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瓶邪】《代沟系列短篇完整修改版》1—5
目录
一《阴差阳错》
二《快递风波》
三《现在的年轻人啊》
四《闷油瓶养肥计划》
五《立冬》
六《不要迷恋哥》
七《切肤之痛》
八《!?》
九《照片!照片!》
十《失眠》
十一《冬天是个恋爱的好季节》
十二《归心》
十三《花开》
十四《姜还是老的辣》
十五《殊途》
十六《抉择》
十七《生日》
十八《关于我爱你》
十九《香港爱情故事》
二十《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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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差阳错》...
目录
一《阴差阳错》
二《快递风波》
三《现在的年轻人啊》
四《闷油瓶养肥计划》
五《立冬》
六《不要迷恋哥》
七《切肤之痛》
八《!?》
九《照片!照片!》
十《失眠》
十一《冬天是个恋爱的好季节》
十二《归心》
十三《花开》
十四《姜还是老的辣》
十五《殊途》
十六《抉择》
十七《生日》
十八《关于我爱你》
十九《香港爱情故事》
二十《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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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差阳错》
我抽完最后一根烟,对胖子道:“走吧。”
胖子撮烟屁股正撮得津津有味,听我说完这话立刻就愣了,这几天他一直蹿腾我走,现在我真说要走,他反而傻眼了。胖子咂吧咂吧嘴,把烟屁股朝火堆里一丢,又看了一眼青铜门,问我道:“真不等啦?”
“不等了,要出来早出来了,走吧。”我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土,这裤子还是闷油瓶的,穿着真难受。
和闷油瓶约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我也在这里等了整整十天,解雨臣派人来看过好几次,也送了不少东西进来,我跟胖子靠着那点补给坐在所谓终极的门口大眼瞪小眼,守着一堆篝火吹牛,吹到最后牛皮吹破了就沉默。
我坐在青铜门口感受着阴风阵阵,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在陨石坑等闷油瓶的时候,每天我都希望能跟那次一样,睡醒了一睁开眼闷油瓶就坐在我旁边了,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去。
我想得太美太好,可惜现实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十年,对闷油瓶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他连根头发丝都不会变白,但是对我来说却如同沧海桑田,我头发虽然没白,但是没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放着用命拼来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千里迢迢跑到这个冻死人的鬼地方找刺激,换来一个早知如此的结局,可不就是贱么。
个杀千刀的谎点了爷十年,还让爷在这鬼地方等了十天,什么来接他什么鬼玺能开门,全他娘的是骗人的。
我问胖子道:“我们还有多少炸药?”
胖子一看我盯着青铜门那恶心的眼神,立刻就知道我想干什么,捂住口袋不住地摇头:“你还没死了这条心呢?没了,炸药进来的时候都用光了,胖爷我就剩这一颗光荣弹,你别想打它的主意。”
想想把青铜门给炸了确实不太现实,我只好弄了个背包给闷油瓶留下,里面塞了点生活必需品和一张假的身份证。怕他出来忘了我住哪里,又把我的地址写了下来,小心地包进防水袋,塞在最下面。
临走前我摸了摸那扇门,轻声道:“小哥,我走了,再见。”
这次是真的走了,再见了,闷油瓶。
走出去的时候我们没有回头,想想怪可惜的,我应该弄点炸药在青铜门前炸一炸,门开不开无所谓,主要是应个景——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我和胖子精疲力尽地从地下爬出来,找到接应我们的人,我喝了一口水,很累,但是很平静,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彻底结束了,包括我,包括小哥。
我跟胖子说过要去雨村,不过一到杭州我的懒癌就发作了,有点不想动弹。无聊之余我把王盟那小子逮回来,从头到脚又抽了一遍,看他嗷嗷叫着满地跑的样子我心里很舒坦。
我告诉我自己这一切都结束了,就随他去吧,还很豁达地感动了一把,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闷油瓶。
没什么具体的,就是想起来,你问我想了他什么我反而说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一直盘踞在我身体的每一处,我不论做什么都能看到他。
胖子安慰我说小哥可能只是睡过头了,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你想青铜门里头乌漆抹黑的,又没个表什么的,错过了时间很正常。
他其实也知道闷油瓶是很守约定的人,他这次没有出来,九成九是永远出不来了。只是他不肯承认,我也不肯,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谎还是让我们保留着吧。
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说当一个人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他就不会再想去寻找依靠,任何人都是负累。
我深以为意,不过我不是那种人,我经不住寂寞也扛不住孤独,虽然一个人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好在身边也不是全无依靠,总有那么几个可以把命交出去的好兄弟在。
我不是最靠得住的那个人,好在也不是最靠不住的那个,有时候我们需要一个臂膀,不是为了靠着,而是为了心安。总有好处,总有坏处。
当我看到那句话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起来的人是闷油瓶。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我会呸他一脸让他装逼,但是对闷油瓶来说,有些装逼的话说出来还不及真实发生的二分之一。
闷油瓶就是这样的人,他经得住神台上万人膜拜,也扛得住泥沼里百年伶仃,他从不需要任何人与他比肩,每一个人都是他的负担。
有时候我恨他,有时候我恨自己,他走得那么快那么绝,我走得那么慢那么跌跌撞撞。
从青铜门回来没几天就是中秋节,阖家团聚的日子里我没回家,我现在经不住这种岁月静好的节日,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调整我的心态,尝试着做一个普通人。
在这个美好的节日,我拎着一瓶酒去拜祭了潘子,一个大月亮,一个老男人,一瓶酒,一个空坟,多有意境。然后我突然想到,我是不是也应该给闷油瓶弄一个衣冠冢?
他注定是不能葬在张家古楼里了,我自己给他弄个墓,逢年过节的给他烧点纸钱,他在下面也好有的花不是,辛辛苦苦一辈子都在跟死人打交道,临到头下去了没钱花岂不是太讽刺。
但是给闷油瓶弄衣冠冢实在有点困难,衣冠冢衣冠冢,总得有件衣服。可他的那几件烂衣服我出长白山的时候给留在里头了,早知道就不脱了,穿着虽然老土了点,带出来也是个念想,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我该炸了青铜门的,我对着镜子梳着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头发,认真地考虑再回长白山把青铜门给炸了的可能性。
炸了青铜门,找到小哥的尸体,带不出来也没关系,我可以把他的手砍下来带回来,这样就可以立墓碑,上面就写个大写的“V”。
我当初怎么就没炸了那个该死的天杀的王八蛋的青铜门呢?
越想着没炸青铜门我越睡不着,越睡不着我就越想炸青铜门,我简直就像被祥林嫂附身一样,满脑子来来回回就这么两句话,如此恶性循环一整晚,我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天亮了。
天一亮把王盟削了一顿也难解气,我就坐在铺子里给胖子打电话:“喂,胖子,现在能弄多少雷管?”
“干啥啊,不是说不下斗了么?咋地还想着弄雷管啊。”胖子那边哗啦啦的,一听就搓麻呢,估计手气正顺,从语气就能想到他肥脸上红光满面的模样。
我认真地道:”能弄多少弄多少,我要再去一次长白山。”
胖子那边搓麻的动静明显一顿,可能是觉得我神经病又犯了,问道:“你还没死心啊?”
“我想过了,我一定得把青铜门给炸了,不炸我心里不痛快,你也不忍心看着你兄弟我夜不能寐吧……”
“嘀——嘀——嘀——”
死胖子!我大骂,转身又给小花打电话,他更绝,直接就关机了,我约莫着刚才跟胖子搓麻的人里就有他,都他娘的不讲义气!
我一拍桌子,角落里王盟抖了三抖,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我道:“走!”
“老板,去哪儿啊……?”
我没回答他,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但是我不想在屋里呆着。
结果出了门我更后悔了,我一个人,背着手,牵着狗……啊不,王盟,溜达在西湖边上,感觉跟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样。
我在前头走,漫无目的,王盟跟在我后面,满腹牢骚。我们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浙大门口,看着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小伙子从校门口嘻嘻哈哈地涌出来,我才回过神。
没想到一走神走出来这么远,我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一点不累,不禁有些沾沾自喜起来,我这个年龄能保持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有得意的资本。
“老板,要不要买点水果?”王盟走得口干舌燥,左右一望发现一个小水果摊,立刻有些馋水果,小心翼翼地向我请示。
我一看那水果摊生意还好,围着一圈一圈的女孩子,白花花的一片大腿,想想这几天为青铜门那事有点上火,确实该吃点水果,就对王盟道:“你去买点吧。”
王盟挤进去没三分钟就连滚带爬地拨开人群冲了出来,引来一片尖叫,我疑心他是故意揩油,有几个女孩子我看了半天,腿确实又长又漂亮,王盟肯定是故意的。
小崽子表情跟见了粽子一样,冲到我面前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个苹果,抓着我就喊:“老板!老板!!”
我最见不得他这副德行,一想到外面的人都觉得这个窝囊废是我的心腹,我就想把他踢死,一把甩开他道:“你见鬼啦?西瓜成精啦?”
王盟拼命地指着里面,结结巴巴地喊:“小、小小……小哥!”
我最恨他拿小哥来消遣我,上次那件事我还没来得及秋后算账,这次又来,还更没有水平了,于是我道:“王盟,上次的事你不要以为我忘了,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小哥在里面买水果?买了西瓜还是买了柠檬啊?”
王盟拼命摇头,好不容易把一口气理顺了:“不是不是!那个小哥!他、他他他在里面卖水果!”
我冷笑,一脚踹飞这个瘪犊子,转身就走,王盟一个飞扑过来抱住我的腿:“老板你相信我!你进去看一眼啊!你不进去你一定会后悔的啊!”
我一想确实不能就这么走了,王盟手里还拿着人家的一个苹果呢,我们虽然是盗墓贼,但是我们有素质,我们(除了胖子)不拿活人一针一线。
我从他手里把那颗苹果掰出来,挤进水果摊,准备把它买下来:“不好意思,苹果怎么卖啊?”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驴了我十年的人,一个打死都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闷油瓶,张起灵。
我脑子一下子就乱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是大忌,我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这样了,不论什么刺激场景,我都能微微一笑绝对不抽,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是逃不过傻逼的命运。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惊悚,气质太过猥琐,以我为圆心女孩子们纷纷避开,生怕我把神经病传染给她们。
闷油瓶是唯一淡定的那个,他拿着一个大红色的塑料袋,递过来给我,然后说:“苹果,两块五,甜。”
我去你娘的苹果,我去你娘的两块五,我去你娘的甜。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西湖边上卖水果。我感觉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生生把自己给憋死。
张起灵,曾经的张家族长,发丘二指中郎将,让血尸下跪粽子发抖,倒斗界十大传奇之一,出场费比周杰伦还贵。这么一个充满神奇色彩的人物现在站在我面前,摆了个摊子在西湖边上卖两块五一斤的苹果,还他娘的好死不死穿着一件印了个大doge狗头的衣服,那狗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好像在说“傻逼”。还有比这更操蛋的事吗?
我感觉我的人生就是一个大写的“卧槽”,没有人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包括我自己都没办法体会,因为我已经麻木了。果然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绝对的,这也许就是另外的一种终极,我还是太天真了。
因为我一直没去接闷油瓶手里的那个塑料袋,于是他自动自发地给我装了满满一袋苹果,还顺便把我手里的那个也拿走称了,称完递过来给我:“五斤,十二块五。”
我受打击过大,下意识道:“凑个整,十二块吧。”
闷油瓶居然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小本生意。”
我不知道是该高兴他终于能在地面上谋生,还学会讨价还价做生意了;还是该悲哀社会是个大染缸,连小哥都开始学会做奸商了。我明眼看着他塞给我的苹果都是小个的,有一个还烂得掉底,他就那么面不改色地给我塞进去了,一点不脸红。
托这十二块五的福,我终于从懵逼状态回神,仔细观察了一下小哥,发现他绝对不可能是假冒的。张起灵的气质很特殊,这种特殊的气质是没办法模仿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百年孤独过。
这个张起灵是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卖水果?他失忆了是肯定的,但是也不该在这里卖水果啊。还是因为我把汪家张家都搞得翻天覆地,没有人顾得上去接应他,他出来以后发现天变了,没办法谋生,所以来卖水果?
我想了很多理由都是扯淡,最后还是王盟发现了水果摊真正的老板,从他嘴里问出了一些事情。
原来闷油瓶是在半个月前来应聘的,老板那时候想找个学生看摊子,觉得闷油瓶五官端正挺好的,看了他的身份证就让他在这卖水果了。
我跟老板说我是闷油瓶的哥哥,家里有点事让我来接他回去,这儿的活就不干了,让他给闷油瓶结算一下工资。老板有点可惜,说自从闷油瓶来了以后生意好了很多,小姑娘都乐意来买水果呢。
闷油瓶失忆了以后一直乖得很,也没反驳我这个“哥哥”的说法,只是在老板问今天几号的时候,默默地说了一句:“十四。”
今天明明是十月二十六号,再怎么记也记不到十四去,老板翻了翻手机,呵呵一笑去拿钱了。
我叹了口气,充满惋惜地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心说这看着不咋大,老年痴呆了,连日子都记不明白,怪不得沦落街头卖水果……拍到第三下时,我的手猛地一顿,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今天阳历确实是二十六号,但阴历是九月十四,我他娘的居然忘了这个家伙是生在旧社会的,他虽然看起来不大,实际年龄根本就是老祖宗的级别,这样的一个人,他的纪年方式肯定是阴历啊!
俗话说三年一代沟,我跟小哥之间的代沟大概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大西洋那么宽,我还说什么有的人的约定不能放鸽子,我他娘的居然傻逼地记错了日子!
我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哥按照阴历从青铜门里出来,可阴历和阳历差不多差一个月,八月十七号已经是九月的二十九号了,我早就从长白山出来回到了杭州,他出来以后只看到了门口的那个背包。
他呆了十年果然已经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许是出于对自己身世的追寻,他按照我留下的地址来到了杭州,不知道为什么找错了地方。可能他只是想去找水果摊老板问地址,却被老板误以为是来应聘的学生,留在水果摊卖了半个月的水果。
我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嘴巴子,一点没留情,抽得自己直咧嘴,转身给胖子打电话,没接,估计他还怕我跟他说炸青铜门那茬。我恨恨地用微信发了一张闷油瓶的照片给他,没两秒他就打了回来。
“哎呦我操这怎么回事啊?小哥怎么跟你身边站着呢?他出来了?怎么出来的?”
我愤怒地说:“你还问我!你说说你一个老同志,怎么就没想到时间还分阴历阳历呢?你当年上山下乡改造得还不够,老祖宗的东西都忘得干干净净,被邪恶的西洋文化一腐蚀就乱了!”
