下过雨,今天的这场雨不在敖丙计划内,带走了高温,气温再一次降下来,敖丙看着地面上的雨水,对着李云祥说都怪你。

  李云祥已经不会把这种话放在心上了,他要带着小龙回家了,不过这一次红莲他来开。

  “冷吗,冷的话抱紧我。”

  “不要,你烫死了。”

  自然,为了不被甩出去,还是要搂紧的。

  回去的路上,李云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大声问:“东海会下雪吗?”

  风声有点大,他们都喜欢在摩托上风驰电掣的感觉,声音难免模糊在风里,所以敖丙也大声回应:“没见过!”

  “我希望会下雪。”

  “为什么?”

  “因为想和你一起看。”李云祥笑着说。

  多古怪的天气,早上是在春日盛开的花香,中午是滚烫炙热的烈焰,午后是舒畅绵长的酣眠,黄昏是雨后的清爽,好似他们在这短短的一天里度过了一年四季。

  很短,也很漫长,他们会一起迎来夜晚,所以李云祥希望夜晚会有一场雪,尽管这个季节不会有雪,这场雪会很漫长,与他想要与敖丙共度的未来一样漫长。

  敖丙的手总是很冰,他这是正常的,可是他还是想要捂紧那双手。

  雪会落在他们头顶,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融化。












完整的版本见红白/yige11365,大眼和lof同名,搜文名。




关山新月

【云冰】吉祥三宝

summary:爸爸妈妈请认识

notes:2w4一发完/造谣产物/前世今生现代PARO/if云冰认识在先且有娃/龙蛋第一人称视角展开/标题随便起的没有什么关系但挺吉利的不想改了/喜欢评论,欢迎评论!


       0

  “我哥不在家,你有事等他回来吧。”

  通风窗外的男人眉毛高挑,那双猥琐的小眼睛突然瞪大,颧骨上黑痣惊讶地一蹦一跳。

  “你哥?你谁啊?你几岁了?”

  “过完年就十一了,问这个干什么?”

  “李云祥是你亲哥?”

  “你这人好怪,再这样我打电话报警了。”

  “我认识你哥很久了...

summary:爸爸妈妈请认识

notes:2w4一发完/造谣产物/前世今生现代PARO/if云冰认识在先且有娃/龙蛋第一人称视角展开/标题随便起的没有什么关系但挺吉利的不想改了/喜欢评论,欢迎评论!


       0

  “我哥不在家,你有事等他回来吧。”

  通风窗外的男人眉毛高挑,那双猥琐的小眼睛突然瞪大,颧骨上黑痣惊讶地一蹦一跳。

  “你哥?你谁啊?你几岁了?”

  “过完年就十一了,问这个干什么?”

  “李云祥是你亲哥?”

  “你这人好怪,再这样我打电话报警了。”

  “我认识你哥很久了,他自己就无父无母,你又是打哪儿来的?”



  1

  我叫李云螭,性别女,十岁。

  今天是我严重怀疑李云祥和我真实身份关系的第三天。

  李云祥是我哥,但很不巧,我怀疑的正是这个。我觉得他不是我亲哥,即使我们长得很相似,同样的头发,同样的肤色,同样的鼻子和嘴巴,同样对机械设备有天生的敏感力。

  “我是孤儿吗?”

  李云祥筷子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很快,他就又若无其事地夹菜到我碗里。

  “不是啊,这不还有我吗。”

  “那,我们是孤儿吗?”

  李云祥抬起头看我,神色古怪。

  “你今天怎么了?见什么人了?”

  我盯着他,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我吃好了。”

  我起身,李云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回屋睡会儿去,放那我刷。”

  我没理他,心烦意乱地刷完碗筷,砰的一声关了房门把自己扔到床上。

  作为东海第一实验小学的三好学生,《孙子兵法》《鬼谷子》《厚黑学》……这些书我都没读过,但是我爱看推理小说。李云祥不对劲,他分明在撒谎。

  这不是我第一次问李云祥这个问题了。

  自打我记事起,李云祥就对我们的爸妈闭口不提。最常说的就是,咱妈在生你后不久生病去世了,咱爸是工程师,因为工程事故走了。再多的又不说,甚至连我与爸妈相处的细节都没有。虽然我哥对我很好,从小到大什么也不差了我的。但上学后,异常的家庭结构让我很难合群。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同学的看法,可我到底只是个普通小孩,同样希望能拥有父母的关怀,而不是在别人问起家里几口人时说我只有一个哥哥,在修车行工作。

  李云祥又一次再一次递到面前的那张老照片我看了太多次了,人像模糊昏黄到看不清性别,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大眼萌小孩真的是我吗,怎么越看越像他自己?我不止一次旁敲侧击,想要知道更多。于是我谎称老师收集户口本复印件,没想到李云祥丝毫不慌。

  “哦,是吗?在你每个新学期开学后我都会把所有材料发给你的班主任备份,现在需要我再和老师确认一下吗?”

  每回一问到我的身世,我哥的嘴就比书房的保险柜还难撬开。说起这个,他那个巨大的保险柜才是诡异。银白色像一座小山,上面是他改装后加固的三道锁。密码、指纹、精密机械,甚至外面还通了电。不像防贼,更像防我。这么明显,里面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所以我高度怀疑,我是被收养的孤儿。而这个保险柜里就是我的户口本和领养证明。

  想到这里,一股子怨气就上了我的头。

  领养又怎么了?有必要瞒着我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眼泪还是诚实地滴到枕头里,我说服不了自己真正不在意。但如果没有血缘关系,李云祥还对我这么好,那证明他真的是个好哥哥。



  2

  镜子里柳叶般细长明亮的眼睛现在红彤彤的,眼窝肿得像个桃子,但我无暇顾及,因为上学要迟到了。

  李云祥给我留了字条,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别和陌生人说话。

  我一口气牛饮完桌子上的冰镇柠檬水,飞身下楼。

  下午有课堂测试,最后一节是读书分享课,今天的主题是封神演义,话说那个男的到底是谁,他找李云祥什么事,我真的是李云祥的亲妹妹吗,放学后我一定要去书店借本开锁指南,我就不信撬不开……

  啊!

  我,李云螭,十岁,还没小升初,恐怕要终结于此了。被撞出去的时候我想的最后一件事是:李云祥,看在小女子命不久矣的份上,告诉我真相吧。

  但好像是我想多了。

  我是飞了出去,可我没死。

  我愣愣地看着胳膊上的擦伤,又看了一眼被撞凹进去的自行车轮胎。

  这对吗?

  “我靠谁家小孩不看路,骑这么快急着投胎啊!”

  随着一声尖锐叱叫,高大的阴影笼罩在我身上。

  我抬头望进的便是这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眉展如峰,眼似新月。

  我看得出了神,这简直和我自己就是在照镜子……于是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爸。

  “操,完了,撞傻了。”

  男人抓了两把浅金色的头发,眉头紧锁,拉起我的胳膊就连拖带拽的把我塞进他车里。

  他扔给我一部手机。

  “给你家长打电话,我们现在去人民医院。”

  我收回直勾勾的目光,给李云祥拨了号。

  “哥,我出车祸了,我正往人民医——”

  没来得及说完电话就被拦截,新的通话打了进来。

  “公子,您到了吗?会议马上就开始了,您这……”

  男人把手机夺走,凶恶叫嚷起来。

  “催什么催,没我就开不了了吗?要你有什么用,这点事都处理不了!”

  我不敢再招惹他,举起自己手臂示意男人。

  “要不您先去忙,我没事,就是出了点血……”

  “老子不怕你讹钱,闭上嘴歇会儿行么!”

  一路风驰电掣,男人把我扔在急诊就跑了。

  我晕头转向地被带着做体格检查,我说医生姐姐我真不疼,就是刚刚你带我走得太急好像扭了下脚。

  喧闹声中,一个熟悉的声音透过人群传来。

  “李云螭,我找李云螭!”

  是我哥!我向外探头。

  “先生你哪位,你是孩子的谁?”

  “我是她爸,我是她爸!李云螭怎么样?”

  医生侧过身,我看着李云祥,李云祥看着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是我爸?!”

  “你没事?!”

  好了。这下可以确定我不是李云祥领养的妹妹了,因为现在他成我爸了。



  3

  自从李云祥方寸大乱说漏嘴但没想到我压根没严重到昏迷不醒以后,我们的关系更尴尬了。

  就像现在,我在医院做完一系列检查和扫描后,被强行安排住进了病房,两个人关在一个屋里面面相觑。李云祥似乎已经丧失了语言系统,我也是。

  事情发展太快,我们都无言以对,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

  在我终于忍不住要问李云祥,或者说应该叫一声“爸”,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李云祥率先抢占了主动权。

  “你疼吗?”

  “我真不疼,你说点有用的不行吗?”

  李云祥沉默了。

  “那,谁撞的你?”

  “不知道。一个男人。”

  我回想起那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心说,我和他眼睛长得这么像,还没忍住叫了人家爸呢。这下好了,真给我找到亲爸了,但没想到我哥李云祥就是我爸。

  “你们怎么撞的?”

  “他右拐,我直行,骑太快没刹住撞他车上了,就弹飞出去了……”

  我知道他又要说我性子急,迟到一会儿又不会掉块肉下来……但李云祥没说,只是拉着我的手,眼里除了生气,更多是心疼。

  “等等。飞出去?飞出去怎么可能没事?他开的什么车啊,你自行车是不是坏了?”

  “不知道,一个挺大的车。”

  我努力回忆,只能想起车里清爽的海盐味香氛。

  “有个B,旁边长俩翅膀,没见过,应该是杂牌吧。”

  李云祥倒吸一口冷气。

  “李云螭,你撞了台宾利。”



  4

  “小孩,你怎么样?我听护士说你挺好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看着宾利男开门进来,立马正襟危坐露出一个微笑。

  “李云祥,李云祥。我撞的那个人来了……”

  我戳了戳出神的他,丝毫没注意李云祥已是脊背僵硬,大惊失色。

  李云祥猛地站起身,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直到他抬头看向走到我床尾的男人,我才发现李云祥怒目圆瞪,眼睛里情绪汹涌得烧出把燎原的火来。愤恨、惊讶、震撼轮转不休……最后搅成一汪浓烈的哀伤。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李云祥,他的目光似乎把男人也烫到了。男人后退一步,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后颈,我注意到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我从书上看过,这是恐惧。但他的这抹情绪转瞬即逝,男人不解地看向我同样装满困惑的眼睛。

  “这是你……?”

  “我哥……呃,其实是我爸。”

  男人注意力很明显没放在这诡异的称呼上,他又对上李云祥那死寂强硬的目光,眼神里多了几分镇定。

  李云祥不语,他脱下皮衣,精壮的胸膛随喘息一起一伏。

  我意识到不妙:“李云祥!”

  别打人!

  闻言李云祥身体一震,像是想起什么。他没有继续动作,而是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双游鱼似的眼睛里生满浸透了水的湿棉花,沉重得让人窒息。

  这对我来说实在太难懂了。他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李云祥的目光在我与男人之前逡巡,终于开口。

  “敖丙。怎么是你?”

  “你知道我?”男人眯起眼睛,“我们之前认识吗?”

  李云祥坐下,滚烫的掌心覆在我手背上,神情晦涩难明。

  他沉默许久,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撂下一句。

  “不认识。”


  这个叫“敖丙”的男人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他褪下手套轻轻拍扫了一下椅子,尽管高档病房一尘不染。敖丙翘着二郎腿坐下,慢条斯理地重新戴上那副皮手套,抽出一根烟,反应过来这里是医院又放了回去,一系列动作做下来优雅得像动物园里梳洗毛发的孔雀。

  “认识我也很正常。我,敖丙,德兴集团三公子。”

  三公子我不知道,德兴我知道,是我们东海市的龙头企业。德兴的广告遍布各行各业,电视瘾极重的我从小看到大。

  敖丙看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说:“不用害怕,你该庆幸是我撞的你,就算出什么意外都赔得起。当然你把我车撞成什么样也不用你赔,就当是本公子做慈善了。这是东海市最好的病房,你就在这住着,什么时候好了、舒坦了,什么时候办出院……”

  “不用,我们不住。”

  李云祥突然打断了他,态度冰冷。连我都吓了一跳。

  “只是擦伤和扭伤,一切正常。我们待会儿就办出院。”

  “正常?”

  敖丙声调拔高,似乎对这个态度很愤怒。

  “不是,你是孩子亲爹吗?她脑子都摔出问题了,见到我就喊我爸,这还叫正常?”

  此话一出,我清楚地看见李云祥瞳孔瞬间紧缩。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我想,或许李云祥在吃醋、在生气,我居然叫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爸爸”。而他这个印在户口本上、签在监护人一栏的“真爸爸”却日复一日当着我名义上的哥哥。

  小小的老子意识到了不对,的确有超越同龄人的敏锐。但我不知道的是,公式对了,代错数了。



  5

  敖丙很忙,没说两句,接了一通电话就走了。

  李云祥也是说到做到,当晚检查没什么问题就带我出了院。

  回到家,我的平静生活没有因这一次小事故而遭受打扰。尽管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我哥没了,我有爸了。但不管是叫“哥”还是叫“爸”,都不影响李云祥对我的态度,我们很自然地完成了过渡,毕竟我长大后大多直呼他大名。不过我的问题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我们的爸妈是谁”变成了“我妈是谁”。

  要说之前李云祥还能讲些陈年旧事,把我这个人编进他与他父母,也就是我爷爷奶奶的故事里,那现在就真的无话可说。

  “李云祥,你真是我爸啊?”

  李云祥拿过户口本,这个曾经的机密文件就明晃晃大咧咧地摆在我的眼前。

  “是啊。”

  “我是你领养的吗?”

  “你怎么老是问这个,说了不是就不是。”

  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摆在我眼前,我看着99.99%若有所思。

  “那万一还有0.01%的概率呢?”

  李云祥看起来不想和我这个小孩掰扯这么没有水平的问题,他叉着腰拧了一把我的鼻子,我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鼻子。

  “这么不想当我的女儿?”

  “可是这么算,你16岁就生了我!这对吗?”

  李云祥被我噎住。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犯了错,行了吧?他有些不自在,装作很忙的样子,把我推进洗手间监督我洗漱。

  “那我妈是谁?”

  又绕回了这个亘古不变的话题。李云祥是个男人,他怎么会生小孩?这道理我一个小学生都懂,李云祥蒙我的手段太拙劣了。

  他突然开口,说出一个与前些天的敷衍搪塞完全不同的答案。

  “你妈他,走了。”

  “哪个走?”

  我心怀希冀,小心翼翼地询问。

  “你是不是欺负她,把她气跑了?”

  “不是。”

  我的小脑瓜里全是猕猴桃卫视的那些狗血爱情肥皂剧。

  “是不是她喜欢上别人了,不要我们了?”

  “?不要我们……”

  李云祥冷嗤一声,若有所思。

  “我去,还真是呀!”

  我一把把牙膏挤爆,幸好李云祥没注意。

  “她喜欢谁?也在东海市吗?”

  李云祥深吸一口气,眉头低垂下来。

  “我也不知道他喜欢谁。他可能只喜欢他自己。”

  “不知道?她难道之前就不喜欢你吗?她不喜欢你,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疑惑不解,“那你喜欢她吗?”

  李云祥脸色越来越差。这个无声的回答对小学生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我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哭丧一张脸,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你们不喜欢对方,为什么结婚,为什么生下我?和不喜欢的人也能在一起吗?”

  李云祥撑着洗手池的手微微颤抖。

  “没有结婚…不是。云螭,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们的关系很复杂…”

  “李云祥,我不要你做我爸,我不要你做我爸!”

  我抹了一把眼泪,咬牙狠狠道。

  “李云祥,我没有你这个爸爸。”



  6

  我离家出走了,趁李云祥去上班,在我胳膊还没好利索的时候。

  自行车报废了的我只剩两条腿。不知道往哪儿去,只能带上露营帐篷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

  这个帐篷是去年暑假,李云祥带我去山区露营的时候买的。那时我还叫他“哥哥”,他生火,煮水,而我去小溪里摸到一条小臂长的鱼,在李云祥惊呼声中扔到岸上。

  “哥,我想吃烤鱼。”

  李云祥盯着这条搁浅的鱼沉默了一会儿,说,行,想吃什么味的?

  我看他熟练地刮鳞,两双筷子插进鱼嘴,压着鱼鳃捅入鱼肚,四根筷子搅在一起拉扯,大部分内脏就被全都带了出来。他轻轻把手伸进去,拽出余下那根细细的肠子。锋利的小刀从鱼鳃后缘切到鱼骨,斜推直至切开排泄口,鱼腹大敞,露出一堆黄褐色的鱼籽。

  不知为什么,这一幕让我嚎啕大哭。萤火虫瓶子磕在地上,星光点点四溢飞散。李云祥大惊,他这才发现我没去一边玩,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杀了一条鱼,硬生生抽取内脏,甚至比直接开膛破肚还要残忍。

  我从小不怕血,李云祥也不怎么避我,平时去菜市场买菜见的杀鸡杀鸭也不少了。但今天没有缘由的,我从脊梁骨升起一丝冰冷的恐惧。面前的人手上沾着血,额间沁着汗,火光跳跃映照在他脸上,像远古神话里纹身遍布的修罗。突然间我很害怕李云祥。

  他把刀扔下,举着脏污的手用胳膊把我抱住。

  我听到他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


  天开始下雨,我支起帐篷,动作中衣服口袋里掉出一张卡片。

  我捡起来,纯黑名片上雕着神秘的花纹。烫金的“敖丙”两个字熠熠生辉,就像商场橱窗里亮晶晶的汽车模型,对我产生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但我只是摩挲着那行电话号码,把名片放回口袋,继续折腾我那小窝。

  鸣笛声传来,车灯亮得好像直接把我传送到了学校礼堂的舞台中央。我扭头看去,这次不是什么“长翅膀的B”了,换成了长翅膀的小人。

  车窗落下,一个金色脑袋露出来。他点上一支烟,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半。弹掉烟灰,抽了最后一口,扔出窗外。

  我半蹲着挪过去,把已被水洼熄灭的烟头捡起,扔进几米外便利店门口的垃圾箱。

  “李云螭,上车。”

  敖丙话音刚落,两个彪形大汉就从车里下来,把我那堆小破烂塞进后备箱。

  今天我的眼睛没有哭肿,我看着面前和我别无二致的眼睛,这双眼睛也在静静看着我。

  冥冥之中,我觉得或许我可以和他走。



  7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撞了你诶小孩,知道你名字不是很正常。”敖丙用看傻子的眼光打量我,“况且在东海,只有我不想的,没有我不能的。”

  他得意洋洋地朝我抛了个媚眼。

  “好漂亮啊。”我由衷地夸了一句。

  敖丙乐了,摸了摸我的头:“这小孩嘴真甜,不像你爸,头回见面就那么凶,跟谁欠他一样。”

  听到这我耳朵立马耷拉下去。

  “能别提他吗?”

  “怎么,我刚就想问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还搭帐篷,无家可归啦?我就说你爸不疼你,孩子出了车祸,不管大小的,多少养两天,前几天我还去医院想着看你一眼呢,结果护士说你当天晚上就出院了。”

  “不是因为这个。”我闷闷道,“李云祥…我爸,对我很好很好,他很疼我,就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对我好。”

  “为什么?爸爸疼孩子那是天经地义,就像我爸疼我一样,他对你不好才有问题。”

  也许是对着陌生人更容易敞开心扉,我坦言道:“因为我发现我好像是个意外,我不是他和妈妈爱情的结晶。”

  敖丙仿佛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爱情?你这么大点就懂爱情?亲情需要爱情吗?你爸疼你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

  “那不是其他人,那是我妈妈。”我很执着,“因为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他们才能在一起生下我。”

  敖丙似乎在思考,但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要是这么理解也没问题,但不是所有父母都需要有爱才能……呃,你懂什么叫做爱吗?虽然叫做爱,但不一定要有爱……”

  “公子,咱们这是可以说的吗?”

  “开你的车!”

  “叔叔。”我看了一眼敖丙那弯下去15度的嘴角,立刻改口,“敖丙哥,你说你神通广大,在东海市横着走。只有你不想找的人,没有你不能找的人。那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妈妈?”

  等我把这个哥哥变爸爸、爸爸和我失去了妈妈的漫长故事讲完,我还没哭,敖丙先哭了。

  “李云螭,你才几岁啊就这么懂事,这么孝敬你爸,知道帮你爸找老婆。要我说你爸也真是,什么都瞒着你,你是他亲生孩子这么大事也能瞒住吗?说什么哥哥,那能一样吗?”

  敖丙鼻尖通红,扯着嗓子骂了两句,才接过我递给他的皱巴巴的纸巾很没风度地开始擦眼泪。

  “我德三没什么佩服的人,除了我爸,就是看得起像我一样的大孝子。李云螭,你这忙我帮定了。你放心,只要你妈不是什么神出鬼没的千年老妖,我肯定能为你找来,让你们全家团聚。就算你妈嫁了人他俩再没可能了,那也是你的妈,她得认你。”

  “谢谢敖丙哥,你真好。”我点点头。如果你是我……

  妈妈就好了。

  ?

  我在想什么啊。



  8

  第一次离家出走就能找到如此豪华的新家,我真是又惭愧又幸运,哈哈。

  敖丙的家很大,像电影里的花园迷宫,让人怀疑进去了就出不来。

  所以直到我进去了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太叛逆了。我甚至都没和李云祥打招呼,就自顾自跟着陌生人走了。

  “打招呼还叫什么离家出走啊?”敖丙揪了一把我的小辫儿,“还有,我也不算陌生人吧?”

  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离家出走但没成功过?”

  “你怎么知道!”敖丙叫了一声。

  “我推理出来的。”我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你家有好多人站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那你肯定也出不去。”

  敖丙无奈地笑了一下:“算是吧,反正我从小就几乎没怎么出过门,现在都三十了,每天干什么事还得和我爸报备呢。”

  “为什么,是怕你出去惹事吗?我不是你第一个撞到的人吧?”

  “喂,你这小孩牙尖嘴利的,刚才还夸你嘴甜。”敖丙给我肩膀来了一巴掌。

  嘿,不疼。

  “我爸这是心疼我、保护我,他只是方式有些古板,怎么会有家长不爱自己小孩的呢?”

  “爱”这个字就像开关,我又开始想那些少儿心事。

  敖丙见我闷闷不乐,叫过来一个漂亮姐姐,让她带我去洗澡换衣服。


  “敖丙哥,等我回去把衣服洗了还你。”

  “小小年纪这么懂事,真麻烦。”男人大手一挥,把我叫过去。桌子上摊着一摞白纸,最顶上那张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你妈计划。

  “敖丙哥,这是不是有点粗俗?好难听。”我惊得说不出话来,还不如叫回家吧妈妈回家吧。

  最后改成了《妈妈计划》。字我写的,因为敖丙哥的字实在太难看了,他甚至连策划书三个字都写不利索。

  “方案一: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敖丙哥拈着一杯金色的酒,语调翩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吟诵什么诗歌。

  “什么意思?”我写下这几个字,“听起来杀气很重。”

  “就是你直接去问,问出名字,我再来安排人去找。”

  “不行,我爸的嘴比海蛎子还难撬开。”

  我又想起那个保险柜。里面会不会有我的出生证明,上面印着妈妈的名字呢?

  “啧,你爸真怪。”敖丙翻了个白眼,“那就方案二:旁敲侧击,拐弯抹角。”

  “这又是什么?难道让我套我爸话?”

  “聪明。”敖丙说,“你爸再怎么不提那个女人,他总归年轻过,你把他从小到大的校园生活打听一遍。肯定有什么社交圈子让他俩遇见,他不可能和你妈没一点感情、完全不认识吧?这样我们就先缩小范围,再徐徐图之。”

  “我爸之前就糊弄过我,那时候他还是‘我哥’,说我们全家是逃难过来的,当地没什么亲人朋友,从小我爸就特立独行,独来独往。我的朋友只有他,他的朋友只有我。”

  我敲着笔头,努力回想。

  “当然自从我记事起,确实也没见他和什么人有来往,他连作业都自己写从不抄别人的,他能有什么同学发小啊。”

  “那只能上方案三了。”

  “什么?”

  “你话疗都不管用了。当然是靠我的手段啊。都说了东海就没有老子办不成的事。”

  敖丙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又想点烟,但看了我一眼,他忍住了。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德家有人脉,放古代那就是‘江湖百晓生’,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9

  敖丙哥家好多汽车模型,很多牌子我都没见过,他就给我一个个介绍。

  “好看吗?喜欢吗?”

  “喜欢。”我把一辆汽车模型的积木拆了,开始组装,“但是我还是觉得我爸的摩托车最好看。”

  “那下次你带我见见。”敖丙的哈欠声戛然而止,“我去,你这么快就拼好了?”

  他拿过我手里的模型摆弄:“不愧是三好学生。”

  “这个你也知道啊敖丙哥。”

  “哼,我观察你好几天了。不然你猜为什么我今天能捡你回家?”敖丙把另一个车模递给我,示意我继续拆装。

  “这第一呢是我爸最近要去省里开会,我不能轻易闯祸,我撞了你,你不住院就跑了,万一出点问题闹上社会新闻怎么办?我德家虽然不在乎这点小事,也不能给人递刀子不是?”

  “这第二就是。”敖丙弹了一下我脑门,“如果你家庭困难,我愿意资助你一直读书,就像我爸供我那样。我学习不行,完全为了我爸为了德兴弄的文凭,你不一样。虽然读书对我没用,但对你们这种人还是有用的。李云祥那工种不挣钱,配不上你。”

  “资助我?这是你的任务吗?什么基金会?”

  敖丙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词儿。

  李云祥和我说过很多这种东西,他说是做慈善已经成了很多富豪们的一种生意,让我提防什么万恶的资本家。虽然我压根不懂什么是资本家。

  “可以是,但你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合我眼缘。想给你花钱,想看你笑,这个原因可以吗?”敖丙思索片刻,扶着我的肩膀打量我的脸,“奇了怪了,你的眼睛很像我。你笑了,我就觉得是小时候的自己在笑。”

  原来不只我一个人这么觉得,但现在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你小时候很少笑吗?”

  敖丙沉默了。他面露不悦,把我提拎到一个超大的房间门口。

  “这是你的地盘,睡觉去吧。”

  “哦。”我点点头,这卧室比我家所有屋子加起来都要大,“敖丙哥晚安。”


  我从来没离开家生活过,或者说从没离开过李云祥身边,所以我理所当然的睡不着。我抱起枕头挨个屋找了十几分钟才摸到敖丙住处,很难想象这么大的一层楼只住了我们两个人。

  敖丙的房间没有开灯,落地窗外幽蓝的夜色打在他身上,让我想到静谧的水族馆。我挪动小碎步靠过去,只见他长眉紧锁,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被子,好像在做什么噩梦,神色是一点都不静谧安详。

  他似乎正在无声呐喊什么,我悄悄凑前想听清。突然他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捂着自己腹部急促喘息。见到床头影影绰绰的我又是吓一大跳。

  “我靠,你怎么进来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坐在床头:“敖丙,你做噩梦了吗?”

  敖丙似乎没完全从梦中苏醒,他呆呆地闭上眼睛,似乎又看到什么残留在脑海中的恐怖画面,猛地睁开眼。

  “别怕,我抓着你。”我牵起他汗湿冰凉的手,“你也抓住我的手,这样你做梦,我就能进到你的梦里保护你。”

  小时候我总是噩梦缠身,李云祥便陪着我睡,他那双干燥火热的大掌夜夜握住我直到上小学。后来他才告诉我,每次一到半夜我就从床上坐起来,盯着房门时而念念有词,时而微笑不语,时而啼哭不止,我折腾得他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能健康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敖丙攥太紧了,指尖掐得我有点疼。他缓了一会,开口道:“衣柜里有被子,你在这睡吧。”

  于是大床上就多了一个小枕头。



  10

  除了偶尔噩梦需要李云祥守护一下,我上小学前就开始和李云祥分房睡觉了,我很勇敢,反而是李云祥一直在问我自己一个人睡真的不害怕吗?我说李云祥,你应该学会放手。然后毅然决然关上房门。

  我现在十岁了,却又睡在了一个陌生男人身边。好吧,也没那么陌生。至少现在我们是朋友。

  敖丙没睡,我也没睡。我们俩握着手,肩并肩看着天花板。

  “敖丙哥,你做了什么梦?”我努力回想自己曾经做噩梦时,李云祥照顾我的样子,如法炮制开导他。

  “我梦见……”敖丙捏了捏太阳穴,“一个我做了很多年的噩梦。”

  “很多年?”我突然来了兴趣,“我也有个做了很多年的噩梦。我先说我的。”

  “我从小总是梦见有个仙女娘娘,身后有巨大的圆盘,胳膊上飘着金黄的丝带。我低头跪在一群扎着发髻的童子中间,看不清她的脸,听她宣布要给恶魔进贡一个小孩。她递给我们每人一把金锁:‘你们谁锁不住这道地狱之门,就下地狱吧。’”

  敖丙扭头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你做的这是什么梦?神神鬼鬼的。”

  “而我每次都是那个贡品。我的锁永远插不进去,钥匙永远锈住,大门永远被暴力撞开。所以每个噩梦的结局都是我在恶魔的狞笑中惊醒。”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称得上是老生常谈的梦此刻竟让我有种淡淡的忧伤。明明我已经习惯了,但今天莫名很委屈,就像渴望谁安慰一样。

  “梦都是反的。”敖丙冲我眨了眨眼,“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况且什么年代了,谁还用这破东西锁门啊。”

  “你说得对。”我笑着晃了晃与他紧握的那只手,“我的故事讲完了,该你了。”

  “我,梦见一个看不清脸的人。梦了很多年。”

  敖丙艰难地开口,口吻生涩,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讲这个故事。

  “但他一直都在杀我的路上。你懂这种感觉吗?就好像你永远锁不住那道门。我和那个男人一起抽烟喝酒、打牌飙车,还一起……算了这个你不能听,总之我们玩得很开心,很自在。可每次这个美梦的开端都要配一个噩梦的结局,他会用各种方式杀死我,甚至不知道什么缘由。有时候是我们两个赤手空拳互殴,我打不过死了;有时候是他拿刀、拿枪、拿重物;但更多时候,他从背后……”敖丙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我不知道他怎么杀死的我,我只知道我的背好痛。就像现在这样,整条脊椎都火烧似的又疼又痒。”

  他坐起身,褪下睡袍给我看他的后背。

       从后脖颈到腰,他的脊柱生长着一道三指宽、鲜红如同胎记般的长条状“烙印”,就像捅进了什么烧红的铁棍。我轻轻摸上去,皮肤表面光滑平整,但微微发烫。

       不止后背,在敖丙焦躁扶额时,我发现他的右臂同样有块裂口形状的红色印记,这只破碎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我。

       “敖丙哥,你的手臂也……”

       他把胳膊放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吓人?就算德家有钱,这些东西也没法处理,说是面积太大不能随便动手术。小时候我爸安慰我说就当作是记号,万一哪天我被拐了,也能靠它们认出我。不过我爸从来也没给别人拐卖我的机会,像我们这种被绑架的可能性还大点,要不他怎么天天跟防贼似的让我待家里……”

       一提起爸爸,敖丙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

       “那你这个梦比我的吓人多了,我好歹是没真的死掉,至少没让我亲眼看着。”

       “也不完全是吓人。”闻言他皱起眉头,陷入回忆之中,“开始我梦见他会很兴奋,甚至畅想我如何反杀,老子不至于这么点儿背,每次都game over吧?后来我就又期待又害怕,期待我们两个还能怎么玩乐,害怕他这次又要怎么杀死我。而现在这梦做得次数太多,有种好像我生来就该在这等着他来把我一次次杀死的感觉。所以我纳闷为什么他要杀我?真的会有一个人恨一个人恨到这种地步吗?这梦很久之前我和我爸讲过,他听完只是说让我行善积德,也没解释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敖丙重重躺下,轻咳一声:“今天更古怪,我梦见我被他开膛破肚了。”

       他突然扭头瞪了我一眼:“是不是你这小屁孩搞的,怎么你一来我这梦的恐怖程度直线上升?”

  嘴上这么凶,但抓着我的手没放开。他又嘟嘟囔囔说了堆有的没的,一会儿就自己把自己哄睡着没动静了。

  我并没有纠结这些。因为我注意到,敖丙衣襟大敞的腹部蜿蜒着一道深深的火红瘢痕。鬼使神差地有种冲动,我突然很想碰一下这道伤疤。我知道男女有别,但就像我莫名其妙地信任敖丙一样,他的身体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我天然地忽视性别年龄身份等阻碍我们相处的一切差异,忍不住向他靠近。

  这么长的一道伤口,他是不是很痛?和脊柱那个疼痛比起来呢?

