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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苏】终章（1）
*末日丧尸au
*大逃亡设定
*甜文 HE
*ooc预警 圈地自萌勿上升
—————————————————————————-
01.
这是孙旸在末日求生的第三天。
或者准确点说是他在末日等死的第三天。
爆发来的猝不及防，比起蓄谋已久的投毒更像是什么随机的群体性变异，总之没人知道第一只丧尸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而等大家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市中心已经彻底沦陷了。
经过三天的时间外面已经不再能看到什么活人，所有能躲的都在第一时间找地方躲了起来，孙旸掀开窗帘角悄悄往外面看，入目的只有大片的血迹、随处挂着的断肢残骸，以及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的丧尸。......
*末日丧尸au
*大逃亡设定
*甜文 HE
*ooc预警 圈地自萌勿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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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这是孙旸在末日求生的第三天。
或者准确点说是他在末日等死的第三天。
爆发来的猝不及防，比起蓄谋已久的投毒更像是什么随机的群体性变异，总之没人知道第一只丧尸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而等大家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市中心已经彻底沦陷了。
经过三天的时间外面已经不再能看到什么活人，所有能躲的都在第一时间找地方躲了起来，孙旸掀开窗帘角悄悄往外面看，入目的只有大片的血迹、随处挂着的断肢残骸，以及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的丧尸。
不管怎么样总比之前好，前两天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听着让人感觉仿佛身在地狱。
可能也不是仿佛，孙旸觉得自己现在就在地狱。
从灾难爆发到如今，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孙旸抱着腿坐在卧室里的椅子上，窗户被他锁死，窗帘拉起来后透不出一点光，房门反锁，后面还抵着孙旸搬过来的衣柜，灯没开，所以整个房间里面漆黑一片。
这不是他的房子，到底是谁的孙旸也不知道，当时他在混乱中发现这栋楼的二楼窗户没关，情急之下踩着一楼窗台就翻上来了，上来之后他已经做好了被驱逐或者屋主人已经变成的丧尸的准备，却没想到屋子里没有人。
房子里有人一直生活的痕迹，但是屋主人到现在也没回来，孙旸只能祈祷他找到了别的躲避的地方。
屋主人大概也是个不做饭的，垃圾桶里还留着外卖包裹，厨房没什么开火的痕迹，冰箱里放着两罐可乐，客厅有一包开了封的薯片和几包辣条，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吃的了。
两天时间孙旸就喝了罐可乐，万幸汽水还算顶饱，孙旸觉得自己还能再撑几天。
但等死怎么说都不是个好方法， 孙旸刷着手机翻看网上的消息，虽然现在外面已经沦陷了，但是水电倒是仍旧坚挺，网络信号断断续续但是也能刷出来，不过除了官方的居家警告别的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这边没有他手机适配的充电器，手机电量已经是岌岌可危，因此孙旸在确认官方没有发布新的消息之后就熄屏了。
特殊时期，能省一点是一点。
他已经想好了，再在这里待一天，如果一天之后还是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就离开这里。
第四天。
仍旧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
甚至断电了。
杨和苏低头看着自己充了一晚上结果宣告电量告竭的手机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他骂骂咧咧的将手机连同充电器一起收进背包里，推起自己放在客厅里的小电驴准备给自己重新找个落脚地方。
这是个一楼的小平房，四周时不时的还能听到丧尸的低吼，杨和苏来到这时屋子里只有一只丧尸，衣着还算完好，只是脸上的脸皮已经被什么东西啃掉了，只剩下小半截眼睛要掉不掉的挂在脸上，画面看着十分的有冲击力。
杨和苏用手里的棒球棍砸烂了那个丧尸的脑袋然后窝在这个屋子里将就休息了一晚上，半夜他趁着周围没什么动静的时候偷偷把停在外面的电动车给拖了进来，以此来确保第二天他不会因为拧钥匙而在门口浪费时间。
毕竟这周围还游荡着不少丧尸，属实不能算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是杨和苏在末日求生的第四天。
是正儿八经的求生。
丧尸爆发的时候杨和苏人还在车站里，他是来这边旅游的，特意挑了个人没那么多的工作日，却没想到等车到站的时候人群突然开始骚动，紧接着的便是巨大的尖叫声，杨和苏意识到事情不对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拼了命地从人堆里挤出来，然后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大厅的门早已失守，挤满行人的车站对于丧尸来说好像一个充满诱惑力的人肉罐头，源源不断的丧尸嘶吼着往里面冲，反应不及的人被扑倒，没过多久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扑向下一个人，血腥的屠杀几乎发生在每一个角落。
杨和苏不敢回头，他跟着逃命的人群从另一边拼命往外跑，手上的行李箱在被他轮起来砸向扑上来的丧尸之后光荣殉职，另一只手上拎着的棒球棍上已经沾上了不少血迹和碎肉。
好在他运气足够好，在车站彻底沦陷之前跟着大部队冲了出来，只是大家目的地各不相同，冲出去之后队伍也就散了，街上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杨和苏在路边看到被丢弃的电动车，上面还插着车钥匙，于是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道德法律，骑了就跑了。
也多亏了这辆车，他才得以在这个糟糕的环境下成功活下来。
但幸运并不能眷顾他许久，杨和苏抢到车子的时候它还剩三格电，经过两天的躲避奔波还剩两格不到，原本想晚上找到个落脚点给车子充个电的，但没想到停电了，电车电量勉强停在三格，一拧把手就会变成两格，留给杨和苏用来找下一个落脚点的时间并不多。
其实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在外面乱跑，但是没办法谁让这个地方实在不安全，在一楼不说连大门都是坏的，摇摇欲坠的模样看起来经受不起任何一只丧尸的冲击，更别提昨天晚上杨和苏时不时还能听到外面丧尸的嘶吼和活人的惨叫，近的就像在他耳边。
杨和苏是个实干派，打算要走就不会拖延，他翻遍了这个小房子，将所有能用的用得上的通通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又从衣柜里翻出长袖衣裤换上，小臂小腿这种容易被咬的地方还找了海绵用胶带缠了好几圈才算作罢，最后给自己的棒球棍加强了一下，杨和苏挪开他搬过来堵门的桌椅，探头探脑地确认了门口没有丧尸蹲守之后，骑着自己的小电动车头也不回的跑了。
他目标很明确，没断电之前杨和苏用手机搜索了一下附近的商店，在简单思考后决定先去离这最近的一家登山装备店去看看，主要他出来玩，背包里塞了不少吃的喝的，这个屋子里也有一些存粮可以带走，因此食物方面反而不是那么紧张，他现在最缺的是装备。
当然如果路上能换辆车就更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杨和苏一路都在小心翼翼的观察，一边提防随时可能从某个角落扑出来的丧尸，一边寻找能为他所用的工具。
但工具没找到，倒是发现一个倒霉蛋。
孙旸想过人会倒霉，但没想过人会这么倒霉。
在第四天确认没有任何好消息之后，孙旸终于决定踏出这个他躲了四天的小房间。临走前他干掉了最后一罐可乐，在走楼梯还是走窗户之间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走窗户。
之所以这么选择也是因为孙旸是从窗户爬进来的所以并不知道楼道里的情况，如果走楼梯的话一来开关门的声音容易吸引丧尸，二来如果楼道里真的有丧尸那他很有可能被堵在楼梯中间，那情况就糟糕了。
所以他只能选择走窗。
但走窗户也并非万全之策，一楼住房里面有丧尸孙旸是知道的，因为就在他爬窗的时候跟他前后脚想往上爬的兄弟就是被一楼丧尸突然砸开窗户扯进去的，倒霉兄弟临死前只来得及把手里的文件包丢给孙旸让他一定保管好，最后连句像样的遗言都没有留下。
所以现在一楼里面至少有两只丧尸，但孙旸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他只能走窗户。
从房间里翻出背包将文件包装进去背在身上，孙旸把卧室里能找到的布料都找了出来，他给自己换了身厚实点的衣服以期万一被咬还能挡一挡，接着将床单系成一长条，一边拴在床脚一边从窗户口抛下去，确认长度足够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
二楼的高度看着不高，孙旸也不恐高，但真的从窗台迈出去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的害怕紧张，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孙旸一边努力维持着平衡一边尽可能快的往下降。
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但就在孙旸还差两米就可以直接松手落地的时候，一只漫无目的游荡的丧尸突然走过不远处的拐角晃晃悠悠地往他这个方向走过来，由于两者之间隔着点距离孙旸尚且还没被发现，然而就在他准备加快动作的时候头顶突然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布料撕裂的声音，孙旸有些惊恐的抬头去看，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还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手中的床单就已经断裂，整个人失去平衡，不受控的向下摔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落地的声音惊动了不止一只丧尸，这些玩意儿平常游荡的时候看着半死不活，但在发现活人后行动会立刻变得迅速，不过是几个眨眼的瞬间离他最近的那只就已经到了眼前，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和腐臭气息几乎要将人熏晕过去，孙旸摔在水泥路上，身边没有任何趁手的武器，他下意识地抬起胳膊去阻挡，临死前最后一刻想的还是对不起那位倒霉兄弟，到底还是没能保护住他的重要文件。
但疼痛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到来，孙旸听见重物砸中血肉的声音，他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然后就看到一个身影挡在了自己前面。
虽然骑的是小电驴不是重机车，但是也不妨碍来人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孙旸面前，车把手上挂着缠了胶带和铁钉的棒球棍，刚刚就是这玩意儿把他面前的丧尸给掀翻出去的。
来人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没有，也没什么废话，车停在孙旸面前之后就挥手示意他赶紧上车。
附近逐渐开始有更多的丧尸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并往这个方向过来，情况紧急孙旸也来不及说些什么，伸手攥住来人的手腕借力起身，抱着自己的背包翻身坐上了车，而几乎是在他刚坐下的瞬间，电车马力拉到最大，嗖的一下就飞出去了。
堪堪和身后即将扑上来的丧尸拉开距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一直到车子驶进小路的时候孙旸都没能缓过神来，他盯着眼前人后颈处从头盔下面露出的一小节红色头发心说卧槽——
碰到主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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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节日快乐哦大家！
来吃一点新坑，放心之前的坑都会慢慢填的，俺没有跑路！
【弘叶题石】苏眉
现实背景 石凯第一人称叙事
1w+ 一个暗恋故事
：“一旦认定对方我会把他当小孩，给再多爱我都不介怀——”
黄子弘凡视角 ——请点击
00
长情抵过某段不可言之的阵痛。
01
认识黄子弘凡的那一年，我十八岁。
时间刚好卡在我和他年岁的分界点，像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某种预告——截然不同的开端、毫不相似的人生。我在看到黄子弘凡的那一刻就明白差异的由来是人与人身上自带着的，彼时我的感知还停留在学生时期因为多睡十分钟就能带来的侥幸快乐，黄子弘凡就已经在追求我从未看见过的原野轨道了。我能很轻易地挑...
现实背景 石凯第一人称叙事
1w+ 一个暗恋故事
：“一旦认定对方我会把他当小孩，给再多爱我都不介怀——”
黄子弘凡视角 ——请点击
00
长情抵过某段不可言之的阵痛。
01
认识黄子弘凡的那一年，我十八岁。
时间刚好卡在我和他年岁的分界点，像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某种预告——截然不同的开端、毫不相似的人生。我在看到黄子弘凡的那一刻就明白差异的由来是人与人身上自带着的，彼时我的感知还停留在学生时期因为多睡十分钟就能带来的侥幸快乐，黄子弘凡就已经在追求我从未看见过的原野轨道了。我能很轻易地挑明这样的差异，经历的不同、环境的差别、处世的态度。黄子弘凡是漂亮的青松翠柏，而我大约只是他枝桠阴影下垂坠的枯草。
他很漂亮。第一眼见到他的我是这样觉得的——虽然用漂亮这个词形容男生不太对劲，旁人提起他的时候，也多半会用英气俊郎这样的形容词，但我却觉得他漂亮。或许是从一开始我就把他分在了所谓的对面来看待，我们似乎无法成为更加紧密的朋友、或者说兄弟——后来的我明白这是因为他在我这里从来不属于这些名词的归属范畴，这让我恍恍然地觉得难捱。
“黄子弘凡。”他站在我跟前做自我介绍，手指尖伸在我鼻尖前的两厘米处，我抬头看他，对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弯月牙，剃掉边侧的头发看起来利落干净，我犹豫了半晌搭上了他的手心，用力地回握。录制的当天是一个并不明朗的蓝灰色早晨，黄子弘凡后来说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小孩，运动服穿在身上像一只新生的羊犊，还能幻视出我头顶并不清晰的尖角。我应该是愣神了，手一直牵着对方没有松开，直到旁边人喊我的名字才堪堪地松手，他手心的温度还残留在我的指节上、很热，整个手掌都在微微发烫。
“石凯。”我回他，他又在我面前笑了起来。
没有那种老套剧情里的一拍即合，我录完回学校的时候才后知后觉黄子弘凡是谁。我们院长的儿子。我不愿意总是讲起黄子弘凡，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却不得不这样去做。因为在不胫而走的消息中——我是他广而告之的同期朋友。会有人来找我询问黄子弘凡的事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喜欢一些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一开始总是这样回答。但后来录制的时间再长一些的时候，就被教会人总是要体面一些，我的那些拒不回复完全被人当作成尖锐。于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练习着怎样向别人讲述黄子弘凡，但是再怎样，总免不了要将他的名字在舌尖辗转几遭才能落落大方地讲出口。
原来胆怯是一以贯之的。
但成为朋友是很容易的事情，十几二十岁的男生聚在一块，总是有讲不完的话题、花不完的精力。但也只是朋友。我们熟悉，却有人比我们更熟悉，他会陪伴我，但更多的时候有别的人会陪伴他，就像是青春时期的那种搭子，因为不可抗力的元素走到了一起，但随着毕业、分别，又会重新回到原点。我知道如果没有这个节目，我跟黄子弘凡应该一辈子都没有缘分成为朋友——因为根本找不到交汇的那个顶点。
我忍不住又要想起那个时候，第一次看黄子弘凡站在台上——彼时他的灰蓝西装真是一下子让青黄不接的动乱时期爆发溢美之词和万种芳心，他像油画里踏出来的虚像一样，将世界粉饰得都要不真实。我在台下转自己的指环，银制的圆环将我的指肉磨得发热，刮过指节的时候是一抹很亮眼的红色、带着一点风化的痛感。我抬起头朝他喝彩，眼里是黄子弘凡十九岁的样子。指尖，关节，腰肢，脊骨，小腿，脚踝，都贫瘠也漂亮——他是未垦的荒芜星系。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跟大家的世界都蛮远的。他们顶着各种各样的光环，名校的履历、演出的经验、漂亮的历程。我时常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刚刚从井底一跃而出青蛙，在望见草原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蓝天是如此的遥不可及。所以在外界眼中，我并不是黄子弘凡的某一位“要好的朋友”，我还无法得到这样的tittle。总有人会说门当户，所以也自然会更愿意看到类似而契合的人们相处，我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是会成为人群中被遗忘的那一个。节目播出的期间很多记忆总是灰暗的， 被蒙上一层阴影，以至于我不想再回看，但却总是难以忘记，甚至强逼着自己一遍遍去回想，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所以当黄子弘凡给我发了消息的时候，我是有些意外的。他说他看到那些负面评价，他说大家都明白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又拥有怎样的天分与潜力，他说他相信我、他甚至说他永远都在。其实这样的话他后来也说过，他说他最后悔的事情是没有在我流泪的时候给我买一盒肯德基。
我那时候觉得他挺愣的，怎么会有人对只认识几个月的朋友说永远，但又觉得他真诚，能够轻易的就这样交付一段全然未知的情谊。我看着我跟他的聊天框笑，我回他我没有事情，他给我发了一个笑脸的表情包之后问我要不要去他酒店旁边吃烧烤。
我去了。
就是在那个夜晚我真切地认识到黄子弘凡这个人的无二性——你再也找不到他这样纯粹又炽热的人来。可以说我的第一个漫长的冬眠期身边有黄子弘凡。即使后来这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也渐渐的让我对周边的一切都变得迟钝，但某种长久的失落感已经因为他的存在而被挥散去。
那个夜晚的最后他给了我一个灼热的拥抱。
是烫的，黄子弘凡带给我的感受很多时候都是烫的，像是夏季的傍晚被学校饮水机的热水打到手背的触感，又痒又痛，却酥酥麻麻地往心里钻。他拥着我的腰，掌心紧紧地与我的腰腹贴合在一起，我有点手足无措，脑袋挨着他的肩膀下垂，两只手虚无地搭在他身上，却在下一秒感受到他胳膊地收紧。其实我是能感受到他的担心的——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能更快地感知到别人的情绪，却对自己的状态无能为力。我想告诉他没关系，可是这个词组却被阻隔在我的喉腔里无法倾吐，最后说了什么，我说的好像是，
“黄子，再抱抱我。”
我抓住那片十八岁轻飘飘的落叶了。
02
其实我和黄子弘凡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不熟。不熟的人怎么可能一起玩闹被抓包，不熟的人也不会留意彼此的情绪、放大彼此的感受。黄子弘凡的感染力是不容小觑的，当我感觉到郁闷的时候，总是会被他轻易的打捞起。录制的时候我无数次被他专注的目光所打动，他的瞳孔特别亮、像夜至深时候的某一朵星星，在台上的时候能遥遥地对上他的眼睛，我总是想笑，而胆怯就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那时候应该是拍了很多合照的，一起去看话剧、参加快闪，更加亲密的瞬间被掩藏在人群里、我们好像在一步步变成更亲密的友人。但真正告别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时间的流逝得那样的快，我们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围在一起看了同一个月亮——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跟他唱同一首歌曲。
其实我有很努力地给他写过临别感言，发散思绪的时候觉得自己也被午后漏进房间的阳光晕染开，在窗帘面前发呆，构思好的词句全部在真心面前变成笨拙的哑巴。其实写什么都觉得很肉麻，于是我在备忘录里面记下所有想跟他说的话，删删减减过后自己保存了起来。最后发给他的只有：“我希望你好、以后的生活都好”这样看似没有什么分量祝福语，但确实是我最本质的希望了。
黄子弘凡给我回一起加油，后面跟着个很笨的表情包。我隔着屏幕似乎能想象出他咧着大牙笑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可爱，但是却又反应过来从此之后我们真的要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了。
一切都结束的那天长沙下了很大的雨，我在回家的路上弄洒了自己的打包的晚饭，望着翻了一地的咖喱鸡肉饭的时候我突然很想黄子弘凡。我在微博上写黄子弘凡给了我一种家人的感觉，我说我总是支持他，我说我们不说再见。但其实那个时候我更想见他、想听他说石凯你特别棒，想要他告诉我——石凯，你的未来会是通天坦途。
想让他替我抹去所有都不安。
结束后的几天直播，我说我其实蛮羡慕黄子他们的，只比我大一点点、却特别优秀。我有时候会觉得经年累月这个形容的存在特别像某一种鸿沟。黄子弘凡在我眼里是一种能够获得的清洁且不费力的人，并不是说我在可以抹去他努力的成长过程，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很自信快乐且相信世界上无条件付出与爱的人。与他对比，我可能需要很用力才能体会到更多一点点，就像是感知能力微弱的人，被烫过五秒才会把手移开锅子，吃很多麦当劳的果酱可颂才能感知到甜味，所以我这个人要被彻底地浸在爱里才会想说：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这可能是成长经历带给我的——甜需要更多的苦来换。可是黄子弘凡却就是很突然地捧着他那颗真心晃悠到我面前，他在打破我固有的思维方式，执拗地告诉你，每个人都能得到一颗糖。
他在直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也可以用最自然的样子去呛他，在他面前我意识到了很多事情就是可以不用在乎的。他熟悉的乡音让我安心，他的语气让我自由，终于终于——我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本来的、十八岁的石凯，刻意躲闪回避的现实最终在一片沙尘中开出了花骨朵。
再后来我回学校上课，他跑各种各样的综艺节目，我们好像就这样短暂又长久的分离了。有时候夜晚做梦会想起我们第一次上快本时候的样子，对比起他看起来的游刃有余，他说我像一只小熊、毛茸茸的爪子在他面前不停乱晃，肉垫搭在他的胳膊上，他说从来都没有见过我这样可爱的人。
我是哪样可爱的人。
我不知道、黄子弘凡也不说。我伸手去够他的下巴，他就扬起脑袋给我摸。
——明明他才是那个可爱的人。
2019年是我、也大约是黄子弘凡人生中的转折。我们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偶尔也会熬大夜隔着时差一起打游戏，生活中的乐事被网线串联，我有时候会觉得成为这样的朋友确实是很幸运的事情，但某一个角落却又隐隐觉得不满足。
忘记那本书里看到的了，人就像骰子一样，把自己投掷到人生当中，落在纸上由点数决定命运。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经历怎样的改变，学业还是我生活里的大部头。下课后仍然会跟同学在便利店买关东煮，傍晚在球场打球，看到灿烂斜阳的时候会记得拍给海对面的黄子弘凡，我们拥有同一片天空。人是会在主观意识上想要与他人变得亲密的，我不自觉得与黄子弘凡分享着生活中的一切，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事无巨细。与对方交谈的时候我似乎吞下了一万只蝴蝶、它们在我的胃里翻涌，想要蒸腾而出。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的心情被我察觉——那是一艘深蓝色的潜艇，大约会永远停留在我的梦里。
03
我们再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爱奇艺组织的运动会上，他跟我穿着同样款式的黑色运动服，在节目间隙打趣穿运动服唱美声的场景如我所愿。我有些恼，用肘撞他的小腹，对方立刻舔着脸笑，笑着笑着伸手揽我的腰。我一直觉得勾肩搭背在男生之间很常见，但是腰腹的位置却还是有点暧昧的意思，我挪了挪身子想从他的怀里逃出来，却又被他的指尖扯着衣角拉回了臂弯中。
“干嘛？不舒服吗？”黄子弘凡的手在我的腰上下摩挲了一下，我感觉蚁群爬过背脊后立刻往我的大脑里钻，不自主地抖了一下。
“把你的手拿开啦。”我回他，可他却故意凑近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扑在我耳后的鼻息，在镜头前无处遁形的的感受又一次笼罩着我。
“不要。”黄子弘凡应我，“就想呆在这。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对我这么冷淡、真的太伤心了。”
我看着他假模假样的瘪嘴，伸手去掐他胳膊上的肉，他吃痛了以后把手松开，做出一副苦兮兮地模样看我，狗狗眼让他看起来又可怜了两分，如果这时候有人来审判一下，我的霸凌身份一定会被坐实。黄子弘凡一向是懂得如何招人怜惜的，我只好给他揉揉胳膊、又往他怀里坐近了两分。
但这样算什么呢？压在同性身份上的那一层薄薄的暧昧，更像是冬天冰冷的融雪、川藏线寂寥平原里的枯草、又或者是稻城里的怪石嶙峋。是冷的，冻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但却无法将其推开。我连黄子弘凡的怀抱都无法逃脱、更妄论斩断着一点点冒头的情丝。
更小一点的时候也有对性向做过假定的设想，得出的结论是我喜欢细腻温和的女孩子。但如果把我喜欢的套子换一个性别呢？能带给我安全感的人，能让我依靠的人，能稳定我情绪的人，能给予我肯定的人——黄子弘凡就是这样的人。性别又有什么关系呢，我问我自己，我爱的这些特质杂糅在一起构成的是黄子弘凡的话，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是黄子弘凡的话。
我被这样的念头惊到，转身又看到这个人咧着嘴笑，感觉那抹看不清楚的情绪又被放大、再放大，膨胀成了一朵夏天的云。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体察到这样的心情，从所谓朋友这样的概念变成了一种难以琢磨的、模糊的记忆。那天晚上躺在酒店里的我在想，黄子弘凡对于我而言究竟算什么。我不是没有过要好的朋友，成长到现在这般年岁，也自认为能够比较准确地分清两种情感之间的界限。
