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RC&TWC][黑法/樱狼]魔法师做不到的事(正文+番外 END)
2016年5月开始写的文,7月写完正文,10月写完计划中的番外。
趁写完番外,把正文文本拿出来重新对了一下,内容没有大改动,主要是细节+措辞+章节编号调整。
文章内容是在次元纪设定下的黑钢、法伊、小狼(翼)和摩可拿到了某一个世界的旅行。主黑法,副樱狼。
正文约2.7w字,番外两篇共8k字。
日常清水向,HE不虐,剧情比较简单,就是个人风格问题写啥都很墨迹【喂
贴吧地址:http://tieba.baidu.com/p/4823741531
以上!
魔法师做不到的事
TsubasaReservoir Chronicle & Tsubasa World Chronicle...
2016年5月开始写的文,7月写完正文,10月写完计划中的番外。
趁写完番外,把正文文本拿出来重新对了一下,内容没有大改动,主要是细节+措辞+章节编号调整。
文章内容是在次元纪设定下的黑钢、法伊、小狼(翼)和摩可拿到了某一个世界的旅行。主黑法,副樱狼。
正文约2.7w字,番外两篇共8k字。
日常清水向,HE不虐,剧情比较简单,就是个人风格问题写啥都很墨迹【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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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魔法师做不到的事
TsubasaReservoir Chronicle & Tsubasa World Chronicle
法伊中心/黑法/樱狼
01
这个世界上、这许多的世界之中,会有那位金发魔法师做不到的事吗?有的。“抱歉啊,要是我会使用治愈系的魔法就好了。”看向自己的湛蓝眼睛满是温润的笑意,小狼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来打消其中那一丝担忧,就听见身边的忍者挂下脸来抛出一声不屑的闷哼。魔法师闻声又弯起嘴角,眼里的情绪轻飘飘地消散了。
“小鬼,”黑钢背对着他蹲下身,“上来吧。”
“黑钢先生……”小狼一愣。扭伤的右脚疼痛不已,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靠着左脚支撑,尽管如此他还是勉强站直了身子,“我没关系的!……还有法伊先生也——”
“别嘴硬!”忍者不耐烦地说道,撑起的手臂在催促着他赶快。
……添麻烦了,抱歉。少年垂下眼睫,在看到法伊清淡的笑脸之后,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只是简单地说了声谢谢,听话地爬上黑钢的后背。确实,在这样山林中赶路,脚受伤的自己勉强行走只会拖后腿,不如这样被照顾着来得有效率。强壮的忍者对他的顺从感到满意,站起来继续赶路,看起来不费什么力气。
“黑钢先生,辛苦……”
“黑爸爸辛苦了哟~黑爸爸真是一个称职的好爸爸呢~”
“是个好爸爸呀~”
自己的声音一下子被淹没。一大一小两只白色生物堆起灿烂的笑容,在脸颊上挂好小红云,默契十足地开始了唱和。在这之前,好像看到了法伊先生冲着显得局促的自己抛来的一个眼神。
“……你们两个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啊啦?黑爸爸害羞了吗~”持续煽风点火的法伊。
“是害羞了吧~”顺便火上浇油的摩可拿。
“给我闭嘴!!!”浑身燃着看不见的火焰的黑钢。
对这个场景早就习以为常了。一如往常,既插不上话又劝不开架,小狼默默把搭在黑钢肩膀上的双臂收紧,勒住忍者的脖子,以防自己被可能会不顾一切冲上去追打这一人一摩可拿的忍者突然甩飞出去。
“啊!黑爸爸现在,好像空不出手来耶~”
“因为黑爸爸,要背好小狼呀~”
“……”
“唔,需要的话先放我下来也可以……”
“你也闭嘴!!!”
旅程继续。
但是对于那个问题,果然还是觉得——
即使有做不到的事,那也一定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吧。自从恢复了蓝色双瞳,色雷斯的魔法师就总是能够在旅途中制造出不可思议的惊喜,尽管来自不通法术的日本国忍者对这一套从来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小狼自己也能使用魔力,然而同法伊相比,就显得稚嫩且生硬得多。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便愈加仔细地观察起法伊的魔法来。
翻越山顶之后他们发现山泉汇成的小溪流,摩可拿提议暂作休息,被黑钢损道“一直趴在别人头顶上的家伙喊个屁的累”。小狼脸一热,急急忙忙要松开手想跳下黑钢的后背,结果还是被强行仔细地放在了泉边的一块岩石上。黑钢伸展了一下胳膊,正要蹲下来豪迈地捧起泉水喝个痛快,一下被忽然冒出的闪着紫色光芒的咒文吓得差点向后跌坐下去。
“喂你要干什——”
少年也一同睁大了眼睛,注视着魔法师仍在书写咒文的灵巧右手。
清澈的泉水浮上半空,凝结成一个软绵绵水汪汪的泡泡。纤细的手指一挥,泡泡从中间裂出一条缝,变成一个环,悠悠地飞上了少年受伤的脚踝,套住,然后结成晶莹的冰。伤处传来强劲的凉意,少年皱眉,随即慢慢放松下来,感到先前灼烧的疼痛感消减了不少。
“扭伤的话,冰敷一下会比较好哦,做成这样就不会掉下来了。”魔法师笑眯眯地解释,“在我们找到城镇和医生之前,暂且这样处理一下吧。”
“法伊先生……”
黑钢将眉目缓和,发出了又一声哼。
敷在脚踝上的冰中有紫莹莹的微光忽闪,即便在头顶灿烂太阳的照耀下,冰块也不会融化。小狼将目光投向魔法师,金发的青年站在忍者背后一语不发,带有平日里常见的微微笑意,这足够让忍者提起百分之百的警惕,提防他会在自己俯下身喝水的时候一脚把自己踹进溪沟沟里,还美其名曰是在“让黑大人好好地洗个澡”。
不过以上这一幕并没有发生,又一个晶亮的盛满水的泡泡飘浮到了少年面前,“这是给小狼君的。”法伊说。
“……”
少年试着用双手捧起泡泡。接触的一瞬间,哗啦一下碎成了一汪清洌的水。他埋下脸畅快地喝起来。
“还有摩可拿的。”溪流又浅又急,看这小东西的身材就知道它一定没辙。
“哇呜!……谢谢法伊!摩可拿,还想要冲个凉!”
“白馒头,别给我把水泼得到处都是!……啊啊!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
啊,结果还是打闹起来了。
水从小狼的指缝里流走,魔法的气息也随之消失。少年悄悄琢磨着,怎么做到的呢,这种琐碎却又精巧的小事……好像不管遇上了什么样的不方便与困难,法伊先生都有办法解决似的。难道他使用的魔法系统里,真的存在着万能的咒文,能够随人的意志达成这些各种各样的效果吗?在完全陌生的广茂山林里不至于落到原地打转、迷路被困的狼狈地步,靠得也是魔法师刻印在草木间的标记。还有在受到诅咒而变成永夜的国家里被点亮的灯与星星,阻止硝烟与炮火声穿过的透明墙壁,可以远距离操控的毛笔,翱翔的纸鹤……
“法伊,真的好厉害!”湿漉漉的摩可拿拍着小短手,快活地喊出了少年一直以来的感慨,“小狼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嗯!”的的确确。
“厉害个鬼!尽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只有湿漉漉的黑钢还在咬牙切齿。
“呜——”自尊心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魔法师闻言假惺惺地开始抽泣。忍者额头布满青筋,一手握成了拳,酝酿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冲着那颗脑袋砸下去,只是揉了揉对方的金发,用着“不小心太大了一点”的力道。
02
顺着溪水走,果然找到了山脚下的村落,到达时已经天黑。山林环绕之中的村庄十分和平、简朴,好像不存在妖魔鬼神,也没有什么斗争冲突,魔法之流大概也不通行。“感觉不到「力量」。”小狼说,魔法师也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敲了敲忍者的肩膀调笑着:“看样子,没有我们的用武之处了呀。”
很幸运,虽然像是与世隔绝的地方,村中人对待陌生的旅行者却格外友好,仿佛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医生来看过小狼的伤势,上了药,说并无大碍,但要好好休养一阵子。前几日在山林中跋涉,旅途劳累,就此休憩下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也有热心的人家愿意让他们留宿。这户人家的男女主人亲切而好客;长子名叫奇拉,年纪比小狼小几岁,性格咋咋呼呼且好奇心旺盛;还有一个三岁左右满地乱跑的小娃娃,咿咿呀呀地把摩可拿捂在怀里不愿意撒手。
要解释清楚他们的状况以及让人接受会说话的馒头状生物的存在,在哪儿都不那么容易,不过小狼算得上经验丰富。奇拉对旅行诸事抱有浓厚的兴趣,显然还有很多很多想要知道的,拉着他问个不停:“就要这样一直旅行下去吗?会很辛苦吧!到各种各样没见过的地方……会很麻烦的吧!我可从来没离开过这个村子呢!”
“不算辛苦,毕竟三个人在一起。”有可靠的伙伴在身边,所以并不觉得有多艰难,少年说罢,用目光找寻着他的旅伴。黑钢正在一旁专注地拿刀削着一根粗树枝,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而法伊说是送医生出门却迟迟没回来,大约又跑去四处闲逛了吧。
奇拉点点头,热切地继续说道:“嘛,这倒是,说起来你爸爸看起来好严格!你妈妈倒是很温柔的样子!”
——喂?!
“……啊、不……”黑钢先生没有听见吧?……这个误会有点大,在这么短的互相接触的时间里,到底是谁说了什么才会给初次见面的人留下这种印象的?尴尬之时,小狼赶忙解释了一番。幸好、黑钢先生没有发觉,可竟然真的会有人信以为真……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还是让少年冒了一头的汗。
女主人沏好了茶,奇拉兴冲冲地端来一杯给小狼,又端去一杯给黑钢,特别有礼貌地说:“请您喝茶,黑炭叔叔!”
咔嚓一声,忍者失手劈断了一直在打点的那根树枝。
“……等那家伙回来我一定要把他揍飞!”
不,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不会的。小狼擦了擦额头,冷静下来在心里吐槽道。事实上,月亮已经爬升到头顶的时候法伊才回到他们投宿的民居。黑钢应该早忘了这码事。他正在主人为他们三人腾出的房间里打点地铺,见魔法师进来,打了个哈欠斜了对方一眼:“干嘛去了啊你。”
“跟医生多聊了几句,”法伊回答,过来帮忙整理被褥,“知道了很多关于这个地方的事情呢,也计划好明天该干什么了。”
“……喔。那你说说看。”
新到达一个地方,总需要做点什么工作来赚钱买东西,以及向愿意帮助他们、留宿他们的人支付报酬。这是找到落脚点之后的第一要务。脚受了伤的少年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个状态的自己,就连一点家务事都帮不上忙,被勒令坐在旁边好好休息……果然还是不行啊。他用手臂用力支撑着,试图站起来,“我去把枕头拿过来吧——”
“等等,小子。”
并非要阻拦他,忍者递过一根木杖。——难道这就是那个他用刀加工树枝那么久(还经历了一次彻底的失败)的成果吗?小狼愣愣地接过,听见他说:“反正让你好好歇着不要乱跑你肯定不会听的吧,要乱跑的话就拿这个支撑一下好了。”
原来是为他做的拐杖……“黑钢先生,非常感谢。”高度正合适,本来粗糙的枝干被打磨得十分光洁圆润,比起踮着一脚的脚尖走路或单脚跳,行动自然方便了不少。“您真是个温柔细心的人。”他诚恳地说。
被称赞的人却别扭地扭过头瞪向一旁,“……啊啊啊是那家伙要我做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向来担当起哄主力的摩可拿被小娃娃抓去一起睡觉而少了些玩闹气氛的缘故,被瞪视的魔法师罕见地只是回以沉静柔和的眼神,没有接着抬杠下去。在三人收拾好准备入睡的时候,他吹灭了蜡烛灯,向大家道了声晚安。
03
“荆挑?”
“嗯,很少见的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好像是被这个村庄的人视为「神木」一般的树木吧,生长在南面的山坡上,我们从东北方向过来,并没有看见。而且听说,荆挑生长的地方地势尤其险峻,就连村中人也没有几个真正见过它的模样。”
“啥啊,原来是植物啊?也是长得很奇怪的品种吗?”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次自然灾变改变了这一带的地质构造和局部气候,许多奇形怪状的植物开始在山林中茂盛生长。这些植物各有奇妙功能,村人拿来利用,基本能照料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小狼一行人在山中兜兜转转了几日,见识了不少,不过因为去过的奇怪的地方太多、见怪不怪的关系,并没怎么在意,说不定这个世界的植物本来就长这个样子呢。
“我不知道……不过似乎大家都说开花的时候十分美丽,村民们会在花期最盛的时候举行祭典,向荆挑祈求「平安」。”
“唔,奇拉邀请我们一起参加祭典,我答应了……如果到时候我们还留在这里的话。法伊先生、黑钢先生,擅自做了决定,我……”
“没关系呀。我也感到很好奇呢。黑砰当然也不会有意见啦!”