  我就这么纠结着思考二者哪个更疼些,沉沉睡去。



  11

  “起来了起来了!”我一把掀起敖丙的被子,三两下叠好,“敖丙哥,我们该去办正事了!”

  “不是你个小孩怎么起这么早啊,觉少得跟我爸似的……”

  “不早了,现在都下午两点了。”我拉开窗帘,“我把你所有的汽车模型都擦过了,能拆的也全都重新拆装了一遍,找出了五辆你拼错的,一共是少了一百二十块零件,我已经把所有缺失的型号都抄下来了……”

  敖丙摸起手机,看着119个未接来电,说吓死了,还以为自己被消防局点名了。

  他反手拨回去,没开免提我都听到了李云祥的怒吼:“李云螭呢——”

  敖丙捂着耳朵立马把电话挂了:“早知道是你爸,我就直接拉黑了。”

  他抠掉电话卡,把手机扔到一边。然后起床开始洗澡、按摩、护肤、染发、配装……真是看得我眼花缭乱。怪不得敖丙哥浑身香喷喷的,不像我和我爸身上只有舒肤佳的沐浴露味。等到他梳妆打扮完,已经快五点了。

  “小云螭,今晚想出去吃什么?西餐还是中餐?喜欢热闹还是安静?”敖丙对着镜子戴上项链,光鲜亮丽的脸比他左耳那颗钻石耳钉还要闪烁。

  我突然想起周五与我爸吵架前,他中午刚买了好多菜,说周末要给我炖排骨吃。我乐得一蹦三尺高,说同意吃土豆炖排骨的请举左手,同意吃番茄炖排骨的请举右手。李云祥双臂一挥把我高高举起,笑道:“我们有两只手,为什么不都要呢?”

  结果我离家出走,一个人跑出来睡大别墅,只顾贪图享乐,不管我那独守空房的空巢老父亲。

  罪过啊!

  “敖丙哥,其实……”我小嘴一撇,“我想我爸了,晚上我想回家吃……”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敖丙斜睨我一眼,“一起床我就和百晓生预约见面了,等他敲定时间我们立马就去。完事呢,你搞清楚你妈是谁我就送你回去,剩下的交给我好了。”

  我感激涕零:“敖丙哥,你真好!”

  “我不好!”敖丙戳了戳我的眉心,“饿死了。”他脱掉西装外套,窝在沙发里按铃,让厨师赶紧过来收拾晚饭。

  “等一下敖丙哥。你要不要吃我做的饭?应该会快一些。”

  他狐疑地看向我:“你人都没有灶台高,还会做饭?”

  我二话没说,跑到那只在电视里见过的豪华厨房,打开冰箱开始清点食材。

  “吃馄饨行吗?”

  敖丙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

  我当他默认了,火速洗手穿围裙。面粉食盐食用碱,加水搅拌开始和面。我从小力气就大,揉面这种小事更是不在话下,即使面剂子比我脸还大。揉后静置醒面,趁这个时间我一边熟练地清洗食材、切肉、绞馅、剥虾,一边感叹敖丙哥家真好,有专门的绞肉机,省了我拿菜刀剁馅儿了,至少节约一半的时间。

  “需要我帮忙吗?”敖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正惊讶地看我大刀阔斧、行云流水地擀面皮。

  我瞥了一眼差点被擀面杖打到的他,揪了块面团下来递过去:“不用,你一边玩去吧。”

  敖丙沉默很久才开口:“李云螭,你确定你是李云祥亲生的吧?你才这么大点,怎么感觉家里什么活儿都使唤你干呢?”

  “当然是亲生的,家务劳动这是在锻炼我的能力!”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我爸对我的厨艺一脸肯定的骄傲样子,干得更起劲了,馄饨皮切得那叫一个整齐漂亮,“我爸说,技多不压身,艺高人胆大。这样哪天我离开他,也能自力更生。”

  一碗面粉两张面皮切了六十小块,我撒好玉米淀粉把一半的馄饨皮装好放进冰箱,叮嘱他下次想吃可以直接用,然后开始包馄饨。敖丙哥这么有钱,那就给他包元宝形状的吧……

  “香菜葱都要吗?吃辣吗?”

  敖丙愣愣地看着我:“不吃辣,没忌口。”

  “好嘞,出锅咯!”

  当我把热气腾腾的手工小馄饨端上餐桌,敖丙已是目瞪口呆。他看了眼表,又看了看我。

  “李云螭,你真能干。”敖丙又惊又喜,对着这碗香喷喷的馄饨上上下下拍了好几张照片,“你要是我女儿就好了,真想把你扣押下来,不还给你爸了。”

  虽然这句玩笑话夸得很粗鲁,但我心里暖暖的。

  哎,又想起我爸了。

  “我先吃了敖丙哥,你自便。”

  我惦记着要给李云祥的番茄土豆炖排骨留着肚子,吃完六个后抬头,发现敖丙竟然眼眶湿润地盯着我。

  “怎么了敖丙哥,不好吃吗?我觉得还好啊……”

  “你这馄饨跟谁学的?”

  “学?这个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吧?”我疑惑道,“跟我爸?调味和馅料都是我爸教的。”

  “我怎么感觉,这味道这么熟悉呢?”敖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除了修车,你爸还开过馄饨店吗?不对,就算他开了,我从小到大也没吃过路边摊啊……”

  我说这馄饨也没有什么独家秘方,都大差不差吧?兴许吃过什么味道类似的……

  “220克肉馅放0.812克白胡椒。”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因为李云祥在这个剂量比例上有极为刁钻的执着和讲究。

  “你怎么知道?”

  敖丙眉头轻蹙,眼波吹皱,落下一滴泪来。

  “是啊,我怎么会知道?”



  12

  敖丙插上卡,把刚刚拍的馄饨照片给一个没有备注的联系人发过去。我一看这号码,不就是我爸吗?

  李云螭是我 |

  他敲下这几个字,光标闪烁,似乎还没想好后面的措辞。眼尖的我立马注意到像礼花爆炸弹射出来的百条未读消息里的唯一那条与众不同的短讯,眼疾手快地戳了屏幕。虽然吓得敖丙手一抖,尚未编辑完的消息就这么发了出去,但这应该不重要,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现在去做。

  “什么?限我们两个小时内赶到?什么时候发的消息?”

  “五点。”我看了一眼,现在已经六点了,“敖丙哥,就是你把电话卡抠了以后,百晓生发的!”

  “坏事坏事,都怪李云祥……”敖丙匆匆穿上衣服,“不是,说好的贵宾呢?我爸和他这老朋友混的算个什么兄弟啊?时间卡这么紧,还只能七天预约一次,我怎么觉得这是有私人恩怨呢?”

  刚出门,敖丙就差点摔个踉跄。他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指节青白,面无血色,几近昏厥。

  “敖丙哥,你怎么了!”

  敖丙捂着后颈,连喊十几个疼。

  “不是,老子也没睡觉啊,怎么醒着还这么疼?”

  我们搀扶他上了车,敖丙缓了缓,说好像没事了。他报了个地址,司机师傅立刻驱车前往。

  敖丙从西装内衬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放进我手里。这和之前他偷偷塞我兜里的那张不同。虽然有一样的神秘花纹,但原本雕着他名字和联系方式的位置换成了一颗烫金龙头图腾,在手上沉甸甸的。

  “想好怎么和百晓生说了吗?”敖丙嗓音虚弱得发飘。

  “为了证明我追求真相的决心……”他这一问,我反而紧张起来了,差点咬了舌头,“我愿意付出生命!”

  敖丙笑了。

  “你这小孩怪有种的,还挺像……”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有话要突破大脑的控制脱口而出。敖丙皱起眉,神思渺远,像是在找寻什么迷失的记忆,但显然未果。末了只是说出一句:“可惜你年纪太小,阎王爷看不上,先好好活着吧……操!”

  敖丙痛苦地蜷缩起身子,额角爆出青筋。我赶紧凑过去,可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敖丙哥,很疼吗?”

  “不是,”敖丙咬牙切齿,冷汗直冒,“谁特么往我脊梁骨里塞了跳跳糖啊?!”

  阵痛如同今夜的狂风那般反复袭来,他的身体状况就像坐过山车时高时低那样时好时坏。我不知道怎么办,谁又知道他这种烈火焚身的疼痛该如何治愈?一瞬间我在想,百晓生是否能洞悉敖丙身体的隐秘呢?现在我夺走了这个探索真相的机会,那敖丙还要继续稀里糊涂地生活下去吗?

  敖丙仿佛看透了我犹豫不决的心思,突然伸过手来,皮革手套包裹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我现在没在噩梦里,你也能抓住我吗?”

  我一把握了上去。

  他闭起眼睛,似乎捕捉到了片刻安宁。


  直到——

  砰!

  敖丙那侧窗户被猛烈敲击,他吓了一跳,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怎么回事?!”

  “公子,有人在追我们车。”

  又是砰的一声,这次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

  是李云祥。

  风雨交加的高架桥上,他骑着红莲跟在我们旁边穷追不舍,步步紧逼。李云祥双腿夹紧摩托,上身直立,头盔覆面,神色莫辨,冷硬得像高头大马驰骋杀伐的中世纪骑士。他撒着车把,拿起石头,准备继续砸过来。

  “疯子,你爸是个疯子!”

  敖丙降下车窗,雨水淋淋漓漓打在他精致的头发上,但他却并未在意,甚至嘴巴也不输出了,而是紧盯红莲,目光移都不移开半分。他喃喃道:“李云螭,你之前怎么没说过你爸的车这么带劲啊……看着面熟,他是不是追尾过我?我喜欢……”

  “停车!李云螭呢!”

  直到第三块石头打到窗框,敖丙才回过神来。

  “我靠,你有病吧!”

  “什么‘李云螭是你’,怎么就是你的了?!”

  “什么什么李云螭是我……”

  “爸!”

  我探头,打断了二人的掰扯,早就把我那句“李云祥,我没有你这个爸爸”的誓言抛之脑后。

  机车轰鸣中暴雨与他擦身而过,水珠飞溅但因高速骑行几乎片叶不沾,李云祥就这么游刃有余地主宰着满城风雨,如同那东海之上屹立不倒、溯涛触浪的弄潮人。听见我的声音,李云祥猛地掀开头盔镜片,露出那双灼灼凤目。他眉毛倒竖,看到我靠在敖丙身边更是火冒三丈、声高八度。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谁让你和他走的,跟我回去!”

  “我没有……李云祥你骑慢点行吗?这雨这么大!这是高架!”

  敖丙扭头看向我。夜风猎猎,他发丝凌乱,但眼里同样有势在必得的自信。

  “李云螭,你选一个,跟谁?”

  敖丙是我朋友,可李云祥是我爸。

  但我现在离真相一步之遥。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了。

  “李云祥,你自己注意安全!别大撒把了!”

  汽车猛然加速,我们把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电闪雷鸣中,巨大的废弃工厂像一座钢铁城堡,遮风避雨,固若金汤。矗立在东海市郊的最高地界,不知道俯瞰了千百年来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敖丙心疼地摸着他那被砸花的窗户和车框,翻来覆去念叨“记得让你爸给我免费维修”,在我连声应下中为我推开工厂的大门。

  “进去吧,我在这等你的好消息。”

  他拍拍我的肩膀。



  13

  “像。真像啊。”

  白发面具人绕着我转了一圈。

  “像什么?”

  “没什么。”

  他一屁股坐在一台十二缸摩托车上。等等,十二缸?我迅速数了一遍。这对吗?

  “小孩,你找我什么事?”

  我回过神,递给他那张黑金名片。

  面具人沉默了。

  “我要你告诉我,我的身世。我已经知道李云祥是我爸了,那我妈妈呢?我总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这张卡只能使用一次了。你确定要问这个问题吗?”

  敖丙把最后一次求问的机会留给了我,我暗自发誓今后一定投桃报李,想尽各种办法也要为他找到治愈噩梦和疼痛的法子。

  “我确定,没别的想问的。”我语气笃定,“我都要十一岁了,这么多年给我个答案吧,让我死了都成。”

  “你这么小,别动不动就‘死啊死啊’的,不是什么好词儿。”

  即使看不见他的眼睛,我也能感觉得到,面具人深深望了我一眼。



  14

  李云螭亲启:

  见字如面。

  这是和你认识的第八十六个年头。今天是你出生的日子,准确来说是破壳日。

  故事要从哪儿开始讲起呢,不如就从我和你妈认识那天吧。

  那天我去隔壁市跑业务,半路车坏了,方圆百里都是戈壁荒漠,没有工具没有水。在我以为自己要渴死的时候,我遇见了他。

  他和我抛锚在一个地方。我两轮,他四轮。巧不巧,都栽到同一个坑里。不幸的是,他右臂脱臼。但幸运的是,他有水。准确来说是,他能变出冰,然后就有了水。那一刻在我心里他就是天降甘霖,是兴云布雨的神仙。冰凌把我的嘴唇舌头划破了口子,但无所谓,我痛快畅饮,甘之如饴。

  我替他复位胳膊,包扎伤口。他为我变出淡水,缓解焦渴难耐。他说我的车不错,我也说他的车不错。然后我们就从摩托聊到汽车,两个爱车的人自然相谈甚欢。直到黑夜过去,白天到来。我开始用他的工具修车,甚至还从他车上剥下一块整流翼作为修复红莲的材料。我说不好意思先借用一下,他笑了,说卸掉这块怎么感觉更好看了?fashion。他喜欢这么说话,没事蹦两句洋文,就像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icy。而他的水箱件断裂,也被我用一根圆珠笔芯短暂救了回来。

  后来我们一起走出了荒漠,回到了东海市,从车上逐渐辗转到了床上。这个你长大就懂了,性的吸引力很神奇,甚至两个素昧平生接触不久的人也会在生理性的牵引下忍不住发生关系。他背上的那条金属脊柱对我这个钢铁爱好者来说是致命的诱惑,而他的身体更是暗藏玄机,让人欲罢不能。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准确来说是和男人有那么一点区别。

  我们也算一起度过了一段逍遥快活的日子。云收雨歇后,他和我挤在小小的木板床上,说饿了。我起来为他包馄饨,他就披一件衬衫靠在灶台旁边看着我。醒面的功夫,我盯着头顶的电灯,想起今天刚看的《机电周报》。

  “你知道桥式整流电路吗?”我问他。

  “想装逼就直说。”你妈他脾气一直很大。

  “这是电子学界基于全波整流改进的最新研究,但还未投入生产实践。这个电路是由四只二极管连接成桥式结构,利用单向导通性进行整流,可以把输入的交流电转换成直流电。交流电你知道吧?就是今年春天政府刚统一规格的220伏交流电压……”

  他打了个哈欠:“听不懂,说点能懂的。”

  “桥式整流的效率要比全波整流高,理论上最大整流效率可达81.2%,当然功率损耗也大。”

  “我只知道81.2%换算成小数是0.812。什么功率、效率,怎么还有差了?”

  “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讲的什么是做功吗?功率大的机械做功速度快,效率高的机械有用功的比例大。但快不代表能量利用更高效,就像蒸汽机车的功率比摩托车大,效率却低。功率和效率本来就是两种东西,画不了等号。”

  “懂了,那你就是功率高、效率也高。因为不管是速度还是质量,都让我很满意。”

  我就知道他总会七拐八拐到这档子事上面来。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你调馅要放胡椒吗?”

  “放啊,4两肉馅放1克。怎么,你有忌口吗?”

  “没有。但,我吃胡椒粉容易打喷嚏。”

  “是吗?那我多放点,看看你泪眼汪汪的样子。”

  他踢了我一脚,脑子不知道又在想什么花招。

  “你得给我放0.812克胡椒。”

  我笑了,他有时候也挺好玩的。

  “那我就220克肉馅给你放0.812克白胡椒。”

  “不错。”他一直对这种稀奇古怪、荒诞不经又没什么意义的东西很喜欢,“以后这个剂量这就是我的私人订制了。”

  “来吧。尝尝。”

  “你不吃?”

  “我不饿。”

  我看着他吃了一口,慢慢咀嚼吞咽,单薄冰冷的嘴唇烫出血色。

  “味道怎么样?”

  他没有说话,突然起身跑到水池边干呕。

  “喂!有那么难吃么?”我舀起他吃剩的那半个放进嘴里,“不好吃吗?我觉得还好啊……”

  他眼睛红彤彤的,小口啜饮我递给他的水:“好吃。”

  “真好吃?你都吐了。”

  “真好吃。”

  我对他说,你有钱,金贵,娇生惯养的胃吃不惯我这粗制滥造的小馄饨。

  我的贫苦生活太困顿,他的富贵人生太无聊。我们靠在一起消遣排解,以为在这个乱世可以凭此短暂依偎,但是我们都想错了。命运的牵引不是让我们在一起的,而是为了让彼此更完整地撕裂开来。

  我想过他金贵,私人汤浴,泳池,豪车,有数不尽的新鲜玩意,但我没想到他那么金贵,坐拥着无数平民的血汗与眼泪。他不是什么普通的公子哥icy,而是垄断淡水资源,压榨百姓称霸一方的德兴集团三公子,是东海市所有普通人痛苦和干涸人生的罪魁祸首。我们大打出手,即使前一晚我们还一起过夜。曾经救我的冰凌化成了刺穿我身体的凶器,而我也给那只我包扎过的手臂烧出一块终生无法愈合的伤口。

  随着喀莎和我哥的受伤,夜叉、老李的死亡,后来一切像早早安排好了一样,我们交杂的感情线终于被拉回到这生来就应针锋相对的正轨上,原来荒漠迷城的那和平一夜才是老天爷尸位素餐犯下疏漏的本相。我是杀神哪吒的一缕真魂转世,他是被前世的我杀死抽筋从而失去记忆长达千年之久的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为什么他们都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被蒙在鼓里。

  我们回不去了。他要杀了我,我也要惩罚他,分不清谁的执念更深。我像千年前那样扒了他的钢铁龙筋,以为了结了二人宿怨。但命运又给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直到我杀死他准备抛尸时,才注意到他的泄殖腔处腹甲坚硬,微微隆起。剖开后竟发现,流金血水里藏着一颗龙蛋。

  我们居然孕育出了生命。

  老天爷,这是什么道理?两个本该你死我活的人,拥有一个平和美好的初遇不够,还要给他们一个难以割舍的冤孽结局。造化弄人这四个字分量太轻、太平淡,不足以概括我们之间沉重的血色纠葛。

  我闯到海底行宫,和他父亲敖广决一死战。等死过一回重生归来,我找到敖丙的尸体,混天绫穿筋束腹,我为他留了个全尸,作为最后的罪赎。一枚龙蛋之差让我二人之间羁绊的天平失衡,因为孩子,我总归是对不起他更多一点。我已是哪吒,即使失去法器也没有人可以奈何我,有这混天绫的煞气镇压龙族,足以他们消停几百年。

  处理好了一切,只剩下你。其实我很想毁掉你这个节外生枝、阴差阳错的产物。你就像机械事故里那一厘一毫的精度偏差,足以造成我整个心境的崩盘,因为你让我不得不思考我与敖丙之间难以言状的关系。抛弃你或者杀死你,我与他之间的藕断丝连将完全终结。但我下不去手,新生命何其无辜。在你尚未绽放的世界里,我们又怎么不是像命运这般残忍的刽子手?我,敖丙,我们两个已经被什么天道轮回当孙子耍了,他已殒身偿命,我近乎家破人亡,落到这个地步姑且互相扯平。今世恩怨已了,老子不想再给老天爷打工了,所以我要救你。

  我把龙蛋带来了这里。猴子看了后说龙蛋形成时间太短,还没发育好,这样下去破不了壳,和杀生无异。我们去拜访了西海敖烈,讨来一只玉环,由敖丙遗留在深海的龙晶打造,是他千年前修炼留下的法器。用这个代替母体滋养龙蛋,总有一天你会破壳而出。

  可总有一天又会是多久以后的将来呢?

  我重生为哪吒,永生不灭,福寿无疆。我屠戮了一个德家,不曾知还有更多个邪恶甚之的德家,几十载战乱不休,我送走了哥哥、喀莎、苏君竹,还有很多朋友兄弟,终于等到的和平的生活,可此时周围已是空无一人。没想到末了了,只有你陪我孤身活了近百年。

  你不是孽种,不再是噩梦,而是,曾经的敖丙留给现在的我的最后一份礼物。

  我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继续等待着礼物的拆封,这一度成为我漫长无垠的生命里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即使我也在一刻不停地追随建设自己热爱的事业以充实百无聊赖的人生。可等得太久,久到我觉得自己老了,竟没有发现你我共处的时间已是我与你母亲相识日子的近千倍。久到有时候我也会怀疑你是否是颗死蛋?光洁的玉环套在你淡青的壳外,散发着幽幽的碧色光芒。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他,敖丙。这条青白玉小冰龙张牙舞爪,叱骂我:说谁死呢,你才死的。

  近百年过去,他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我与他有情吗?兴许是有的。恨自然,爱……这个词太沉重,晦涩难懂。我们还没有教会彼此,就已经把那个希冀美好爱情的对方杀掉了。


  今天是元宵节,也是情人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修车行当天会那么忙,晚上八点才下班。你就像专门等着我回家一样,我刚开门,就听到龙蛋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我毫无防备地眼睁睁看着你从里面钻出来。

  紫珠光鳞片,金背鳍毛发。腹甲雪白,腰线朱红。我突然发现自己正努力在你身上寻找敖丙的影子,可惜没有。我记得从他身上抽筋剖卵的每一寸触感,这是永生永世萦绕我心上的阴霾,但他翩长的身形却在经年累月中渐行渐远,甚至很多次午夜梦回,我恍惚间都会怀疑龙是否只是存在于传说里的神秘图腾。直到你睁开双目,那酷肖你母亲龙形的冰蓝色眼睛亮起。我知道,你就是我与他的孩子,是敖丙的孩子。

  须臾百年,我终于又有了亲人,虽然孩子的母亲是我亲手杀死的恶龙。

  你那么小,那么幼滑,湿漉漉地朝我爬过来,像小狗崽一样哀嚎。我立马带你来到猴子这。我们早在发现你那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我发誓,有我在的一天,你永远会是个普通的人类孩童。我知道这样很霸道,我褫夺了你作为龙的权利,将德家视若无睹。但平凡是一种奢侈,你不该再被卷入这场经久不息的宿命之战。我只希望你能好好长大,不被命运左右、纯粹安稳地活下去,做尽我与敖丙上辈子渴望但并未完成的事情,终身无虞,此生无憾。

  小小的人类婴儿安眠在襁褓之中,那枚玉环静静地环绕在你脖颈,好像敖丙也在陪伴着你。我和猴子都不会抱小孩,围着婴儿床团团转。可当我碰到你手指的时候,你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太像了。我察觉到猴子诧异的目光,因为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落下泪来。明明好像我也不喜欢他了吧?你这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凝视着我,似乎在质问我为什么杀了你的妈妈。我用近百年时间赎杀人母亲之罪,是因为我二人终究是对不起你。但我不会为自己过去的行为向他道歉,因为那是我们扯平后两败俱伤的结果,我自认不欠他了。

  只是这双眼睛不免让我神伤。在一切都没发生的孤夜荒郊,敖丙也是用这么一双弯如新月的眼睛望着我,为我阴云密布的心上送来星辰微光。他举了举受伤的那只手,说真奇怪,怎么像从哪见过你似的。我和他碰了一杯,虽然喝的是水,但我好像醉了 :也许我们真的见过呢?

  缘起缘灭,心随意动。我们就这么情难自禁地背叛着命运彼此吸引,尽管拥抱亲吻和咬合厮杀的动作没什么区别,结局都是血融骨销。

  猴子沉默很久,我本以为他会打趣我,但这次他没有。他猛地朝着虚空踢了一脚,嘴里嘟囔什么作孽果报。可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反复念叨。  

  云螭,云螭。

  我艰涩地吐出这两个字,我预想了近百年的名字。池生碧莲花,千叶光陆离。服食可腾化,游空驾云螭。云螭,龙也。亦说空中之龙,地上之马。此刻竟不知道是在叫你,还是唤他。

  以后你就叫李云螭了。

  甲午年正月十五夜,月圆。

  李云祥



  15

  云螭亲启:

  猴子把我骂了一顿,我自认理亏,老实挨着。

  我犯了错。对不起,我又伤害了你。

  我竟然当着你的面杀了一条待产的母鱼。你太小或许不知道为什么对此惊恐,但我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因为我在你面前复刻了一遍杀你母亲的画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让你害怕了。

  等你汹涌的眼泪终于平静下来,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呕吐和高烧不退。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你窝在我怀中,那么小,那么轻,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走。我抱着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林里,像雷暴天出海的小舟,风雨飘摇,浮浮沉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梭密林找到避雨的山洞,只知道你烧得厉害,整条脊骨都在颤抖,我害怕极了。这里留不得我们,我们必须下山。

  风卷着雨砸下来,我拱起背承接住来自苍穹的满腔怒意。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等到我们冒着山体滑坡的危险出了山,你已是气若游丝,化作龙形。医院去不了,我只能来找猴子。

  他重重叹息:逢九厄年,凶咎祸患。

  你正好九岁。

  我们两个都不是专业的大夫,更是不懂如何处理龙。气息奄奄的你双目含泪,龙嘴大张,腔体妃粉,尾巴僵直。和你母亲敖丙死时一模一样。

  敖丙。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和他刚在一起时不知节制,年轻气盛闹得过火,他发烧了。结果中药西药都不吃,只是一味泡冰水浴。明明民间都说高热要避寒,他却神奇地康复如常。当时我还问他怎么回事,他把我拉下水,长长的尾巴缠在我腰上——第一次见这灵活的龙尾时还把我吓了一跳,后来已经是把这当作闺房情趣。他说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我对猴子说准备冰水。其实我一点把握都没有,但现在我只能相信敖丙。也就是你的生身母亲。

  你刚挨到水面的时候,就像抓不住的丝带,哧溜一下滑了进去。这是你第一次以龙身入水,颈间的玉环从皮肉里浮现出实体,泛着碧蓝色的光芒将你轻轻承托住,赐予你掌控水与冰的天生神力。直到你粉红病态的腹甲恢复雪白,重又变回人形模样,我知道这是敖丙的庇佑,他救了你。

  现在我坐在书桌前,看你安睡于我身边,内心满是酸涩。写到这里又忍不住流眼泪。云螭,我的孩子,我太害怕失去你了。因为你让我再一次想到了你妈妈。当年,冷静下来的我看着轰然倒地的他,沸腾的血浆久久难以平息,这是杀生后天然自带的恐惧,还是我真的问心有愧呢?电光石火,屠杀时一切发生得太快,此间心情已无法言说。但等我剖开龙腹,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后悔了。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们?

  我本无意与敖丙拼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以至于后面我们打得太凶,你死我活必须二者择其一。近百年来,我悔过,也痛恨过,恨自己,也恨他。他知不知自己当时怀有身孕?他要是知道,还要留下来与我拼命?他凭什么让我一个人承受这个崩溃无助的结局?这个疯子他怎么想的?如果他提前告诉我,或者我早点发现,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可惜没有什么如果。他为了报他的宿命之仇与我决斗,可千年前抽他筋骨的是哪吒,不是我李云祥。也许是当时太年轻,这个道理我们都没想明白。直到今时今日,哪吒与我的灵魂融为一体将近百年,我竟自我拉扯起来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他?我们像被什么操控的木偶,千百年都唱同一出你死我活的旧戏。到底谁在想看这种封建腐朽的东西?

  这么些年为了不受流言侵扰,我与你以兄妹相称。但你不知道,你第一次叫我的时候,喊的是爸爸。那时候你才六个月,自己按识字挂图跟着学发声,“爸爸”一出,我整个人都傻了。再叫一声,云螭,再叫一声。我举着相机,准备录像给猴子看,丢人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你叫了,这次却是“妈妈”。妈妈,妈妈。从那以后我就把家里所有的挂画都撤了,毕竟我们家没有爸爸和妈妈,只有哥哥和妹妹。可尽管如此,你每次噩梦中呼喊的还是爸爸妈妈。我按照民间的说法,在枕头下压了刀子,企图镇压扰你心神的恶灵,可其实我清醒地知道,你所有的噩梦都是源于我们这两个不称职的父母。

  你上学读了书,更聪明了,好奇心重,不止一次问我,哥,我们的爸妈呢?我只得无数遍搬出那套说辞,企图保护你幼小的心。即使现在我为了不重蹈覆辙,像老李那样给两代人留下遗憾,选择把一切说不出口的爱恨与故事写进书信,等你未来自行决断。但就在今天,就在你生命垂危又起死回生之时,失而复得的我突然觉得这一切所谓“保护”都是我的自以为是:如果你因为我这个“天煞孤星”的缘故等不到那个能明辨是非的未来呢?对你来说,或许我和口是心非的老李、只手遮天的敖广,和捉弄世人的老天爷,根本没什么区别呢?我撒谎的本事很拙劣,可还是为你编造了谎言的牢笼,妄图用甜蜜糖果堵住你喋喋不休的追问。但你的人生应该是你的,就像我和敖丙的命运不该由天意裁决,轻飘飘地成为天书上的两行封神册文。

  一时半会说不明白,我心情太乱了,对不起云螭。我不是合格的父亲,甚至我都没有做过一个丈夫。或许,我应该选择放手。我应该告诉你真相。

  癸卯年七月十五夜,云销雨霁,华盖星隐隐。

  李云祥



  16

  云螭:

  这个开头很难写,我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作为主题,因为“我终于掉马了”和“敖丙居然出现了”都相当炸裂。

       当然看你的反应,竟然对我是你爸的这件事接受良好。倒是显得我这么些年小肚鸡肠、小题大做了。云螭,你比我想象的要强大、镇定、勇敢。因为在同样面临意外之时,我面对敖丙完全做不到像你这样的平静与泰然。

  他重生了。还是你撞到了他。他撞到了你。

  我要崩溃了。怎么会这么巧?

  你怎么还叫他爸爸???啊?你脑子未免太好使了?!你们龙族是不是有什么,龙族密码。能定位到对方造成偶遇并精准识别到亲生父母?

  李云螭,我真是白养你了。

  东海市从来就不会没有德兴,但人们只知道德兴大公子二公子。德三这个名讳仿佛谣传,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他的名字他的一切身份信息。敖广老头这辈子把儿子保护得很好。

  混天绫在他身体里,是我上辈子亲手插进去的一根龙筋。这一世,我曾多次施法,却并未感应到他的存在。许是老龙王又用什么法术屏蔽住了,亦或是别的缘由。再就是,我一直在想的,他会不会伤得太重,已经没有重生的能力了?

  直到你遇见他,直到他出现在病房里。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寒毛倒竖,头皮发麻。

  慵懒,纤长,轻盈,一如既往的傲慢,尾音带着钩子,搔得人心尖酥痒。百年未闻,太遥远,又是那么熟悉,好像我已经在心里默念三千遍,激荡开来的橐橐跫音。我抬起头,望进那双我永生都忘不了眼睛。

  云螭,你和他的眼睛最像。不好意思说,但其实很多次我偷偷都透过你的眼睛,试图再看他一眼。可惜,你是个天真烂漫、质朴纯洁的小女孩,样子再像,神色也不是他。

  不过现在我终于又见到了。只是这双眼睛里没有我期待的情绪。

  期待?我又在期待什么?期待久别重逢的轰轰烈烈?期待他重活一生依然忘不了前世冤仇,和我大打出手?

  敖丙退后一步,我想我现在表情一定很难看,没办法,这对我的冲击太大,我自己都能感觉到面部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紧张抖动。他眉头微蹙,手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后颈脊椎。这个动作就像我们灵魂之间纠缠的暗号,体内三昧真火突然乱窜,我燥热难当,怒火中烧,手骨捏得咯咯作响。

  “李云祥!”你叫住了我。就像迎面冰水浇头,我冷静下来。

  我刚刚又想干什么?我脊背生寒。我还要继续伤害你,伤害敖丙,当着一个孩子的面伤害她的母亲吗?

  李云祥,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了。

  “敖丙。”太久没有说这两个字,我喉咙都不自在。“怎么是你?”

  怎么这么巧,偏偏你们两个人撞到一起?

  他的眼睛里只有疑惑和警惕,就像我一样。

  “你认识我?”