我乱七八糟地一说,胖子也立刻明白过来,大骂了一声“卧槽”,转头就撂了电话,我估计他是直奔机场去了,准备杀将过来。
我像个打了败仗的将军,耷拉着脑袋走在前面,闷油瓶还是那个淡淡的死样子,穿着那个该死的狗头衣服跟在我后面,王盟则拎着那袋子烂苹果,小媳妇一样走在最后。
这个组合太过诡异,散发出一股倒霉的气息,所以路人都远远地绕开了我们三个。
我问小哥这些天住哪里,他带着我七绕八绕到了一个小胡同,胡同里开着一个小小的家庭式旅馆,一晚上六十块钱的那种。
闷油瓶的行李只有我给他的那个背包,他身上的衣服是水果摊老板的女儿给他买的,还有一套印满了doge的睡衣,我实在忍受不了被一只狗时时刻刻鄙视的滋味,就没让他带,留在旅馆了。
我发现我给他留的那个地址最后的部分糊了,而糊的原因恰恰是我裹的那张防水袋,里面有水汽,捂了个把月水笔自然就糊了。
“世事难料”四个字,看来我这辈子都参悟不能。
胖子的效率很高,晚上就到了,他冲进门的时候,满头都是汗珠子,呼哧带喘得像头牛一样。我示意王盟递了个苹果给他,他不讲究,随便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咬了一口,被酸得连呸十几口:“什么苹果啊这是,酸死胖爷了!”
我看了一眼闷油瓶,他窝在最里面,抬头看天花板,我确定他听到胖子的话了,但是他很不要脸地假装自己听不到。
我把事情给胖子一解释,胖子半天没说话,啪地一拍大腿:“这事整的,真是……真是……”
连胖子都无语了,我知道这件事实在太无厘头了,一切语言都没办法形容这件事,只能化为大大的两个字——卧槽。
我跟胖子不是一辈人,胖子和小哥不是一辈人,我们注定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小哥甚至没有语言,这种代沟是无法逾越的,可怕又有点可笑。
胖子是一个非常擅长调整自己心态的人,他很快就接受消化了这件事,嚷嚷着要去楼外楼搓一顿,给小哥接风,给小哥道歉,说小哥在青铜门肯定吃了大苦头,得给孩子补补,看都瘦成什么样了。
“来来来,小哥走一个走一个!胖爷我对不住你啊,你说小吴同志年龄小,不知道啥阴历阳历的很正常,可是胖爷我不应该啊!我咋能忘了这事呢?还错怪小哥你不按时出来,实在太可恶了!来!这杯酒我给你赔罪了!”胖子已经喝多了,搂着闷油瓶的肩膀不肯撒手,一杯又一杯地灌自己,喝得舌头都大了。
闷油瓶倒是来者不拒,胖子递多少他喝多少,席间一声不吭,从他的立场来看,我和胖子估计是陌生人,还是喝多了撒酒疯的那种。
我也没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问什么,闷油瓶倒好,啥都忘干净了,可我没忘,这些年来的事情都历历在目。我不知道闷油瓶这十年过得好不好,可是我过得非常不好,我们好像在互相折磨一样,十分古怪。
一场酒喝完没多少酣畅淋漓的意思,反而让我胸口的那口气憋得更深更重,想吐。
胖子已经左摇右摆了,我让王盟送他回宾馆,可怜王盟的小身板,被胖子一压基本就没了。我站在街边看着他们走远,风吹过,吹散了我身上的部分酒意,脑子又开始隐隐作疼,一抽一抽的。
闷油瓶站在我身边,我打量着他,他一点也没变,头发还是乌黑乌黑的,也没有胡子眉毛一大把,这么一个人摆在大街上,怎么看怎么都只是个普通的年轻人。
我的目光太过热辣,他扭过头来看我,表情淡淡。我趁着酒劲儿搂住他的脖子,叹了一口气。
“小哥,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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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递风波》
“吴老板,又是你的包裹!”
“行了,放桌上吧!”我懒洋洋地窝在躺椅上,连手指头都懒得抬起,只是应了一声。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十个包裹了,而且现在才早上十点半,我最近根本没在淘宝上买过东西,九成九都是王盟那个小兔崽子的。
我开始思考我最近对他是不是太过仁慈,我一回来他也闲下来了,不用上山下海忙里忙外,恢复整天无所事事坐在电脑前的盆栽状态。
要说这网络发展还真不是什么好事,他以前坐在电脑前面还只会扫扫雷啥的,不用花钱还能动动脑,现在就天天挂淘宝上买买买,点点鼠标就跟不要钱一样。
托他的福,派送我们这个区的快递,不论顺丰圆通中通韵达,全都认得我这个小铺子了,每次来连签收都不用,自动自发地单子一撕就给我搁下了。
他这么无所事事我还是给他开和以前一样的工资,这不符合我一毛不拔的个性,当我的伙计第一原则应该是少拿钱多做事。我决定把这几个月的水电都从他的工资里扣掉,还有我今天替他收这么多快递的代收费,一个包裹一个月,很好,下三年他一分钱都不要想拿。
想到扣他工资我的心情才美妙了一点,站起来准备倒杯水润润喉,今天我让王盟带闷油瓶出去买几身衣服,换季了闷油瓶没衣服穿,总不能天天穿我的。
他倒挺好,青铜门里躲十年,出来以后啥事都了结了,可怜我这十年日日奔波天天受苦还没处说。好在是是非非平息之后,“张起灵”这三个字也只变成了普通的代号,再也没有那些复杂的含义和沉重的意义,闷油瓶也终于能做个普通人了。
他的家族遗传失忆症没那么好治,十年过去他淡定了不少,不记得的事也不着急,过着过着偶尔能想起来点什么也不全,倒是想起来我是谁了,也只记了一半,在他心里我的形象多半是那个一冰镐捣塌半座山的傻逼。
抛开他记性不好这事,我们俩的日子倒是十分平淡,我把他养在杭州自己的铺子里,每天好吃好喝的喂着。闷油瓶是个很好养活的人,没什么挑嘴的,给一盆米饭也能吃得干干净净。
胖子偶尔从北京来看我们,总笑说我养了个小白脸在家里,我心说闷油瓶当小白脸其实挺够格的,长得帅不说估计三个十八样样不缺,就是身价高了点,不是轻易包得起的。
喝完水我一转身踢到了一堆纸箱子,那二十个大大小小的包裹已经从桌子上蔓延到了地上,这个桌子正对我的店门口,人家打眼往里一瞅一堆快递盒子像什么话,我这里没什么客人不假,好歹也是个古董铺,摆设不能太随意,我是一个对生活有讲究的人。
刚好我躺了一上午也有点腰酸背痛,活动活动拉拉筋,就一边吐槽一边把这些快递盒子挪到角落里。
果不其然这些包裹有一大部分是王盟的,我对王盟买了什么不感兴趣,只对怎么扣他的工资感兴趣,搬到最后一个我无意一低头,发现单子上用水笔写着潦草的“张起灵”三个字。
寄给闷油瓶的包裹!?
我看到那三个字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怎么会有人给闷油瓶寄东西?又有谁知道闷油瓶是住在我这里的?
我下意识去看单子上的寄件人和收件人,可惜单子是手写的,上层单子撕掉以后底单上的字就看不清楚了,“张起灵”三个字还是快递员写的,防止收件人看不清。
不可能是胖子他们寄过来的,他们就算有寄给小哥的东西收件人也会写我,不会直接大大咧咧地写张起灵三个字,我发现上面的胶布是淘宝专用款,难道是有人在淘宝上给闷油瓶买的东西?
原谅我实在不能把闷油瓶和淘宝网联系在一起,他在青铜门呆了十年,他进去那会儿网上购物还不时兴,我也没教过他,这个包裹不可能是闷油瓶自己买的啊。
我下意识想把包裹给拆了看,刚撕开一层胶布手就停了,万一这个包裹真的是小哥买的呢?如果真的是他买的那我擅自给他拆开了多不礼貌啊,万一他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一拆一看,他再给我灭口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快递打电话,问他快递单子上的寄件人地址,但是我发现我没有那个快递的电话,也不知道派件员的名字,给快递总公司打电话,结果对方说那个快递员不知道跑哪儿了,得晚上给我答复。
我心道这不是耽误事吗,让我守着这个箱子一天,我能活活憋死。我的好奇心其实根本没有减退,只是生生压抑下去了,灭人性这事挺痛苦,物极必反,我一放松好奇心比以前还严重,更何况这是跟闷油瓶有关的事儿。
我倒不是怀疑这箱子里东西有问题,单纯就是好奇这里头是什么,这难道是一个恶作剧?胖子或者小花故意的?就是为了急急我?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他们知道我对张起灵的事毫无反抗能力,故意的可能性很高。
我把箱子拿起来晃了一下,里面没什么动静,包得还挺严实,我恨不得自己能有一双透视眼,分分钟看清楚里面是什么。
这个箱子不大,就是中等大小,我比划了一下好像人头也放不进去,最多放个断手什么的。我想起我对黎簇做过的那些缺德事,不由怀疑这里面很有可能是手指头,我打开以后里面掉出来一堆梅干菜一样的发丘二指?
张家人知道族长出来了?寄点见面礼来?不太可能嗯。
最后我还是没有抵过诱惑,又怕闷油瓶回来发现包裹被拆过,特别小心地把胶带一点点撕掉,没叫它粘掉一点纸屑,我为自己利索的身手点了三十二个赞。
纸箱子里面还有一个泡沫箱,这种箱子一般用来寄食物或者易碎的东西,不是特别好抠,想不把上面的泡沫抠掉就打开盖子比撕胶带难多了,我费了不少功夫。
打开包裹的时候我已经给自己做了完全的心理准备,不论打开什么我想我都不会惊讶,即使是人头、残肢、海猴子之类的,我也绝对不会多眨眼睛。
结果包裹打开,我还是揉了揉眼睛以确保我没有看错,因为我看到箱子里的是一堆长毛的、土绿色的、圆圆的东西。
猕猴桃。
箱子里的居然是一堆猕猴桃,每一个都贴着标签包着泡泡纸,安安静静地躺在隔板隔出的四方空间里,看起来挺甜挺好吃。
有人专门给小哥寄了一箱猕猴桃?开玩笑呢吧?
我甚至怀疑这个是伪装成猕猴桃的手榴弹,这个外表是为了迷惑我,我想吃的时候拿出来一刀下去就“砰”地炸开,后来又觉得这个想法太傻逼。我看得真真切切,这箱子里的确实是猕猴桃,货真价实的猕猴桃,个个又大又沉,放个一两天就能吃了的那种。
我把每一个猕猴桃都拿了出来,根据我对这类东西的研究,猕猴桃说不定只是一个掩饰,真正的目的掩藏在箱子里面也说不定。
但是这个箱子很普通,我把它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如果不是为了保持它的完整性,我简直想把它一层层地撕开。
箱子没问题,那水果会不会有问题?我又挨个查看那些猕猴桃,一个个地把泡泡纸拆下来,标签我也没放过,撕下来研究底下有没有玄机。
完全没有,我用了两个小时研究这些猕猴桃,最后一无所获,就是二十三个猕猴桃而已。我有点头疼,这些东西有问题我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偏偏没问题,这就成为了最大的问题。
张起灵有一个包裹,包裹里是二十三个普通的猕猴桃。
就算闷油瓶以前卖过水果,也不代表水果和他有什么过多的关系,为啥有人给他寄二十三个猕猴桃?
正苦恼着,我突然注意到地上飘了一张纸,这张纸明显不是我店里的,应该是我拆开箱子的时候飘出来的,我被猕猴桃打击得有点厉害,居然忽视了这张纸,连忙弯腰捡起来看。
这张纸印得花花绿绿的,典型的淘宝店风格,是一家水果专卖店的出货单,上面写着“精品猕猴桃一箱三十九块”,买家名叫青铜门口张大爷,地址就是我的小铺子,最顶端还印着“好评十五字返现三块”的字样。
闷油瓶被王盟带坏了?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这箱子猕猴桃是闷油瓶网购回来的?不会吧?
我恍惚看到了终极。
等我终于从猕猴桃的终极里收回神来,发现已经快一点了,王盟带着小哥应该快回来了。我赶紧把猕猴桃挨个放回去,又重新包好了包裹,把它看似随意地放进王盟的一堆包裹里,又觉得不稳妥,拿出来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
一点半的时候王盟终于带着闷油瓶回来了,手里拎着几大袋衣服,我一看还有几个挺贵的LOGO,心说王盟花我的钱真一点不心疼,这些钱我一定要从他的工资里扣。
但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挥挥手就让王盟带着他的一堆东西滚二楼去了,然后故作随意地说:“小哥今天有你一个包裹,给你放桌上了。”
闷油瓶点点头走过去拿起了自己的包裹,好像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有点小庆幸自己偷拆这事没暴露,又好奇这到底是不是他买的,偷偷地关注着他的脸色。
闷油瓶撕开包裹,“嗯”了一声,我心里一惊,不太清楚他这个“嗯”的具体含义,心说难道他还是发现我动过这些猕猴桃?眼未免太尖了吧?还是这箱猕猴桃不是他自己买的?有什么玄机在里头?
“吴邪,你是不是……”小哥指了指箱子,欲言又止,“偷吃了我的猕猴桃?”
我傻眼了。
闷油瓶道:“我买了二十四个猕猴桃,少了一个。”
我哪知道他买了多少个,我当时只纠结这些猕猴桃的作用,根本没注意数量,这才想起那个箱子是两层的,三乘四的格子,一层十二个,但是上层格子的最角落是空的,少了一个。
天地良心,我打开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格子里就是没有的,我把箱子里里外外看过十几遍,有没有我还不知道吗?就是二十三个,真真的。
我就连忙道:“没有!我只拆开看了!我没偷吃!”
闷油瓶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偷吃了还不知道擦嘴的小孩子,我简直要抓狂,早知道开箱的时候就给他拍个照录个像啥的。
“我没偷吃你的猕猴桃!娘的我吃不起个猕猴桃是咋地?这桃还没熟呢!我咋吃啊?”我把桌子拍得啪啪响,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爷至于偷摸把他的箱子拆开再原样塞回去,就只为了偷吃一个猕猴桃吗!爷费那么大的劲儿就为了偷吃这穷鬼的一个猕猴桃!?
我是为了谁啊!我是担心他啊!这要是王盟的包裹,里头是炸弹拉开炸他个骨肉分离我也不管啊!个没良心的,居然怀疑我偷吃他的猕猴桃!我就是吃了又能咋地,更何况我是真的没吃。
闷油瓶一副我了的欠揍表情,我知道他根本就不信我说的话,他心里已经认定那个猕猴桃就是我偷吃的,我现在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掩饰我偷吃了一个猕猴桃这个事实。
我认真严肃地对闷油瓶道:“你要知道你吃的穿的都是我给你买的,我还能偷吃你一个猕猴桃不承认啊?爷想吃的话,西湖门口那几个水果摊全给包了都没问题,你那啥眼神!!”
闷油瓶把箱子抱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过几天就能吃了,现在还酸。”
“……”
我!没!有!偷!吃!你!的!一!个!猕!猴!桃!
我!没!有!
【精品黄心猕猴桃 新鲜水果 24枚装 包邮】
买家:青铜门口张大爷
该买家没有做出评价,系统默认好评。
【追加】什么破店!还童叟无欺呢!?少了一颗知不知道!态度那么不严谨!他娘的居然少发一个!!这不是猕猴桃的问题!!这是信誉问题!!骗子!大骗子!!!早日关门吧!!卖个屁的猕猴桃!这辈子都不想吃猕猴桃了!阿西吧!