“喂,你说不会就不会吗!……我无所谓!”
荆挑进入盛花期时,恰好南风最盛;风将花朵带过山峰、吹落到山溪,于是花便一路蜿蜒地漂流到村里来。祭典便以此为开始的讯号。这里的传统习俗很有趣,人们会用木材刻出花舟,等到河水中铺满了花瓣的那个夜晚、祭典的祷告仪式后,点上蜡烛灯,放进花舟的花蕊中,然后让花舟在荆挑花的护送下顺着河水漂去他们没有去过的远方。若荆挑听见祈愿,所祈求的事物和许下的愿景便会降临于是夜的「梦」中。
“……又搞这一套?”
听完小狼与法伊的描述,黑钢蹙起眉头。无论在哪个次元,「梦」都萦绕不去。那个空间里有着他们重要的人,却如同遥远天际的薄烟一般抓不住形态。「愿望」则更是一个需要被谨慎对待的词:自最最开始,次元的魔女小姐便告知了他们关于等价交换的残酷道理。少年的眼光黯淡,盯住了蜡烛灯跳跃的火苗。魔法师轻轻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二日早晨起床时,男主人从流经村庄的河流里打了两桶水用以洗漱,一路大呼小叫着回到家。“荆挑花漂来了!”被招呼来看的大家一股脑儿挤到了盛水的小木桶边。有一片小小的浅粉色花瓣漂浮在水面上。
这就是……
小娃娃歪了头,伸出白白胖胖的手将花瓣从水中捞起,沾了水的花瓣贴在他的手心一动不动。忽然怀里捂着的摩可拿张大了嘴巴长长地呼气,把花瓣吹上了空中。孩子惊叫一声,咯咯笑起来,追在后面跑着跳着。“啊啊啊小飞!”担忧地叫着弟弟的名字跟过去,奇拉不一会儿也加入了追逐花瓣的嬉戏中。
“嘿~孩子们已经玩得很好啦。”法伊在一旁大力拍了拍黑钢的后背,“要不然黑爸爸,帮主人家带孩子如何?”
“谁要带孩子呀——”
一大清早的,又开始了……小狼完全不打算掺和进那两人的斗嘴中。用凉水洗过脸,他用目光追随着还在院子里被三个孩子追赶的花瓣。
心中忽然动了一下。
那飞扬的花瓣,前日在山上时他便见到了。浅粉色的两三瓣,乘着一阵横风略过他眼前。那时几乎本能地伸手想要去捕捉,他急追了两步,结果落了空,一脚没踩稳滑进了树丛里,还扭伤了脚,害同行的人担心。怪自己太不小心,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神,可那飘过的花瓣,是那么像……
那么像,和樱同名的花朵。
果然是看错了吧,仅凭两三花瓣能说明什么呢——这种花的名字,分明是叫「荆挑」啊。
“小狼君?”
把他从失神中拉回来的是金发的魔法师。“我们出门了,小狼君就留在家里帮主人家做祭典前的准备吧?”说完魔法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点点头,放下烦心事,决定好好尽自己所能帮一些忙。触碰到他额头的手掌有着比正常体温偏高的微热温度,是……魔法?还是……
可魔法师悄悄朝欲言又止的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什么都不必担心。”
然后冲着某个黑色的身影招招手,赶上去:“——黑铃,等等我嘛!”
……旅行了这么久,少年竟然才第一次注意到。
04
的确有魔法的气息。
但若不是那个与平时相异的温度令他屏住呼吸调度起所有的精神力,他根本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就如擦过脸颊的一丝微弱的风、不,或许比最微弱的风都要更隐秘得多。
如果连拥有一定魔力的自己都未曾发觉,那么没有「力量」而多半依靠强大而敏锐直觉的忍者,说不定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吧。少年猜测那魔法大概与联络、通讯有关,难怪有时候会有这种感觉: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那双澄澈的蓝眼睛;而无论离得多远,在需要的时候他总能及时出现,仿佛他从未移开过倾注的视线一般。
因为我是很厉害的魔法师呀,所以我感觉得到。——他笑着这样说的时候,究竟是几分玩笑几分认真?而那未言明的部分,会不会其实是——
“什么都不必担心。分开的时候,万一发生什么,我会知道。”
那么,被魔法师联系起来的人呢?在魔法师本人遭遇了什么的时候,也能……知道吗?
小狼停下手中的木刀。花瓣的形状已经勾勒好,他轻轻吹去木屑。就快要完成的小巧花舟停泊在他的掌心。
担忧也只是一念间。法伊那副笑容从始至今的变化悉数看在眼里,共同的旅行以及互相交错的过去与现在,已经教会他们每一个人某个浅显的,却依托于彼此强烈的羁绊与信任才能成为正确的道理。
因此,无需多言,只要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就努力去做。这一点每个人都是一样。
花了半天的时间,小狼已经为他一道旅行的伙伴们做好了花舟,自己的也即将完成。那是参加祭典必须的要素。法伊与黑钢对此并不表现出多热衷的样子,因为各自出门工作没有时间而将这码事全权交给了他(法伊跟从医生上山采集草药以支付小狼的诊费并且要补充之后需要的疗伤药,黑钢则是去狩猎),而他想他们不会介意好好地祈一个愿望,虽然他们平时从不谈起;他也打从心底里希望他们这样做,无论在这个世界,「愿望」「平安」与「梦」象征着什么。
制作的方法是从奇拉那里学到的,奇拉告诉他说形状无所谓,因为亲眼见过一朵完整的荆挑花模样的人也没有多少,所以大家基本都按照自己的想象来发挥。“小狼想好做成什么样了吗?”
小狼问过魔法师、忍者与摩可拿最喜欢的花。至于自己,答案再明确不过。
“樱花的样子。……啊、樱花,是我以前去过的国家有的一种花。”
想起摩可拿说过,自己在提到樱时,表情会变得特别特别温柔。将那个印刻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的名字说出口,三个简单的音节明明再熟悉自然不过,却仍会引得喉咙干涩、脸颊发烫,就像第一次对那个女孩以此相称。说来奇妙,横亘着次元的距离,他时常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她的思念与祝福,那是一种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能让整颗心灵一下子温暖起来的感觉。樱也是一样吗?触不到对方的音容笑貌,却依旧能够感应到彼此……
那是因为爱呀!听了他不经意间发出的感慨,摩可拿摇着一对长耳朵说。
大概当时瞬间就红透了一整张脸。令少年更尴尬的是,忍者与魔法师难得一致露出了别有深意的表情,一左一右在他旁边看着热闹,甚至还交换了个眼色。
啊、那、那是……他支支吾吾地寻找着冲击力不那么大的词汇。忍者挑着眉毛勾起坏笑:哦~小鬼又想用「珍重」之类的来糊弄了吗,还是打算扯上你们的「魔力」?话题就这么过渡去了魔法师的专业领域,魔法师十分配合,一边发出抑扬顿挫过了头的感叹词,一边装作认真努力思考的样子,然后轻飘飘地认定说:我想不是啦~魔法可做不到那种程度哦~
那就是因为爱!然后摩可拿更有底气地总结道。
少年试图做最后的无力挣扎:我、我其实只是希望她……
那就是爱、以及「愿望」!
白馒头以胜利的姿态跳上他的头顶,不留任何商量余地便终结了话题——分外圆满。魔法师咻咻吹起了胡乱而欢快的口哨,目光……最终落在了忍者身上。
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忍者的表情是不是有那么点儿……窘迫,甚至心虚?
诶——。正好那二人不在,几乎窃笑出声,结果一个不小心差点被刀划伤了手指。小狼甩甩头,重新投入工作。
然后他同摩可拿和奇拉一起去村中的市集用自家的香草换来许多支蜡烛灯,又帮忙准备了晚饭和点心。白天结束,黄昏很短,夜幕很快笼住村庄。孩子们将蜡烛灯点亮,装进红色纸灯笼里,挂上宅子大门口。橘色光芒轻柔地摇曳着,仿佛是在尽力照亮门扉,好让晚归的旅人在无论多深的黑夜中都能识得自家模样。男主人带了鲜鱼回家,大家伙都很高兴。只是魔法师与忍着迟迟不回,小狼便请主人家先吃、先休息,留了一些酒菜继续等。
本该在院子里陪奇拉和小飞一起玩耍的摩可拿忽然惊慌失措地蹦跳着到了他身边。
“小狼!——小狼!!!”着急到声音都带了哭腔。
少年心头一紧,抓过拐杖,踉踉跄跄冲出了屋子。
柔弱的火光映照出模糊的人影,终于在艰难靠近时清晰起来。忍者一手提着两只竹筐,另一手将瘦削的魔法师半是扛半是抱地固定在自己身上。露出的胳膊上有一道道刺目的深红色痕迹,走近了才看清身上穿的藏蓝色布衫上也满是小块的或大片的、如同被什么浸染了一般的深色,和横横竖竖的划痕与勾痕。“先让开,小鬼!”低吼伴随着粗重的喘气声,忍者随手在门口把竹筐扔下便冲进房间,将软绵绵靠在他半面胸膛与肩膀上、不省人事的人小心翼翼地放上了床铺。
05
“法伊先生……?”
湿手帕擦过脸颊时,眉头轻跳了一下。小狼试着呼唤魔法师的名字,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法伊他……”摩可拿垂着耳朵,守在魔法师身边。蹭蹭他的颈窝,它费力将薄被往上拖了一点,掖好了肩膀的位置。“……睡得好熟!”
这个小伎俩玩到现在已没多大效果,黑钢向它丢来鄙夷的眼神:“我就说不要用一副要死人的语气大呼小叫了啊,你这笨蛋白馒头!”
一向浅眠的魔法师在他们替他换上干净的衣服、简单擦拭身体的时候也并没有醒。先开始时呼吸急促而有些沉重,现在睡得舒适,节奏便逐渐均匀、安稳下来。白皙的皮肤透出不自然的浅红色。凉毛巾敷在额头,热度还未消褪。
“可是、可是——黑钢的样子真的好吓人喔!浑身都是血迹——”
“不是血迹只是沾到了浆果啊啊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忍者重重叹了口气。在彻底地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之后,整个人清清爽爽,哪还有半点之前的狼狈模样;然而只是赶不及在摩可拿吓得开始胡乱脑补之前把自己收拾干净来证明这一点,搞得大家虚惊一场。
对此小狼笑了笑,虚惊一场总比真出了什么严重事态要好。揉揉摩可拿毛绒绒的肚子把它捉到自己肩膀上,他去厨房重新温了剩下的饭菜,又煮了点粥。料想黑钢大概暂时不想从法伊身边走开,温好了之后便把食物拿进临时用作三人卧室的房间里。进门时黑钢正在换毛巾。把毛巾在凉水中浸透、捞出来轻轻拧出水分,再叠成细条形状覆在睡着的法伊额头,同时不忘仔细拨开滑落在额前的金色碎发。
这个强大、好战又毫不留情面的忍者,对待身边人却是出人意料地轻柔——或许是受到那人细腻个性的感染也说不定。
想来内疚,都怪自己后知后觉。当这天早晨法伊的手触碰到他的额头,少年一下子就把那个微热的温度与魔法联系了起来(并且确实发现了线索),而压根没有想到原来魔法师本人在那时就已经有发烧的迹象。再一想,那句“什么都不必担心”,倒不像是为了魔法的事,而是纯粹在劝自己不用替他担忧似的。
但是……没能知道啊。
从由魔法牵着的自己这一端,到施加魔法的术者一端,沿这个方向的联络……走不通吗。
该去问清楚么?……在法伊醒来之前,还是先不要提起会让黑钢更头大的话题吧。大口大口扒着饭菜的黑钢实际上心不在焉,连白馒头偷抢了大块红烧鱼也懒得去计较。收拾了残羹剩饭,结束手头的这阵忙碌,小狼才问出憋了老半天的问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黑钢先生?”
“啊啊,”黑钢把视线扭向一边,面色无端黑下去几分,极不情愿开口解释的样子,“我是非说不可吧?”
“当然非说不可!”摩可拿说。
大眼小眼来回瞪了一阵。
“所以,就是——”面对乱局从来波澜不惊、做事一直畅快淋漓的忍者,此刻竟然罕见地吞吞吐吐起来,脸上的表情扭曲成一团,像在压抑着怒火与不甘、以及……羞耻感……似的?
“我在打猎,追着一只奇怪的动物到了山崖边,没想到它!……而且,结果我……”
这简略到支离破碎的叙述是怎么回事。小狼忍住了吐槽,不想摩可拿迅速跟上思路,完全没在意中间过程:“你就掉下山去啦?!”
“摩可拿!小声一点,别这样……黑钢先生,请继续说下去。”
“……”
“……?”