  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和上辈子别无二致。

  我压下心头的悸动,说不认识。

  不认识又如何?现在已经认识了。我知道,此后我们二人的命运又会因为你纠缠在一起。我不是没幻想过敖丙的出现,只是这一天来得太突然,让几乎已经认定这辈子他没有重生的我猝不及防。我甚至还没有想清楚,如果做个陌生人,上一世的悲剧会不会就不再重演?所以我接受不了他的施舍,即使这次可能真的是出于善意,当然像他们这种永生永世站在金字塔尖的阶级,我一向是用最深的恶意去揣测。在我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和他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有什么纠葛。

  

  今天他来找过我一回。我答应他的,两清,我给他免费修车。他靠在车门上抽烟,我甚至都能预判他下一个弹烟灰的动作发生在什么时候。

  “你真的不认识我?”

  我没理会,继续喷漆。

  “李 云 祥。”他看着车行员工信息公示栏,一字一顿念道,“我怎么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车身上细小的划痕反复几次都拭不去,就像那根不管怎么挣脱都会兀自攀上我们二人指尖的红线。

  “李云祥,你是穷点,但命真好,年纪轻轻就有这么乖、这么机灵的女儿。我也喜欢她,合眼缘。”

  此话一出,我警铃大作。宿命的魔咒再次纠缠上我们。上一世他对红莲也是这么说,你这车不错,我喜欢,合眼缘。全然不顾自己脱臼疼得龇牙咧嘴,从坑里灰头土脸爬都爬不起来。过去这么久,我甚至都要相信记忆里被岁月美化的那个他了。直到你车祸受伤,直到今天,我才反应过来,敖丙这人是个傲慢无礼的疯子。我不放心把你交给这种人,肚子里揣着蛋都敢和宿敌拼命、漠视生命的人。

  对不起云螭,你爸我现在还不想放手。让你这么多年没有妈,我很抱歉。但我觉得你被我养得很好,我相信未来没有敖丙的人生你也一定能过得很好。

  甲辰年八月初九,日暖夜凉。

  李云祥



  17

  云螭:

  今天因为谁是你妈妈的事,你和我吵了。

  对不起云螭,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我和敖丙,也就是你妈妈,我们之间到底有爱吗?肉体纠缠是有的,不然不会有你。可上一世,我还没弄清楚是否产生了真感情,我们的人生就因为彼此四分五裂了。甚至直到今天,我也想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对他是什么感情?虽然我希望他能远离你的生活,因为他这个人、他的家族都太不可控了。但在你二人遇见之前,也就是今生他没出现在我生命里的那些日子,每次混天绫毫无感应的时候,为什么我也会隐约有种失落?难道我还渴望再次见到他么?

  过去你是天生的家庭残缺,现在你可以不是了。你期待有完整的家,所以你应该拥有自己的妈妈,对吗?但真相大白后,会导致什么样的结局,我不知道。这一世,你、我、敖丙真的能携手,与天意命数交锋吗?我也不知道。

  甲辰年八月十一夜,阴。

  李云祥



  18

  云螭:

  我猜到会是他带走了你。可混天绫与我之间的感应依旧毫无波澜。爸爸找不到你了。

  你喜欢他对吗?我该想到的,他是骨血滋养你的人,是你妈妈,你怎么会不亲近他?他给了你生命,还救过你一次。如果现在他要带你走,你就算答应,这也无可指摘。

  但我



  19

  在一沓我从小到大成长记录的照片纸张中,我双目婆娑地看着这最后一张没有写完的书信,泪水滴在末笔凛冽的划痕上,将墨点洇散成圈圈圆晕,就像李云祥、敖丙和我纠缠不清的缘孽。

  我的脑子里循环往复播放着:原来我爸比我想的更爱我。原来我妈是被我爸杀死的。原来我不是没妈的小孩。原来我早就找到我妈了。

  “看完了?”

  面具人凑过来问我。

  “我早说了,不能瞒,不能瞒,李云祥怕你受不了,之前说怎么也得等到你成年,才让你选择以后做人还是做龙,回德家还是留在老李家。后来又变主意了,说死也不能让你回龙宫,不能跟着那帮资产阶级龙厮混。可你又不是普通小孩,你爸可是三界内真正的杀神哪吒,你妈是华盖星君真龙太子,你身上又有神的血又有龙的血。你聪明,懂事,接受能力比这俩神经病肯定强多了。嘿,他不信呢,就护着你跟个宝贝似的,其实我觉得吧这说明他忘不了你妈,哦也就是德老三敖丙,不爱你妈又怎么会这么疼你呢……话说你今天怎么过来的,还拿着德家的名片,你见过敖广了?这玩意还是一百年前我给他的,怎么还留着啊?”

  坏了!

  我一把抓过面具人的细胳膊。

  我爸我妈还在外面!



  20

  我匆匆跑出门。我爸刚刚赶到,红莲还没来得及熄火。他浑身湿透,从头到脚往下滴着水,像从东海里爬出来的鬼。

  李云祥和敖丙跟两个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站着,气氛剑拔弩张。万幸俩人没见面就打起来。

  敖丙摸着后颈,似乎身体尚有不适。看我出来,他挑起眉微微一笑。

  “小云螭,出来啦?知道你妈是谁了吧?我就说这个人脉靠谱,毕竟是我家祖传的……”

  “你妈?!”

  李云祥惊呼出声,瞳孔地震。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面具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敖丙身上。

  敖丙自然感受到一束火热的视线,他回望过去,神色不耐。

  “李云祥你急个毛啊?我哪儿偷你孩子了,本来就是来办正事帮着人孩子找妈妈的,还搞什么雨夜高架摩托追车迈巴赫的桥段,你是不是有病?要不是你瞒着她我们早就知道了,用得着跑这一趟?”

  他转头看向我,眼里满是兴奋。从这个《妈妈计划》开始启动时,我就知道温室里长大的敖丙活得闭塞无聊,又天生爱玩,巴不得我这种无家可归的小孩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给他平淡的生活增添乐子。

  “你妈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们现在就去找她。正好,你爸也在,待会儿都上我车得了,本公子好人做到底,送你们一场母女团聚有情人终成眷属……”

  “妈。”

  我叫了一声。这是我第一次叫人妈妈。

  敖丙愣了。

  “妈。妈,妈,妈妈……”

  一声出口以后,第二第三声就跟泄洪一样,止不住得喷涌而出。我涕泪横流,小脸哭得污花。

  “妈……”

  我扑上去,伏在敖丙那有着一条深红瘢痕的小腹上大哭,把他的衬衫下摆弄得乌七八糟。原来昨夜的冲动不是什么鬼使神差,而是因为这儿就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好想问他,妈妈,你疼不疼?

  “看来这是没找到。”

  敖丙暗自嘀咕。

  我刚想反驳,后脑却覆上一只柔软的手。

  “哭吧,我也没妈。但我有我爸,你也还有你爸。这就够了。”

  敖丙抱住我,他身上是清新的海盐味道,很好闻。我泣不成声,哽咽得说不出任何话来,于是我选择用实际行动表达我的态度。

  我抬起头想要拉过我爸的手,却发现敖丙怔怔望着旁边同样泪流满面的李云祥。

  “你出车祸伤到脑子了,叫我妈,可以理解。”敖丙困惑道,“你爸犯什么病啊,冲着我哭什么?咱们去医院挂个专家号行不行,家里不差这点钱。”

疯仁院相声担

《不二门》

*戬沉

*民国背景,杨婵在世,亲舅甥真乱||伦预警  



     【杨婵】

       正月初五的时候,杨戬回来了。

  

  还没出年关,各家还高悬着红灯笼,新贴了对联,整个东海一片喜庆。沉香也换了新衣,编了根红发绳,久违地对我露出笑模样。我们坐在太阳下聊天,他说过两天要去找敖家小公子看戏。我晓得他们是经常玩在一块的好友,自然都答应他。我说让老康接送你们,汽车省力,可以多去些地方。沉香有些羞赧地答应了,说他好久没出门了,确实乏力,走不了多远。他......

*戬沉

*民国背景,杨婵在世,亲舅甥真乱||伦预警  



     【杨婵】

       正月初五的时候,杨戬回来了。

  

  还没出年关,各家还高悬着红灯笼,新贴了对联,整个东海一片喜庆。沉香也换了新衣,编了根红发绳,久违地对我露出笑模样。我们坐在太阳下聊天,他说过两天要去找敖家小公子看戏。我晓得他们是经常玩在一块的好友,自然都答应他。我说让老康接送你们,汽车省力,可以多去些地方。沉香有些羞赧地答应了,说他好久没出门了,确实乏力,走不了多远。他对我眨了眨那双因为消瘦而愈发大的眼睛,声音语调都很乖,他从来都很听我的话,是个好孩子。我告诉他没关系,时间很多,毕竟日子已经回到正轨了。沉香没有接话。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墙头黑瘦的柿树枝桠,看向晴空之外,脸颊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色彩。看起来万物趋待新生,一切错误被就地扼杀。

  

  就是这么个时候,杨戬,我的亲哥哥,沉香的亲舅舅,突兀地回来了。

  

  那天早上,沈嫂买齐了厨房伙食回来,一堆蔬菜米面,墙角还躺着两只捆住脚的鸡,她看见我,抓住一只翅膀拎给我看,说这鸡养得特别好,“小姐,中午让厨房炖一只,另一只明天做小炒。”沈嫂是看着我长大的人,我嫁给刘彦昌,成了刘夫人,生养了沉香,如今沉香也长大了,她还是叫我小姐。我冲她笑笑,让她把两只鸡都拎去厨房,香儿还没醒呢。他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抿着嘴,绿色的瞳仁安安静静伏在眼皮下。那件事以后,他难得睡这么久,好梦留人睡,我不想他的好梦被吵醒。

  

  两只鸡都安分得很,明明只捆了爪子,却也不扇翅膀,任沈嫂提来拿去,一声不吭,只两只眼珠颤颤地转,或许是知道自己逃不过割喉放血的命运。那时我还不知道,前头也有刀劈似的命运等着我。

  

  沈嫂把鸡拎走不过两分钟,我先是听见引擎声、轮胎声,几辆汽车一齐往这边开,在我以为它们只是经过时,声音停了,它们停在杨宅门口,接着是车门打开的声音,许多人“哗哗”地下车,鞋底在路面上踏出“咔咔”的声响。是高筒皮靴,军人。我心里一紧,往沉香卧房的方向倒退一步,又硬生生站住了。我挺直腰背,仰起下巴,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熟悉我的人看见了,会立即明白,这是个迎接痛苦的姿势。小时候父母告诉我,沈嫂告诉我,杨戬也告诉我,他们都温柔地对我说,婵儿,你是杨家唯一的女儿,你会永远安稳快乐。我信了,太多人呵护着我,纵使有烦恼,不过日常微末的琐碎,我以为世间不存在大过背课文和被绣针刺了指尖的痛苦。但痛苦就是这样,它悄悄躲在每个人的影子里,如影随形,在你眼皮底下生长,等着时机成熟的时候窜出来咬你一口。它和幸福在天平两侧,这杆天平永不倾斜,谁愈轻视它,就被咬得愈狠。我被咬得鲜血淋漓。我直直看着大门,听门后的声音:最后一扇车门打开了,一个人下了车,脚步声走过来,走上台阶,脚步在门后停滞几秒,紧接着大门被推开了,天光大放,一切无处遁形。

  

  穿藏蓝军装的人站在那,肩膀宽阔,脸庞英俊。我们的目光在寒冷的空气里交汇,碰撞一瞬就闪开,杨戬先避开的。他只在门口踌躇了片刻,就大迈步走过来,看见我的姿势,他的肩膀也落下来,好像老鹰被击中羽翼。他停在离我一米的位置,说:“婵儿,你这样,看得我很难过。”

  

  我的语气很冷:“我什么样?”

  

  杨戬没有被我的冷漠击退,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你瘦了。”

  

  我心底某块柔软的地方被拨弄了一下,杨戬也瘦了,比我瘦得更多,原本无俦的脸微微凹陷,眉弓更加突出,落下的阴翳几乎盖住眼睛。“你也是,”我张张嘴,底线几乎是一瞬间就退让了,我想叫他一声哥哥,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见他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婵儿。”杨戬的目光移开了,向四周寻找,他问我:“沉香呢?”

  

  我又想吐了。

  

  这两个字从谁口中说出来都行,除了杨戬。我感觉喉咙中某块肌肉病死了,成了所有亲昵话语的棺材,我再叫不出“哥哥”,我拼命咽下汹涌的反胃感,那蛰伏已久的痛苦又狠狠地咬了我一口。衣袖下,我的指节掐得很紧。我说:“香儿还在睡。”

  

  我实在忍不住了,问题如同流水从喉咙里流出来,我拦不住它。我问他:杨戬,你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回来?在我知道你和我的亲儿子乱伦之后回来?我又想起那天走进园子,看见莲花池边两个亲吻的影子,胃里泛起灼烧似的痛。杨戬的脸像失血过多一样苍白——或许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柄刀,极快、极轻、极利,适合杀人封喉。在场的人都被它杀死了,故而没有人回答。

  

  将死的缝隙里,他仿佛一霎被抽去脊骨,身形立即佝偻下去。也只有一霎。我明白他很强大,不会为任何事物所击溃,杨戬就是这么个人。他撑起自己,又挺起胸膛,说:“婵儿,我知道我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们,做出这种事,我死多少遍都不过分,恐怕死后在地府也要进十三层地狱的。”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目光很复杂:“但今天恐怕没法赎罪了。”


  杨戬回头看了眼门外车队,那是他随行的全部亲信,神情变得非常严肃,一字一句说:“我要马上送你和沉香离开,平阳军叛变,战争要开始了。”  

  

  我早就清楚蓬莱会乱,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但稍加思索也能明白,蓬莱军部如同一尊木神像,空有外表,内里从很久前开始就被白蚁一点点蚕食,平阳军在这尊神像前等待,静悄悄地等,极有耐心地等,等待它被彻地蛀空的一天。就是这个新年了。他们等了这么多年,要么赢,要么死。这场战争必然铺天盖地,东海逃不过。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立即要转身去找沈嫂和沉香,忽然手肘一紧,是杨戬拉住我,他低声说,我去告诉沉香吧。我像被火烫到般抽回手,杨戬低头望向我,眼下淡淡的一片青黑,衬得眼底祈求的光芒愈发亮,简直到了刺目的地步。我觉得荒谬,分明有许多拒绝的话,可半句都说不出口,我不知道因为什么。杨戬对我笑了,那是个独属于兄长的笑容,“婵儿,我不和你们走,我被任命去蓬莱平叛了。”婵儿。他又叫我一声。我在心里补上他未尽之言:或许这是最后一面。

  

  这次换我避开了他的目光。我们俩可笑地站在原地,好像两个没了牵线的木偶人,面对面,但谁也不说话,院子里无比安静。不知哪里响起热闹的鞭炮声,听不真切,仿佛穿过一层浓雾,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战争面前,这座院子太小了,里面的人更小,渺小到最轻的枪械就能轻易抹平。我没有办法再恨杨戬,他毕竟是我的哥哥,也没有办法原谅他,他毕竟是我的哥哥。

  

  我抬起手,指了一间卧房,“我去看的时候,香儿还没醒。”

  

  杨戬说好,抬步向那边走去,与我擦肩而过。我本想再说些什么,让他不要忘记自己身上流的血,不要忘记他和沉香是亲舅甥,不要忘记……我终究什么都没说。我骗得过其他人,可如何也骗不过自己——我明白他什么也没有忘记,他或许是我们当中最清醒的人。之后的日子里,别的场景一点点模糊褪色,但我始终清晰地记得这一幕:杨戬推开那扇门,极力放轻了脚步才迈进去,仿佛生怕惊扰一场美梦。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沉香。



     【沉香】

  有段时间里,我经常回想起我和杨戬初见的情形。对我来说,这不再是一个单薄的记忆影像,它在一遍遍的回忆里变得厚重、立体,我疑心它已经长出骨骼血肉,变成了某种活生生的东西,顺着血管筋脉,钻进我的大脑,再顺着喉咙钻出来,因此我才会时刻想起它,无数遍说起它。

  

  有天我去敖家找敖丙玩,我和他父亲问了好,敖丙带着我去梨园看他新捧的戏子。我们坐在二楼包厢里,敖丙穿西装,我穿长袍,各自拿着块梅花糕吃。

  

  我说,你捧戏子,敖广先生不会生气么?

  

  他说,他才不想管我,在他眼里,我就只能捧捧戏子了。

  

  我说,可敖广先生看你的眼神很认真,或许他不是不管你,只是放你做开心的事。

  

  敖丙把糕点放下了,眉毛高高一挑,又落下来,好像满不在乎似的,哼了声说,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我又不是他父亲肚子里的蛔虫,我只是沉香。但敖丙盯着我,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细小的亮光,我看出他很期待我说些什么,一些不浇灭他希望的证据。我便发散思绪,漫无边际地想。

  

  想我趴在母亲膝头,她捧着我的脸端详半响,说我的眼睛像她小时候养的狸奴。杨戬刚好来给我们送水果,他切好了摆在白瓷盘里,母亲便非扯过他问,香儿是不是很漂亮,眼睛像不像家里我养的那只小狸奴?杨戬好笑地对她说,哪里是你养的,我养的还差不多。母亲伸手要打他,碍于膝盖上趴着个我,没能成功。杨戬两手掐住我的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说,别急别急,我来看看。杨戬的手很大,他一手托起我的下巴,视线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弄得我的脸很痒。明明视线又没有实体。我们靠得很近,听得见彼此的呼吸。趁母亲不注意,他轻声和我说:“你母亲可喜欢捡小动物了,今天抱一只脏兮兮的狸猫,明天提一只嗷嗷叫的小狗,她只负责带回家,最后都是我来养。”母亲还是听见了,她一拳捶在杨戬肩头,说他胡说。杨戬忙不迭点头,笑眯眯地移开话题,说,我觉得呀,沉香更像小狼,狼群里最好看的一只。

  

  我想起来了,敖广先生看敖丙的眼神,和杨戬看我的眼神,它们重叠在一块。两者如此相似,又好像截然不同。它们拥有一个共同的交点。拥有这个交点的目光看向的尽头,只会是重要的人。杨戬留在我这的记忆成了证据,我不太信任自己,却百分百信任杨戬。于是,我把这个发现告诉敖丙,他愣怔一瞬,又低头慢慢地吃起糕点。

  

  我问他,你不信我啊?

  

  敖丙咬着梅花糕,他半天才吃了小半块,没有回答。

  

  我没有追问,毕竟这是敖家的事情。我又捻了一块梅花糕。

  

  记忆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一旦停止追忆,趴在母亲膝头的场景便开始褪色,那天房间里点的熏香是什么味道?白瓷盘里装的是红橙还是草莓,之后我们又说了些什么话?我记不清楚了。唯独杨戬的颜色依旧鲜明,手指上带着水果香气。杨戬。又是他。总是他。我干脆用手肘推了推敖丙,叫他同我聊天,“敖丙,你知道我第一次见杨戬的时候,心里在说什么吗?”

  

  敖丙飞快地说:“这个人长得好高,怎么能这么高,吃什么长的。”

  

  我说你怎么知道呀。敖丙翻了个白眼,说,你和我说过八百遍,我都快要背下来了。

  

  我不相信,真的说了这么多次吗。

  

  敖丙摊开手数给我听:“去学堂路上你要说,来我家书房温习功课要说,去酥琼坊买点心要说,现在来梨园看戏还要说。”他恹恹地看了眼戏台,戏子正唱一段落,他随意拍了拍掌,回过头和我说:“我看你去说书好了,我也不捧戏子,改捧你就行。”

  

  我说:“肯定还有没说过的地方。”

  

  敖丙说:“绝对没有。”他又数起来,说知道我们在杨府见面,杨戬当天就带我出门玩,亲自开汽车,甘愿当我的司机,给我买点心,买所有能看见的新奇古怪的玩意儿……

  

  我边听边笑,笑声或许很奇怪,因为敖丙停下数落,转而盯着我,目光复杂。台上戏子唱“莲花辞”,唱“万般因缘终有止休,只盼孽缘断,再从头。”我听见敖丙的声音混在唱词里,他说,你笑得好难听。我说哦,就不笑了。

  

  看完戏,杨戬来接我。他等在梨园门口,一道圆拱门外,一身新颖的白洋装,好像一尊白玉像立在日光下,我虔诚地穿越拱门,去拜他。杨戬和敖家司机聊天,白手套懒洋洋搭在车门上。我走近时,正听见他说,我家沉香就很好。心底轰然一声,那点虔诚摇摇欲坠,我不要跪拜在玉像前了,我贪得无厌,锁起庙门,清扫香台,我要他只做我一人的佛。

  

  我叫他:“杨戬。”

  

  他就转过脸,扫去漫不经心的神情,满眼笑意地望我:“没大没小的。”但我知道他没有计较。他拉开车门,我们一起钻入昏暗的车厢。

  

  杨戬坐得很近,明明车厢那样宽敞,他偏紧紧坐在我身边,我的手臂挨着他的,我的膝盖撞在他大腿上。真奇怪,他碰起来很温暖,一点不像玉,反到像滚烫的水。我明知故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杨戬垂眼,轻飘飘扫了我一眼,他嘴角天生上翘,全然不笑时也温柔如桃花,“在说你坏话呢。”

  

  “胡说。”

  

  “怎么不信,沉香在外面连‘舅舅’都不叫一声,还说不得了?”

  

  我不理他。杨戬压低身,气息沉沉地吐在我耳畔,说,以后不要再来梨园了,好不好。我想回头看他脸上神情,杨戬没让我如愿,一只手握住我肩膀,另只手摘了手套,掌心贴在我后颈,五指一拢,将我捏住了。他又问一遍,好不好。不是询问的语气。我在想,要不要像敖丙对他父亲一样,甩开杨戬的手,拒绝他,反对他,他凭什么决定我的去向?可我不舍得。我侧过头,脸颊蹭了蹭他的小臂,轻易答应了他。我说,好,以后都不去了。

  

  杨戬笑起来,露出两枚虎牙,很天真似的。真乖,他说,我刚才是和别人夸你呀,我的沉香是好孩子,从来都听舅舅的话。

  

  你的?我问。

  

  不是我的吗?他反问我。像一个短短的陷阱,我和他对视,我自投罗网了。

 

  

  其实敖丙不知道,我确实还有许多没告诉他的事情。他不知道我第一次见杨戬,不是婴儿出生无意识的第一面,是他真正走进我眼里的那种“见”。他走在街上,穿蓝襟白袍,衣襟上飞满云纹,我的视线被他抓走,再也没还回来。那天是母亲生辰,我原本出门拿给母亲的礼物,回程途中看见他,手里还拎着首饰盒,就那么迷迷糊糊跟了他一路。杨戬以为我是小贼,拧着我回杨府,给母亲吓了一跳,弄明白缘由后又哈哈大笑,说杨戬缺心眼。杨戬给我道歉,低眉顺目,说:“都是舅舅的错,还想给外甥留个好印象,没想到给人抓了。”我气不过,呛声说你看起来就一身清白,哪个贼盯上你。母亲在一旁帮腔,所以说你舅舅缺心眼。杨戬就眯起眼笑,说,“采花贼。”摸了一把我的脑袋,自顾自走了。

  

  他不知道杨戬去西洋留学五年,西装,马甲,领带,白手套,鹿皮手套,林林总总堆满几个衣柜。他会用烟枪,也会在指间架一根小巧的洋纸烟,但他从不抽烟,烟味沾染不到他。他从小习武,他告诉我,练武的人不能碰烟,吸了这个,拳脚会变得笨重。我说,现在不都用枪?杨戬弹了下我额头:“乱说话,枪和拳脚,不一样的。”我们在院里桃树下,桃花开满枝头,铺天盖地的花香,杨戬握着一柄铁剑,剑锋青亮。他在我面前练杨家剑法,招式锋芒毕露,剑光藏尽杀机,剑尖所过之处寒意涔涔,一滴露水也未沾。剑风平息后,我愣了半响,才慢慢转眼去看使剑的人,去看杨戬。他肩上落满桃花。

  

  此后再看任何一杆烟枪,任何一支香烟,其中飘出的粒粒烟尘,在我眼中都笨重无比。它们飘得再高再远,终究要落到地上,落进泥土里。

  

  他不知道我发过一场大病,意识昏沉,满眼荒唐古怪的梦境。我在梦中看见一个拜神的影子,他抚摸神像合拢的双眼,攀上莲台,吻了神像嘴唇,便匆忙逃走了,我追在他身后,跟着他走走停停。我问他,你拜的是谁?他向右看去,并不回答。我接着问,你又是谁?他向我看来,并不言语。我醒过来了。现实比梦境更难受,呼吸间,鼻腔充斥满咸涩的血味。右边伸来一双手,干燥,有力,扶起我,让我靠在床上。我挣扎着想说话,开口发现喉咙哑得不成样子,说不出半个字。

  

  杨戬用手帕擦去我脸上冷汗,问是不是要喝水?是不是很难受?他端了杯温水给我。

  

  我凑过去,借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尝试着说话。我说:“我做梦了。”

  

  杨戬平稳地举着杯子,“梦见了什么?”

  

  他只穿一件雪白单衣,身后夜幕重重叠叠,如同帷幕层层落下。他还端着杯子,食指圈过杯柄,小指撑在杯座下,那茶杯在他手里显得很小。我没有马上回答,他好脾气地笑,说舅舅先把东西放了,就探过身,伸长手,将茶杯放在小几上。做完这些,他又和我开玩笑,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梦里做了什么坏事情?

  

  我忽然紧紧抓住他小臂,手腕颤抖着,盖住杨戬眼睛。他怎么猜得这样准?他是否拥有一只永不闭合的天目,能看穿一切,看穿我的梦境?然后我撑起身,亲吻了他。

  

  后来,这个夜晚流走了,如同捧不住的雪,阴冷的黑夜过去,新一天的太阳升起,无可遁形的雪白阳光下,雪融化成水,从我指尖流走了。除了冻伤的手,再找不到其他痕迹。

  

  我常常怀疑那个夜晚是无数幻梦中的一个,我病得太重,神智不清,误把梦当成现实。如果是梦,那真是不可多得的美梦,使人想要多睡几场:我去咬他的下唇,用舌尖舔他,一手压着他小臂,另只手攥着他衣领,我害怕他扔下我离开。但是,杨戬没有推开我,只有唇齿交叠间溢出轻轻一声叹息,他握住我的手,加深了这个吻,他摩挲我的鼻尖,我们的嘴唇撞在一起。我不记得这个吻持续了多久,一秒钟,一万年。我记得杨戬放开我,把我塞回床褥中,说,沉香啊,要早点好起来才行 舅舅会心疼你。

  

  这是亲吻后会说的话吗?我不知道。

  

  杨戬没有变化,好像全世界只有我在纠结那个夜晚的真假。他依旧打扮得光鲜亮丽,穿西装,穿长衫,黑发高挽成马尾,或者轻飘飘地落满肩头。

  

  他带我去军部靶场练枪,他说是玩,不是学。手枪后座力不大,只在子弹出膛时震得枪管上抬一下,杨戬还是站在我身后,用力托住我的手。他的部下看见,就笑,笑完告诉我,长官是怕弹壳烫到你。又去拍杨戬肩膀,说男孩护这么紧,以后他要自己开枪了,怎么办?杨戬正给我揉手腕,他掌心很烫,指腹却是凉的。杨戬回头和他说,我没死呢,就不会有他自己开枪的一天。我不喜欢他把死挂在嘴上,说了他一嘴。他露出狡黠神色,问我是不是不舍得他。我咬牙切齿地说对啊,扯住他的衣领,把那张永远光鲜的脸拉下来,孤注一掷,亲在他侧脸,然后等着他的反应。杨戬摸了下脸颊,好像刚刚发生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他还装模作样叹气:沉香太喜欢舅舅了,该怎么办。

  

  他到底记不记得那个夜晚?

  

  一个夜晚结束了,后头还有千万个白日,千万个夜晚。杨戬依然给我和母亲送水果,切成漂亮形状,摆在白瓷盘中央。他的手指依旧携带水果香气,我花费越来越长的时间待在他身边,试探各种亲昵的底线,杨戬从未拒绝,那水果香气环绕我,包围我,久经不散。

  

  我终于忍不住,拖着杨戬到莲池去,手背在身后,指头绞来绞去,问他:“杨戬,我之前生病,有个晚上你来照顾我,你记得吧?”

  

  杨戬想了想,说:“我不止照顾了一个晚上吧,你个小没良心的。”

  

  我说:“不是这个意思……”

  

  杨戬说:“你一生病就爱做梦,一做梦就醒,醒来也说不出话,手指在那胡乱比划,也看不出要干什么,只能靠猜,得猜半晌。照顾你可累人了,不许抹我功劳。”

  

  我有点无语,只得顺着他:“我记性很好,保准记得你照顾了我好几晚。”

  

  杨戬满意了:“你继续说吧。”

  

  我忽然不想追问了,让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朦胧下去,有什么不好。一个不知真假的夜晚,一个没有结果的亲吻,有什么不好。答案浮出水面,我真的想面对它吗?杨戬走在我身边,姿态轻松,无比自由,仿佛即使用尽这世界上一切答案、一切真相,都留不住他。

  

  我说:“也没有什么。我忘了。”

  

  杨戬闻声站定了,直直看着我,我忐忑不安地同他对视。半晌,蝉鸣止息的空隙里,他忽然说:“看来我的记性比沉香好一些。我还记得。”

  

  杨戬很重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情人间十指相扣的握法。他的指节突出,每根指头都带着长时间用剑用枪而起的茧,握住我时存在感很强,几乎使我立即安心下来。他牵住我,我们坐在石栏杆上,离池水很近,一株莲花轻轻摇摆着,粉白的花瓣几乎触到我们肩膀,下一秒我的心开始狂跳:杨戬倾身过来,吻了我。我以为美梦成真。就是这么个时候,母亲看见了我们。

  

  杨戬站起来,挡在我面前,拦住了母亲朝这边望来的视线。由于这个缘故,我关于这天的记忆很古怪,记忆中杨戬和母亲的脸都一片空白,我不晓得他们以何种表情对视,我只模糊记得杨戬的声音。他说,都是我的错。我爱他。对不起。

  

  像三流话本里的台词,每次和敖丙去茶楼聊天,说书先生说起这种故事,我听了都会发笑。我应该笑的,真的。可我没有。我依然呆坐在石栏上,杨戬的手早就抽出去了,他带给我的温度一点一点流失,我的脸颊一片冰凉,没有下雨,可潮湿的水滴落进我掌心,把最后一点余温也带走了。此时我不知晓这是泪,正如从前我不知晓那是爱一般。

  

  

  杨戬离开我们的宅邸,离开了东海。母亲没有和我说起哪怕一个关于他的字。我走出莲池,走出石拱门,整座房子就失去了杨戬的痕迹。他的房门向外大敞,房间漆黑一片,他的剑挂在墙上,衣柜旁的手提箱却不见了。

  

  我跑去问母亲,杨戬呢?舅舅去哪里了?

  

  母亲脸色极其难看,倚着椅背,指尖苍白,好像被冻在冰天雪地里。过了半晌,母亲终于说,沉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按着额头,眉毛紧紧蹙着。痛苦吃她,如同蚕吃桑叶。

  

  母亲没有错,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也是最好的妹妹。杨戬给我舞剑,他接送我,为我抬高枪管,水果永远切好摆在白瓷盘里,他原本已经放任那个夜晚悄悄流走了,他也没有错。突然的,我浑身战栗,如同闪电击中我,我加快脚步,一步、两步、三步…我小跑起来,跑过了莲花池,跑过院里桃树,沈嫂在后头叫我,她什么也不知道,以为我要去找杨戬,她远远地喊,小少爷,杨先生走得急,说是去蓬莱当司令去了。我把她的声音甩在身后。我跑啊跑,跑过流水逆流,跑过天光倒转,跑回了那个夜晚。

  

  我猛地推开门,想阻止荒谬的源头,可我的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吻再一次发生。病怏怏的沉香把下巴搁在杨戬肩头,他抱着杨戬,对我说:“再选一次,你还是会让这一切发生,即使你知道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不是?”

  

  我无可辩驳。




       【杨戬】

   

  我看见他皱起眉头,眉间挤出一道浅浅的沟壑,我刚想伸手抚平,就听见他问我:你的?

  

  我停住动作,眨眨眼,不是我的吗?