——我想跟他做一些朋友以外的事情吗？或者说，我想做一些、只想跟他做的事情吗？答案是肯定的，我想。
彻底意识到我喜欢黄子弘凡的那天，是夏天、是我们合录的第三个节目、是我漫长而又不动声色的暗恋的起始。我想黄子弘凡是属于夏天的，他年轻、洋溢着属于夏天的热情与甜蜜。但他的生日在四月，所以我又觉得他是一个很温暖的春天。像是放了双倍糖浆的热咖啡、也可能是金秋的肉桂。在那个人声鼎沸的节目里，我第一次感觉到我是自由的。我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游离在人与人之间，我有时候会与黄子弘凡隔着人群相望，我想起他说他对音乐的爱恋开始于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是他家收音机的某卷磁带。那我对他的爱恋或许就是开始于这样一个夹杂着激情冲动的运动场上，我喝完了一整罐的汽水，却仿佛被酒精般的晕眩感裹挟——我尝到了独属于爱里有点苦涩、但甜蜜的滋味。
节目结束的那天我们一行人去吃了散伙饭，黄子弘凡不会喝酒，喝了两杯便开始说一些胡话。他对着我的眼睛，他说，“石凯，我真的特别喜欢你，我要拿你当一辈子的好兄弟。”
我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样子，觉得他特别像一只唐老鸭，突然就想起长这么大以来，我还没有去过迪士尼。我对他点头，“好，一辈子。”我没有加主语，只是把那个定语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标榜上朋友兄弟这样的框架，我想下一次去迪士尼——一定要黄子弘凡陪我去。
很多人都觉得暗恋一定是悲伤的、是被苦涩的氛围感包围的。可是我夜半梦醒的时候，想起来的都是有关于我们之间好的记忆。或许是因为黄子弘凡这个人注定是不会给他人带来痛苦的，我只是爱他，我又没有恨他，我想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恨他的人才会觉得痛苦吧。爱他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无论哪种身份，他都能给你传递非常积极的能量。所以不管我身处于怎样的角落，他都能找到我、把我重新放置到阳光下。
那段日子里我经常坐在窗户前喝椰奶，在一次又一次天旋地转的回忆中，想起从前的某件事情。比如一起去看话剧时候黄子弘凡送我的耳环、看起来很像情侣款，所以被我收在了收纳盒的最上层。想起他递给我的外套，上面有他香水的味道——柑橘味的前调要是最挠人的。
在没有见面的日子里，我或许一点一点成长为我希望的模样。有时候我觉得我并不是只是在爱他，他更像是我的一个指向标，我不再是一个停摆的时钟、因为黄子弘凡的存在使我重新上了发条，去寻找更多的可能性。
有人为爱弯曲汤匙，有人被爱弯曲。
我为爱、成为更坚毅的某样物品。
04
年末的时候我要去参加一档新的节目，通告的相关简介里，我看着同期满满的名校简历发呆。我在想我是不是逃不过这样的宿命，总是要跟一群聪明人呆在一起。我并不是认为我自己愚笨，但的确够不上天资聪颖这样的词，更多时候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努力家，像小老鼠存米粮一样、一点点搭建属于我自己的天地。接到通告的时候我第一时间给黄子弘凡发的消息，他过了两个小时回我说，“那你就当去玩玩嘛，别担心。”
“想那么多干嘛、我们凯凯还用得着担心吗。你那么踏实肯干，羡慕别人做什么，那我也羡慕你，畏手畏脚可不是你的风格。”他给我发了很长的语音，我听了半晌才搞清楚他想表达的中心意思。
很多人都说成长是收敛锋芒的过程，我总是在学着一点一点的敲打本属于我这颗原石的不平整部分。但黄子弘凡却觉得我没有必要修剪那些长歪的枝桠，他说要生动活泼才好看，他只想看到最鲜活的石凯。我时常觉得在一段亲密关系里能够肆无忌惮的做自己非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有人赞赏并且肯定那个做自己的你。我那天跟他聊到半夜两点半，他给我打语音，我能听到一派寂静中他又重又缓的呼吸声，感觉他就贴着我的耳朵在讲话，一点距离也没有。最后我小声的说我好想你呀，黄子弘凡愣了一下，可能他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来这样一句。停顿了大约两秒钟，我听到他的笑了一下，故意压低嗓音的男高音用非常有磁性的声音回我，
“我也想你。”
再一次见面是新年初的时候我跟他一起去看佳哥音乐会，他旁边留出了我的位置，我迟了一点，走到位置上的时候用手去拨拉他的头发，他的发质有点软、摸起来手感却很好。然后他转身看我，亮晶晶圆溜溜的眸子让他看起来真的好像一只小狗，我忍住想要抱他的冲动，在他身旁坐下了。其实我特别喜欢摸他的头，橘子洲头的时候也是，他也配合我顺从地把脑袋低下，任由我对他上下其手，从不反抗。我后来想，或许我是迟钝的。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他就已经对我毫无底线的退让与包容，我应该是太迟钝了，不然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发现。
我挨着他坐，突然感觉回到了最初的时光里。我是相信感知的力量的，人会被拉入回忆漩涡之中，永远的、永远的停留于此地。黄子弘凡身上暖融融的，他的手也暖融融的，我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俩就没有了安全距离，交叠的掌心成了某一种证明，此刻被公之于众的、或许还有我雀跃的内心。
后来我们见的就少了，我忙着新节目的录制，他也有自己的工作，聊天的机会也逐渐减少，我知道忙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的交流欲望是很浅薄的。我没有很经常的想起他，只是偶尔在某些与过往事物相连结的场景里会无端的浮现出他的样貌来。
我是一个比较习惯照顾人的人，照顾朋友照顾家人，所以在节目里我也理所当然的承担起了照顾别人的角色。节目中大部分人跟我的成长经历并不相像、或许可以把他们当作某一个领域的绝对佼佼者，但他们并不拥有我这样卓越的生活技能。其实第一次夸张地对我表示夸赞的是黄子弘凡，我有时候觉得他其实挺生活白痴的，不知道是怎么一个人在海外生活那么久。他跟我说世界上一定会有人能解出最难的数学题、但世界上一定很少人能做出像石凯这样让人吃了会掉眼泪的饭。
在他眼中——在超市的货架上选择起司和罗赫叶的石凯，和某个坐在阶梯教室解开逻辑难题的人两者之间具有同样的联系。
黄子弘凡来长沙的时候我们见了一面。我有事情耽搁了，但是他下来等我，我们买了下一班的车票之后就坐在长椅上发呆，风有点点冷。隔壁长椅上带着行李箱的姐姐在抽烟，我说我想喝点东西，我们就去了便利店。
我第一次喝到R-kioski的热巧克力，是很平价的饮料，两块五一小杯。可是，真的好好喝啊，超过了我的最爱麦当劳。真的好好喝，好好喝，好甜，但是又不是只有糖精味道的甜，好好喝。热巧克力的美好记忆持续覆盖到今天。
坐在火车上的时候，车厢里有位妈妈带小小孩，小孩子一直在哭闹，妈妈就很细声细气在哄。我听了觉得做妈妈好辛苦。前面一段时间没睡着，就拿出来kindle，我看了前面两章的《金蔷薇》，好喜欢前言，金蔷薇的故事也喜欢。然后到下一个故事，就看到好熟悉的话，我恍然大悟，爱情不是垂死的百合花的苦楚，而是一坨坨大粪，人们把它掷到一往情深的女人的背上。由此可以分叉出一小节来讲这些一往情深。我觉得，至少对我来说，感情和生活一样都是一团团杂糅在一起的东西，也不会针对特定的人，只有特定情景。
特定的情景就是此时此刻我和黄子弘凡并排坐在回长沙的高铁上，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行程，临时的出行、突然的需求，他的脑袋垂在我的肩上，我听到他的呼吸声。那么我说，我感受到了爱的真谛。
爱人是无需对方回馈的一种单向性联结。
你只需要最平稳的呼吸。
05
先告白的是黄子弘凡。可以把季节定义为冬天、也可以定义为春天，但确实是黄子弘凡先行一步。前不久他第一次直播给我打电话说要给我送一把椅子，好巧不巧是他的情侣款，我问他干嘛这样，他没有正面回答、只在微信上回了我一堆表情包。我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奇怪了，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后来才知道一切是他蓄谋已久。
黄子弘凡其实是个特别有仪式感的人，正式在一起的那一天他飞到了我在的城市，就那样突如其来的出现在我面前。他抱着玫瑰花是橙红色的、里面还有几株向日葵。我后来上百度百科查，橙色的玫瑰花寓意着初恋、而向日葵则是沉默又隐秘的爱。
那天傍晚我意识到春天好像真的来了，我和他坐在客厅看窗户外面，树终于不是光秃秃的了，不一样的树是不一样的绿色，一直够到二楼或三楼的窗台。
很适合遛狗吧。
我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我呀？”
他说，“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呀。”
他就是有底气说这样的话，但我不觉得这是一种敷衍的废话。其实黄子弘凡还给给了很多理由，他说我踏实、说我值得依靠、说我拥有永不被丢弃的孩子的天真。说他爱我的眼泪、喜欢我的耳钉和手指的纹身、说喜欢看我穿运动装唱美声的样子。说因为我是石凯。
人总是一定要一个人说出爱你的理由，但其实你知道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你都不觉得是最好的。但我觉得黄子弘凡的那句，“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所以我喜欢你”是坦荡的，我喜欢他这种坦荡，但也可能是我喜欢他，所以怎么样都是最好的。
答应告白之后黄子弘凡给我送了一个项圈，说这样才能把我拴住。他讲到之前在挑项圈里的刻字的时候，讲一些，希腊文里面的不同种类的感情，eros/phileo/storge还有agape，我知道在这一段的时候，去查，查到神问彼得，你爱我吗。爱真复杂，居然还能在我不认识的语言里用不同的单词回答。网站上还说，agape是最厉害的，神圣的，无限的，永远的爱。黄子弘凡就刻了这个。他对我说他的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我笑着去亲他的脸、看他的眼睛，我说，“对，没有人会比你更厉害。”
我那天在想，爱情其实也不是很稀有的东西吧，要不然为什么街道的路口总有那么多人在拥抱，要不然人们为什么总是喜欢亲吻，要不然为什么看电影的时候遇到幸福的情节所有人都会流泪。我有时候觉得长沙好大好大，我找不到一点归属感，但黄子弘凡把自己塞进了我的世界里，我的世界又变得很小很小，长沙只是其中一个更小的缝隙而已。
我问黄子弘凡，“我们去看海好不好。”他说好，但是接下去的一个月我们打了小半年的联机。我那个时候觉得好满足我觉得我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这个世界上有足够体量的人在喜欢我，我有很好的朋友，有幸福的家庭，有很爱我的姐姐，还有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绝世的爱人。
我还是相信吃足够多的苦，终究是会放到一颗糖的。黄子弘凡就证明了这一点——他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糖。
我和黄子弘凡其实去过海边，在更年少的下午、在我们还是好朋友的时候。我们在这片海域嬉笑打闹，我说这个世界是没有尽头的，黄子弘凡回我说人生也是。然后两个人就一直走爬到被海水打湿的礁石上面，黑色的石头是凉的、黄子弘凡的体温是暖的，我们两个仰面躺在一起，天地都是馈赠给我们的礼物。
在一起之后我们去了更大的一片海，可以闻到咸咸的味道，我们谈起第一个一起参加的节目，聊到前几天打的游戏，天蓝得几乎刺眼，一朵云都没有，海亮晶晶的，折射出来的像是黄子弘凡漂亮瞳孔里的流光。我记得我初二物理光学学得很好。我们躺着。看鸟。
我在那个时刻，以及现在会想起这些的时刻，匍匐于无限宽容的自然，我是很“小”的人，是说，很局限的人，我总是为局限，不值得的事情挣扎。
可我也是幸运的。我是说。
我总能有机会看到海。
写在最后：
石凯可能在我眼中表现出来的有两三面很具体的形象，他很勇敢、但同时又很怯懦，很张扬自信、又会有不安和胆怯。人不可能只是一面的、人有很多面，石凯也有，但黄子弘凡或许能激发他所有的面。
以第一人称写作的时候会带入我自己，所以写着写着很多关于爱的看法都是站在我的视角里看到的石凯，他或许还会更勇敢一点吧！但我还是觉得如果真的要先告白、一定是黄子弘凡先说。
希望——平行世界的他们能够快乐，爱与被爱是一个永恒无解的命题，祝他们找到出口，祝我们找到答案。
祝大家520快乐！
生死家国恨
阅前预警！！！
本文设定是两个张哥 真·兄弟情 无CP向
哥哥张真缘(代入张哥那套军装)
弟弟张珍源(代入张哥那套戏服)
如果可以接受，那么，go！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
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尝胆卧薪全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
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阅前预警！！！
本文设定是两个张哥 真·兄弟情 无CP向
哥哥张真缘(代入张哥那套军装)
弟弟张珍源(代入张哥那套戏服)
如果可以接受，那么，go！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
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尝胆卧薪全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
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京剧《生死恨》选段
新年，小城
听闻梨园再度开场，小城百姓纷纷奔走相告。大家欢欢喜喜赶到梨园，却被守在园外的日军无情驱赶，方知此日不过是单为了那些贼寇所开。众人无法，只得在日本兵看不到的地方啐了两口，恨恨地离开了 。
梨园内，一场又一场好戏在上演，座下众人皆鼓掌称妙。最后一场戏罢，正待起身离开之际，只听台上一声凄凉的戏腔响起。
"说甚么花好月圆人亦寿"
众人不明所以，只当是他在应和新年的好日子，便又重新驻足聆听，只是这忧伤的氛围却未免古怪了些。
"戏子也知家国仇"
此话一出，在座的伪军与汉奸们纷纷开始坐不住了，这句戏词分明就是冲着他们来的，话里话外都在讽刺他们的卖国求荣！
"刀枪火炮豺狼寇"
台上的人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尴尬难堪，依旧自顾自地唱着。但此时日军中一些略懂汉语的军官和翻译们也开始冷了脸色，这伶人到底要干什么！
"将我那万里河山血染流"
坐在最前排正中间的军官再也忍不住，冲上台前抽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八嘎呀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强权欺侮怎顺受"
无视日本军官的威胁，张珍源缓缓抬头与其对视，咬字清晰地唱出下一句戏文。
"宁折脊骨不低头"
眼看着面前的人是软硬不吃，日本军官气急败坏。正当他举刀欲劈的时候，张珍源猛地把身上的戏服一扯！这个不寻常的举动把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一跳。众人定睛一看，顿觉魂不附体，两排炸弹赫然捆在他的腰间！
"拼将一死曾知否"
张珍源微笑着再次唱起戏文，随后扑向日本军官，拔下他腰间的枪打响了身上的炸弹。
伴随着一声巨响，爆炸产生的冲击在戏台掀起尘土飞扬，待尘埃散去后，在场的幸存者纷纷准备撤离。
突然，距离戏楼门口较近的日本士兵纷纷骚乱起来，"火！火！起火了！"
"什么？！"待众人反应过来，整座戏楼已经被烈火包围！众人惊慌失措，议论纷纷。
"今天所有高级长官都在这里，如果一直被围困这可如何是好！"
"人呢？人呢？站岗的士兵都去了哪里！"
"电话！快找电话联系外围部队！"
"长官，来不及了，火势太大，控不住啊！"
"火势怎么会如此之大！这不合常理！"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日本人，他用手摸了摸火势还未波及到的戏台，又忍着扑面的高温闻了闻，摇了摇头苦笑两声:"是汽油...我们这次...算是彻底栽了..."
"大和民族绝不是坐着等死的懦夫！天皇和武士道精神永远会庇佑我们！冲出去！"
可他们想不到的是，火场外面，一挺挺机枪早已对准了戏楼的各个出口。纵使有人能侥幸逃离了火场，也躲不开八路军的子弹。
经此一战，日军彻底失了指挥，很快便被我军分割包围消灭。此时身处军营的老班主听到解放的消息时，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源儿，如你所愿，明月终照故国州。"
原来，数天前梨园的那场惊心动魄，都是戏园的老班主和八路军首长的计谋。凭着老班主在戏曲界的名声，借着新年的名义举办戏剧，力请那里所有的日本军官去观赏。为了降低他们的警惕心，特地嘱咐，告诉他们可以带卫队前来。
在好戏开场的前一天，梨园弟子们便用油将整个戏楼内部浇了个遍。为不引起怀疑，观众席位的地方并没有浇油。同时，为防止日军联络外援，戏楼里所有电话也都被拆毁。
当天，在众人皆落座后，埋伏在戏楼周围的八路军，借着戏楼里锣鼓声的掩护，开枪处理掉戏楼外站岗的士兵。随后，选出几名身姿敏捷的将士，飞身上墙将汽油浇在戏楼外部。待梨园子弟全部撤离后，数十只火把一起飞向戏楼，利用迅速燃烧的火势，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然而，老班主深知等待撤离必会延误战机，便与我军首长商议将最后一场戏定为他的独角戏且仅有他一人清唱，趁这个时间其他人迅速从后门悄悄离开。为免受日寇折磨，他决定在身上捆上炸弹与日寇同归于尽，同时炸弹爆炸的声响也能及时为我军传递信号。但老班主身为戏曲界颇具威望的行家，我军将领不忍玉石俱焚，坚持要求等戏散场他也离开后再开始行动。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三声门响，张珍源推门而入。
"师父，首长"他撩起长衫，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若如此为难，便交给我吧。"
"不行！"异口同声。
张珍源却不为所动，缓慢却又坚定地说:"这便是折中的法子了，师父与首长若是不愿，珍源便在此长跪不起！"
"你这孩子..."
"师父！若您因此觉得有愧于我，便在以后多招收些真心喜欢戏曲的孩子！让戏曲的火苗在我们的祖国得以传承，这就够了！"
"首长！若您因此觉得有愧于我，那就带领咱们兄弟早日让我们的祖国恢复安宁！我是没有这福气能看到那一天了，希望...g...国歌声响起的时候，你可以替我去看一看吧！"
半晌的沉默后，首长艰难又苦涩地吐出一句话，"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去吧..."
"你疯了吗？他可是你..."
老班主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张珍源忽然站起，说:"师父，我知道，这些日子那些贼寇将我们的家乡搅合得不得安宁，徒儿几次都在深夜听到您边唱着《生死恨》边流泪。今日儿个，源儿再为您唱一曲，您且听听，徒儿这段《家国恨》如何？"说罢袍袖一甩，伴着窗外的风声，缓缓开口道。
"说甚么花好月圆人亦寿，戏子也知家国仇。
刀枪火炮豺狼寇，将我那万里河山血染流！
强权欺侮怎顺受，宁折脊骨不低头。
拼将一死曾知否？愿明月终照故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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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tag道歉，全文2734字，请耐心看完。第一次发不是文稿的东西，进all真tag，略长，看完就好，
响鼓不必重锤。
此后将不对类似事件做回应，但是任何在all真圈出本，我都会私信询问明细问题。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队友粉好自为之
爱妻自己避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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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环17
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奥赛罗深爱着苔丝狄蒙娜，可也是他亲手杀死了她，爱败于嫉妒，亡于猜忌。
“苔丝狄蒙娜爱错了人！”宋亚轩看完音乐剧如此说道。
“她的爱从来都没有错，要说有错，可能是奥赛罗爱的太深了！”张真源有不同的见解。
彼时，宋亚轩刚明白自己的感情，却也同时失去了。
彼时，严浩翔抢先一步表了白，等着张真源的回复。
在陪着张真源看完《奥赛罗》这出音乐剧，宋亚轩便明白了，他就如奥赛罗，明明深爱，却终究失去。而张真源就如苔丝狄蒙娜，他的爱纯粹、忠贞，所以，严浩翔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们的未来是如奥赛罗与苔丝狄蒙娜初时...
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奥赛罗深爱着苔丝狄蒙娜，可也是他亲手杀死了她，爱败于嫉妒，亡于猜忌。
“苔丝狄蒙娜爱错了人！”宋亚轩看完音乐剧如此说道。
“她的爱从来都没有错，要说有错，可能是奥赛罗爱的太深了！”张真源有不同的见解。
彼时，宋亚轩刚明白自己的感情，却也同时失去了。
彼时，严浩翔抢先一步表了白，等着张真源的回复。
在陪着张真源看完《奥赛罗》这出音乐剧，宋亚轩便明白了，他就如奥赛罗，明明深爱，却终究失去。而张真源就如苔丝狄蒙娜，他的爱纯粹、忠贞，所以，严浩翔一定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们的未来是如奥赛罗与苔丝狄蒙娜初时那般的甜蜜和美好，是永远不会悲剧的爱情。
“两辆车，小马你带着亚轩、浩翔、真源三个人坐一辆，丁儿就带耀文和贺儿坐另外一辆。”助理陈昕安排到
“欸，我能换辆车吗？”刘耀文搂住身边的张真源和宋亚轩申请换车，“昨晚的电影我们还没聊完，我想在车上继续聊。”
“那行，耀文和浩翔换一下吧。”陈昕雷厉风行地说道，严浩翔想表达不满，可时间来不及了，陈昕推着让他们赶紧上车，严浩翔扭着头看着张真源，他被推上车，只看到对方眉眼弯弯，嘴角上扬，温柔地和他挥手道别。
“浩翔，再见！”
他还没回应对方，车门关上，车子驶了出去，他趴在后座椅背上，透过后车窗看着张真源上了另一辆车。
“不用看了，待会儿就能见到了，你快坐好，把安全带系上！”贺峻霖老神在在的说道。
“我都没来得及跟他说再见呢。”严浩翔有些失落地说道。
“大哥，又不是永别，到场地就能见着了，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贺峻霖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所以自然也不会知道，一个小时以后，他们没等来队友，等来的是警察的电话。
车祸，人为的车祸，马嘉祺重伤，张真源为保护宋亚轩和刘耀文……
贺峻霖一直不敢说出那两个字，好像只要不说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可现实何其残酷，就如医院那雪白的白布，它就这样盖住了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远地带走了他！
贺峻霖哭红了双眼，声嘶力竭，自认男子汉的刘耀文不顾身上的伤痛，双膝跪地恳求着在场的医务人员，丁程鑫流着眼泪握拳狠狠砸在了墙上。
而严浩翔和宋亚轩，他俩好似就此失去了灵魂，就那样呆呆地站着，凝视着那块白布，宋亚轩身上的伤口甚至还没有处理，流出的血液滴落在地。
那一天，时代少年团，不复存在！
马嘉祺等人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尤其是宋亚轩，真的很神奇，与未来的自己面对面，他突然有点理解严浩翔的感觉了。
“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我来自哪里了。我要见下真源，可以吗？”
“宋亚轩”得体地问道。
张真源正捏着重新回来的手和脚，房间门被人打开，他抬起头，与站在门口的宋亚轩对视上。
“亚轩？”
很奇妙，张真源看着眼前的人，他有种感觉，这个宋亚轩不是他所熟知的宋亚轩。
“宋亚轩”没有说话，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房间，来到床边，直直地看着张真源，良久，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对方的脸，温热的触感，眼泪不自觉地就从眼眶滚落，他看着他，深情地叫道:
“真源！”
撞车的是一个疯狂的私生加CP粉，她已经彻底疯了，所以她开着车，直接撞上了他们所乘坐的车子的侧面，马嘉祺和张真源所在的右侧车身直接遭受撞击，张真源在车子撞来的前一秒，侧身以背部为盾，护住了同在后座上的宋亚轩和刘耀文，以命为代价。
“她的目标是我和耀文，可我俩都活了下来。”
“宋亚轩”苦笑道。在场的人听完不知该说什么，虽然已经有所预料，可当残酷的未来就这么直白地展示在眼前，不是任何一个人能轻易接受的。
“所以，浩翔才想要带我走！”张真源突然就明白了对方的执着，那是因为，未来的严浩翔深爱着张真源。
“看到你，可能不只是他，换成任何一个团员，都会想把你带走的。”
“宋亚轩”的话令现在时代少年团的成员警惕起来。
“我要是去到未来的话，会怎样？”张真源好奇地问道。
“你去到未来，这个时空关于你的一切都会消失，两个时空不再交接，未来是有张真源的未来，而这里，则是没有张真源的现在。”
“宋亚轩”的话音落下，时代少年团的成员们都冲过来围住张真源，张真源就是现在的张真源，他们不会允许没有张真源的现在出现。
“你们放心，我和浩翔理念不一样，他想把真源带去未来，而我想要改变未来。”
“宋亚轩”安慰如刺猬般的成员们，说出他的想法。
屋外突然雷声大作，密集的雨水倾盆而下，狂风裹挟着雨水打在玻璃窗上，是个不宜出门的天气。
“严浩翔”看着“宋亚轩”走进房间，他知道，眼前的“宋亚轩”是他所熟知的那个。
“好大的雨啊！”
“宋亚轩”看着窗外的暴雨感叹道。
“你为什么要阻拦我？”
“严浩翔”低着头，冷冷地质问。
“因为我想，给这边和未来的我们都有一个机会！”
“宋亚轩”看向“严浩翔”认真地说道。
“宋亚轩”和“严浩翔”没有跟任何人道别，他们来得突然，走的也很突然，唯一能证明他们来过的就是“严浩翔”那台被砸烂的手机，和写着张真源名字的房产证。
“为什么他的卡能刷出这么多钱的？”贺峻霖很好奇，那不是未来的卡吗？
“我想这可能是时空错位，就是银行里的钱提前预支了。”张真源说出自己的理解。
“就是说，买这幢别墅提前用了我未来赚的钱。”严浩翔试图理解。
“哦，我懂了，就是严浩翔未来要少一笔钱了！”刘耀文觉得自己懂了。
“虽然很奇怪，但好像又说的通。”宋亚轩想了想说道。
“唔，丁哥，你觉得呢？”贺峻霖看向在剥柚子的丁程鑫。
将剥好的柚子放进水果盘里，拿给弟弟们，丁程鑫回道:“我觉得，还是早点查出那个私生粉更重要！”
弟弟们伸手拿柚子，嘴上纷纷表示“丁哥说的对”！
“说起来，马嘉祺呢？”丁程鑫皱眉，张真源咬着柚子回道:“马哥去倒饮料了。”
厨房里，七个杯子整齐摆放，马嘉祺拿出橙汁一一倒好，他将盖子璇紧，放进冰箱。
关上冰箱门，马嘉祺转身，动作停住，视线一眼锁定靠在灶台边的人，每天都能在镜子里看见的长相，唯一的不同就是身上的衣着。
对方眼眸轻抬，嘴角微扬，气定神闲地问道:
“真源，在吗？”
完结，第二部想写了再写
〔祺源〕深红海
无名画家祺×色盲边缘人源
全文7k＋
何谈救赎
我愿为你画一片海。
海的尽头是深红。
吹不惯海风，闻不惯空气里的咸腥，听不懂渔民说的话，受不了因为水汽总是黏在身上的衣服，但他依然来到大海。
马嘉祺卖掉了自己的小房子，破旧的家具，廉价的画作，以及这么多年来他所攒下的一切，拿着厚厚的一沓钞票只身来到海边，迫不及待扑倒在海的怀抱。
是苦涩的，无言的，阔大的，包容的，温暖的。
蹩脚的姿势扑腾着浪花，尽可能吐出涌进嘴里的海水，有些费力地浮在海面上，看着四周的一片深蓝。
他觉得他回家了。...