“……”
“您、真的……掉下去了?”
“……那不能怪我!!那些树看起来明明就很粗壮结实,谁他妈知道竟然会一碰就断啊!!”黑钢抓狂了:简直比主人家种的黄瓜、不,比在Piffle吃过的那种叫做薄薯片的食物还要脆,一腿蹬过去本来以为借力绝对没问题,谁知道直接蹬碎了树干飞了出去,往下掉的时候不管想抓住点什么,又会噼里啪啦一阵全部碎掉!而且挂满了浆果,碎掉了之后红色的浆汁蹭了一身……是说这个破地方的植物到底是怎么长的!!而且——“为什么我非得再回忆起这件事不可啊!!”
“……噗。”
收到忍者的眼刀,小狼赶忙掩住嘴,用眼神说着抱歉。另一位听众则习惯性口无遮拦:“原来黑P也会有这种时候,哈哈哈哈哈!”
“不许给我笑!!”
“嘛、嘛,声音轻一点啦……”难怪忍者会炸毛。有一身高强的武艺,却因为不按照常理生长的树木而栽了跟头,弄得一身狼狈,确实算得上是巨大的耻辱呀!
“后来呢?”
“……啊?”
“黑P就这样掉下山崖然后又奇迹生还的吗?”
“什么叫「奇迹生还」,你的语言表达是谁教的?!……后来是因为……”在把摩可拿倒吊在半空中后,黑钢突然话锋一转,锁住了眉头,“一阵古怪的……风。”
他睁大眼睛,烈红的目光扫向魔法师。
而魔法师只是安安静静地睡着,气息平稳而微热。
“……切。又做多余的事。”他压低声音喃喃。
06
根据黑钢的说法,因为那阵怪风的关系,他没有继续一路撞碎山岩间的浆果树掉到谷底,而是落在了半山腰,「碰巧」遇上了在附近转悠寻找草药的法伊(从忍者叙述时额头暴起的青筋判断,应该跳过了被好好地戏弄了一番的那部分情节)。魔法师那时脸色就不太好,在分开行动的时间里貌似去完成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对方保持神秘,他也没多问。两人就这样在陌生的山林里摸索路线,魔法师依旧像初到这个世界时那样在沿途做下标记。
直到他坐在一截树桩上说,好像有些没力气,忍者上去拉了一把他的手腕,才发现那温度烫得可怕。那时只顾想着天黑了会更麻烦、得快点把这家伙弄回去才行,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把法伊扛在肩膀上步伐如飞了。后来运气很好地发现几日前留下的魔法记号还有效果,才顺利找到了回来的路。
艰难磕绊地讲述完一天的经历,黑钢的不快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眉头打着紧巴巴的结。偏偏那个最主要的原因还毫无自觉地沉睡着。小狼见黑钢大口喝茶喝得郁闷至极,想起主人家有酒,便询问是否需要。果然这个提议让忍者感到些许振奋。而想要起身的少年被一把摁回原位,“你坐着,我自己去拿。”
“摩可拿也……”
听到有酒,白白的小家伙兴奋地从小狼的脑袋上一跃而起,去追忍者的脚步,理所当然被严厉地训斥了回去:“你不准喝!”
“你也不准喝哦,黑大人。”
“……?!”
此时意外响起的声音让大家伙都一愣。
“不、可、以、喝、酒。”
平常温润柔和的音色由于发热的缘故略带沙哑,而口气却坚定得无丝毫回旋余地。法伊把盖在头上的毛巾抓在手里,支撑着坐起身,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湛蓝的双眸氤氲着薄薄的水雾。
“啊?”
不仅仅是被制止的黑钢一脸莫名其妙,小狼与摩可拿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法伊朝他们一笑,然后慢慢地对黑钢解释:“黑大人手臂上的几道伤口是被剑木枝条划伤的吧,虽然很浅也没怎么流血……但是剑木带一点点毒,一般没有什么问题,过几天会自然消下去……只是在这期间喝酒搞不好会造成不良反应,那样就很麻烦了……咳咳。”
“……”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黑钢盯了那张微笑的脸好长时间,才忿忿地嘁了一声,塞给对方一杯热水,“啊啊,我不喝就行了吧?”
“可是法伊怎么知道?”摩可拿忍不住问。
法伊把小家伙捧在手中。因为我是魔法师嘛。他这样说,得到了忍者“胡说八道”的评论。目光在这两个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小狼默默吞下了自己心中的另一个疑问:为什么黑钢先生,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摩可拿的这个问题。
就仿佛,他早已知道答案似的。
忍者在意的地方另有其他:“不过你这家伙,是不是早就醒了在这装睡。”
“嘛……。”
“诶诶诶?”
“从刚才起我就觉得,你睡得会不会太安静了。”忍者又拧紧了眉毛,“回来的一路气息都很乱,烧又没退,但是现在居然几乎听不到呼吸的声音。你刻意压下的吧?!”
“呀~真是败给黑汪了呢,观察力一如既往地敏锐……”法伊挠了挠脑袋,“因为我想听听黑汪汪要怎么描述那个悲……咳咳咳……悲惨遭遇啊~”
“可恶!”与其说是因为被捉弄而不爽,倒不如说是在气对方白白害人瞎担心一阵。拳头拎起,出手的速度快到小狼根本来不及劝阻;而结实的拳却在距离魔法师头顶堪堪一公分的地方准确地停住了。魔法师不躲不闪,微眯起眼稍稍仰起头,仿佛一只向饲主讨要温柔地摸摸头的猫咪。
忍者一副没辙的头痛模样。厚实的手掌落在金色的毛茸茸的脑袋上,又覆上额头。
“还没退。”他居高临下道,“你给我安分点,我再去看看医生出诊回来了没。”
“不用啦。”
“喂!你又——”
“我只是风热感冒。”头痛没辙的人换成了法伊,“黑大人总那么急躁做什么呢……在那个竹筐里,还有一些竹叶形状的叶片……和紫色圆形的小果子,是治疗风寒的草药。……黑大人现在没事干的话、咳咳咳……要不要去把草药洗干净、捣碎了、再用水煎半个小时拿来……给病人呢。”
“这就开始使唤人了吗!”
黑钢总是这个样子呀,一边嘴上抱怨一边身体已经开始行动了呢,摩可拿凑到小狼耳边悄悄说。少年严肃地点点头,看忍者拖来一竹筐的花花草草翻来又找去。既然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插不上话也插不上手,就干脆安分待在一旁……
“啊,黑轮你现在手上抓的这个、先不用扔回去啦!……那是可以治小狼君脚伤的草药。”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年猛地回过神来。法伊正平静地望着自己。下意识瞄一眼缠着绷带的脚踝,他腾地觉得有点不安。法伊继续叨叨地交代着处理药材的方法(“特地从医生那里问来的喔,绝对不会错”),而小狼顾不得礼貌,坚决打断道:“请让我自己来——”
魔法师一眨眼睛,“放心,小狼君,全部交给黑大人就好,……黑大人都会搞定的,是吧?”
“为什——啊啊!”
“摩可拿就勉为其难来帮一下黑大人吧!”
“这么勉为其难的话你别来!”
“呀——”
“辛苦了,记得要小声一点哦,你们两个~”
挥着手送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这一对好搭档离开了房间,法伊敛去脸上过多的笑容,转向小狼。少年会意,挪到魔法师的床铺边。“法伊先生,您有事跟我说?”
闭上眼睛。魔法师告诉他。他照做了。
视野中,黑暗逐渐消散,出现了一片澄澈明净的天空。
07
晴空之下,远远望见一面陡峭的山坡上停驻着大片浅粉色的霞云。
然后距离被渐渐拉近。再静止的时候,少年发觉自己正身处那片霞云之中。不、那并非云彩;是细密的繁花在高低错落的枝上盛放,衬着明亮的天光,更显得烂漫绮丽。微风裹挟细碎的花瓣如同纷纷扬扬的粉雪,翻越过山岭,落进蜿蜒的溪流,又好像落在他的肩头、他的发梢,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得到。
他忍不住想要再凑近些,而视角转换就如同他真的深入了花林中一般,他得以仔细端详起了横在面前的一根花枝。单瓣的花三四朵簇在一起,花瓣前端有小小缺刻,脉络清晰可辨,其中流动着饱满的生命。
他熟悉这种花。它轻盈舒展的姿态、它代表的美好愿景、它所联系着的……
那个他最珍重、最心爱的人。
“樱……”
少年慢慢地攥紧了手。
“咻~答对了。”法伊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守护这村庄的、被村人称作「荆挑」的神木……其实有个我们更加熟悉的名字呢。”
原来……真的是。
将手放在胸口,安静地闭上眼,小狼感受着心间溢出的温暖,不禁露出笑容。再一次睁开的时候,眼前景象已经恢复原样:布置简单的房间,蜡烛灯照亮的一面墙壁,还有魔法师的笑脸。最后一缕淡薄的紫色光点在魔法师的指尖收束、消失不见。“是今天在山上我看见的景象哦。我将我的记忆连同感觉一起,映在了你的视野里。”
这个人的魔法真的就是如此神奇,用着看似简单的技巧,却能完成意义重大的事。他便郑重地道谢:“谢谢您让我看见。我觉得……很温暖。”
“也会觉得更安心一点么?”
“诶?”
“因为小狼君看起来相当在意的样子。”法伊努力压住咳嗽,放缓语速,让声音清晰,“是想要抓到花瓣才……在山上扭到脚的吧?在主人家看到荆挑时也似乎若有所思、心事重重。……你很想知道、很想去确认,对吗?”
扬起的尾音温柔而又带点俏皮。小狼咬紧嘴唇,上一波情绪还未平复,新的波澜又在胸中涌起。而仿佛读懂了他内心纷乱的思绪似的,法伊抬起双手拍了拍他紧绷的脸颊,笑意未变丝毫。
“你现在在想的恐怕是,「法伊先生是特地这么做的吗」?因为你在顾虑,神木明明生长在地势相当险峻的地方……”
是的。他记得很清楚,险峻到村人都认为那是几乎无法企及的神秘之处,只能靠顺着河水漂流而来的花瓣知悉神木开花与否,连其真正的模样都不曾见过。他也同样记得,法伊说过的这天出门“一定要做的很重要的事”。魔法师或许遇到了很多麻烦,可他不说,自己便无从得知;然而自己在想什么,对方却一清二楚。
“没关系的。我也想去见一见……我也想念着,小樱。”
很奇妙对不对?「樱」啊,无论在哪里,都是让人觉得温暖的、带给人希望的存在呢。
而且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够为你、为你们做的,我便去做。
沉静的蓝色双瞳传达出这番话语;末了,清澈的目光还在问:明白了吗?
全部、全部,都了解到了。小狼认真点头。
“说起来,小狼君,还有别的事情想问我吧?”
“……是的。”
他而后问起了那个今早他感受到的魔法气息。魔法师对于自己不小心暴露无奈地一耸肩,承认自己有时确实会在不得不分开的时候对他和黑钢施加联络魔法,以免到时走散或者谁落单时出了事也没个同伴来帮一把。猜想的一大部分得到了证实,但有一点令小狼意外:“您是说,那个魔法,只能传递关于位置的信息?”
“嗯。只有位置而已。这一类的联络魔法确实……咳咳……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再说,知道得太多的话,被黑大人发现了……绝对要揍我的啦。小狼君也……会感觉很奇怪的,不是吗?”
可他以为会有跟摩可拿的次元通讯那样类似的效果的:周围发生的事件,包括声音、影像、他们的活动状态,甚至更多……否则的话,法伊先生凭什么可以那么准确地知道状况的发生呢?这一次也是一样,黑钢先生不慎从山崖上、呃、掉落……他要怎么瞬间明白过来忍者遇上了麻烦?
“那并不完全是魔法的效果哦。”
“……是这样啊。”
这样说的话,大概能够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嗯。其实小狼君是知道的吧?……你跟小樱之间也存在着。”
没错,就是那时候的话题啊。珍视的心情,不想让珍视的、重要的人们遭遇危险,希望他们平安快乐的愿望。如果这个愿望足够强烈,说不定就能将彼此联结。记得是摩可拿最后做了总结,提到了关键词吧?……「爱」(这个字的冲击力对法伊先生会不会太大呢?),以及「愿望」。
而法伊也跟他想到了同一件事:“摩可拿,……对于这样的事情,看得很清楚呀!……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迫使谈话中断。风风火火端着煎好的药闯进来的黑钢正撞见这一幕,放下碗便喝道:“喂!嗓子不舒服就少说点话啊!”
“对不起,是我一直在问。”
“你干嘛道歉,这家伙就算没人问他他也不会闭嘴的。……你的药,快点喝掉吧!还有小鬼你,也该换药了。”
“麻烦黑钢先生了。我自己来就好。”
“哇呜,谢谢黑大人~”
“……用那种眼神看我干什么,我是不会喂你喝的!”