  

  又来了,他脸上又露出那种“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的表情,眉毛更深地皱一下,然后淡淡分开,嘴角向下压。他撑住我的肩膀借力,支起身拉拢前后座的隔帘,又对我说,把车窗帘子也拉一下。我笑着看他,没有动,他犹豫不到一秒,自己探出手把帘子拉上了,我们离得很近,呼吸轻轻地喷洒在我耳旁,那么温热,带着点不可察的颤抖,我想起宿舍花坛里翻着肚皮睡觉的小猫。我和大圣有时候会喂它,学校发鱼罐头,我们都吃不惯,两个罐头全撬开摆在猫面前,猫很小,要慢慢舔一下午才能吃完,等最后一点鱼肉被舔干净了,然后猫凑到我们旁边,舔舔我的手指,再舔舔大圣。光线一暗,他把帘子拉得严严实实,人造的黑夜短暂降临,一起降临的还有他的嘴唇,迅速地贴了一下我的嘴角,又降落在食指上。

  

  我很快适应昏暗的光线,我的眼睛向来很好,他的五官的轮廓在我眼里变得清晰:尖下巴,杏仁眼,睫毛湿漉漉的,我在心底说,就这么喜欢我,太听话了,太容易受骗了,幸好和他躲在黑暗里接受这些颤抖的吻的人是我。我问,我手上有没有鱼腥味?他好像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视线触到我的眼睛又埋下去,说,没有。过了会儿,他羞赧又认真地告诉我,手指上只有香味,水果香味。

  

  回东海的路上,我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逃的景色,眼前忽然闪过这一幕。我伸手杵在大圣鼻子底下,问道:“我手上有水果味吗?你给我闻闻。”

  

  他原本在军部待的无比自在,平阳军突发叛变,一炮把他轰上副司令位置,这场战打多久,他就要困在前线多久,没有一点好脸色,握着方向盘,余光都没给我,一巴掌把手拍开:“杨戬,你等会,到了前线不用敌军,俺老孙亲自揍你一顿好的。”

  

  我说,到底有没有?

  

  大圣骂道,有个屁,火药味熏死我了!

  

  我笑了声,没说话。

  

  水果香味是很幸福的味道,我挑选饱满圆润的果子,切成块,摆盘,然后看婵儿和沉香吃掉它们,我去洗手,沾到的汁水很容易就被冲刷干净,我从没闻到过它们的香气。这种幸福的味道只存在沉香的嗅闻中。

  

  过了半响,大圣问,你回东海接谁?

  

  我说,我妹妹和外甥。

  

  大圣“哦”了一声,说,杨婵啊,小姑娘比你讨喜多了……你还有外甥?从没听你说过。

  

  我说:“他叫沉香。”

  

  沉香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小孩,从他出生的第十分钟开始,我就这样认为。他在西洋人开的医院出生,之前检查,发丝金黄,带着白口罩的医生对我们说,“胎儿活动少,但各项指标稳定。”又说了一堆专业术语。婵儿不懂英文,但一直听,看模糊的影像图片,看数字,眼睛亮亮的,她问我医生在说什么,我想了想,告诉她:“医生说他是个安静的小孩。”婵儿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闹腾一点也没关系的。

  

  后来护士通知我孩子出生了,可以进去看看,我去看婵儿,她躺在床上,身下是洁白的枕头,洁白的床单,精神很好地催促我,快,允许你第一个抱抱他。我说,我是来看你的。婵儿说,你会喜欢他的。我不置可否。护士是个黑头发的年轻姑娘,抱着裹好的襁褓,她问我们,小孩都出生十分钟了,到底谁来抱他?婵儿还躺在床上,我举手投降,说我来。她就把那团柔软织物递给我,他躺在其中,眼睛还没睁开,我放轻呼吸,把他捧给婵儿看,婵儿看看他,再看看我,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她说,他只哭了很短一会儿。我说,看来他真的是个安静的小孩。我盯着他的脸,问婵儿,“给他取名叫沉香,怎么样?”我们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沉香真的是个十分安静的小孩,白天不哭,拿什么逗他都行,偶尔伸出手在天上乱抓,婵儿的发丝落在他掌心,他五指一握,也很快就松开,改为啃自己的手,到了晚上,就一声不吭地入睡。

  

  婵儿蹲在摇篮边,说:“他好乖,太乖了,哥哥,我没想过要沉香这么乖的。”

  

  我说:“听话不好吗?”

  

  婵儿说:“我想他会哭会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那么听话也可以,闯祸了回来和我撒娇也可以,我永远不会怪他的呀。”

  

  我忍不住说:“你不要把他养成坏孩子了。”

  

  婵儿作势要打我,我不动,站在那任她招呼了几拳,沉香翻了个身,呼吸均匀,不远处,池中已经擎起了莲叶。

  

  莲花开了,结了莲蓬,花又败了,我们吃了数不清多少轮莲子,多到我在军部待了好几年又回东海,过了这么久,沉香还是没能变成坏孩子。

  

  他读许多书,读诗经,读史书,读外国小说,读地摊话本,他跑到街上看杂耍,那种没钱支台子,在街上撑两杆旗,就算开场的戏班,先是十几个穿着破烂的小孩出场,挨个比划童子功,拿竹竿当打棍,有时是生锈的铜剑,还有绑着颜色脏兮兮的穗子的缺口砍刀,最后一个稍微壮实点的“师兄”站出来,往胸口叠放几块石头,咬着牙,大喝一声,旁边人就拿榔头狠砸下去,将石块砸得粉碎。围观的人群纷纷喝彩,沉香拍拍手,等拿碗讨赏的小孩走到跟前了,从钱袋里认认真真数出几张银票,放进去。他有些怅惘地说,如果我没有母亲,也没有舅舅,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我说不会。

  

  我说,即使你母亲不在身边,舅舅也会将你托付给信任之人,尽全力让你衣食无忧。

  

  沉香说,你为什么不带我在身边?

  

  我犹豫了,过了会,我低声说,舅舅担心一个人照顾不好你。

  

  沉香说,戏班走了。我顺着他视线望去,那一班子师兄弟正往城外去,东海多雾,两杆高旗在灰色的阴霾里晃荡荡,很快不见踪影。沉香说,我们也回家吧。他没有再追问。

  

  他还看《摩登风光》,看《蝴蝶梦》,看《甜蜜情缘》……看到某个心惊的地方,就把书一阖,跑出书房,噔噔地穿过院子,跑进我房间,小喘着气问我,“舅舅,他们结局是好是坏?”

  

  我哭笑不得,我说,你往下读不就行了,我怎么知道。他拧起眉头,不太高兴的样子,反问道,你看过那么多书,怎么会不知道?

  

  对啊,我在国内上了五年私塾,又上三年新式学府,想认识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人,便果断地放下许多事,渡过大洋,又在海外待了四年,他读的书我都读过,我确实知晓他们的结局,我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我在等待什么?

  

  或许不该再说沉香,我想起他的次数太多,应该让我的心喘口气。说些别的吧,我侧头看一眼,譬如大圣。

  

  我最初听见大圣的名号,是在国内,在军部,他们说云港那块出了个不得了的拳师,一连踢了四五家拳馆,专挑有名望的踢,打完就走,没有输过一次。我随口说,“这么厉害,叫什么名字?”他们互相看了几眼,都摇头,有个人犹豫着说,“好像自称大圣,也不像真名。”我没有放在心上,不说云港离我太远,即使近在蓬莱踢馆,我也没心情管这些闲事,他人的事情,随他去吧。

  

  后来我去留学,午休时段,我坐在宿舍门口的花坛边晒太阳,一个人影走过来,东方人面孔,眼尾向上勾,眉毛很浓,毛发却是亚麻色,头发,眉毛,睫毛,都是,被阳光涂成更浅的颜色,身上挂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下半身穿着黑色束口布裤,就是那种武堂常见的裤子。他晃到花坛前,掏出一个罐头,今天食堂发的,我也有一个,只吃了一口。他朝花坛里伸手,一手把罐头打开,摆在花丛底下,左右看了两眼,突然说,你有罐头吗?带着点口音。

  

  这里只有我和他,我点点头。

  

  他说:“你还吃吗,不吃可以给我。”

  

  我说:“在宿舍里。”

  

  他说:“这只猫胃口大,一罐不行,你哪间宿舍的?”

  

  我笑了,他真是不客气,我说,“哪里有猫?我好像不认识你?”

  

  他把罐头往里推了推,直起腰,转过身和我说话:“它等会才来吃饭。叫我大圣就行。”

  

  原来他就是大圣,看起来真不像个拳师,也不像留学生,看他的头发,倒是更像一名混血儿。下午课上完了,我回宿舍取了罐头,楼梯走到最后一级,看见大圣站在那,下午的阳光是昏黄的,倾斜的,歪斜着把楼梯口涂抹成橙黄色,大圣站得很挺拔,肩膀平阔,微颔着下巴,我有点相信他是那名从未输过的拳师了。我们走到花坛边,果真有只猫在那,中午大圣放的罐头已经被舔空了,我把手里那只也推过去,学他的动作,食指抵着推到猫鼻子底下。

  

  大圣低低骂它,懒猫。

  

  我哈哈大笑,说,喂都喂了,还和它计较干嘛。

  

  那座花坛是我和大圣为数不多的交点,我们的课程不一样,宿舍不是同一栋,只在食堂发鱼罐头的日子,我们心照不宣地回到花坛前,开罐头,喂猫,然后坐下来聊些不轻不重的话题。他说他是孤儿,十岁前在戏班子里,十岁后他逃跑了,被一位老拳师捡到,就认了师傅,跟着学拳脚。他说踢馆是因为对那些人看不过眼,具体的他没有多说。我说我有个妹妹,叫杨婵,我给他看婵儿的照片,我说她嫁了个不那么好的丈夫,但有一个很好的儿子……我也没有多说。

  

  他说我是个奇怪的人,“表面人模人样,其实屁都不在乎。”

  

  我举举手里的罐头:“我还帮你喂猫呢。”

  

  大圣说:“帮我喂?这就不是我的猫!”猫蹭过来舔他手指,他挥手说去去去,“你不在乎猫,更不在乎人,好像天底下只有你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确实不在乎这只猫,可我难道没有在乎的人吗?沉香、我努力甩开这个名字,还有其他人供我作证,母亲,婵儿,我在乎她们,如果有要献出生命的时刻,我必定会献出,可为一个人去死就是在乎吗?我看出那个要娶婵儿的男人不堪所托,我知道她最终要失望要痛苦,可我只是阻拦,我先放弃了,我同自己说,我担心我照顾不好婵儿。

  

  我还是笑:“原来我是这么好看穿的一个人。”

  

  大圣说:“没兴趣琢磨你,是你根本没藏,谁都看得出来。”

  

  沉香看得出吗?

  

  他生过一场大病,早晨出门还好好的,回来就奔进房间躺下,说头晕,我掀他的被子,喊他吃饭,好半天被沿才伸出一只手,拽住我衣袖,手指捏得很紧,像拽住能让他心想事成的神仙。我有点好笑,哄他:先吃了饭再睡。他探出半张脸,声音闷闷的,说,舅舅,我或许要生病了。当晚他便发起高热。

  

  沉香,沉香怎么能随手丢出轻飘飘的预言,它们盘旋一阵,无误地落回他身上。

  

  那几天婵儿不在,我手忙脚乱地照顾他,他不分日夜地睡在床檐里,眼皮透红,看见其中青色纤细的血管。他做很多梦,他说梦话,他叫我的名字,“杨戬……”、“舅舅”,紧随一串混乱的梦呓。一次他很清晰地说,“舅舅,我喜欢你。”我打翻了水盆,热水到处都是,打湿了我整条袖口。我以为他醒了,可他还紧闭着眼。这个夜晚之后,夜幕再临,他不再呼唤我了,不再念那些呓语,他从梦境中醒来。我端水给他,我和他开平常会说的玩笑。他吻了我。

  

  我以为这个夜晚昏沉,可他无比清醒。

  

  他在我身边的时刻只多不少,他叼走我指尖的水果,微凉的嘴唇落在我侧脸,他喜欢上握我的手,靠在我怀里学枪。某天他指着镜子里我们的倒影,笑着对我说,“舅舅,他们结局是好是坏?”

  

  我哑口无言。

  

  或许他早早就看出来了,沉香很聪明,他……我怎么还是想起沉香。

  

  车窗外风景逐渐清晰,我看见熟悉的砖墙街角,户户门前悬着灯笼,有的人家在枯枝上系三圈红绳,下面串着鞭炮。大圣敲了敲方向盘,降下玻璃望了眼外面,路边几个小孩牵着手,一人一颗分糖葫芦。大圣收回目光:“就要打仗,还没出年呢。”他说:“你赶紧吧,明早就要去接应十三军,没几个时间。”

  

  于是我下车,推开门,我终于再次见到沉香。

  

  我把脚步放得很轻,几乎是踏着浮尘在走,沉香阖着眼,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半张脸压在枕头上,脸睡得皱起来,如同不认识任何苦难的幼子,即便睁大眼睛去看,也只能看见雪白天光,桌上瓷盘里摆好水果,屋子里充满清涩香气,我想永不打扰他,我想他永不从美梦里醒来。但是靴子在地上踏了两步,难免发出声响,他立时睁开眼睛,像是惊醒。

  

  沉香看着我,揉了下眼,再看:“……舅舅?”

  

  他说:“你回来了?”

  

  他说:“你来带我走吗?”

  

  我说:“我来接你们离开。时间很紧,很快要出发。”

  

  他不说话了,低着头,沉默着。我以为他在想要去哪里,出了什么事。我没有想到,过了会儿,他小声地,试探着说:“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说:“不……我要听军部指挥。”

  

  沉香盯着我,他的眼睛很潮湿,如同池面浮动的游雾。半晌,他没头没尾地说:“如果我真的只是路上撞见你的小贼就好了……”

  

  他跳下床,用力推开我,光脚踏在石板上,如同每个我和他度过的夏季一样,轻盈地向我不在的地方跑去。

  






  

  

  

  

  

  

  

  

  

  

  

  

阿秀

【鸢张绣x贾诩】安全感(上)

一.

诸葛诞快步走进他哥哥诸葛瑾办公的地方,一旁的侍从赶紧阻拦,诸葛诞一个闪身略过

熟门熟路的绕过屏风,才看到里面一堆人正在议事,上首坐着的是广陵王

广陵王还是世子时便是侠肝义胆,常常一人一剑行侠义之事,引得无数人推崇

后来她继承王位,重建绣衣楼,护天子,诛佞臣,虽没能阻止董卓鸩杀先帝,但也拼尽全力护住了先帝唯一的弟弟

后来董卓乱政,广陵王回到徐州欲起兵讨伐董卓

徐州豪族张氏家主张邈,陈氏家主陈登倾全族之力支持。对内有陈登辅政,对外有张邈奔走,讨董联盟破裂后,广陵王在徐州逐渐站稳脚跟,建立起了属于她的势力。而经过张邈的举荐,如今广陵王麾下能人辈出

眼下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广陵王盘...

一.

诸葛诞快步走进他哥哥诸葛瑾办公的地方,一旁的侍从赶紧阻拦,诸葛诞一个闪身略过

熟门熟路的绕过屏风,才看到里面一堆人正在议事,上首坐着的是广陵王

广陵王还是世子时便是侠肝义胆,常常一人一剑行侠义之事,引得无数人推崇

后来她继承王位,重建绣衣楼,护天子,诛佞臣,虽没能阻止董卓鸩杀先帝,但也拼尽全力护住了先帝唯一的弟弟

后来董卓乱政,广陵王回到徐州欲起兵讨伐董卓

徐州豪族张氏家主张邈,陈氏家主陈登倾全族之力支持。对内有陈登辅政,对外有张邈奔走,讨董联盟破裂后,广陵王在徐州逐渐站稳脚跟,建立起了属于她的势力。而经过张邈的举荐,如今广陵王麾下能人辈出

眼下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广陵王盘踞徐州,两人谁都不肯放过彼此,数次交锋各有胜负。此次便是接到蜂部密报,说曹操有意染指荆州,已经开始调动兵马,不日便会剑指荆州,而第一仗就是荆州前沿——宛城

广陵王不能让曹操得到荆州

孙氏在荆州南牵制黄祖,将来她需要有人同孙氏合作共同攻打荆州,所以对张绣,广陵王还是希望可以招降

诸葛诞也不是外人,他与其兄诸葛瑾投靠广陵王已久,只是为人散漫不乐意受拘束,所以未曾领差事,此时众人见来人是他也不在意,广陵王更是指了处空位置让他坐下便继续刚才的话题

绣衣楼自武帝时期便存在,加入绣衣楼的密探有时甚至互不知晓,今日在此议事的均为广陵王心腹,是以她也放松了不少,随手将蜂部的密报递给了下首的陈登

陈登接过草草看过后又给了身旁的张邈

张邈素有徐州首智之称,看过密报后几乎是立刻便有了主意

“宛城新任守将张绣是西凉人,恰好是贾诩学弟的同乡。学弟,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诸葛诞看向贾诩,那是个苍白阴郁的青年,尽管现在的天气并不寒冷,但他还是穿着厚实的衣服

诸葛诞不是没见过病人,毕竟绣衣楼里每月采购的药材都能养活一家药铺了。但想贾诩这般脸色如此难看的真的不多见,大约是最近一直阴雨天的缘故

贾诩摊开密报看了两眼,点头应下了

广陵王担心他身体不适,有些犹豫,“我让天蛾送你过去。”

并非广陵王不够体贴,非要勉强一个病人,实在是西凉人普遍抱团排外。他们之间可能整日打的你死我活,但如果有外人又会一致对外,不经引荐通常是见不到的

贾诩出身凉州武威,是西凉唯一考上太学的人,之前在董卓麾下效力,董卓死后他被郭汜和李榷争抢,最终归于广陵

贾诩虽然行动不便,但也不是事事需要他人照顾的性子,当下就拒绝了

广陵王知他要强,也不再劝说,只与众人商议细节后便散了

诸葛诞拉着他哥去吃饭,饭还没吃完就听到贾诩已经动身去宛城了



二.

张绣的宛城将军做的不太安稳

刘表命他屯兵宛城为的是让他作为荆州番屏抵御曹操,而张绣行伍出身,早年跟随叔父张济,张济死后他才收拢残兵有了自己的势力

他与西凉出身的其他军阀一样,冲锋陷阵没有问题,但治理一方却是困难重重,在贾诩到来前张绣已经镇压了三次军队哗变了

侍从呈上拜贴,张绣接过后打开——武威贾文和

张绣知道这个人,西凉的的神童,唯一考上太学的神童。如果西凉人共享一个大脑,那贾诩就是独占四分之三,剩下四分之一在张文远那里

张绣幼时被野狼抚养长大,就算回到张氏也习惯同狼犬一起行动,所以当贾诩进来一群狼犬围着他这里闻闻那里闻闻时,张绣没忍住也凑了上去

贾诩看着这个趴在他颈窝嗅闻的人,他那向来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都不会改变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人脑子没问题吧?




张绣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只是贾诩身上的味道实在太好闻了,不止他喜欢,他的狼犬们也都喜欢

他们坐定后,贾诩便将来意说明了

“殿下许诺,此战结束后愿将南阳送于将军。”

张绣很满意这份盟约,他有野心,想要爬的更高。眼下广陵王送来的礼物很和他的心意,无论是南阳,还是贾诩

张绣用酒杯遮住他勾起的嘴角,贾诩这个人他要了

既然盟约达成,那贾诩便会留下,张绣毫不客气的将宛城内所有的内务全部交给了贾诩,他的理由很简单——他不会

事实上宛城确实是一团乱

张绣是个武将,还是个并没有经过多少教育的武将,但是偏偏他还是有点脑子的,这就造成了他既不被当地接受,又不被西凉军接受

贾诩叹了口气,至少他约束着西凉军没有烧杀掳掠,还算是个人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他需要帮张绣稳定下来

贾诩将事情掰碎了揉烂了讲给张绣听——

你的身边缺少谋士,也缺少处理内政的官员,你对你的军队掌控力不足所以他们经常哗变

张绣听的频频点头,能被狼犬信任和喜爱的人又哪里会是个坏人呢

年纪最小的那只白色狼犬又凑到了贾诩身边,将头搁在对方膝上

她是姊姊的孩子,刚出生不久,毛茸茸的像个毛团子,平日张绣对她宠爱的紧

她看贾诩没有理她,便翻了个身露出毛茸茸的毛肚皮

贾诩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伸出手在她毛肚皮上挠了挠

小白团子异常高兴,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贾诩后知后觉的发现,张绣的眼睛居然和他的狼犬是同样的颜色



三.

独占四分之三大脑的贾诩玩那些脑袋空空的西凉兵和玩似的,没几天张绣的亲卫就对他顶礼膜拜了

宛城暂时也没有势大的豪族,随着曹操军队逐渐逼近,贾诩也越发忙碌了

这日贾诩向张绣要来府库钥匙想去清点军需,谁料张绣将府库钥匙、兵符连同自己私库钥匙一并给了贾诩

贾诩看着面前的兵符,倒也不必如此

“先生所需之物尽可自取,我既相信先生便是全心信任”

张绣倒也不是真的全然放心贾诩

他的势力有很大一部分是继承自他叔父,但是他的叔父有自己的亲子,那些支持他堂兄的家伙三天两头闹事,这也是张绣军队连续三次哗变的原因

张绣需要有人帮他除掉那些人

贾诩来的正是时候

与曹操一战若胜,他便是投靠了广陵王,将来与孙氏南北夹击,拿下荆州指日可待,他亦可分一杯羹

若是败那就降了便是,左右他都是不亏的

当然,他还是更希望可以赢,一个南阳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他想吃的更多

“我需再去军营看看,将军可要同去?”贾诩问

“先生相邀,绣自当与先生同去。”张绣回道




中军帐内张绣将一份名册表交给贾诩,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喊杀声不断,伴随着兵器碰撞的声音传来

张绣的副将闯了进来,“将军!军队哗变了!”

张绣听副将这么说,当下提枪便走

“将军!”贾诩拉住张绣,手指在名册上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个,趁乱解决掉”

张绣没问为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吩咐亲卫保护好贾诩就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嘈杂声逐渐变小,贾诩在几个亲卫的保护下出了军帐

张绣的长枪正将一人洞穿

贾诩四处查看,在人群中发现了他漏掉的人

从亲卫手中取过弓箭

在壶关一战前,贾诩也是弓马娴熟之人,虽然后面伤到了腿,但他的箭法一直没有落下

箭如同流星一般,一箭封喉,那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是谁叫了声好

张绣回身望去,贾诩正转身回到军帐内

在初见时张绣便觉得,贾诩像草原上开出的最艳丽致命的花,美丽、颓靡、却能要人命

贾诩坐回桌案后继续处理未处理完的公文

张绣在外面把沾了血和尘土的外衣脱了才进去,贾诩抬眼时看到张绣只着里衣的样子

“杀了?”贾诩问

张绣回答,“杀了。”

没有问为什么,倒让贾诩有些惊讶,“将军不问我为何要杀他们?”

亲卫端了洗漱的用具进来,把东西放好就出去了,张绣干脆把上衣也脱了

贾诩看到他的背后是满背的双狼刺青

西凉人信奉牛王,倒是很少有人崇拜野狼

张绣撩起头发,用沾湿的帕子擦拭身上的血迹

“文和是发现什么?既然是文和要我杀的人必然有他们该死的理由。”




四.

今天赶不回城了,两人决定就在军中睡一晚,洗漱完毕准备就寝

张绣说来不及收拾出一个新的营帐了,让贾诩和他挤一挤

贾诩想了想那些西凉兵臭烘烘的住处,还是上了榻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些话

因为物资有限,两人只盖了一条毯子,尽管中间隔了距离,但张绣身上的热气还是源源不断的传了过来

贾诩想起白日的事,向张绣询问,“我看将军背后有双狼刺青,可是将军家中图腾?”

“不是”张绣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缥缈,“我幼时父兄战死后被叔父收养,只是刚到武威没多久就被当做堂兄的替身送去做了质子,运气不好被发现了,后背就被刺上了这个。”

“不过我和狼确实有缘分。当时烧的晕晕沉沉的还是想着要逃,慌不择路间跌落了山崖,前面是被雪覆盖的山谷,后方是吃人的西凉人,想想被抓回去的后果,我还是往前跑。大雪封山无水无粮,我快要死的时候看到两只弱小的狼崽,就像我一样,快要死了。当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我扑上去咬断了他们的喉咙。”

“母狼会将弱小的狼崽丢出巢穴,即使是阿玛也不例外,我啃咬她的孩子时她就在旁边看着我,然后她将我叼回了巢穴,所以我也算是被狼养大的。”

贾诩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所以将军能听懂野兽的语言也是因为同野狼生活过的原因吗?”

张绣笑了笑,“大约是饮过狼血吮吸过阿玛乳汁的缘故,自那时起我便能听懂他们的语言,他们如同我的家人一般,家人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的想法呢?”

贾诩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之前他便发现张绣比之其他西凉人更加恣意妄为,现在看大约是兽性占了一部分原因

张绣看天色不早了,将盖在两人身上的大氅往贾诩那边扯了扯,便闭上了眼睛

贾诩也睡着了,只是他睡得并不安稳

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自壶关后他几乎夜夜梦魇

这次的他躺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下被压的喘不过气,仿佛失去了全部的气力,贾诩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的躺着

他身上的是侏侏吧?学长说侏侏受惊跑了,但他知道,他的侏侏为他挡了致命的一击死在了他的眼前

侏侏的身体变得好冷,可他不想动,只有在梦里他才能再次离侏侏这么近

这些人,这些尸体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宁愿自己在壶关就死掉

贾诩透过尸体的缝隙看到了天上的冷月,模糊的,仿佛是碧绿色的

贾诩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朦朦胧胧间他感到有什么在自己眼前

睁开眼,是张绣的脸

这时他才想起,是了,今晚他是和张绣同塌而眠的

贾诩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梦里呼吸不畅了——张绣的一条胳膊横在自己的胸口!

西凉人本就健壮,张绣比郭汜他们更要高一些,往常看不出来只觉得他精瘦,现在看来这人也是一样的重!

张绣十一岁就上了战场,他的警觉性极高,所以贾诩这边一醒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一眼贾诩,将大氅整个拽到他那边盖好,然后长臂一揽继续睡觉

贾诩被揽了个满怀,两人紧靠在一起,滚烫的热意透过单薄的布料传递过来,像一团温暖的火焰

贾诩不止吵醒了张绣,还吵醒了因为不被允许上塌而委委屈屈缩在角落的小白团子

她起身抖了抖毛,轻轻巧巧的跳上了榻,在二人中间寻了处空隙趴了下去

壶关一战后贾诩的身体一直说不上好,肢体残缺使他气血运行不畅,身上常常感觉到冷,若是遇到天气不好,腿部细细密密的疼痛仿佛会沁入到骨头缝里一般

贾诩不说,不代表他不疼

小白团子正好趴在他受伤的腿上,随着肚皮一起一伏,腿上也能感觉到暖暖的温度

也许是白日与张绣的交谈,也许是今夜梦到了侏侏,习惯忍耐痛苦的贾诩难得没有逞强,他闭上眼,任由自己在温暖之中沉沉睡去




五.

贾诩递交降书的过程很顺利,曹操所有的疑虑都在贾诩的巧舌如簧中被打消了

第二日,曹操进入宛城

觥筹交错间杀意四起

郭嘉突发重疾回了许县养病

宴席总共摆了三日,前两日是本地的酒水,到了第三日张绣借口酒水不足搬来了他珍藏的凉州烈酒

西凉人喝酒就像和水一样平常,两杯酒喝下张绣依旧面不改色,而曹操却有了些醉意

“奉孝时常与我提起文和,不若文和归于我,可好?”

贾诩听到某人名字,手一抖,些许酒水洒在手上

张绣微微侧头看到了这一幕,没有说话

贾诩收拾好心情端起酒杯敬了曹操一杯,“昔日董卓伏诛后诩流落长安如同浮萍一般,承蒙将军不弃愿意收留,奉为座上宾言听计从,今日如何能弃将军而去?”

说罢端起被填满酒水的酒杯,再敬曹操

张绣也劝曹操,“我自叔父去后时常担忧,自觉前途渺茫,想要谋一份差事却屡屡碰壁,今日多亏丞相为我指了一条明路,绣在此敬丞相。”

曹操就这样被二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劝着,喝下去不少酒

周围有侍从想拦着,但看张绣与贾诩同样喝了不少便放弃了

突然有一人快步走了进来,附在张绣耳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向张绣汇报,“将军,这三日出了不少逃兵,您看。。。。?”

曹操在一旁听到了,看张绣慌张的神色便开口让他去处理了

张绣再三告罪才离开,临走前嘱咐侍从,“军中简陋,只能劳累婶婶为诸将煮些醒酒的汤水了。”

曹操此时大脑已经被酒气熏染,“婶婶?”

张绣回道,“我儿时父兄战死,是叔叔收养了我,婶婶待我更是如同亲子一般,叔叔去后我便一直奉养婶婶。”

说到动情处竟掩面哭泣

贾诩捡着桌上可口的菜食吃了几口,今日张绣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精心设计的

他按照曹操脾性推演数次,将可能发生的情况全数说与张绣,张绣则毫无任何质疑,将他的谋划悉数牢记

“将军不必忧心,此次将军得丞相青睐,想必日后夫人便可锦衣玉食生活富足。”贾诩举起酒杯又敬了曹操一杯酒

张绣路过贾诩时,两人视线交汇一瞬便自然的挪开了

贾诩又与曹操说了些别的,直到邹夫人走了进来

只见邹夫人身材高挑身姿曼妙,脸上虽盖有严妆却不难看出是个美丽的女子

邹夫人福了福身便依次为众人奉上汤水后便离开了

贾诩看曹操注意力都在邹夫人身上,随意说了两句便借口自己身体不适不胜酒力离开了

曹操见贾诩离开,又看堂内都是喝多的双方官员,也借口自己要更衣,由典韦扶着走了出去

刚走了没几步曹操就令侄子曹安民去请邹夫人

人很快被带到了曹操面前,曹操见她果然美丽,加上酒意上涌,忍不住就伸手扯住了邹夫人的衣袖

邹夫人似是极为羞涩,用另一边衣袖遮挡住脸,声音都发颤,“不。。。不能被张绣发现。。。”

曹操便命人备车,一行人去了城外军营





六.

贾诩冷眼看着灯火通明的曹营,他的身边站着已经穿戴好重甲的张绣和几百重骑兵

曹军多数已经酒醉,就连典韦今日也喝了不少酒

贾诩取过弓箭,剪头处燃烧着火焰

张绣留下十几名亲卫保护贾诩后便翻身上马

“祝将军凯旋”

随着贾诩将带着火焰的箭射出,张绣和他的骑兵宛如洪水一般冲进了曹营

一瞬间,厮杀声,哀嚎声,兵器碰撞的声音响彻夜空

贾诩看到张绣一马当先,在人群中宛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留下一具具尸体

留下的亲卫也没闲着,射出一片片燃烧的箭雨

四处都是鲜血,都是火光

死亡弥漫的战场并不会让贾诩恐慌,他不是没有见过绞肉机一般的地狱场景,他不但见过,他还经历过

在壶关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壶关,那个彻底改变他们三人命运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郭嘉没有那么恨了,不,应该说他从来都是不恨的

他只是,他只是。。。。

仿佛有一层纸马上就被被戳破,然而在最后时刻却被人打断了

原来曹操被典韦拉出营帐后仓促逃跑,曹昂和典韦留下断后

典韦不愧是沙场老将了,从射过来的箭雨中察觉到了贾诩的存在

当下扯过两人挡在身前便向贾诩的方向冲去

典韦素有以一当百的美誉,此时更是杀红了眼,竟没人能拦得住他,只叫他冲到了贾诩面前

周围亲卫立刻拔刀,就连贾诩也拔出了长剑预备抵抗

却见典韦动作猛的一顿,他的胸口出现了一节枪尖

是张绣

刚刚张绣看到曹操逃跑就想去追,谁料突然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保护军师”的喊声

在追杀曹操和保护贾诩中张绣几乎没有停顿,立刻调转马头向贾诩方向冲去

张绣枪尖带有倒钩,拔出枪时能给敌人带来巨大痛苦和伤害

此时就算典韦勇冠三军,被刺中也失去了行动能力,任由张绣将他挑飞,被一拥而上的宛城甲兵牢牢捆住

“叫军医来给他看看,别叫他死了”


贾诩看向张绣,那人衣摆处浸满了鲜血,鲜红的液体湿淋淋的往下滴,混合着泥土,随着他的走动,沉重的衣摆打在他的靴子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血淋淋的,仿佛刚刚完成狩猎的野兽,但这只野兽会听从自己

这个人对自己向来言听计从

张绣下马快步走到贾诩的面前询问,“可有伤到?”