无名画家祺×色盲边缘人源
全文7k＋
何谈救赎
我愿为你画一片海。
海的尽头是深红。
吹不惯海风，闻不惯空气里的咸腥，听不懂渔民说的话，受不了因为水汽总是黏在身上的衣服，但他依然来到大海。
马嘉祺卖掉了自己的小房子，破旧的家具，廉价的画作，以及这么多年来他所攒下的一切，拿着厚厚的一沓钞票只身来到海边，迫不及待扑倒在海的怀抱。
是苦涩的，无言的，阔大的，包容的，温暖的。
蹩脚的姿势扑腾着浪花，尽可能吐出涌进嘴里的海水，有些费力地浮在海面上，看着四周的一片深蓝。
他觉得他回家了。
马嘉祺是个画家，但在身边人看来他不过是个怪人，甚至有些疯癫。或许说，在他们眼里有梦想的都是怪人，因为追求他那不着边际的梦想意味着放弃一切。
更何况他生性冷淡，似乎不知道怎么笑，怎么哭，只知道用手中的画笔，一遍遍描绘画里的海。
这大概也是他不被理解的一个原因，土生土长的北方孩子，甚至没亲眼见过海。
但他只画海。
一望无际的深蓝的海。
被海风侵蚀多年的招牌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旅店里面空间又小又暗，马嘉祺不在乎这些，只等着店员忙完手头事情重新站到柜台，他定下一间单人房。
“哗啦啦”的水声回响在逼仄的浴室，水花打在玻璃门上，马嘉祺从头到脚冲洗了很久，还是觉得别扭。
衣柜里的浴袍是潮的，臂膀后背接触到不算细腻的毛巾表面隐隐的刺痛。坐在床上才发现床单上竟然也隐隐有一层濡湿，是海的咸的味道。
吹惯了干冷的西北风，初次遇上如涌浪般潮湿的海风，一切都是湿漉漉的，他好不适应。
“咚咚”
房门轻响，马嘉祺略有些慌张，把现金一股脑扔进床头柜，警惕地把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挤进来。
“先生，一个人来的吗？”
好听的声音，门外是一双漂亮的眼睛，透亮亮的，很纯净的褐色。
马嘉祺开了门，任由人进来坐在床上东张西望。
这人没穿鞋子，白嫩的脚在脏污的地毯上磨蹭，洁白修长的腿晃动着，火红色的裙摆掩到膝盖随之舞动，轻薄的丝质面料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肢，裙子无袖且领口很大，修长的脖子，流畅的面部线条，长的略微眨眼的棕色乱发，鼻头耳尖锁骨手指都透着粉色。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一个穿裙子的男人。
阳光照得人在发光。
马嘉祺只觉得刺眼，他眯起眼来。
“先生真是好心，放我进来还让我坐床。”
他说话的时候会歪歪脑袋，眼眨巴眨巴看着你，眼波流转带着暧昧与邀请。不知是不是故意，一肩的吊带快要滑落，露出白的胸脯，他却丝毫没有理会。
马嘉祺实在是迟钝，现在才突然知道了这人的职业，上手帮人把裙子拽好。
那人像是很诧异马嘉祺的所作所为，几乎有些恼羞成怒了，瞅了马嘉祺好几眼，这才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地开口。
“你叫什么？”
“马嘉祺。”
“嗯，我叫张真源。”
接下来是莫名的沉默，两人各自坐在房间角落，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温和的暮色渐渐遮住耀眼的日光。
张真源突然说要马嘉祺请吃饭。
马嘉祺同意了。
张真源说要带他去吃地道的海鲜，马嘉祺只“嗯”了一句，慢吞吞跟在人后面。
他感觉张真源有大海一般的灵动与晦涩，走在沙滩上，风吹着红裙舞动，丝毫不在意周围旅客的目光，是欲与悲复杂的糅合体，那双笑吟吟的眼里隐藏着冰冷的黑暗。
张真源好像和大排档的老板很熟，马嘉祺分明看到两人拥抱时老板油腻的手在那细的腰上打圈，张真源却只嗔着笑着。
不一会桌上已经是很多海鲜烧烤，大多是马嘉祺从来没见过的。试探性吞下张真源递来的生蚝，生的海洋动物的腥味直冲大脑，直接跑到垃圾桶旁边吐了出来。
张真源靠着柱子笑吟吟地看着马嘉祺，扭着耳边的半长的头发。
“这可是好东西，别浪费啊。”
马嘉祺知道张真源这是在暗示他先前的行为，倒也不理会。吐完就回到座位，只吃了几口鱼肉，把剩下的盘子推到张真源面前。
“你点的，吃完。”
明明是个命令的句子，经马嘉祺的嗓子说出来却像是温存与安抚。
张真源嘴角的笑意敛了敛，不再打趣，拿起筷子。
张真源把行李搬进了马嘉祺的房间。
说是行李，其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包袱，一个袋子装着平时会用到的护肤品，安全措施，然后就是一条条红裙子。
各种样式的，各种材质的，颜色都是红，或浓或淡的红，鲜艳又火热。
马嘉祺没有拒绝，他也没理由拒绝，反正这间房里有两张床，而张真源又是那样特殊，让他想要了解。
在袋子里翻了翻，张真源拿出一个小瓶子，拽着马嘉祺的胳膊，把衬衣向上一拨，果然看到一片红。
“果然是第一次来海边啊，连防晒都不知道涂。”
冰凉凉的喷雾洒在胳膊上，任凭张真源把他的衣物脱去，喷雾又撒在后背脊梁，轻微的刺痛被张真源柔软手掌的轻抚中消失，马嘉祺这才意识到白日的不适是因为晒伤。
马嘉祺觉得或许他应该对张真源说句什么，好半天才嘟囔着。
“谢谢。”
马嘉祺就这么和张真源一起住下来，反正旅店很便宜，吃饭两人也都不大讲究，这点费用马嘉祺承担的起。
这么多天来马嘉祺仍然没有碰张真源一根手指，张真源起初奇怪后来也就适应了，他看的出来这人和他一样是个边缘人。
所谓边缘人，便是情理之外的存在。
张真源每天都穿着红裙子，衬得他肌肤雪白。
他很多时候是安静的，窝在落地窗旁边的椅子里，眼只望着窗外的海，从汹涌的波光粼粼望到黑暗的一片死寂。
这些天马嘉祺听说了一些有关张真源的传闻，周围的人都说他是个疯子，漂亮的疯子。家里条件一般，从小性格也不大合群，从来不和男生交朋友，反倒和小院里的女生玩的很好。张真源脑子灵光成绩很好，很争气考上了重点高中，爸妈都把他看作骄傲。
可一场暴雨过后张真源突然销声匿迹了，家人疯狂的寻找无果，他却在一个月后再次悄无声息出现在公众视野——
身穿一袭红裙，笑眼弯弯，任人问他什么，他都只是笑笑。
家人撕了他的裙子，可第二天张真源又穿了新的，依偎在陌生的男人怀，任由男人的手在他的身上游走。
他的爸妈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只当他受刺激疯了，不再认这个儿子，张真源也就真的沉沦在一场场肉体交易中，丢掉了所谓的道德面具。
“可惜哦，那么机灵的小娃娃。”
阿婆摇摇头。
马嘉祺只当听个故事，对于其他人的事他从来都是漠不关心，拍拍裤脚的泥沙跟讲故事讲得起劲的阿婆说再见，回到了小旅馆。
张真源仍坐在窗边，今天他穿了一件高开叉的红裙，阳光照在裙子上红色变得透明，极为暴露的衣服却透着一股破碎的柔弱，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抹去。
马嘉祺的内心好像有一根弦被触动了。
“真源，愿意给我当模特吗？”
张真源还泛着水光的眼眨了眨，似乎在判断这人到底是不是在讲笑话，随即点点头。
“你是画家？”
看着马嘉祺从包裹中拿出画布和颜料，张真源托起脸有些兴奋，肯收留自己的人竟然还是个画家。
马嘉祺只让张真源保持着平常的姿势，默不作声落笔起形，房间里只有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和微微轰鸣的波涛声。
作画的时间要持续很久，张真源于是有时间好好观察马嘉祺，同居的一周时间内两人各干各的事情，总是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没有太多交流。
今天仔细看看才发现马嘉祺其实是个蛮帅气的小伙，只是有些不修边幅，身材也过于精瘦，衬衣像是架在肩膀上，风一吹就颤巍巍晃起来，配上他那双经常微眯的仍干净的眼，倒是颇有些流浪诗人气质。
“不怕我？我可是个怪人。”
张真源笑笑，拽了拽裙子，马嘉祺只是拿着画笔在颜料盒里蘸了一笔红。
“我也是。”
难怪听说艺术家都是怪人，不过也好，这样两个人都不会觉得对方奇怪了吧。
张真源这样想着，出了神。
“好了。”
顺着声音张真源的目光落在画布上，是他穿着红裙往外望着，像一簇火，背景是一片海，无边的蓝。
马嘉祺人生地不熟，也就没想过想和当地人打交道，每天画画，发呆，然后一头扎进大海。皮肤慢慢变得黑黑的粗糙了，他也不在乎，还认真地跟张真源讲哪一片海的石头多，哪一个位置看天最美，不同时间的海会有不同的颜色。
张真源从来不下海，只是远远地站在阳伞下看，马嘉祺问过原因，但是张真源的回答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我很喜欢海，但是我害怕红色。”
张真源有时会带马嘉祺上街，戴着顶花边草帽，伸手指着泡沫箱里的海鲜，给这个对海洋危险几乎一无所知却喜欢泡在海里的怪人讲：见到这种鱼不要碰，看到那个海螺不要摸。
马嘉祺含含糊糊地应着，注意力却都在人软软的语调上。
只有在和老板讨价还价时才能听到张真源讲当地的方言，配着增加气势的肢体动作，总能讲到不错的价钱。这里人讲话语气词很多，简直像是在唱歌，虽然马嘉祺一个字都听不懂，但那拖长的尾音却在耳边转又转，留下好长一条丝线，绕在人心里痒痒的。
“愣什么啊？”
笑盈盈地戳了一下马嘉祺的额头，张真源手里又多了支红玫瑰花。热带的鲜花价格低的很，找零的钱如果不想保留就可以去拿支花。
红花衬着红裙，张真源如花一样娇艳，马嘉祺仍木讷讷的，直言直语。
“没什么，你笑起来很好看。”
“有多好看啊？”
调皮地问，却不等人回答就转身离开，马嘉祺挠挠头，跟上去。
两人借了旅店的厨房炒菜，见马嘉祺实在是吃不惯海鲜，张真源无奈摊摊手，主动提出他来做饭。很平常的小炒菜，味道还算不错。
吃完饭后马嘉祺在画画，张真源就自己找些事情做，看看书洗洗衣服。他会把喜欢的句子抄在一个漂亮的本子上，扉页的华丽字迹也是出自他之手，是从书里看到一句话——
“有的人能感受海，而其他人只是被海浪打湿。”
张真源不知道自从那天之后马嘉祺的每幅画里主角都是他，捧着书的，托着脸的，眉头微蹙的，开怀大笑的，红裙让人移不开眼。
那双灵动的眼成了马嘉祺的灵感来源。
两人的第一次是在风平浪静的傍晚，红裙与白衬衫都被丢在床边。
这次反而是张真源有些犹豫，问马嘉祺会不会嫌弃他不干净，但回答他的只有一个吻。
白的床单与薄被，规律的起伏，像温柔的海浪。
“有多好看？”
张真源笑着，发丝乱蓬蓬散在白色床单上，眼睛弯弯的。
“像海。”
马嘉祺吻吻人的面颊。
张真源把自己缩成一团蒙到被子里，窗外的闪电时不时照亮白墙，他颤抖着，不断重复着奇怪的话。
“我穿的是蓝裙子，好奇怪，他却说我穿红裙子很好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哭得像个泪人，呜咽着，见有人靠近慌忙把被子越裹越紧，无助地往床角挪的张真源，马嘉祺心里闷的慌。
就像他第一次尝试自由潜水的时候一样，周围的一切都压过来，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生来不擅长用语言表达内心的想法，身边发生的事情似乎丝毫不能在他的内心激起波澜，不知同情心同理心为何物，像块冷冰冰的石头。
但这段时间他分明感受到心跳会随着人的一颦一笑颤动，他不懂这是因为什么，他就是喜欢看张真源笑。
而现在这种感受，或许是人们所说的心疼。
“别怕，到底怎么了？”
尽量放缓了语调，马嘉祺隔着一段距离蹲下，视线与人持平，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闪着惊恐，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我有段时间觉得我应该是个女孩子，可是我爸妈不让，我身边的人都不让，所以我不敢说。”
“但是这件事被我们班一个男生知道了。”
“我最喜欢蓝色了，那天他给了我一条蓝裙子让我穿上。”
“他那天把我叫到小树林里，还带了一群人来，他们就那么看着，看着我被他压在身下。”
句子都是零碎的，混杂着哭声，马嘉祺听不清。下一秒人却猛地平静了，甚至还扯出个微笑。
“跟你说，我最喜欢蓝色了。”
“我也最喜欢大海。”
甜甜的笑，张真源摸着裙摆，又朝窗外看，只有一片乌云和黑漆漆的海，他再次崩溃。
“他把我劈开了，我被劈开了。”
“他对我说因为我想当个女孩子，所以他来成全我了。”
“好大的雨，我好怕。”
“我好痛，我喊的好大声，可是没人来救我。”
“为什么啊？”
歇斯底里着，轰隆的雷声也在这时响起，映在白墙上的张真源的影子像朵被暴风雨蹂躏的玫瑰，一片一片花瓣飘落，只剩下尖刺的腰杆也被拦腰折断。
马嘉祺上前把人抱在怀里，张真源因为害怕雷声捂住了耳朵，直到轰隆声消失，这才“哇”的一声扑倒在马嘉祺怀里哭出声来。
他把头埋进马嘉祺的颈窝，手紧紧抓着人的衬衣，哭得好可怜，好心碎，好无助。
红裙子铺开在白床单上，无声的嘶吼，无力的单薄。
马嘉祺僵硬地拍着人的背，咬着唇不停嘟囔着“没事了。”眼里却是一片红。
雷声过后是倾盆大雨接踵而至，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响声几乎掩盖住了已经变得嘶哑的哭声。
哭声慢慢弱了，张真源抬眼祈求一般望着马嘉祺，小心翼翼地。
“嘉祺，你救救我。”
嗓子又干又疼，眼皮沉重抬不起来，摸索到淡薄的衬衣角紧紧攥在手里这才松了口气。
马嘉祺感受着张真源的动作，安抚性拍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我不走。”
听到说话声音张真源好像才清醒一些，意识到自己可能做出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赶紧松开环在马嘉祺腰间的胳膊，咳嗽两声坐了起来。
“对不起，昨天没有吓到你吧。”
“没有。”
还是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张真源看着下床打算出门的马嘉祺眼神暗了暗。果然是这样，不过是稍微熟识的陌生人，各取所需罢了，怎么能冒失失试图把心掏出来，还企图对方的怜悯。
马嘉祺回来时张真源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了，愣愣地挡在门口。
“你去哪？等我一下我陪你去，一个人太危险。”
说着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桌上，马嘉祺犹豫了一下，最后握起张真源的手，这才放心要迈步往外走。
“你不会害怕我？”
张真源胳膊被拽着往前，身体却没动，眼神和人对视，发现马嘉祺好像很不解的样子。
“为什么要怕你？”
看着人傻愣愣的样子张真源叹了口气，明明是个有才华的画家，怎么就在情感上一窍不通。
两人于是手牵手走到街上，晃了好久，谁也不说话，最后坐在海滩上看着太阳一点点被海吞没。
“听说也有一些受过伤害的男孩子和我一样走上了布满红灯的道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是谁，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女生还是女生，也从来不敢说，只能在一场场荒唐的性事里麻痹自己罢了。”
摆弄着裙摆，丝质面料粘上些泥沙，变成红褐色。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马嘉祺看看两人仍握在一起的手，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轻轻的声音被风送进近在咫尺的人的耳朵。
“你就是你，张真源。”
在马嘉祺的说服下，张真源同意去看病。
两个人在周末一起到医院，再一起回去，凉凉的海风吹的人清爽爽的。他们租了一间房子，同样离海很近，明天就可以搬进去了。
住在旅店小房间的最后一天，又是那扇窗，那把椅子，马嘉祺又在给张真源画画。
“嘉祺，我最喜欢蓝色了。”
张真源仍托着脸看马嘉祺，双腿垂在沙发边晃荡着。
“但其实我看到的海，是红色的。”
画笔顿了顿，正在画的海浪白边因为停顿出现一团白。马嘉祺终于明白了，难怪张真源说喜欢蓝色，喜欢穿蓝色裙子，害怕红色的大海。
拿过颜料盒，马嘉祺低头寻找着什么。
“那你还喜欢海吗？”
“喜欢，但是如果我能看到蓝色就更好了。”
张真源叹了口气，随即又换上轻松的神情，哼着小曲看向窗外。
追随着人目光看到好高的浪正拍打在岸边，激起的水雾是浓的白色，把海滩上五颜六色的阳伞，慌张靠岸的旅客都遮掩了去。
思考了一下，又蘸上颜料落笔。
马嘉祺这段时间在练习一句话，三个字，他想亲口说给张真源听。
虽然只是三个字，但他却觉得像是要重新学习说话一样，平日里说话本就词不达意，再一联想到张真源可能的反应，他就磕磕巴巴发不出声音。这种事情当然要偷偷地进行，包括那绷得紧紧的新画布和画具，还有他心中想了好久的场景。
一年时间足够马嘉祺适应很多东西，海鲜，海风，沙粒，偶尔还能蹩脚地说几句当地话，把张真源逗的直笑。
医生说最近是张真源恢复的窗口期，可能会情绪波动不稳定，但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可以基本康复。
这天马嘉祺正在房间里完善画作，即使是再微小的不足也一笔一笔修改，画中的海浪翻涌的像是要冲出画布来。
今天天气不太好，又有下雨的征兆。
总感觉不太安心，搁下画笔来到客厅，电视正开着，新闻报道说一个强奸惯犯入狱，指控还有严重的校园欺凌，被判了20年。
马嘉祺慌忙拿着遥控器关了电视，可是已经晚了。
虽然已经经过模糊处理，但张真源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个无数次出现在脑海的梦魇，那场至今仍让他感到彻骨寒冷的暴风雨，那一条条垂落到地的脏污的分不清颜色的裙摆。
张真源扭头看着马嘉祺，笑了，笑容却是那样无助，笑着笑着又哭了。
“有什么用啊，凭什么，他把我一辈子都毁了，都毁了……”
捂着脸，肩膀颤抖着，眼泪滴到鲜艳的红裙上，水珠绽开一朵朵深红色的花。
马嘉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拳头攥着，只感觉内心一股怒意翻涌上来需要发泄，尽力压抑着，安抚情绪又变得不稳定的张真源。
“我在，你还有我呢。”
那天的风好大，吹的窗户晃的直响，乌云黑压压的低的接近海滩。
暴风雨要来了。
一年时间足够一个人适应许多东西，一年时间不足以一个人忘记任何事情。
刻骨铭心的场景在眼前重现，那天张真源说有东西落在小贩那里，只身出门去了。
再也没有回来。
整整三天杳无音信，马嘉祺把自己关在房门里，直到第四天他在箱子里翻出一条红裙子，是张真源失踪前那晚所穿的那条，不知何时已经被叠好放在衣柜角落。
看都没看就把裙子丢过一旁。
他不敢看。
他不敢相信。
张真源其实早在一年前的那个暴雨的夜晚消失，只是马嘉祺还一直活在海的梦里。
红裙是救援队打捞上来的唯一遗物，马嘉祺在意识麻木的情况下叠好，塞进衣物最下面。他强迫自己清除记忆，让脑中的画面停留在张真源的笑脸。
他还记得张真源经常在他画画的时候问他。
“你觉得我像什么？”
他总是答。
“像海。”
像海。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物。
大海或许是最温和的，又或许是最无情的，永远那么宽阔，无言。
大海仍是湛蓝，马嘉祺好久都没有来游泳了，闷头扎进水里。这片海他已经好熟悉了，哪里深哪里浅他都清楚，见过几米高的浪，见过海天一线时的日出。
泡在海水里，他又想起张真源之前问他的话。
“和我在一起会不会后悔？”
“不会。”
马嘉祺回答得很快。
他们都那么爱大海，都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神圣美丽的，愿意把生命托付与她，可惜眼泪和海水，都是苦的。
他在水里大喊，没有声音。
马嘉祺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人的存在，毁了张真源的肉体也毁了他的精神了。
那可是他想要护在心尖的人啊。
可惜一年时间太短。
他还没完全熟悉大海。
他还没对张真源说过“我爱你”。
他还没有带张真源看看蓝色的大海。
他还没真正学会怎样爱一个人。
……
眼前是一片深蓝，他好像看到张真源穿着红裙朝自己奔过来，仍是笑吟吟的。
要涨潮了，海要吞没天空了。
若干年后，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岛因为一幅画而闯入公众视野。画作是公寓的主人在收拾房间时在阁楼里翻出来的，画上是一个人穿着红色裙子奔向同样深红色的大海。
小岛上流传着很多美丽的传说，有关画上漂亮的红裙，有关无边的红色的海，有关令人向往的爱情。
各大专家对于这副画的创作意图则是众说纷纭，人们从不同角度试图剖析红色中蕴藏的情感。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副画受到各界人士追捧，被誉为神作，炒出天价。
画作上没有任何署名，它的创作者和拥有者都不详，只有画布背面的一行字。
“我会一直爱海，无论深红还是深蓝。”
end.
留评🌊
【木虚木】琉璃溏
#非典型破镜重圆
#独立了但没完全独立的前篇《玫瑰港》
/他说日落时海上好风景，
不要回头看。/
01.
人常言，三十而立，先成家后立业。丁若虚今年二十八，不尴不尬卡在要奔三的年纪，家不成业不就，每夜推开院子门，能即刻倦倒在屋里。
院门还是那个院门，铁艺镂空花，防君子不防小人。屋还是那个屋，屋前半院名贵兰花，错落有致。可惜屋主人没那闲心去赏，回屋一沾床，眼皮子就打架。
小院清静，讨人嫌的是电话铃，一声闹一声，闹得人心烦。丁若虚强撑...
#非典型破镜重圆
#独立了但没完全独立的前篇《玫瑰港》
/他说日落时海上好风景，
不要回头看。/
01.
人常言，三十而立，先成家后立业。丁若虚今年二十八，不尴不尬卡在要奔三的年纪，家不成业不就，每夜推开院子门，能即刻倦倒在屋里。
院门还是那个院门，铁艺镂空花，防君子不防小人。屋还是那个屋，屋前半院名贵兰花，错落有致。可惜屋主人没那闲心去赏，回屋一沾床，眼皮子就打架。
小院清静，讨人嫌的是电话铃，一声闹一声，闹得人心烦。丁若虚强撑最后一点精神气，提起电话绳，拖声拖气：“哎呦俞神……你最好真有要紧事！折腾一天，这个点撩闲，别逼我砸完电话去和你拼命——”
“那可别，丁老板，您那电话多金贵！”丁若虚那院子从里到外，就没便宜货，俞辰捷不和他呛这个，“今儿收尾，总算端稳蜀中那暴发户。华东那家你考虑么？接触过几次，人挺有诚意……”
“大半夜的，折腾的哪出啊，你是魂丢路上还是脑子落饭局？”丁若虚这下清醒了，一骨碌坐起身，对着电话就要冷笑，“早和你说过，华东那家没得商量！拽得拿鼻孔看人，你还巴巴往上凑？”
顿了顿，吞掉点火气，倦意就往上涌，“懒得管你，爱飞华东自己飞，别拉我。”说完没给对面回话时间，干脆利落撂电话。
明明饭局上就头昏脑胀，一路上打着瞌睡回来，这下却彻底失眠。丁若虚拉开帘子，和半院兰花大眼瞪小眼。
这院里，也栽过玫瑰的。他忽然想起。
月色如水，泼在院里，夏夜空气都让月光沁凉两分。又是夏天，丁若虚没趣地想，往年港口城市一入夏，绿荫蔽日苍翠得很，而今日日赶饭局，倒是不知冬夏了。
他慢慢转回床边，认命地拨号，提起金贵话筒。对方显然没睡，接得很快。丁若虚没个好气：“订票，订后天的！华东的项目我陪你跟，省得你到那儿绕不清，被坑了还帮着数钱。”
对面一迭声应好，喜出望外，差点没在电话里叫爹。丁若虚不买账，说：“明儿空出来了？晚上请我吃饭。……哪儿？最贵的地儿！榆木脑袋。”
他躺回床上，安静阖眼，把半院兰花驱逐出脑袋，将将得一好眠，一夜无梦。
02.
南方港口城市到华东沿海，飞机上一阖眼的功夫。谈生意的一行人叫人领着，到旅店放置随行物品，年轻人讨论夜里吃烧烤吹海风的地儿，丁若虚本性不改，拉着俞辰捷查地图，要挨个儿临幸附近的古巷和书屋。
“大哥，大爷，”俞辰捷真服了他，”丁少，来谈生意的，明儿就上饭局！谈妥了再逛不迟。”
紧张什么？黄不了你生意，要真黄了，窟窿我给你填。丁少爷摆摆手，财大气粗。而后想起什么似的，问，“明儿饭局，他们东家派的谁？少说派他们三把手位置的人来谈吧？”
俞辰捷愣了愣，说还不确定，应该没到三把手那级别。丁若虚闻言就觉着没劲，他原先就不看好这项目，这下脸色一摆要撂挑子走人。俞辰捷赶忙按他肩膀，半哄半劝，说：“项目负责人，是他们项目负责人。”
然而丁若虚和自己人呛声，在窝里挑七捡八当少爷，出了窝却端的四平八稳架子。正装严丝合缝穿身上，从发丝到眼睛腿儿一丝不苟。衬前别一枝镀银玫瑰 ，做工上成，玲珑精湛，低调不打眼，细看别有风华——出门前随手拿的，他的小饰物和领带数目难分上下，摆个厅儿能参展。
饭局在当地数一数二的高档餐厅。丁若虚一行人先到了，一看便知，候场的都不是重要角色。对方礼貌地解释说负责人耽搁在路上，不是有意。丁若虚面上笑得八风不动，暗地里扎人道，真当唱戏呢，您家负责人挺有面儿，还压个大轴啊？
小半刻钟，前菜上了两碟，丁若虚动一筷子就兴致缺缺。包厢门被侍务员扣响，从里到外拉开，他知道是那“大轴”就位，随一桌人礼貌起身，赏他两眼。
包厢内外光影绰绰，第一眼看不真切。丁若虚见是个正装修身的年轻人，觉对方怠慢，心底更不快。门关在后边，人到酒桌前，他才肯赏第二眼。只一瞥，当场愣住了。
年轻人进屋就先看对方领头，看见他还要更早些。老熟人，还一赠一来了俩。年轻人暗自一攥掌心，觉不出分毫痛意，再抬头时，目光在远道而来的一行人上转过一圈，不动声色，点头致意，微微笑道：“路上耽搁了，我先自罚一杯。”干脆利落一罐啤的下肚，周围人很给面子，纷纷捧场。
开场流程轻车就熟，周围有人介绍说，这是王易木王老师，我们技术科挑尖儿的人物。俞辰捷带的人也介绍回去。丁若虚不做声，看王易木晏晏笑脸，心道，我是不知你名儿还是不知你姓？整六年没个信儿，出场还压个轴，王易木真有你的！俞辰捷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要呛人，赶忙暗里去压，可惜没压住。
丁若虚站起身，笑容温和有礼，语气棉里藏针：“原来是技术科的高手，幸会幸会——不知派技术员上酒桌饭局，可是贵地特色文化？丁某人井底之蛙才疏学浅，今儿倒是长见识了。”
对面人再愚钝也听出丁若虚呛人，脸色齐刷刷难看起来，有一人当即要开口，让王易木一按肩膀压回话音。王易木还是那副模样，不愠不火：“丁老板青年才俊，能通古晓今，又经商创业，要说才疏学浅，我们这帮只会倒腾代码的技术员才是。”周围人面色更难看，王易木双手下压，干脆利落的安抚。他倒像个头儿，那些人是听他话的。
而后他撇开丁若虚，去看俞辰捷，依旧笑着：“不过俞老板此番同我们谈技术合作，自然是先技术后合作，古来就有先晓物后易之的理儿，想来在当今也不过时？”
三言两语，双方各扳回一局。毕竟是酒局饭桌，再怎么夹枪带棍，一打啤的下肚，场面也热闹起来。
俞辰捷觎丁若虚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又见他暗里看王易木，眼神儿要胶在人身上，便替他叹口气。
他早知道，丁若虚就没放下过王易木，压根儿没可能。
下酒菜空了三轮，酒气上脑。俞辰捷昏沉着脑袋，看丁若虚熟练地推杯换盏，很突然地想起几年前。
那是王易木离开的一年多，他父亲过完头七的半月余。
03.
“那古董铺子不是祖传下来的玩意儿，到我这也没必要大张旗鼓地留，但毕竟是我爸大半辈子心血，也不好一点不剩。留它两间，他老人家在上面看着有点安慰，也就行了。”丁若虚是这么说的，相当冷静，深思熟虑过的模样。
那天丁若虚约他到港口落日餐厅，烛台香槟，漆纹瓷盘，地点还是少爷的手笔，出手却收敛很多，不再为了面儿把拿手好菜全叫一遍。菜单洋文描金，推到俞辰捷面前，让人看着点。
看着点是怎么个点法？俞辰捷从繁复描金里抬头，头一次摸不透发小在想些什么。丁若虚抻直长腿靠椅背，瞥过头外边，看外边海滩篝火，篝火跳跃在他瞳孔，衬他面上一派淡然。
过了会，他才开口：“他在这儿给我看过一枚书签，古铜镂空，玫瑰纹样。上边染两点红，红得妖冶，倒是漂亮。”
喝口柠檬水，又哼一声：“忒没品位，夹在一堆代码里。鲜花牛粪，暴殄天物。”
也就俞辰捷知道他说谁，理科生没当场暴起，为数字代码驳一个正名。只默不作声叹口气，也没看是牛排是色拉，随意勾两道招牌菜，把菜单递给侍务生。
爱人生别，亲人死别，俞辰捷是发小也不过是局外人，劝多了反而叫人烦。他眼睁睁看那院里玫瑰荒芜过一季，转眼少爷被迫晋升成家主。易地而处，俞辰捷觉得自己会先疯。但丁若虚没有疯，他太冷静，冷静得过头了。
像是一年前，丁若虚把人送上渡轮那天。公子哥儿在外边转悠一下午，黄昏时回到小院，院门口等着俞辰捷。丁若虚和他汇报一声，说易木回去了，往后可没人帮你处理社团烂摊子。然后蹲小院里，从黄昏到凌晨，一句话不说，看了一宿玫瑰。
“这学期就剩一个期末考，一场结业晚会。”丁若虚扣一下桌面，扣回他神智。色拉端上来，他不吃，全部推给俞辰捷，只静静看着他，“最后几天，我交接学校工作。老头那铺子雇人看着，维持原样就行。你前些天不是问我，打算跟你经商么？我觉着行，下半年开始吧。”
他像在安排旁人的事，有理有据，有条不紊。好像在丁若虚眼里，过去的就是过去的，无需缅怀，他只需要大步向前走。
04.