“那就由摩可拿来喂法伊吧!刚才摩可拿也有帮很多忙哦!法伊和小狼,要快点好起来!”
“白馒头你手那么短还来捣什么乱,差一点就打翻了啊!”
“居然这么说摩可拿,黑铃好过分喔!那你来嘛!”
“哈哈哈……咳咳!”
气氛还是很吵闹,但是很开心……哪怕忍者黑着一张脸。因为黑钢总是这个样子的嘛——摩可拿说,头顶着碗稳稳当当地蹦来跳去。感觉简直是在收拾三个熊孩子,忍者这样吐槽的本意自然是嘲讽,可不慎留了太多太多让熊孩子们反嘲的漏洞——“不愧是孩子的爸~”
“全部都去睡觉!”他咬牙切齿,低吼着吹掉了蜡烛灯。
结果过了几秒钟,又自己点了回去。
“差点忘了。”黑钢斜着眼盯住已经缩进被窝的法伊,“在你退烧之前,我的垫被你拿去垫,被子也可以给你盖。我坐旁边就行了。……不准说不用。”
忍者的语气强硬又透着柔软。魔法师探出大半个脑袋,浮出诧异的神色。情绪很快平息,他弯了眼睛,乖巧地应答了一声好。于是忍者满意地扬起眉毛,如同打赢了一个重要的赌约。
08
“谢——谢你,小狼!”
一双小短手名副其实,拿东西果然有些费劲,不过摩可拿还是捧着属于自己的花舟,兴奋得脸颊红扑扑的。刻给它的是魔女小姐最喜欢的和服上的花饰。“摩可拿已经想好了要对这里的神木说些什么了,希望它可以听到!”
“当然可以,我每一年的愿望,神木都有听到哦!” 奇拉自信满满地说。男孩子滔滔不绝地讲起了神木带给过他的各种各样的美好梦境,眼里闪烁着光芒,“今年嘛……我要对它说,我想出去旅行,就像小狼和摩可拿你们一样!住在这个村子里的人,几乎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但我一直很想出去看一看,到我长大一点的时候!”
“那很好啊,希望能够实现。”小狼由衷道。
“真的可以实现的话,我就要离开村子很久了吧……我还要拜托荆挑神木,让父亲母亲还有小飞「平安」。……啊啊,不管我的愿望能不能实现,我都想要他们「平安」。”
“一定会的。而且你的家人们也会这样为你祈求,不管你身在哪里。”
人的愿望各不相同,甚至可以截然相反,但又有着相通之处。「一路平安」。——在启程前,樱握住他的双手,对他这样说过。少女碧绿的双眸泛着盈盈水光,却仍有满怀美好希冀与祝愿的笑意。他早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会回去、回到她的身边,握紧她的手,然后再也不要松开。而他知道,樱也在全心全意等待着重逢的这一天。在此之前,「平安」便是珍藏心底的,对自己珍重的、心爱之人的最好祝福。
所以啊,被这个世界的人们信奉的荆挑神木,保佑的可不仅仅是字面上的「平安」吧。其实早在从奇拉那里听说祭典仪式的时候,少年就隐隐觉得好奇。寄托着愿望而漂流向远方的花舟、挂在家们口照亮了门扉的灯笼……它们所蕴含的意义应当更加丰富、深远,或许是这男孩还没能有机会体会的事情,但踏上旅行已久的自己这一行人多多少少能感受得到。
“早上好!……打扰你们聊天了吗?”一个金色的脑袋忽然从屋里探出来。
“法伊先生!”看上去脸色很好,看来吃了药、好好地睡了一觉之后,精神恢复得很快。
“可是已经快中午啦,法伊!”摩可拿蹦上法伊的肩膀,然后又一跳,用自己圆圆的脑门抵住了魔法师的额头,“……好像还是有点烫。”
法伊微微笑着把白馒头抱进怀里,“已经好很多了~”
“药还是要吃哦!”
“啊、已经煎好了,我去盛出来!……嗯,母亲已经在准备中午饭了,等会儿一起吃吧!”
奇拉两步三步蹿进了屋子里,法伊就在小狼旁边的台阶上坐下。阳光很好,没有风,空气都暖融融的,是个能让人身心舒坦的好天气。可法伊似乎没有那么放松,抱着摩可拿转头来回张望了一阵。小狼知道他的目光在寻找着什么,便回答:“黑钢先生一早上就出门工作了。”
“诶……睡得太死了,完全没有注意到黑砰是什么时候走的。”把垫被与被子都给了发烧的自己,忍者就这么只裹着披风,靠在墙边坐了一夜么?大概在为此计较的魔法师挠了挠脑袋,表情有点苦恼。这个反应果真跟黑钢先生料想得一模一样,所以早晨出门前才留给了自己这番口信呀——
“黑钢先生让我转告您,他才……不会像某个一直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一样,说生病就生病。”
还什么最强魔法师呢,连照顾好自己都做不到?——这句吐槽也转达出来的话,大概又要让法伊先生委屈了?
“……”诶,看样子只有前面那一句就已经够让魔法师委屈的了,“黑咕噜又跑上山去啦?”环顾了一圈包围着村庄的群山远影,法伊撇下眉毛,那么喜欢横冲直撞的人,要是再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既然有会一碰就碎的树,有会吃人的花也不奇怪啊),或者迷路了,可怎么办唷?
连这个也在忍者的意料之中啊——“黑钢先生还说,请您不要勉强。”
如同被戳中心事,法伊的眼神动摇了一下。沉默半晌,他慢悠悠地感叹:“……真拿黑大人没办法。”
“可是黑钢说,他真拿法伊没办法——”怀中的摩可拿扭了扭身子,调皮地回应,被魔法师挠痒痒挠得呀呀叫。当法伊回到屋里去喝药时,小家伙又变了脸色,反应慢半拍似的疑惑着:“摩可拿好像不太明白刚才的话?……黑咕噜说的勉强是什么呀,小狼?”
少年摸了摸摩可拿的脑袋。黑咕噜、哎不,那位忍者先生,虽然不具备魔力,但心里清楚得很。关于前一天在山上的尴尬遭遇啊……使用魔法的人在生病受伤的状况下魔力会减弱,要维持魔法的效力,必须加大消耗。要重新激活几天前布下的标记魔法并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但为了两人能尽早回来或者被其他人找到,魔法师依旧不断消耗着,而这种消耗又让身体的状况继续恶化。状况是这样没错,可与其阻止这人、然后搞不好两个人一起迷路,倒不如抓紧时间借助魔法的效应赶快回去,别浪费他的魔力和心意……那个时候,应该,是做了这样的选择吧。
回过神来的摩可拿眯缝着小眼睛,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叹气:“哎呀呀,真拿他们两个没办法!”
是呀,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是重要的人啊。
午饭过后,大家一起为每一只小小的花舟装上了蜡烛灯。不过一天多的工夫,河水就盛满了粉色的荆挑花瓣,两个孩子一趟趟往河边跑,兴致勃勃地收集了满满一篮子。在黄昏到来前,黑钢与男主人带着新鲜鱼肉回到家时,摩可拿和法伊正要点上门口的红色灯笼。
“欢迎回来!啊咧咧,今天的黑噗有没有从山崖上掉下来?哦嘿嘿嘿嘿……唔唔唔!!”
“欢迎回来~啊咧咧,黑噗的脸上写着想喝酒呢——真是遗憾,再怎么想喝都不能喝哦——啊!好痛……”
忍者一只手捂住摩可拿的大嘴巴,另一只手敲了魔法师一个毛栗子。见此状况,小狼默默单脚跳去,用拐杖勾起了被忍者掉在地上的一网兜鱼,自觉地送去了厨房。当然立刻就被赶了出来。后来跟奇拉他们在外头准备茶水的时候,冷不防又听见一阵鸡飞狗跳,两个身影从厨房一路杀出来:
“这儿的日子真是好和平呀!黑大人都没架打了~”
“那也不代表我就会愿意把刀借给你切菜!!还给我!!!”
小飞缩进了桌子底下,怯生生瞪着眼。奇拉捧住茶壶,敏捷地闪开满屋子追打的二人,满脸狐疑地望向小狼。少年耸耸肩:“拿他们没办法……”
09
夜色微凉。点点银色星辉镶嵌在深沉的天幕中,连缀成绵延的河,与地面上沿河流团簇的烛火遥相呼应。主持仪式的祭司虔诚地念诵了祷告词,将花舟轻轻放入河水中。一团小小的火光映出铺满了河面的浅粉色花瓣,它们如同守护珍贵事物的护卫,簇拥花舟向前漂流而去。汇聚于此男女老少也纷纷走近河畔,将满载祈愿的花舟放下。这些光点悠悠地流向远方,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到融成荧荧的一片,再也辨别不出所去往的方向。
如果是和樱相同名字的花在倾听着祈愿……
或许有可能……真的能去往她那里也说不定。她的身边……或者是,梦里。至少他愿意这样相信。
此时此刻,她也接收到了吗,自己强烈的思念?
明明灭灭之中,少年好像真的看见了少女甜美的笑颜。
刚刚送走了花舟的法伊站直身子,同小狼一起遥望向明亮的河水。“知道是「樱」,总觉得很亲切呢……就像是在同小樱说话一样啊。”而无论对她倾诉什么,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地回应,绽放着足以治愈一切伤痛的笑容;无论是谁,只要告诉她自己的愿望,她就一定会非常非常努力地去帮助实现的吧……“我对她说,我们都很好,很平安,所以请她不用担心。”
小狼点了点头。魔法师的风热感冒在服了两副药后就迅速痊愈,自己的脚伤也好了很多,要说有谁过得不太舒坦,就只有还惨兮兮地被禁着酒的忍者了——“已经过去两三天了,应该已经没事了吧!你这家伙该不是在趁机整我吧?!”面对愤怒的控诉,俨然大半个医生的魔法师认真严肃地说着“还不行”,但是嘴角弯起的弧度(他本人解释说那是因为忍者炸毛的样子太过有趣)……似乎出卖了他?
“黑钢太不乖了,竟然不听医生的话!”摩可拿早就对落井下石的行为很娴熟了。忍者本来就将信将疑,这下更是一下子火冒三丈:“「乖」这个词是怎么回事啊!”
“没有反驳后半句呀!”
“……”忍者把怒火生生咽了下去。某个经常傻笑的家伙不傻笑地这么说过——我不能使用治愈系的魔法,正巧在这里遇见了医生,我就想着“多学习一些吧”,万一你们受了伤、生了病,我也能知道怎么照顾你们呀。——然后就像在色雷斯飞快背完了一座图书馆的魔法书那样,他用了一两天的时间赖在医生旁边,把人家半生学识积累都灌进了那个整天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稀奇古怪主意的脑袋里。可恶,就给他点面子吧!
“小狼君?想到有趣的事情了?”
法伊的询问把少年从走神中拉回来。他抱歉地摸摸脑袋,“刚才……”
“正说到——我们的旅行的确很顺利呢,除了黑大人他喝不到酒,太可怜啦——那么,小樱她怎么样了呢?”
他坚定回答道:“樱也很好。我感觉得到。”
“太好了。”法伊一笑,然后调皮地抬升了音调,“希望小狼君能够平安回到小樱身边——我也这样许愿了哦!”
怕他有所顾虑似的,又紧接着补充:“放心,这是我真正的愿望……嗯,之一吧!”