【解释】亲,十分抱歉给您带来了麻烦,如果收到有缺少请跟我们联系,我们会给您补发或者退款,少了一个猕猴桃而已,您也不必发这么大的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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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年轻人啊》
我曾经发过誓,再下斗我就是孙子,结果一下就孙子了这么多年,下斗下得根本停不下来,从此我明白了做人不能随便立flag,会遭报应。
老话讲熟能生巧,事到如今我也已经磨练得可以独挑大梁,不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了,作为老前辈总要带带新人,找个接班人好方便我以后退休,黎簇这小子某些品质还不错,就是经验少,需要多磨练。
为了好好训练黎簇也松松筋骨,我特别挑了一个没什么难度的小斗,准备亲自带他下去让他实地演练一下。
黑瞎子不知道打哪儿听说我要带黎簇下斗,死乞白赖非把自己的小徒弟也塞过来,说什么好歹是你师弟你得多照顾照顾,我心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拜你为师,你还给我整出个同门情谊来,呵呵哒。
禁不住黑瞎子的臭不要脸,我最后还是收下了那个叫苏万的小子,他跟黎簇同年龄还曾经是同班同学,他俩说不定还能有点小默契在。
为了让他们充分参与其中,我开了个单子让黎簇去采买些装备回来,他表现得很不情愿,我就用当初我三叔忽悠我的那些话去忽悠他,好像不太成功,管他的,他最后还是去了。
“老板,你根本就是想让我出钱而已!小气鬼!”黎簇说完这句话就捂着脑袋跑了,生怕我在他已经缺了一块骨头的头上再来一下。
我根本不生气,就看着黎簇跑,在他即将跑出一百米范围之时拍了拍手:“小哥!打丫腿!”
闷油瓶正用一个小勺舀猕猴桃的肉吃,听我这么说,立刻把手里的金属勺子扔了出去,那勺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正正地打在黎簇那小子的右小腿上,他当场就扑街了。
闷油瓶甩了甩手上的猕猴桃汁,重新拿了一个小勺,继续吃他的猕猴桃。过了这么久我终于发现闷油瓶喜欢吃什么水果了,虽然对猕猴桃这个东西我深痛恶觉,曾经发誓再也不想要见到这个玩意。
闷油瓶吃完了猕猴桃,道:“我也去。”
我一愣:“去哪儿?”
“下斗。”
我说那只是一个小斗,你去干啥,来回还没我这个小铺子大,多浪费人才。闷油瓶不理我,我一看他那脸色就知道多说无益,这个人说要干嘛就一定会干嘛,根本不听我的。
闷油瓶果然是封建社会长大的,大男子主义十分得严重,小事上他从来不争,比如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你就算给他一条裙子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穿上。但是他只要一开口了那你必须就得听,不听还不行,毅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
当然最后我会答应他绝对不是迫于他的淫威,只是因为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山清水秀,我从来也没和闷油瓶好好旅游过,这次去顺便旅个游不挺美的,就当散心了。
危险来源于麻痹,斗虽小不能大意,闷油瓶去没有顺手的武器,为了保险起见,我打电话跟黎簇说让他给小哥买个武器,长一点的刀最好,要重的,最好是古代式的,他用着比较顺手。
下一个小斗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本来是很愉悦的一个旅游散心的机会,谁知道这么简单的事还能出幺蛾子。就出发前的一天晚上,我心血来潮想检查一下黎簇搞来的装备,万一有什么缺的漏的也好补上,一查不要紧,我差点给气背过去。
一开始的检查还挺顺利,苏万和黎簇跟我展示了一下旅游的行头,下斗都是去荒郊野岭,不搞这么一套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来干嘛的。我本来也抱着旅游的想法,看他们这套行头搞得像模像样,一时大意还夸了他们几句。
苏万的鼻子立刻翘上了天,重点给我介绍了一下他买的杯子,说那个杯子是什么什么太空金属,特别结实特别贵,一千多一个呢,然后道:“师兄这都是我搞的!能报销不?”
我就道:“旅游的不错,倒斗的呢?”
苏万连忙把一个大袋子呼哧呼哧地拖过来,眉飞色舞地道:“有有有,知道师兄你要检查,我准备得可仔细了!这是手电,请师兄检阅!”
那个狼牙手电一拿到手我就发现了问题,质量太次了,一扣防水胶圈都掉了半截,这样的东西掉在地上肯定立马就碎,根本经不起折腾,比山寨货还山寨,我的脸立刻就黑了:“我不是说了这东西不能省钱,这是要命的玩意!”
苏万估计也没想到质量会这么次,当场就愣住了,我以为他是被奸商给坑了,这种年龄的小鬼还是靠不住,他去买不坑他坑谁,无奈道:“哪儿买的,我找他算账去!”
苏万摸了摸鼻子:“淘宝,这不双十一了吗,298俩还包邮呢!师兄你放心我买了运费险,明天就退回去!”
“……”
我看了一眼黎簇,黎簇连忙摆手:“老板你别看我,你没给我钱,我现在一穷二白的哪有这么多钱,但是苏万有钱啊,我只能找他了,他打包票说给我搞定的!他在哪儿买的我都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我又看了一眼闷油瓶,巧了,他手里正好还拿着一根勺呢,黎簇都快哭了:“老板别叫大张哥再打我了,他上次那一勺子我腿到现在都疼,不信你看,青着呢!”
我说我不看,这事我交给你的,现在办成这样就是你的错,这事先给你记着,回来再收拾你。
苏万急于证明自己,忙道:“师兄你别生气别生气,接着看其他的!我保证你会满意的!这只是个意外而已,淘宝购物就是这样,有好的有坏的嘛!”
我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我早就应该想到,黑瞎子那种性格的人能教出来什么靠谱徒弟,我以前还想着我这个门派是抒情派,现在想想那时候还是年轻,搁现在我这个派只能叫蛇精派,蛇精病的那个蛇精。
我朝躺椅里一歪,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就说:“行,手电筒没了也就没了,冷烟火和荧光棒买了么?凑合用那个吧!”
苏万狂点头:“买了买了!这次你放心!妥妥的!”
妥妥的……妥妥的!我差点一脚踹过去,这他娘的就是你们说的妥妥的?
苏万买的根本就不是冷烟火也不是我们说的那种照明用荧光棒,他买的是演唱会上甩的那种,一块钱三根头尾还能相连,小孩最喜欢买了戴手腕上。
黎簇已经不忍心看了,他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命不久矣,开始研究闷油瓶手里的勺子敲几下能把他敲死。苏万毫不自知,仍旧在给我展示:“师兄这个我买了100根呢,保管够用,你看这个拧巴一下就能连起来多好,到时候戴在手上,手不就腾出来了么!”
“……防毒面具呢?”我已经被他气笑了,懒得评价那个玩意,换了一样问。
苏万“当当当”地从袋子里掏出一样玩意,我接过来一看还不如不看。我要防毒面具,丫直接给我搞了一袋子口罩,还不是医用口罩,一袋子花花绿绿的动物口罩,上头还有俩耳朵。
我看着苏万,苏万看着我,特别诚恳:“师兄我深思熟虑过了,防毒面具那么重,就算是便携小型的也忒大,多不环保啊。这口罩多好,又轻便又不引人注意,暖和防风还能当眼罩,睡觉的时候朝上一拨就行!还防雾霾呢!”
我上去就用口罩抽他:“轻便是吧!环保是吧!暖和是吧!还防雾霾是吧!”
苏万很委屈,跟黎簇咬耳朵道:“口罩多好啊,我还特别挑的可爱的,二十九块九双十一还包邮呢。”
黎簇心如死灰,神情悲戚:“你别跟我说话,我已经被你害死了,你看到大张哥手里的勺子了么?老板一会就会让大张哥把那个插进咱们俩的脑袋,你可能还费点劲,我脑袋上都跟椰子似的开好口了,噗嗤一下吸管就能插进来。”
我抽了他一巴掌:“说什么呢!老子对喝人脑没兴趣!何况你俩根本就没脑子!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啊?实在不行听说过度娘么?百度一下会不会?”
苏万扭捏地甩着他的荧光棒,小声道:“我还真没下过斗,这不是头一回嘛……”
“不是给你们店名了吗,直接去买不就行了?”
“那啥,这不快放假了吗,生活费早就快花完了,就这些还是我从自己小金库里掏出来买的呢!我是实在没钱了嘛,师兄,给报销不?”
我抓住他就是一顿抽:“还敢给我提报销!我没把你打报销就不错了!没钱了?没钱了旅游装备你还买那么多?你是不是傻?你还说你买的那个水杯一个就一千多!没钱你还给我买四个!有这个闲钱你他娘的能买多少荧光棒!”
苏万捂着头满铺子跑,黑瞎子教导他看样子教导得不咋成功,浑身都是破绽,我一打一个准,他哀嚎着解释:“可是我考虑到咱们喝水很重要,买不好的杯子,万一在斗里碎了不就没水喝了吗!那个杯子可结实了!老板说那个杯子大象都踩不坏!我是切身考虑了师兄你的利益啊!多喝水不肾亏!”
我无比怀念我以前的那些伙计,那些伙计虽然偶尔有点三观不正,至少有脑子,现在的这些年轻人都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如果都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啊?
我把黎簇和苏万一起收拾了一顿,紧急打电话给王盟,让他抓紧收拾几套倒斗的装备送过来,在这个空档苏万小心翼翼地举手,我准了,他就道:“师兄啊,还有其他的装备呢,你不看看了?花了我不少钱呢……”
我想起让他们给闷油瓶买武器,就说:“行吧,让你们给小哥买的刀呢,拿出来让小哥试试,看看好用不。”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崩溃了,但是我看到那把武器之后内心又崩溃了一次,确实是很符合我的要求:长一点的刀最好,要重的,最好是古代式的,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我抽黎簇的手,啪啪就是俩耳光。
“你觉得这个很符合我的要求是吗?”“啪啪!”
“你觉得小哥拿这个特别符合他的气质吗?”“啪啪啪!”
黎簇看到那玩意先懵了三秒,又被我抽愣了三秒,扭头吼苏万:“这什么玩意啊这是!?你是傻逼吗!”
“可是我觉得大张哥很喜欢啊……”苏万委屈地戳了戳手指,叽歪道。
闷油瓶已经把那把俗称“关公刀”的大刀拿了起来,随手耍了两下,我看着摆在他身后的关公像,心说这回可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了。不过闷油瓶就是闷油瓶,这种刀耍起来都能虎虎生风,还有点小帅气。
我心说他要是真喜欢也就算了,虽然斗里用不到,可以给他搁在家里头,没事耍两把,可以强身健体还能养眼。我这心思刚起两分钟,闷油瓶手里的刀咔吧就断了,闷油瓶居然还露出了一个小可惜的表情,随手把刀丢在了地上。
这回没等我动手,黎簇就一脚把苏万踹飞了:“你丫买关公刀也就算了,这什么质量啊!?你没见识过大张哥的本事吗!这种刀怎么能配得上大张哥!”
“……”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斗简直没法倒了,我当机立断就给黑瞎子打电话,告诉他这孩子已经废了,我带不了,明儿就快递给他送回去。
黑瞎子就说我没有同门情谊,我道:“还同门情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拜你这个不靠谱的为师,黑历史你懂不懂?你知道现在人怎么对待黑历史吗?轻则咔嚓重则碎尸!”
“小三爷你不能端碗吃饭撂下碗就骂娘啊,怎么哑巴回来了就不要我这个瞎子了?没你这么重色轻友的啊,当初可是你哭着喊着求我教你的,瞎子我一开始可是拒绝的。”
我怒道:“你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这孩子你带不带回去!不带回去我就地给你销毁了你信不?”
黑瞎子满不在乎道:“没关系啊,我的徒弟一直活不长,你算是最奇葩的那个,我已经习惯了。”
跟黑瞎子吵架是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最后反而是我气得不行,只能安慰自己,不是我想的是机票都订好了现在也退不了,不带他们去机票不就可惜了吗。
我没别的法子,只好带着俩熊孩子倒斗去了,总算还有闷油瓶在,让我的心情好了那么一丁点。装备的事搞得我心力交瘁,生怕他俩在路上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根本没心情旅游,只想着赶快回家,大手一挥直奔目的地而去。
斗小得可怜,下去到上来还没用一天,闷油瓶的发丘二指都没从兜里掏出来过。可能是我年老色衰,对那些东西的吸引力也弱了,棺材开了没啥问题,尸体化得骨头都不剩了。就是斗的空气质量太差,散那些就用了四个小时。
如果有防毒面具何以至此,我把苏万又踹了一顿,迫不得已把口罩戴上挡挡灰。
等从斗里出来天已经黑了,淅淅沥沥地下了些小雨,我这些年玩得挺嗨,身体搞得不太行了,冷空气一吹有点想感冒。
苏万变戏法一样从背包里拿出四把伞来:“当当当当!请叫我苏万小天使!”
我接过一把一边开一边道:“天使是不用穿衣服的,怎么着,把你扒光了让你彻底天使一回?”
苏万抱着伞翘起兰花指:“师兄你好坏好色。”
我没理他的抽风,默默把伞撑开了,撑开后发现这是一把遮阳伞,白色蕾丝构成的伞面,挺小挺梦幻,一米五的小姑娘打估计都够呛,我拿起来发现俩胳膊都露在外面。
我问苏万:“你觉得这把伞,符合我的气质吗?”
苏万眨巴眨巴眼:“师兄你撑这把伞特别萌萌哒!”
我又看黎簇,黎簇脸都扭曲了,我看得出他憋笑憋得很辛苦,他拼命地把嘴角朝下撇,立正站好:“老板你打什么伞都帅帅哒!”
我微微一笑:“我觉得我打你的姿势更加帅帅哒,你想不想看看我帅帅哒的姿势?”
什么莫欺少年穷,这俩货要是真混这一行能不能活到长大都很难说,干脆就让我替天行道先把他们解决掉,也省的劳烦地下的那些列祖列宗!
我撸起袖子准备好好收拾收拾这俩小兔崽子,突然眼前一黑,有一个温热的东西罩上了我的头,我一摸那是闷油瓶的外套,他把外套脱了披在我身上了。
我立马转身去看闷油瓶,他手上撑着一把粉红色小公主蝴蝶结的伞,那把伞更小,他身上已经湿完了,他好像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干脆把伞丢了。
然后他走过来把帽子给我戴上,擦了擦我脸上潲到的雨水,淡淡道:“淋雨会感冒,回去吧。”
我心里的火一下子就平息了,颠颠地跟在闷油瓶身后就回去了,这一趟出来也算他娘的值了,闷油瓶子难得开盖,能不值么。
回去以后我让黎簇和苏万把那杯子都拿出来,就是那个号称大象都踩不坏的水杯,我捏了捏确实非常结实,就让他们一人膝盖垫一个,啥时候把杯子跪瘪了啥时候起来,好好地出了一口恶气。
呵呵,现在的年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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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油瓶养肥计划》
“小哥!吃饭了!”我磕了磕锅铲,熟练地把炒青菜盛到盆子里,顺手关上电磁炉,吆喝了一声。
黄金单身汉的生活都挺好,就是一日三餐不太好解决,拜我自己作死所赐,我现在的饮食必须非常健康,根本吃不了什么肉。也托吃素的福,我中年发福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身上囤不了几两肉,保持了完美的身材,穿衣显瘦,脱衣没肉。
也不是没请过人做饭,只是我这人特矫情,不喜欢别人老呆在我屋里,后来也曾经尝试让王盟帮我做饭,他愣是能把青菜炒成黑色,只得作罢。
至于屋里的另外一个住户,我实在不能想象他围着围裙炒菜的样子,再说闷油瓶一直在地下活动,吃的多半是罐头压缩饼干,应该也是个不会做饭的主,民以食为天,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搞了个电磁炉自己做饭。
我的鼻子毁了以后味觉好像也连带着不太正常,反正自从吃过一次我做的饭以后,王盟就再也不在店里吃饭了,我自己吃着还蛮好的,闷油瓶也吃得很津津有味嘛。
我把菜上齐以后闷油瓶还没来,我就又喊了一嗓子:“小哥!吃饭了?你干嘛呢?”