“馒头，”丁若虚碰一碰他，悄声喊他小名，“还能喝么？不能喝你找个由头先撤，这边我能再喝两圈——今儿喝不趴这帮孙子。”
哪帮孙子？俞辰捷被他这一声拉回思绪，顿觉好笑，整场酒局里，丁若虚在乎的哪是对面那帮人。他摇摇头：“能喝。你悠着点，别仗着胃刚好就乱来。”
“哎——丁老板！”对面有人递来一支烟，看样子是喝得不知东西南北，只会龇着牙傻乐，“来一根丁老板！我们这儿特产，好、好东西！”
“谢谢，我不抽烟。“丁若虚一摆手，礼貌回绝。他到底没扫人面子，给自己满一杯底，干了，冲对面亮一亮酒杯。
俞辰捷无意间看见王易木，见他低头佯装喝汤，嘴角弯了一点了然地笑。而后王易木撞上他目光，眼睛里笑意更浓，果然他也知道丁若虚在胡扯鬼话。丁若虚哪是不抽烟，他是嫌那人的烟太次。
明明是他的人被拂了面子，他看出了，竟也一点不生气。
谁知那喝得不分东南西北的仁兄戏还挺多，一茬接一茬，这还没完。
“丁老板，您不知道——”一句话喷丁若虚一脸酒气，丁若虚面上笑得纹丝不动，心底把人从上到下问候过一遍。仁兄又打一个酒嗝，一咏三叹地嗝出后半句，”您呀，您和我们王哥，可太有缘了！”
丁若虚愣住了。王易木原是喝汤看戏隔岸观火，没料到这火，猝不及防烧到他身上，不带预告的！
仁兄颤颤巍巍地一指丁若虚的玫瑰胸针：“白银镀的，做工和成色都好！您是喜欢玫瑰吧？那敢情好——”然后转向王易木，“嘿，这不巧了！我们王哥也喜欢玫瑰，顶喜欢！他有个玫瑰纹样的怀表，天天揣身上……”
不知谁跌碎一只酒杯，清脆一声响，仁兄给吓得神魂归位。看王易木脸色，又看丁若虚脸色，终于觉出自己像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讪讪一笑，窝回座椅。
这么一闹，酒局后半场要安静很多，也总算能谈点正事。当然，正事不是一顿饭能聊完的。夜里十点半，包厢门大开，王易木一行人作为东道主，送丁若虚他们先离开。
“王老师，有空多联系。”途经他身旁，丁若虚塞一张名片给他，神色淡淡，搀俞辰捷先行一步。
王易木目送他背影，心口紧得发疼，像要窒息。丁若虚，他不是头一回目送他离开，目送他渐行渐远。
不只是名片，他很快摸出底下还一张小纸条。王易木颤着手展开来，里面只有一行数字，像是电话号码，临时写就的。应该是他这几日下榻的旅店。
他说多联系，分明是要叫他主动……好像主动权真在他手里似的。
05.
丁若虚接到陌生电话，是两天后。哪怕是高级套房，配的电话也简陋。丁若虚一根手指都不愿沾，拿帕子一裹电话线，囫囵个提起，在听到王易木声音时愣了神。
这里的黄昏，比南方城市来得晚又拉得长。丁若虚穿一件白衬衣，和王易木并肩走，一路默不作声。风吹着惬意，远眺能看见海，他眯了眼睛，几乎忘了王易木是要带他去吃饭。
转过街角，风里带了咸味儿，潮湿。再穿一条巷子，忽然就热闹很多，人声鼎沸。烧烤香盖过海潮味，丁若虚停住脚，前边路面让摆开的小桌堵了。阳伞下三五一桌，吆五喝六，伞面外茫茫落日。
“你带我来吃这？烧烤？”他扭头看王易木，语气让人辨不出情绪。
“你要不想吃，这条路走到头左拐，有家星级酒楼。还是我请。”辨不出情绪，干脆就不辨。王易木心说我又不欠你，爱吃不吃。停下脚步，等丁若虚做选择。
“……吃哪一摊？带路。”丁若虚刚也只随口一说，纯粹给王易木找不痛快。到这儿三天，古街书屋没逛几家，饭局酒局先把人吃得要吐。他万万不愿再去什么酒楼。
街尾处小铺，铺里铺外都满客，烟熏熏雾腾腾。王易木像是和店主熟识，进店打一声招呼，寒暄三两句，很快有人在外头给他俩加一桌两凳，木纹小桌，木条小凳，阳伞下挤一空位。烧烤还没上，王易木先拎俩玻璃瓶啤酒，一人一瓶，绝不厚此薄彼。
三天饭局下来，丁若虚见酒就头疼。看王易木像在喝水，胃也开始跟着疼。所幸烧烤和炸鸡很快端上，算是解救了他。丁若虚闷头撕炸鸡，余光处黑影一晃一闪，再抬头时，啤酒消失，玻璃瓶汽水取而代之。
“俞辰捷说你胃不好，还是少喝些。”王易木给自己找台阶。
“过去叫馒头、俞神，前两天喊俞老板，这下直呼其名？”发小怎么个秉性，丁若虚还能不清楚？俞辰捷这个旧时好友夹中间，里外不是人，万万不会在这种时刻多嘴多舌。只为顺带呛一呛王易木。
“过去算半个同窗，又负责同个社团，关系密切。前两天酒局饭桌，我喊他馒头，忒没礼貌，你们那边的小年轻不得手撕了我？”王易木答，有条有理。余下不用言明——旧时好友还是旧时好友，只是毕竟时间太久远，容易自作多情，太难看。
丁若虚不再呛人，专心致志地撕那半只炸鸡，周遭安静下来，他想起方才对话，觉出点无理取闹，便笑出声来。抬头见王易木也在笑，无声地咧出小虎牙，本来没什么，却无端让他笑得恼羞成怒。
他心里一动，手比脑子快，撕下的鸡中翅先堵上王易木的嘴：“快吃吧你，凉了就不脆了！”
王易木拿下鸡中翅，笑得更大声。
仿佛场景重现，不过六年前喝汽水的是王易木，如今换成丁若虚。华东沿海城市的落日同样瑰丽，夏天傍晚让海岸线拉得很长，只是看不到南方随处可见的葱茏绿叶。王易木想到什么就说了，丁若虚也有感应和。烧烤从日落吃到夜色降临，倒也不沉默。
六年横亘，在冒傻气的对话和王易木的笑里，化成海岸泡沫。聚居蟹拿小钳子轻轻一碰，就消融在海滩里。
“你那天的玫瑰胸针，很衬你。”吃完烧烤上街闲逛，王易木提了这么一嘴，“衬得你白，挺好看的。”
胸针好看还是我好看？这种问题丁若虚问不出口，既而回忆那天随意挑的是哪个，他有太多玫瑰胸针，一时不太能对上号，想了想才接上话，“那枚啊，找老工匠定的—— 就学校后街，小吃街往里拐的巷子，大槐树下边那铺……我俩去过。”
“老师傅的手艺啊。怪不得，精巧得很。”王易木凝神回忆片刻，摇摇头，“不对，我俩没去过那家。去的是百货中心对面的那摊。”又蹙眉，“那摊的小年轻手艺不成，糟蹋玫瑰，也砸他家老头招牌。”
一路下来，他们只聊些口水话，无关痛痒，插科打诨。丁若虚没提过将来，王易木也不再聊过去。
先前王易木是一叶小舟，孤身一人泊到那南方港口。可那时的丁若虚到底不是能庇他风雨，能供他长久停泊的港。纵使那港口为他开满玫瑰。
王易木自知有明，多说无益。索性不说，留个体面。
06.
后来几次饭局，不再是王易木带大半个技术科来探口风，丁若虚也总算碰上硬茬。他却分毫不期待对面的二把手三把手，和这些人讲话太费心力，影响他看人。
两顿场面饭吃下来，华东的大老板算是看明白了。姓丁的老板是酒局主力，姓俞的负责最后拍板。偏偏那姓丁的全程难缠得很，吃准他们软肋，要把价格和自身利益拉到极点。又极会察言观色，顶着张小年轻的脸，酒局上却游刃有余，比老油条也毫不露怯。
“你和对面那个叫丁若虚的，是旧识？”下酒局，大老板一想到丁若虚就头疼。东北人，爽快直溜，一拍技术员肩膀，“易木啊，给咱争气！对面要价太高，我们这段日子资金的确困难……”
“旧识，但不熟。”王易木铁了心要瞒他和丁若虚有旧情，“他们出资金，买我们技术，对面开价也不算太过分，略高市价一畴，但是我们目前最有可能合作的……”
“你看看，还说不熟。”大老板眯眼睛看他，年过半百的老油条，油锅里翻来滚去几十年，什么没见过，“你胳膊肘就外拐吧！知道他的合同附件写的什么？说是可以低市场价一些，但问咱们要个人，去南方他们那儿的技术科。”
技术科的头部人员又不只我——王易木要开口，大老板就截住他的话：“而且指名道姓点了你！说说吧，你和姓丁那小子什么仇什么怨？”又开玩笑，“他要真把你劫去南方解决什么私人恩怨，咱也不能叫你冒这个险不是？”
王易木脑袋乱成一锅浆糊。
丁若虚胡闹，俞辰捷也纵他？酒桌上说说算了，怎么还列入合同里？王易木头一次发觉自己这么值钱，莫名有点啼笑皆非。
当年的少爷任性，要讨一人欢心，就废掉半院兰花栽玫瑰。而今六年过去，他的沉稳空长在表面，暗地里还搞不合理的planB做合同附件。
他做不做生意了？
言尽于此，丁若虚心意表露无遗，俞辰捷立场昭然若揭。
王易木心如乱麻。
他回到自家租屋，精疲力尽把自己丢床上，浑浑噩噩闭上眼，倒头就睡。
王易木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他回到南方港口城市，刚当上研究员的丁若虚太年轻，来给他们看期末考试。那人踱着步，指尖转悠一支派克笔，风流又倜傥。明明端着个教授架子，骨子里还是少爷做派。
海港城市的夏日，走街串巷就两种颜色，海和天的蓝，树和草的绿，轮转在光影里。图书馆外藤蔓缠树影，丁若虚指间转一根笔，说我请你吃饭吧。咖啡厅远眺能看见海，丁若虚端一杯昂贵美式，说王易木，你非要等我先说喜欢你。
是黄昏落日餐厅，是夜里无人礁石滩，是冰凉汽水儿，是膝上褐色疤痕。丁若虚揽过他，说你看着点儿路，别等下跌了，赖我没提醒你。是海港城市的大晴日，是人群喧嚣港口，是玫瑰怀表。丁若虚叹口气，说木木，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丁若虚，丁若虚，还是丁若虚。
北方到南方，夏日绿影幢幢，夏秋轮了冬春，又是一年夏。而今只在梦里见，他的大学时代，的确美梦都难得一场。
他登在船上，背后灼烧感烈烈，像有人在盯着他。是丁若虚么？他明明叫他先回去。他伸手一摸，只摸到一手炽烈日光。
他再摸，热源不来自背后，移到额头上。额发湿湿漉漉，头上像落了个千斤顶，又像顶着大火炉。王易木活生生把自己从混沌中折腾醒，脑袋昏昏沉沉，酒局喝多了没吐干净，凉风一吹，发烧了。
他想起隔壁沿海小县城，母亲的病在三年前彻底痊愈，回家静养即可，弟弟也已经读到大学，年年拿优秀奖学金。母亲逢人就夸哥俩有出息，有出息……王易木支起混混沌沌的脑袋，黑暗里无声地笑，有出息，他多少年才做到这个有出息。
他幻想过让丁若虚留在这城市，深知压根儿不可能，便只是幻想。哪知丁若虚想的却是要带他回去，回那美梦都稀罕的南方城市。
王易木扶着床沿摸到厨房，从冰箱捞一把冰块，毛巾裹了，敷到额上。然后伸手去够电话，按下那串临时号码。
他知道那串号码将在房间主人离开后再次易主。夜色剥离他理智，只剩魂魄。
他的魂魄替他做了主，他要对那房间主人说，丁若虚，带我走吧。
冰块隔着毛巾贴他额上，冰凉冰凉，激醒他一脑袋混沌。他掏那块玫瑰怀表，借月光看时间，临晨三点多三刻，天边连鱼肚白都看不见。王易木清醒过来，趁着还没接通立刻要搁电话。
在他要撂下听筒一瞬间，那边传来人声。
那是他这辈子都听不错的声音。丁若虚语气迷糊叠着迷糊，估计也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对着这边说，木木，是你吗？
话语响在夜色里，临晨三点四十七，玫瑰怀表指针滴答，压不住他哽咽。
08.
“所以最后呢，咱们带易木走吗？”日上三尺竿，早餐铺，俞辰捷和丁若虚面对面。俞辰捷对着包子油条大快朵颐，抽空抱怨一句豆沙包不甜不正宗。丁若虚支着脑袋，搅和一碗豆浆，半天不出声。
“你又不是不知道王易木。”终于搅和完，他捏瓷勺尝一口，皱眉。糖加多了，便整碗挪给俞辰捷，“他六年前能拒绝申请助学金，现在自然能拒绝我们的planB——他们那东北老板也真心直口快，什么都讲。老老实实走合同不就完了吗，他省钱我得人。”
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化成一口叹息。
能瞒王易木一时，能瞒一世？那人骨子里带的倔气，知道这一出，定还要回北方去。
丁若虚临晨接到电话，恍惚以为是在梦里。梦里王易木红着眼，水光淋漓，说丁若虚，你怎么从没找过我。他拿起听筒，叫一声木木，那边好安静，夜风吹得他一激灵。王易木醒过神，说没事了，抱歉打搅丁老板。丁若虚截住他的话，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四点二十分，早餐铺迎来第一对客人。丁若虚和王易木面对面。王易木发着低烧，烧得脑袋沉沉，强打精神。
“你用合同附件，压低市场价问我老板要人？”王易木一想那纸荒唐合同，再度气笑，“丁老板，丁少爷！您还活在16世纪，当三角贸易没结束呢？”质问过一句，脑袋更晕，“你要我去南方，怎么不直接找我说？用合同施压，几个意思啊！”
“王易木，你就这么看我？”丁若虚也委屈，他想的只是顺便把人带走，况且这人分明不是不愿意。商学院毕业，丁若虚做事准则就是高效快捷。好心被当驴肝肺，委屈后就来气，“谁用合同施压？那只是个优化方案后的planB！拒绝就拒绝，换回planA不行？临晨四点你把我叫来，和我扯三角贸易？！”
王易木才知晓会错了丁若虚的意，低头不再吭声。周遭静下来，困意和头疼一起往上卷。本是对坐，他却不知丁若虚何时挪了边儿，他顺势靠到那人臂上。
天色昏暗，丁若虚这才注意到人不对劲。一探他额面，微烫，低烧。他才想起还是凌晨，暗道一声疯了，搀王易木站起身，说，先送你回去。
一低头对上王易木眼睛，眼角红着，目光倒是清明。他正烧着，唇角起了层皮儿。丁若虚想起之前南方换季时，王易木唇角也总起皮。寻思给他找点药膏，就听见他小声说对不起。
话音淹在夜色里，听不真切。
丁若虚摇摇头，说，是我没考虑妥当，不怪你误会。王易木就轻轻笑了，头一歪靠在他臂膀，烫的额温，烫的心跳。
“planB不行，那就再拟个planC。”俞辰捷把豆浆喝得要见底，才听丁若虚再开口，“和他们那东北老板说，就走市场价，但把王易木借我用俩月——这总不过分？光买技术不行，还得有人来带着上手上手吧。”
俞辰捷心道你说得对，合同也不是你写，少爷您就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而后点头：“行，合情合理，天王老子都拒绝不了你。”把碗底喝干净，添半碗白水，“下次别搞这么甜，先不说糖尿病，你看谁给你兜这个底！易木没说过你？”
“心不在焉，没注意搁了三份糖。”丁若虚起身结账，笑得坦荡，“那是我祖宗，端着哄着，哪舍得让他兜底儿。”
白水都齁了。俞辰捷此刻只想摔碗。
09.
再回南方是小半个月后。丁若虚谈下合同，又得了人，立马问俞辰捷讨个小长假，让王易木陪着逛华东，吃好逛好，心满意足，才想起要订回程机票。
“还是坐船吧。”王易木提议。丁若虚诧异看他一眼，叫俞辰捷改定船票。这两个月有一天算一天，他真要供着哄着，拿王易木当祖宗。
丁若虚善于拟定长期计划，更善于及时行乐，此时想太多只会煞风景，他便要抓稳这俩月。总之船到桥头自然直，他笃定能让王易木旧情复燃。这次即便要烧他成灰，他也不会再松手。
王易木踏在绿荫里，大学城的步行街，街景更替。他还能叫出前一个路口的铺子名，还记得那铺子的糖炒栗子比别家都甜，馋劲儿上来，止不住多看两眼。丁若虚多会察言观色的人，当即拐去那小铺。穿堂风携一片香樟叶，风都被染上绿色，王易木不和他见外，站门口心安理得地等。香樟叶晃悠着落地，丁若虚就从铺子里出来了。
“来得不巧，没赶上这一锅，下一锅要等今晚了。”丁若虚变戏法似的拿出两支冰糕，“香草的和咖啡的，你喜欢哪个？”
王易木本能反应，抬手指指咖啡的，转头想起丁若虚不嗜甜，又换指香草的。
“祖宗哎，到底吃哪个？”丁若虚拆下包装纸，雪糕上森森白气，“要不你一种啃一口再做决定？我不嫌弃。”
俞辰捷听到这话，想到那碗齁甜豆浆，简直要翻白眼。最后两支雪糕都归了王易木，丁若虚沿途给自己买咖啡，王易木抢着要付账。两人蜜里调油，俞辰捷冷眼旁观，深觉自作孽不可活，下个路口抄近路拐去校西门，自个儿找侯仕程去。
“他和小侯还好着呢？”王易木左右手各一支雪糕，忙里抽闲地八卦，“你俩下海经商，小侯呢，那孩子现在怎么样啦？”
“外面混几年，学会充大辈了？”丁若虚睨他一眼，心说王易木倒也没说错。他研一时侯仕程才大一，一群人拿他当小孩看，也就俞辰捷下得了手，“好着呢，现在留校搞科研，那一堆公式数据，还有实验，哎呦！”丁若虚捂脑袋长叹，王易木想他当年就最怕这些，被逗得乐出声。丁若虚又说，“他和馒头吧，你走前什么样，走后还什么样——就是那阵子没人帮馒头管那倒霉社团，快毕业那时候他忙成陀螺。”
话题又绕回他离开那阵，王易木听不出丁若虚是否有意试探，便缄默不语，只左右开弓啃冰糕。
丁若虚适可而止。再拐一条街就能到小院，他忽然对王易木说：“咱们晚上出来散步吧，去装一袋那家的糖炒栗子。”
10.
王易木去给公司技术部门的做新项目指导，忙活一天，日暮西沉时回小院，冰箱里开一听酸梅汁，小院里搁一躺椅，摇摇晃晃挺悠哉。
一大片藤蔓爬了东墙角，绿蔓里缠绕的紫色牵牛，墙角下两盆茉莉，花期还没到，只生了星点白色花苞。最多的还得是兰花，养了有小半院子。丁若虚旁的不说，养花是真上心。
“还傻坐呢？带你吃饭去。”铁艺镂花门让人打开，丁若虚三步作两步，夺了他的酸梅汁，喝个底儿掉，“见鬼了这天气，怎么上个月过完了三伏，这阵子还这么热。”
“就你和我？”王易木没瞅着蹭饭的俞辰捷，顺口问他。
”小侯那边前两天刚结束一个课题，谁知道他们上哪玩去了。”丁若虚摆摆手，“骑车带你还是走着去？就学校后门的落日餐厅，也没几步路。”
落日剪树影，海港城市的黄昏处处铺的玫瑰金。王易木伸手够树梢，余晖落他一手，沿他指骨游走，金灿灿亮闪闪。丁若虚也学他去够那光斑，一触及放，眼神带了眷恋。王易木想起来，俞辰捷早先和他讲过的。
丁若虚爱世间一切有品位有格调的东西，某些时刻，他能在玫瑰与面包这个永恒命题里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那人是坚定的浪漫主义者，相信这世间唯爱和浪漫不死。
“你最偏爱的还是兰花吧？几年不见，又添了别的色。”王易木想起那半院兰花，而今看来，玫瑰杳无踪迹，兰花还是半院，先前半院黄白，而今添了紫。
“谈不上最喜欢。牵牛灵巧，海棠热烈，茉莉生动，各有各的好。”丁若虚想起那院花，又看王易木，笑意隐在眼尾眉梢，“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兰花吧，红为贵黄为稀，素为珍绿为上，这几色都是上品。我偏爱黄白，好看里最名贵，名贵中最好看。我爸喜欢紫的。那几株紫兰原是他养着的，他不在了，我就挖来照料。我原先嫌紫色太艳，过艳则俗，日子久了倒发现，紫色有紫色的好。”
他说得轻描又淡写，笑意隐没后唇角抿成一线，阴影里看不真切。王易木做的是闷头敲代码的活计，最不擅长应对沉默，所幸这沉默并不沉闷，沉闷能无声无息地攥紧人咽喉，而他能在这沉默里怡然自得。
路口转一个弯，弯进学校偏门，他与丁若虚并肩走，沿途招来学生注目，丁若虚就笑着点头招呼回去。快出校后门，丁若虚猛一拽王易木胳膊，带他险避开一辆单车，有些好笑地问：“看我做什么？你倒是看路。”
“我看丁老师宝刀未老，一进学校还这么招人喜欢。”王易木拖长了点音，煞有介事。
“可不是，当年的校园大使呢。”丁若虚谦虚一点头，语气慢慢就藏了点坏，“怎么，后悔当年没抽空听一听丁老师的演讲啊？”
“可后悔了，后悔当年选修课没报个市场营销，没一早目睹校园大使风光无限。”王易木顺着他话头，半真半假。
丁若虚就笑，心说你报市场营销，估计也没可能提前毕业，能修够学分就算你走运！王易木这性子混技术圈再适合不过，丢上名利场，早晚要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他想起最初和俞辰捷做生意那两年，俞辰捷那倔脾气不愿靠祖荫，丁若虚就陪他白手起家，俩人天南海北瞎折腾，虽不至于给人当孙子，但也端不成少爷的架子，其中艰难辛苦冷暖自知。料想那两年王易木也不好过，丁若虚不愿与他提这茬。港口正日落，糟蹋这良辰好景就是罪过。
于是他话头一转，提醒王易木：“等下看菜单，他家咖啡不用点，这几年越做越敷衍。红酒和香槟不错，档次没降，口感照旧。”
落座点菜，王易木翻描金菜单，凑近丁若虚小声使坏：“可是我突然有那么点想喝咖啡。”
“他们现在只做浓缩意式，或者浓缩美式，一杯下去你能通宵到明早。”顿了顿，丁若虚用服务员听不见的音量放出杀手锏，“而且他家的咖啡，最近喝起来有股正宗的老北京豆汁那味儿——”
“丁老师的味觉不同凡响。”王易木皮笑肉不笑地和他咬耳朵，把洋文描金菜单塞到他手上，丁若虚看也不看，勾一瓶香槟。
“良辰好景，篝火映烛光，美酒许良人。“
他说得动情。像是方才明明二人对坐合适，丁若虚却执意要坐他旁边。王易木笑他，说对坐像生分的联姻相亲，挨着坐又很像不正经的约会。丁若虚也是这样反问他，难道你不愿意和我约会？又带了点笑戳穿他，木木，你明明在口是心非。
“约会正经，人未必正经。”王易木瞥一眼他，饶有深意，“有人就爱往自己脸上贴金。”
丁若虚笑得很坦荡，旧事重提，说八百年前丁老师可带你来这儿吃过饭，王易木同学，你说正经不正经？王易木继续皮笑肉不笑，说商学院和理工学院隔了大半个校区，你也就商学院嘚瑟嘚瑟，可别好为人师上瘾。出了校门，你要照年龄喊我一声哥，我也能应你。
插科打诨，杯光酒影，香槟点来只不过喝个气氛，此刻却也上了头。夜幕笼罩沙滩，夏夜篝火年年有，不过岁岁年年人不同。王易木支着脑袋看丁若虚，看酒气在他面上蒸一团红晕，又看外边篝火，六年前在那儿就着篝火开晚会的年轻人，现在都去哪了呢？
“哎，刚毕业在学校当研究员那两年，天天熬大夜，红酒煮论文。”丁若虚随他去看外边篝火，“刚刚在路口，我话没说完呢，就让你给岔开了。“
王易木收回目光，丁若虚正低头把玩那支高脚杯，状似漫不经心，但他似有所感。
“还是该告诉你。我不想话说一半，今夜辗转反侧。”丁若虚与他相视，“我还是最偏爱玫瑰。”
“你这偏爱来得空口白话，”王易木垂眼不看他，“半院兰花不掺一株玫瑰，叫人怎么信服？”
“先前养过小半院，在外头风浇雨淋，开过一季就枯了，那是我招待不周，玫瑰不肯叫我养着。”丁若虚仍旧看着他，看着他，声音放得太轻，要沉进不远处的浪潮声里，“我想的是要与那玫瑰长长久久，先前能力不足，而今近乡情怯，只敢寻人用精巧工艺打上一些，屋里放着，心里念着。”
王易木抬眼，撞上他目光，忽然就笑了。
他小声说：“丁若虚，真要这么喜欢我，就不能再等等我？”
11.
王易木要回华北的那个午后，夏天还没走到尾巴，依旧是港口城市的大晴日。
明明飞机更快捷，王易木还是固执地要定船票，就像他上次离开时那样。丁若虚不解，压下心里飘忽的不安，王易木却像是看穿了他，握了他的手，说：“早答应过你，我还要回来的。”
他没说的是，坐船才能看见南方的海，看见这片海我就想起你。
丁若虚回握住他的手，那时他们在大巴上，大巴只载了半车人，余下半个车厢让窗外照进来的葱茏绿影塞个满当。王易木又要看车窗外，丁若虚用了点力缠住他手指，语气有点罕见的不讲理：“不许你看窗外。”
“不看窗外看哪，看窗里？”王易木觉得好笑，回头来却见着丁若虚微垂着眼不看他，情绪都敛在眼瞳里，不肯再说半个字。他明白过来，“树影不好看，我看你。”
王易木如愿以偿地看到他垂了笑的眼尾。
他想起前一个黄昏，丁若虚带他吃完烧烤就拉他去花鸟市场，市里最大的花市离大学城很有段距离，下车时地平线已吞掉小半边落日。丁若虚拉着他进花市逛，花鸟虫鱼都难让他驻足，他直走到里边拐角的一摊，王易木跟着绕过转角，让一铺的玫瑰迷了眼。
“你给我选上一株吧，”丁若虚看着他，面上带笑，“选一株你最喜欢的。”
“养在你那半院兰花里？”王易木俯身一株株去看，不忘顺带扎他，“万素从中一点红，忒没品味，暴殄天物。”
这是原封不动又给他刺回来了。丁若虚失笑，觉着俞辰捷这段日子很欠收拾，该漏不该漏的全给漏了，而后正了色：“这株我要养屋里的。”又说，“事关你个人形象，你要认真选。”
夕光照窗棂，窗外花草伶俐，窗内玫瑰妖冶。
码头在六年时间里经过数次扩建，丁若虚极少光顾这地儿，险些带王易木迷了路。离开船还早，他们也不急，就在码头慢慢晃。丁若虚让王易木看斜前面，渡船方归港，年轻男生迎女孩下了舷梯，顾不得行李，先把人紧紧搂怀里。丁若虚的语气很斩钉截铁，他说我会在这儿再一次等到你，像他们一样。
王易木掏怀表看时间，铜制怀表保存得很新，表盘里丘比特追着玫瑰跑。指针指向两点一刻，他把怀表竖给丁若虚看：“丁若虚，我要走啦。”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个软皮本子，塞到丁若虚手里。丁若虚要打开看，王易木按住他的手，“礼物，秘密。”
靠近海岸，湿咸味儿弥散在日光里，镜片沾了海雾，王易木取下眼镜用衣角蹭。他蹭得心不在焉，眯眼去看不远处的海，日光过了那片蓝，映他眼底波光一片。
丁若虚上前来覆住那双眼睛，掌心里睫毛颤动，他低头落下一个吻。吻在额上，掌心也像沾了湿咸海水，浸透他的生命线。
那湿咸触觉像黄昏时潮涨留痕，潮湿掌心是他的岸。
“这次换我目送你离开。”丁若虚送他上舷梯，对他眨眨眼，“你只管往前走，落日时海上好风景，不要回头看。”
船驶入海，日光晃人眼，王易木看着丁若虚成一团模糊暗影，白色衬衫融在海水里。海水浸过日光，成一方琉璃，琉璃裹的是玫瑰小院，是暮色日沉，最后化做一个丁若虚。他要将这琉璃随身携带，来日跋山涉水归还于他。
他是这港口独属他的一湾海，归程亦作来路，他让他对来日有所期待。
12.