是黑钢转来了视线。魔法师又一转语调,提高了音量,咬字更加用力了些,像是故意在强调给黑钢听。那边黑钢好不容易摆脱了摩可拿扬言要逼问出他许了什么愿望然后要广播到全次元去的死缠烂打,脸色还十分难看。他直直地盯着法伊,欲言又止,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在说起真正的愿望的时候,是不是黑钢先生也想起了决定开始次元旅行时的那句,“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的自我调侃呢。
祈祷仪式结束,庆祝还在继续。在旅人的周围,有仍在祷告着的老人家、举杯畅谈的青年人、载歌载舞的少年少女……被祈祷着、谈论着、歌颂着的,是遥远的历史与朦胧的未来;是联结这里与山林之外世界的纽带。异乡来的他们轻易地被这个璀璨而热闹的夜晚淹没。倘若时间与空间把重要的人阻隔,大约所有人的心情都会是相似的:见不到面,就祈求「平安」;漂泊时,一刻也无法停止的是渴望着「回去」啊。
很久很久以前,部落中的一族为了寻找更丰富的资源而离开故乡,在辗转之间发现了这片如世外桃源般的土地;然而由于天灾和地质异变,他们被困于此。几个自告奋勇翻山去探路的人没有了音讯,留守的人一边等待一边逐渐将此地繁荣起来,成为新的村落。如今也总有年轻人想要离开山林,去看看草木之外世界的模样,有的回来了,有的没有。而那发源自山峰的平静河流,只是一直缓缓地、蜿蜒地朝着视野中望不见的远方流动。生长在高山上、面对着外面世界的荆挑木或许能够看得到吧?它的花瓣会顺着河水漂流去村人的足迹到不了的地方,它能将讯息传达过去吧?那些重要的人们,也许就会在河流的下游,全心全意地等待着?倘若他们找来,就点上灯笼、照亮门扉,好让他们在再黑的夜里都认得家的模样啊。
“我们在此虔诚向神木祈祷,踏上旅途的我们一族人,有朝一日能够平安抵达,真正的「归宿」。”
祭司的冗长祷告词里,有一句是这样说的。
玩耍的孩子们还不到理解这些的年纪,只记住了“许下的愿望会在梦里实现,也会真的实现”这样简单的事情。他们收集了好多好多花瓣,撒一把在空中,然后比谁捉到的多、谁是神木最喜爱的人。可小孩子的身高和力气可没法撒得更高、更远些,天又无风,花瓣很快簌簌落地。
“要是有点风就好了——”
话音才落,竟真的平地起了一阵风,将一地的花瓣卷上天空,又洋洋洒洒让它们尽情飘下。孩子们兴奋地惊叫起来,是神木听见了愿望!……不过,奇怪的是那风居然未染上丝毫夜晚的凉意,温煦得如同……在阳光灿烂的一个春日的白天,温柔拂过高山上的樱树林的那种。小狼暗自惊讶于没有切身体会的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联想,再一想,原来……同样的感觉,曾出现在魔法师映照进自己视野中的记忆里。
“呐呐,我能不能也加入你们呢?好好玩的样子哦——”扬起一只手臂招呼着向孩子们跑去,金发魔法师把另一只手背在背后,悄悄轮动着牵丝引线的手指。
“——摩可拿也要来玩!”
“好啊,但是摩可拿不准用嘴巴吸,这样太犯规啦!”
“那法伊也不准用魔——”
“嘘——那么我来当裁判吧,本来我比你们高很多也不公平,这样如何呢?——好好,大家准备好,风要起了——三、二、一,开始啰!”
清脆的欢笑声一阵阵,洒了满地都是。
10
“我好像记得,那个魔女曾经说过,这家伙搞不好已经活了几倍我的年龄……她真的没搞错吗。”
在一旁看着细高个儿的金发魔法师俨然孩子王似的带领一群孩子闹腾的场景,黑钢满脸无奈地扶额吐槽。尽管如此,小狼还是从忍者的眉宇间发现了一丝柔和的情绪,便顺势调侃:“黑钢先生不一起去?”
“谁要去啊?!”忍者瞪了他一眼,立刻转移了话题,“说起来,神木是樱花的话,难道跟公主有关?……有「力量」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感觉到「力量」的存在。摩可拿与法伊先生也是。”
走过那么多的世界、那么多的国家,与神明、祈祷有关的事情总是脱离不开「力量」。在「力量」面前,平凡人类所能做到的事少之又少、微不足道,因此才想要祈求更为强大的、他们所信任着的「力量」来帮助他们完成心愿。但是这个村庄并没有这种气息——初到这儿时他们便如此认定。即使到了神木开花最盛、祭典高潮时,尽管气氛热烈,但说到底,特定时刻和普通时日、赋予美好意义的神木与普通的草木,并没有什么两样。
听完少年的回答,黑钢略带不屑地呿了一声,抱怨道:“所以其实只是忽悠人的啊?”
话说得比较直接,不过确实,小狼也思考过类似的问题。村人都相信神木的灵验:赐予平安、在梦中实现愿景……可连「力量」都没有,怎么做得到?毕竟,如果神木所指的与他们的理解一致,穿越「梦」需要特殊的魔力,而要实现「愿望」,必须付出与之相等的「代价」,这才是各个次元共同遵从的规则,没有哪个世界能够例外啊。
如果是那个意义的「梦」,能联系上樱、到离她更近的地方也说不定。自从得知关于樱花的事,心中的这份念想就越来越强烈。然而接下去将会发生什么,似乎也只能留待时间来揭晓了。
夜空中繁星熠熠,地面上烛火通明。既不想卷进热闹的庆祝活动,又不愿加入只有自己不能喝酒的酒桌,黑发忍者陷入了无限郁闷中。他把头发抓了又抓,十分烦躁:“这难道不是个该痛快喝酒的场合吗!为什么我就不能喝啊?!”
这回,轮到黑钢先生的反应被法伊先生说中了。
“这个——”小狼拿来盛着满满酒红色液体的一瓶子,“法伊先生说,您可以尝试一下这个。”
黑钢满脸莫名其妙。他继而解释着,觉得自己几乎成了在阪神共和国遇见过的商品推销员:“这是山梅榨的汁,没有酒精成分,但是跟酒的味道几乎一样。昨天在市集上尝到的,法伊先生说,黑钢先生您应该会喜欢这个口味。”于是就买了一些——买了很多,封在坛子里,摩可拿还帮忙把一个坛子滚回家了,一路玩得十分开心。
“……”
“而且法伊先生还特别加了一些……”
“奇怪的东西?”
“……调味料,为了使口感更醇。”
忍者不情不愿地接过了瓶子,“……管太多了吧?!”
不到十五分钟后,少年举着瓷杯,面对一口干尽杯中“酒”后豪爽地嚷嚷着还有吗、再来一瓶的忍者,再一次想起了摩可拿一语道破过的若干真相之一:黑钢,总是这样的嘛……
忍者酒量向来好,是千杯不醉的类型。这山梅汁虽然没有酒的成分,却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再加上兴致高涨的缘故,小狼从未发现,忍者先生也有如此……话唠的时候。唠嗑内容从这几日狩猎的心得(就差把少年拉起来现场教学了),到苛刻如美食家一般对各个世界中酒与肉的风味的评论,再到日本国出现过的各式妖魔与没水平的刺客……然后追着萤火虫跑的金发魔法师冒冒失失地向他们冲撞过来、差点一脚踢飞摆在地上的“酒坛子”,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黑钢吼了两声不耐烦地把对方打发走,目光却钉在了重新融进人群的魔法师奔来跑去的身影。
“那家伙……”
他勒住了话头。
就在小狼与黑钢坐在河边的一块岩石旁喝“酒”吹风的这会儿,法伊一点没闲着:游戏已经换了好几个,除了一开始捉花瓣玩的几个孩子与摩可拿,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歌舞与游艺他也积极地凑着热闹。如果缺少风,那就制造一点、并且要恰到好处;如果太暗了看不清,那就稍许增加一点点光,但不要破坏了星夜与蜡烛灯原有的辉映……虽不清楚色雷斯的魔法遵从怎样的体系,但少年想,恐怕很少会有哪个地方的魔法书里会专程提及如何利用法术增加庆典的欢乐气氛吧。而对于不熟悉甚至是不知道魔法存在的人而言,这就是在祭典这一特殊节日里神木赐予他们的特别幸运啊。魔法师本人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相当细心地收敛了法术的荧光与气息,避免做出超过这个解释范围的事来呢。
沉默了许久,黑钢一仰头,一口闷光剩余的“酒”,自言自语般叹息。
“那家伙,……”
终究没说出接下去的话,也许想要感叹的千言万语在对上法伊一瞬掠过的目光时就失去了意义。少年看见忍者的瞳仁骤然一缩,仿佛被什么直戳内心深处;循着他注视的方向望过去,金发人手提一盏蜡烛灯,火光打亮了盈盈笑脸,像是浸润在清水底的玉。
他朝两人坐的地方走过来,“黑大人~不来一起玩吗?”
“我干嘛要来啊!”
“哎呀~黑大人真是一点情调都没有呢!”
“为什么我要有那种东西!”
法伊吹了声口哨,也在他们旁边坐下。“那也没办法啦,我们来陪黑大人和小狼君一起喝吧!”说话间,摩可拿像表演杂耍似的踩着又一个“酒坛子”一路滚过来,脑袋上还顶了两只瓷杯,“一起喝、一起喝!”
“……切。”
“坐近一点唷,我们来——干杯!”
“干杯。”
“干杯~”
“……哦!”
为了共同的,以及各自的、不尽相同却息息相通的愿望。
为了珍重的、心爱的人,和真正想要回去的地方。
清脆的碰撞声后,乐声停在最后的尾音袅袅回响,五彩衣衫的舞女扬起裙摆、抬起衣袖,聚拢成了绽放的花朵。
“今夜……会有怎样的梦呢。”
11
到达的时候风沙正盛。戴好风帽、裹紧斗篷,朝着沙漠中心的城一步步而去,脚印很快便被沙砾吞没。愈是接近,风沙便愈缓和,直到登上台阶、站在城门口时,他抬头,已经能够看见一片清朗的蓝色天空。
停了一会儿,然后踏进城门;穿过集市,穿过居住区,穿过废旧的古老庭院,他熟悉这条路。拾级而上,就是王宫。
仿佛早就在等待着他的到来,王宫的门扉在他面前缓缓敞开。从门的那一头透出光线,一个身影迎向他,朝他张开了双臂,声音清洌温暖。
“欢迎回来。”
小狼睁开了眼睛。
一束阳光照进房间,他抬起手遮挡,直到逐渐适应了晨早的明亮。不见摩可拿,一边的床铺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看来白白的小家伙和黑钢先生已经起床出门活动了;另一边,法伊先生仍然背朝自己蜷身睡着。记得魔法师说过他通常睡得很浅,清晨时分的天色就会把他从睡眠中唤醒,少年便轻手轻脚爬起来,绕到窗前,打算将被吹开了一条缝的粗布帘子拉得严实一些。
回头看见魔法师没有埋进枕头里的半张面容,他愣了一下。
眼角……有一道晶莹的水痕。
“早安——小狼!”
“唷,小子。”
“早安,黑钢先生、摩可拿。”
在早饭桌上,摩可拿试图逼问出黑钢做了什么梦,可惜无功而返;它转而去找主人家的孩子们聊天,聊昨夜的梦和愿望,他们笑作一团,胡乱唱起了现编的歌儿。黑钢看出少年的欲言又止,他也觉察到对方些许沉郁的脸色,与周遭氛围似乎格格不入。后来,在说到同一个人时,小狼确信他和黑钢都明白了彼此看上去都有些心事的理由。
“……真是慢啊。”
“法伊先生的话,好像还没有醒。……需要叫他吗?”
黑钢一抬眉毛,叹了口气,“……算了。”
小狼时常听见忍者在关于魔法师的话题里发出这样的叹气声,看见他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眼神。哪怕没有一句解释的话语,他也能从中知道,虽然他们一同注视着魔法师一路到现在,可黑钢所了解的远比自己多得多,并且比自己更清楚应该怎么应对。他想起关于前几日才察觉的,法伊会悄悄对他们施加联络魔法的事——昨晚喝了太多“酒”,不小心在忍者面前说漏嘴了这个关键词,忍者的反应出乎他意料地平淡。黑钢先生早就已经知道了吗?忍不住这样问。忍者摇摇头,“啊啊、只是觉得他会做这种手脚,一点也不奇怪吧。”
——如果这样做能让那家伙放心一些的话,就随他去好了。
“至于那个魔法师自己……反正我会看好他的。”
黑钢说这话时,表达的措辞满不在乎,语气却万分坚定。
看来,也并不需要自己多余的忧虑。
毕竟魔法师很强大。而且黑钢先生会在。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短短几天里法伊第二次闷头睡到接近中午,不过这一回不用工作干活,黑钢就陪在房间里,靠墙坐着翻阅他找到的这个世界的漫画卷册。小狼几次路过,从半掩的门中望见,忍者起先只是在浏览间隙时不时瞄一眼金发人回归平静的睡颜,后来干脆将薄纸装订成的卷册扑在手旁,专心凝视着那人的模样,连最细小的动作都不愿放过。少年便向摩可拿比划着噤声的手势,不去打扰。之后因要和奇拉一起出趟门而不得不回房间取回自己的拐杖,他站在门口,抬起手犹豫着是否该敲门。
法伊似乎刚刚睡醒不久。
他们之间有没有过谈话,小狼不得而知。黑钢没有移开目光,倒是法伊单方面避开了眼神的交流。他坐起身,半长的金发凌乱地搭在肩膀上。用一只手理了理落在额前的那几绺,支住了额头,他将眼光转向粗布帘子外的一线天空。
“……漫长的梦。”
不知是不是隔着一段距离的关系,魔法师的声音似是听不出情绪的叹息,如同一片花瓣轻轻触到水面时泛起的涟漪。黑钢低哼了一声,像是故意要终结这个话题。“不管怎样,这——不是个偷懒的好借口。”同内容正相反,话里听不出任何苛责意味。
法伊因此而微微笑了一下,指尖点住了扑在地上的漫画,“所以黑大人,在忙什么呢?”