闷油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同时伴着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我走过去一看发现他在修椅子。这椅子有点年头了,还是我刚开店的时候买的,昨天我坐的时候一条腿差点断了,闷油瓶就说帮我修,没想到还真的修了。
屋里开着空调有点热,闷油瓶就脱掉了上衣只穿着工字背心在干活,他身材保持得非常好,人看着瘦实则肱二头肌腹肌样样不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废肉,线条非常漂亮,随着他敲钉子的动作起起伏伏。
我看看他又看看我自己,发现我俩穿上衣服看着差不多瘦,脱掉以后的差距比我俩之间的代沟还要大。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阴暗的想法:如果闷油瓶吃胖了,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如果吃胖了身手会不会还一样矫健?手指头会不会变成粗粗的那种?他身上的那个麒麟文身会不会跟着一起变胖?八块腹肌会不会一统江湖九九归一?
抱着这个阴暗的想法,吃饭的时候我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拼命地朝他碗里夹菜:“来小哥你多吃点,现在天冷,多贴点膘才能过冬嘛!”
闷油瓶吃饭有一个不好的毛病,他端起碗就只吃白饭不怎么夹菜吃,你不给他夹菜他一顿饭吃下来可以一口菜都不吃。为了让他营养均衡,我只好每顿饭都给他夹菜,找到机会就给他搁碗里。
今天炒了三个菜,一个素的两个荤的,除了那个素的我吃了一半,其他的都夹给闷油瓶吃了,他也没拒绝,吃的比平常多了一倍。
吃完了我偷偷瞄了他的肚子一眼,好像也没有凸出来,上帝真是不公平,按理说闷油瓶这种运动量特别大的人,应该是一停止运动就会迅速增肥才对,他这段时间真真是只吃不动,为什么一点不长肉,肌肉也还保持得非常完美。
我猜这大概跟张家人的体质有点关系,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种体型,肌肉细胞都形成了记忆,想要改没那么容易,当然也可能是他摄入的热量不足,毕竟为了照顾我自己的肠胃,我的饭菜都做得少油寡盐。
我升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想把闷油瓶喂成个胖子,当然不是王胖子那种体型的,那个太反人类了。我就是想看小哥稍微胖一点的样子,然后看他发现自己胖了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要么说我这种人不能闲,一闲下来就想作妖,一开头就停不下来,跟吃了炫迈一样。
说干立刻就干,普通饭菜的卡路里不能满足我的要求,必须得给小哥加零食才行,我对现在零食的种类不是特别了解,就偷摸上楼给苏万挂了个电话,让他挑卡路里高的零食买一箱给我寄过来。
苏万立刻道:“师兄你要什么牌子的零食?哪个国家的?中国的日本的韩国的美国的还是泰国的?甜的还是咸的?荤的还是素的?辣的还是麻的?新鲜的还是冷冻的?”
“……你看着买,要高热量的那种就行了。”我揉了揉太阳穴,我哪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又不吃零食,现在的零食种类有这么多么?我小时候好像就那几种而已,真是越活越娇贵了这些年轻人。
苏万道:“那师兄你得先给我钱,你上次还没给我报销那些装备钱呢,你知道我师父开个眼镜铺从来也不挣钱,天天压榨我,我现在身上总共加起来不够买一包辣条的……”
我就呵呵了:“黑瞎子那个眼镜铺不倒闭才怪,老板都是个瞎子,谁还敢戴他的眼镜?我给你师父一个建议,让他改行算了,弄个盲人按摩不挺好的,实在不行让他拿着他的二胡在门口拉曲儿,前面摆个破碗,不论怎么样能养活自己不是?”
苏万怯怯道:“师父是拉小提琴哒。”
我说随他拉什么,干啥不比现在强,天天让秀秀跟在屁股后头要租金,多丢面啊。
苏万没跟我继续这个话题,大概是黑瞎子就在附近,怕说他的坏话会被他打死,他又问:“师兄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不?我问过师父但是他没回答我。”
“问。”
“你说是大张哥厉害,还是我师父厉害?黎簇说大张哥身手特别牛逼,但是我没见识过。”
我想了想道:“你师父曾经说过,他一脚能把我的头踢断,你大张哥能一脚把我的头踢飞出去,你说他们哪个厉害?”
苏万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原来师兄你身手最弱!”
我沉默一阵,道:“以我现在的身手,我大概三脚能把你的头踢断,你想不想试试你师兄我的身手啊?”
“滴——滴——滴——”
我心说小兔崽子天天作死,哪天非把你痛揍一顿不可,我比不上那俩能是我的错吗,他俩外挂开得那么大,我要是能练七八十年我不一定比他俩差。
零食买到手,我又想光吃零食不一定能达到我的目的,就给胖子打电话问他一天吃几顿饭,胖子那边挺热闹不知道干嘛呢,他扯着嗓子道:“你说啥?吃几顿饭?看胖爷我这体型你也该知道,不多不少一天六顿,咋地?你也羡慕胖爷这丰腴肥硕的体型,想从豆芽菜转个型?”
我呸了他一脸,说我不想洗澡的时候搓下一堆肥油来,又让他有空来我这吃饭。
有了参考,我的闷油瓶养肥计划就这么拉开了序幕,我一天给闷油瓶吃六顿饭,每顿都大鱼大肉,标配一顿三个菜,闷油瓶好像也没发现哪里不对,依旧细嚼慢咽,我给夹多少就吃多少。
为了保证他能够吃胖,每次吃完饭我就拉着他陪我一起看电视,不让他做任何能够消耗热量的动作,连饭后散步都取消了。
趁看电视的空档,我就给他拆那些苏万买的零食,每一个都有几千大卡,做得还挺精致好看,当然价格也很贵,个兔崽子还给我搞的货到付款,更加坚定了我有空去北京把他削一顿的想法。
为了热量够高,苏万买的几乎都是甜食,有一些味道确实不错的我也跟着吃一两个,不然闷油瓶该起疑心了,为啥光他吃我不吃。
“小哥,猕猴桃。”我切了三个猕猴桃摆上盘用牙签插了,递给正在看电影的闷油瓶,他喜欢吃猕猴桃我就给他弄了两箱,水果这东西吃多了一样长肉。
他手里还拿着我给他的巧克力奶酪卷,正慢悠悠地啃,我突然有点担心,又油又甜的,别回头他没给吃胖反而吃出个胆固醇糖尿病来,他这一把年龄的,没得三高也是不容易。
转念一想张家人铁打一样的身体素质和训练强度,不说百毒不侵应该也不会得这些凡夫俗子的病痛,我想起曾经在张家古楼看到过的那些尸体,骨质增生都非常严重,据说是因为从小就练缩骨功导致的。
闷油瓶现在看着没什么大问题,会不会一拍X光发现浑身的骨头都增生成了鱼刺?难道以后只能挂着睡了?那未免太可怜了。
说起缩骨功,闷油瓶真的吃胖了再缩骨的话,那些肥肉会不会像米其林一样层层叠叠?想象了一下闷油瓶那个样子,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闷油瓶嘴里咬着猕猴桃扭头看我,用眼神询问我为啥突然笑,我支支吾吾道:“电影挺好笑的哈……”
闷油瓶不置可否,我注意到电视屏幕上男女主角正在生死离别,泪撒蓝桥,整个人就囧了。
计划进行到一半出现了一个小变故,就是做饭这个问题,我不喜欢做饭,一日三餐已经很为难,一天六顿饭做下烟熏火燎,老毛病就犯了,鼻血都能喷出三尺远。
更可怕的是闷油瓶吃饭很慢,一口饭都要吃二十几口,我们俩这一天虽然没啥事干,也不能光做饭吃饭。
我正发着愁可巧有几个伙计回来了,他们老家是重庆的,给我带了不少正宗重庆火锅底料。我以前挺爱吃的,现在吃不了了。
虽然我吃不了可是闷油瓶能吃啊,当即乐呵呵地买了个鸳鸯锅,天气冷,吃火锅最好了,而且吃火锅很轻松,超市就有现成的材料,买回来一拆就行了,最多切切青菜。
鸳鸯锅一半清水一半麻辣,一边涮青菜一边涮肉,淀粉类食品非常容易长肉,除了小肥牛我还给闷油瓶买了不少香肠啊鱼丸啊蟹棒啊,换着花样吃吃吃。
我和闷油瓶顿顿吃火锅日日吃火锅,吃得我小铺子一股子火锅味,有几个闻着味来的还以为我这是火锅店。
“吴邪。”闷油瓶吃完他碗里的最后一块肉,开了口。
我正在忙着给他涮手切小肥牛,他很少在吃饭的时候说话,我以为是什么大事,连忙问:“怎么了小哥?”
“明天。”
“明天?”
“我想喝粥。”
闷油瓶从来也没对吃的提出过任何要求,他难得有一次要求我哪能不满足,当即拍胸脯表示明天就给他煮粥喝,牛奶甜粥就挺不错的,一碗好几百卡。
睡觉前我惯例给闷油瓶送一杯全脂甜味牛奶,上了楼发现闷油瓶坐在沙发上举着一个小镜子,呲牙咧嘴地照,好像在看自己的牙齿。
“小哥你在看什么?”我把牛奶放在桌上,好奇地问,我很少看他照镜子,还挺新鲜的。
闷油瓶摇了摇头,把镜子扣在了桌子上:“没什么。”
我脑内灵光一闪:“小哥你……不会是牙疼吧?!”
“……”
我举着狼牙手电,捏着闷油瓶的脸让他张大嘴朝他嘴里看,发现他右边下排牙最后长了一颗智齿,已经顶开牙龈肉长了出来,但是位置很不好还长歪了,整个牙龈都已经发红肿得老高老高,还有几个地方溃烂了。
我讪讪地收回手,问他道:“小哥你这牙……多久了啊?”
闷油瓶想了想,揉了揉下巴:“牙早就长出来了,这几天才肿的。”
我意识到他蛀牙跟我的养肥计划脱不开关系,心虚得不行,怪不得今天开口跟我说想吃粥,原来是因为牙齿坏掉了。
我灰溜溜地带闷油瓶到医院。一检查,他的智齿必须拔掉,还有三颗牙被虫蛀了需要修补,因为要等消肿了才能拔,就拿了几份消炎药回去吃。
医生再三嘱咐不能再大量吃甜腻的和辣的食物,要吃清淡一点,喝点粥,牙齿是不能再生的,现在不好好保护以后年龄大了就惨了。
我很愧疚,闷油瓶活到现在早就一大把年龄了,牙齿还保护得好好的,谁成想住在我这里没几天一口牙就给我喂坏了,他要是知道我这么拼命喂他吃东西的初衷是什么,估计会一脚把我的牙都给踢掉。
而且我发现我喂他吃了这么久的大鱼大肉,连我都长了一两斤肉,他反而瘦了几分,真心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构造的,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不符合逻辑啊。
我旁敲侧击地问了闷油瓶以后才知道,原来他这几天除了牙疼还拉肚子,因为我喂他吃得太多,他肠胃炎了。闷油瓶一直在地下活动,饱饥参半又吃得清淡,哪能扛得住我这么折腾。
于是从口腔科出来直接就转了肠胃科,医生检查以后把他骂了一顿,说年轻人不好好爱惜身体,大鱼大肉的,再这么吃非得胃穿孔不可。
我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一次蠢事,我自己作死也就算了,还拉上闷油瓶一块作死,能把这位爷折腾成这样,天底下也是没谁了。双重打击下,我放弃了那个堪称可笑的计划,恨不得自己把自己抽一顿。
“对不起啊小哥,我不知道你口腔溃疡又肠胃炎,还天天带着你吃火锅。不过你也是,你吃不下就跟我说嘛,干嘛硬往下塞啊。”我一边碎碎念一边从锅里把白粥盛出来,一不小心就给他盛了一大碗,连忙换了个小点的。
“……你做的。”闷油瓶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不过也只说了三个字,我觉得他这段时间越来越闷了,都不怎么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瓶塞子冻住了。
“我做的也不能那么可劲儿吃吧,你是不是怕浪费啊?甭怕,我现在不比以前了,爷有钱,吃一碗扔一碗妥妥哒。下次我要是给你夹多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别觉得不好意思哈。”
我这话说完闷油瓶似乎就不打算说话了,他意味深长地瞄了我一眼,我把粥递过去给他,他喝完以后说:“你跟十年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我心说这不骂人呢吗,我十年前那傻逼样简直不堪回首,折腾了这么久要是还一成不变,简直太可怜了,于是条件反射地就说:“哪有,我老了好多呢。”
闷油瓶好像冒了一句洋文,我没听清,好像不是什么好话,想再问的时候闷油瓶已经拿碗去厨房刷了,应该只是我听错了……?
闷油瓶的口味其实很清淡,白粥小菜就很满足了,我把那些零食都打包丢给王盟了,顺便扣掉了他三个月的工资,没理由,就是想扣。
如此这般吃了一个礼拜,他的口腔溃疡才算消下去,胖子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了这个消息,特别从北京城飞了过来,说要陪着小哥一起去拔牙。
闷油瓶进去拔牙的时候我跟胖子就坐在外面等,胖子搂着我说:“行啊你,小哥你都能给养病咯,你说你还能干点啥事吧,你养仙人掌是不是都得缺水而死啊?你要是不会养就把小哥放我那,我养着的时候好好的呢。”
“你少贫嘴,人老了缺钙懂不懂,牙齿坏了这是正常现象,别说得好像我故意的一样。”我心还真有点虚,但是不能叫胖子看扁,立刻反驳:“我就是太想好好养小哥了,才给他吃得稍微多了点,这是好心办坏事!”
“得了吧,你我还不知道,指不定脑袋瓜子想什么呢,我可听黑瞎子说你给小哥淘了一堆高热量的零嘴。不是,小吴同志我这可要严肃地批评你,你也知道小哥一大把年龄了,人老了不能吃那些玩意,得吃得清淡。我知道你是想弥补一下小哥童年的缺失,但是你要考虑一下小哥小的时候是什么年代,他那个年代大白兔都是奢侈品……”
正扯着皮呢,闷油瓶牙已经拔完了,医生跟着他身后走了出来,问道:“拔掉的牙还要吗?”
胖子连忙喊着:“要!要啊!哪儿呢哪儿呢?”
然后他蹦跶着就过去了,从医生手里的小托盘里把闷油瓶的那颗智慧齿拿了起来,也不嫌上面还沾着血,从兜里掏了个小玻璃瓶把它装了进去,还很恶心地在袖子上擦了擦。
我问他:“要这干嘛啊,扔了算了。”
胖子白了我一眼:“你懂什么,这不是普通的牙齿,这是小哥的牙!懂不?”