丁若虚在黄昏时回到小院，镂花门带起一阵风，风里兰花摇曳，他一眼不看，径直回屋关上门。
暮色斜透，玫瑰开在窗台上，嫣红底儿金色边。丁若虚站在窗前，眼里不见兰花生姿，只有玫瑰逗残阳。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那软皮本子，庄重得像在举行肃穆仪式。
内页留了白，里边只压一枚铜制书签，镂空纹路繁复，雕的错落两枝玫瑰。暮色流转浮尘，古铜上两点红，像是活过来了，妖冶得缠绵。
“这枚书签我曾见过的。”丁若虚兀自想起这么一句，笑着呸两声，暗道好不吉利，宝黛二人身不由己，只做得封建深宅的提线木偶；但他要王易木做自由飞鸟，亦要他做向暖南雀，心念他的旧窠巢。
外边彻底暗下来，玫瑰吞掉最后一道金边，丁若虚神思游荡在暮色里，飘过那片海，替他去瞭望一个看不见的远方。
深夏晚暮暖，但或许北方初雪覆上凋零草木时，南雀就要归巢了。
—END—
包含前篇约2.4w的故事终于讲完啦。这几天可能会在文末补一个小小的细节梳理，不太重要，可以不看。
希望能喜欢这个故事，阅读愉快！
【轩源】宋十一
*伪现实向 10k 一发完 HE
*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就不剧透了 记得看到最后
我是在酒吧喝酒时遇到那个男人的。
还没清楚打上个照面，人先风风火火地冲到跟前拽着我手腕往外跑，劲儿大得不行。
明明个子骨架都比我小一号，却把我拖行得踉踉跄跄。
我自认为是个脾气还不错的人，却还是被这位荒唐的大哥搞得有点恼火，出了酒吧甩手甩得很重。
“你干嘛啊你？”我蹙着眉头问他。...
*伪现实向 10k 一发完 HE
*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就不剧透了 记得看到最后
我是在酒吧喝酒时遇到那个男人的。
还没清楚打上个照面，人先风风火火地冲到跟前拽着我手腕往外跑，劲儿大得不行。
明明个子骨架都比我小一号，却把我拖行得踉踉跄跄。
我自认为是个脾气还不错的人，却还是被这位荒唐的大哥搞得有点恼火，出了酒吧甩手甩得很重。
“你干嘛啊你？”我蹙着眉头问他。
昏昧灯影下那人抬头看我，背后是霓虹灯火和不息车流。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委屈又忧郁的一眼，瞧得人有点词穷。
“别喝酒了。”他声音清亮好似少年，却非常理所应当地对我提出这样爹味十足的要求。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高中教导主任呢，这么爱多管闲事。
忍住发笑的冲动，我尽量委婉地问：“您是哪位？”
没想到更离谱的还在后边等我。
那人静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开口时却牛头不对马嘴。
他说：“我喜欢你。”
我去，这话比北京深秋的风还醒酒。
喝了几杯我本有些微醺，被凭空出现的男人突然表白，吓得我骤然清醒，恨不能在大街上转身就跑。
但人都是视觉动物，面对这样好看的人，会忍不住心软地给他找找理由。
“大哥，你是不是喝多了？”我指着自己说，“我是男的，我不喜欢男的。”
那人眨了眨眼，弯起嘴角对我笑，猫一样柔软的唇线给他深俊清朗的眉目平添几分脆弱。
他说我没喝多，我也不喜欢男的，我只喜欢你。
救命，他在说些什么啊？
如果此刻我是观众，看到这样的桥段一定要尴尬到蹦起来尖叫。
但好死不死我成了主角，于是只能傻逼一样杵着不动，心里折磨到像被一万只蚂蚁挠。
面皮上不动声色，心里哀嚎连连——我小宋老师十八年积德行善，怎么摊上这么荒谬的事儿。
用尽所有礼貌修养，我才能义正严辞地伸出手摆摆，微笑着说出那句：“谢谢哈，婉拒了。”
那人没为我的回绝羞恼，倒像是觉得我的话好笑，在那边自顾自笑了起来，看我的眼神甚至有点慈爱的因素在。
他们男同都这么抽象的吗？还是说我这种十八岁的男大学生正中这种成熟男同的喜好？
我更害怕了，合理怀疑起眼前这个男人的精神状态。
“没关系，毕竟我们现在还不认识。”他拽了拽我的衣角，“我给你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还在目瞪口呆，他那边已经不徐不疾地开始了自我介绍。
张真源，二十九岁，身高183……
他理所应当的求偶行为让我怀疑我脚下的土地不是祖国，而是日不落帝国。
好猖狂啊，难道是我落后于这个时代了？难道男同已经合法了？
我把他拽着我衣角的手扯开，我说我要报警了哥，你住哪家医院啊？
张真源的手还在我掌心，他的手指出乎意料的凉，几乎和他的银质尾戒是一个温度。
我这才注意到，这十一月份的北京城，他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就在外面晃悠。
可能是酒精在血管里烧灼，我总觉燥热，而他那冷玉般的手与我肌肤相贴，我竟没有想象中的恶心排斥，反倒有种熨贴感。
我时常搞不懂自己，比如在这种时候，我会停留于和一个男人手指交握。
这也不算奇怪，毕竟我总是在停留。
“停留”是在庇护下驻足，而对我来说可能“漂泊”这个词更贴切。我是找不到归宿的漂泊者，那家酒吧是我固定的停驻点，我总是会去那儿坐坐，像在漫无目的地等待一个为我而来的人。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十八岁男生间歇性文艺病发作，我向来爱想太多。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走。”张真源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答他，我叫宋十一。
很孤独的名字，和今天这个满大街行走着光棍的日子很符合。
“十一。”张真源轻声叫我名字，大抵是有晚风掠过，和着他的呼唤，激的我心头一颤，“我喝多了，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我又开始搞不懂我自己了。
我居然答应了他。
我边跟在张真源身后走边唾骂自己，难道真的是因为看这人长得好看心软吗？
不，只是他也没法对我怎么样，只是我比较善良，看他有点可怜……
所以这种在酒吧拉人表白的大龄男同到底哪里可怜了。
我放弃了心理建设，庆幸没有朋友看到我今晚的离奇经历和迷幻操作，不然传出去男同会是我自己。
和张真源走过一个路口，我始终攥着手机，生怕同他产生什么肢体接触。
他倒也没刚才那么勇猛了，像是真的喝多，开始蔫巴起来，只埋头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瘦削的肩线撑起单薄的布料，柔顺的黑发落下去遮住眉眼，不像二十九岁的男人，倒像只有十九岁。
黑色单衣把他裹进黑夜，路灯的光亮再反复打捞起他的轮廓，他就像一颗忽明忽暗的星星，脆弱又安静地伴我身侧。
他似时察觉到我注视的目光，抬起头来看我。
我立刻划开手机锁屏开始装忙，稀里糊涂地戳开了微信上刘文的对话框，而后又误触到刘文昨晚给我发的语音。
那人用米老鼠般的嗓音说着“爱你爱你muamuamua”，让我和张真源之间本就尴尬的氛围到达了新的高峰。
是张真源看着我变幻莫测的脸色先笑出来，他说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的吗，那这是谁啊？
我非常想跟他解释我这兄弟就一傻子，这种骚话张口就来，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干脆转了个方向拿刘文当挡箭牌。
“好吧，不好意思，前面都是借口。”我露出一副抱歉的表情，尽管心里恶心得不行，“其实，你也听到了，我有对象了，所以……”
“哦——”张真源拖长了声音，嘴角依旧噙着笑意，他云淡风轻地说：“我也有对象啊。”
急了，他急了。
我想，这人追不到我恼羞成怒开始疯狂找补了。
本来我还挺不自在的，张真源这么跟我对呛，我反而觉得有趣起来，于是追问道：“有对象干嘛还跟我表白啊？”
“他不在我身边。”张真源答道，“你跟他挺像的，所以找你。”
这下我是真的笑出声了，我说哥，没看出来你玩挺花啊，拿我当你对象替身？
张真源静静地看着我，不置可否的笑笑。
他的温柔如此自洽，好像此刻内敛的他才是真实的，而方才的荒唐戏码是我一场幻梦。
张真源给我的感觉十分矛盾，像是以静默的灵魂拼尽全力去做喧嚣事情。
当然，此时我也怀疑我的过度解读在美化张真源，毕竟他可能真是拿我做异地爱人替身的那种烂人。
于是要通过问询去验证。
他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那你说说看，你对象哪里和我像？”我饶有兴致地问。
张真源看了看我，他说你们长得很像，而且他也姓宋。
还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我把手揣进兜里，示意他继续跟我讲讲他们的故事。
“那你对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吗。”张真源微微眯着眼睛看我，像是在透过我这具皮囊去看另一个灵魂，“他是一个很傻的人。”
他说，有的人会把半分喜欢演成满分，但我男朋友会把满分喜欢装作只有半分。
“哦，我懂你的意思。”我想了想说，“你是觉得他不够爱你，他不表达。”
“不是。”张真源勾起嘴角笑了笑，他看起来有点难过，“是我的问题，他经常会说爱我，只是我总会觉得他在开玩笑。”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不由的替他对象忿忿不平，“人家都说了你又不信，谈个恋爱怎么这么麻烦。”
张真源就好像做错了事一样望着我，他说是吧，真的很麻烦。
可能是因为和他在一起真的很不容易，所以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
“有什么不容易的啊，你这么勇敢。”我忍不住打趣他，“就像追我这样，上来直接表白不就好了。”
“我不勇敢。”张真源低声说，“他比我勇敢，有时候我甚至害怕他的勇敢。”
“他追你的啊？”我微微俯下身去看张真源表情，他垂着眼睫看不清表情，我便瞧他睫毛在脸颊投下的晕影，“他怎么表白的？”
“其实也没有谁追谁。”
张真源大概是看我一副八卦的样子觉得好笑，想抬手把我的脑袋推开，是我先一步反应避让开来。
于是我又在他脸上看到那种失落可怜的表情，让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坏人。
可是我能怎么办，再觉得他可怜，我也没办法喜欢男人啊。
我想解释我的闪躲，嘴张开又抿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张真源也没一直低气压下去，只是用他一贯的温柔语调说起了他和他对象的故事。
“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十几年都一起长大，中间也有分开过，但后来又重逢了。”他说，“后来考到同一所大学，自然而然就确立了关系。”
“就这啊。”有点索然无味，我想这不就是最平凡的竹马竹马吗，还以为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听听。
“不过你们能互相喜欢这么多年也挺了不起的。”我顿了顿，还是决定捧个场，“毕竟现在这样的感情不多了。”
“嗯，谢谢你，十一。”张真源笑起来柔软得近乎天真，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个快要三十岁得男人。
他说，我确实无法再拥有那样的感情了，因为很难找到像他一样的人了。
“他是个很复杂的人，他会用他自己的方式隐忍着爱别人。”张真源在看远处的灯火，“有时我觉得他很爱我，有时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是可爱的，热烈的，勇敢的，又是谨慎的，骄傲的，脆弱的……那时候，我总不知道该把他的哪一面当真。”
他说起爱人来滔滔不绝，像是埋怨，又像是怀念。
我想，爱情里的人真像诗人，张真源看起来是那种不善言辞的人，没想到谈起爱人来这么会说，
我也不太理解他们的感情，毕竟我没经历过。
张真源说完他的对象又反过来问我对象，他说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
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我想到要把刘文编成我对象就眼前一黑，只能用我年纪小随便谈谈没啥感悟来搪塞他。
“我嘴笨，也不懂爱情。”我补充道，“十八岁的小孩就不在你们奔三的成熟爱情面前献丑了。”
“嗯，十八岁确实太小啦。”张真源弯着眼睛对我笑得温柔，“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才十八岁，我们是彼此的初恋，那时候都还很幼稚。”
“他因为我和室友出去玩跟我生闷气，故意在我面前阴阳怪气，装作和别人亲近。然后我也生气，又跟我室友出去喝酒，各种和他对着干。”张真源说起从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看来每个人的初恋都像个笨蛋，看起来很理性的张真源也不例外。
“那你不得把他气死啊。”我对他竖起大拇指，我说要是我对象在吵架的时候跟别人单独出去喝酒，我真要气疯了。
“对呀，他气得不行，跑来跟我哭着表白了。”张真源笑得开怀，“我也没想到，他会就那样说出口。”
“很难得的。他很谨慎，很没有安全感。”张真源笑着，我却看见他眼里深重的心疼，“往后我们在一起的那十年，我时常会想起十八岁时跟我表白的他。他看起来很害怕，害怕被我拒绝，害怕未知的明天，可是他看起来又那么勇敢，像是敢为我放弃当下拥有的一切。”
“我靠。”我低声惊呼，“你们谈了十年啊。”
好吧，我多少有点肃然起敬，甚至开始羡慕这种理想般的爱情了。
“对。”张真源点点头，他说今年是第十年了，中间也分分合合过，但始终还是放不下彼此。
“哎，你俩要是一男一女，估计现在孩子都上小学了。”我掰着手指算了算，侧过身问他：“你喜欢小孩儿吗？”
“喜欢啊。”张真源笑笑，“他说过以后可以领养个小朋友，但又说怕小朋友会分走我对他的爱，哈哈哈哈。”
“幼稚鬼。”我也被张真源的笑容感染了，很幼稚的话语却很真实，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男朋友的心情，“他想在你面前永远做一个小朋友。”
“他倒没这么和我说过，反而说想保护我。”张真源错开眼神去看别处，眉头轻轻蹙着，“可在我看来他才是应该被我保护的那一个，但最后确实是他保护了我。”
对于喜欢的人，总会有源自骨血般的保护欲的。
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但雄性动物的天性大抵都是相通的。
正是下班晚高峰，有车辆变道，贴着人行道疾驰而过。
张真源还在不看路的往那边靠，吓得我给他一把提溜到人行道内侧。
“看点路啊大哥。”我想他真不让人省心，“你要给车撞了就见不到你对象了。”
张真源低头看我拉着他胳膊的手，似乎有些错愕，半晌才抬头对我笑，笑得有点悲伤。
他说我好想见到他。
这谁能舒坦啊。
一个人深情脉脉地盯着你的脸说想见别人。
我立刻郁闷地松了手，忍不住阴阳怪气：“想他你就打电话买机票去见他啊，跟我说干嘛。”
张真源没回答我，眼睫像一湾青稻，眸底的水光是田野下寂静水流，风一吹，眸光闪烁，看得我心里毫无来由地难过起来。
有些晦气的想法在我脑海中逐渐冒头，比如他和他男朋友迫于世俗的压力分开了。
嗯，毕竟都快三十岁了，家庭肯定会施加很多压力的。
我喜欢想这些稀奇古怪的可能性，此刻结合张真源前面的状态和语气，我更是笃定我的猜测是对的。
这下轮到我为自己揭人伤疤感到抱歉了。
果然双鱼座的第六感是很准确，张真源确实好可怜。
“你是不是很难再见到他了啊？”我委婉的问道。
张真源的声音很轻，他说，算是吧。
这下这个爱情故事就不平淡了，有点曲折虐心了。
我伸手安慰性的拍拍他单薄的肩背，我说想开点张哥。
这张哥喊出来异常顺口，我自己也觉得疑惑，顿了顿才继续输出。
虽然你们可能不会再重逢了，但至少你们相遇过啊。
十年相爱的时光不会被抹去的，在一起真的很不容易，曾经幸福过就好了。
“张哥，我知道你还是很爱他，别勉强自己找什么替代品了，先跟自己和解吧。”我抬手蹭了蹭鼻子，小声拆穿他，“你一看也不像那种到处拉人表白的人，他要是知道你这样肯定也会难过的啊。”
“那你觉得我像什么样的人？”张真源微微仰头看向我，他说，你第一次见我，你能有多了解我呢。
我胜负欲一下就上来了，一五一十地和他认真掰扯：“我看人很准的好不好，你一看就是那种谈恋爱都闷声不吭的，你说你男朋友隐忍，你肯定比他还要更能忍，有话不说在心里憋着，你们俩谈恋爱就跟拉锯战一样，主要靠猜过日子。”
“感情这个东西呢，还是要表达的。当时你们在一起肯定也没想到日子是有尽头的，可能今天好了明天就散了。如果从前你能多和他说些喜欢和想念，也许现在就不会这么遗憾了。”
“不过可能爱情的一部分就是在分别中完成的吧，分别以后才能醒悟过来你们曾经有多相爱。”
张真源被我的话说到愣在原地，他说，你从哪儿学来这些的。
“看书啊。”我笑着说，“你都二十九了，还得我这个大学生来教你谈恋爱呢。”
张真源也笑，又是那种让我手足无措的温柔笑容，他问我看的什么书，小小年纪说得一套一套的。
我回答他，是王小波的那本《爱你就像爱生命》。
张真源怔了怔，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太清。
似乎是说——你真的看了……
尾音被吞没在他紧接其后的问句里。
他问我，看这本书干嘛。
“看书还能有什么目的，想看。”我嘴硬了一句，还是忍不住对着他湿漉漉的眼神坦白，“好吧，我是想学习下，我不太会爱人，就多看看书，希望谈恋爱能用上。”
张真源开口的时候哽了一下，而后拿出大人做派教育我：“好好在学校学专业课，别学谈恋爱。”
我叛逆地跟他对呛：“那你好好工作，别……”
话说到中途被他截住，他顿了一秒才说完那剩下的半句话。
他说，你已经很会爱人了。
我给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就用笑来掩饰。
我说好恶心啊，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爱人，我自己都不知道。
张真源只是勾起唇角笑笑，没有回答我，神秘兮兮的。
他指了指前面路口转角处的公寓，他说，十一，我快到了，谢谢你今天送我回家。
没想到竟然已经陪张真源走了这么远。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竟比等待的分秒流逝得快那么多。
我有点着急，有很多词语和零碎的句子涌上喉头，想再和张真源多聊一会儿，或者再听他多说一会儿他的故事。
但我不擅长挽留，只能努力做个体面的收尾。
既然张真源夸我会爱人，我想，那我就送上些真心的祝愿吧。
我抬手蹭了蹭鼻尖，喊他张哥。
“张哥，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还是找个人成家吧，别活在过去了。”
“谢谢你，十一。”张真源笑笑，他说但我已经有家啦。
“啊？”我困惑地朝他眨了眨眼。
“去年他说要带我去英国办一场婚礼，虽然后来婚礼没办成，但在我在心里早就已经跟他结婚了。”他说道，“毕竟他已经喊了我很多年老婆了。”
我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是震惊于他的坦然直白还是别的什么。
但他眼里有那么多的缱绻和眷恋，我想，无论我再怎么开解他大概都是于事无补的了。
说真的，我还挺羡慕那个男人的，能拥有张真源这样一个爱人。
哪怕不能在一起，至少拥有过，并在他心中留存至永久。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尊重祝福。
我只是个路过的替代品，能听一听他们的故事消解我的寂寞已经足够。
“好吧。”我停下了脚步，“那我就送到这里啦。”
张真源站在秋风里抱着手臂，温顺地点头。
我抿了抿嘴，还是没能忍住把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肩头。
虽然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我不要作为别人的影子活在张真源眼中。
那么。
“我走了，希望你天天开心。”我帮他把外套的领口拉到一起，盖住他的脖颈，免受秋风的寒凉。
“好，你也是。”张真源拍拍我的肩膀，他说要开心啊十一。
他在笑，可是眼睛却像要哭，我一眼就能看出。
鬼使神差般地，我伸手去点他的嘴角，轻轻的往上提出微笑的样子。
指尖触到他温凉面颊只一瞬，我便骤然清醒于我这举动的冒犯唐突。
张真源好危险，他把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心跳快得像做错事的小孩，匆匆忙忙收回手，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方便逃跑。
“完了，我寝室楼门禁要到点了！”我冲张真源胡乱挥了挥手，我说我先走了哈张哥。
张真源站在原地冲我挥手，他说，再见，小宋。
再见。
我转身跑进这座城市的喧嚣灯火中，留沉默不语的那人站在原地。
我跑得很快，像是真有门禁等着我去赶。
但其实没有，我在为谎言而奔跑，也为永无止尽的等待和迷惘去破开猎猎风流。
我把外套留给了张真源，只剩一件白色单衣。
像落进闹市的落单风筝穿行在绮丽喧哗的灯火中，离开他之后便断线，不知这风要把我吹向何方，只知道此后又是没有尽头的等待，等待一个永远不会走向我捡起我的人。
十一是好孤独的数字，两竖符号让我永远行走，却没人供我停歇。
孤独是铺天盖地的网，秋风可以从中穿过，但我却不能。
我只能漫无目的地奔跑，风从我指缝中穿过，那是大地亿万年亘古不变的呼吸，我却恍然觉悟曾与它在某段陈旧岁月中相逢过。
只是当时我的掌心不该这么空。
红灯拦住了我奔跑的脚步，于是和众人一起在人行横道前驻足，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
缺了什么。
我的掌心缺了什么，心脏也跟着塌陷下去一块。
低头看我的左手，尾戒在昏黄的路灯下发出幽暗的银光。
手指攥起又松开，我想起那样的感触，是金属刮擦，十指相扣。
曾有同样戴着尾戒的手与我相牵，跑过一个又一个红绿灯交错的路口。
暗橘色路灯把梧桐树影勾勒，秋风吹落叶片，落在盈满流风的少年单衣上。
一黑一白的情侣卫衣，一模一样的银质尾戒。
我的十八岁和他的十九岁，我一生有且只有一次的初恋。
那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队友，知音，哥哥。
幼稚鬼太在意爱和被爱，好不容易走出被约束的乌托邦，占有欲和不知餮足的渴望便在校园里肆意疯长。
那天是光棍节，满大街却都是成双成对的爱人，我一路跑去酒吧夺了他的酒杯拽着他往外跑，把相爱的世人看在眼里，更触景生情地悲伤起来。
恨性别和职业，恨好多双眼睛和注视，恨我不能和他一样牵着手相爱。
于是和他说些怪腔怪调的话。
说你和他一起挺好的，就留我一个人吧，反正你现在有新朋友，也不会再管我，这破节日就是为我而生的，我就一辈子一个人孤单死。
说我以后改名叫宋十一好了，这名字适合我。
他就顺着我喊十一，说这名字还挺好听。
他太知道怎么拿捏我了，我的口是心非他明明知道却不反驳，铁了心要和我犟到最后。
我徘徊那么久，欺负他那么久，最终还是败给他的不动声色。
倾诉爱意时所有的自矜和自卑都化在眼泪里。
我说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我说你不要跟别人一起，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我跟他表白了，以非常不体面的方式，哭得好像小时候他离开我那次。
不过儿时是为纯粹的不舍而哭泣，要说出秘密却要流太多不具名的眼泪。
为恐惧、不安、心酸、和避无可避的爱。
很笨拙，笨拙到只会一遍遍重复“我喜欢你”。
真苍白，他妈的，明明为这样的时刻准备了好几年，那些书不知道都看哪儿去了。
但他答应了我，他看起来平静的像我是喝多了发疯一样，冲我矜持地点点头。
于是我真的发疯，我说口头答应不算，我要证据。
他这才说话，腔调低慢，他说要不你拿个章盖我身上，让全世界都知道。
他再激我我不敢保证我会以怎样荒唐的形式不计后果的为他“盖章”。
所幸他是会看我脸色的，只调侃了一句便从包里掏出一只尾戒，和他右手上那只一样。
他为我戴上戒指的时候我的手指有点发抖，但我嘴硬，我说，好啊，原来上次去环球影城就准备好了要跟我谈恋爱。
他也不甘示弱，扯扯自己身上的黑色卫衣，说那你送我这件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好了要跟我告白。
门禁是太好的理由，让我摆脱被他反击的窘迫。
书里说得对，先表白的人真狼狈。
我牵着他的手在秋风里一路狂奔回学校，掌心沁出热汗，而他的手还凉得那么冷静。
昏黄路灯也替他瞒住心动，直到跑到宿舍楼下便利店我才敢认真瞧他，便利店冷白光线下我才发现他脸颊红红，眼也红红。
他声音有点发抖，他说我们这样真的可以吗？
十几岁的少年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但我回答他，可以。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掉了一滴眼泪，又急匆匆地抹去。
他的心接纳我时，我没能留住他为我哭泣的那瞬间，而往后他以身体接纳我的每个寂静长夜，我都攥住他的手腕让他无法把泪水擦去。
喘息、汗水和眼泪，我想把他为我动情的画面永远定格在脑海中。
要一遍遍问他喜不喜欢，问他爱不爱。
他爱人的本领好似爱神阿弗洛狄特，却羞于对我说出那三个字，逼问和侵占下哭着说出口的爱给不了我安全感，我却从没想过我爱他的方式也留给他同样的危机性。
相爱的这些年，周遭知情人都说我有疑心病，神经质般地质询着他和我的感情。
而他又何尝没有疑心病，我说出口的那些爱意他置若罔闻，只当我是会耍嘴皮功夫的小朋友。
那本书我看了好几遍，却背不住里头漂亮话语，遇上他反问我如何爱他，只能笑着耍赖般说句，爱你好像爱生命。
我爱他的心如生命之火长明，他的眼神却反倒黯淡下去。
年少时候犯的错都要一桩桩还的，在他沉默爱我的那些年里，我还不懂该如何爱一个人，错位的成长周期把我们锻造成了难能沟通爱意的哑巴，距离最近的时候我栖息在他身体里，却觉得他才是那只随时会振翅远走的飞鸟。
打开手机，我这才注意到微信聊天框里刘文给我发的上一句话。
——轩哥求你好好吃药行不行，我跟你发誓，等你病好了就会等到他来找你了。
刘文没骗人，他真的来找我了。
可刘文说得也不对，因为他每天都会来找我，哪怕我病没好。
绿灯亮起来，人群海海，步向路的对岸。
而我逆着人流奔跑，风筝的线扯着我回到他身边。
回到儿时初次遇见，山城的别后重逢，飘落纸花的盛大舞台，和他并肩走过的校园，所有的眼泪和吻，牵过的手相抵的鬓角，从镁光灯下到无人知晓的暗角，那是我和他艰难走过的相爱岁月。
我的病是遗忘，把回忆删除，留下朦胧抽象的等待。
遗忘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队友，知音，哥哥，爱人。
遗忘张真源，一次又一次。
我庆幸能用这该死的遗忘保护他，能在汽车相撞的那一瞬把他护在怀里。
分不清脸上的是血还是他的眼泪，如果给我点时间我会特别傻逼的问他，跟你说过爱你就像爱生命，现在能相信我了吧？
但清醒的时间的太短了，短到我甚至无法去遗憾这次留不住他的眼泪，我总希望看到他为我动情得更多一些，而那时，我第一次叫他不要哭。
可张真源是那样执着的人，爱着我的这些年他经受的痛苦甚至比幸福多，医生一定劝过他，更不用说刘文他们，而他却倔强地不肯和我一起遗忘。
我都记起来了。
我永远要执着地去十年前那家酒吧，傻傻地等待十年前我第一次拥有他的欢欣。
这一年里他无数次这样出现在酒吧里带走我，无数次跟我表白，无数次跟我说我们之间的故事。
那在相爱时他跟我说不出口的爱，在我遗忘的这一年里他补偿了我几百次。
我跑回到街角时，张真源还坐在门口，披着我的外套坐在那里，小小一团。
我想起他小时候也是这样，每次吃饭就把自己窝成这样矮矮的一只。
我像做了一场梦醒来，恍然发现已这样默默看了他十余年。
张真源看到我跑回来十分惊讶，站起身时外套掉了，他又俯身捡起来，不知所措地观察我的神情。
我不敢开口，我怕我一开口就要话不成句，哭成十八岁那年的笨蛋。
于是张真源又预判我如过去那样陷入遗忘和迷茫的死循环。
他走上来把外套为我披上，解释道他是我邻居，捡到我被风吹落的外套。
“对了，我一直住在你家楼下，但你应该还不认识我吧？”张真源被冻得鼻尖通红，却还是对我笑着自我介绍起来，“我叫张真源，今年二十九岁，身高183，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希望能成为你的……”
“老婆。”我打断了他。
我问他，你每天都这么演吗。
风筝找到了线，但眼泪没有，于是像碎掉的珠子，胡乱地滚落在脸上。
张真源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喊我亚轩。
我把他搂进怀里时，他抱我抱得很紧，好像我是下一秒就要破碎的美梦。
他在我耳边着急地一遍遍说着爱我，生怕我马上又要变回那个一忘皆空的傻瓜。
我爱你，亚轩。
我爱你，亚轩。
我爱你，亚轩。
可不可以不要忘掉我。
原来我不是孤独的宋十一，我是和张真源相爱的宋亚轩。
十八岁的宋亚轩做梦都想听到张真源说我爱你，二十八岁的宋亚轩却低头吻住张真源，不忍听他说下去。
医生惊讶于我的恢复原因，和我们复盘了一遍找回记忆的全过程，依旧没发现张真源这数百次的失败重复是如何在这一次获得成功的。
我想，也许是与十八岁那年相似的气温和晚风，也许是有神明都为张真源的执着动容。
我握着张真源的手发呆，看窗外落叶簌簌的梧桐，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十八岁时怎么也背不住的那本书。
风吹拂过回忆里泛黄的书页，少年时的张真源在时光里对我回过头来。
我低声背出那句话，十年前表白时没能用上的，填在了十年后的康复日记上。
——因为什么都不是爱的对手，除了爱。
END
灵感来自一年一度喜剧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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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真百鬼夜行 棍爱】佛呓众生
棍爱 微泗源
全文6K字
请勿上升，酸q
懵懂无知小和尚X嗜血狂魔白骨精
年度狗血大剧✔️双向救赎梗✔️
全是缘分✔️一见钟情有✔️
夜深了，闷热的风打在看门小师傅身上，寺庙前的红灯笼忽闪忽闪，树叶窸窸窣窣的响着，与夏日有着反差的阴森感。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而在黑夜里最容易产生恐惧。
小师傅烦闷的扇着扇子，身体不自然的蜷缩，嘴里嘟囔着志鑫师兄。
“志鑫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害怕……”
今天朱志鑫要出门，而自己为了在师兄面前展示强健的体魄和强大的心理素质...