贾诩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随即看向曹操逃跑的方向

“可惜,被他逃了”

火光映射下,张绣看到贾脸上被溅上一串血珠,他突然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自始至终想要的都是贾诩

从最开始,从初见时

那人身上散发的是致死而生的颓靡,是被撕扯又重组的痛苦,是孤独和恨意交织

是自己的同类

是踽踽独行中终于找到的同类,是与这个世界的关联,是无数危险中的安全感

就在这一瞬间,在周围都是鲜血与火光的战场,张绣终于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爱人,想要被爱

原来早在初遇时,他的狼犬们便替他表达了爱意

张绣笑了笑,“没事,跑了大的不是还有小的吗,文和放心就是”

我的妈呀

【云冰】那什么的家族传统(生子)

(1万字,激情产物,无彩蛋,ooc)

众所周知,三太子们的父亲都不太好当,一个要时刻提防逆子暗杀,一个要时刻提防逆子作死。那么plus版本的三太子会是什么样的呢?

  ——当然是在不断作死中追杀老爹!

  封神榜重开,华盖星却迟迟没有归位。

  敖丙的尸身在东海的海床上娩下一颗龙蛋,靠着生父躯体的余温缓慢孵化着。又着李云祥在龙宫搅了那么一招,险些就成了一颗死蛋!

  小龙是在敖丙庇护下才得安全,生出元神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龙王最后的嘶鸣。

  从龙宫波及出的三昧真火灼伤了环着龙蛋的龙躯,却对龙蛋不起作用。

  紫薇大帝元神出窍,来到东海调查,见敖丙的魂魄迟迟没有脱离龙躯,他施法提...

(1万字,激情产物,无彩蛋,ooc)

众所周知,三太子们的父亲都不太好当,一个要时刻提防逆子暗杀,一个要时刻提防逆子作死。那么plus版本的三太子会是什么样的呢?

  ——当然是在不断作死中追杀老爹!

  封神榜重开,华盖星却迟迟没有归位。

  敖丙的尸身在东海的海床上娩下一颗龙蛋,靠着生父躯体的余温缓慢孵化着。又着李云祥在龙宫搅了那么一招,险些就成了一颗死蛋!

  小龙是在敖丙庇护下才得安全,生出元神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龙王最后的嘶鸣。

  从龙宫波及出的三昧真火灼伤了环着龙蛋的龙躯,却对龙蛋不起作用。

  紫薇大帝元神出窍,来到东海调查,见敖丙的魂魄迟迟没有脱离龙躯,他施法提出敖丙魂魄,命他速归天庭:“华盖星君,速速归位!”

  一道莹蓝色的人形汇聚,正是显出法相的敖丙。他迷茫两秒,快速将以往记忆在脑中过了一遍,当即俯身跪道:“如今我父同我介死于哪吒手中,望大帝怜悯,让我孵出龙蛋再归天庭!”

  “你父子二人虽罪孽深重,但念稚子无辜,倒是可以帮你遮掩一二。”紫薇大帝略略一想,开口道。

  敖丙刚要拜谢,被上司伸手一抬:“……不过你一日不得回返天庭,怕是会多生变故。不如还是随我去吧~”那凡人身上的哪吒怕是不依不饶。

  将要上任的华盖星君满脸惊惧,连文绉绉的词都不拽了:“不行!Daddy死了,大哥二哥不知所踪,这枚龙蛋是东海的最后一点血脉!”

  紫薇大帝叹息,凝神打量那龙蛋,掐算后又因窥得天机,差点一口血喷出去:这什么孽缘!

  敖丙忐忑地看着紫薇大帝,那副神情像极了在敖广面前挨训的时候。

  “便如你所愿。”紫薇大帝咽下一口老血,飞身出了东海。

  哪吒没觉醒前,他和李云祥摩擦不断,却也有了一丝情感纠葛。自敖丙知晓李云祥就是哪吒时,仇怨就将两人隔开,他也没有想到会有龙蛋的存在。

  “真是欠了你的!”敖丙回到尸身旁,伸手虚扶着‘摸了摸’龙蛋。龙蛋身上的光辉闪了闪,对敖丙的靠近很喜欢。

  东海市的动荡对在海洋深处孵蛋的敖丙没有什么影响,他一边用神力维持着龙躯一边告诫着刚有元神的小龙:“不要像我也不要像你爷爷,以后遇到打不过的就马上跑!你现在是我东海的唯一子嗣,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龙蛋明晃晃地散发着不高兴的气息,让敖丙头痛不已:娘的,这是除了蛋壳就剩反骨了。总算知道Daddy管教我是什么感觉了。

  事情总不是一帆风顺的,比如敖丙的胎教,还有被哪吒烦到不行所以找过来的李云祥。

  “你、”李云祥看着半透明的敖丙和他身后巨大的龙躯,“你这是变成鬼了?”

  敖丙太阳穴突突的,张口就来:“去尼玛的,滚!”你才是鬼呢!

  龙躯的某处散发出一点不一样的微光,吸引了李云祥的注意力,他朝那个位置赶过去。

  “李云祥!”敖丙大惊失色,但也没法拦住他,“不许过去!”

  龙躯的腹部环着一个半人高的龙蛋,吓了李云祥一跳:“我去,这是什么!”

  敖丙飘到李云祥面前,半透明的身体格挡不住对方惊骇的视线。

  “你不许动他!”敖丙暴躁道,“他身上流的也有你的血!”似乎这句话说出来足够让敖丙屈辱,魂魄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血色。

  “我?可我们都是男的啊!”李云祥脑子一团糟,“……我和你生了个怪物?!”他下意识唤起三昧真火,想要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态掐灭在萌芽中。

  敖丙直接气笑了,凝实魂魄后招来武器,摆出一个战斗姿势:“你这杀神还有脸说别人!”龙族护短是生来点的被动技能。

  两人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敖丙卡着飞升在即神力大涨的bug和李云祥打的有来有回。哪吒被李云祥的凡躯拘着,掐架掐得窝火,差点不顾李云祥的安危就要元神出窍和华盖星君撕吧。

  “哥、哥、哥,不至于,能打!”李云祥连忙安抚哪吒。一旦元神离体,李云祥的魂魄也要跟着出来,那肉身便是要死的。

  渐渐地,敖丙还是落了下风,周围的海水都让李云祥烤着沸腾了。要不是龙蛋免疫三昧真火,不然好好的真成了熟蛋!!

  敖丙没法阻止李云祥身上的哪吒,于是祭出所有神力强行孵化了龙蛋。他期望李云祥的人性能盖过哪吒的杀欲,好给龙蛋留有一丝生机。

  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

  看着破壳而出的小龙,敖丙伸手帮儿子掩去龙角,对李云祥说道:“你看,他不是怪物。”也对着李云祥身后的哪吒说。

  李云祥看着蛋壳中的孩子,险些一口气哽死:“谁家孩子一生下来就三岁这么大啊?!”

  诺言已成,敖丙是要归位的。

  “李云祥怎么说也是你的血缘父亲,好好和他相处。”敖丙抱着小龙低声嘱咐,“爸爸就陪你到这里了。”

  敖丙不甘,但又无可奈何,转头对李云祥说道:“……你记住,这是你李云祥的儿子,千万拦着哪吒……”他话还没说完,便化作一律星光,慢慢往华盖星的方向飘去。

  后来啊,小龙被李云祥交给李金祥抚养,而哪吒也没有出来过,直到天上发现前。

  “云祥啊,我要加班你记得接孩子放学!”李金祥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啊?”李云祥的语气听着不是很愿意的样子,他的赛车比赛马上要开始了。

  “啊什么啊,你是他爹我是他爹?”李金祥怒斥一句,啪嗒一下挂了电话。

  李云祥和敖丙生的小龙被取了一个名字叫腾龙,如今正在上小学三年级,和他的大伯李金祥关系不错,就是对着李云祥没个好脸,像头倔驴。

  “怎么是你接我啊!”李倔驴提着书包,不高兴道。李云祥被气笑了,伸手弹了腾龙一个脑瓜崩:“看见我不高兴?”这孩子这地方倒是像那个德三,家里穷的叮当响,却老是摆出少爷的谱。

  “我要大伯,我要坐轿车!”一脸嫌弃的腾龙被李云祥夹在胳肢窝下挣扎,向马路对面的红莲走去。

  德兴集团倒闭,李家兄弟也没有发上横财,汤都没喝上一口,继续苦哈哈的过着日子。好在缉私局和修车的工作还在继续做,兄弟二人也有余力养孩子。

  李云祥急着比赛,把腾龙一同带到大圣的车场。他踩下刹车,一个撩腿下车动作差点把腾龙扫到车下。

  孙悟空眼疾手快地接住小孩,才没让小龙崽摔个脑震荡:“今天怎么把小家伙也带过来了?”

  腾龙惊魂未定,大骂笨蛋老爹。

  李云祥捏住儿子的嘴皮,回答道:“今天我哥没时间,我先去比赛,大圣帮个忙,帮我看一下孩子。”

  腾龙扒着李云祥的手挣扎,得了便宜父亲的一句:“乖乖在悟空叔叔这里写作业,等会儿我过来接你。”

  孙悟空翻出李云祥惯用的头盔扔给他,几只小猴子拥着腾龙进了车场。

  腾龙的注意力被转移到小猴子的身上,转头就忘了继续骂爹的事。

  车场外,赛车的轰鸣声一阵又一阵,车场内,孙悟空围着腾龙看他写作业。

  “这里算错啦!”孙悟空指指点点。

  “不要你管!”腾龙用橡皮擦擦掉答案,重新在草稿纸上苦心积虑的算答案。

  “啧啧,哪吒没上过学,敖丙估计也没怎么学过。两个小混子的孩子是小小混子。”孙悟空评价道。

  腾龙火大:“呸!哪吒才不是我爹呢!我没出生他就要杀我,要不是我爸软硬兼施,我早死了!”该死的哪吒,我迟早要杀了你!

  孙悟空看着小孩一阵忙活,又填了一个错误答案上去。

  “脑子不行,根骨倒不错。”一双火眼金睛亮了亮,孙悟空说道,“好好修炼,回头倒也能成个仙去找你妈去。”

  龙崽子一顿,放下铅笔抠手指:“我得先给我大伯送终,还有李云祥。”一些奇怪的孝顺产生了。

  “瞧你出息!好歹是个混血,总得有点广大志向。”孙悟空笑道。

  “行啊。”腾龙重新拿起笔,“等我以后成了仙,就去天庭去偷李天王的塔。有了塔,看我弄不死哪吒!”他咬牙切齿,气鼓鼓的。

  车场内又是一阵来自孙悟空的爆笑。

  李云祥刚结束了比赛,意气风发地走进来:“笑什么呢,大圣。”孙悟空缓了笑意,对李云祥道:“正和你儿子谈给你送终的事。”

  李云祥:……

  回去的时候,红莲的速度被李云祥刻意放慢,他问身后的儿子:“你也要杀我?”

  腾龙闷闷道:“Daddy让我和你好好过日子。”话外就是不会杀李云祥。

  李云祥笑了一声:“敖丙死后脑子倒是通透了,不然冤冤相报何时了?”

  “切。”龙崽哼了一声。

  又过了很久,腾龙长大了,张开的眉眼像极了李云祥,只有生气的样子很像敖丙。

  “你不上了?!”刚得知腾龙退学的事,李云祥差点把哪吒气出来。

  “大伯的病需要很多钱,我的那个破大学不上也罢。”龙崽子如今也是一枚叛逆的鬼火青年,“接你走私的班不好吗?”

  “来,你过来!看我不把你皮扒了就不姓李!”李云祥火冒三丈,什么话都往外秃噜。腾龙脸色又白又红,害怕和愤怒的神情交替出现在他脸上。

  李金祥夹在一对父子间努力缓和气氛:“云祥、小龙,都冷静冷静。”弟弟也是风水轮流转,轮到他头疼腾龙的事了。

  “而且我是龙诶!跟学校那群卷王不一样!”倔驴梗着脖子说。

  “哼哼,我就没见过旱鸭子似的龙,要不是我……”李云祥掀老底。

  腾龙上小学的时候曾被李云祥带着学游泳,险些淹死在泳池中。李云祥这么翻旧账,鬼火青年恼了:“李云祥!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他作为龙本来就会游泳,结果李云祥非要教他人类的游泳方式,学个闭气差点把他按死在水里,结果搞得他恐水了。

  “腾龙!”李云祥还没说话,当大伯的金祥就虎着脸训他,“怎么跟你爹说话呢!”花白头发加上那副眼镜,板着脸的时候唬得小龙一愣一愣的。

  李腾龙收声,抱着手臂靠着柜子,气得鼓鼓的。自从觉醒了元神,李云祥的外貌就定格在当热血青年的时候,和儿子站在一起不像父子反倒像兄弟。

  伸手拍拍大哥的肩膀安抚两下,李云祥耐着心对自家倒霉孩子说道:“你也不想你以后成了仙见到敖丙,学历拿都拿不出手吧?”

  见儿子神色略微松动,李云祥趁热打铁道:“你就不想让敖丙以你为荣吗?”说得小龙心痒痒的,因为是被生父保护着出生化形,腾龙的父控更加明显。

  “那大伯的病……”腾龙松口,犹豫不定。李云祥拍拍自己的胸膛,大言不惭:“你爹还没死呢!”

  就这样,李腾龙又被撵回东海大学了。

  还没等孩子毕业,李金祥的身体就不行了,因为常年在局里上班,基础病一个叠一个,多活两年已经是谢天谢地!

  葬礼那天,小龙哭得稀里哗啦的,东海市也下了一天的暴雨,只有李云祥抿着嘴,眼眶红红地操持着葬礼到结束。

  几个月后,李云祥带着大哥的那份心,去参加了腾龙的毕业典礼。父子二人虽然都挺高兴腾龙即将由吞钱大户转变成社畜,但金祥的死依然笼罩在两人心上。

  

  腾龙感觉最近李云祥有点不对劲,对他极其的好,这里不是说腾龙自己是受虐狂的意思。

  “我怎么感觉你身上的莲花纹身出现次数越来越多了?”腾龙看着从浴室走出来的李云祥问道。李云祥正拿着毛巾胡乱擦着头毛,闻言一笑:“行啊,都学会关心你爹了。”

  小龙见李云祥答非所问,绷着一张俊脸凑上前闻闻:“一股讨厌的味道。”李云祥挑眉,咂舌道:“难道我今天沐浴露用错了?”腾龙没有回答,扭头走了。

  回到房间,腾龙掏出星图,摆了敖丙镀金塑像(他自己捏的,很丑),又点了根香插进香炉里,这才慢慢说道:“Daddy,我今天又见到那个元神了,他的眼神很可怕……”

  李云祥身上的哪吒元神会在他察觉不到的时候显露出法相,法相变的很奇怪,大伯李金祥和来做客的同学都看不到,能看见的无非就是孙悟空、腾龙这些有仙缘的人。

  “会不会有天我起床就发现哪吒已经顶了老爹的号了?……哪吒!”小龙忧心忡忡道,说到哪吒部分又露出凶恶表情。

  按早龙族年龄计算,腾龙还是个丁点大的龙崽子,遇到事情第一想法就是寻求亲族的帮助。可他作为东海市唯一条龙,又不想在李云祥面前露怯,只能用这种方式和敖丙单方面说说话,以作安慰。

  银色烟雾化出半个敖丙身像,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显灵:“前段时间上朝,李天王发现身旁哪吒身上的障眼法,上表天听,勒令哪吒魂魄归位。你要多加小心!”

  “Daddy!”龙崽子开心的不得了,连化形化去的小龙角都露尖了,像条小狗龙。

  作星君打扮的敖丙绷不住了,嘟囔一句:“李云祥是怎么养孩子的!”养得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接着敖丙又问道:“李云祥对你好吗?”腾龙点点头:“好的……如果哪吒归位,李云祥可以安稳度过余生吗?”停顿两秒,终是问出了声。

  敖丙叹了一口气:“哪呢啊,他是哪吒残魂转世。回去了,就……”他没在说下去。

  杀哪吒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腾龙心想。

  看着龙崽子那对乱转的眼珠子,敖丙警惕道:“你给我别惹事啊!”迅速伸手捏灭贡香,腾龙对着消散的烟雾演戏道:“啊,什么、Daddy,信号不好,我听不见你说话。”

  天上的敖丙:……

  “这小崽子。”敖丙觉得腾龙这顿打少不了了,吐出一口气,准备转身回府。刚一转身,不速之客正挡在敖丙面前,硬邦邦道:“星君,偶遇。”

  华盖看着拦住自己的中坛元帅,心道晦气,但还是撑起一副客套表情:“小仙见过中坛元帅。”中坛元帅抬头看着同三千年前一模一样的那条小龙,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师父给我下了招魂术,刚刚我的记忆又多了些陌生的。”

  敖丙警惕地看着他,心想不是为了那千百世的被杀来报仇的吧?

  “你是不是给我生过……”儿童模样的哪吒张嘴就是惊世骇俗,还好让没经过大脑说话的敖丙凑巧打断了。“没有!不是我想的!”敖丙迅速为自己开脱,杀哪吒转世的大多数是李艮和父王动的手,和他一条跟钢铁龙脊作斗争的小龙有什么关系?

  哪吒扬起一边眉毛,略略点了下头:“行吧。”说完就走了,留敖丙一个人愣在原地。

  走远的哪吒没有在意敖丙的反应,只是一味的喃喃自语:“这残魂什么品味,难不成千百世只为敖丙去的东海,那妖龙不从便强取豪夺?本帅是那么反性的人吗?”说完又想到自己和便宜爹宝塔相处久了,性子自然没有以前那么冲。

  想到宝塔,脑海中自然联想到宝塔的附件李靖,哪吒又开始磨牙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他!

  

  人世间,孙悟空的车场。

  长大后的腾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李云祥也有了赛车的爱好。父子俩刚参加完一场摩托赛下来,比赛结束后去孙悟空那儿喝茶。

  “呦,多久不见,你都把火尖枪都找到了?”孙悟空打趣李云祥。李云祥摆摆手,答道:“之前寻死觅活的找就是找不到,前端时间莫名其妙的出现了。”

  腾龙擦着汗,听到两人对话后只感觉背后发冷。

  孙悟空看着脸色不好的李腾龙,拉过李云祥压低声音问道:“天上要把你召回去的事,你知道吧?”李云祥点点头,小声回答:“我没告诉那小倔驴,麻烦大圣帮忙瞒住。”

  还没等两个老家伙蛐蛐完,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

  腾龙握着用法力化出的战戟,指着李云祥说道:“你杀我亲族、要制我于死地,和你爹有什么区别!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李云祥一愣,想着老李这不挺好的嘛,然后就想到了李靖,脸色也不对起来:“你拿我和李靖比?”莲花纹身隐隐透出棉T恤。

  “李靖见你出生时就要砍杀,是或不是?”

  “我承认,但是……”

  “那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腾龙握着武器往前一送,就想把‘哪吒’再次送入轮回中。

  孙悟空怕等会儿打起来,和哪吒元神融合的李云祥下手没轻没重再把儿子打死了,连忙上前拦住龙崽:“啊呀,使不得使不得。不要打,不要打!”

  “孙悟空!”腾龙气急败坏,“你收了我东海的定海神针当武器,就不要拦我!”斗战胜佛咂舌:“一码归一码,说得我好像欠你们东海似的!”真是随了哪吒那火爆脾气了,孙悟空心想。

  “敖丙不是说让你和李云祥好好相处吗!”孙悟空道,“李云祥,快点说句话啊!”李云祥已经和身上的哪吒元神融合的差不多了,现在也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那个叫李云祥的凡人,于是嗫嗫两声:”我……我……“

  李腾龙见到老爹这个鬼样子,悲从中来,心想着这下自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趁孙悟空没有防备,腾龙一把挑开猴子,冲到李云祥面前。

  感受到杀意的李云祥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招来火尖枪和混天绫,去接开启狂暴模式的某条小龙的招数。

  不知道是不是法宝上已经加过打龙buff,李云祥回敬的招数也带着杀意。

  孙悟空看着两个窜天猴似的,打破屋顶窜入云端,默默给自己倒了杯酒:“人生啊。”一边摇晃酒杯一边感慨。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哪吒战意的缘故,天边飞来一抹金色的光环。李云祥伸手接住,正是哪吒法器之一——乾坤圈。

  过了几招后,李云祥的脑子也清醒不少,于是朝腾龙抛出乾坤圈和混天绫,准备困住他。一条银色小龙在满天的红色和金色中游窜,接着细长龙身被困个结实,落回车场。

  “呦。还是个宝宝呢!”孙悟空第一次见腾龙的龙形,略有兴致地评价道。

  小龙免疫三昧真火,于是正活蹦乱跳地挣扎着,大叫着:“放开我!放开我!”孙悟空踩灭被三昧真火引燃的杂物,说道:“你就认了吧,我之前不是说过吗,好好修炼,然后找你亲爹去!”

  这时,李云祥也缓缓落回车场,只是上身的衣服烧没了,麦色肌肤衬得莲花纹越发闪耀。他皱着浓眉,对孙悟空说道:“乾坤圈来了。”

  面具上戏谑的表情被猴子调回正常,孙悟空叹气:“没多少时间了,你还有什么未了却的心愿抓紧完成吧。”

  “我没什么朋友。”李云祥说道,“喀莎现在家庭圆满,有她的丈夫看顾着。只是这小子……不知能不能拜托大圣照拂一二。”他的目光落到腾龙身上。

  小银龙一双深棕色眼睛随了李云祥,睁大着眼睛要说什么,被红绸捆住龙吻。

  “行啊。”孙悟空答道,轻巧跃到栏杆上,歪头去看李云祥,“只是我的车,你得再给我改改。”他知道李云祥内心肯定是万般不愿回到天上去,但斗战胜佛已经阅人无数,也不是喜欢给人添堵。

  李云祥点点头,将孙悟空的车骑回修车铺,把红莲和腾龙留在车场。

  拿着工具对着摩托检查一番,李云祥并没有找到可以改的地方,之前那次改车已经把他所能改的地方全改完了。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孙悟空只是为宽慰他说的客套话。

  粗略检修过后,已经是深夜。

  李云祥伸了个懒腰,走到院子做拉伸运动。今天的夜空月明星稀,没有一丝乌云。忽的,李云祥有了一个不确切的想法。

  “没想到龙宫的那次是和你最后一次见面。”李云祥在地板上找个干净处坐下,“敖丙。……我还能再见你吗?”被时间冲走的恨天之下,那抹爱意回味浓烈起来。

  天上划过几颗流星,微光聚集出华盖星君的模样,轻飘飘地落进李云祥的腿间。

  “李云祥。”敖丙抬眼去看面前人时,身上的仙君衣着变回德三的样子。“真好。”李云祥轻声道,“你这样,这个会疼吗?”温暖的手覆在敖丙的后颈,钢铁龙筋存在的地方。

  敖丙神情露出一丝怀念,慢慢答道:“星星变的,不疼的。”他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冒着被责罚的风险下凡。

  大概是有了天上的那个哪吒做对比,敖丙看李云祥也是越看越顺眼,一想到之后,又起了淡淡的伤感。“你这样儿,我都有点不习惯了。”李云祥轻笑一声,得了敖丙一个白眼。

  “你是M吗,李云祥。”敖丙无语,接着又忍不住问道,“你害怕吗?”李云祥伸手将敖丙拢住,下巴枕在敖丙肩上:“我想应该不怕吧……要记得我,敖丙。”

  敖丙心里像是打翻调味瓶,酸甜苦辣,百感交集。

  下意识的,星辰推倒了真火,火和热噼啵作响……


  腾龙没看见李云祥的下场究竟是怎么样的,只听大圣说了一句尘埃落定,便蔫蔫过了几天。

  斗战胜佛是个急性子,见腾龙萎靡得跟条泥鳅似的,抓着龙崽就开始特训,像训第二个哪吒转世一样。说实话,在他手下修炼,那跟坐牢没什么区别,天天累得龙崽子一有空就缠到定海神针上睡大觉。

  现如今灵气稀薄,本是升仙最少的年代。但偏偏有条小龙撞了大运,靠着元帅的爹星官的妈努力修炼,升入天界。

  朝间,众仙正同天帝推举着哪个官位适合这位新人,就见李腾龙伸手示意。天帝饶有兴趣地喊了小龙仙:“你有什么话要讲?”

  腾龙矜持地拜了拜,道:“陛下,以及各位仙友。腾龙感谢各位的推举和建议,只不过腾龙一心想入天军。”有人插嘴,是李天王及哪吒旗下的天将:“那不如……”腾龙迅速打断道:“小仙无大才能,就从养天马开始吧!”

  天帝曾听闻过此龙原是在斗战胜佛手下受教,师生二人相互折磨,见到腾龙如此表态,朗声笑道:“哈哈哈……既然小友意绝,那便做个御马监管事吧。”这便宜徒弟暗暗膈应那猴子呢!

  无论是哪吒也好,敖丙也好,听到腾龙这么一说,脸均是一黑。倒是忠心耿耿的李靖很满意这个传说中的孙脉,附和道:“腾龙性子张弛有度,将来不乏是名好天将!”小龙朝李天王乖巧地笑笑,又让李靖满意的点点头。

  谁也不知道,看似乖巧有礼的李腾龙,那眼珠子都快贴到塔上了。

  下了朝,腾龙还没走两步就被没什么大事要做的仙女们围着慰问,无非是有关敖丙和哪吒的八卦。

  “听说你不怕三昧真火,那哪吒真是你爹?”三仙女看着还没腾龙高的中坛元帅,目光又转向腾龙。

  “假的,我爹叫李云祥。”小龙仙面无表情道。

  “李云祥是谁?/听说哪吒转世中的一个凡人是这个名字?/这小龙真喜欢开玩笑!”众仙女你一言我一句的。

  “李天王来了!”仙女们惊呼。

  李靖领着哪吒,从分开的人群中走到腾龙面前:“听说你师承斗战胜佛,现来到天界,修炼不可懈怠啊!”腾龙乖觉道:“小仙谨遵天王指点。”李靖被捧的满意极了,连忙招呼哪吒:“你跟在我身边,也好让你的血脉见见。”

  腾龙看着哪吒,险些绷不住,这也太矮了吧,由该杀的哪吒变成该杀的矮子。

  “哪吒魂魄入世,也算当过一次人父。”李靖看父子两人僵持,打太极道,“你们多多接触,父慈子孝便是。”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但因为各自原因,应了下来。

  好不容易打发走他那便宜祖父和该死的爹,腾龙连忙找理由推脱仙女们的八卦大会邀请,回到天帝赐予的住处。

  “回来了。”熟悉的声音冷冷地钻入小龙仙的耳朵里。

  “D、Daddy~”腾龙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试图勾起生父那为数不多的父爱。

  这天,御马监的宿舍传来了惨烈的龙哮,伴随着几声华盖星君的责骂:“不听话是吧?学孙悟空当弼马温是吧?”

  第二天,腾龙顶着浑身的伤去上岗了,真是身残志坚。如果问腾龙为什么不反抗,那腾龙会让你去问敖丙为什么不反抗,所以还是血脉压制的原因。

  这些天来,除了御马监的工作,腾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去李靖面前刷脸赚好感,特别是有个反面教材哪吒的衬托下,李靖对孙儿的好感蹭蹭往上涨。

  饮着茶,李靖开口问道:“听说你父敖丙去了你那一次后就告假不去上朝了,你可有对他不敬?”腾龙的官职不够上朝的份,吃惊道:“有这事?!不对、我D爹地打我骂我,我肯定挨着,我又不是……”又开始当面蛐蛐哪吒。

  哪吒回想着转世留下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拳头梆硬,想拎起某条龙打一顿。李靖见小儿子脸色不好,岔开话题道:“紫薇离这里路途遥远,你又没个座驾法器,哪吒……”

  中坛元帅下意识答道:“父亲请说。”李靖抚须:“你不是等下要去拜访太乙真人吗?那就把风火轮借给腾龙,让这孩子去探望一下华盖星君。”哪吒皱了皱眉,但还是顺从地招来风火轮:“可以。”

  小龙仙本想说自己是龙会飞,但看到哪吒不爽他就爽了,遂安心收下。从李府离开后,腾龙兴致勃勃地站到风火轮上,有种在骑红莲的感觉。

  敖丙从收拾完儿子回来后就觉得身体不舒服,捏着法术一查,发现自己又有孕了,只是现如今的身体是星辰化作的人身,也就是是说,这次极大可能生出来的不是龙。

  一想到会生出个人,敖丙是不喜的,但一想到这是证明李云祥存在过的最后一个证据,他还是把孩子留了下来。

  腾龙和红莲八字不合,每次都开不好红莲,所以也开不好风火轮,一路撞进敖丙的行宫,在一堆的黄金宝石中同受惊的大肚子爹面面相觑。

  “不是,Daddy你这是……”腾龙看着腹部隆起的敖丙,脑子里划过一堆同母异父挣遗产的狗血剧。

  敖丙摸摸腹部,安抚了肚子里受惊的孩子,然后闲闲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又了一个弟弟、呃、或者妹妹。”

  “那这个是……”小龙想旁敲侧击一番。“李云祥的。”敖丙答道。

  李腾龙沉默了,他低着头,像极了那个一年级时非要大伯开轿车接他才回家的小孩。

  敖丙叹气,踢开碍事的杂物,将高大的儿子拉到桌边坐下:“他离开前一直挂念着你,腾龙。”

  李腾龙眼眶微酸,刚想说什么,就想起按照现在这个情况,那肯定不像父亲说的那样,真实情况极大可能是便宜爹搂着被鬼迷了心窍的父亲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不然这圆肚子是哪来的?

  小龙仙又开始恨上李云祥,接着杀哪吒报仇的心又上来了。

  哪吒不知道李云祥在腾龙心里已经从朱砂痣变蚊子血了,他正磨着太乙真人重新给他做身体呢!

  “哪有儿子比父亲高的!师父、哎呀师父……”哪吒已经把压箱底的撒娇本领都使出来了。太乙真人回答他:“惧留孙啊,人家儿女双全,长得老高了!”

  哪吒耐心降低,眼见着要恼。太乙真人知道自家徒弟的脾性:“魂魄转世怎么没把脾气磨一磨,真是欠了你了。”

  许诺下次多带些养身体的宝贝再来看敖丙,腾龙终于把亲爹糊弄过去了,打着还风火轮的理由,又去了李府。

  留在华盖的敖丙总感觉这自带反骨出壳的儿子不作妖的时候怪怪的,遣了个仙童跟了上去。

  来还风火轮的腾龙和李靖又攀谈两句下了局棋才走的,临走的时候趁便宜祖父不注意把黑棋子变成宝塔,然后将宝塔变成黑棋子,就这么大咧咧地揣着宝塔走了。

  路上遇到刚换完莲花身体的哪吒,那模样和李云祥像个九成九,看的腾龙火气直冒。小龙仙亮出宝塔,暴喝一声:“哪吒!速来受死!(“腾龙!”)”

  那边李靖察觉宝塔被换,立马就循着气息追了过来,伸出尔康手:“腾龙!”我的塔!

  哪吒先是愣了一秒,接着朝李腾龙露出一个邪气的笑,然后身体动了……确是朝李靖去的!

  李靖大惊,转身就逃,哪吒紧随其后,御马监管事托着宝塔大笑着去追哪吒索命!

  被派来跟着腾龙的小仙童手里的南瓜子落下云端都不知晓,他扶着驾云用的小电驴,不知道是开回紫薇好还是去瑶池打报告……


  鸡飞狗跳,终是没闹出人命。李靖去找太乙真人救命,哪吒被镇压,闯祸的李腾龙被敖丙揪着耳朵回御马监了,听说孙悟空已经知道小龙仙的任职,准备上天来一趟。

  整件事最无辜的就是敖丙,无端暴露了怀孕的事实。已经融合了李云祥的哪吒被记忆中的情绪纠缠着,时不时地去紫薇拜访敖丙。

  敖丙被烦的不轻,但看着那张脸又狠不下心,脾气越来越像之前德三公子了。仙童们无端遭了责骂,也是怨声载道的。

  好在御马监管事心善,告了假来陪伴敖丙(其实是大圣抽的),见哪吒来就上去赶走。腾龙的做法有时很得敖丙心意,这时所有人都相安无事(被赶的哪吒除外),有时候会令敖丙更心烦,李姓父子俩吵得他头疼,大多时两个都赶出去,仙童们也是小心伺候!

  在天界熬了九个月,华盖终于没了脾气古怪的星君,多出了一个天赋极高脾性超好的小幺女。这小女儿随了敖丙的姓,人也是偏向龙族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竟是随了敖丙逝去的父王。

  已升为大哥的腾龙这么评价妹妹:妹妹这么小就已经是个大人了!