闷油瓶嘴里还咬着棉花止血,我连忙给他递纸巾让他擦嘴,心说这血流得太浪费了,随口回胖子道:“不懂,再怎么是小哥的牙,不也就是颗牙么,又不是金的。”
胖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把那个小瓶子宝贝似的收进口袋,教育我道:“要不说你觉悟低呢,金牙算个屁,送胖爷我都不要。你想想,咱们平常人一颗智齿顶多也就几十年就长出来了,但是小哥这颗指不定比咱俩年龄加起来都大,这不是普通的智慧齿,这是一颗有年代的智慧齿。而且你想想,小哥的血都能让粽子下跪,牙齿得是什么样的功效?赶明儿我回家就找个人给我镶上钻穿个孔,把它挂在我脖子上,日后倒斗看谁他娘的还敢招惹胖爷。”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心说你爱咋咋的吧,一颗牙而已就嘚瑟成这个德行,要早知道他有这个癖好,我给闷油瓶剪的那点手指甲就全留着不扔了,头发也留着,打个包全都给他寄去。
拔完牙胖子闹着说肚子饿,拉着我俩非去楼外楼,结果我跟小哥一人一碗白粥,看着他大鱼大肉大吃大喝胡吃海塞,也是不怕把自己噎死。
以前还不觉得胖子能吃是种本事,经历了才懂吃这么多能全部转化为脂肪也不容易,这得需要多强而有力的一个胃和消化系统啊。
我颇为感慨地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胖子不明所以,用捏了鸡腿的油腻腻的手也拍了拍我。
能吃是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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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冬》
立冬前一天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明天务必回家吃饭,她给我包饺子吃。我想着好久没回家了立刻满口答应,又问她能不能带个朋友回家,我妈的语调瞬间雀跃了好几度,高高兴兴地就挂了电话,还说要好好准备准备。
挂了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她好像理解错了,估计以为我要带的是女朋友,我也懒得再为这点小事打回去解释,反正等明天见了人她就知道不是了。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立冬哪一天,我妈不打电话礼拜天估计也就浑浑噩噩地过去了。都立冬了,怪不得最近越来越冷了,我连门都不大乐意开,闷油瓶每天也跟瓶塞子冻住了一样,成天窝在椅子里冬眠,我要是不叫他,他能跟那儿窝到天荒地老。
我跟闷油瓶提前说了一声,万一他不乐意去我家呢,这都说不好:“小哥,明天立冬,我妈让我回家吃饺子,你去不去啊?我妈包的素饺子那可是一绝,怎么样?”
闷油瓶问:“要准备什么?”
我立刻道:“不用不用,那还准备什么,回家吃饭光带一张嘴就行。”
他点了点头,好像有点懵懂,我才想起他其实是没有童年和父母的,我习以为常的一切对他来说都难以触及。
我有点为他心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活了这么多年没有几天是为自己活着的,知道了那么多事也没有几件是跟自己有关的。他说过他不太存得住新的记忆,只能记住一些童年的旧事,唯一忘不掉的大概就是他身为张家人的某些责任和秘密,还有下斗的那些机关和身手。
他就像是一台一关机就会自动格盘的电脑,除了C盘里储存的出厂程序,其他的资料只要用的人一关机就会消失不见。他想记得的事情记不住,不想记得的事情忘不掉,这是何等的操蛋。
沈从文说,一个人记得太多事情真不幸,知道太多事情也不幸,体会到太多事情也不幸。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值抓心挠肝想知道一切的时候,当时看了一眼就嗤之以鼻,心说知道得多还不幸?不知道一切的才最不幸,死了都不能做个明白鬼。
现在我知道了一切,体会了一切,记得了一切,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有时候有的人不想让你知道太多,或许真的是为了你好,因为这些记忆一旦刻在了骨子里,就再也剜不掉了,除非连着骨头和肉一起削下来。
我陪着闷油瓶坐了一下午,他一直盯着窗台上的盆栽看,那是我送给他的,春天会开出很漂亮的小花,黄色的花蕊白色的花瓣,小小的很可爱。
我心血来潮,就问闷油瓶他以后会不会把我再忘了,他迟疑了一下说不会,如果他想,他还是能够记住一些事情的。
我猜那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就说不记得也没关系,想忘就忘掉吧,反正咱俩现在住在一起,再认识就好,你要是不记得了我就准备个演讲稿,每天早上一睁眼就给你念一遍。
我不能弥补闷油瓶失去的童年,那就只好尽力给他一个安详的晚年,让他跟着我一起过过普通人安详的生活,虽然心态再也回不去,不过也因此才懂得珍惜——我们比一般人都更明白自由自在地活着来之不易。
冬至的早上天果然冷得可以,我这几年无比怕冷,早早地就把羽绒服给套上了,不过无论怎么裹都还是瘦瘦长长的一条。
天冷我就不想开车,干脆带着闷油瓶打了个的,到家的时候才早上九点半,我妈来开门的时候还有点小吃惊,估计以为我得中午才能到。
我介绍跟在我身后的闷油瓶道:“爸,妈,这是我朋友,张起灵,你们喊他小张就行。”
我本来想说你们喊他老张的,回头一看闷油瓶那张脸瞅着比我都小,就只好改口了,这万年不老的脸就是让人嫉妒,不是说盗墓这一行长相越普通越好吗,凭什么他还有点小帅气。
我老爹听到门口的动静也跑过来,看到闷油瓶的时候表情明显变了,我一看我老爹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知道闷油瓶这个人,他没有我二叔三叔那样的城府,就是一个普通中掺杂着一丝不太普通的小老百姓而已,以我现在的功力分分钟看透他在想什么。
他一定见过闷油瓶,甚至了解他的某些方面,说不定小时候还跟着爷爷问这叔叔讨过压岁钱。我心底有一种微妙的变态的快感,感觉大仇已报,叫你陪着他们算计你亲生儿子,活该吓一跳。
我妈倒是对闷油瓶没什么反应,就是有点小失望我这次来没带女朋友,她很快调整了心态,很热情地招待他:“哦哦,小张是吧,快进来快进来,阿姨给你拿拖鞋啊!”
我妈当然高兴,我好些年没有这么“正常”的朋友了,或者说我好些年没有带朋友回家来了,如果是个女的她更乐,男的也凑合了。
闷油瓶并不在意我妈占他辈分上的便宜,也没张嘴喊人,点头就算打了招呼,换了鞋站在衣帽间摘围巾外套。我倒是不介意,他一喊再给我爹妈喊折寿了,瓶塞子还是塞着点好。
我来得太早,饺子还只是一堆原材料,我们家的传统是男主内,做饭一般是我老爹来,唯有这包饺子得我妈,没办法,谁叫我们一家子南方人呢,这手艺还是我妈跟一个东北老太太学的,不然现在我家只能吃速冻的汤圆和水饺。
除了素饺子,我老爹还喜欢吃猪肉芹菜的饺子,所以我妈也买了猪肉。她不喜欢吃机器绞的肉馅,喜欢手工剁,见我这个青壮劳力来了十分高兴,让我洗洗手给她把馅剁了。
我心说这不正好送枪口上了么,立刻蹿腾闷油瓶洗手剁馅,我妈一看就不乐意了:“你小子又偷懒,有客人头一回上门就让人下厨房的吗?小张你别弄,让小邪干,阿姨给你洗苹果吃。”
我说没事他不讲究,他可喜欢剁馅了,闷油瓶默默地围上围裙,两把磨得锃光瓦亮的菜刀握在手里,只见一阵手起刀落,猪肉咔咔咔地就成了泥,他力度掌握得非常好,姿势也很养眼。
我一看这挺好,掌握一门手艺活,要是以后我俩落魄了他可以去卖猪肉,上衣一脱就有一堆小姑娘慕名而来,不愁吃喝,反正都是卖肉嘛。
我妈不太乐意看着我揣着手站在一边看,好像是地主剥削人民群众一样,就让我去把菜淘一淘,一会儿跟猪肉一起剁,还特别嘱咐我芹菜的叶子不要都扔掉,营养都在叶子上呢。
我发现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肯定会迷恋上养生节目,我曾经在回家的时候眼睁睁看着我妈打了一杯生的芹菜汁,我老爹居然还就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了,从此对他心存一分敬畏之情。
有闷油瓶在,剁馅这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剁完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累,好像还有点意犹未尽,我就寻思着让他把面也给和了,毕竟他手劲大,面和出来肯定很筋道。
不错,又开发出一个第二职业,他去卖馒头好像也挺不错的。
我刚把面粉搬出来,就注意到了闷油瓶的指甲,他的指甲已经长得有点长了,他正拿着个碗准备把面粉舀出来,指甲里已经渗了面粉进去。
我一看他那指甲就浑身难受,闷油瓶的指甲头发都长得很慢,我不知道这跟张家的长寿有没有关系,总之我一个月要剪一次头发,他三个月都不一定需要。
这一长得慢我就老忘了给他剪,他自己好像不觉得指甲长有什么不方便,自己也不主动剪,我都怀疑以前在地下没指甲刀的时候,他是不是等指甲长得不能再长了,咔嚓咔嚓全用嘴啃掉。
我虽然不洁癖也不能任由他把指甲和进面里,就喊:“妈!咱家指甲剪搁在哪儿了?”
我妈正在研究她的养生秘笈,听我喊连忙从小柜子里把指甲剪拿了送过来,叮嘱我道:“剪指甲别在厨房剪啊,到客厅拿个餐巾纸垫着,别总跟你爸似的,剪得到处飞!”
我爸以前这时候是在厨房里忙活的,现在被我和闷油瓶挤出了厨房,只能坐在客厅看看电视,我妈的数落就全当没听见,盯着电视新闻假装看得如痴如醉。
我拉着闷油瓶在沙发上坐下,垫了餐巾纸抓着他的手一点点给他剪指甲。他的手修长归修长,其实非常难看,高强度的训练使得他手上每一块骨头都是畸形的,到处都是他自己划拉的伤疤,看着不明显一摸都刺挠。
我本来以为我脖子上的手上的伤疤已经很够炫耀了,男人的勋章什么的,结果一看闷油瓶这浑身上下的,我那点就只是小孩过家家了。
他没回来以前,我总以为现在的我能追上他了,他一回来我才明白,这辈子都没可能,好在现在他学会了等我,在我体力不支的时候会拉我一把。
他的一双手上唯一还能看的大概就是他的指甲,长得很标准也没有歪七扭八,我一剪就能剪得非常对称圆润,末了还能一本满足地用指甲刀背后的小矬刀给他修啊修。
我爹就坐在我旁边,表情复杂地看着我给闷油瓶剪指甲,在他看来大概很不平衡,我都没给他剪过指甲,还伺候得如此周到殷勤。其实按照闷油瓶的年龄辈分,他也没有什么好不平衡的,毕竟这位已经是老祖宗级别的人物了。
剪好指甲,我才放心地让闷油瓶去和面,和完了我问他会不会擀饺子皮,他摇了摇头,估计饺子都没吃过几次,我立刻找回了自信,得意洋洋地拿过擀面杖想露一小手。
我这个人每逢得意洋洋之时必会出糗,我把饺子皮擀成了长方形而且还破了好几个洞,闷油瓶显然知道正常的饺子皮是什么样子的,毕竟他只是有失忆症而已,并不会变傻。
我妈过来一看我擀的皮,气得都笑了,把我一把推开:“你看看你弄的那是什么玩意,浪费面吶?起开起开。”
我妈擀饺子皮很速度,擀面杖一转就是一张,形状非常圆,厚薄也刚刚好。没等我妈叫,我爸已经自动搬了小凳子过来开始包饺子了,他面对闷油瓶还是有点不自在,当然如果他不来包饺子的话我妈会让他更不自在。
为了一扫前耻,我就教闷油瓶包饺子,然而我包的形状略好笑,闷油瓶根本看也不看,他参考的是我老爹包的,成品包得比他还标准好看。他的手指头真是上可寻龙点穴下可厨房做菜,灵活程度堪称一绝,俩手指头两边一夹就是一个饺子。
这种手艺无疑获得了我妈的高度赞誉,同时衬托出我和我爸的废柴无能,或许她都有点后悔当初为啥嫁给了我爹,生出了我这样的小孩。
立冬吃饺子取“交子之时”的说法,大年三十是旧年和新年之交,立冬是秋冬季节之交,还有一个说法是“三九补一冬,来年无病痛”。我妈很信这个,让我爸给我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二老也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有一半都是清淡小菜,照顾一下我未老先衰的胃。
我拿过闷油瓶的碗给他盛饺子,一边盛一边说:“小哥你一定要尝尝这个,我妈调的饺子馅可是一绝,我现在都能吃两碗!”
闷油瓶默默地接过,我顺手又给我爸妈盛了,最后才是我自己,虽然嘴上说能吃两碗,实则嘴馋肚里饱,只给自己盛了十个不到。
我自己吃不了就喜欢看别人吃,尤其是闷油瓶,他吃了就感觉好像是我自己吃过了一样,每每吃饭恨不得掰开他的嘴给他直接塞胃里,不过有把他喂出肠胃炎的前车之鉴,所以目前我遵循少量多次的原则。
不论在哪吃饭他都还是那个德行,碗里有啥就光吃啥,我只好不停地给他夹菜,顺便介绍一下这些菜,我做这些已经很顺手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我妈盯着我为闷油瓶鞍前马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邪啊,小张的胳膊是不是哪里不方便啊……?”
“没啊,”我忙着剥开一个白煮蛋放进闷油瓶碗里,随口道,“刚不还包饺子呢吗?妈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实心得很,你不给他夹菜他就不吃菜,没事你别管他,你自己吃自己的就好,爸你别光挑肉吃,吃点菜啊。”
我爸对我忙里偷闲的一句关心很无语,干脆无视了我的那句话,继续朝嘴里塞羊肉,估计他被我妈的那些养生理念折磨太久,好久没见荤腥了,这么大年龄了也不怕消化不良。
吃完饭我老爹洗了水果,我们四个人就坐在客厅聊天,具体为我和我爸妈说话,闷油瓶坐在一边听,其实我也很久没有跟父母聊天了,不过到底是亲生的,不会有距离感。
客厅的茶几玻璃下面垫了很多老照片,都是我以前没见过的,就问我妈道:“茶几下面怎么压了这么多照片?我怎么都没见过,从哪儿掏出来的?”
我妈道:“这些照片我都忘了,都是你爷爷奶奶的,前几天大扫除才从柜子里头扫出来,就拿出来散散霉。”
照片有彩色的有黑白的,大部分是我爷爷奶奶,小部分是我爸我二叔三叔小时候,我挨个看着感觉还挺有意思,那个年代跟现在不一样,胶卷很金贵,只有过生日之类的才会去照相馆照一张。
看着看着我发现一张特别有意思的照片,是我爷爷站在大街上照的,我爷爷那时候还挺年轻的,穿着很有时代性的衣服。照片本来挺普通没什么特殊,吸引我的是我爷爷身后的那个小小背影,很模糊的一个过路人,只有一个后脑勺和小半个身体。
虽然模糊我还是一看就认出来了,那是闷油瓶的背影,没想到在我爷爷这个年龄的时候,他就已经活跃在这附近了。仔细想想闷油瓶才是真·祸害了我家三代忠良的那个人,我不止没揍他还跟供奉祖宗一样把他供起来,所以说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没办法。
跟我爸妈聊天的当口,我也在注意闷油瓶。我不是怕他觉得无聊,我是怕他困了。闷油瓶安逸的生活过多了,也养成了一些在以前看来很奢侈的习惯,比如他会开始午睡,大概半个小时,雷打不动,吃完饭一个钟头后就会自己上楼窝在我床上睡一会。
我这几天也在考虑要不要给他买一张折叠床,他这个个子沙发实在睡不舒服,他这么喜欢睡觉,应该给他搞一个舒服点的睡眠环境,可惜我小铺子的空间实在有限,也没法给他搞个KINGSIZE啥的。
我一看点他差不多也该午睡了,就说带他回我屋让他在我床上睡会,他也没客气,直接点了头,我跟我爸妈打了个招呼,就把他领回我屋里了。
我的屋很久没人住过了,我爸妈还是会给我收拾得很干净,床铺上的被子也会按季节洗晒,闻起来一股暖洋洋的味道,比我现在睡的床都干净整洁。
闷油瓶的睡眠质量永远让我羡慕,他朝床上一躺呼吸就均匀下来,我给他掖被子的时候我妈进来了,她没想到闷油瓶睡得那么快,就轻声道:“小邪,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情单独跟你说。”
我猜我妈大概还是要说我的个人问题,只有一点跟我想的不一样,就是我妈一副想哭的模样,我多少年没见她这样了,有点慌,就问:“妈你怎么了?”