棍爱 微泗源
全文6K字
请勿上升，酸q
懵懂无知小和尚X嗜血狂魔白骨精
年度狗血大剧✔️双向救赎梗✔️
全是缘分✔️一见钟情有✔️
夜深了，闷热的风打在看门小师傅身上，寺庙前的红灯笼忽闪忽闪，树叶窸窸窣窣的响着，与夏日有着反差的阴森感。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而在黑夜里最容易产生恐惧。
小师傅烦闷的扇着扇子，身体不自然的蜷缩，嘴里嘟囔着志鑫师兄。
“志鑫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害怕……”
今天朱志鑫要出门，而自己为了在师兄面前展示强健的体魄和强大的心理素质，主动揽下了平日里朱志鑫做的事。
“不过师兄……今天可是中元节啊……”
朱志鑫虔诚的跪在墓碑前，头上是乌压压的竹叶，树梢上几只黑色的乌鸦眯着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偶尔发出几声刺耳的叫声。而地上积满了枯黄潮湿的落叶，墓碑前插着还没有燃尽的烛火。
“阿娘……我来看你了。”他呜咽着发出哭腔，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他说完这句话，便迎来了长久的寂静。
烛光在风中摇曳，似乎要灭了。
“阿志……”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蛊惑人心的女声，却带着些许诡异的慈祥。
朱志鑫连忙转过身去，用颤抖的声线询问着：“阿娘……你……是你吗！阿娘？”
没有人，只有虚无缥缈的声音传荡在空旷幽暗的竹林。
“阿娘！阿娘你不要走，阿娘！”朱志鑫跌跌撞撞的跟着声音跑到竹林深处去。
他知道今天是中元节，可他身为佛门弟子却信了道教里百鬼夜行的传说，他相信阿娘一定回来找他。
跑着跑着，眼前出现了模糊人影，他喘着粗气，定眼一看，却又不敢上前。
眼前那位绿衣女子和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
眼看“她”又要退，朱志鑫慌乱中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阿娘别走……”真真实实摸到了实体，脑袋在“她”的胸前软软的蹭了蹭，朱志鑫才放心下来。
他怕又是一场幻觉。
可他忘了，母亲这样没有怨气的低阶小鬼，怎么可能有本事幻化出实体。
“我不走…乖。” “她”笑着揽过朱志鑫的肩，一下一下的顺着背。
张真源是和白骨精的亲弟弟，和姐姐一样擅长伪装诱导猎物。
那晚的风和今天一样凄惨，张氏满门抄斩，姐姐被衙门府上的官兵羞辱，含恨自杀。而张真源在保护姐姐的过程中被刺。
张真源那天是十八岁生辰，却永远停在了十八。
后来，姐姐的冤屈和怒火让她成了女妖，在京城扬起腥风血雨，她要让所有人惧怕她，她要让所有人记住曾经辉煌的清河张氏。
姐姐带着张真源入魔，告诉他死后也要让张氏在这腐朽不堪的朝廷上留下浓厚的一笔。
再后来，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去了趟山间，就再也没回来。
不过听以前的黄袍怪，就是现在给太上老君生火的那个关系户奎木狼说，自己的姐姐是被几个和尚害死的。从此以后，张真源咬咬牙就只挑和尚下手。
今天是中元节，阴气重，妖力强，又碰巧看见一个小朋友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竹林深处。
笑死，白送的零嘴张真源会不要？
张真源看得见朱志鑫内心最渴望的东西。他摇身一变，绿衫青丝，挽着发髻。
有十多天没吃肉了。张真源想。
不然他堂堂八尺男儿才不会扮女相，虽然每次他自己都很上头。
“你不是母亲……”朱志鑫闷声哼着，“……但我还是想你抱着我……”
张真源手一抖，被揭穿后双手不知道靠哪，但却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没事吧？这不一模一样吗？1：1完美复刻啊？是神态吗？可脸都是自己变的皮？一举一动全是他的记忆里的啊？
朱志鑫回抱住他，似乎看穿了张真源的想法。
“母亲没有那么高……”他掐紧了张真源的腰，生怕他逃跑。
张真源有什么办法，皮可以做，骨架不能改，所以他不经常扮女相，不然猎物还没他高，那多尴尬。
张真源不喜欢这种被别人掌控主动权的感觉，慌乱之中忘了他可以直接把人掐死带走。
“放开我，你个和尚不知道女授受不亲吗？”张真源挣脱朱志鑫的束缚，恶狠狠的瞪着他。
“你不是女子，”朱志鑫被推开后没有丝毫犹豫的抓住张真源的胳膊，“陪陪我……求你了。”
张真源看着他眼睛，与一百多年前的自己重叠。
自己有何尝没求过那群畜牲放过姐姐。
张真源叹了口气，那丝怜悯涌现，不知道处于什么心情答道：“好。”
张真源怜悯的不是朱志鑫，而是自己。
“好久没有人听我说话了。”朱志鑫拉着张真源走到坡顶坐下，自顾自的回答。
“佛门是清净之地，主持告诫我‘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可我做不到，因为父亲死了，我和母亲被赌坊老板追着还债，母亲……她为了我，为了还债，去了……秦楼楚馆，她……把五岁的我交给主持，自己离开了……”
张真源眼前全是姐姐的影子，他声音放轻柔了许多：“我在听，别哭啊。”
“十年了……主持放我下山，可母亲早就死了……你……相信轮回报应吗？”朱志鑫直愣愣的盯着张真源，希望得到一个答复。
“哼，我才不信。”张真源偏过头去，“我难道前世十恶不赦？才换我今生满门抄斩？”
“我的命，永远都是我的。”
张真源说完后尴尬的看了一眼朱志鑫，毕竟对方是从小耳目濡染佛经出来的孩子，换个僧人看他如此对佛祖不敬，直接得和张真源干起来。
朱志鑫到是很冷静，他对着月光喃喃：“我也不信。”
沉默，又是沉默。
张真源开口：“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你不会觉得我是鬼吗？”
“是人是鬼重要吗？”朱志鑫说话时喜欢看对方的眼睛，就像现在。
“……那我是吃人的妖呢？”张真源存心逗逗他。
“你是好妖，你没吃我。”朱志鑫认认真真回答。
张真源被他弄笑了，想自己白虎洞门口一堆残骸，居然有人说他是好妖。
“行，我是好妖。”
张真源拍拍屁股准备走人，朱志鑫看着背影喊话：“我叫朱志鑫，你叫什么？”
“张真源。”他觉得没必要瞒着朱志鑫，干脆报了本名，“走了，有空再来。”
“好！我每晚都在青鸟寺，有空你就来找我！”朱志鑫扯着嗓子喊话。
“行。”张真源懒洋洋的挥了挥手，往山林走去。
回到白虎洞，张真源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一直是女装扮相，而且还和别人聊了那么久。
那小和尚不会把他当变态吧？张真源无奈扶额。
转眼即逝又是一个月，张真源突然想到朱志鑫的邀请，明明就只是自己的客套话，可又不忍心放别人鸽子。
青鸟寺在白虎岭的山腰，张真源没飞多远就到了。
亥时左右，张真源看见朱志鑫提个灯笼从寺里走出来，明晃晃的照着他。
张真源没法进去找人，阵法抵御这一切邪祟，他只能在外面等。
“真源哥哥！”他看见了张真源，压低声音跑了过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我说到做到。”张真源挑眉。
今天的皮是自己生前的模样，他对着副皮囊有这极大的自信，上挑的眼尾，高挺的鼻梁，还有嗜血的尖牙。每一处，都透露着危险与妩媚。
“……这是真正的你吗？”朱志鑫在台阶上坐下，连风都变得温柔许多。
“是我的皮，但不是真正的我。”张真源说着矛盾的话，却显得格外合理。
朱志鑫“哦”了一声，就不再吭声。
“我活了十八年，却存在于这个世界200年多年。”张真源望着月光，眼底是说不清的情愫。
朱志鑫抱了抱他，安慰着：“一个人，很痛苦吧？”
“没有。”张真源倔强的喜欢把所以委屈咽在肚子里。
朱志鑫笑了笑：“只要我还在，你就不是一个人。”
“我本来就不是人……”张真源眨巴眨巴眼睛打破氛围，“不过还是谢谢你啦，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这样的话的人。”
姐姐从没有安慰过张真源，她的眼里家族和利益排在首位，张真源理解她，她是嫡女，她永远在意家族辉煌与盛衰。她爱她的弟弟，但更爱她的家族。
朱志鑫一下搂住张真源的腰，指着月亮旁的星星，说：“人死后会进入轮回，他们的故事会变成繁星留在世间，他们是永生的。”
张真源主动理解为朱志鑫只是15岁的小孩是出于好心，就没有挣扎，还反驳道：“永生有什么用？阴阳两隔才不喜欢！”
可不喜欢有什么用，还不是阴阳两隔。
朱志鑫刚想张嘴，身后就传来师弟的叫喊：
“师兄！老师傅找你！我帮你看着就好。”
朱志鑫连忙答应，刚想告别可一转身就没了张真源的踪影。
他小心翼翼走到主持边上，询问：“师傅有什么事吩咐弟子。”
“缘觉啊，你母亲的事你前几天应该知道了，但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一切随缘，一生随缘，才能自在。”年过古稀的主持依旧容光焕发，絮絮叨叨的告诫朱志鑫。
缘觉，是主持给他起的法号。可朱志鑫觉得自己怕是一辈子都修炼不到那个境界。
“……等等，”主持刚想放他走，鼻尖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你……是不是沾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朱志鑫慌慌张张，回答的也模棱两可：“可能吧……”
“缘觉啊，这不是普通小妖，这一定是个凶残暴戾的大妖……你千万不要被迷了心窍……”
朱志鑫点点头，却一点也没听进去。
“你父亲死时，只剩具散落的白骨，而且上面也有这若隐若现的气味……”
朱志鑫瞳孔发大，不可置信的看向主持：“师傅……真的吗？”
“当然真的！”主持丝毫没有犹豫。
朱志鑫浑浑噩噩的走了出去，不敢相信他竟然是杀父仇人。
明明聊的那么好，明明是知音难觅，可突然告诉张真源是害的他家破人亡的凶手，朱志鑫不信，他一定要找张真源当面对质。
可他回到原本呆的地方，张真源却没有回来。
张真源早跑的没影了，法力无边的大主持还在，那么在僧人主场的张真源还是要小心翼翼的做妖，一不小心被看出端倪，自己跑都跑不了。
不到两月，张真源就又想去寺庙门口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过往的施主或普渡众生的和尚赏他一口肉吃。
主要是张真源五个月没吃肉，光吸收天地之精华把人都饿瘦了。饿到了就容易走极端。
恰好雀妖告诉他那个大主持闭关了，张真源又一次扮了女相。
藕色襦裙，桃花发髻，一看就是那种官家小姐，不过这次可是真人皮，从前五个月吃掉的小美人身上扒下来的，自然能掩盖许多妖气从而能穿过阵法。
一早，张真源就扮着女施主的名义进了寺庙烧香拜佛。
边拜边骂。
张真源进了青鸟庙就借了个寮房居住，等到晚上再动手 。
张真源坐在门口无聊的托着下巴，等着有缘人的到来。
日暮时，张真源眯着眼盯上了个富甲商人。
那人长得还行，大约刚刚及冠，气质也是上乘，就是一身珠光宝气，生怕别人不来抢他。
张真源一眼就被他脖子上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
好像是阿娘送他十八岁生辰的礼物，那是驱邪祟保平安的和田玉。
张真源清了清嗓子，直径朝那位商人走去，笑盈盈的问道：“公子，你也是来此地落脚的？”
“对啊，小姐在哪个县城？”他反问张真源。
张真源尴尬的摸了摸鼻头，说：“白虎县。”
“没听说过诶？”那男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嗯……比较偏僻吧？听说这里的菩萨特别灵验，千里迢迢赶来的。”张真源胡编乱造起来很有一套。
“姑娘求什么？”
“求……求姻缘。”张真源没啥求的，喊着佛祖保佑不如自己拼命。
“哦……这样吗？忘了说了，我姓陈，名泗旭 ，那么姑娘，有缘再见。”陈公子回到了自己的寮房，而他就那么盯着陈公子的背影。
张真源磨牙，想着今晚就能“再见”。
夜幕降临，张真源翻进了陈泗旭的房间，蒙着面，想着先打晕，然后拖回去再杀。
佛门重地不许杀生，僧人们对血腥味很是敏感，而且妖力被封印只能蛮力和智取。张真源不敢冒那个险。
他来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些，所以指甲缝里夹杂了些蒙汗药，等会直接塞人嘴里就行。
张真源小心翼翼的靠近床边，看着眼前熟睡的男人，一把捂住他的口鼻。
可他还没接触到，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睛，摁住他的手腕，笑眯眯的看着他：“姑娘，半夜三更找我做甚？”
张真源明显感到手腕一阵刺痛，他痛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恶狠狠的问道：“你是道士？”
是肯定句。
“为民除害而已，算不上什么道士。”那个男人再次抓紧张真源，防止他逃跑。
张真源不想和他扯皮，只想早点走。可在别人的主场根本发挥不了一点优势。没过多久，张真源就被五花大绑的捆进了乾坤袋。
“哦对了，你身上这张皮，和我是青梅竹马。”陈泗旭玩味一笑，拿着袋子出了寺庙。
朱志鑫依旧守在门口，看见有施主那么晚了离开就上去劝阻。
“阿弥陀佛，施主夜深了，邪祟出没，您还是明日启程为妙。”
陈泗旭前脚刚踏出寺庙，后脚朱志鑫就追来，他镇定自若，说什么家中老母生病云云，企图逃走。
佛和道本就不同，如果有道士进寺里抢和尚的活，绝对要先打一架看捉的妖算在谁的头上。
张真源在袋子里挣扎，突然有种封印解除的架势，他明白那人绝对出了寺庙，妖力释放出来，硬生生撑破了袋子，当然也撑破了人皮。
张真源用着原本的脸，当着朱志鑫的面和陈泗旭打起来。
“呵，你干得赢我？”张真源出招快狠准，次次致命。
陈泗旭微微处于下风，咬牙喊着：“喂！和尚！愣着干嘛，不来帮忙吗？”
朱志鑫没动，他觉得一切太玄幻了，更准确的来说，他不知道该帮谁。
打斗声吵醒了熟睡了僧人，他们修炼好的用法攻，修炼不好的直接肉搏。
张真源没想到这么多人，他自己想报复陈泗旭所以打了起来，没有第一时间逃跑，以至于被团团围住。
张真源逃也逃不掉了，身上挂了彩，最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闭眼前，他似乎看见朱志鑫的脸在他眼前慢慢放大。
张真源被收进了莲花灯里。
张真源无语，能一天去两个教会的法器来做客自己可能是第一妖。不过佛教和道教的粗暴炼丹不同，佛教搞感化，天天把他放在大殿里听他们念经。
张真源听了一个星期，他觉得自己都快会背了。
转折来自一个夜晚，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位置有被移动过，他听见了朱志鑫的声音。
“张真源，你杀没杀我爹。有点话你就拍拍灯壁，我能感受到。”
张真源没动，自己从来只挑小姑娘下手，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的。
“好……”朱志鑫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他又问，“接近我是不是你蓄意谋求？”
张真源不知道算不算蓄意，他没想到后面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原先他只是想吃掉他。
眼看张真源没动静，朱志鑫抱着莲花灯，出了寺庙，他法力不强，捣鼓了半个时辰才把人放出来。
张真源出来后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
“坐吧，我不是说过，只要我在，你就不是一个人，”朱志鑫笑了笑，“我和你一样，说到做到。”
“……那假如说，我杀了你的父亲，我是蓄意与你交好，你还会像这样和我说这些话吗？”张真源坐了下来，月光是那样的美好，就那样撒在他的脸庞。
“我会自刎。”他是如此镇定，仿佛在说一个与生命无关的事。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张真源生怕他当真了然后拔剑自刎。
“我知道我不会看错人的，”朱志鑫握住他的手，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他，“这是那个道士留下的，他说，物归原主。”
张真源拿着那个平安扣，眼泪却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母亲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是那么美好那么慈祥。
张真源把东西放好，朱志鑫又问：“如果主持不要我了，你会收留我吗？”
他刚问完这句话，身后就传来一些僧人的叫吼声。
他们说朱志鑫助纣为虐，说有眼无珠，还有人直接骂张真源迷惑人心，蓝颜祸水。
朱志鑫牵着他的手，问：
“你愿意和我一起逃跑吗？”
“求之不得。”
朱志鑫刚来张真源的白虎洞住的时候，在门口一堆白色的东西，差点吓晕过去，张真源连忙发誓，自从遇见他之后，他再也没有杀过人吃过肉了。
虽然想过，但是确实没吃过。
朱志鑫留了头发，张真源就喜欢给他扎头发，偶尔编两个小揪揪，看着真的好可爱。
有了朱志鑫，伙食也变得丰厚起来，张真源出去打猎，朱志鑫就在家里烧饭，比原先的生吃好吃多了。他觉得有朱志鑫也可以放弃吃人这个想法。
转眼间到了朱志鑫的十八岁，他已经长的比张真源还高了，他可以反手搂住他的哥哥，扭扭捏捏的告诉他，我爱你。
我爱你，简单但又郑重的词，却饱含着多少爱意与苦涩。
张真源不像白骨精，更像木头精，把所有爱意归功于兄弟情，他是真把人当弟弟了。
直到一个气急败坏的吻，他才知道，弟弟长大了，再也不是一个小朋友了，可以保护他了。
一吻完毕，张真源勾了勾下巴。
“行吧！勉为其难答应你！”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有你就足够了。
有道是：
曾省惊眠闻雨过，不知迷路为花开。
有娀未抵瀛洲远，青雀如何鸩鸟媒。
感谢相逢。
联文快乐！看文愉快！
彩蛋是泗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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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夏｜泗源｜《一路向西》
豆瓣再组&樱组&心碎超市联文
张真源第一视角
2w3
我是在通州的路边见到他俩的。
陈泗旭领着他儿子……我猜是儿子吧，因为那孩子实在是和他小时候是一个模子照着刻的。他俩就蹲在了路边树下，陈泗旭手里捧着个烤红薯，他儿子眼巴巴看着，陈泗旭侧过头看他的时候小孩又把脑袋扭回去，装作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小孩一看就饿了，陈泗旭也是够可以的，自己吃着红薯就不管儿子死活。我看不下去了，走到他俩跟前，陈泗旭抬头的时候可能就那么0.01秒诧异了，然后火速职业病上身，伸出一只手抓起跟前的肯德基一次性杯，晃了晃里头的几块硬币。我看着他，他看着我，见我没点反应，陈泗旭还从兜里摸...