忍者的红眸一闪,一撇嘴,站起身,把双手抱在脑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早就察觉到杵在门口的小狼,他示意少年不必这样拘谨,离开房间之前回头撂下一句:“午饭还有一段时间,要吃点东西的话,主人家留了粥,在厨房。”
“嗯。”
法伊轻声应道,转头望向少年,问候了一声不合时宜的早安。目光一如既往是柔和的。
哪怕就在刚才,那双湛蓝湛蓝的眼里还透着少有的寒冰之色。
眼角的水痕像是被抹去了些,也依然隐约可见。
小狼拿了拐杖,问魔法师睡得是否还好。他点头,犹豫了一下,随后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只是普通的梦呢……。”
是的。到头来还是没有出现任何与「力量」有关的痕迹与线索。如果连法伊先生都这样说,那么这便是确凿无疑的吧。
到头来——被寄予了美好期待的「梦」,不过是一醒来就会破灭的泡沫、一睁眼就会消逝的幻境而已。
如此想来,是不是很残酷?魔法师那苍白的笑容与怅然的语气包裹之中的情绪,不也正是这般?湖水般的蓝眼睛波澜微起,在他试图阅读着少年的表情与心思的时候,早将一切都映照出了。可能还有更多——没有「梦见」的能力,到达不了「梦」的世界;可如果有就好了,作为操控奇异力量的魔法师,要是懂得「梦」就好了。——他曾好多次在旅途中遗憾地提起;正如他始终不满于自己无法使用治愈系魔法一样,他一定也对此深深介怀。
在祭典这一夜、荆挑木的庇佑之下,多多少少带有些神秘色彩的梦境,大约更加放大了他的遗憾。
那么属于他自己的那部分遗憾呢?他应当从没想要在少年面前透露的。可是啊,魔法师在他漫长的「梦」中见到了什么,其实一看他那来不及换成笑容的表情就明白了啊。那是他只有在想起过去时才会露出的模样:无温的、失焦的眼神,不上扬的嘴角,让人联想起天寒地冻的国家里封住湖面的冰霜、覆满山崖的白雪。这片洁白冷酷的天地看似坚不可摧:他曾想要独自留在即将毁灭的那里,曾说自己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可是实际却很脆弱,脆弱到——
只消多出一个人的分量,寒冷的冰雪便会通通破碎瓦解。
12
但是,幸好。
那个带给魔法师天崩地裂变化的人,陪在他身边见证了这一切,并且用每一个或细微或重大的举动告诉他、证明给他他的分量。失去故国、踏上新的旅行后,尽管偶尔仍有如履薄冰的不安与怀疑,但他不再随便放弃自己前行的脚步,无论那未知的前路通向哪里。因此那眼神并非全然黯淡的。况且,在魔法师笑着说他为少年和公主许了愿的时候,他说那是他真正的愿望「之一」……他不是在说谎,那个笑容也不是。
此时此刻,觉察到气氛似乎被自己搞得有些伤感僵硬,法伊一扫阴翳,弯起了眼睛:“小狼君,做了好梦?”
“是的。”
“见到了小樱?”
“嗯。”
梦中,小狼回到了玖楼国。那一天,王城的天光分外灿烂。门扉在他面前缓缓开启,樱说,欢迎回来,向他张开了手臂。他迎向那个拥抱,将女孩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中。面颊相贴,他感觉到女孩湿热的眼泪。他将旅行时串起的樱花别上了她稍长了些的头发。好看吗?她羞怯地仰起脸问。他点头,予以最肯定的回答。
她笑着,那笑容让他觉得整个人、不,他的整个世界,都一起温暖起来。
醒来时,心跳声轰隆隆作响,同样的温暖感觉正经由血液流遍全身,手心甚至留有拥抱的余温。
会回去的。樱也一直、一直在等待着他。所以,一定会回去的。他笃定地相信。
就算那不是特殊力量的「梦」又如何呢?那些温暖、幸福、充满了希望的体验,全部都是真实的。
少年于是定了定神,面对法伊。
“尽管只是普通的梦,但我也会觉得很温暖、幸福。因为那是源于「愿望」。”
而这个愿望,在历经足够耐心的等待之后,一定会实现。
只要相信,只要努力去做。
法伊瞪大了眼睛。
片刻后,眼里慢慢浮起光彩。黑大人也对我说了差不多的话啊,他小声嘀咕着说。扬起眉毛,弯了嘴角,不会说谎的笑容回到了他的脸上。
“法伊法伊!你终于醒了呀法伊!”
大呼小叫着蹦跳进房间的是永远都充满活力的摩可拿。小家伙三下两下就蹦到了魔法师准备好的怀抱里,拿额头蹭了蹭他的脸颊,然后又挥起小短手朝小狼打了个招呼。
“嗯,早安——啊、应该是午安吧,摩可拿~”
“午——安——法——伊,快起床!”
“知道啦~摩可拿,先下去好不好,不然我没有办法穿外衣哦。”
于是白馒头形状的魔法生物就唱着已经唱了一早上却还是没找着调的歌儿,跳上了小狼的肩膀。接下去,可以交给耍宝和活跃气氛的专家了啊——
“法伊你先听摩可拿说哦!摩可拿做了一个特别特别——棒的梦!”这句开场白它已经跟每一个人都说了至少一遍,接下去的内容少年几乎会背了:“摩可拿,梦见了另一只摩可拿哦!它和四月一日都很好!我们一起在店里吃大——餐,而且侑子也回来了!摩可拿能见到侑子,真的好开心喔!侑子——还摸了摩可拿的头呢!……”
摩可拿滔滔不绝,丝毫意识不到自己过分聒噪。它真的很神奇,不仅能实现各种神通广大的功能,更如同人类一样拥有细腻而充沛的情感,有着自己的愿望,有最牵挂的人们和最想要回去的地方。“……侑子一定是听见了摩可拿的想念,于是就到摩可拿的梦里来啦~对吧法伊?”可其实它连给魔法师回答的时间都没有留下,就自顾自地点头称是,然后活跃地问它的忠实听众:“法伊也做了好梦吗?”
魔法师点了点头,笑容明亮:“是啊。”
既然……他这样说。
那就是这样,没有错。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摩可拿更开心了:“呀~太好啦!摩可拿也问了小狼、黑钢、奇拉、小飞、还有爸爸妈妈,大家全部都做了好梦哟!……不过黑钢嘛——黑钢死活不肯告诉摩可拿他梦见了什么,还摆着一张臭脸,但是摩可拿能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出来!”
“哈哈——这也是摩可拿的一百零八项秘技之一?”
“嗯~!”
“……从大早开始就一直吵个没完啊白馒头!”
正巧,刚提到黑钢,黑发的忍者就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不悦地抱怨:“谁要告诉你让你去广播到全次元啊!”在跟摩可拿进行了例行眼神对峙后,他转而盯着法伊:“喂,你准备磨蹭到什么时候?”大约是半天没见人出来而感到不耐烦(又或者是担心?),才特地又跑来看一眼。
法伊套了外衣,坐在铺边穿鞋,“跟小狼君和摩可拿多聊了一会儿天啦~”
“……粥帮你热好了。快点来吃,不然又要冷掉。”
还没等法伊答应,摩可拿就发出兴奋的惊呼:“呜哇呜哇~黑P好体贴呀!”
毫不意外地戳中了忍者的爆炸点:“真的是吵死了,你这白馒头!!”
少年忍俊不禁,也跟着说:“黑钢先生,真的很体贴呢。”
“喂小鬼,怎么连你也?!”
“黑大人,”法伊将半长的金发束好,晃晃脑袋,说,“确实很体贴啊。”
似乎受到了暴击,忍者呆滞片刻,忿忿地一甩手臂,大踏步离开房间,“……随便你们吧!”
“啊,黑PP脸红了!”
“真的脸红了。”
“确实耶——”
门外的脚步声简直惊天动地。
“法伊也脸红了!”
“真的诶,法伊先生。”
“……”
咣当——哗啦啦啦啦——
摩可拿动了动耳朵,跳出门去。
“哇——黑PPP平地摔了——”
“P未免太多了吧!你给我站住,我这次一定要把你烤来吃掉!!”
忍者粗犷的怒吼差点掀翻屋顶。(不过,没有否认平地摔啊——)
小狼咳嗽了一声,抓着拐杖跟出去,“我去看看……”本来是准备跟奇拉一起去一趟集市的呀,耽搁了一阵不说,听刚才外面那动静,别闹出让主人家更头疼的情况来才好呢……
“小狼君。”
结果挪到门边又被叫住,他回头,“还有什么事,法伊先生?”
“抱歉呐,小狼君。”
收到的竟是一句道歉,他不明所以地怔在原地,看到金发魔法师牵起嘴角,双眸幽深如湖水,连粼粼波光的跃动都能看得真切。法伊放轻了声调:“我明明对你说过,什么都不必担心……不过刚才,你还是因为我的关系,露出有点悲伤的神色了。”
少年不语。连自己都无意识露出的模样,也被魔法师收进了眼底。而在那风平浪静的湖面之下,翻滚涌动的是怎样的暗潮呢。渐渐地,似乎也能辨得清了。
不必担心我,魔法师重复道,因为我的「归宿」啊……
“已经在身边了。”
13
同奇拉一道,顺利从集市上换到了所需要的材料,回来时家里果然已经归于和平。黑钢、法伊和摩可拿各自忙于各自的事情来打发这难得清闲的一段时间,看到小狼单手捧着一个罐子、手臂上还挎着一篮子荆挑花瓣,都好奇地凑过来。
要做新式料理吗?摩可拿摇着耳朵,一心惦记着好吃的。小狼笑了笑道:“是想要做花饰啦。”
孩子们收集来的花瓣还有许多,用这一罐子浆汁浸泡、再压干之后,花瓣不会那么容易腐坏,于是可以制作成各式各样的饰物。女主人擅长这番手艺活,他便跃跃欲试,想要做点什么当作纪念。沙漠中的玖楼国干旱少雨,无法滋润樱树生长、开花;难得在这里,樱树繁茂,且亲近自然的人们懂得如何将花期短暂的它更长久地保存。如果……能带给樱作为久别重逢的礼物,像梦中一样,不是很好吗?她一定会喜欢。
因此,当摩可拿的耳环亮起夺目光芒的时候,小狼不免觉得有些遗憾。才刚刚将零散的花瓣重新串成了完整的花朵的模样,好像还有许多可以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做,可这就——要走了吗?他将花朵小心翼翼地拢在手心,那夜他也是如此捧着那只点亮的小小花舟;虽然轻盈,却载满愿望的重量。
想来,自己已经足够满足、足够幸运了。
此刻他将带着唯一的一朵花离开,或许也如那位魔女小姐所相信的是一种「必然」,抑或是为了这个世界的美好旅行而付出的「代价」吧。
那边的院子里,法伊和黑钢也停下你追我赶的脚步,齐齐回了头看摩可拿。“看来我们该走啦。”魔法师悠悠地说。不等忍者搭腔,他突然又道:“所以黑轮,把这个带走留念吧——”
一个浅粉色的花环悠悠地从半空飘落,挂在了忍者的脑袋上。闹了若干回合却功亏一篑,忍者气呼呼地发出抗议,同往常一样没有取得任何实质的效果。三人围在摩可拿旁边,向主人家道了谢,作简单的道别。然而他们被以摩可拿为中心的奇异光芒笼罩的场景,在这里的人看来充满了不可思议。“要走了?”奇拉瞪圆了眼睛,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可是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要怎么走呢?这个地方——”
“我们要去往另外的世界了,摩可拿会带我们离开。这就是我们旅行的方式。”
没有时间充分解释;况且,在魔法不通行的这个世界,了解次元旅行的真相对村人们、对一心期待着出门远行的男孩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模模糊糊意识到什么的男孩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想要向他们伸出手,“我也——”
他转头望了望站在一旁的男女主人与巴住了父亲的腿的小飞,最终没有再跟上前来。
小狼朝他微笑了一下。
“如果那是你真正的愿望,你就一定要去实现它……一定会实现!”
法伊也笑着点点头:“预祝你一路平安。”
“摩可拿祝你们都平安!”
说完这句话,摩可拿张大了嘴巴。强烈的旋风呼呼扫过,在视界闭合前那一刻,还能看到男孩将双手合成喇叭状,听见他朝他们用力喊道:
“你们也是!一路顺风!小狼!摩可拿!法伊先生!黑……黑、黑、黑……先生!”
“噗——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能憋住笑的缘故,着陆到新一个世界的方式着实惨不忍睹,幸亏地点隐蔽,没招来围观群众。万年垫底的黑钢早已无力吐槽更多,心如死灰地等待堆在他身上的两人和一摩可拿整理好他们彼此纠缠在一块儿的胳膊、腿和衣服,还有一些从那边带过来的东西。
小狼的樱花被呵护的很好,经历了次元的跨越,它仍然绽放在他的手心,质地柔软,色泽光亮饱满。法伊带走了一些草药,为了今后应急,也因为小狼的脚伤还需要再治疗一段时间。至于黑钢——本应除了被扣在头上的花环外就别无他物,没想到着陆时竟从衣兜里掉出一册漫画来。“谁叫它还不完结啊!”他只能趴在地上做无力的辩解,“你们到底好了没呀!”