  有了第一个孩子的前车之鉴,敖丙一直观察龙女有没有弑父倾向,好在并没有看出什么。

  直到有天哪吒趁腾龙不在邀龙女去军营里玩,险些让孩子顺着天河从天界飘走。

  不是龙,没有腾云驾雾翻云覆雨本事的龙女惊魂未定,小手紧紧抓住哪吒的衣襟,目光飘到了李靖的塔上。

【END】



纯爱的Leny

【云冰】负个责怎么就直男了

李云祥和德三公子睡了,说不上是谁的责任,两张嘴你来我往两双眼激情碰撞两个人天雷勾地火一拍即合,甚至没挑地儿就大战了三百回合。


事情发展得太快,李云祥事后确实有点后悔,但作为一个敢作敢当的好儿郎,他在某些方面格外传统,骨子里强烈的责任感驱使他对这生米煮成熟饭的初体验对象提出了在一起的提议。


德三面上不露声色心里鼓噪如雷,好你个李云祥腰板挺那么直还不是拜倒在本少爷的西装裤下,他还摆架子,躺后座上扬着个下巴用鼻孔看人,喜欢我?那我考虑考虑吧——


李云祥闻言莫名其妙,脱口而出睡了你我当然得负责啊。


德三脸上表情瞬间很精彩,一脚把人蹬出车门,去你妈的谁要你负责,各取所需罢了,现在......

李云祥和德三公子睡了,说不上是谁的责任,两张嘴你来我往两双眼激情碰撞两个人天雷勾地火一拍即合,甚至没挑地儿就大战了三百回合。


事情发展得太快,李云祥事后确实有点后悔,但作为一个敢作敢当的好儿郎,他在某些方面格外传统,骨子里强烈的责任感驱使他对这生米煮成熟饭的初体验对象提出了在一起的提议。


德三面上不露声色心里鼓噪如雷,好你个李云祥腰板挺那么直还不是拜倒在本少爷的西装裤下,他还摆架子,躺后座上扬着个下巴用鼻孔看人,喜欢我?那我考虑考虑吧——


李云祥闻言莫名其妙,脱口而出睡了你我当然得负责啊。


德三脸上表情瞬间很精彩,一脚把人蹬出车门,去你妈的谁要你负责,各取所需罢了,现在我用完你了,滚!


李云祥被他踢得不轻,瞅他拔吊无情也没好气,伸手捞过自己那件洗得起毛了的灰T朝德三嗤笑一声就走了。


德三抖着腿看那人头也不回的背影随手捏了个冰棱就扔过去,恨不得就这么插死李云祥,可惜这回冰棱还没接触到他就被猛一下冒出的三昧真火直接烧气化了,德三更气了。


往后的日子两人谁也没找过谁,偶尔马路上碰见了也全当看不见,并排等红绿灯时明明就隔了一臂距离,但德三车窗都懒得为他拉下,李云祥也没因他扭过一次头。


可东海就这么大,德三没事喜欢开车兜风,李云祥又是个跑运输的工作,两人在马路上遇到的频率有点太高了。德三那天没忍住,偷摸跟在李云祥的摩托后面,不近不远地尾随他到医院,随后凭借姣好的视力目睹了二楼窗子里他和那个女医生的整个互动。


笑什么笑,看见美女就笑那么开心,呸,俗。


德三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戴着手套的掌根重重拍了把方向盘,把喇叭都按响了。他现在相当不爽,认识李云祥以来就没见他对自己笑过,跟自己斗嘴那会儿倒是笑过,但不是这种笑!是那种很得意的,贱嗖嗖的笑,看着就来火。后来就,后来就滚到后座了呗,脸上挂着汗,两只眼睛跟放光似的盯着自己,那会儿他也笑了,虽然笑得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不想了!越想越火大,德三低头啪得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没劲了,往车窗外面一弹,挂挡掉头走了。


李云祥在二楼早就看到底下那辆车了,就算一开始没看到,那一下突兀的喇叭声也实难忽略。德三的车好认得很,显然这位公子哥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在外面停了会儿又走了,真是搞不懂他到底想干嘛。


李云祥想得有些出神,苏医生把喀莎的感冒药拿给他时还叫了两声才有回应,他接过药朝苏医生笑笑,礼貌说道下次有空来家里一起吃饭。


得亏德三没听到这句,否则他得暴走。


养尊处优要啥都有的纨绔少爷生平第一次感觉胸口酸溜溜的,他大抵是不会承认吃醋了,所以他只会怪李云祥,都怪李云祥。臭直男舔美女就舔美女,招惹自己做什么,什么睡了负责,少爷我睡一觉还需要人负责?呵,笑话!他最好滚远点,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跟他那个美女医生,对了还有那个老坐他后座的好妹妹,就那辆他死活不肯卖给自己的车,呸,跟你的好姐姐好妹妹一起滚!人滚,车留下。


德三越想越火大,脚下的油门也越踩越重,直接在海滨大道上演了一出白日飙车——然后差点冲海里。


作为一条龙倒不是怕掉海里溺水,他主要是舍不得车。


德三下车站在悬崖边吹海风,心里无比酸涩惆怅。


然后旁边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等一的红莲载着那个九等九的臭男人停在了他身边。


少爷好兴致,德兴的视察工作都发展到医院了。李云祥开门见山,说破德三跟踪他一事。


德三一挑眉毛,也不否认,李云祥知道了又怎么样,最好让他当做自己觊觎他跟踪他再恶心恶心,李云祥不爽了他就能爽了。


然后俩人又是嘴上互不相让眼中百转千回,损着损着就开骂,骂着骂着就动手,这回不去车后座直接按在了车前盖,李云祥抓着德三两只手腕膝盖卡住他一边腿,另一只手去扒他裤子的时候德三终于愤愤叫骂了出来。


死直男要打炮去找那个女医生啊你他妈搞老子屁股干什么滚!


李云祥闻言笑了,这次脸上背着夕阳的光德三看不清,他只是听到了李云祥从鼻子和牙缝里同时挤出的笑声,听得他小腹一抽,收声咽了口唾沫,然后嘴就被李云祥堵了。


事后两人靠在车头,德三心疼车前盖上被他钢铁龙筋划出的一堆道道,烟都没心情抽了,拉着衣襟往身前拢了拢,吸了吸鼻子闷声骂了句变态死直男。


被李云祥一个斜睨又吓闭嘴了。


我去给喀莎拿药而已。


哦。


我跟苏医生只是朋友。


哼,谁管你们是什么……


我没跟别人睡过,你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


哦……那又怎么样。


德三的语气已经明显控制不住轻快起来,但他绝不允许自己在李云祥面前表现出高兴,既然绷不住嘴角那就转头吧——然后下一秒被李云祥捏着下巴又转了回来,转了一百八十度,直接变成面对李云祥,翘起的嘴角来不及压下,藏不住的喜色全被看到了,德三恼羞成怒,抬手就往李云祥身上砸。


又被抓住了,打不过的,包打不过的。


所以少爷,考虑好让我负责了吗?


脸好红,好可爱,亲一口。


……


勉为其难答应吧。

Paulowwww🍃

感觉李云祥会是那种蹭对象面膜精华的1。敖丙敷了整20分钟,预备连袋带膜丢掉的时候一扭脸瞅见他,趴在桌上画工程图。台灯好多年了,发光只比风中残烛好上一点儿,时断时续,微弱得下一秒就要断气。为了更清晰的视野,李云祥凑纸面很近,很认真,伸懒腰时毫无悬念撞到头。


​他估计以为敖丙睡了——毕竟都一样安静,只要龙想,他赤脚行路可以像猫那样悄无声息——忍着没呼痛,龇牙咧嘴做口型,又看了眼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预备把敖丙面膜揭了,顺便哄人起来吹头发。他脊椎不好,要是湿着睡觉,疼痛会在睁眼瞬间从头顶连后颈爬上关节,沿C1能一溜下到T9-T12。


想到这里要起身,脸颊猝然贴上凉凉两片冰,吻合下颌骨轮廓...

感觉李云祥会是那种蹭对象面膜精华的1。敖丙敷了整20分钟,预备连袋带膜丢掉的时候一扭脸瞅见他,趴在桌上画工程图。台灯好多年了,发光只比风中残烛好上一点儿,时断时续,微弱得下一秒就要断气。为了更清晰的视野,李云祥凑纸面很近,很认真,伸懒腰时毫无悬念撞到头。


​他估计以为敖丙睡了——毕竟都一样安静,只要龙想,他赤脚行路可以像猫那样悄无声息——忍着没呼痛,龇牙咧嘴做口型,又看了眼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预备把敖丙面膜揭了,顺便哄人起来吹头发。他脊椎不好,要是湿着睡觉,疼痛会在睁眼瞬间从头顶连后颈爬上关节,沿C1能一溜下到T9-T12。


想到这里要起身,脸颊猝然贴上凉凉两片冰,吻合下颌骨轮廓,不容拒绝地抬起下巴。


李云祥就这样仰面,对上熟悉的龙脸,德三公子像水中倒影,嘴角微微勾。敖丙笑起来真好看,他想,想得蛮俗气也蛮真心,下意识咽口水,喉结诚实滚动。


​今天他头发是敖丙给扎的俩小揪,低低垂着,像小女孩的羊角辫。敖丙捆上皮筋——细细的黑圈,弹性很好,是上周末两人逛夜市时顺手买的,五毛一盒——左右看看,犹嫌不足,翻箱倒柜找出朵毛绒头花夹上去,这才满意直起身,拿手机360度无死角拍了又拍,兀自倒在床上笑得起不来。


你家怎么会有这东西?他笑够了,指着头花问。


嗨,我哥小时候上幼儿园,参加文艺汇演,女孩方阵不够人,老师让他凑数来着。


噢……?敖丙怀疑地挑高一边眉毛。你哥还是你?


我哥,真的!真是我哥。


李云祥就顶着这俩揪去修车,在一众新奇揶揄调侃的目光里镇定自若,只在被关系好点的同事屈指弹了一下时捂住小辫,回头警告地瞪一眼。


说实话,​他并不特别宝贝什么发型,这事儿的重点在于敖丙开心——那么李云祥就开心。譬如此刻,失去冲天揪的后脑轻轻抵在敖丙小腹上,感到暖乎乎的柔软,像一朵云,一蓬棉花糖,或敖丙还是德兴太子时能躺进去耍懒几小时不出来的高级进口沙发垫,那些让李云祥感到安心的、美好的东西。


总之它来自这些时日绞尽脑汁地摸索着投喂——机车党的小本本上增添删改无数条,行间句尾染上擦不干净的铅笔黑印,一笔一划,字迹圆钝像小学生:龙公子偏好酸甜口,不喜欢葱姜蒜蓉花椒大茴一应太重调味,不吃炖得太软烂(圈起来,脆生的还肯嚼一两口,记得时不时加几片,健康)的绿叶菜,地上跑的不吃内脏心肝,水里游的不吃鱼刺太多(挑好了也不行!),偶尔爱加点辣,出奇地喜欢猪耳朵(脆,有嚼劲,可能他偏爱这种,有待证明),等等等等。


​有一回让敖丙看见,很是吃惊了两分钟,最后憋出几个字:哇你真是——用备忘录打字多方便?


​李云祥用手背擦过鼻梁:用笔写完了,脑子里也就记得差不多了,比打字印象深刻。


​敖丙抿了抿嘴,没说话,状若无意地转过身,也抬手擦了擦脸。李云祥耳朵尖,听见细小的吸鼻子声音,视线看过去,小龙衣领处探出一截钢铁,轻轻发颤。


​呃……李云祥不知道怎么安慰,也明白拆穿于他尊严有损,站起来又坐下去,再站起来,试着把手搭上敖丙肩膀,尽量轻地捏了捏。


​他说:没什么的,我乐意。


​李云祥总是说这句话——我乐意。就像现在,敖丙捧着他的脸,使劲儿掐了一把:迟早把你眼看瞎。这根脊柱没哪里不舒服,你不用着急折腾新的。


​又补上:不然灯光晃得我睡不着。


​李云祥捂住他的手:太凉了,你好好进被窝躺着,有事叫我就行。


​而后才回答:前几天不说腰疼?估计L1那块主节短了几毫米,扯着神经了。我做的时候就有感觉,手不该抖的。


​敖丙抽出手敲他脑门:不是L1。


​李云祥把他手捉回来:你懂还是我懂?


​敖丙咬牙切齿:真、不、是、L1!你给我想想,前几天晚上都干什么了??


​李云祥醍醐灌顶:噢噢……噢。


​他们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一会儿。李云祥很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仍然坚持包住龙爪,尽管相贴的部位热得滚烫。


也没啥啊。他在心里默默说,一种不愿承认的加油鼓气。又不是刚开始,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荤话也说过好多,凭什么现在为床上的事儿害羞啊?


哪吒转世清清嗓子:​咳,不管怎样,新的还是改进了些,早做出来你少受罪。


折腾就折腾呗,我乐意。


​又是这三个字。敖丙突然想起自己本来的意图,挣出手弯腰去捡靠在椅子腿的面膜袋,一股脑儿倒"我乐意"脸上。


这啥?李云祥被冰得一哆嗦,手指试探着摸了摸。


赏你的。粘稠的透明液体顺高挺鼻梁流下去,敖丙给他拍均匀,笑得很得意:工钱。


从前的公子哥会在意这点儿精华么?蒙特4号都只抽两口,嫌雪茄实在太粗,说撇就撇了。跟死对头合住几年,改掉不少资产阶级陋习。


李云祥动动鼻翼,嗅到熟悉香味。噢,你那面膜。


狗鼻子。敖丙骂道,拍了不大留情的一巴掌。

李云祥抓住他手腕,敖丙以为他会像平常那样要点奇奇怪怪补偿,比如咬一口留圈牙印之类——早讲他是狗。但哪吒转世只是把那截胳膊轻轻拽到眼前,拇指来回摩挲小臂上几片裸露龙鳞,小心又小心。


这个水,抹这里会好受点吗?


​不等敖丙回答,他又自顾自摇头:还是别随便试了,回头再……


​李云祥想起很久前——其实也没有太久,敖丙搬进他家三个月零九天,只是现在看来恍如隔世。彼时他不愿跟抽自己两次筋——天啊,一只龙有几条筋供人抽?——的仇人讲话,连眼神碰触都像被针扎到般躲开。只有那天,修车厂活少,五点不到红莲就轰鸣着驶进小院,李云祥跟缩在床与桌缝隙间抽泣的敖丙打个照面。


……​出去。敖丙哽咽着说,两个字都断续。


​好,好。李云祥举起双手慢慢后退,连带手腕上挂的一块肋排和两斤罗氏虾,像面对受伤还要龇牙的野生动物。我出去,马上出去,两小时后回来成吗?回来做饭,给你剥红膏吃。


​我说,我要出去。敖丙提高声音,用要活剐了李云祥的眼神瞪他。


啊?噢!李云祥慢慢放下手,顺便放下食材。好啊,你想去哪儿?我能陪你吗?


最后他们去了东海,敖丙戴着车主头盔坐在后座,一路无话。


与李云祥设想的不同,敖丙什么都没做,没在很有纪念意义的地点揍他,也没对海面撕心裂肺泣不成声。他只是坐下来,李云祥有样学样,注意保持一个既不太近又能处理一切突发状况的距离。他们的脚趾陷在沙里,有小螃蟹举着钳子横爬出来,狠狠夹李云祥。哪吒转世悄悄扭头,龙留给他面无表情的侧脸,也就无从确定这些小东西是否受他指使。


夕阳沉去海里,融融化作磅礴橙红,敖丙在此时要求喝酒。李云祥就近拎了一提精酿,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这些对酒柜里收藏芝华士轩尼诗的德三公子来说算不算太廉价。心念一转又多买了烧烤,叮嘱少放调料,来一点辣。


他掐去竹签尖,启开铝罐,把这些整齐放在敖丙手边。龙看都没看一眼,将酒液倒进嘴巴——这比他真的嫌弃廉价还要糟糕,李云祥对自己说。


敖丙不停歇地喝,在几世死敌忍不下去预备阻止时抽出一串烤翅: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答案很清晰,因为它足够深刻。李云祥犹豫着,没有开口。


敖丙接着说,泪水在黑暗里微微发亮,像一颗流动的珍珠或钻石:是我爸祭日一周年。


他双手环膝,把脑袋埋下去:也是我祭日一周年。


一年前的今天,哪吒抽出敖丙的龙筋,命运不厌其烦地重演。


敖丙哭了,在东海海边,一切开始与一切结束的地方,哭得默默无声、浑身颤抖,泪水渗进日日夜夜遭受烧灼的鳞片间隙,第二天它们就被沤得发炎。


听话,敖丙!李云祥抓住他后颈,凭身体把龙生生压在洗手池边,一腿强硬挤进对方腿间,几乎骑上他背后,另一手死死钳紧他胳膊。不冲洗杀菌会更痛!


敖丙挣扎得太厉害,李云祥不得不用出所有手段,哪吒元神浮现在身后,神色看不出喜怒。


呃啊——不!不!!龙嘶吼着,几近崩溃,毕竟这算不上什么能引起美好回忆的场景。张嘴时牙齿磕上水池边缘,坚硬,冰冷,堪称无情,痛呼和拒绝通通咬碎,混作含糊呜咽呕得干净。


我恨你!针对三昧真火特制的消毒剂倒在伤口,疼痛似要腐穿整条手臂。敖丙尖叫着,踢蹬着,涕泗横流,用尽所有无谓的反抗。李云祥!我恨你!!


对不起。李云祥倒药的动作不变,声音沉沉在他耳边响起,回应每一句恨意。对不起。你恨我吧,没关系,是我的错……对不起。


李云祥为他缠绷带时敖丙已经没力气了,趴在水池边念念有词。哪吒转世俯下身听,听到龙嗫嚅:我饿了。


我饿了,我要吃昨天的烧烤,现在就要。


李云祥正在尝试给他打一个蝴蝶结,闻言有点头大:昨天的不新鲜了,你等着,我去给你买。或者吃虾行吗?这就拿出来化冻。


不要。敖丙额头抵着水池摇脑袋,金发汗湿几缕,略显狼狈地黏在面颊。我饿。我要昨天的鸡翅。


今天也卖鸡翅!李云祥哭笑不得。我马上去,红莲很快的,一会儿就回来了。


真的?


真的,真的。


还是那种甜甜的?


……刷蜂蜜的?


就是那种甜的。


明白了。李云祥把他半扶半抱去床上,拿毛巾打湿,擦了擦那张因脱力与疼痛而苍白不堪的脸,又怕人受凉,换一条擦去他背后的汗。五分钟。


自此后李云祥更加小心,对龙的伤口,也对龙的眼泪。他不懂敖丙用来护肤的瓶瓶罐罐,只知道他会在涂抹那些霜啊水啊的时候轻快地哼歌。敖丙有一把很好听的嗓子,尤其在开心时,低音高音都毫不费力。


于是李云祥请假整整一天用来在专柜间来回跑,连说带比划,甚至掏出那个专门记录敖丙的小本。店员不约而同露出艳羡又赞许的笑容:哎呀,您太太可真幸福。


也不算吧。李云祥挠挠头,耳廓有点发烫。还没求婚呢。


拿出大包小包时他很忐忑地期待敖丙反应,像心脏变作脆弱玻璃,从此畏惧哪怕最轻微的跳动;或捧着一小堆晶莹的雪,担心它会融化不见。


敖丙又扭过身去,这一次很快扭回来,眼眶红红,开口第一句话是:花了你一年工资还多吧?你怎么办,喝西北风?


我有存款。李云祥老老实实答,对敖丙的结论全无异议,既不打算质疑少爷对化妆品价格的判断,也不打算审问敖丙对他工资数额的比对——它早就被主人每月一次汇报给小龙了,李云祥本想全部上交,遭敖丙强烈拒绝——你脑子坏了?都给我?我看起来像是花钱有节制的样子吗?


我有存款,不会喝西北风的。他揩去对方脸上没遮掩干净的泪,捏着人嘴角比出个笑脸。你开心就行呗,反正,我乐意。

纯爱战神金丹丹

【云冰】龙肉包子打狗(五)

*看到钢铁龙筋的那一刻,李云祥就知道他一定要娶德三

*本文是伪性转,不喜误入哦


不好意思发晚了,遇到一些事情,不过现在已经调理好了,不会再发生发晚这种事情啦🥺球红心蓝手500热度就更新


  


  

  


  李云祥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嗯,应该是这样的,他大概还在做梦。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太期待第二天的约会,提前梦到了德家小姐也很正常。


  他真的得反省一下自己了,虽然他已经成年了,但是做的梦也太成年了。


  他有点好笑地一抹鼻子,又因为真切的触感而愣住了。


  他好像……没有在做梦。


  


  “哥哥?”...

*看到钢铁龙筋的那一刻,李云祥就知道他一定要娶德三

*本文是伪性转,不喜误入哦


不好意思发晚了,遇到一些事情,不过现在已经调理好了,不会再发生发晚这种事情啦🥺球红心蓝手500热度就更新


  


  

  


  李云祥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嗯,应该是这样的,他大概还在做梦。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太期待第二天的约会,提前梦到了德家小姐也很正常。


  他真的得反省一下自己了,虽然他已经成年了,但是做的梦也太成年了。


  他有点好笑地一抹鼻子,又因为真切的触感而愣住了。


  他好像……没有在做梦。


  


  “哥哥?”


  见李云祥一直没有动静,敖丙压下自己的不耐烦,又喊了一声。


  这家伙耳朵瞎了是吧?他的胳膊会酸唉,他到底能不能配合一点自己啊?


  正在敖丙犹豫要不要放弃自己特意凹的造型出去逮人时,他的身后传来了帘子掀开的轻微响动声。


  李云祥进来了。


  


  李云祥后悔了。


  他怎么可以一被叫就下意识听话进来了?人家可是女孩子!他应该去叫店员帮忙而不是自己进来!


  听见动静,敖丙按照预设的美美角度转头,然后就被他吓了一跳:“李云祥你干嘛?”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再进来就顶着一个巴掌印?


  “没什么……我打蚊子呢。”


  李云祥后退的步子一顿,低着头讪讪道,敖丙奇怪地打量了他一会。


  当他是傻子吗?这么拙劣的理由难道能骗到他?


  只是敖丙并不在意李云祥挨谁的打,只是催促道:“哥哥,你帮帮我呀。”


  李云祥不语半晌,敖丙撇嘴道:“哥哥,我只是叫你帮我理一下背后的拉链,有什么不好意思抬头的?”


  人类是真的很麻烦,到底被看一下会怎样?


  “哈哈,是哦。”


  李云祥更不好意思了,这才抬头,然后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


  这是神的造物吗?


  冰冷的卡扣咬在他纤细的后颈肉上,如银华般泻下的节骨,像是附着在血肉上的结晶,带着可怖的冲击力威慑着他的眼球。


  精细无比的钢铁构造,幽蓝的铁攀附在白皙的骨肉上,突破了死物的界限,勾连着活物的生命和血肉,漂亮的让人心醉神迷。


  李云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指腹摩挲着敖丙脊骨的节点。


  钢铁冰冷的寒意刺破他指尖,连带着德三频率过高的隐约心跳,一泵一泵地击打他的灵魂。


  如此熟悉的……


  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凋零开败的血骨红莲,在他眼前,幼儿稚嫩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滚烫地冷却着。


  怎么回事?!


  李云祥张开嘴,无声地发出一声惨叫,他下意识急速后退,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


  在被李云祥的手按住的那一刻,敖丙就有点陷入了上一世被再次抽筋的恐惧里。


  但他清楚自己重来这一世,哪吒还没觉醒,一切还在掌握之中,目前为止他还安全——


  反而是李云祥突然跌倒,吓了他一跳。


  这家伙这是怎么了?


  李云祥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手。


  幻觉消失,他现在看见的皆为真实,他的手干净、结实、修长,是成年人的手,不是小孩子的手。


  “我……”


  李云祥有点无助地抬头看向敖丙,他的脊背同样洁白又干净,一丝血迹也无;那双漂亮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明是完全压制的视角,李云祥却莫名看出了一点点恐惧。


  敖丙其实一直没有好好打量过李云祥的样子。现在这个距离仔细看,才发现他居然有一张同身材并不太相符合的娃娃脸。


  见鬼,这家伙和他小时候完全是等比例放大。


  敖丙低咒了一句,鬼使神差开口问他:“你多大啊?”


  “二十一。”


  这么小?他现在这具身体多少岁来着?


  敖丙想了一会不想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见李云祥还傻坐在地上,敖丙还是端起了龙王三太子的勇气,朝他伸出手:“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你还好吗?”


  李云祥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两人的指尖一触即离,见没有再次发生幻觉,他才紧紧地握住了敖丙的手。


  “大概吧。”李云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现在脑子有点乱,连思考都有点困难。


  “我听说你做兼职,什么都能干。”敖丙颐指气使地吩咐他:“这几天你就当是陪游,你的时间我包了,工资不会少了你的。”


  李云祥皱了皱眉,他并不想就这样变成雇佣关系:“我没关系的,我不要钱。”


  “哦,那好吧。”敖丙本来也不想为他着想,敷衍完又找补了一下:“不影响你工作就行,哥哥。”


  “不过,你的后背……是怎么回事?”


  再三纠结下,李云祥还是问了。


  这显然属于某种义肢辅助,类似于体外脊椎。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德家千娇百宠的德三小姐身上,让他莫名对此感到很在意。


  敖丙沉默了一会,轻轻撇头,按了按脖颈。


  酸麻且剧烈的疼痛冲击着他的神经,但他依旧凭借着良好的教养一声不吭。


  李云祥敏锐地意识到,这个东西好像让她不怎么舒服。


  “……一场意外。差点没命了,然后就带上这个了。”


  敖丙说的轻描淡写,但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淌着血:“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他扯着嘴角对李云祥笑了笑,一如既往漂亮又温和。


  当然,如果能报仇雪恨的话,那就更好不过了。


  “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


  回忆起方才眼角余光瞥见的发红的肌肤,李云祥推测他可能有排斥反应和轻微发炎。


  凭借德家的财力,这应当已经是最好的技术了,但还是有后遗症。


  李云祥很喜欢改造机械,他其实现在心里隐约有一点想法,但还没实验过,便只压下不提。


  “哥哥,结果你还是没有帮我弄好衣服。”


  德三总算想起正事,但经过刚才这么一闹,见李云祥神思不属的样子,他今天也没兴致了:“算了哥哥,你今天不舒服,我们下次再见吧。”


  “抱歉……”


  李云祥再迟钝也能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很糟糕,敖丙只是摇摇头,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面对李云祥,他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据说人类如果站在高空往下眺望,会有一种想要跳下去的自毁冲动;据说草食动物面对身为天敌的肉食动物,会有被吃掉的自毁欲望,以此验证自己臆想中的死亡。


  现在的李云祥之于敖丙,犹如高空,更是天敌。


  他被热血沸腾的大脑,似乎在这一刻才逐渐被冰冷的死亡威胁降温。


  他好像把这件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面对李云祥,和李云祥说话,和李云祥接触……这是难度逐渐提升的事情,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件易事。


  看来,之前短暂的友好相处,可能都是水月镜花啊。


  敖丙已经很难维持笑容了。但凭借着人际交往的面具,他依旧带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容:“下次见吧,哥哥。”


  看来,我们注定不死不休。


  



  


球红心球蓝手(*ᴗ͈ˬᴗ͈)ꕤ*.゚500热度就更新,感谢宝宝们~放屁股的话能不能也点个赞或者小蓝手呢~

纯爱战神金丹丹

【云冰】龙肉包子打狗(一)

德三:爹地我要向哪吒复仇,我要变成他的取向美艳大波妹去夸他陪他勾引他玩弄他的感情狠狠报复他!(性转并女装离开)

敖广:……造孽啊,我生的不是龙蛋是笨蛋吗?

丙重生+伪性转,小甜文,耍坏笨龙玩弄清纯矿工然后翻车


  



  


  “我重生了,上辈子我被心爱的男人杀死,重来一世,我一定……”


  敖丙猛然惊醒,一把按掉了手机里不知道响了多久的短视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居然……重生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被再一次拔筋的痛苦中——钢铁龙筋寸寸崩裂,清脆的金属音不似撕血裂肉声沉重,却又一次扯出了他记忆里的痛苦,剥离他的法力和生机。


  再次失去龙...

德三:爹地我要向哪吒复仇,我要变成他的取向美艳大波妹去夸他陪他勾引他玩弄他的感情狠狠报复他!(性转并女装离开)

敖广:……造孽啊,我生的不是龙蛋是笨蛋吗?

丙重生+伪性转,小甜文,耍坏笨龙玩弄清纯矿工然后翻车


  



  


  “我重生了,上辈子我被心爱的男人杀死,重来一世,我一定……”


  敖丙猛然惊醒,一把按掉了手机里不知道响了多久的短视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居然……重生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被再一次拔筋的痛苦中——钢铁龙筋寸寸崩裂,清脆的金属音不似撕血裂肉声沉重,却又一次扯出了他记忆里的痛苦,剥离他的法力和生机。


  再次失去龙筋,翱翔天际的龙毫无尊严地像一条爬虫一样瘫软在地,他的意识渐渐涣散,明明张着嘴、露着獠牙,仇敌就站在龙口之中,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去撕咬。


  哪吒……李云祥……


  敖丙的眼底发红,狠狠地捏紧拳头。


  他又杀了他一次!


  此仇不报,岂不是枉费老天爷让他重生!


  闭着眼睛再次仔细感受钢铁龙筋存在于体内的冰冷温度,敖丙踉跄着站起,随便挑了一瓶酒开了,冰凉的酒液入喉,总算压住了喉间那淡淡的血腥气。


  这个时间点……他还没有遇见李云祥,还没有挑起他觉醒的苗头。


  这次,他休想觉醒。


  只要拿捏着分寸不让哪吒觉醒,他就可以好好地报复、折磨那个李云祥。等报了这杀身之仇,他的摩托也终究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擦去唇瓣的酒液,敖丙叫来手下,冷着脸吩咐下去:“去查一查一个叫李云祥的,我要他所有详细的资料。”


  ……


  翻查着手下呈上来的资料,敖丙略微有点漫不经心。和他记得的差不多,平凡的家庭,平凡的父亲,平凡的兄长,平凡的妹妹……


  对他家人下手不太好啊,他似乎对此很在意,很容易因此觉醒。上辈子犯过的错不能再犯,这次复仇,他可要谨慎思考。


  翻着翻着,照片里出现了一名高挑漂亮的女赛车手。敖丙打量了一下她的外貌,又看了看一旁的备注,他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个资料属实吗?”


  手下探头看了看,回答道:“是的,我们的人在跟踪的时候发现他会和这名女赛车手搭讪,我们怀疑他喜欢她。”


  “哦……他喜欢这种类型啊。”


  眼光挺差的。


  不过……


  敖丙若有所思地看着照片里李云祥局促又羞涩的笑容,突然间福至心灵,灵光一闪。


  一个伟大的复仇计划,在他脑海中震撼诞生了。


  作为东海市有名的纨绔,他虽然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公子哥都更喜欢美女而不是车,但是美女对普通男人的吸引力他还是很清楚的,夜场里多的是为情所伤、一蹶不振的男人。


  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坏心眼的笑容。


  肉体上的折磨,又怎么比得过精神上的痛苦呢?


  他用变形术变成李云祥的取向美女勾引他奴役他玩弄他再甩掉,让他一蹶不振,他敖丙不就可以安安全全地执行自己的复仇计划了吗?


  他要让李云祥被欺骗、被使唤、被玩弄,在绝望痛苦中崩溃,然后再偿还他的血债!

  

  “家里的那个化形术是什么来着?”敖丙压着兴奋使唤手下:“去我书房找来。”


  “是!”


  手下的动作很快,敖丙接过稍微翻了翻。他因着复活重生失去了不少记忆,好在像这种法术,稍微看几眼就想起来了。


  说干就干!


  他把人都赶走,站在全身镜前,闭上眼睛,尝试着驱动这个法术。


  几息过后,他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


  成功了!


  高挑英俊的青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容貌艳丽的高挑美人。


  他的五官基本没什么变化,只是线条稍微柔和了一些;他男身身材就好,女身也好的没话说,这样的绝代风姿,拿下那家伙简直绰绰有余。


  而且,东海的浪涛尽在他胸襟啊!


  像李云祥那种普通的小子,怎么可能拒绝的了像她这样高贵漂亮的大美女?