她问我:“你就打算这么过下去了吗?我知道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这么多年你忙着大事,妈也不烦你,可是妈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好姑娘,你说你怎么就一个都看不上呢……”
我有点苦恼:“妈,这事不着急,我最近没那个心情……”
“你总说你没这个心情,那你以后怎么过?”
“我以后就这么过呗,也没什么不好啊,妈你也知道,我这种人就别祸害人家姑娘了,娶了人家就是害了人家,我觉得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你没看我最近都胖了点吗?”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捏了捏自己的脸,“看,都是肉不是。”
我妈瞄了一眼我屋的方向,迟疑地问:“那个小张,现在跟你住在一起吗?”
我的反射弧一直很长,所以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妈问这个话背后的含义,还傻呵呵地说:“是啊,小哥现在跟我住在一起,妈你不知道,除了我这里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以前他救了我好多次呢,不能忘恩负义。”
“那以后怎么办?你准备跟他一直住在一起?以后老了怎么办,你没有孩子怎么办?你们俩老了谁给你们养老送终?”
我继续作死:“老了?老了还住西湖边上啊,多养生啊,俩老头每天遛个鸟弄个盆栽啥的,孩子……其实妈你知道咱们家一直干这一行,说难听点损阴德,哪有孩子愿意来咱们这种人家啊。”
别说以后了,现在我俩过得就跟养老似的,外头那些整天遛弯的老头都比我俩有活力。再说了闷油瓶那体质,啥时候老都是个问题,再过个四十年看估计也就我现在这么大。
而且我发现我虽然这么能作死,搞得身体千疮百孔的,我的外貌却没有更显衰老,看着反而比真实年龄年轻,现在走出去谁能看得出我已经快奔着四十去了,这也导致我对我的身体盲目自信,总觉得自己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
我的血跟闷油瓶的血在某些时候有同样的功效,那个凉师爷也曾经说过我可能吃过麒麟竭,那个东西好像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如果我真的吃过,可能我到现在还活着就是归功于它,养老送终什么的现在考虑还有点太早。
唯一提醒我岁月流逝飞快的是父母的白发,这次回来我才惊觉爸妈的衰老,他们遵循着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我的成长速度终究没有赶上他们的衰老速度。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心酸,只好安慰我妈道:“妈你别想太多,国外可多人不结婚了,过得也挺好,我现在跟闷……咳,跟小哥住一起,挺好的。”
我妈的表情很复杂,又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我一时间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最后的最后,她做出了一个十分释然的表情,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有点哽咽:“行吧,就随你吧,我和你爸本来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你高兴就行,只要你能好好的,妈什么也不求……”
我听不懂她在感慨什么,就笑了笑。
等过了很长时间以后,我才真正明白了我妈当时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惜为时晚矣,一脚踏进贼船拔都拔不出来,自然失去了辩驳的理直气壮,我再一次把自己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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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 长生劫
整合版
吴邪第一人称
3.4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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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我读出面前的几个錾刻大字。
“那不是仙人,徒弟,”黑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我身边,他最近走路总是悄无声息地,往往他说话了我才知道刚才他就站在我旁边,他和我一起仰头看前方两根大柱子上的诗句,“那是坏人。”
“记住,一切阻止你正常生老病死的东西都不是好东西。”
我点点头,闷油瓶和黑瞎子两个活生生的百岁老人例子就在我身边,他俩谁的日子都和仙人搭不上边,非要说仙人,那按照小日子的说法,他俩是盗墓仙人。
我看了看站在不远处一览群山小的闷油瓶,想着我这辈子结发就行了,长生还是算了吧。
后面爬山爬的气喘......
整合版
吴邪第一人称
3.4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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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我读出面前的几个錾刻大字。
“那不是仙人,徒弟,”黑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我身边,他最近走路总是悄无声息地,往往他说话了我才知道刚才他就站在我旁边,他和我一起仰头看前方两根大柱子上的诗句,“那是坏人。”
“记住,一切阻止你正常生老病死的东西都不是好东西。”
我点点头,闷油瓶和黑瞎子两个活生生的百岁老人例子就在我身边,他俩谁的日子都和仙人搭不上边,非要说仙人,那按照小日子的说法,他俩是盗墓仙人。
我看了看站在不远处一览群山小的闷油瓶,想着我这辈子结发就行了,长生还是算了吧。
后面爬山爬的气喘吁吁的胖子终于也跟了上来,一把搭着我的肩膀,边喘粗气边骂,“这破山怎么这么高啊,累死胖爷我了。”
“都说让你平时少吃点,多运动,你就是不听。”
旅游淡季喜来眠没客人的时候,我和胖子就支起躺椅在院子里一躺,一躺就是一整天,躺到骨头都酥了,才站起来溜达溜达,顺便抓一把饲料喂鸡,尽管闷油瓶早就喂过了,看着那吃的圆滚滚的鸡伸着脖子满地乱走,这才满意地再躺回去。
“你好意思说我,刚才是谁在半山腰累得不行了喊着要小哥背你上来的?多大岁数了你丢不丢人啊,人家小朋友都不用人背。”
胖子话音刚落,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拉着他妈妈踏上台阶,要从我们旁边经过。
我老脸一红,“不就背了几百个台阶吗?剩下的不都是我自己走上来的吗?”
“叔叔,让一下。”
是那个小孩,我听后赶紧向后退,脚下没站稳差点摔下山去,还是闷油瓶手疾眼快把我拉住了,不然我摔下去非得骨折不可。
就凭我现在这个身体素质,搞张学搞的骨盆前倾,更别提其他胳膊腿了,骨折了一年半载都好不了,到时候就只能架着担架招待客人了。
这里是一处狭窄的山顶,台阶的尽头就是这两根柱子,柱子连接的建筑是一个小道观,牌匾上金灿灿三个大字,长生殿。
大概两天之前,我正打算喂今天第四遍鸡饲料的时候,黑瞎子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小花失踪了,让我收拾收拾来帮着找人。
我本来还想问上次寄给他们的牛肉丸吃没吃呢,过年的时候村里分年货,喜来眠分到了半头牛,我和胖子连吃了三天烤肉终于把牛肉给吃腻了,已经到了看到牛这个字就想吐的程度了,牛肉放着怪浪费的,冻起来又太大了根本没那么多地方,我就让闷油瓶把牛肉剁了,做成丸子,可是仍旧太多了冰箱放不下,就邮寄了一些给小花。
小花失踪了,这可是大事,从前只有小花找不着黑瞎子的时候,从来没有过黑瞎子找不着小花的时候,真是新鲜了。
不过我觉得,确实该角色互换一下,让黑瞎子尝尝找人找不到的滋味,不能每次都是小花来承受这些,我总是觉得黑瞎子未免对他们的感情太过随意,毕竟当初他们搞在一块的时候我就不太理解小花,他到底看上黑瞎子什么了?可以说他俩的事我是完全不知情,什么时候背着我就在一起了?是我没付费还欠了很多钱所以没对我开放权限吗?我又问了闷油瓶和胖子,闷油瓶没什么表示,倒是胖子嘲笑我是块木头。
不过我不打算反对,虽然我反对可能也没什么用,因为小花活的实在是辛苦,有个人能陪着他,挺好的。
人都说陪伴是最好的良药,这两年我深有体会,雨村的闲情日子,和闷油瓶和胖子在一起,真的是我过的最开心快乐的日子。
其实让我们陪着小花,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是不一样的,因为小花和我们在一块的时候,他一直在给予,而我们能给他的太少太少了,也就是偶尔寄点特产,在他休假的时候也是旅游旺季拼死留下一个客房等待他大驾光临,实际上他需要一个能够汲取的人,那就是黑瞎子。
人是需要情感的。
当然了我也是很担心小花,听黑瞎子的描述小花走之前说是去倒一个小斗,走的时候说最多两周之内回来,可是四周过去了仍旧没回来,也没音信,如果是小花的话不会无缘无故断联,小花的身手我是知道的,很少有事情能绊住他,如果一直不回来也不回信息,那就肯定是出事了。
我立刻带着胖子和闷油瓶赶到北京,一到地方就赶紧问,“怎么找人?”
黑瞎子手里夹着烟,吐出一口烟雾,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眉头微蹙,指了指手机上的电子地图,上面的一个地方已经被标记了红点,他笑着说,“长生山,长生殿。”
长生殿是小花下斗之前来过的最后一个地方,黑瞎子给我看小花给他拍的照片,照片是仰视自拍角度,照片里小花只露出了胸以上的身体部位,表情微笑,头顶长生殿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别误会,这可不是华清池那个长生殿,这里不需要花钱买门票,爬山就行,我估计是因为这座山叫长生山,道观规模又太小,只有一个大殿,所以山顶的道观就叫长生殿了。
因为横向的空间极其有限,所以长生殿建造的非常高,感觉整个建筑都被拉高了,像一把水果刀一样插在山顶上。
别看长生殿小,小而精致,五脏俱全,而且香火鼎盛,我们一路爬上来的时候,周边的人都是来上香的,都说这里特别灵验,尤其是在求身体健康方面,有位大姐尤其激动,说自己儿子前年得了癌症,来这里上香请愿,结果两年过后病情完全被遏制住了,现在她儿子活蹦乱跳的可健康了,这次来就是来还愿的。
那个叫我让路的小孩,手里还握着一个超人模型玩具,已经拉着他妈妈走进殿内。
我听见他和他妈妈有些幼稚的对话。
“妈妈,我想给超人请个健康符。”
“超人不会生病的,不需要健康符。”
“那,我想给超人请平安符。”
“超人很厉害不会有危险的,不需要平安符。”
“可是,超人也是人呀……”
“没有可是,你要听话一些,让妈妈省心点,好吗?”
我没再听见那小孩的声音,可能是被训斥了就不再说话了。
我刚想转头和黑瞎子说两句,发现他已经走进去了,于是我赶紧叫上闷油瓶,带着胖子一前一后也跟了进去。
我一走进去,就屏住了呼吸,刚才说长生殿建的很高,这种感觉在殿内更加明显,望着头顶繁复的梁木和壁画花纹,眼前几乎占了半个殿面积的巨大石像,在逼仄的空间里那种压迫感灭顶而来,让人忍不住想跪下。
实际上这和欧洲一些教堂建的特别高大很相似,除了为了应对采光和承重问题,高大的穹顶建筑会给人以一种神圣宏伟之感,在这种宗教场所有特别加持。
我本以为长生殿里面供的是南极长生大帝,结果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石像,或者说神像,既不是三清六御,三官四圣五老,也不是文昌碧霞妈祖八仙,总之就是一个我认不出来是谁的神。
“哎,你看这个。”
胖子指了指立在一边的牌子,上面写着长生殿的由来和供奉的神讳尊号。
“福生救世乐善长生大将军,我靠,牛逼。”
胖子念完之后就凑到牌子旁边,指着上面的几行字,“大将军本江南人士,宣德年间奉命任职……视金钱如粪土,乐善好施,广结善缘,有好生之德,衣路褴褛无家之人皆被其恩,感化天地,神霄玉清府玉清真王点化,得长生之道。又与其妻为好,不愿离其离也,感此夫妻之情,待发妻去后,乃飞升为仙,世人感齐恩德,为其修筑庙宇,是为长生殿,供奉香火,百年来不曾断绝。”
原来是个地方神,因为受了点化才得了长生,又因为和老婆感情好,不想分开,所以等老婆死了之后才上天,被当地人供奉起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还是个深情的人。”
我说,怪不得来的路上还有很多年轻的小情侣,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爱情故事。
“你说大花下斗就下斗呗,来这儿干嘛?他也求符啊?我看他也不像信这个的。”
胖子对我说,我也不知道,兴许最近就信了呢?近几年小花为了给黑瞎子治眼睛,那可真是能做的都做了,一切的科学手段都试过了,我看他差点就得去拜神求佛了,毕竟科学的尽头是玄学,世界上真的有钱治不好的病,现在就算有人和他说把胡萝卜刻成一个眼球的形状每天烧香供着就能治好黑瞎子的眼睛,我估计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试试,然后再谨慎地问一句用不用刻两个眼球出来,用什么品种的胡萝卜效果最好。
黑瞎子就站在一边,像是在看牌子上的信息,没说话。
“说不定他就是为了你来的,替你求健康。”
我对着黑瞎子说,黑瞎子摆了摆手,“他不信这个,我也不信,没用。”
“这位施主,心诚则灵,莫要非议。”
我看了看说话的人,是一个老衲,双手合十,站在不远处,像是这里管事的。
黑瞎子听后,摊开手,微微欠身,那意思是请原谅我在你的地盘上口出狂言,我心情不好你也别和我一般计较,虽然我还是不信。
“他们说这里很灵的,尤其是求健康。”
我对着胖子和闷油瓶说,胖子看出来我想干嘛了,问“怎么你也要求啊?你什么时候信了?”