豆瓣再组&樱组&心碎超市联文
张真源第一视角
2w3
我是在通州的路边见到他俩的。
陈泗旭领着他儿子……我猜是儿子吧，因为那孩子实在是和他小时候是一个模子照着刻的。他俩就蹲在了路边树下，陈泗旭手里捧着个烤红薯，他儿子眼巴巴看着，陈泗旭侧过头看他的时候小孩又把脑袋扭回去，装作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小孩一看就饿了，陈泗旭也是够可以的，自己吃着红薯就不管儿子死活。我看不下去了，走到他俩跟前，陈泗旭抬头的时候可能就那么0.01秒诧异了，然后火速职业病上身，伸出一只手抓起跟前的肯德基一次性杯，晃了晃里头的几块硬币。我看着他，他看着我，见我没点反应，陈泗旭还从兜里摸出了两张破纸———支持微信支付宝扫码付款。
我真的好多年没怎么发过脾气了，现在是一股无名火从胃一直往上蹿，蹿到了嗓子眼里差点喷出来。我忍着不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失态，指着他手里的烤红薯：怎么不给他吃。他当然说的是那小孩，陈泗旭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瞥了小孩一眼，小孩扭过头去不理他，他一脸无所谓的说，饿不死。我真是气得没脾气了，我都懒得管他。我对小孩说，饿吗，我带你去吃饭吧。陈泗旭还想开口，小孩甩都没甩他就站到我身边去了。陈泗旭毫无形象啐了口唾沫，养不熟的白眼狼。小孩看了他一眼说你有养过吗？陈泗旭蹦起来就想打人，被我挡住了。我说你好歹也有头有脸过，当街打孩子算什么？陈泗旭只笑，老子李飞都敢骂，打个孩子怕什么。
我觉得陈泗旭是真的没救了，我不想理他，牵着孩子回到车上，陈泗旭也是真的发神经，我回头的时候他还蹲在那路边。我气晕头了，顾不上什么面子可言，对着他吼了句你上不上车，陈泗旭这才踱着步子走过来，慢条斯理的样子像足了北京的大爷。上了车，前面的司机和助理欲言又止地看着后排的两父子，我太阳穴一阵突突的痛，只能用手揉着，朋友，没事，先回家。助理从后视镜看我的目光越来越疑惑，我低头看着手机，划拉着外卖的信息。坐我旁边的小孩凑了个脑袋过来，我把手机给他：想吃啥，自己叫吧。孩子很有礼貌的和我道了谢，然后就全神贯注的看着手机屏幕了。陈泗旭伸手想把手机抢了，我抓着他的手，你烤红薯还没吃饱吗？给孩子点的，不是给你。陈泗旭闷闷地收回了手，没说话，我想一个红薯塞饱他也确实过分了些，就对他儿子说你叫多点吧，大家一起吃。小孩抬头看我一眼，糯糯的声音说着好。他声音是真的好听，像当年陈泗旭一样，天赐的嗓子。可惜陈泗旭是老天爷赏饭吃他绝食，小孩这嗓子着实不该浪费了。我忍不住开始想着去找我以前的声乐老师不知道还收不收学生，冷不丁的小孩把手机搁在了我面前。点好了，要付款。我看了眼，着实吃了一惊，让孩子多点些，他整了个满汉全席出来。陈泗旭从我手机屏幕里看到了那一列的菜名，忍不住一句脏话出来又想骂孩子。我已经看到前头的助理再一次向后排投来狐疑的目光，我赶紧一摁把钱给了，然后说你俩都上去吃吧，今天我请了。然后去摸摸孩子的脑袋说没事，今天吃大餐。
我问孩子，你叫啥。小孩摇着头看着我，我以为他没听明白我问了什么，就说你名字是啥，小孩还是摇头。我搞不懂了，看了眼陈泗旭，结果这人说小孩没名字。我真的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我说，别告诉我没上户口，怎么可能长这么大没有名字。陈泗旭一耸肩说我都居无定所，哪来的户口给他上。真的荒唐，这年头捡个阿猫阿狗回来都要起个名字的，陈泗旭居然都不给自己的小孩起。我觉得我今天就不该来通州跑那个通告，跑完就不该因为堵车绕道上了这条路，不绕道我就不会见到这离谱到极点的两父子。我头痛得要爆炸，我对他说，你有点人的样子行不？陈泗旭看着我只是笑，有点自嘲有点不屑的那种笑。他现在头发长到及肩，也不见他扎起来，倒是和他乱糟糟的脸特别相衬。他说张真源，我十几年前就像个人了吗？我无话可说，陈泗旭从以前到现在，可能到未来，他总有办法一句浑话把我堵个半死。我看着小孩，小孩倒像是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名字似的。真是两父子，这没心没肺的程度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到家之后我二话不说先把两人塞进了厕所。我说，你俩必须得把脚趾缝都搓干净了，才能上餐桌。小孩倒是配合，毕竟点了个满汉全席给自己，陈泗旭在那晃了半天没有进去洗的意思。我塞了套新的衣服给他，他扔回给我，我头真的疼得要爆炸了，我说，陈泗旭，我啥都不要你干了，你就给我洗个澡，洗完了你爱咋咋地。陈泗旭忽然笑了下，说好久没有人这么跟他急过了，怪怀念的，以前都是连他妈都管不了他，只有教官的鞭子能让他稍微听点话。我说我也不想管你，但你儿子不能被你糟蹋了。陈泗旭耸耸肩，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这个父亲怎么样。我转身不再理会他，出到客厅的时候小孩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坐在那。这是我临时让助理去买的，没买到上衣，小孩就穿着我的旧T恤，坐在椅子上晃着腿。我走过去坐下，奇怪这孩子似乎也不怕生，明明这个岁数的孩子多少对大人抱有些警惕，小孩却对我一点也害怕。我问他今年多大了，小孩说大概六七岁，不记得了，因为陈泗旭自己都不记得。我叹了口气，我说那你也从来没上过学？小孩说陈泗旭带着他去过一个学校门口，蹲在那看了一天别人上课，然后告诉他这样困在笼子里的生活很无聊的，每天就是打铃了坐下再打铃了出来操场跑两圈，想去外面买个烤肠都要偷偷摸摸把钱递出去，在保安过来赶人之前把烤肠一咕噜吃下去。“陈泗旭说了，这样子的日子真不他妈是人能过的，所以我们都不能被困在那个笼子里，我们要想吃烤肠就吃烤肠，不用看别人脸色。”
我无语地看着小孩，小孩还一脸的真诚，让我不得不相信陈泗旭当时是很认真地说着这话教育他儿子。我只能放软语气和他讲着道理，和他说在学校学到新知识是很快乐的，会认识到很多的小伙伴，每天都是不一样的生活。小孩似乎还是不能明白我的意思，他说伙伴有什么用，陈泗旭说了，人再多到头来都是都是个散，既然最后都会是自己一个人，倒不如一开始就不交朋友。我忙说不是这样的，朋友还是很值得去交的，比如你不开心的时候，或者你遇上什么困难了，好朋友能帮你分担和解决很多事情的。小孩亮亮的眼睛看着我，把我看得有些心慌。“可是陈泗旭说，你有很多朋友，但你现在过得也不是很好。”我就知道陈泗旭一定有说过些什么。小孩说，我是陈泗旭为数不多会提起的人，以前在大马路上看到我的广告，陈泗旭会指着告诉他，这个叫张真源，一个大傻逼，以为自己朋友满天下其实谁都不在意他，不然怎么人家混得风生水起，他却是给二流电视剧唱插曲三流电视剧做配角。我这么被小孩当面骂了句傻逼，一时间心里也不知道该是生气还是无奈，但也不能让这错误的想法继续下去，只能耐着性子说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想去做一年回不了一次家的人，工作不需要太忙，赚得够用就好了。我还给他找来了丁程鑫他们几个和我的群，和一些过去朋友们和我聚会的照片，告诉他虽然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但也不是那么生分。小孩不明白我的意思，但低着头想事情的样子倒像是开始思考着“做朋友”的意义。这时陈泗旭从卫生间出来了，穿着我的衣服裤子，刚洗的头发湿漉漉的搭着，被他胡乱地拨到了脑后。我看了他一眼，他正好看着我，一时间我有些晃神，但很快想起这个人居然对着儿子说我傻逼，我克制住想以牙还牙的冲动，说，孩子名字你不取，年龄不记得，连上学都不让，你这样算违法的了你知道吗，报警的话警察都能强制剥夺你的监护权了。陈泗旭嗤笑一下，哪里需要报警，你现在直接把人送去福利院都行，我连他出生证都没有。我赶紧回头看了眼小孩，小孩听到这样的话也像无所谓似的。我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今天叹气的次数比得上之前十年了。我说明天去找个熟人，给你儿子弄个户口试试，孩子不能不上学，现在也就刚刚开学没多久，我试试问问，看私立的小学还能不能插班进去。陈泗旭耸耸肩，说随你，反正读没两天肯定又会被老师投诉的。我瞪着他，陈泗旭就不说话了。这时候外卖的电话及时救了这尴尬的气氛，小孩蹦下来就跑到门口候着了，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出去把外卖拎进屋里，小孩还跑来跑去帮着我把他的满汉全席搬上桌来，看得出来是真的兴奋。我本来想把在楼下的助理和司机也叫上来，结果他俩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说还有些事情，跑得无影无踪。我无奈，看着铺了满桌子的菜，只能庆幸接下来几天不用出远门，吃剩下的还能放到冰箱里冻着。
小孩吃得欢，竟然吃了五碗饭，把一大半的菜品都扫下了肚子。我笑说你比我小时候还能吃，小孩一愣，搁下筷子就说饱了。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怎么忽然就不吃了，还以为是真的饱了，就让他去客厅里休息一下。我本来以为小孩会自己开电视或者找点东西玩玩，没想到他却只是坐在那，什么也不干，盯着窗外发呆。等陈泗旭慢条斯理吃完了，大摇大摆走到客厅的时候，小孩又跑回来说帮我收拾。我笑着说不用了，小孩坚持，我拗不过，就指挥着让他帮我一起处理了剩菜。对比起那个吃完就闪人的大爷，小孩的态度着实要好太多。在我们收拾的时候我又绕着弯问了些小孩的情况，才知道陈泗旭还没有绝到那个地步，好歹给小孩做过启蒙，字和拼音是认得些的。我忍不住还是问了句，你知道你妈妈是谁吗？小孩似乎不忌讳这个问题，说知道，小时候一起生活的，后来又一天就不见了，他和陈泗旭也是从那之后起开始居无定所。“妈妈在的时候我们还能在房子里住，她走之后陈泗旭说房子没了，我们只能住桥洞。”
我停下手里的事情，你们不会真的一直住在桥洞里吧？小孩难得笑了一下，也没有啦，有时候陈泗旭会去唱歌，拿回来不少钱，我们就住如家。陈泗旭还说了，旁边有学校的如家不能住，价格都抬高了。我哭笑不得，这都总结出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经验，小孩却是一脸认真地在陈述着。等厨房的东西处理完了，我让他去客厅找他爸，小孩扭捏了半天不肯去，我这时候多少有些察觉到小孩对陈泗旭的抗拒。也是，谁摊上这么个爹谁都得烦。我只能和他一起出去，小孩坐在单人沙发上，反而是我和陈泗旭坐在一块。陈泗旭也不看自己儿子一眼，自己捧着手机在那不知道看着啥。真是过了十几年都还是依然这个毛病，说好听点就是死性不改，说难听点是真的叫狗改不了吃屎。我们三个坐在客厅的那个氛围尴尬得无法形容，我是真搞不懂什么爹居然能和儿子处成这样的关系。等晚一点的时候孩子困了，我带着他去客房睡下，再出来的时候陈泗旭才从他宝贝手机里抬起头了看了眼。你能不能有点当爸爸的样子？我把今天小孩和我说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陈泗旭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都要三十岁人了，他看起来比十几岁不谙人情世故的少年人还要过分。我痛了一天的太阳穴终于还是爆发了，伸手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扣在了桌上。陈泗旭这才看着我：你这么爱管他，给你养啊。我的愤怒让我遏制不住一拳揍在了他脸上，不过片刻我俩就扭打在了一块，他手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掐得喘不过气来，窒息的感觉蒸腾间我一脚踹在了他的腰上，把他踹倒在地上，还碰碎了一个玻璃装饰品。孩子听到声响，走出来看，看到我俩在客厅打成一团也只是安静的待在一旁。我却是因为他这么一站分了神，被陈泗旭一个翻身摁在了地上。陈泗旭把我的手反剪在身后，我挣扎着，也不知道他哪里学回来的巧劲，我竟然没有挣开。陈泗旭说你有病啊，白送你一个儿子你不要，还打人。我气笑了，这人真的就是神经病一个吧，有谁上赶着这么把亲生儿子送走的？我闷声喊着，你放开我。陈泗旭说不放，放了你又要打我。我怒吼着说你他妈的放开！不打了行了吧！陈泗旭这才把我放开，我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坐在沙发上瞪着他，心里把他骂了个几百遍，往常说不出口的脏话都蹦了一大堆。陈泗旭揉着脸看着我，眼神里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还转过头对着小孩说，没你事，滚回去睡觉。小孩也不理他，自个儿转身就走了。那天晚上我们怎么各自躺下睡着的，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我睡着了都还觉得胸口一阵闷火烧得旺盛。
天刚微亮，我就醒了，一晚上没睡好，一旦想到莫名其妙捡回来了陈泗旭两父子，我就觉得生活真是个魔幻现实主义。我出到客厅的时候陈泗旭起的比我还早，站在我阳台那抽着烟，一边抽着一边还咳嗽。我皱着眉让他掐了，孩子还在里头睡着，况且我这小区虽然说不上多高档，但好歹也是住宅区，我是真的怕陈泗旭一个顺手就把烟头从高楼扔下去。陈泗旭看了我眼，还想扭回去抽，我伸手抢了过来，自己吸了一大口，烟屁股都烫手之后我把它掐在了我的阳台地板上，散出一片灰。劣质的烟，可能连个像样的牌子都不是，陈泗旭倒是一脸玩味看着我，你还会抽烟？我说，酒席应酬的时候难免会有，但我没那个瘾和习惯。陈泗旭上下看着我，像是打量着个什么东西似的，把我看得又是一股无名火从后脊梁升起。你楞个瓜的娃儿都会抽烟，小心你妈打你哦。他说着重庆话，有些生硬了，我听着愣了一下，才回他说你莫管我，管好你自己。
我带着他和小孩去到派出所的时候，我指着那张登记表，我说孩子叫什么名字，你决定。陈泗旭插着兜在那晃着说你想吧，懒得动脑子了。我皱着眉催他，你别搞这么多有的没的，能有一刻钟像个爹不？陈泗旭歪着脑袋说这孩子又不上我户口，哦不，我都没户口了，我还替他想什么名字。说完还伸脚过去踹了一下小孩，小孩愤恨地瞪着他，旁边办事的民警都看不下去了，大概也没搞清我们究竟在搞哪出，只对着陈泗旭嚷着哎哎哎，你注意着点，这是派出所，不是什么随便闹着玩的地方。是个人都看得出小孩是陈泗旭亲生的，我充其量就是那个过来跑关系的人。陈泗旭大概也没想进看守所住一晚的地步，撇着嘴，晃了两下说，那就叫陈皮。说完都不等我反应过来就抓着笔在那表上写下了“陈皮”两个大字。这字也是真的丑，丑到那民警都抽搐了一下嘴角，怕是没见过比狗爬还奇形怪状的字体，但看着陈泗旭不修边幅的样子，可能联想到这人兴许没什么文化，一副释然又同情的模样。我无语了，回头看了眼那个小孩，没名字的六七年里他似乎也不太在意自己一下子变成了“陈皮”。真是陈泗旭的亲儿子，连他本人都没意见，我又能说什么。填完了名字和出生年月日，我和民警说，出生证明丢了，但这孩子，一看就是他的小孩，也不可能拐卖拐个这么像的吧。虽然出生证明是能解决，但到了户口，陈泗旭一摊手说，你偏要给他上，那他就只能跟着你。我没辙，只能庆幸这些年虽然混得不怎么样，但好歹这户口是拿到了。我最后走了领养的渠道，一口气连领养证明都搞了，领养理由是“亲生父母无力抚养子女”。陈泗旭当时在旁边说你不如直接写亲生父母过世算了，我没理他，陈皮过来看了眼自己变成了我的“养子”，说既然都被你养了怎么还要姓陈。陈泗旭本来扬起了手又有想要揍他的冲动，碍于民警在旁虎视眈眈，只好放下了：“你老子还没挂！”陈皮看着他，你刚才不是说我“亲生父母过世”吗？我在一旁忍不住乐了，果然能治陈泗旭的还是他亲生儿子。
搞定了户口之后我马上又想到了给陈皮找学校。我自己虽然通告不多，但也不是时常在家，父母也留在重庆没有和我住，我这样的生活肯定不能保证陈皮有良好作息，所以我左思右想，还是去寄宿的学校比较好，陈皮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么跟着陈泗旭四处漂泊久了，早没有什么恋家不恋家的。我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陈泗旭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陈皮倒是乖乖地站在我旁边，踢着脚边的石头玩，也不管我为什么站在派出所门口半天不挪步子。我没见到陈泗旭还想去找，陈皮拉了我一下说饿了，去吃饭。那样子摆明了不想管陈泗旭。我觉得他这样实在还是不太好，就和他说先找到你爸爸，再去吃饭，不然他也得饿。陈皮却说陈泗旭饿了自己会去找东西吃，还有，他现在不是我爸了。我想起了兜里那个新鲜滚烫的“领养证”，看着陈皮眨着大眼睛看我，任谁乍一眼过去会以为他只是个小孩，可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我都能从他的言行举止看出这孩子的心思很深，如果说陈泗旭是猜不透，那陈皮这都能叫是猜不到了。我没辙，放弃了找陈泗旭的念头，带着陈皮去附近的商场吃了顿午饭，还顺便给他添置了些衣服。没有陈泗旭在一旁的陈皮稍微像个单纯安静听话的小孩，虽然依旧很有主见，比如我想让他多买些书识字，就是再花里胡哨的卡通公仔书他也死活不乐意。
把东西带回家收拾好之后，陈泗旭依旧没有踪影。我感觉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的怪，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去找他，只能问陈皮知不知道他爸……他前任爸爸，一般会去些什么地方。陈皮吃着鸡腿，倒也干脆：酒吧地铁站人行天桥，大概就这些。我皱着眉，这些都什么地方啊？陈皮说陈泗旭没钱了只有两个选择，乞讨和卖唱。酒吧自然是他心情好想大赚一把的时候就去常常，剩下两个就是乞讨和卖唱能一起出现的场所。这城市那么大，别说地铁站和天桥那么多，就是酒吧都有成千上百个，去哪把陈泗旭给翻出来？陈皮大概是看到我满脸的为难，说反正也找不到了，干脆就别找了呗，反正听他说他之前也经常这么消失不见很久啊。
我看着他，陈皮看着我。你爸和你说过以前的事？陈皮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妈和我讲过，陈泗旭以前不讲，不过前段时间他怪怪的，开始和我讲了。陈皮吃完了鸡腿，吮着大拇指。我好奇心上来了就问他陈泗旭都说了啥，以前一起唱歌跳舞？一起去玩儿？陈皮说他才没和我讲这些，他只和我说你和李飞都是日妈个大傻逼，你是傻到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要忍着，李飞屁都不算还要总把自己当回事。我是怎么也没想到陈皮学起陈泗旭的语气来能像到这个程度，他看我一脸震惊的样子，还说，李飞是谁，我妈以前没和我说过，陈泗旭把你和他骂一块去了，你们以前和他很熟吗？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来龙去脉，我只能胡乱应着是。我和陈皮坐在客厅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陈泗旭回来了，没钥匙，没门禁，连我的电话都没有，还是在保安让人给我打的电话，我接起来的时候都能听到保安质疑地语气问我是不是骗子。陈泗旭把电话抢过来，嗓子哑得我差点没听出来是他，但他说让陈皮下来接他，能对着我喊出这个玩笑一样的名字也只有陈泗旭这个起名的人了。我挂了电话，看了眼盯着电视压根不想动的陈皮，认命地下楼去保安室把人带回了家。往回走的路上我说你跑哪里去了，也不说一声，三十岁人了，你是觉得失踪还是什么可以玩玩的游戏吗？陈泗旭从兜里摸出烟，点上，就站在了楼下抽了起来，也就小两口子烟，他就开始咳了起来。我回身看着他，皱着眉，你嗓子都这样了还抽？陈泗旭哑声说，抽个软中华就没那么多事了。这是难得陈皮不在只有我俩的时候，我和他要了根烟，借火点了之后和他一起站在楼下抽起来。烟是真的烂，就是我这样没怎么抽过烟的人都觉得不好抽，没有麻醉的感觉却充满了辛辣干涩的味道，呛在喉咙那半晌都散不去，我也就抽了一口便兴致缺缺放下了。陈泗旭挑着眉看我：你是不是想问我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我点头。陈泗旭一根烟很快到底了，见我没有继续的意思，捏掉了自己的那个，从我手上拿走了烟：老实人就不要装坏蛋。他知道我不喜欢“老实人”这样的标签，从以前就不喜欢，可他偏要对着我说。他说的话像把锋利的刀，割开了我这么些年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模样。也就是陈泗旭总喜欢一针见血，毫不在乎自己有没有伤害到了别人。他吸了口烟，把烟圈喷在了我的脸上，刺激的气体让我躲闪不及，眼泪都被呛出来了。我抬脚过去踹他：有病啊！陈泗旭笑说是啊，我有病，活不长了。我骂了句神经，陈泗旭也没管我，自顾自地说着他的事情。他把自己从职中出来之后事三两句带过，和家里闹翻，在成都混地下乐队，到后来乐队鼓手卷着钱跑了，他穷得一光二白，去卖假烟被抓了，吃了三年牢饭之后出来已经时过境迁，最后在酒吧里唱了两年歌，结识了个做服装生意的女人，比他大足足十岁。我想着陈泗旭哪来那么多时间干了人家大半辈子才能干完的事。然后我才想起我再没见过他的时候是十五岁，十五年的时间足够他把这世界上他能想象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轮番干一遍。“她以前也追星，你们最火那段时间跟着搞过一会儿。最开始我在那酒吧唱歌的时候她也没认出我来，后来翻了我的身份证才想起来的。”我猜想这个大概就是陈皮他妈，陈泗旭说起这个人的时候神色倒是很平淡，让我忍不住开始猜测着他们之间的关系。陈泗旭说这个女人是有家庭的，她男人常年在海外，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做着闲散的生意，倒是活得挺逍遥自在的。我听到这脑子里鼓声大作，我说，你这是……陈泗旭又吐出个烟圈，做小三，怎的，你是觉得我做不起吗？
陈皮的出生是陈泗旭意料外的事情，女人只是小半年没来找过陈泗旭，再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抱着个孩子了。陈皮从还在襁褓里就是个安静的小孩，过分安静了，以至于陈泗旭在那小破出租屋里经常忘记了他的存在。陈皮长到四岁的时候都能见到他妈，四岁生日吹完了蜡烛，陈皮妈就消失不见了。没过多久陈泗旭就带着小陈皮北上，退了三十平方的破出租屋，爷俩带着最后一点钱上了路，说到这陈泗旭还颇有炫耀意味的和我说自己是如何开着俩几十手的破夏利一路这么上来的，我有些敷衍地附和着，陈泗旭吐出了最后一个烟圈，把烟头仍在地上踩掉。怎么，不信？要不和我走一趟西边，让你看看我的技术如何？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见他抽完了就催他上楼去。陈泗旭这次倒是听话的很，跟在我身后进了楼。我俩沉默无言之中等着电梯下来，半晌他在我后头突然开口说，你看着过得也不咋样。
我乐了，无语的那种乐，我看着电梯显示屏上往下降的数字，我说你怎么就觉得我不咋样了？工作能养活自己，父母双全，家里和和美美，怎么就是不咋样了？陈泗旭笑了一声，你还是那么无聊，还是以前那个永远听话的棋子，别人让你走，你就走，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动。电梯到了，门打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他。我说，你要我怎么动？像你一样自暴自弃？陈泗旭手指摩擦着嘴唇，张真源，你敢不敢出一次格，就这么一次。
他总把话说得好像我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地过着日子的人，好像我这辈子就没有跳出过那个别人画好的方框之外似的。电梯到达门开的那刻我说，行，我和你去，你想怎么去，去多久，去哪里，我都和你去。我迈出电梯的那一步像是跨过了一座山，迈过了一片海，陈泗旭在我后面低头摩擦着嘴唇，我回身的时候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讽，我姑且当做是对我的决心表了态。
陈泗旭的动作比我想象中的要快，我这头刚刚把陈皮塞进了朋友的寄宿学校里，陈泗旭那厢就开着辆吉利停在了我的地下车库，还招摇过市地对着隔壁的奔驰哔哔鸣笛，明明自己一辆车都不一定换得来人家一个车轱辘。我和经纪人告了个长假，本身最近就没有邀约，只有下个月末的一个访谈通告，我算了算时间，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足够让陈泗旭开着吉利从北京去重庆几个来回了。出发之前陈泗旭表现出了极其“专业”的架势：GPS一台，零食一堆，以及零散几件换洗的衣服。我看着他那唯一和公路旅行沾点边的GPS，一个头痛了两个人的份。你就这么打算上路了？陈泗旭点点头，一路向西，走到哪算哪。我服了，这还真是一点都不按正常人的思路来。陈泗旭大概是看到我又有种伸手想去搞些什么的冲动，一把抓过GPS和我的手机。现代科技都没收了，反正我们就是走到哪算哪，不许按着地图来。明明他自己是那个最离不开现代科技的人，现在却回头来说我。我苦笑说那你要个GPS来干嘛？放着好看吗？陈泗旭说搞来车的时候就带着的，弄不走，你就放在那，反正不许看。
我们就这样毫无准备的上路了，陪着我们的除了一台不能打开的GPS，还有几串陈泗旭出发前挂在了后视镜上的东西，我看了眼，有这梵蒂冈的十字架，泰国的佛牌，西藏的金刚结，还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我问他你从哪里搞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陈泗旭也没忌讳，以前一哥们开网店倒卖的，卖不出去给我了。反正挂着就挂着呗，多多益善，谁保佑我谁就灵，我就信谁。吉利开上了路我才忽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猛地转过头说你别告诉我你的驾照是假的，这里摄像这么多，你一上路就得被拍了。陈泗旭笑着，你对我偏见小一点行不？说着从兜里摸出了小黑本。我打开一看，居然还是个A2牌。陈泗旭说他刚吃完牢饭那会儿想过跑货运，考了个牌，刚考完就碰上酒吧驻唱那档子事，他一唱就是几年，也就没再想着开大货的事了。“我要是当初开了大货，说不定就没有那瓜娃子了。”
从北京出发，陈泗旭秉承着他的“走哪算哪”的态度，七拐八绕之后上了高速。我一看那四个大字——京新高速，差点一口气过去，我说你这是打算一鼓作气去祖国的最西边看看？陈泗旭嘴里咬着烟，也没点，我都不知道他原来烟瘾大到这个程度，咬咬烟屁股都比没有东西在嘴里好：不好吗？说了要出格，那当然就是动真格的。我贼车都上了，只能说好。陈泗旭咬着烟笑着，给我扔了张碟。我低头看了眼，一个哪吒双手合十印在那封面，是痛仰乐队的碟。在音乐都电子化、音像店大规模倒闭的时代里，很难还能这样找到一张正经的CD碟。我把光盘推进了吉利车的读取器里，把音响调大，电吉他的声音首先冲出。鼓点轻快，声音懒散，趁着高速上难得露出一抹蓝色的天和灼烧的阳光，倒是滋生了几分洒脱的意味。我看着绿色的指示牌显示着朝西的方向，接下来未知的旅程，和旁边那个让我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都让我的心情不免兴奋起来。
从河北境界出来没多久，我们便进入了内蒙。马上这路两侧的视野便开阔了起来，天空也从原本淡淡的蓝色变得深邃起来。放眼望去，前方是绿黄层叠的平川，只有在天际才有些许的起伏，而这灰白的柏油路从中劈开，一直伸向望不到的远方。渐渐两旁开始多了些芦苇，迎着风在飘荡着，有种属于北方的初秋独有的美，衬着民谣乐队的沉闷悠长的鼓点，白日里也平添了两分肃杀的感觉。这副美景是真的赏心悦目，除开陈泗旭不时就要来两声的咳嗽。我们一路穿着黄土和芦苇丛，一口气就去到了包头。陈泗旭还真的有他自己说的要做货运司机的心，这么7个多小时的车程开下来竟然都没有叫累。我全程就在旁边，一会儿递水，一会儿换歌，总之就是没有机会碰到方向盘。我们在包头随便找了点吃的，就去旅店休息了。陈泗旭刚才开着车还说不累，一到酒店躺在床上没两分钟就睡死过去了。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他连衣服都没换，腿还垂在床前，上身躺在床上，就这么个怪异的姿势睡过去的。我过去拍拍他，让他起来洗漱。陈泗旭嘟囔着把我的手拍开，说不用洗了，一天都在车里，不脏。我受不了，特别是着旅店今晚只剩大床房给我们，要和他躺在一张床上还要想到他没洗澡，我宁可搂着狗睡。我拗不过他，只能认命地去扭了块洗脸巾，帮他擦脸和身子。陈泗旭被我摆弄得醒了一下，眯着眼看到我拿着毛巾，说你干嘛。我用力擦了一下他的嘴，口水都给睡出来了：“给你擦身。”陈泗旭嘟囔着翻了个身，还把背给我露出来，摆明了要我帮他擦彻底些。“老妈子脾气。”他说完这句又睡过去了。我狠狠搓着他的背，给他搓了个通红。你要是长点良心我至于这么老妈子？
这破旅店，开在公路旁，也不知道以前是做什么的，大床房的床头柜前一沓的计生用品，晚上关了灯都还能听到隔壁房间的动静。陈泗旭睡得不安稳，一晚上都在咳嗽，好几次我以为他肺都得咳出来了。我一晚上被他这么咳得睡不了觉，他咳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就去拍拍他的背，给他顺一下，一会儿他又稍微气顺了些，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但还是听得出来沉重的节奏，完全不像是个还没到三十岁青壮年的样子。都这样了，这人每天还是烟不离嘴。第二天起来之后，早餐都还没吃上，他叼着烟又想去抽。我抢了过来，我说你昨晚咳得我一晚上睡不着你知不知道，差点以为你要咳死过去。陈泗旭看了我一眼，从兜里翻出烟来，被我整包抢了过去：我在跟你认真说，你听到没，别抽了。
陈泗旭不知道从身上哪个地方，又摸出来一根烟，笑着跳到一旁在那对着我耀武扬威，不等我冲过来就把烟咬在了嘴里，我就是要抢也能给他咬下个烟屁股来过把瘾。我觉得这人真的神经病，不想和他闹，自己上车坐在副驾驶上不理他。陈泗旭坐上来后，叼着烟看着我笑。哎，送我包软中华呗。我说送你干嘛，让你抽死过去啊？陈泗旭说也不是不可以，要是能抽着软中华嗝屁，听着好像很爽的样子。我骂了他一句：陈泗旭！你正经点行不行！陈泗旭说我很不正经吗？我是真觉得不错啊。
车子开了起来，今天还是痛仰的歌，放的是那首经典的《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陈泗旭跟着高虎的声音低声吟唱着，嗓子喑哑，完全没有以前那种清脆动听的感觉。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我无心欣赏，但就是憋着个气不愿意去看陈泗旭。陈泗旭在歌曲最后跟着啦了半天，反复唱着那句“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最后那口哨的声音他吹得断断续续的，电吉他尾音掉落的时候他感慨了一句，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那一定是我死掉的那天。他说完这话还连着咳了好几下，咳得烟都掉了，滚在了他的脚边。我担心他，更担心这人会不会咳着咳着一个手抖，方向盘给扭一边去了。我忙伸手过去给他稍微拍拍背，他慢慢好了些，叹了口气，我把水递过去他喝了口。陈泗旭喝了口水之后稍稍好了点，忽然说，我要死了。我听着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他这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是个什么意思。陈泗旭侧头看我的时候笑了下，你不是说我抽烟抽死过去吗？是啊，要死了，喉癌，而且从血管转移了，可能把我解剖之后里头没一块器官是好的。我沉声问他，什么时候查出来的？“以前就一直咳嗽，有时候会有些胸闷，后来有次唱歌的时候咳血了，就去医院看了看，检查之后就说是喉癌。”