  敖丙竭力压了压嘴角,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不能笑的太坏了……嗯,这样还行。


  回忆着交际花小姐姐常用的笑法,他左转转右转转,欣赏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脸,不由得露出了更加得意和灿烂的笑容。


  他做女孩子也很漂亮呢!


  *


  拿到了李云祥赛车的时间表,挑了个合适的时间,敖丙就打算主动出击了。


  他懒得去挑衣服,就直接叫人去衣物间取了几套新的旗袍来,挑了件穿了;又因为不想露出背后的钢铁龙筋,他另加了一件挡后脖子的小外套。


  嗯,除了有些紧其他都还好,身材太好也有点不方便啊。


  侍奉他的侍女虽然不太懂德三公子的脑袋里到底想的什么,但已经完全习惯了他的奇思妙想,一个给他整理衣服和发型,另一个打电话订新衣服去了。


  拨开侍女想要为他化妆的手,敖丙摇了摇头。虽然据他观察,周围的女孩子一般约会都会化妆,但是!要他为了李云祥化妆是不可能的,大材小用。


  侍女很听话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三公子嫌弃也是正常的,订完新衣服之后,再订点新的化妆品好了。


  被侍女收拾好后,德三小姐一甩秀发,素着张小脸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报仇。众保镖见三太子变三公主都纷纷一愣,但还是很有职业操守地什么都没问,默默地为他开车门。


  “去我之前和你们说的那个车场!”


  德三小姐跨步上车,意气风发地吩咐。


  穿旗袍还是不太习惯,女鞋也穿着不舒服,这些都要怪在李云祥头上才行。


  敖丙暗自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狠狠地记上几笔,但转头看着窗外飞速后跃的景色,又得意了起来。


  一定是命运的厚待,让他能够再次重生,有机会找仇人一雪前耻。


  哼哼,等着吧李云祥,我龙王三太子来找你寻仇了!


  *


  德三小姐到达的时候,赛车比赛已经结束了。


  那个他濒死之际印在瞳孔中的身影站在终点不远处,正在同一名穿着赛车服的女性说话,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百无聊赖地转圈的女孩,正是他的妹妹。

  

  李云祥……


  看着这个杀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凶手,敖丙恨得咬牙,更加坚定了自己报仇的决心。


  他要报复……要狠狠捉弄、玩弄李云祥的感情之后,让他在绝望中一命换一命!


  只是到底是杀身仇人,亲眼见到还是和回忆不一样的,敖丙几乎有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薄薄的冰凌攀爬而上,在他的旗袍上留下一点点亮晶晶的水花。


  背后的钢铁龙筋又隐隐作痛,她伸手捂住后颈,确认它完好无损后,深深吸了口气。


  敖丙有点开始担心自己没有办法演好这场戏了,但——


  再走近一些,绕过了遮挡视线的物体,他又见到了那团沉寂的火焰。


  我的爱车!


  根本不用再演,他视线一触及那辆火烧云一般的摩托,简直如同火星子落到一堆高高摞起的干草上,德三小姐一下子就露出了欣喜又灿烂的笑容,热情的不得了。


  “哥哥~你的车好帅呀!”




  

  

德三:哼哼,我可是很擅长撒娇的!接招吧!

敖广:我开始后悔溺爱儿子了……

求红心蓝手🥺🥺热度过800就更新好吗🥺🥺没有到也没关系下周六更🥺🥺谢谢大家


  


  

Meliana

【角广】张角的暗恋日记2

日期:十月十八日

孩子怕我辛苦,把张鲁带来和我一起挖地宫。那少年很有精神,嗓门很响,叫她“嬢嬢”。不知从何而来的关系让我困惑。真好,有这样的精神头,至少他不是像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张鲁的吵闹会不会打扰到她呢?我多帮她照看一会儿吧,让她能专心自己的公务。


日期:十月十九日

今天她想去街上转转,邀请我一起。我不敢怠慢,带着我这副枯骨在她身边,如果不是为了战斗,对她还有什么意义?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跟着她走进人群。她挑选着吃食,时不时递到我嘴边。

路旁有人窃窃私语,议论我看起来像个老鬼,却爱凑近年轻的姑娘。她察觉到后,急忙拉着我走开,善良的孩子,怕我听见难过。

其实,我感受不到太......

日期:十月十八日

孩子怕我辛苦,把张鲁带来和我一起挖地宫。那少年很有精神,嗓门很响,叫她“嬢嬢”。不知从何而来的关系让我困惑。真好,有这样的精神头,至少他不是像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张鲁的吵闹会不会打扰到她呢?我多帮她照看一会儿吧,让她能专心自己的公务。


日期:十月十九日

今天她想去街上转转,邀请我一起。我不敢怠慢,带着我这副枯骨在她身边,如果不是为了战斗,对她还有什么意义?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跟着她走进人群。她挑选着吃食,时不时递到我嘴边。

路旁有人窃窃私语,议论我看起来像个老鬼,却爱凑近年轻的姑娘。她察觉到后,急忙拉着我走开,善良的孩子,怕我听见难过。

其实,我感受不到太多的情绪,只是隐隐觉得自己总给她添麻烦,而她却从不嫌弃我。


日期:十月二十二日

准备去书房找她,在门口质疑了一会儿,今天书房里好热闹,传来年轻孩子们的笑声。真好啊,年轻人就应该和年轻人聚在一起。我还是先回房间吧。

日期:十月二十五日

这几天我睡得不好。夜里总是醒来,能感受到寒气渐渐渗透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入秋的味道,今年的秋天为什么让我觉得这么寒冷。大概是无处可逃的孤独。她的身影总在我脑海里闪现。


日期:十月二十六日

这几天我睡得不好。夜里总是醒来,能感受到寒气渐渐渗透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入秋的味道,今年的秋天为什么让我觉得这么寒冷。大概是无处可逃的孤独。她的身影总在我脑海里闪现。

日期:十月二十八日

傍晚时分,她靠近我,我的心中涌起一种渴望,想确认她是否真实。笨拙地寻上她的唇,却不小心咬破了她的嘴角,她轻轻一笑,搂住我,瞬间驱散了我心中的紧张惶恐。她总说我给她安全感,可是她不知道,是她让我在这个混沌的世界里不感到迷失。


你才是月亮吧(有问题看置顶)
辩儿小时候头发留到后脚跟,从后...

辩儿小时候头发留到后脚跟,从后面看,像只小黑猫一样。

其实只是恨她没有我们那么爱你,史君。

辩儿小时候头发留到后脚跟,从后面看,像只小黑猫一样。

其实只是恨她没有我们那么爱你,史君。

呆山21

「新神榜戬沉除夕之夜24小时联文」8:00 只敬爱人



【戬沉】只敬爱人

杨戬从无宗教信仰,履历上“无党派人士”的标签足以作为佐证。但如果不是因为要送沉香上学、做饭、查看沉香的教室监控并存档、接沉香放学等等一系列日常让他脱不开身,他愿意开车去二十公里外的教堂,行步至忏悔室,在那里坐上一整天,用沉默倾吐他所有的罪恶。

他第一次当舅舅,做得并不合格。

杨戬第二次见到沉香是在一个冬天,命运玩笑似的推了哮天一下,让她蹦蹦跳跳地把孤儿院为表对银行行长私人捐赠而发出的感谢信与照片献宝似的叼给他,指着一处担忧地问,“他好瘦!我可以把我的骨头送给他吗?”

孤儿院的孩子长成什么样都不足为奇。杨戬漫不经心地一撇眼,看到了那张脸的主人,看到他破旧的衣衫,...



【戬沉】只敬爱人

杨戬从无宗教信仰,履历上“无党派人士”的标签足以作为佐证。但如果不是因为要送沉香上学、做饭、查看沉香的教室监控并存档、接沉香放学等等一系列日常让他脱不开身,他愿意开车去二十公里外的教堂,行步至忏悔室,在那里坐上一整天,用沉默倾吐他所有的罪恶。

他第一次当舅舅,做得并不合格。

杨戬第二次见到沉香是在一个冬天,命运玩笑似的推了哮天一下,让她蹦蹦跳跳地把孤儿院为表对银行行长私人捐赠而发出的感谢信与照片献宝似的叼给他,指着一处担忧地问,“他好瘦!我可以把我的骨头送给他吗?”

孤儿院的孩子长成什么样都不足为奇。杨戬漫不经心地一撇眼,看到了那张脸的主人,看到他破旧的衣衫,嶙峋的躯干,以及警惕而固执的眼神。

他的眼神并不讨喜,不天真也不麻木,只是看着镜头,早熟而冒犯的眼神像是穿透照片与杨戬对视,像养不熟的狼。客观评价,这是个不会容易被挑选收养的孩子。但杨戬一错眼,看到了他枯瘦手腕上的一抹红线,遥远而陌生的绑法。

杨婵和刘彦昌结婚是在一个夏天,总是乖巧的、从不让杨戬多操心的,爱穿漂亮裙子的懂事妹妹在远洋电话里对杨戬不好意思地笑,她说哥哥,我要结婚啦,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抛开滤镜,那不过是个木讷拘谨的男人。微弓着背对火速从国外飞回来的杨戬打招呼,嘴上说着寒暄的词,流了一脑门的汗。没什么出息,杨戬内心做了评价,面上不咸不淡地回应,母亲坐在他背后的沙发上撇着头小声叹气,父亲从头到尾没露面,把自己关卧室默不作声地抽烟,杨戬隔着门都闻得见。但就算是杨戬,也做不到在全家都不满意这个女婿的条件下棒打鸳鸯——杨婵怀孕了,棉布裙下鼓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她是被全家人宠爱着长大的孩子,眼神里面的喜悦和温柔让所有人泼不出半滴冷水。

只能祈祷她不是所托非人。

杨戬还要飞回去继续完成论文,只来得及阴阳怪气敲打刘彦昌一番——他不认为刘彦昌担得起他那一声妹夫,只能算是跟杨家沾点关系的外人。但外人归外人,外甥还算半个杨家人,勉强可以一见。他见沉香第一面的时候外甥快要满周岁,在视频里。电脑屏幕里他抓住杨婵的发尾就不肯松手,杨婵柔笑着迁就他的动作。杨戬反复点着重播,瞪着视频里那张不懂事的、玉粉珠白的小脸,想着当年他是怎么把拽杨婵小辫的男生揍得满地找牙。然而如今沉香乳牙还没长齐,杨戬一番武艺无从施展,只好攥住发痒的手心,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毕业后参加小外甥的周岁宴。

结果杨戬转遍奢侈品店都没有买到合适的口水巾和奶嘴,他不得不叹口气将机票改签,提前一周把希望寄托于国内。他在老凤祥相中一个平安锁和一个玉镯,还算妥帖合适的礼物。选中后他仍是觉得不太满意,思绪漫游着想到便宜外甥白胖胖的手臂,是不是也该有个手镯。一米九的个子贴着玻璃柜比对半天,终于相中一个手环。金圈金珠,簇着一个大了一圈的小老虎,杨戬想着那条小胖胳膊上带着手环的样子,让人一并包起来。礼物对他来说并不贵,杨戬只希望他一伸手就能看到这条手环,从此别再去薅妈妈的头发。

他把包装华贵的礼物提在手上,发现店员多送了一条手绳。“是我们店的小赠品,”店员很热情地解释,对着这个出手大方的英俊顾客充满感激,脸红扑扑的,“绳子可以和头发一起编进去,送给您的妻子很合适的,是结发同心的好寓意。”

杨戬没解释,犹豫了一秒,心想杨婵的头发还是别再遭殃了,反正是一家人。他摸摸自己在国外无暇修剪的长发,问,这种长度可以么?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们可以帮您编好,或者您可以自己来编,这个很简单的。

杨戬眉头就没放松过,满头大汗咬牙切齿,对便宜外甥的嫌弃更上一层。他手掌比平常人大一倍,指节也粗一圈,编起这种小玩意实在是要他的命,难度堪比张飞绣花。但他又不愿意放弃,他发质偏粗硬,手绳肯定能把婴儿娇嫩的胳膊扎得嗷嗷哭。杨戬靠着这种幸灾乐祸,终于在店员的专业指导下编完了整条。心满意足地带去参加周岁宴了。

后来什么长命锁、金手环当然都不见了踪影,连同沉香本人一起,被刘彦昌拿去卖了换赌资,比他们更早消失的是爱情、婚姻和那只水头极佳的玉镯。杨婵宁愿将其摔个粉碎也不愿让它被前夫送上赌桌,于是被急红了眼的赌徒从六楼推下了窗台,在一个雨雪交加的冬夜。

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临终前握着杨戬的手,哭着要他一定把沉香找回来。她枯瘦,绝望,悲怆,攥着杨戬的手,包裹着杨戬攥着玉镯残段的手。她听着杨戬一字一句应下承诺,终于溘然长逝,没看见杨戬手心破碎流淌的猩红,和眼泪混在一起,落在洁白被面上,像杨婵摔落的那个夜晚那么混乱那么安静。

直到杨戬办好了收养手续,直到他解释了所有的无奈、别离、愧疚和从未间断的找寻,直到沉香从戒备、仇视、愤怒、失望到开始接纳他,开始真心把他当做舅舅,直到他们之间亲近而温馨,杨戬内心都满怀柔情和喜悦,同时无比地妥帖安心。直到——直到他看到沉香手腕上的石英表。

而沉香被问及时只是抬了抬手腕,说是同学送的礼物。

班主任与杨戬谈话时曾提及,沉香的孤僻在进入中学两年后有所好转。他依旧沉默,冷淡,独来独往。转变态度的是旁观者——或许,是沉香抽枝的身体和俊俏的面庞,还有从不掉出年级前十的聪明脑袋。如今看来,沉香似乎与同学相处得还不错。

离沉香的生日还有四个月,所以不会是生日礼物。

他为什么送你?

而沉香抿抿嘴,我们打赌,他输了,这次月考,我总分比他高三分。

青春期。杨戬看着沉香躲闪的眼神,和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挑了挑眉,像个知情识趣的家长那样,露出挪揄的神情。

有两件事情杨戬没有告诉沉香,一是刘彦昌后来是如何债台高筑,如何在逃命时被催债人打断四肢,又如何眼睁睁看着野狗撕下那断肢饱腹,接着不满足地啃食他的腹脏、肠道和脸颊上的肉。沉香没有父亲,是完完全全的杨家的血脉,所以不必知晓陌生人的死活。第二是杨戬靠着什么一眼就认出了沉香是他失散多年的外甥——他直接拿着亲缘鉴定报告去的,没有提过手绳的事。而现在,杨戬沉默地想起那个被尘封的遥远的下午。

杨戬抬起沉香的手腕,细长有力,年轻漂亮的手腕,青色的血管布在小臂上,像艺术家精心设计的刺青。他欣赏着石英表秒针一格一格地转动,夸赞了一句,“欧米伽的,表不错,你们赌注挺大啊。”

沉香不太自在地想抽回手,没抽动。

杨戬放下手,宽大手掌顺势圈住他手腕,那你呢?杨戬问,“你和他的赌注是什么?”

“是…”,沉香在莫名的氛围里,声音低了几分,“是我手腕上的那条红绳。”

噢,杨戬点点头,那个啊。他捏着沉香的手臂,翻来覆去地看,“你不是没输吗?那红绳呢,舅舅怎么没看到?”他又拉过另一只手腕检查,沉香被拉得扑到他怀里,“这只手上也没有。”

“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表,很珍贵,所以我最后,还是拿那个红绳和他交换了,礼尚往来。”沉香抱住他的手臂保持平衡,解释说。

杨戬点点头,礼尚往来嘛。随后他不再说话,像是陷入某种沉思,他的手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抚着沉香的肩背,沉香低下头,肩膀微微缩起来。

“你认为那条红绳和石英表一样珍贵吗?”

沉香的心脏咚咚地跳起来,他绷着呼吸,认真地解释,“我、我从小就戴着的,我觉得它对我来说很珍贵,我们关系很好,他也很喜——”

“是很珍贵,”杨戬温和地肯定,“毕竟是你妈妈编给你的。”

“我妈妈?!”沉香呆住了,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杨戬。

“是啊。”杨戬叹了口气,“那条手绳里,有你妈妈的头发啊。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抱歉,是舅舅的错。”

“不过既然已经送出去了……”“我去要回来!”

沉香白着脸,立刻就要跑出去。

手臂却被猛地拉住。沉香回头。

“还有,”杨戬温和地凝视他,脸上覆盖了淡淡的阴影,“不要拿你最珍贵的东西和别人赌博。舅舅养你,你想要什么舅舅都能答应你,不用赌博也能赢。沉香,答应我。”

“我……舅舅,”沉香内心只剩悔恨和急切,他几乎想要杀死自己。“对不起 ,我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

杨戬终于松开手,看着沉香小豹子一样冲出去。他听见咚咚的下楼声响,沉香甚至没有坐电梯。

杨戬没动,直到外面的天一点点暗下来,沉香没回来。他一直漠然地坐着,审视。他审视某种阴翳,一种时至今日才被他发觉的晦暗情绪,一种方才愤怒得几乎想要冲破他的皮肤,从他心脏裂缝中挤出并且无法再回归原状的东西。

后来杨戬看到那条手绳又回到了沉香的手腕上,攀附着,咬着腕骨,再也没有被摘下来过。

这使他心满意足。

但那条手绳像是一个开关,素无记忆的母亲留下了爱他的证据,沉香终于放下最后一丝疑虑,开始相信他不是被抛弃,不是因为“复杂”的身体而失去拥抱母亲的权利。他开始找寻更多的信息,像追随一个不存在的影子。杨戬不得不打开尘封十几年的记忆苦苦搜刮——即使是杨婵最亲近的哥哥,也遗失了许多细节,只记得她爱穿裙子,爱温柔地笑。时间就是这样,将一切存在的痕迹都毫不留情地剥离,众生平等一视同仁地残忍。杨戬的肉体像是监狱,把这些记忆圈禁起来,单独孤立着。记忆牵扯出一系列漫长的隐痛,然而孤立越是坚不可摧,美好的,能够讲述给沉香记忆就越发遥远模糊,杨婵的身体一直冰冷地停驻在那个雨夜,杨戬没能接住她,反复地听着镯子碎裂的声音。

沉香像一只不太会说话却通人性的猫,沉香听的时候总是很乖,很安静,他在想象,在一点点构建描绘母亲的模样。杨戬把语速放慢,将故事讲得很长,很琐碎,沉香就会听着听着睡着,睡在他怀里。

沉香开始模仿。

他开始留刘海,因为杨戬说杨婵做题的时候刘海总是垂下来,他开始变得安静,母亲显而易见是一个温声细语的人。

杨戬对他说,你要做你自己。沉香点头,眼睛里却闪着光,……舅舅,我想穿裙子,可以吗?

杨戬问,“你想做女孩吗?我可以带你去手术。”

沉香目光落在地面上,走廊的阴影暗淡幽长,他摇摇头,侧脸上的刘海轻微地飘动。

“我不想,”沉香说,“这都是母亲留给我的。”

“我只是想知道……”沉香说,“如果我是她,她会怎么爱我。”

杨戬心头酸软,只好屈服地退让,“好,”他叹口气,“只要别让你的同学发现,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可以吗?”

沉香笑了一下,点点头。

沉香的刘海已经留得蛮长了,而且一直没有被抓到。沉香挺得意,对杨戬说,他同学夸他的刘海不错,很适合他。

“和你交换手绳的那个同学?”

“嗯,”鼻子上的小疤皱了皱,“我上次要把东西换回来,他立刻就把红绳还我了。”

“那腕表呢?”

“他不肯收,说就当送我的礼物了。而且他说,不是生日礼物,生日他还会送。”沉香呲了呲牙,肉眼可见地开心。

人与人之间会滋生出许多种感情。

以嫉妒为名义的爱,以爱为名义的嫉妒。以友情为名义的欲望,以亲情为名义的占有。

杨戬隔着人群,不远不近地看着沉香和同学告别,对方摸了摸沉香的刘海,交谈的距离越来越近,是耳语,更像一个亲吻,超出了正常社交的距离。

他不该打扰,不该破坏沉香的社交,不该打乱他人生的体验,不该——然而他叫了沉香的名字,隔着一段距离,那个学生转过头来。

这个在沉香嘴里被反复提及的名字,这个在监控里总是和沉香形影不离,勾肩搭背的朋友。

他平静地与对方毫不退让的眼神对视,像掐断早恋苗条的家长,像隐隐宣誓主权的情敌。

“舅舅,你是不是不开心?”

杨戬把车驶入地下车库,绕到另一侧给沉香开门,沉香坐在座椅上没动,问。

“哪有?”杨戬浑不在意,一手撑着门框,“快下来,回去吃饭。”

沉香猫似的眼睛看着他,他把杨戬的手拿下来,放在脸颊边。

“你不说,我就不下去。”

沉香认真地说,看起来还有点不爽,“你不能瞒着我。”

杨戬叹了口气,半跪下身来,风衣下摆曳在地上。

“沉香,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好像就在前几天。是什么时候就长这么大了?都会为舅舅分忧了。”

沉香低头看着他,杨戬笑眯眯的,眼睛弯成温和的月牙,“本来能坚持下来的。我一直在忍着。”

“但是,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感觉到累了。”

沉香的心好像被揪了一下。

“真不知道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杨戬说,好像并不是说给沉香听,只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会长大,会自然而然地疏远,所以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时间能停下来就好了。”

“但现在我觉得,还不如快点过去,看到你和心仪的人在一起,约会,建立家庭……我希望你能体验到这些。”

“舅舅,”沉香捧起杨戬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在哭吗?”

“……不,”杨戬仰起脸任凭他摸索。

“哭也没用…没哭。”

沉香沉默着,他抬起手,整理杨戬略微凌乱的长发。头发理顺了,手却没停。他抚上杨戬高挺的鼻梁,细而长的眼睫毛,还有一直对他温柔地扬起的唇角。

他弯下身,一个吻轻轻落在杨戬的额头,像一只短暂栖息的蝴蝶,一触即走。

杨戬没动。

沉香的嘴唇若有若无地流连,直到唇角,他紧张得很,不知道杨戬说的是不是他猜到的那个意思。但杨戬很少像现在这样对他展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这比从前的意气风发或是慵懒更叫他心动。他心头忐忑,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舔到了杨戬的唇缝里。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杨戬冷静地问,却没有撤退,因此声音模糊,逸散在两个人的呼吸之间。

“如果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沉香同样冷静而紧张地回答,“舅舅,你没拒绝我。”

他的手颤抖地搭在杨戬肩膀上,将定制的衣服抓出几道褶皱,然而此时没人理会。

“该你了。”

沉香闭上眼睛,杨戬却注视、凝视、审视——用无奈用欣赏,用慌乱用坦然,用漆黑用占有欲——沉香的脸,他有一张漂亮而倔强的脸,和一道无伤大雅的可爱疤痕,由于存在瑕疵吸引力反而越强烈。沉香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像男孩也像女孩,沉香其实长得不像母亲。杨戬仗着无人反对,十分确定地在心里下定义——外甥肖舅,这让他欣喜,同时剧烈地渴望。

自始至终杨戬都明白身为长者的代价:你带领他长大就意味着无法与他并行。你只能看着火烧起来,靠近他,看着他点燃你的衣角,烧毁你的理智,你的体面,你数年来赖以维系的一切从容的伪装,却不能伸进火中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但杨戬内心仍旧燃起一种陶醉的满足——这种笨拙的模仿,这种永远失去的孤独和无法停止的渴望,只有我能懂,只有我与他血脉相连,只有我与他感同身受。

无处可去、无人理解时,他只会走向我。

那就让他走向我,让我抓住那团火。

……

省略部分见大眼戬沉超话,搜【只敬爱人】



烈火烹酒,他全数饮下,只敬爱人。

end.


止帆

辟雍小古板,西凉大骄傲

新年到

全体西凉小孩启动三级战备状态[爆炸R]

贾·全郡唯一的太学生·别人家的孩子·西凉小孩的噩梦·学富五车的代名词·火烧学宫的实践者·最漂亮的女孩子·多份高薪offer的持有者·黄金马车的拥有者·所有主公的心腹大患·高超骑术的掌握者·学宫小古板·叛军越骑神·西凉军团宠·心狠手辣·阴冷奸诈·搅弄风云·蛇年吉祥物·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新年到

全体西凉小孩启动三级战备状态[爆炸R]

贾·全郡唯一的太学生·别人家的孩子·西凉小孩的噩梦·学富五车的代名词·火烧学宫的实践者·最漂亮的女孩子·多份高薪offer的持有者·黄金马车的拥有者·所有主公的心腹大患·高超骑术的掌握者·学宫小古板·叛军越骑神·西凉军团宠·心狠手辣·阴冷奸诈·搅弄风云·蛇年吉祥物·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诩

马上就要回乡过年了![烟花R]

你们的背后空无一人

(诩诩也是有西凉强大后盾的幸福小孩,合理怀疑二位学长古板塑诩诩滤镜太厚,我们小诩在学宫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不被别人欺负)

诩诩不是家世显赫的长公子,而是一个从偏僻的“乡下”勤加努力学习考到全国最高学府的普通学生(甚至在家排行老二),不带侍从自己骑马千万里来辟雍上学。

在辟雍的时候孩子也争气每次考试都是前三名,上学上着上着还给自己搞点副业去当叛军头目越骑神。西凉人以战死为吉利,壶关计划时自告奋勇牺牲去当弃子,为学长们争取时间。

计划失败残腿后也并没有萎靡不振,反而立刻黑化振作精神满地图乱跑到处引发战火,一个人打五个人的工并获得所有主公的赏识和敬畏。(不知何时与程昱交易了一条腿,但是拄着拐杖驾着黄金马车同样全世界飞奔)

一方面为西凉军做事,西凉的家乡人老李老郭等看诩就像看大熊猫,足智多谋学富五车算无遗策,好吃好喝伺候着贾军师。过年几个没文化的还把诩诩这个全村的希望拉出来表演节目念词。(小诩在老家过得也很幸福~)

还有if线夜航船诩诩更是坚韧聪明得不行,把计簿藏在义肢里面,一直活到最后,被袁基的大箭穿心而过了还能边吐血边爬起来指挥马群作战,生命力之顽强。

最后关于“最漂亮的女孩子”,是郭嘉说的,而且小诩从未否认自己是校花,细思极恐!

诩诩的人设丰满得可怕,过年贺词活动唯一在除自己的贺词外在别人的贺词里出现了四次的人(郭嘉,程昱,李傕,郭汜),甚至念了三个人的判词。真正的内部爱,有血有肉敢爱敢恨的诩诩。

 小诩的性格其实并不讨喜,他天生就是锋芒毕露的,他很强也知道自己很强,不管是在学宫还是壶关之后他都是会为了自己的目标和执念不顾一切地去冲去实现的。学宫的考试从不隐藏实力,郭嘉留音匣里初见被冒犯说生气就生气“拍案而起”,越骑神时期十万叛军说领就领,壶关计划对于成为“英雄”甘之如饴,后来自觉成为恶兽在阴诡地狱疯狂搅弄风云,夜航船濒死时爆发出强劲的生命力,每一个时期都透露出文化人躯壳下来自西凉的血性和冲破灵魂的强烈的爱恨。即使现在有时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他望月时的疲态和诩诩精神状态的不健康,但每一个阶段的诩都是鲜活的立体的。

  

  

iris

失聪

郭嘉听不见了 除了贾诩的声音

时间在两个人别别扭扭结婚冷静期

——————————————————

郭嘉难得端正的盘在榻上,任由那位清冷的医者在他的穴位上施针,不远处的绿衣仙人正对着医书翻找着什么,阳光透过纸窗,依稀可见门外那血迹斑斑的斧子正在挥动。

那位亲王凑了过来,嘴唇一张一合,正在和张仲景讨论些什么,郭嘉有些散漫的抬眼看去,可以分辨出“失聪”“暂时的”“不开颅”这几个词。

今日郭嘉出任务,不知怎的目标也有防备,在郭嘉的酒中也添了药粉,在任务完成晃晃悠悠下楼时,郭嘉的世界突然安静了。

他失聪了,好在只是暂时性的。

史子眇已经找到了药方,待隐鸢阁的丹药送到,再煎上几副......

郭嘉听不见了 除了贾诩的声音

时间在两个人别别扭扭结婚冷静期

——————————————————

郭嘉难得端正的盘在榻上,任由那位清冷的医者在他的穴位上施针,不远处的绿衣仙人正对着医书翻找着什么,阳光透过纸窗,依稀可见门外那血迹斑斑的斧子正在挥动。

那位亲王凑了过来,嘴唇一张一合,正在和张仲景讨论些什么,郭嘉有些散漫的抬眼看去,可以分辨出“失聪”“暂时的”“不开颅”这几个词。

今日郭嘉出任务,不知怎的目标也有防备,在郭嘉的酒中也添了药粉,在任务完成晃晃悠悠下楼时,郭嘉的世界突然安静了。

他失聪了,好在只是暂时性的。

史子眇已经找到了药方,待隐鸢阁的丹药送到,再煎上几副药剂,不出一周便会康复。

人陆陆续续的离开,翻动衣角的风也被关在窗外,看着屋内陈设摆件,一切都静止。

没有伤者的痛呼,没有战马的嘶鸣,没有翻涌的乱世,有的只是一个闲人的下午。他随手拿起案上的《诗》消磨时光。

好像回到了在学宫读书时。

傍晚,他听到连廊上传来那压抑又激动的声音,“什么好消息,奉孝终于死了吗?”

寂静的黄昏被急切的追问打破,半晌后又传来不屑的嗤笑“只是暂时失聪?这算什么好消息!”

郭嘉又屏息停了片刻,发现自己听不到拐杖点地的声音,也听不到门外人的回应,只能听到贾诩的声音,甚至能听到他因为激动而起伏颤抖的喘息。

有点意思,郭嘉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理了理衣衫倚在榻上等贾诩进门。

只是贾诩并未即刻进门,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不能吃…和药材相冲?呵呵…好啊…”

“不能抽烟…”

“穴位在哪里…哪本医书?多谢”

郭嘉就这么静静的听着,莫约半柱香过后感觉到晚风吹过他的耳铛,只是他听不到那清脆的玉石之声。

贾诩不疾不徐的缓缓在床沿坐下,纤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郭嘉的耳朵。隔着柔顺的发丝郭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贾诩沉闷又压抑的低笑。

“奉孝,你呀,你呀…”

郭嘉一手握住耳畔那有些冰凉的手,另一手将贾诩的墨紫色长发别到耳后,微微倾身凑到贾诩,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我已经是个聋子了,文和莫要再磋磨我的耳朵了,可怜可怜学长吧”

贾诩冷哼:“这就是强出头的结果呀”

说罢又想起郭嘉听不到,不由得愣了一瞬,手也随着郭嘉的动作垂在身侧。

郭嘉听不到,纵使是读了唇语二人的对话也是接不到一条线上,贾诩乐得清静享受难得的沉默,郭嘉偶尔冒出两句不着边际的话也被贾诩拽了拽头发闭嘴了。

入夜,去小厨房拿了点心压下药剂苦涩味道的郭嘉一推门,就看到贾诩已经换了寝衣,半坐在床上。

“哎呀呀,真是难得的主动呀,文和”

郭嘉眼睛亮了亮,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床。

贾诩没说话,只是在郭嘉紧贴上他身侧的那一刻呼吸急促了几分。

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双手搭在郭嘉侧脸,捧着他的头转到和自己面对面的角度,随后伸手捻上他的耳垂,轻轻的点按着。

抚到耳垂时,低低的笑出了声。

“从前在学宫时你见了女学子们耳间坠的珠饰,闹着要打一对耳洞,还被夫子狠狠斥骂了一顿,抄了一夜的书。”

“后来你在歌楼胡闹任由歌女给你打了耳洞,听说流了一地的血…你还真是命大…”

丝丝缕缕纠缠纷杂的情丝垂在二人肩颈,郭嘉听着贾诩低低的呢喃,回忆如耳畔的碎发般顺着那沉静的声音被理顺。

也许是汤药有安神的功效,郭嘉意识逐渐模糊,依稀听到贾诩屏住呼吸,随后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那人面对着他躺下,呼吸渐渐平缓。

“睡吧…奉孝”

翌日,郭嘉被托着药碗的贾诩晃醒。

“郭嘉,郭奉孝?”有人推了推他的额头

声音顿了半晌,“他这是终于死了吗?”