我摇摇头,我说信也信,说不信也不信,好的我都信,不好的我都不信,我最信的还是我自己。
其他道观供奉的神仙,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是从世界上确实有长生的人来看,长生大将军应该非常的灵验,或许他当年真的长生了,毕竟长生的方式不只一种,只是大家的结局有好有坏罢了。
最后我还是给我们几个求了符,我先是给自己求了一个事业符,希望今年的水电费都能顺利交上,喜来眠客房爆满,然后给胖子求了健康符,他最近有些三高,人上了年纪在所难免,我只希望他健健康康的,至于闷油瓶嘛,我想了半天,最后求了个平安符。
大概是现在人们的欲望都太现实了,大家都更喜欢具体的愿望,像什么学业啊事业啊爱情啊,像平安符这种宽泛的保佑,已经没有了市场,架子上的平安符包装袋还剩很多很多,剩下的几种已经快见底了。
但我希望闷油瓶平安,所以就求了。
长生殿的平安符有两种,一种是将符纸叠起来放到塑封小袋子里,可以随身带着也可以穿绳子做成吊坠,另一种就很复杂了,将符纸仔细叠起来,最后变成一个不到一立方厘米小纸块,放进一个刻着“长生”的金属镂空小球里,然后用编织的绳子穿起小球,做成一个平安手链,这编织的绳子也很有讲究,需要求符的人亲手编织,将浸过朱砂的红绳与自己的头发编在一起,放的头发越多,说明求心越诚,也就越能保佑平安,据说这是当年长生大将军为他妻子做的平安符。
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制作,她手里的编织绳已经大体完成了,只是绳子不是鲜红,而是已经有些发黑,可想而知里面放了多少头发,我听见她一边编,一边念叨着,“大将军请保佑我的孩子,请保佑我的孩子渡过难关,他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请大将军保佑他战胜病魔……”
我摇了摇头,她是个好母亲,很爱自己的孩子。
我给闷油瓶求的是第一种,一是因为我近来有些脱发,头发已经不似年轻时候茂密了,再说我头发也短,我技术有限压根编不进去,拔头发的话就是浪费我头发,心诚则灵嘛,我有这份心相信长生大将军能看到的,再一个这样很费时间,我们是和黑瞎子来找小花的,可不能在这种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给小花求什么符,我犹豫了一下,在事业符和健康符之间摇摆不定,最终还是求了健康符,小花从上次雷城回来之后身体伤了根基,虽然现在看起来恢复的不错,他也说自己已经好了,但是他伤的有多重我都看在眼里,我还是希望他也健健康康的,他这大半辈子过得太苦太累,是我们里面最该无忧到老的一个。
我把胖子和闷油瓶的符给他们,又把自己的和给小花求的放进口袋里放好。
我一转头,看见黑瞎子和那老衲竟然交谈起来了。
“这位施主,贫僧想送你一句话。 ”
说罢后那老衲向着长生大将军的神像行了一礼,随后才又转过来对黑瞎子说: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黑瞎子一直抱着膀,听了这话之后一挑眉,问,“什么意思。”
那老衲不再说话,只是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地走向内殿了。
“不是他什么意思?”
黑瞎子转过来问我,指着老衲离开的方向。
我也不知道啊,没头没尾就听这么一句,出家人说话太有哲理了,就和在庙里求的签一样,求了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还得找人解读。
“大概是让你珍惜时间吧。”
我胡乱说着,可黑瞎子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黑瞎子随即看着我,好像在说你搞笑呢。
“咳咳,或许是让你把握住机会,莫待无花空折枝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赶紧又解释了一下,用我十几年前的高中语文知识。
黑瞎子听后像是陷入了思考,我又和胖子在长生殿里转了转,一切都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有小花留下的线索。
倒是闷油瓶一直盯着神像,长生大将军身着武服,左手持剑右手拈花,表情肃穆又慈悲,看向手中的那朵不知道什么花,长得有点像荷花,但看花瓣又不是,尖端裂成两瓣,像兽类的牙齿,花蕊又细又长。
胖子跟我说这是长白山之神和长生山之神的业务交流。
我说长白山之神的业务是站前台收零钱,没什么好交流的。
胖子说长生大将军有老婆,闷油瓶没有,我说他还有我们俩,胖子说咱们三个都是老光棍,抱一块相互取暖。
闷油瓶就静静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面前是巨大的神像,我神使鬼差地给他拍了张照片,当关根的时候拍照拍多了,看到这种画面就有构图的冲动。
我最后在殿里看了一圈,随后我们就下了山,毕竟长生殿面积不大,我们在那里还挡着别人上香,什么都没找到,就下山了,胖子说这趟算是白来了,我说不算白来,因为我求了符。
走之前我还问黑瞎子要不要求一个,黑瞎子还是那句话,“我不信。”
也是,活这么多年经历那么多事,他应该只信自己,那种对神明的憧憬和寄托早就烟消云散了吧。
我们下山之后在这儿附近找了个地方住,是个民宿,就在长生山脚下,因为唯一的线索就在这儿,怎么找小花我们还得再做考量。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这个民宿的老板包饭。
晚上的时候我们在民宿的小院子里吃老板做的家常菜,有一道青椒炒牛肉,我们几个谁都没动筷子,我和胖子闷油瓶是因为吃牛肉吃伤了,黑瞎子更是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我猜他是担心小花吃不下饭。
“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担心解雨臣。”
我刚放下筷子,就听黑瞎子问,他坐在我对面,用一种审视的姿态看着我。
“哪有,胡说,我可担心小花了,我今天还给他求符了呢。”
说着我掏出口袋里给小花求的健康符,在黑瞎子面前晃了晃,又放回口袋里。
为了避免和他过多交流,我拉着闷油瓶一起帮老板收拾碗筷,送到民宿的厨房里。
好险,差点就露馅了,现在是初夏,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加上我又心虚,冒了一脑门汗。
是的,我知道小花在哪里。
大概一个月之前,小花突然找到我,说请我帮个忙。
解老板找我帮忙,我当然义不容辞,因为小花从来没求过我什么,我也自觉没什么能帮上他的,这是他头一次这么严肃地找我帮忙。
问了之后才知道,还是为了黑瞎子的眼睛。
小花说他已经找到了治眼睛的办法,在一个墓里,但是他要是和黑瞎子开诚布公地说,黑瞎子肯定不去。
小花说能治,那就肯定能治,我无条件相信小花的判断,小花没说到底什么方法,我也就没问,不过肯定没问题。
“他的眼睛现在很不稳定,已经偶尔看不见了。”
“所以需要我帮忙把他引过去?”
小花放下手里的茶杯,点点头,“别的都不用你管,我会安排好一切,然后想办法让他主动来,他肯定会找到你,到时候你就跟着来就行了,顺带帮我照看一下,省的看不见的时候身边没人。”
所以黑瞎子找我的时候我早就准备好了,带着胖子和闷油瓶就过来了。
不过我没想到小花让黑瞎子来的方法是玩失踪。
“一定要这样吗?”
“就让我任性一回吧……也该轮到我了吧?”
小花笑着说,他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精神很好,甚至有些兴奋,我不知道为什么。
小花腰上缠着一个类似护腰的东西,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前几天做了个阑尾炎的小手术,怕受风,所以带着护腰。
就在刚才吃饭之前,我突然收到一条短信,虽然是陌生的号码,但是我知道,那是小花发的。
是一串不规则排列的数字,从个位数到两位数不等,随即又是一条信息,这次是字,长生殿。
又是长生殿,我觉得我们明天还得再去一次了。
就这么两条简短的信息,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小花是什么意思。
我打字问他是什么意思,没有回复,这两条消息应该是提前订下的定时消息,小花大概是现在没法接收信息,我联系不上他。
小花也真是的,找我帮忙也不把过程告诉我,让我随机应变,黑瞎子可没那么好糊弄,到时候提前露馅了可怎么办。
小花那天来的很匆忙,和我说完话之后又急匆匆走了,仿佛就是来落个脚交代我事情的,他来找我帮忙的事我谁都没告诉,倒不是我信不过胖子和闷油瓶,我只是觉得胖子不知情时候的演技更自然,他可是夸张式表演艺术家,保不齐就演过了,闷油瓶嘛,我觉得告诉不告诉他都没什么区别,不过一个人演戏被发现的几率总比三个人演戏被发现的几率要小一点。
但是我总觉得黑瞎子已经察觉不对劲了,他在和小花有关的事上都异常敏锐,我真是压力山大,一边要配合小花,一边要瞒着黑瞎子。
我让胖子和闷油瓶早点睡觉,明天再赶早去一次长生殿。
我订好了闹钟,第二天闹钟一响我就醒了,叫醒了胖子,我昨天晚上和闷油瓶说了要早起,他问我几点,我说四五点吧,反正我起来的时候闷油瓶已经在院子里坐着了。
胖子正就着院子里的水龙头刷牙,突然一拍大腿,大喊一声,“不对啊!”
我问他怎么了,胖子说,“我昨天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想了一晚上就是没想通,刚才突然想明白了,咱昨天去的那个不是个道观吗?怎么有个光头老和尚在里面呢?这也不搭啊!”
他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道观里面有个和尚,这就相当于你在快餐店的菜单上发现了一道菜叫西湖醋鱼。
有蹊跷,很奇怪,看来今天去长生殿还要找那个和尚问个明白了。
我们三个刚要出门,就看见黑瞎子从门槛踏进来,他竟然这么早就出去了,不过也可能是昨天晚上就没睡。
我走近了他,说,“有新发现,长生殿的那个和尚不对劲儿,我们得再去一次。”
我靠近他才发现,他身上露水气很重,像是刚从山上下来一样,浑身散发湿漉漉的寒气。
黑瞎子说,“不用了,我去过了,人早就跑了。”
我有些惊讶,他竟然已经去过了,该是昨天晚上就发现不对劲儿了,然后就去长生殿找人了。
“这么早?你是不是最近熬夜熬多了,都掉头发了。”
我发现他肩头上有几根头发丝,黑瞎子一直维持着一种半长不长的发型,前面短后面长,最长的地方能盖住脖子。
黑瞎子一挑眉,看着我说,“就这么早人还跑了,已经晚了。”
“怪不得他昨天和你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是点你呢,去晚了人就没了。”
我一说完这句,黑瞎子突然变了脸色,我也意识到了,我们俩谁都没再说话。
那个老和尚在提醒我们,要赶紧找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本来我是不担心小花的,但是从昨天他没回我信息来看,或许他真的遇到了危险,所以才没回复我信息。
我们一定要找到那个老和尚,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我问了民宿老板,这附近有没有佛寺,民宿老板说有,就在长生山旁边的一个小山上,有座寺庙,叫金缕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黑瞎子冷笑一声。
我们出发前往金缕寺。
金缕寺很奇怪。
首先这个名字就很奇怪,未免铜臭味过重了。
由于我们起的太早了,到的时候寺门还没开,只有一个小和尚拉着个长脸扫地,看见我们来了说方丈出去了暂时不接待香客和游客。
我问小和尚,“你们寺里有多少和尚?”
小和尚一边叫我抬脚,拿着扫帚狂扫一通,很敷衍地说,“没几个。”
“没几个是几个?”
“好几个。”
我有些不知所措,看样子这小和尚不打算好好说话了,眼看着黑瞎子就要撸胳膊动手了,我赶紧拦下来他,这附近就有一个公安局,这要是把人打了十分钟进局子不是问题,说不定明天就上社会新闻了,震惊,金缕寺门外一墨镜男暴打出家人。
我现在也是个修身养性热爱和平的人了,大概是因为平静的日子来之不易,所以格外珍惜,不想有任何波澜打破这种日子,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胖子说你这样不行,人家叫金缕寺,你得来点金才行,说着不等我同意就从我包里掏了两张百元出来,走到小和尚旁边,背对着金缕寺,好像在挡人视线一样,悄悄递给他。
小和尚停下了打扫,看着胖子,胖子一脸诚恳,小和尚张了张嘴,我以为这事儿要成了,结果小和尚板着个脸,说,“香火钱投到功德箱里,还有你这个不够,一炷香三百。”
胖子惊讶万分,最后灰溜溜地回来了。
“这小秃驴油盐不进。”
胖子跟我说,我说要不问问他们方丈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去找吧,总这么等着不是办法。
不过这事还得和黑瞎子商量,毕竟他是小花对象,关乎小花安全的事我也不敢随便决定,还得是他说了算,黑瞎子直接带着我们绕到了寺庙后院,跳墙进去了。
黑瞎子先是很轻松地翻过去了,我一直念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站在闷油瓶肩膀上扒拉着漆黄的墙,胖子在闷油瓶旁边帮着推我,终于给我送上墙头了,然后又换成闷油瓶推胖子,我在墙头拉他,拉上来的一瞬间我身形不稳向后倒去,胖子想拉我但是没来得及,还是黑瞎子及时扶了我一下,不然我就得摔坏了。
闷油瓶也翻了过来,我们站那儿等待黑瞎子指示,黑瞎子嗅了嗅鼻子,问我们闻没闻到什么怪味。
我也使劲儿嗅了嗅,好像是有一股奇异的香气,还有些熟悉,我想不起来在哪儿闻过了。
“是烧香的气味吧?”
“不对,是花香。”
黑瞎子纠正我,“而且面积很大,数量很多。”
我看了看这院子,也有一些花花草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可是和那股香气都不一样,数量也很少。
我们顺着花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这个寺庙好像是空的,花香越来越浓烈,最终停在了一处禅房门前。
“这是方丈的禅房,这样进去不好吧?”
我有些犹豫,翻墙进来已经很冒昧了,希望佛祖不要怪罪。
黑瞎子像是为了证明什么,站在门口假装要伸手推门,然后突然一脚把门踹开了,比了个请进的手势,示意我先进。
我硬着头皮进去了,心里想着这都是为了小花,房间内很整洁干净,大概是因为关着门的原因,整个房间香的像是在花海里,看来香气的源头就是这里。
“他娘的这也太香了,那老和尚不能是个变态吧。”
胖子一边翻桌子上的东西一边说,我让他别乱动人家东西,闷油瓶一直跟在我身边,我问他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闷油瓶点点头,刚要张嘴说话,那边黑瞎子突然喊我们过去看看。
我们走过去,黑瞎子正站在一处墙前,他旁边摆着一扇被移开的屏风 ,面前是一副挂画。
那挂画上的人,左手持剑右手拈花,竟然是长生大将军。
“就是这里。”黑瞎子嘴角勾起。
黑瞎子将挂画从墙上摘下来,露出被盖住的墙,用手指敲了敲,“空的。”
果不其然,在墙上按压几下,墙体内就传来机关转动的闷闷响声,一扇暗门弹开,露出里面黑漆漆的隧道。
暗门打开的一瞬间,更加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花开堪折直须折,我倒要看看,到底什么花这么欠折,我非把它烧光了不可。”
黑瞎子说着就一脚迈入隧道,我和胖子紧跟在后面,闷油瓶断后。
隧道很长很黑,我拿出了包里的手电筒,隧道两侧最开始还都是土,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石壁,脚下也变成了地砖,这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墓道。
墓道里充斥着花香,浓烈的几乎要窒息了,我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到后来我已经闻不出什么味道了,嗅觉好像失灵了。
墓道很宽,我和胖子闷油瓶并排走着,突然闷油瓶伸手拦住了我,不让再往前走了。
“怎么了?”
闷油瓶淡淡地说,“有血腥气。”
“你刚才在上面想说的就是这个?”
我问,闷油瓶点点头。
“上面很淡,这里,很重。”
血腥味重,也就是这里很危险的意思。
我举起手电筒,黑瞎子仍旧在前进。
“我必须得去。”
我看着闷油瓶的眼睛,告诉他,我一定要去。
“这里面不能是食人花吧?吃了人血就开花,这么多香气就是为了吸引人过去做大餐的。”
胖子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很荒谬但确实不是没可能的想法。
前面黑瞎子已经看不见身影了,我说,“不管是不是食人花,小花很有可能就在这里,什么都别说了,走吧。”
黑瞎子在雷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时候小花带了半个京城的好手浩浩荡荡一百号人去救他,现在小花不见了,我们却只有四个人去找他。
莫名有些心酸。
我快走了几步想要跟上黑瞎子的步伐,就在要靠近的一瞬间,我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没法再前进了。
我大声喊前面的黑瞎子,黑瞎子就好像没听见一样,消失在前方的一个拐角。
这是鬼打墙吗?
我让胖子和闷油瓶试试,奇怪的是,他们两个都能过去,只有我被隔在了这里,我又反复试了几次,都没能穿过去。
我让胖子和闷油瓶回来,可是他们仿佛听不见我说话。
更可怕的是,我看见,另一个我,好像从我的身体里分裂出来,穿过了那扇墙。
我用力拍着空气墙,向他们呼喊着,可他们听不见。
“吴邪!”