“好啦——那么,这次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整理好自己之后,他们走出僻静的小巷,望向四周。
是热闹的城市:车水马龙的街道,沿街琳琅的店铺,来来往往的行人……正是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在他们踏上这条大街的刹那,街灯一盏一盏地点亮,光芒荧荧,各式店招牌也陆续开始闪耀起缤纷的色彩。边走边东张西望,黑钢一眼就辨认出了卖“酒”的店。只是禁酒令还——
“我想,到明天应该就没问题了?”法伊点着下巴说。
“这是你作为医生的意见?”
“算是吧!黑大人——终于肯承认我是医生啦!”
忍者的眉梢爬上些雀跃的喜色,可随后又被无情地浇了一头冷水:目前还身无分文,连落脚之处都没解决。于是,寻找住宿,找份工作,赚点生活费和酒钱——看似单一的步调,当遇上崭新的世界、崭新的旅程时会发生什么新鲜故事,还都是未知,却也令人期待。一定已经、来到了离她更近的地方了吧——怀揣着这样的憧憬,少年用指腹轻触着樱花的花瓣。细小脉络中的生命并没有停止流动,说不定已将他的温度记忆下来,只待传达去他心向往之的归处了。
夜更深时,分头行动的几人在约定的酒庄前碰了头,各自带来了好消息。巧合的是,仿佛在替他们庆贺似的,天空的一角开出了绚丽的烟花,明明灭灭之间,似是向人间洒落了各色的星火。
“是不是又赶上了什么节日?”摩可拿趴在法伊的头顶,问。
“唔……没听说啊。”
“那个好像流星喔。”
“在日本国,那个叫做「花火」。”
“好好看!可以向那个祈愿吗?”
“喂喂,你还没有折腾够啊?”
“没有!摩可拿的愿望有那——么多——”摩可拿眯缝着眼睛,煞有介事地合上两只爪子,“希望能像神木一样灵验!”
话说到这里,沉浸在欢乐情绪里的白馒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那个草木环抱的、受荆挑神木祝福的世界,可是连一点「力量」都不存在啊——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倾听着大家的心里话,又是什么将各自所祈求的事物做成了美丽的梦境,传递到了每个人呢?“是用魔法设了别的机关么?连摩可拿——连法伊都发现不了?”
摩可拿蹦到了魔法师的手掌心,充满好奇与期待,等着从魔法专家那里得到最权威的答复。魔法师对这个说法忍俊不禁,温柔反问:“我说过的,魔法是做不到的哦。答案……其实摩可拿应该是我们之中最早找到的呀?”
摩可拿眨了眨它的豆豆眼,而后发出了一声快乐的呼喊。
迎接旅人的,又是一个灿烂的夜晚。
END
2016.7
番外之一 《长梦》
番外之二 《酒与棒棒糖》
【黑法】归乡
魔法师和白色的小生物同时感知到了次元的变化。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正在吃早餐的少年。后者刚咽下一口苹果派,和他们对上眼神后,轻吸一口气,低下头,露出的笑容五味杂糅。mokona眼角泛着泪光蹦到翼的肩膀上对少年一通猛蹭,嘴里不断地说着太好了。见此场景,法伊的眼睛也有些酸,他举起自己那杯热可可,嘬了一口。水蒸气在眼前弥漫。
黑钢嘴里的烤面包嚼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突然闹起了妖。
“君寻走出了店外。”翼接过黑钢已经可以称得上懵逼的目光,缓和了呼吸后静静说道。
“也就是说,我也可以回玖楼了。”
“嗯。”
面包还在嘴里,他暂时说不出别的。可法伊不一样。明明只喝了一口,法伊的马克杯却举在那里...
魔法师和白色的小生物同时感知到了次元的变化。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正在吃早餐的少年。后者刚咽下一口苹果派,和他们对上眼神后,轻吸一口气,低下头,露出的笑容五味杂糅。mokona眼角泛着泪光蹦到翼的肩膀上对少年一通猛蹭,嘴里不断地说着太好了。见此场景,法伊的眼睛也有些酸,他举起自己那杯热可可,嘬了一口。水蒸气在眼前弥漫。
黑钢嘴里的烤面包嚼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突然闹起了妖。
“君寻走出了店外。”翼接过黑钢已经可以称得上懵逼的目光,缓和了呼吸后静静说道。
“也就是说,我也可以回玖楼了。”
“嗯。”
面包还在嘴里,他暂时说不出别的。可法伊不一样。明明只喝了一口,法伊的马克杯却举在那里半天了。黑钢一边咀嚼,一边默默地在心里狠狠损了法伊几句。
不带面具后就干脆用物理手段挡住吗,说你聪明还是笨。
法伊亲手做的烤面包下肚,黑钢拿起酒杯灌了下去。
魔法师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并不难猜,可若是真的让自己瞧见了,有很大可能,自己会像问冰箱里还有几瓶酒那样,随随便便地,在餐桌上,就把左右二人未来的决定性因素说出口——
你跟我回去吧?
所以,法伊或许还是该挡挡的。黑钢也不希望法伊承受着压力做出决定。纵使那压力来自小鬼和白馒头的出于爱意的担忧。
毕竟他还有时间去等。
一辈子的时间。
想要的东西,忍者一定会把它拿到手。
他有那个耐心。
分别的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不一会儿就下起了蒙蒙细雨。然而为了不搅乱屋内的摆设,几人还是决定到院子里和彼此道别。
少年是第一个离开的。
他站在魔法师为自己展开的魔法阵中,尽自己最大努力,对魔法阵外的三人绽开了笑容。说,如果来玖楼还请务必直奔皇宫。法伊一口答应下来,说一定会前去拜访,随后对少年摆摆手,一旁的黑钢点了点头。mokona一句想见小宝宝喊出来,吓得少年一愣,却让他略红了脸,笑得更自然了些。就像是一个从未背负过沉痛的代价,从未被鲜血淋漓的现实击倒的,普通的少年。
以这样的他为中心,空间开始扭曲,旋转。
翼消失在了漩涡之中,法伊慢慢呼出一口气来。
mokona紧随其后,离开了这个次元。
临走前它蹦到法伊和黑钢的肩膀上,在两个人的脸上各亲了一口。这一次,黑钢意外地没有反抗。因为是最后了吗?小小的白色生物心里突然闹起了小别扭,好像不发火的黑钢不是好黑钢似的。于是它又凑到黑钢的耳边,小声说道,法伊的脸颊亲起来可软了黑钢还没试过吧,再拖就没机会咯。
可惜的是,这句话说完之后mokona并没有看到她想要的效果。黑钢没有生气,反倒是一脸露骨的惊讶。像是被人来了当头一棒。
mokona向库洛的眼镜发誓,她说过能够感知生物的心情是自己的一百零八个秘技之一。忍者对魔法师的在意早已超出了所谓友情的标准,她在日本国时就注意到了。黑钢这是忘了自己有这本事?不,就算没有这项技能,她确信小狼也是知道黑钢和法伊的事的。再退一步,就算没有和黑钢法伊一路走来,目睹二人之间发生的事,mokona确信,至少知世和天照当时已经看出来了。
黑钢这个笨蛋。
她朝着黑钢叹了一口气,又跑回法伊的肩膀上紧紧抱了一下法伊,待法伊画好法阵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消失殆尽前还不忘朝法伊喊一句,黑钢就是个蠢货。
这一次她成功惹怒了黑钢,法伊被逗乐了。
mokona也消失在漩涡之中,法伊的呼吸比刚才重了许多。他的左脚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才稳住了身形。
这家伙这是魔力使用过度?好像他确实说过次元移动的魔法很麻烦来着。
黑钢皱起眉头,雨水顺着发丝流了下来,他用袖子胡乱抹一把脸。
哗啦啦啦。
雨势一点点变强,黑钢见法伊没有挪步的意思,便想要强行把他拉进屋内。
然而还未等他走近,法伊便抬起手,拇指伸直,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指向黑钢。颤抖的指尖泛着紫色的光芒。虽然看不清法伊的神情,但他的嘴角早已不再上扬,头也低了下去。
这场景似曾相识,黑钢心想。如果现在自己从手中拉出银龙,用刀锋对着他,他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呢。会不会被气得真的和自己打气来?反正这家伙也打不过自己就是了。
......只要他不对自己使用次元移动的魔法。
只要法伊不主动把黑钢丢到其他次元,黑钢就有把握动用武力或是所谓人格魅力制住法伊。然而现在,法伊却缓缓画出了法阵。单从图样来看,和刚才他画过的那两个一模一样。
不知是因为体力到了上限还是单纯心理斗争激烈,法伊指尖画出的线条明显要比前两次颤颤巍巍,黑钢甚至怀疑要是自己走进去,会不会就那么被送到次元夹缝里。
他当然不会走进去。
至少不是现在,不是他一个人走进去。
法伊画完法阵后朝黑钢抬起头来。mokona已经不在了,似乎是明白现在自己说什么都不会被理解,他便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黑钢,任凭雨水逐渐将二人打湿。
这个场景也似曾相识。黑钢心想。那时候这蠢货刚醒,还光着脚就跑到了外面。
明明没有丝毫离开法伊的意思,和法伊有关的回忆却像走马灯一般一幕幕闪现在黑钢的脑海中,刺痛着黑钢的神经。
眼看一股雨水就要流进法伊的眼睛里,黑钢连忙伸手用拇指抹去。
他的手掌好暖。
蓝色的眼眸周围开始逐渐泛红,泪水终究是流出了眼眶。
“......不要走。”法伊呜咽着小声说道。
反正语言不通,索性说个痛快。
............
............
............
雨水打在身上已经有些痛了。黑钢拉过法伊,把他搂在了怀里。就算如此,法伊也没有停止倾诉。他把至今为止没能对黑钢说出口的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不去理会黑钢本人听不听得懂。
法伊体内的温度逐渐上升,也不知道是连续使用移动魔法的后果,还是因为黑钢的怀抱太过温暖。但不论哪边,大概都是最后一次了吧。
“谢谢你......谢谢你直到最后都这么温柔的对待我.......至今为止,真的,非常感谢......”
“谁说是最后了。”
“!??”
“叽叽咕咕唠叨那么一堆,结果得出结论还是要分开,我就不该强忍着从头听到尾。”
“...诶......”法伊忽然意识到mokona对自己和黑钢做了什么,自己刚才又做了什么。胸口的热量一下子喷涌到了他的脸上。
“总之............先回屋?”
话毕,黑钢曲身吻了吻法伊红透了的脸颊。
白馒头没骗他。
End.
【翼·年代记】【黑法】苏生(下)
标题:苏生
配对:黑钢/法伊
分级:G
摘要:法伊在学习黑钢的语言。
五
即使在摩可拿在的时候,法伊也能分辨出日本国的语言了。旅途中无聊的时候,他就一直跟在黑钢边上,絮絮叨叨地模仿他说话。
“吵死了!”他有时候凶法伊。
“吵死了!”法伊照例跟读,“是因为黑大人说的话有分量,能够激起阵阵回音啊。”
他笑嘻嘻地躲过黑钢伸手来抓他的魔掌。
他们在飞沙之界。此处是连年战乱的地方,他们本不愿多耽搁,然而初到时被卷入战场,是连箭国的君主救下了他们,因此一行人答应帮他攻下一个要塞再走。
“摩可拿不喜欢打仗!”他们整装待发的时候,摩可拿哭哭啼啼地拉黑钢的衣角。...
标题:苏生
配对:黑钢/法伊
分级:G
摘要:法伊在学习黑钢的语言。
五
即使在摩可拿在的时候,法伊也能分辨出日本国的语言了。旅途中无聊的时候,他就一直跟在黑钢边上,絮絮叨叨地模仿他说话。
“吵死了!”他有时候凶法伊。
“吵死了!”法伊照例跟读,“是因为黑大人说的话有分量,能够激起阵阵回音啊。”
他笑嘻嘻地躲过黑钢伸手来抓他的魔掌。
他们在飞沙之界。此处是连年战乱的地方,他们本不愿多耽搁,然而初到时被卷入战场,是连箭国的君主救下了他们,因此一行人答应帮他攻下一个要塞再走。
“摩可拿不喜欢打仗!”他们整装待发的时候,摩可拿哭哭啼啼地拉黑钢的衣角。
“只是小的战役而已。”黑钢捏捏它,“馒头乖乖跟着法伊就好。”
他很少会叫法伊的名字;法伊于是一愣,然后伸手接了摩可拿搂在怀里,对他微微一笑。
“你也别担心。”他看得懂法伊脸上的表情,低声说。
“怎么会呢,爸爸是很强的嘛!”法伊开始嬉皮笑脸,“再说,小狼会保护我们的,对不对?”