郭嘉睁眼,看到贾诩和张仲景站在他床前。

张仲景摇了摇头,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屋外跃跃欲试的,斧头上新增血迹的巫医离开了。

上午阳光正好,贾诩难得有了在院内散步的性质,郭嘉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看到杏花,贾诩会说曾经他们在树下对饮,酒杯都浸了深夜的花香。

看到柳树,贾诩会说曾经你被柳絮扰的夜不能寐,当时我竟鬼迷心窍将那细纱送了你粘在窗上,当时就该让你受罪的好。

看到廊下的水桶,贾诩会说在学宫你最不爱洒扫,每次值日不是拖拖拉拉就是诓我陪你一起收拾,有一次在张邈门口泼水害的我跟你一起罚抄

……

贾诩和他差了半步的距离,自顾自的絮叨着。他说了许多,关于从前,关于郭嘉。

郭嘉只静静的听,迁就着贾诩的步调慢慢的走着,病鬼和瘸子就这么差着半步的距离在不大的庭院内转了一上午。

入夜,感受到身侧那人辗转反侧,悉悉索索声音扰的自己睡不着,贾诩摸索着将手覆在郭嘉的手背,轻拍着安抚。

夜静的可怕,像一滩墨绿色的深潭,探不到底也靠不到岸,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惶恐。

看太多和听不见同样可怕,只是他吞吐亡郎香遮蔽望不到头的未来,却不能在死寂中制造出万物的声响。

悠悠的西凉小调从枕边传来,沉静的轻哼柔柔的带动着水波,将郭嘉推向岸边。听着断断续续的歌声,郭嘉只觉得心安。

就像是每一次控制不住的“看见”时,偶然间瞥到的那片华贵的紫色锦缎那样心安。

于是他将头贴到贾诩心口,感受着那颗心脏有力的跳动。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贾诩乐得清静,郭嘉也难得的不去歌楼,度过了一段沉默平淡的日子。

约莫一周后郭嘉的听力逐渐恢复,却贪恋贾诩偶尔陷入回忆的碎碎念而继续装聋作哑。那首座不在贾诩又不放心华佗,寻的医师来了有些狐疑的检查一番也只能说是郭嘉体弱,恢复得慢,贾诩也没起疑。

至于某日郭嘉将人折腾到深夜,不小心露出马脚,都是后话。

iris

通感

传谣100% 小甜饼一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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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好孩子们 你们没事吧”


拄杖疾行的贾诩拖着那睡眼惺忪的烟鬼,急急的往书房赶,不想在那连廊的拐角处和那位和善的绿衣仙人撞了个满怀。他手里不知捧着些什么药粉,散在空中呛得贾诩掩面咳嗽。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


“无妨,是我没注意”

贾诩向史子渺微微行了个礼,想减去这位楼主很重要的长辈面上的歉意。言罢便又扯起身后神志恍惚的郭嘉,向书房走去。竟是在例会开始前签上了到。


昨日郭嘉压着人折腾到深夜,害得一向守时的贾诩今日险些迟到,都顾不上避人口舌,直接把赖床的闲人一路扯到了书房。如果他......

传谣100% 小甜饼一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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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好孩子们 你们没事吧”


拄杖疾行的贾诩拖着那睡眼惺忪的烟鬼,急急的往书房赶,不想在那连廊的拐角处和那位和善的绿衣仙人撞了个满怀。他手里不知捧着些什么药粉,散在空中呛得贾诩掩面咳嗽。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


“无妨,是我没注意”

贾诩向史子渺微微行了个礼,想减去这位楼主很重要的长辈面上的歉意。言罢便又扯起身后神志恍惚的郭嘉,向书房走去。竟是在例会开始前签上了到。


昨日郭嘉压着人折腾到深夜,害得一向守时的贾诩今日险些迟到,都顾不上避人口舌,直接把赖床的闲人一路扯到了书房。如果他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会看到乔女公子和严白虎在他们身后兴奋地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听着那堆冠冕堂皇连语气词都没变过的发言,贾诩在底下默默翻了个白眼,百年老字号绣衣楼真是积贫积弱,不知是怎么撑到今日的。


例会结束,贾诩接了蛾部的任务便乘上黄金马车去城外的驿站寻那线人,临走前不忘狠狠甩了郭嘉一拐。


在贾诩与那线人拉扯许久,即将谈妥情报价格完成交易的时候,耳边响起歌女们嬉笑的声音。


“再讲一条,若是讲不出来就自罚一杯酒啊”

“后来呢后来呢,你上次那个坏学长喜欢上最漂亮的女孩子的故事还没讲完呢,这次若不说完,那位军师再来赎你的时候我可要添油加醋好好说上一说”


“哎呀呀...别急嘛,让我一个一个说啊”

那人似是刚吐出一口烟雾,声音缥缈慵懒,尾音低低似是叹息。


“蛾使,蛾使?”

面前那人的轻唤让贾诩回了神。


自己是幻听了吗?都怪郭奉孝...

贾诩摇了摇头,驱散脑中纷乱的嬉笑声,却不想只是徒劳。郭嘉懒散的声音鬼魅般缠绕在他的耳畔,他只能一边听着那人荒诞的故事一边聚精会神的和对面的线人对接。


等贾诩坐上马车,周遭终于安静的只剩一种声音了。

被扰的十分恼火的西凉军师阴森森的冷笑出声“呵呵...是奉孝搞的鬼吗...真是有趣极了”


不想下一秒就听到郭嘉透着委屈的声音响起。

“冤枉呀文和,我不过就是一柔弱书生,如何习得这些鬼神之术?”


贾诩微微一惊,想不到郭嘉也听得到自己的怨骂。二人有来有往的拌嘴,谁也不想落了下风,最后总算得出了一个结论——

害得二人通感的罪魁祸首,应当是仙人托盘中不知名的药粉。


贾诩今日无事,便即刻回了绣衣楼,尽可能忽略耳边愈发聒噪的噪音。郭嘉不只是故意的还是成心的,想那歌女求来一架古琴兴致勃勃的练了起来。不像是按着谱子弹奏,倒像是顽劣孩童般随意拨弄,呕哑嘲哳,让贾诩恨不得一剂药下去毒聋了耳朵。


敬业的蛾使面色不善的结束了述职,便急急去寻此刻在楼中的隐鸢阁医者,边走边借着拐杖点地的敲击声打着拍子痛骂郭嘉。

郭嘉只是轻笑,仍满不在乎的拨弄琴弦。


广陵王和那位副官对视一眼,不知他今日又是怎么了。


那仙人不在,却巧合的碰上了翳部首座,在听完他的描述后张仲景表示,药效不过一日便可消除,不必担心。


贾诩隐忍的闭了闭眼,压下了心中让张仲景一针把自己扎聋的念头。

看着转角那抹闪过的墨绿,他扬起一个有些阴冷的笑容。


今日广陵王府开设粥铺,他曾经的老师刚讲学归来。

贾诩对着院内的水池正了正衣冠,难得带了些忐忑的跟了过去。


看到昔日最古板守礼的好学生变成如今阴狠的毒士,孔融自然是没什么好表情的。只是见贾诩甫一进门便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踌躇片刻又问“学生想请教夫子,何为‘君子不忧不惧?’”


孔融长叹一口气,终究是不忍心拒绝这位曾经最守礼的学生。

他能看出来,即使现在贾诩走上了与曾经截然不同的道路,内里仍是那为沉静温和的学子。身在乱世,谁又不是如飘萍般有许多身不由己呢,想必心中也存了许多困惑吧。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暮色四合,见夫子押了一口茶,颇有滔滔不绝之势,贾诩便起身称入夜还有要事先行告辞,躬身行礼后向楼外走去。听着郭嘉被夫子的讲学折磨得叫苦不迭气若游丝,贾诩的心情不由得又好上几分。


听着夫子讲学,恍惚间重回那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他也是真心敬重这位老师的。


马车晃晃悠悠驶向歌楼,贾诩看着车外拢上蓝调夜色的人间烟火,听着郭嘉被老板扯到后厨刷盘子的声音,唇角微微勾起。


听到沉甸甸的钱袋砸在歌楼木柜上的声音,看似病弱的郭嘉一阵风一样从楼上冲了下来,衣摆上还沾着未干的水迹。


“文和好狠的心啊...拖到现在才来赎我...”郭嘉偷偷牵着那人的手,不满的抱怨。


贾诩蹙了蹙眉,“闭嘴,你今日和歌女们胡诌还弄出那些噪音的账等回去再和你慢慢算”


郭嘉也不恼,只说我都听了半日夫子的讲学了,就算是一笔勾销,便搂着贾诩上了马车。


回楼后,贾诩狠狠关上了自己的屋门,对郭嘉的敲门声和控诉置若罔闻。只是夜深人静时,耳边响起那卷《辟雍春风录》里不堪入耳的字文,又加上郭嘉抑扬顿挫的配音,羞得耳根都红了。最后还是被那人软磨硬泡的哄着开了门,最后引火烧身。

iris

香囊

在第二次看到郭嘉凑到阿蝉身旁似是在询问些什么的时候,张辽死死的盯着那双噙着笑意的多情目和阿蝉微微有些苦恼的神色,像鹰一样犀利的狭长双眸眯起,锁在那柔弱书生的眉心。

好啊…上次看到那隐鸢仙人被他好一顿教训可是直往那西凉军师身后躲还不住的说怕,如今却是忘了?

想着距离启程募兵还有月余,张辽索性暂住在广陵一段时间。看了质朴中隐约可见一丝人文关怀的密探宿舍,张辽大手一挥租下了绣衣楼旁的一处府宅。

对于绣衣楼而言,张辽将军的到来意味着新的交易和情报,而对于楼中密探尤其是小孩子们而言,意味着新的西凉绣品和军旅故事。书房内,伍丹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案上精致的绣品,用崇拜的眼光望向不苟言笑的将军,那半帘珠链......

在第二次看到郭嘉凑到阿蝉身旁似是在询问些什么的时候,张辽死死的盯着那双噙着笑意的多情目和阿蝉微微有些苦恼的神色,像鹰一样犀利的狭长双眸眯起,锁在那柔弱书生的眉心。

好啊…上次看到那隐鸢仙人被他好一顿教训可是直往那西凉军师身后躲还不住的说怕,如今却是忘了?

想着距离启程募兵还有月余,张辽索性暂住在广陵一段时间。看了质朴中隐约可见一丝人文关怀的密探宿舍,张辽大手一挥租下了绣衣楼旁的一处府宅。

对于绣衣楼而言,张辽将军的到来意味着新的交易和情报,而对于楼中密探尤其是小孩子们而言,意味着新的西凉绣品和军旅故事。书房内,伍丹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案上精致的绣品,用崇拜的眼光望向不苟言笑的将军,那半帘珠链下,是似笑非笑的柔和。

绵绵梅雨似是浇灭了四起的狼烟,近些日子还算的上太平,许多密探都留在广陵,看着那说话有些冲的孩子总是抢着吃自己的点心,史子眇索性开设了药膳课程,因为内容丰富深入浅出,成品又都被甘宁处理,广受好评。

广陵王大手一挥,批了几间屋舍给密探们授课,每日清晨课程安排会被张贴在绣衣食堂最醒目的地方。陈登的农业导论和傅融的经济学原理都很受欢迎,张辽若有所思的盯着表单,在第二日的空白时段填上了自己的名字,洋洋洒洒写下“张辽—西凉绣法实践”

第二日他带着备好的针线与锦缎走进临时讲堂,看到坐在第一排的阿蝉欣慰又意外,不禁感慨,孩子大了真是懂事了。又环视了下教室内的人,有些人他面熟却叫不上名字,只知道那个阿蝉旁边坐着的女孩子叫伍丹,那个角落懒懒散散披着头发和前桌搭话的粉衣青年叫郭嘉。隐隐约约听见什么最漂亮的女孩子,老家西凉,希望他喜欢这类的话。

最漂亮的女孩子…西凉人,那不就是阿蝉吗。想到这人风流散漫的模样和眼下不散的乌青,还有日日烟酒不离手的恶习,又想到日前他和阿蝉说话的样子,张辽心中警铃大作,断不能让这人靠近阿蝉。

他冷哼一声,眼下刺青更衬得眸光锐利。这人竟是追到这里来了,倒要看看在自己眼皮底下能翻出什么浪花。

待材料分发完毕,张辽便拿起了穿了线的绣针灵巧的在缎面上纹出飘渺流动的曲线。不同于中原,西凉的绣法更加利落,纹样用色也更加大胆。不同于传统的长针掺线,多变的针法使绣品更具有层次感,带着一种大漠特有的豪放苍茫。只是对于初学者而言,能习得几分相似已算得上天赋异禀了。

张辽分神瞥了一眼郭嘉手上的动作,书生的手指纤长,动作算得上灵巧却实在不擅刺绣,他似是有些苦恼的捧着布料沉思,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再次绣了起来。

只是绣着绣着又有些出神的看着锦缎,支着头轻轻笑了起来。

张辽走到每个人案边略微指导,看到郭嘉手心里那淡紫色锦缎上歪歪扭扭的小花难得的沉默。能看出是在认真模仿西凉的绣法,形状随有些随意但也能看出和中原的绣法略有不同。

张辽状似不经意的问这是在绣手帕还是香囊,郭嘉眼睛转了转,笑嘻嘻的说自然是手帕,他可是要送给最漂亮的女孩子。

张辽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警告“离她远点”

郭嘉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只说误会啊张将军,真是冤枉我了。

张辽只当他是不敢承认,冷哼一声离开了。

一堂课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郭嘉拿着绣好的帕子兴冲冲的向外走去,竟是平添了几分活力。他走到蛾部宿舍,径直推开屋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上,没骨头似的讲贾诩揽进怀里,头埋在他的颈窝。

许是郭嘉一上午都未曾出现的缘故,贾诩的心情不错,懒懒靠在这不速之客肩头也没推拒,只是挑起郭嘉垂下来的长发细细的在手中摩挲,有一搭没一搭的绕着。

看到郭嘉递过来的浅紫色帕子贾诩不由得一愣,着歪歪扭扭的纹样和生疏的绣工一看就是自己做的。他牵起郭嘉的手细细的看着,不出意料的看到了指尖有几个不易察觉的针眼,想来是刚刚刺绣时不相信扎到的。眼底的心疼被斜飞的羽睫掩饰,他捧起帕子端详,半晌后作出评价。

好蹩脚的绣工呀,奉孝莫不是被人诓骗才买下这方帕子。

闻言,郭嘉搂的更紧了,距离近到温热的鼻息都打在贾诩耳旁。

真是叫人伤心,这可是我亲手为文和绣的呀

贾诩又看了半天,细密的针眼看上去竟有些像西凉绣法,又想着今日晨会还听蛾部其他密探提起张辽将军的早课,不由得心思微动

这人…去学西凉绣法又送自己一方锦帕,他微微偏过头去对上笑意盈盈的双眸,心意不言自明。

贾诩有些别扭的推了推他,看着他飞红的脸颊郭嘉见好就收松开桎梏,只见贾诩从墙边的木箱拿出药膏细细的涂在指尖伤处。知恩图报的郭嘉自然要以身相许来报答,被拒绝后又委屈的去啄贾诩唇角,被人揪了头发才罢休。

几日后张辽偶然碰到贾诩,看到那人拿出浅紫色的锦帕擦拭手上的水渍若有所思。

那帕子确是郭嘉当日所绣,只是现在那歪歪扭扭的花形状虽未有大的改动在手帕摆动间绣线的颜色似有变化,在光线下泛出不同的色彩,绣法算得上精湛,针脚也细密,只是不知是谁绣的。

至于后来张辽发现贾诩老家西凉,又偶然间发现郭嘉深夜溜进贾诩屋舍,而那马超有一次盯着贾诩看了半晌在贾诩忍无可忍准备离席的时候凑过去问你是女孩子吗,都是后话。

ps:郭嘉是想问阿蝉会不会西凉绣法

寄回

鸢诞瑾/蛋壳

我流诞瑾 全文5000 OK就↓


年关将至,正是洒扫除晦的时候。诸葛瑾从书房不知哪个角落拖出个箱子,勒令诸葛诞收回已迈出门槛的左脚,留在家里同他一起整理。


一只普普通通的木箱,迁居时跟家里的老物什一起上了马车,又被众人遗忘在不知何处。今日这箱子被诸葛瑾误打误撞地找了来,终于重见光明,灰尘在日光下斑驳又喜悦地飘动了会儿,轻轻散去了。


诸葛诞脚已踏出去了,提步便想跑。前半句跟阵风似的从他耳朵旁飘过,没理;后半句响起的瞬间他又收了脚,狐狸似的,一眨眼窜到诸葛瑾身旁,亲亲热热地冲着他脸颊亲了一口。诸葛瑾偏偏身子,没躲掉;转头想怪,诸葛诞已状若乖巧地蹲在他身边,先一...

我流诞瑾 全文5000 OK就↓


年关将至,正是洒扫除晦的时候。诸葛瑾从书房不知哪个角落拖出个箱子,勒令诸葛诞收回已迈出门槛的左脚,留在家里同他一起整理。


一只普普通通的木箱,迁居时跟家里的老物什一起上了马车,又被众人遗忘在不知何处。今日这箱子被诸葛瑾误打误撞地找了来,终于重见光明,灰尘在日光下斑驳又喜悦地飘动了会儿,轻轻散去了。


诸葛诞脚已踏出去了,提步便想跑。前半句跟阵风似的从他耳朵旁飘过,没理;后半句响起的瞬间他又收了脚,狐狸似的,一眨眼窜到诸葛瑾身旁,亲亲热热地冲着他脸颊亲了一口。诸葛瑾偏偏身子,没躲掉;转头想怪,诸葛诞已状若乖巧地蹲在他身边,先一步打开了箱子。


“这哪翻出来的?都是灰。”诸葛诞将箱盖掀起来,转头问诸葛瑾。


木板在书房角落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了不知多久,诸葛诞随手一掀,箱盖摇晃几下,砰地掉了。诸葛瑾瞪他一眼,诸葛诞摊摊手,作无辜状。箱盖落地,扬尘被阳光照得很清晰,覆盖了箱内物什,看不太清。


灰尘散去,箱内物件安安静静躺着,虽是厚厚一层灰,仍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安静意味。仔细看去,大大小小,颜色各异,尽是些儿时玩具。


“这是......你的蹴鞠?”诸葛瑾揽了衣袖,从箱子夹缝中掏出个扁扁的蹴鞠。


“啊!哎?这东西阿瑾也留着?还放了专门的箱子。”诸葛诞伸手去接,诸葛瑾眼疾手快地捞住他垂下来的衣袖,三两下挽了上去。竹制的蹴鞠,里面的填充物已洒了大半。诸葛诞拍拍那小球:“阿瑾为了抢这东西还哭呢。”


诸葛瑾抿了嘴角,不想承认:“不知道里面是这些,迁居时一起带来的。儿时琐事,怎么记到现在......母亲做给我的,你非要,让给了你,又要在我面前玩弄,最后砸到我额头。"


“阿瑾这不是也记得很清。“蹴鞠填充物洒了诸葛诞一手,诸葛诞随手拍掉,蹴鞠落在他脚边,“蝈蝈,麻雀......这是什么?”


诸葛瑾正欲反驳,刚刚开口,目光却被诸葛诞手里木匣吸引了去。木匣只有诸葛诞手掌大,四角尖尖,打磨得十分精致。匣子主人应是很珍惜它,以至于这匣子安安稳稳地被摆放在箱子角落,连灰尘都没染上半分。


那匣子落在他眼中,叫诸葛瑾越看越觉得熟悉。还未等他接过来仔细观察,诸葛诞就已扔下手中的草茎鸟,准备开那匣子了。诸葛瑾心脏猛跳一下,要拦却已来不及。匣盖发出木头干涩的吱扭声,诸葛瑾目光追过去,同阳光一起落在那东西上。


是一枚蛋壳。


躺在软垫上的蛋壳,通体莹白,日光抚润下,泛着轻润的光。诸葛瑾身子凑近了些,两人膝盖抵着膝盖,诸葛诞顺势躺倒在他怀里。


"这不是我做的吗?阿瑾?阿瑾你说话呀阿瑾......“


诸葛诞将那蛋壳从软垫拿出来。一枚精巧漂亮的蛋壳灯,蛋壳虽薄脆,制作这蛋壳灯的人手艺却更高超,因此那蛋壳连半分裂纹都没有。透过镂空的纹路,能看见底部干枯的残蜡。诸葛诞将蛋壳灯拿在手里把玩一番,又举起那精巧的小蛋灯给诸葛瑾看。


诸葛诞手掌高高举着,因此蛋壳灯距离诸葛瑾很近。蛋壳立在他摊开的手掌中,冬日晖光浅淡,透过蛋壳上精致细腻的纹路,在诸葛诞脸上映下一片投影。诸葛瑾垂下眼看诸葛诞脸颊浅浅的影子,抬起眼,目光略过蛋壳,最终却停在诸葛诞手上。


诸葛诞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指节匀称、指尖柔软;莹白洁净,牵着总是很暖。诸葛诞从小喜欢雕刻手作,小到蚂蚁小虫、大到兔儿狐狸,每每做出来都惟妙惟肖,叫人赞叹。


这是阿诞的天赋,虽然不太合礼仪,但也是很好的。只是那么一双漂亮的手,诸葛瑾却总见上面细密的伤口。诸葛瑾目光又落在他手心浅浅的一层茧,接过蛋壳灯,手掌搭上他仍举着的手,轻轻合下来,将那茧合在自己掌下。


诸葛诞回握住他,指尖轻轻勾着他尾指。刚刚没从诸葛瑾那得到回应,现在又起了逗弄人的心思:”阿瑾是不是很喜欢?匣子打磨的真好看,垫子是从父亲那讨的吧?”


诸葛瑾不肯应,诸葛诞便权当他默认,在他怀里仰起头,目光去捉诸葛瑾的眼睛。诸葛瑾正低头轻抚那蛋壳灯,猝不及防地透过镂空花纹同诸葛诞对上视线。


空气凝滞一瞬。这场景很熟悉,再看那蛋壳灯,诸葛瑾手一紧,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来。





诸葛诞从小便手巧,人又聪明,玉石硬木、傀儡偃甲......什么物什在他手里都能雕出花来。蛋壳脆弱,旁人做不出个一二来,对诸葛诞却并非难事——找到着力点、试探好力道,不消一个晚上,蛋壳灯便能作为一个惊喜礼物出现在诸葛瑾桌案上。


蛋壳灯被献宝般捧到面前的那晚,诸葛瑾正借着残烛温书。小小的一个人,坐着还没有书案上摞起来的书高。烛火很暗,荧荧浅浅的一片,隔绝了书山外的景象,显得诸葛瑾像一只快要燃尽的萤火虫。


萤火虫可怜兮兮地被埋没在那片孤独的书山中,直到诸葛诞推门。诸葛诞走路没声音,乍一推门,诸葛瑾被吓了一跳,竹简脱手,带倒一片书。没了书卷的阻碍,诸葛瑾眼前一片开朗,见烛光摇晃,索性将烛光吹熄了。


“阿瑾果然没睡,为什么不点灯?”


诸葛诞似乎光着脚,诸葛瑾没听见鞋子落地的声音,人便已到了跟前。烛火没了,没有灯光,诸葛瑾看不清弟弟的脸,只是脸颊有些热热的,是诸葛诞凑过来、打在脸上的柔软的呼吸。


“父亲睡了,书房没有灯,不想去打扰他。你怎么还不睡?”


诸葛瑾轻声回他,伸出手摸索他衣袖,想拉着人坐下。摸来摸去,终于摸到衣袖,走向却向他身后。诸葛瑾拉拉又拉拉,诸葛诞终于歪下身子倒在他膝上,双手合着,藏了个什么东西要给他看。


少年的手不算很大,合起手掌,正正好好盖住那小东西。四周太暗,诸葛瑾只能看请他手掌中透出的烛色。


“是光?”诸葛瑾问。


诸葛诞张开手,手掌中正立着一盏蛋壳灯:“是灯,蛋壳灯。”


蛋壳不大,里面的蜡烛便也很小。诸葛诞捧着小灯在他眼前晃了晃,邀功的意味很明显。诸葛瑾低下头,首先注意到的却是他掌心的痂。


“年后便要考辟雍了,怎么还有心思雕这东西?”


结痂被烛火映得发红,诸葛瑾想拉下他的手,好好瞧瞧那伤口。手刚触到诸葛诞手腕,却被诸葛诞躲了过去,不给他看。


“给阿瑾雕着玩的。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窗子拉着,廊里灯光早熄了。书房空荡,大得有些唬人,蛋壳灯在他掌心,充当着小小的光源,将二人拢在这一方柔软的烛光里。


以前有个聪明的人,用烛光便能填满一整个屋子。诸葛瑾不禁想起书上的这故事。本是教导人变通的故事,书上说的定不会有错,而此刻诸葛瑾心里却生了些怀疑出来。烛光是怎么填满整个房间的呢?明明小蛋壳灯只能照清他们两个。


仅照亮他们两个也没关系,这枚散发着烛光的小蛋壳本就是他们二人的秘密。诸葛瑾很认真地点点头,意思是好看、喜欢。呼吸间,烛火明灭,诸葛瑾低下头,手掌虚虚拢住诸葛诞的手,为这点脆弱的灯光又加了一层防护。低头的瞬间,诸葛诞的目光撞过来。


诸葛诞正通过花纹缝隙看着他,暖紫的眼睛穿过镂空花纹同他的碰上。烛尖火焰在诸葛诞瞳中聚作小小的光点,像只自由的萤火虫。




少年阿诞的眼睛同现在没有太大不同,诸葛瑾得以快速地从记忆中抽离出来。有了蛋壳灯之后的日子,诸葛瑾记不清,但同以前也不会有太多不同——他仍旧被遮挡在书山之后,带着眼下浓重的倦意入睡。只是摆放着那支残蜡的桌角,从此多了枚躺在软垫上的蛋壳灯。属于他的、脆弱可怜的灯源,被诸葛诞精巧明亮的小蛋灯替代了。


“阿瑾喜欢,明天再给你雕一个。鸡蛋壳鸭蛋壳鸟蛋壳,想要什么雕什么。都不喜欢,就在诸葛诞壳上雕......”


诸葛瑾半晌不说话,诸葛诞心里也知他在想什么,抽出手掌往他嘴唇上贴,摸到唇瓣,指腹轻轻擦过去。


“胡说什么!”诸葛瑾躲过脸颊上那只不老实的手,将蛋壳灯小心地搁置在软垫上,原样放了回去。诸葛诞顺着他动作将匣子也合上,推得远远的。


“我什么时候同阿瑾胡说过?阿瑾想要,我立刻剃了头发开工,保准比以前雕得好看......”诸葛诞不死心,仍去摸诸葛瑾,摸不到嘴唇去摸耳垂,半个身子撑起来,呼吸洒在诸葛瑾衣领,温热的,有些痒。


“怎么没胡说过?考学那年,你答应我一起背书,午膳用过才肯起床,日日如此!你还去我房中摸蹴鞠来书房踢,踢乱我竹简不知多少次......我在家中背书,你在桥边柳树摸鸟蛋,掉进水里就告诉人家你叫诸葛瑾......胡闹!”


“可是阿瑾从来没阻止过我呀。天天窝在家里,我不出去说自己叫诸葛瑾,人家都以为诸葛家长公子在家学习学傻了呢。”


“诸葛诞!满嘴胡言,我真是......!”


“阿瑾真是世界上最称职的兄长!这小弓阿瑾居然也留着?我还以为早就丢了呢。”


诸葛诞趴回诸葛瑾身上,诸葛瑾反抗几下,终究没怎么用力。诸葛诞得以贴在称职兄长身上翻起箱子,找些被他偷偷收起来的小玩意。胡乱一翻,竟翻出只小弓,又摸出几只箭。意外收获,诸葛诞心情非常不错,转头去逗诸葛瑾。


弓小箭也小,细细的一支,诸葛瑾顺着他声音望去,发现幼时用着有些太长的箭矢,如今甚至不足他小臂长。这套弓箭被保护得十成十的好,弓身没有损坏,箭矢的刻痕也犹如新制。诸葛诞惊叹一声,回头去看诸葛瑾。诸葛瑾微偏了脸,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半晌咳了一声。


“好久没见阿瑾拉弓了,正巧这有一柄。怎么样阿瑾,手生没生?要不要试试?”


诸葛瑾眉毛又蹙起来,那弓是给小孩子用的,不提如今玩孩童玩具有什么不妥,便是真拿了,也伸展不开。拒绝的话还没出口,诸葛诞已换了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出来,抓着他的手捧在自己胸口,大有不同意便落泪的架势,只好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起势、拉弓......果然伸展不开,弓弦可怜兮兮地紧绷着,很显然不能再用力了。诸葛瑾就着这别扭姿势射出一箭,弦音清脆,箭势如虹,十分有力地冲了出去。


“不愧是阿瑾!有没有靶子?找个靶子来吧。”


诸葛诞在一边为他声援,立刻跳起来,在书房巡视了圈。书房空旷,摆在里面的都是迁居带来的珍贵物件,思来想去,没有一件能够毫不心疼地充当箭靶。目光梭巡,最后停留在手边木匣上。


匣盖没有盖严,正是装着蛋壳灯的小木匣。诸葛诞连软垫一起端出来,十分板正地立在诸葛瑾对面的架子上。诸葛瑾正起势,见充当箭靶的是那蛋壳灯,犹豫一瞬,最终放下了手。


诸葛诞正撑腮等着夸赞,见他放下弓箭,立刻明白他心中所想。两人隔了几步,诸葛诞绕到他背后,贴在他耳边问:“怎么不射出去?”


诸葛瑾吓了一跳,颤栗一下,回头瞪他一眼。张口欲言,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


蛋壳灯坐在那方软垫上,静静地看他摇头。书房陈设同琅琊故居大致相同,无数个温书的黑暗夜晚,诸葛瑾无法忘记,更无法亲手将这束阿诞带来的、属于他的小小光源击碎。


“我做的,阿瑾舍不得。”诸葛诞声音带着笑意,双手环过诸葛瑾的身体,不容置疑地握住了诸葛瑾的手。


诸葛瑾的手很凉。手覆上去,像握了块融化了一半的冰,诸葛诞感到他在发抖。


阿瑾明明很清楚这预示着什么。诸葛诞想着,却没说出口。那段记忆并不明亮,脆弱的小蛋壳灯竟成了那些时日中最坚实的光。诸葛诞紧紧握着那双冰冷的手,缓慢地抬起,起初感受到阻力,却又慢慢松懈了。


诸葛诞并未学过射箭,只是小时在旁看诸葛瑾学习,心中也知道一二。搭箭、勾弦、开弓、瞄准。弦声铿然,箭破尘灰,箭矢极细,从蛋壳中心穿过,依旧完整,只留下个小洞。


诸葛瑾脊背一松,长长地呼出口气,似乎很庆幸。诸葛诞看着他拾起蛋壳,又小心谨慎地放上软垫、装进木匣,心中却是后悔更多。


为什么只是一点小洞呢?早知道应该将箭矢削得粗一些,一击粉碎最好。然而看着诸葛瑾珍之又珍地将它装入小匣,心中后悔又一点点散了。


记忆是无法轻易击碎的。所以哪怕只是一枚孔洞,诸葛诞也想带阿瑾、代阿瑾击破那些牢记着的苦累。只击破一点——无论用箭矢、抑或是那些放浪在外、等待阿瑾露出怒容捉他回家、罕见地有了些人气儿的日子。


毕业快乐,长公子。话到嘴边,诸葛诞思索一阵,觉得这词虽能代表阿瑾身份,却算不上好听。


长公子。念这三个字时,咬字要端庄,音节要用力,声音要饱满。第一次听人这么叫阿瑾,诸葛诞觉得这词像一颗蛋壳——坚硬的、圆润的、规则的、无法打破的蛋壳。阿瑾被包裹在这层蛋壳里,羽翼被出生便带着的胎膜所紧束着,怎么都挣脱不开。


蛋壳脆弱,但阿瑾是“长公子”,便难以啄破那层薄壳,飞到天空里去。诸葛诞庆幸自己同阿瑾连出生都在一起,有能力为阿瑾啄破这叫人不得放松的硬壳,代他自由自在地飞。


“毕业快乐,阿瑾。”诸葛诞脸颊贴过去,指尖在诸葛瑾脊背描摹一圈,不知在摸些什么。


“如果你不借着我的名字天天掉进河里玩,我们就能一起毕业快乐。”诸葛瑾放好小木匣,见诸葛诞一脸索吻的可怜相,无奈地凑了脸颊过去。


诸葛诞向他唇角贴过去,心中却想起辟雍入学考试中那张空白的宣纸。微黄宣纸的轮廓映在诸葛诞漂亮的紫眼睛里,渐渐化作蛋壳灯中温柔而痛惜的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