我说：都查出来了，怎么不去治？“没什么好治的了，都转移了，做手术和化疗花费太高，没那个必要。”我被他这轻松的语气刺到了，我轻声说，要不我们回去吧，我有钱，我和你去做手术。陈泗旭笑得很猖狂：上了我的车，就没有走回头路这回事！我眼眶有些酸酸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陈泗旭玩笑话一样说出来的东西我想都没想就信了，他说他要死了，他说他不想治病了，我都信他。如果是十三岁的张真源，可能现在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了，但是三十岁的张真源只会觉得眼睛有些涩，有股郁气堵在嗓子眼，因为一旦想到我和陈泗旭之间差的那十几年时间，我在台前幕后、聚光灯下的时候，他可能是在路上，可能是在混黑潮湿的牢房里，也可能是在天花板滴水的出租屋里头抽着他的假烟，我就忍不住会想，是什么让我们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但陈泗旭会告诉我，你不要可怜我，我不要你的可怜。所以我不会说，我只能把这郁气吞回肚子里，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车还在继续向前，向着辽阔无际的西边开去。陈泗旭说也不知道死后是不是真的有天堂，还是有西方极乐世界，反正不管哪个地方，能让他抽烟抽个快活就行。他看我不说话，说又不是你要去死了，怎么这副表情。我勉强笑了笑，说你最后有什么心愿吗，我帮你完成吧。陈泗旭说那你以后在我每年的忌日别给我上香了，插三根软中华吧，我怕去到那边的不正宗。我说好，陈泗旭还要颇有心得地说，我跟你说啊，这中华烟啊也是有学问的，硬中华太low，金中华又太虚伪，唯有软中华才是实在的。所以你以后千万千万记住，我要软中华，别上错了。我笑骂着：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个烟，搞那么多七七八八的。
从包头我们直奔额济纳旗的达来呼布镇，预计在那歇息一天之后，第二天去看看那片胡杨林。沿途上我们看着绿色的植被越来越少，更多的是裸露在外的黄土和石块。慢慢的，路两旁成了戈壁沙漠，伴随着黄沙的是萧瑟的风声和愈来愈少的车辆。蜿蜒到天际的公路渐渐只剩下我们这台吉利在跑着，朝着未知的目的地机械地迈进着。陈泗旭带的碟不多，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只乐队的几首歌，唱得我都开始能跟上词了。有时候开得人累了，陈泗旭就要我点支烟给他。我有些迟疑的时候他会说，反正抽也死不抽也是死，不在乎这一根两根的了。我不知道他现在从抽烟里还能得到什么，除了一抽就会开始咳嗽，烟似乎已经带不了什么给他，但这瘾却总能驱使着他越痛苦越快乐。西边的太阳下山晚，在这落日不过是微微下垂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九。我们终于是来到了达来呼布镇，陈泗旭又是开了一整天的车，我告诉他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找个好点的旅店，睡好了，明天换我开。结果是我高估了这个小镇，能让我们找到的正正规规双床房的旅店，竟然是个公共淋浴。我是个一天不洗澡受不了的，陈泗旭昨天都已经没洗了，不得已我们两个南方人还是进了北方的澡堂子。澡堂子，澡堂子，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它一定是那种连门板子都没有、大家赤条条站在莲蓬头下冲澡的。陈泗旭一到旅店就又想倒下就睡，我拽着他一起去了澡堂，还好，这个时候没有人，偌大的澡堂里只有我们俩。我把衣服都脱好之后转过身，陈泗旭才磨磨蹭蹭地脱掉了上衣，然后慢悠悠解着皮带，还有闲情逸致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我。这个动作，实在是太容易令人联想到其他事情去，纵使我再这么努力控制着自己，大脑还是忍不住浮现了些不该有的画面。我感觉脸上迅速火烧似的发烫，赶紧别过身去拧开了莲蓬头。忽然一下落到我头上的凉水把我浇了个清醒，陈泗旭跳开说，艹！我衣服都没脱干净你开什么水！我没理他，任由冷水在我身上冲着，陈泗旭骂骂咧咧间把衣服脱干净后也开始冲洗起来。我快速的冲洗完就关上水逃也似的走了，陈泗旭是要么不洗，洗上了就磨蹭个半天，等他洗澡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蝉蛹，缩在那小空间里的时候我的心脏还是在打鼓一样跳着，眼前不断出现的还是陈泗旭刚才那一幕。妈的，真的是魔怔了，又不是没见过他的身体，他有的我都有，怎么就一个简简单单的解皮带把我弄得神经兮兮的。恍惚之间似乎是陈泗旭洗完澡回来了，把东西扔在了自己床上。我闭眼装死，心里默念着赶紧睡觉我好困，却没想到身上忽然一重，我猛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陈泗旭的大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吓得应激反应一脚踹在了他腰上，把人踹了个仰翻，还好摔到地上脑袋没有磕到别处，只是摔到了屁股。陈泗旭骂了句脏话，一把抓住我的脚踝把我拉了下来，我半个身子被他拉下了床，手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手腕扣在了头顶。你刚才看着我是不是脸红了？陈泗旭的脸凑得很近，我甚至能够感觉得到他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侧，像是烙铁一样滚烫，我躲闪着他的眼神，我说没有，你他妈的放开我，大晚上不要发神经。陈泗旭却没有如我所愿，反而把脸靠得更近了。张真源，你是不是看着我脸红了？他又一次逼问着我，我一个劲逃避着：“神经病！澡堂子通风不好我被热得！”陈泗旭轻声笑了一下，很轻，像气息喷出的声音比笑更多，但我知道他那就是笑了。他忽然凑过来咬着我的耳垂，我被刺激得浑身一震，下意识又想抬腿，却被他提前料到一般钳制住了。陈泗旭的嘴唇贴在我的耳廓，呼吸尽数打在那：张真源，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你也只是说那是你不小心碰到的。他说的是那年台风过境时，我们逃了训练，躲在一个小教室里头。那破地方总是停电，陈泗旭说他怕黑，让我靠近点，我凑过去的时候看到他睁着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对黑暗的害怕和对我的依赖。鬼使神差地，我就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我当时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是想分担他的害怕，可能是印证一下他对我的依赖，我亲了他那一下之后整个人断线似的懵了，陈泗旭也懵了，但他比我早些反应过来，像是吓一跳似的说张真源你做啥子！你干嘛亲我！我慌了，手足无措地在那“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能说我是不小心碰到的。陈泗旭居然那个时候还说了句，张真源你真的好奇怪，两个男生打啵儿。这句话当时像把刀，把我的理智砍成了碎片。我对他发了火：“都说了我是不小心的！你一定要这样吗！”陈泗旭一时有些发蒙，我脑子当时一片混乱，处在了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去亲他一下，和为什么陈泗旭要说我“奇怪”这场搏斗之中。现在想想，可能我当时是有些委屈的，我以为我和陈泗旭关系很好，我以为我对于他而言会是个特别的存在，到头来我却还比不过别人，他怕黑于是我安慰他的时候，可能还比不过人家搂着他的肩膀和给他的一个鼓励的拥抱。张真源之于陈泗旭从头到尾可能只是个普通朋友，而陈泗旭对于张真源却悄悄越过了那个界限。我记得我当时哭了，冲他发了一顿没来由的脾气之后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陈泗旭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我俩于是各自憋着一口气，那天之后连续一个多星期没有搭理对方，天天扒着贺峻霖和严浩翔不放。直到那天下起了冰雹，夏日的雨天里冰粒在地上跳着舞，陈泗旭兴奋地过来拉着我说张真源我们去看下冰雹吧！我想把他的手甩开，他却握得那么紧，直到所有的小孩都跑出去了，陈泗旭还拽着我的手站在原地，一边又看着跑走的小孩们，焦急的脸色藏都藏不住。张真源，走吧，冰雹要下完了。我最后泄气了，于是那件事成了我俩之间不能提的秘密，我假装忘了，陈泗旭假装没有发生过，一晃十几年过去之后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和这样的情形下被他重新提起来。记忆似模糊又似清晰，我闭着眼，只感觉到身体被一阵阵热气蒸腾着。“陈泗旭……你……你不要问了好不好……”我最后求饶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要哭似的。陈泗旭最后放开了我，我瘫在床边半天回不过神来，陈泗旭站起身之后却没有回到他自己的床上。“张真源。”他又一次连名带姓地喊我，“在我死之前，你和我做一次。”
他说“你和我做一次”，不是“你和我做一次吧”这样的疑问句，而是带着一种祈使句、一种非常肯定我一定会答应的语气。我看着他，陈泗旭看着我，好像怕我反悔一样，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说过你要完成我最后的心愿的。我最后的心愿就是要和你上一次床。那晚我过得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样窒息，有两只手，一只叫“回忆”，一只叫“理智”，它们紧紧地勒住了我的命脉，把我困在了徒劳的挣扎和纠结之中。“回忆”叫嚣着我正视自己，“理智”让我不要耽于空想。我像个被卷进了旋涡之中的人，混乱间早就辨别不出是非和方向。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朝阳已经悄悄从天边爬起，陈泗旭背对着我朝着屋子另一边咳着，我看着他蜷缩的背影，又看了眼窗外的天。我认命了。
额济纳旗的胡杨林，一个看的是肃杀悲壮的戈壁之魂，另一个则是看的殆尽生命给自然留下的最后的艺术。我们来的这个时节胡杨树的叶子正从绿色逐渐转变成黄色，虽然不是最美的时候，但这荒漠之上悄然而起的过万亩胡杨林，还是让我们感动颇为震撼。从那出来之后我们又去了怪树林，那却是一座座胡杨树的坟，枯竭的树干，狰狞在黄土沙丘之上，把死亡的含义用最直白明了的方式展现了出来。只是在去这怪树林的路上，我开车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只飞出来的鸟儿，我急忙把车靠边停了下来，明明没有多快的车速，鸟儿却还是咽了气，尸体横陈在路边。我有些于心不忍，把鸟带到了怪树林里，然后在一颗枯树下小心地埋了它，好歹让它也有伴作陪。陈泗旭全程看着我，我埋葬好了小鸟之后忍不住对他说，如果刚才开车再仔细点就好了。陈泗旭看了眼那个小土堆：“你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预料到的。”
从额济纳旗出来，我们很快进入了新疆。车旁呼啸而过的景色多了一排雪山，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传说中的天山，只觉得山脉绵延不断，跟着公路一直这么伸向了远方。这天的路基本上是我开的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两天拼得太过火，陈泗旭今天从早上起就一直在咳，不时几声重的，咳得好像都要喘不过气来。我让他把座椅调平一点，这样气能顺些。陈泗旭气顺了就开始胡天海地说着话，把之前没问过的一些其他人的情况都问了个遍。末了还要嘲笑我，说你要是早知自己会混成这样，是不是当初下楼了比现在要来得快活多啊？我说不是谁都能像你这样，我要是下楼了，无外乎就是好好读书、高考、然后读大学找工作，说不定现在孩子都生了。陈泗旭应了声，你要是下楼了，生的小孩现在可能和我儿子都差不多大了。他把手枕在脑后，说着些假如我最后成了公务员，假如我找了个很泼辣的媳妇的话，他说我要是下楼了，现在应该就是个996的工薪族，唯一休息的那天还得陪着小孩上兴趣班，因为我耙耳朵，我老婆能出去和闺蜜嗨皮，而我没有这个福分。我笑说你怎么把我想的这么窝囊啊，这日子还是人能过的吗？陈泗旭侧着头看我，所以我要你跳出这框框来啊，明明你自己都不喜欢这样被人框死的生活，为什么现在还要继续做着这样窝囊的事呢？
我一时回答不出来。他说的没错，我就算不是个996的上班族，我现在的生活和这些被限制好的人生也没什么区别。所有人都觉得我张真源是个脾气好、好说话的人，于是他们捏着我这个软柿子，让我做些并非我本意的事情。我不是没有反抗过，我的反抗总能被更大的舆论所淹没。然后我开始忘了自己会反抗，忘了自己会讨厌，在很长的时间里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讨厌什么。我忘了其实我是个会发脾气的人，也忘了其实自己想过争取属于自己的机会。我忘了好多事情，这些被我忘掉的，如今被陈泗旭毫不留情地挖了出来，从我内心最脆弱柔软的地方生生地、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摆在了我的面前，告诉我我现在的状况从来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们在哈密市休整的这个晚上气氛过得很微妙。因为来到了稍大的城市，我就去找了个比较大的药店，给陈泗旭买了些止咳药水和喉糖。我知道这也无济于事，喉癌末期，又已经转移了，这止咳药水和喉糖充其量就是安慰剂。陈泗旭拿过药水和糖丸的时候也没多说啥，吃了颗糖，还说薄荷味吃着像那种女式薄荷烟。我见今天是周末，就让陈泗旭打个电话给陈皮，我临走前给他办的手机卡，周末的时候学校生活老师会给他，用来联系我们。陈皮不知道我俩跑了这么远，可能只以为他爹还在我家做米虫。陈泗旭对给陈皮打电话一点兴趣都没有，还是我硬说要打一个，他才把我手机翻出来给我。我打了过去，恰好陈皮刚回到宿舍准备睡觉。我和他说我带着他爸出来旅游一趟，大概有段时间回不了北京，让他现在学校住着；然后又问他学校一切是否还好，有没有交到朋友什么的。我说得很碎，陈皮有一点没一点地应着我，倒是比我想象中的配合多了。他说学校暂时没有朋友，但老师对他都挺关照的，宿舍的阿姨也是，知道他周末不能回家还给他开小灶加餐。我听着陈皮讲着学校里的生活，可能是觉得欣慰，忍不住嘴角就上扬起来。挂了电话陈泗旭看着我还带着笑的脸，露出一脸古怪的疑惑的表情。我解释说听到陈皮在学校没什么大事，自然就替他觉得开心了。陈泗旭也没反驳我，点点头，说那瓜娃子从小没怎么正经和同龄人相处过，可能有点刺头，但应该很快能适应的。“应该吧。”他最后这么说。
哈密到乌鲁木齐我们又开了一天的时间，这样就走完了整条京新高速的最后一段。下高速的时候我们彼此都有些兴奋，这算是这段“走哪算哪”路途的一个里程碑，接下来在的路要怎么走，那又是一段新的旅程了。陈泗旭当晚拉着我去喝了酒，不愧是在酒吧待过，陈泗旭熟门熟路喊来了一排的酒，小玻璃杯里装着五颜六色的液体。“是男人你就干了它们！”那酒保对着我们这么说的时候，陈泗旭歪靠在那吧台上，对别人的挑衅也就是一副随便的样子。酒保离开之后陈泗旭对我说，听到没，是男人就干了。我笑着说人家不是对着你在说吗，怎么要我干了。陈泗旭把四杯酒放在我面前，两杯放在自己跟前，喝不喝，不喝你就是孬种。我说行行行，喝就是了。液体流入喉咙的时候划过一道甜腻又辛辣的味道，两杯下去之后已经有股热气从我胃里往上攀着。陈泗旭刚喝了一杯，凑过来说怎么，两杯鸡尾酒你就上头了？我瞪着他说放屁，一边说一边还从旁边抓来了一瓶酒，伏特加，果然靠近老毛子地盘的酒吧就是喜欢直接上点烈的。我倒了一杯在喝空的小酒杯里，仰头干了下去，比鸡尾酒辛烈得多的伏特加像是根火柴，在我喉管里点起一把火，烧得我呛了一下。陈泗旭喝干净了他的第二杯，给我添了点酒，我瞟了眼，度数不高：“都说你，老实人不要装坏蛋。”我从他手里把酒抢过来，对着瓶嘴吹干净了整整一瓶，完事之后把瓶子重重摔在桌上，看着陈泗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眼睛都开始对不上焦了：又是你让我跳出那个框框来，我现在不就跳给你看了吗？
陈泗旭摁着我一直做到了后半夜，最后他都咳得喘不上来了那玩意儿还埋在我里头。我见他咳嗽，就想让他歇会儿，伸手去推他，谁知道陈泗旭反而把头埋在我脖子旁咳。我推他，他就咳得更过分，于是我不敢动了，只能用手在他他的背脊上慢慢帮他顺着气。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忽然没了声，我推了他两下，他都没有反应，我慌了，边喊着他名字边晃着他。陈泗旭还是一声不吭，我一动身体就发现屁股里的东西还在那儿，只能慢慢伸手去把它拔出来，然后再把陈泗旭放平在床上。他脸色不好，嘴唇都有些发紫了，我吓坏了，心想着就不该任由他胡来，赶紧起来收拾干净之后叫车把人送去了医院。吊了一瓶水之后陈泗旭醒了过来，看到是医院煞白的灯光和墙壁，手旁还有个支架和针管，他一伸手就把针给拔了，我忙喊着你干什么！你刚才都昏过去了你知不知道！陈泗旭针都拔了，虽然一点力气也没有，被我轻而易举就重新摁回在了医院的床上，可是他嘴上一点不饶人，笑起来像是看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还挂什么水啊，浪费这个钱，还不如去多买两包烟。我摁着他，我说你就真的这么想死？陈泗旭说我不是想死，我是已经死了，十五岁的我能骂出“日妈李飞”，说明我就已经死了。你对这个死人还费这么多无用功干什么？我咬着牙，我觉得我有一肚子的火气想发出来，我只能站起身愤恨地朝着身旁的墙砸过去，一拳头不够，两拳三拳，到最后值班的护士和保安匆匆跑过来拉住了我，说我不要在医院里闹事。我甩开他们的手，我说我没有闹事。保安还让我冷静点，不要冲动，我对着他直接吼了句我很冷静！吼完我看了眼陈泗旭，捏着那根针，针头还冒着水，他毫无血色的脸看着我，没有笑容，没有悲愁，确确实实像个早就死掉的人似的没有表情。我指着他，我说你够可以的，十五岁以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是你，十五岁以后人间蒸发的也是你，你是不是当我很傻逼很好欺负啊？你是不是觉得玩我玩得很爽啊？我说到最后自己都笑了，像个疯子，一点尊严和面子都不要的又笑又骂。“真好玩啊，是吧，真的好玩啊，你活得逍遥自在连命都可以不要了，还想着来指责我活得像个窝囊废。你凭什么啊！我说你凭什么啊！”
保安最后还是把我扭送去了保安室，在那坐着的时候我的大脑开始冷静了，然后开始后悔，虽然我现在也不是个什么大咖，但保不齐就是有人认得我，刚才那一顿发疯，要是在网络上传开了，那我仅剩的那点工作可能都要泡汤了。我抬头看了眼钟，早上八点了，这是西部城市刚刚日出的时间，我看着外头的天慢慢清明起来，陈泗旭这时进到了保安室里。走吧。他说。我像个提线娃娃，线的那头被陈泗旭捏在手里，他轻轻一拉，我就跟着动了。我们回到旅店之后睡了一整天，到第二天再日出的时候陈泗旭脸色比前几天还要差，精神也很差，摸着可能还有些发烧，但我不会再去说什么了，我只把他扶着上了车，给他把座椅调平，然后盖上衣服，和他说你睡吧，我开车就好。吉利又一次上路了，漫无目的，我拐上了国道之后才发现自己朝着更西边的方向去了。又是一天，开了将近十个小时的车之后，我们来到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一个城市里。陈泗旭这一天里清醒的时间很少，醒过来也是因为咳嗽，然后就会自己掏出我给他买的那个喉糖或者药水，稍微吃点，等不咳了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沙漠小城的这一晚我们没有去住旅店，因为陈泗旭已经不愿意动了，我只能陪着他在车子里睡了一晚。夜里冷，他蜷缩着手脚，我把能找到的衣服都盖在了他的身上，他却还是喊冷。我没辙，把他抱去了后座，这样我俩能坐到一块去，他也能靠在我身上取暖。陈泗旭身体很冰凉，没有多少温度，明明前两天还能在我身上犯浑，现在却虚弱得只剩一口气吊着。他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会呢喃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话。他有次稍微清醒了些，对着我说，张真源，我把我儿子丢给你了，因为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靠谱的人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这句话，我好像他手里最后能抓住的那根稻草，救命的是我，害命的也可能是我。陈泗旭这辈子唯一有良心的一回可能就是他在神智不清的时候还能想起自己有个儿子，有个本来不是他想要的儿子。我可以感觉到生命飞快地从他身上流去，抓也抓不住。我和他说以后不要再乱买什么佛牌十字架了，你现在该知道，都没用的。陈泗旭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但我觉得他就算是听见了也只会当我放屁，他认死理，他只信自己。
陈泗旭清醒的那一小会儿和我说，我们再去看看沙漠吧。我说好。于是车子又开上了沙漠公路，灰白色的柏油路劈开了广阔无垠的戈壁滩，天空不再是蓝色，变得灰黄一片，风不时吹过，扬起一把沙土。这公路实在是偏僻，我们走了半天也见不着几辆车，我们车前和车后都只有风沙跟随着，一时间只剩下满目苍茫和孤寂。陈泗旭稍微比前两日状态好了些，能坐起来，倚在车窗旁边看着窗外单调的景色。我和他说这是横穿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公路，他要是还想看别的沙漠，我们还可以去横穿罗布泊，听说那边更加惊险，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出不来了。我偏头的时候看见陈泗旭只是看着窗外，眼睛半睁不睁的。我于是就自说自话，实在是这样的公路，没有来车，又是笔直一条，不想办法让自己清醒些，我觉得我马上也能睡过去。忽然，陈泗旭喊了声“停车！”我吓了一跳，没有停下来，只是问说怎么了，是不舒服吗？陈泗旭整个人弹了起来，扑过来我这就想抢我的方向盘。我被他弄得一个措手不及，车子直接开进了一旁的沙子里，我急忙踩了刹车才让车子没有继续往前冲。我对着他吼道你干什么！很危险的！陈泗旭充耳不闻，等车子停下之后就把车门打开，跌跌撞撞下去了。我不知道他这突然的是要干什么，拉上手刹也下了车跟上去，但陈泗旭不知道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一下子跑出去了好远。我在后头开始感觉到不对劲，快步跑起来，边跑边喊着陈泗旭！你回来！你干什么！陈泗旭跑到了一个沙丘上忽然站不稳，摔了下去。我吓得赶紧手脚并用爬了上去，沙子太软太滑，我越是着急往上爬，越是往后倒，等我终于爬上去的时候刮来一阵风，沙子吹进了我的眼睛，我却顾不上这么多，胡乱擦了两把就继续喊着“陈泗旭！陈泗旭！”却发现陈泗旭面朝下地躺在了沙丘的下面。我赶紧跑过去，中途不小心还摔了一跤，也被摔得滚下了沙丘。滚下去的时候可能磕到了碎石头，我疼得差点昏死过去，但我不敢这个时候昏，停下之后马上踉跄着爬起来，跑到陈泗旭身旁把他翻过身来。他的嘴唇已经开始有些发紫，我生怕他是刚才没有氧气，忙去拍他的脸，醒醒，陈泗旭，醒醒啊！陈泗旭的鼻息已经很弱了，被我拍了几下之后稍微睁开了一下眼睛。我赶紧说陈泗旭，别睡，别在这睡着了，我带你回去。陈泗旭的瞳孔已经不能聚焦了，只是枉然地睁着，看着天。我对他吼着，我说你不要睡啊陈泗旭！他稍稍转头看着我，干裂的嘴唇张开，气若游丝。他企图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了，那个嘴型我却是熟悉的，他骂人的嘴型，骂的还是那句“日妈”。我说你要骂，就醒着骂，不要睡了。陈泗旭却再都听不见我说话了，骂完那俩字，便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就咽了气。
我以为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会哭得崩溃，但其实我只是抱着陈泗旭，呼吸颤抖着，眼泪却怎么都挤不出来了。我抱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像扔进了油锅里翻腾似的，生疼，疼得我不停地喘着气也不能缓解那个痛感。我大吼了一声，回应我的却只有萧瑟的风声。我抽噎着，流不出眼泪的眼睛让沙尘刺得更加疼痛。我的嘴巴还在不受理智控制地说着“陈泗旭，别睡了，起来”，我的手却把他慢慢开始苍白僵直的身体抱了起来。我把他背在身上，趔趄着往车子的方向走去，等我咬着牙终于带着他回到车旁的时候，那破吉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沙漠中央抛锚了，怎么也启动不了。我发狠似的锤着方向盘，车子鸣笛的声音响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上。我把头撞在方向盘上，闭着眼喘着气。这是我活了三十年，最感到无力的一次。我最后只能把陈泗旭重新抱下车，背着他回到那沙丘下面，然后跪在地上挖了个坑，草草地埋了他。没有葬礼，没有宾客，甚至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我只找到了路旁一块大石头，费尽力气搬了过来，又从车上把陈泗旭那个十字架和佛牌摘了下来，然后我用十字架歪歪扭扭地在石头上刻了个“陈”字，十字架就断了，又用佛牌刻了半个“泗”，佛牌也断了。我说那算了，你有一个半字，也能认到了。然后我站起身，用背包兜了一抔沙。我对着石头说，陈泗旭，这是217国道第1277公里处，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说完我便背起包，沿着公路慢慢地朝着西边走去。一直走到快入夜的时候才经过了一辆大卡车，我挥舞着手让它停下，司机捎上了我之后还说前面那冲进了沙子里的坏车是你的吧？你这样也太冒险了，应该在车旁边等着而不是自己走的，万一要是遇不上来车，你能死在这大沙漠里头的。我对“死”这个字眼像是脱敏了一般，靠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应付着司机，手里头还捏着断掉的十字架和佛牌，尖锐的小角把我手心刺出了血，我却不感觉疼，等我看着自己的手时才发现，十个手指头都沾满了血污。
司机在和田放下了我，这是个因为玉而闻名的城市，从这我直接买了张机票就回了北京。回到家的那一刻我整个人脱力一般摔在了床上，再醒过来时已经是一天后了，我的肚子饿得一直在抗议。我打开手机准备叫外卖的时候才发现现在是周五下午，陈皮要放学了。于是我赶紧随便吃了点东西，叫了司机便赶去了郊区的学校。陈皮可能以为这个周末还是在学校里过，并没有在校门口等我，等我在宿舍里找到他的时候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一愣，完了捂着鼻子说你怎么比陈泗旭一个星期不洗澡还难闻。我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从西部回来就没有好好收拾过自己，从陈皮宿舍的镜子里一照，我现在活像是当初在通州看到的那个抱着烤红薯的陈泗旭。我和陈皮在回家的路上沉默了许久，陈皮本身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而我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讲陈泗旭的事，等我们回到家之后陈皮看到我放在阳台上的花盆，盆里是黄沙，沙里立着断了一半的十字架和佛牌，陈皮就回过头来说，陈泗旭死了？我忍住了火气，我说陈皮，那是你爸爸，你稍稍尊重一点。陈皮哦了一声，又回头看着盆里的沙。我看着他的身影，小小的个子，看不出悲喜，我捉摸不透他对陈泗旭的感情，但我觉得至少是有的，于是我没有打扰他们俩，自己回屋里收拾自己去了。等我再出来的时候陈皮已经回到自己房间，阳台的花盆里立着根烟，是陈泗旭的杂牌烟，陈皮在上头用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个“ruan中hua”。
助理告诉我热搜的事情的时候确实是有些出乎了我的意料，毕竟我这么多年没怎么有过大动静，糊得没几个人想的起来我居然也是流量艺人的前队友，只是这“张真源隐婚生子”的热搜确实后头跟了个“沸”的字眼，不是公司买的，更不是什么故意搞出来的，就是确确实实我被拍到并上了娱乐新闻头条。那是我带着陈皮去外面吃饭，以往因为习惯了我身边不会有狗仔，所以我也没有特意避开人多的地方，就这么带着陈皮去了一家他想吃的餐厅，大大方方吃了饭。结果好巧不巧就被拍到了，看那个镜头角度和清晰度，我都能确定这肯定是专业狗仔的手笔。助理自从跟了我就已经没有经历过上热搜这样的大事了，不停地问我怎么办，要不要压下来。我看她眼睛里的兴奋比紧张还多，摇摇头，说我等会儿发个儿微博就好了，没多大的事情。我上了微博之后点进热搜看了一圈，好多兴奋吃瓜的群众做着各种猜测，有人说从小孩的身高判断大概七八岁了，这怎么着也是还在团里的时候就有了，又是一个奶爸偶像？也有的说会不会不是张真源的小孩，毕竟这么些年也没听他传过什么绯闻。马上下面就有人说你看张真源只带着这个孩子，而且照片里这些动作明显就是父子才会有的啊。各种猜测各种说法，真是众说纷纭。我在舆论进一步发酵之前发了条微博：这是我一位旧友的孩子，请不要打扰他，谢谢。然后我把手机扔给了助理，我说再有媒体过来问，你就都这么回复就好了，过两天就没人在意了。确实，过两天之后又有别的新鲜瓜出来，大家自然就把三十出头的糊咖有小孩这件事给忘了。会追着我问的只有前队友们，首当其冲是宋亚轩，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兴奋，一个劲和我说不怕告诉他真相，就算真的是在团内就搞出来的孩子他也会保守秘密的。我尴尬地笑着，我说你要不要来见见。宋亚轩马上说好啊好啊，这孩子我一定要认作干儿子，说着还列了一串他这个自封干爹要带过来的见面礼，吃得用得样样齐全。宋亚轩当然不会是一个人过来，来的那天还把有空的贺峻霖和刘耀文也叫上了，我开门的时候宋亚轩已经兴奋地冲进来说干儿子！干爹来看看你了！但喊完他马上就说不出话了，站在客厅的陈皮比一年多前来我家的时候又长高长开了些，现在就这么抱着手看着一拥而入的三个叔叔。这三个人是真的，用三个不同的表情完美诠释了“震撼”这个词。陈皮看着他三个瞪着自己的脸发楞，竟然一言不发转身就回了屋子里。等陈皮都把门“嘭！”一声关上之后，这三个刚才还嚷着要做干爹的人围着我嘴都合不上地说，这……这这……这也太像了……
我一摊手：我都说了是旧友的孩子，是你们偏不信而已。我从他们三个带的伴手礼里看到了那条软中华，是我让他们带的。我拎起来，晃了晃说谢啦，然后拿着烟走到阳台，拆开之后抽出一根点上了，插进了花盆的沙里。我做完这些还把红色的烟盒搁在了花盆旁。别抽太猛了，小心你在那头都抽死过去。我笑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