小狼说:“我们一定会平安完成任务的。”
他们随一支精锐的战斗小队启程。法伊不断用日本语逗黑钢说话。
“这样很好玩吗?”黑钢忍不住问他。
出乎他意料地,法伊认真回答了。
“和黑大人学说话,我注意力能够集中。”法伊说,低头对自己笑,“好久没有战斗了,竟然会觉得紧张呢。”
黑钢心里一动。他知道法伊的意思——那么长时间以来,抱着“自己的性命放弃掉就好了”这样的想法在战斗着的法伊,如今开始重新发现、并服从自己向生的本能了。
他在战斗过后,指着法伊说“我最讨厌自己不想活的那种人”,又是多久以前的事?然而从那时候起,就根本没法放弃这个人,不是吗?
这么想来,他们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黑钢不免觉得感激。他是靠自己的身体战斗和生存的人,这是他很少有的情感;但在这件事上,他确实对他们一路上遇到的人、以及这神秘莫测的命运,觉得感激。
他看向法伊,对方也正在看他。
“我很高兴。”他说,不打算解释自己的话。
“我很高兴。”法伊笑眯眯地模仿他。
战斗确实不算惨烈。他们算是偷袭,打得对方猝不及防,很快就溃退回撤了。
虽说如此,也毕竟是一场激战。他们一回到营地,黑钢便骂骂咧咧地进屋脱衣服,说:“这义肢又出血了!我以为好了呢。”
跟他一起往里走的法伊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看他。让法伊惊讶是很难得的。魔法师随即微笑了,在布置简易的床铺上坐下,轻声说:
“来这给我看看。”
黑钢乖乖走过去。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多年来头一次向人抱怨身体上的痛处。倒不是说特意做了什么,可他完全忘记了要装作不痛的样子,在法伊面前。
两人一时无言;法伊翻出医药盒子来,打开标签上指示是消毒药水的瓶子,用棉布蘸取,一点一点擦拭他的伤口;再以油膏细细涂敷;又取出新的纱布为他包扎好。他没来由觉得要开口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吗?那样只会被法伊揍吧。看起来很纤细的这家伙,揍起人来力气真是出奇地大。
处理完毕,还是法伊先说话了。
“叫做什么?”他的友人轻声问,脸埋得低低的,看不清楚。
他不用问法伊指的是什么。他说:“痛。”
“痛。”法伊重复说。他把一只手轻轻地搭上黑钢义肢的肘弯。
“我要是会治愈系的魔法就好了。”
六
他们到了八重国。此地风土人情和日本国相近;黑钢想起他最后一次离开家乡时,对知世公主发的誓。
他知道自己一直是一个愿望很单纯的人。想要变强、想要守护,如此根深蒂固,就是活着的证明。
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长久的流浪者。他的生命本是树木的生命,随大地岿然不动,汲取并以自己的身体回报。
“我必定会回到日本国。”他是这么说的。不是目标,也不是义务,他只是非常清楚地知道而已。
法伊呢?他想要去哪里?
八重国正是盛夏时节,举国上下都在热火朝天地准备一年一度的夏夜祭。他们下榻的旅舍老板开朗好客,说是要帮助远道而来的客人入乡随俗,招呼着帮他们都准备了参加祭典的服饰。
黑钢举着黑底绣红线的外袍,大皱其眉:“太夸张了吧。”
法伊推他:“黑大人快去穿上试试看!”他自己也开始动手换衣服。法伊拿到的是靛青底的服装,以银白线绣上本国的花朵。他把身上旅行所穿的外衣脱去——露出白皙的手臂——然后小心地着手试穿长到脚的内衬衣。
黑钢盯着看。
他是不寻找美丽的事物的。他所知最深的美丽,他母亲的温柔和他父亲的力量,他们互相微笑、并向他微笑的情景,早已同生命逝去,长眠于地下了。他守护美丽的事物——日本国公主宁静的双眸,或者是那个被神所宠爱的女孩灿烂的微笑。他为此燃烧生命;美丽的事物逝去,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
但他以为,他是不思慕美丽的事物的。
法伊转过头来,撞上他的目光,然后忽然若有所悟,眼睛闪了几下转开去,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来。他扎起在脑后的金发随着动作散下来几缕,挂到耳朵后面,随即又滑下来扫过裸露的脖子和肩膀。
一团衣服被扔到黑钢脸上。
“发什么呆呢!”
这家伙慌得连绰号都没有叫,黑钢想。这背后的含义让他心跳加速,手忙脚乱把衣服扯下来,望着法伊走开去的背影,夏天傍晚湿热的空气冲进血管。
接下来有好几天,法伊都会偷偷看他。有时候他余光捕捉到了,转过头去——甚至只是微微转动眼睛好看得更清楚——法伊却在看着别的地方了,在和摩可拿逗趣或者向小狼说点不要紧的话。不过,法伊的小把戏,在他来是再熟悉不过的。那家伙就和猫一样,爱悄没声儿地、在感兴趣的东西附近打转。
是……怎么样的感兴趣呢?
黑钢于是更多地用余光观察他了。很多时候他知道他们同时在悄悄地看对方,然后一段时间以后,法伊会转开眼去,嘴角勾出一个小涡。法伊是常常在笑的,可是如今这样的笑却很新鲜,从来没见过,轻灵飘忽,挠得黑钢心里发痒。
当他知道法伊不在看的时候,黑钢偶尔会像那一次一样,直接地看他。他俯身查阅书籍时低垂的眼帘、他把袖子挽起来时的小臂、他尝试新的香料时的手指和伸出来一点的舌尖——
法伊最近都没有叫他“孩子的爸”了。
夏夜祭就和想象中一样热闹,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息。黑钢把手笼在袖子里,半真半假地恐吓摩可拿;后者正在小狼肩上又蹦又跳,央他赶紧去前面的卖小吃的摊位上看看。
“瞎激动,走丢了怎么办?”
“都是黑钢太慢了啦!”摩可拿跳到黑钢头上大叫,又赶紧逃回小狼怀里。黑钢冲他挥拳头。
法伊在边上柔声说:“让他们去吧!叮嘱过小狼了,就算找不到人,小狼也知道回旅馆的路,是不是?”
小狼点头:“那么,我们先到前面去了——”
他带着又跳又叫的摩可拿向前跑去。法伊轻声笑,头顺势向黑钢肩膀的方向靠近过来。
“小狼究竟也还是小孩子呢。”
“你是老头子吗?”黑钢条件反射地回嘴,然后想起法伊确实已经活了很久了。法伊似乎并不介怀;黑钢转头去看他反应的时候,他目光迎上来,坦率地说:
“最近,觉得我在变年轻也说不定。”
黑钢一愣。法伊把脸又低下去,眼里水光潋滟,像是出了神。
“我想,”他喃喃道,“也许我强留了那么久的他,真的还没有走呢。最近,大概是醒过来了——看到了,即使活着也不是不幸——”
是了,黑钢想,这样的法伊,让他想起那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候的法伊坐在酒吧的高脚凳上,支着脸颊似笑非笑地说,他一直等着有人来把他带走。那时候黑钢的心里是焦躁的,对这个随便让自己受伤的家伙生气得不得了,也不知为什么要去在意、去追问。而法伊,也许是受了那晚美丽歌声的蛊惑,头一次几乎是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来。
可是这么久之后,在这个夏日的湿热美丽的夜晚,仍旧把脆弱的部分露出来给他看的法伊,却是真的在笑了。他们走了好远的路,换来的也许就是这样一个微笑,可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却填满了他的胸腔,让他能够觉得那些童年时代才拥有过的美丽,并不是虚幻的梦境。
“会高兴的,”他听见自己在低语,“和现在的你一起,他会高兴的。”
他们周围人声鼎沸,可是他确信法伊全都听见了。因为那个狡猾的家伙,把脸转过来一点,也不把头全部抬起来,就这么斜睨着眼睛看他。
这么漫不经心的一个姿势,可是法伊的目光全在他身上。黑钢忍不住出声唤道:
“法伊。”
“嗯?”法伊轻声应答。他的眼睛里流光溢彩——
咚!一个东西撞在黑钢肩头;是摩可拿。滚到喉头的话被打断,黑钢不由发窘,只好转向摩可拿大喊大叫:
“乱跑什么??”
“偷袭黑钢成功!”摩可拿得意洋洋,“摩可拿和小狼发现了好多好吃的,快来呀!”
他们于是加快了点脚步往前走。法伊一直在拿眼睛瞅他,看得他不自在。
“干什么?”
“黑大人刚刚话还没说完呢。”
“没什么要说的。”
“不会是在害羞吧?”
“说了没有什么了!”
他们从祭典回来已经是深夜了。小狼和他们道了晚安,带着摩可拿回房间——最近的旅行中房间分配似乎已经固定下来了。黑钢率先进了和法伊共用的房间里,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
他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有点紧张。他知道在祭典上,他们之间的话没有说完;而法伊聪明细心至此,不可能没有感觉到,那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谈话。
法伊却似乎没有在挂心之前的事情,完全是自得其乐的样子,把祭典上买的灯笼等小玩意挨个摆在房间里的小几上。
你这家伙倒是再问我一句啊!黑钢心里不知为何窝火起来。法伊这时候已经把东西摆放妥当,接着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把衣服外袍褪下来。这么有力量的一个人,看起来却纸片似的,那么单薄,指尖仿佛透明的一般——
“黑大人……你又在看了。”
黑钢心里漏跳一拍。法伊把外袍和系带搁在椅子上,朝黑钢走过来,一直逼到床边上,然后左边的膝盖从黑钢身侧压上了床铺,接着是右边的膝盖——法伊的手用力按上他的肩膀,直接把他推倒在床上,以跪姿压过来,把他整个人笼罩住了。
“不许逃哦,黑大人。“法伊对他低声说,像在说一个秘密。法伊的眼睛直直地与他对视,于是黑钢真的无处可逃了——这一刻他再也不可能转开眼,不可能躲避这样的视线。法伊继续说话了:
“就像从以前开始,我想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在看哪里,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因为,我一直在看,想知道黑大人每天都看到了什么。
“手,嘴唇,天空和花朵,你眼睛在看的事物我都想叫出它的名字。
“你眼睛看得到的事物,我都想叫出它的名字。”
黑钢无法呼吸。法伊的声音轻柔低沉;他说话时身体的震颤从他按在黑钢肩膀上的手那里传过来。因为摩可拿就在隔壁的缘故,黑钢这时候才意识到,刚刚法伊说的话全都是日本国的语言。他说得很流畅,并且——他究竟怎么做到的?——用词甚至比黑钢要优美别致,句子娓娓动听。
法伊像是看穿了黑钢在想什么似的,轻声笑了,低垂下眼帘。
“并不是毫不费力的事。我也会偷偷用功,想让黑大人觉得‘这家伙也太厉害了吧’。”
“即使随便学,你还是会学得很快。”黑钢闭上眼睛,叹息地说。他脑袋有点发晕。
“还远远不够呢。”法伊说,“有一天,我还会写出用你的语言作为基底的咒语。黑大人就等着瞧吧。”
“真是争强好胜的家伙。”
黑钢说着,又把眼睛睁开了。法伊还在直盯盯地看着他。
“黑大人,我想好好学你的语言。”法伊说。
“这样,将来你回日本国的时候,我也和你一道留下。
“即使你现在不愿意,我也会说服你的。我不想再等人带我走了,我想自己追上去。
“我会很努力。有可以努力的东西,有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真的很好呢。活着真的很好。”
黑钢心头一热,抬手贴上面前人的脸。法伊在冲他笑——实实在在、毫不掺假的一个灿烂的微笑。
“谁说我不愿意……带你回去的……”他低声说,喉头堵起来。
法伊笑得更开心了,这回还带点恶作剧的味道。
“黑大人,”他低头看着黑钢说,“你脸好红哦。”
“啰嗦。”黑钢说,拇指重重抚过法伊的耳朵。魔法师白净的脸也红起来:
“真狡猾!”
“狡猾的是你吧。”黑钢回嘴,嗓音有点哑;法伊的双手已经从他肩膀上悄悄滑下来,停在他胸口了。
“黑大人不喜欢吗?”
“……少废话。”
法伊冲他笑了,带着全新的意味。他俯下身,在黑钢耳边低语:
“那么——”
细长的手指划过黑钢的皮肤。
“——‘我出发了’。”
-Fin-
写完以后想了一下,几百岁的老人家也被我写得太青涩了(。
其实结尾大体上一年多以前就写好了,推向结尾的过程却磨了好久。《翼》也是陪伴我很多年、真正有影响到我的作品之一,能把这篇完整写出来还是很开心的。黑法真是不论过去多久都爱到不行的一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