身后有人叫我,我猛然回头,身后不再是墓道,我看见一片花海之中,小花躺在那里,我看见一朵巨大的花正开在他身上,花瓣尖端裂成两瓣,像野兽的尖牙,花蕊又细又长。
“小花!”
我大声喊,因为我看见,小花的脸色变得苍白,那朵巨花像是在吸他的血,吸的越多,那花开的越盛,香气越浓烈。
小花躺在那里,躺在一片花海之中,像个睡美人,美得不像话。
可我无心欣赏,我不停地叫他,他没有意识,听不见我的声音,我急的原地乱转。
“吴邪!”
又有人从后面大声喊我,我猛的一转身,竟然是小花,他就站在我面前,见我眼神迷茫,二话不说给我一巴掌。
“啊!”
我瞬间清醒,此时我正靠坐在地上,浑身冷汗,黑瞎子正蹲在我身前,像是刚才一直在看我,胖子和闷油瓶也都围着我。
“我怎么了?”
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黑瞎子对着旁边的胖子和闷油瓶说,“我说什么了,给一巴掌就好了,你们还不信。”
闷油瓶把我扶起来,胖子把水递给我,我猛喝一口,胖子拍着我的后背,“刚才你好像中邪了,就站在原地怎么叫都叫不动,还大呼小叫地,太可怕了。”
胖子说话不着调,我又看向闷油瓶,闷油瓶也点点头。
“我……好像陷入幻觉了,”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现在还有些恍惚,“我看见小花了 。”
黑瞎子本来已经站起来要继续走了,听见我说话又折回来,示意我继续说。
“我看见小花躺在一片花海里,身上有一朵巨大的花在吸他的血。”
“你真是出幻觉了。”
黑瞎子听完后评价道。
“那朵花我见过,就是长生大将军手里的那种。”
我仔细想了想,又补充道。
“要胖爷我说,这他娘的就是那个长生大将军的墓。”
胖子敲打着墓道墙壁,不敲还好,这么一敲,竟然把墙敲出来一个洞。
“豆腐渣工程!这可赖不着胖爷!”
胖子跳的老远,我和闷油瓶凑上去看,洞的下面有浮雕,我们一人一把工兵铲,把墙外面那层壳都敲掉,露出里面完整的浮雕。
浮雕内容也很清晰,是墓主人的生平事迹。
意思大概是说,墓主人生前地位显赫,权钱并重,并且家庭美满。
我还在一块一块仔细地看,不放过一点细节,黑瞎子已经看到我们前面了,我刚看到墓主人大婚,黑瞎子已经招手叫我们过去了。
黑瞎子虽然看的快,但我知道他不会漏掉什么的,在和小花有关的事上他一向又随意又谨慎的,我相信他现在是谨慎的。
“看这个。”
黑瞎子指着浮雕,给我们解释。
“这个人死了老婆,悲痛欲绝,到处寻方问药,妄想起死回生。”
“终于,他在一本古书上看到,有一种花,可以活死人,于是就找到了这种花,并且悉心种植,最后使他老婆复活了。”
我一边听着黑瞎子的解释,一边看浮雕,和黑瞎子说的大差不差。
浮雕上那朵神奇的花,正是长生大将军手握花的模样。
“这是长生大将军的故事。”
我说完随后又觉得不对,“可长生殿里的故事不是这么说的。”
长生殿里的故事,对长生大将军妻子的故事一笔带过了,只是说长生大将军和妻子感情十分要好,长生大将军得了长生并没有马上飞升,而是陪伴妻子一直到死去。
看来,那是美化过的故事。
浮雕到了这里,就没有了,但后面明显还有内容,只是被水泥糊住了。
闷油瓶摸了摸水泥墙,告诉我这墙砌上去没多久。
有人故意遮挡了这后面的故事,是谁?为什么?
“这话没说完啊,感觉后面的事才是重点。”
我点点头,胖子说的非常对。
“长生殿的故事和这里的浮雕都在讲同一件事,但是这里的故事少了重要一点。”
黑瞎子露出笑容,虽然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他是怎么长生的。”
我明白了,这后面被挡住的浮雕就是讲长生大将军是怎么长生的,看来他长生这件事和前面的故事分不开。
“解雨臣让你来的?”
我正思考呢,黑瞎子冷不丁来一句。
“啊?”
最后我还是失败了,这戏没有剧本,两位主演一个比一个难伺候,我压根也演不下去了。
“小花说他有办法治你的眼睛,让我陪着你来。”
黑瞎子又笑了,我说不出他是生气还是无奈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反正他笑的不开心。
“别告诉我,他说的办法就是这个花。”
我心想这可说不准啊,毕竟小花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办法。
“他没告诉你?”
黑瞎子像是有读心术,我点点头。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说的对吗?”
我又是点点头。
“你跟解雨臣学坏了。”
“简直胡闹。”
小花做事向来靠谱,胡闹这种词用在他身上就是瞎扯,小花以前跟我吐槽过黑瞎子有时候管他一股爹味,我这下也是领会了。
我说小花,你管他治眼睛不也是这样吗?小花说,那是不一样的。
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法,我也不清楚,他们两个有时候就那么坐着,不说话,我也觉得他们的脑电波在交手,细细想来,黑瞎子对小花确实与对旁人不同。
黑瞎子问我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我把昨天小花给我发的信息给黑瞎子看了,黑瞎子看完问我有没有长生殿的照片,我突然想起来我给闷油瓶拍的照片,就从手机里翻出来给他看。
黑瞎子放大图片,我看了看,他放大的地方是神像旁边立着的牌子。
“对比文字,把数字对上去。”
我按照数字,找到对应的汉字,凑出来一句话:金缕寺见面。
我恍然大悟,这么无聊的文字游戏还真就他俩玩的出来,别人都想不到。
黑瞎子看我,“这么简单你都看不出来?”
我也看着他,“这么无聊你俩都想得出来?”
话题不欢而散,我们继续前行,路上还发现了小花留下的记号,小花肯定就在这里。
这墓道很深,但是很安全,没什么机关,走了大概十来分钟,前方突然有了光亮,视野开阔了起来,更令我惊奇的是,眼前是一片绚丽的花海,正是我在幻觉中见过的景象。
而那个老和尚,正站在花海里等我们。
“施主,你们终于来了。”
他双手合十,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黑瞎子直截了当地问,“解雨臣在哪儿?”
“方外云山无非幻境,静中岁月自有长春,随我来。”
我们跟着老和尚走,越过大片花海,我这才发现这里的光亮并不是天然光线,是架设了无数个光照灯照出来的,这里应当还是地下。
那些花,颜色由浅到深,花海边缘的花是浅粉色的,愈往深处,颜色愈发艳丽,变得血红,就像被泼了红油漆,难不成真的是吸血长大的?
老和尚带我们走到花海的中心,便站定不动了。
“把解雨臣交出来。”
黑瞎子面色冷淡,直直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摇摇头,“堪折之时未折,无花之际折空,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胖子说道,“你这老秃驴说点我们能听懂的,什么度来度去的,我们一会儿就先把你超度了。”
老和尚突然笑了,没理胖子,反倒指着黑瞎子说,“这是你的劫,应当由你来渡。”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从他身后袭来,席卷着无数花瓣扑向我们,我只感觉那些花瓣向洪水猛兽,奔涌着嘶吼着要吞噬一切,我顿时重心不稳,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向后倒去,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我看见黑瞎子同样倒下,还有闷油瓶迅速出现的身影。
举目浑浊,满天混沌,我头脑昏沉,意识回笼,眼前是一副陌生的古代景象。
我靠在一处墙角,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哪儿,看着街边奔跑而过的孩童,我似乎记起来了,我是一个乞丐,在路边乞讨。
我伸了伸腿,叫醒了身旁的同伴,我喜欢叫他胖子,明明同是乞讨的乞丐,怎么他还是那么胖。
胖子醒了之后,说该去乞讨了,我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胖子边走还边说话,我有些耳鸣,听的不清晰,只听见他说大将军府上施恩,乞丐兄弟们都去了,叫我走快些,免得到的时候不剩什么了。
大将军?我问胖子,胖子拍了拍我脑袋,你傻啦,就是咱们这儿最大的官老爷呀!
我想起来了,对,大将军是个好官,他经常救助我们这些乞丐,只是听说前年他妻子出丧,很是神伤了一段日子,现在又来施义,真当是个大好人。
不知走了多久,胖子停了下来,我也跟着止步,不知为何我头痛的厉害,我抬眼看了看,是一处气势恢宏的宅邸。
只是门口没有了人,我听见胖子有些失落的语气,来晚了,什么都不剩了。
我们刚要打道回府,大门缝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管事模样,问我们是来受恩的吗?我和胖子赶紧点点头,管事竟然把我们接进了府里,像我们这种乞丐,从小就在外流浪,别说大将军这种豪宅,就连普通人家的小院也没住过,头一次受到这种待遇,一时间不敢相信。
管事把我们请到正厅,厅里正摆宴开席,许多乞丐兄弟们也都坐着吃喝,大将军端坐位上,见我们来,招手微笑,叫我们随意吃喝。
我和胖子不知道饿了多久,一听这话也不客气,干脆坐下就开吃。
席间大将军还说了什么话,我听的不甚清晰,好像是问我们愿不愿意为他妻子祈福,吃着人家的饭菜,怎会好意思说不愿,大将军举杯相邀,管事的替每个乞丐都斟上一杯酒,我和胖子都一饮而尽。
酒饱饭足的乞丐们竟然开始与大将军攀谈,大将军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叫他们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有人问,将军,此酒甚美,何名?
大将军一笑,说此酒名为劝君惜,有珍惜当下之意。
宴间相谈甚欢,有不少人都酒醉倒下了,我也有些迷糊不清,道过谢后想拉着胖子走,谁料胖子已经睡死了,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我刚想站起来,双腿绵软无力,一下子栽倒了,不省人事。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又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一片黑暗,我只觉得自己好痛好痛,摸了摸身上,摸到了黏腻的液体,鼻腔里满是血腥味,是血。
我浑身无力,爬不起来,就那么躺了不知多久,直到远处有隐隐亮光,我睁大了眼睛去看,看到了这一生都难忘的一幕,微弱烛光下,我看见满地的人,或者说尸体,他们异常诡异,他们就像是花盆一样,从身体里长出了一种花,那开出的花泛着血红,我吓得想跑,可是双脚都被挑了筋,根本没法移动,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我身上会不会也被种了那样一朵花?
想到这处,我颤抖着手去摸自己的身体,终于,我摸到了腹部的异常,我的手抖地不像话,我摸到了那朵花,我拼命地想把花从我身上扯下来,花就像是扎在我的身体里,根茎已经和我的肉体融为一体,非要拔出这朵花的花,我只能把这块肉给割下来。
我感觉身体的血液在流失,温度也在消散,最终,我死了。
我感觉到身体十分的轻盈,我漂浮在半空中,望着躺在地上的自己的尸体,那朵花仍旧血红鲜艳,只是不再继续生长,仿佛进入了休眠期,我的尸体保存的很好,不知为何没有腐烂,想必和那朵花有关系。
我看见了胖子,他的身上也种了一朵花,他那朵比我的要大的多,还有其他的乞丐,都在这里被种了花。
每隔几日便会有人拎着灯来查看,我浑噩地在这里游荡,不知该去哪里。
过了多少日子,我记不清了,被送进来的“花盆”越来越少了,直到不再有人被送进来,同时来查看的人由隔日变为隔月,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来了,我感到害怕,或许我们会永远被尘封在这里,我必须要出去。
终于有一日,我跟着来查看的人走出了这里,原来这是一处地下。
上了地面,就是大将军的府邸,是大将军害了我们,为什么?我有些愤怒,化作一缕冤魂,嗅着生人的气息,寻找我的仇人。
我要为自己,胖子,还有其他乞丐们报仇。
最终,我找到了他,说实话他的状态并不好,说不定不等我报仇他就要死了。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一处密室里,我是一缕魂,所以可以穿墙而行,密室里很暗,墙角结了霜,温度很低,他的气味已经很淡了,这是人即将死亡的征兆,或许我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等着也可以。
密室里有一个大冰块,一个人躺在上面,是一个女人,看他那悲痛样子,那应该是他的夫人。
可他夫人不是早就下葬了吗?为何又在此处?
很长一段时间,他整日对着他夫人的尸体哭泣,抓着她那变得苍白僵硬的手,泪水滴滴答答落在手背上,成了河,说着那些舍不得的话,汇成了海。
后来他不再流泪,也不再讲话了,只是坐着,我也坐着,等待着他死去,好撕碎他的灵魂。
他终于疯了,我看见他握着一把匕首,塞到他夫人的手里,然后紧紧攥着他夫人握着刀的手,狠狠地向自己捅去。
鲜血迸溅的一瞬间,我身侧的景物迅速移动,就像是人生的走马灯,无数的片段从我眼前闪过,我和胖子蹲在街边乞讨,落在墙头又飞走的小鸟,昏暗地下里成堆的尸体,女人苍白的肌肤,那杯顶好喝的劝君惜,大将军留着血泪的眼。
我喘着粗气,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眼。
闷油瓶已经划了自己的手,在给我喂血。
我嘴里满是闷油瓶的血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看到过的那些景象,那些被当成花盆躺在地上的人,地下里那终日散不尽的血腥味,我突然从心理上感到恶心,用我还没恢复过来的手推开闷油瓶,撑着地面干呕。
闷油瓶没说话,只是在一旁贴心地拍我的后背。
我吐的天花乱坠,那种皮肉被植物根茎扎透的触感太过真实,我感觉我出现幻觉了,使劲儿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没有摸到一朵花才放心下来。
眼花缭乱的我刚能看得清晰一点,就发现自己手撑着的地面下,好像埋着什么东西。
我用手扒开土,那下面赫然是一只手。
我连忙向后退,直到抓到闷油瓶的裤腿,才有些结巴地说,“小,小哥,那有只手。”
闷油瓶上前去查看,看了一下,又回过来告诉我,“死了。”
我强忍着没再吐,站起来之后去看胖子,胖子还倒在一边昏迷着,嘴角有点血迹,是闷油瓶喂的血,应当一会儿就醒了。
我又去找黑瞎子,黑瞎子倒在离我们四五米远的地方,我叫闷油瓶来帮忙,把黑瞎子拽过来,和胖子躺一块,这样比较安全。
我和闷油瓶一人抱头一人抱腿,把黑瞎子抬起来,正向胖子走呢,我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甩个狗啃泥,我歪着脑袋低头看,发现绊住我的,是一只穿着草鞋的脚。
经过我的仔细查看,得出一个结论,我们脚下遍地都是尸体,这是一个尸山。
好奇怪,明明我们刚来的时候,一切还都正常,脚下就是正常的泥土,别说尸体了,连石头块都没见着一个,现在再看这片花海就觉得异常诡异了,每朵花下面都横着不同的人类肢体,风稍微一吹就从层层叠叠地花瓣中露了出来,我用铲子铲了铲花根处的泥土,那花果然是长在尸体身上的,我抽出来的铲子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我问闷油瓶发生什么了,闷油瓶淡淡吐出两个字,幻境。
我顿时明白了,那个老和尚说过的话,方外云山无非幻境,静中岁月自有长春。
他早就告诉我们这里是幻境了。
我现在对这个老和尚是越来越好奇了,他总是在提醒我们,可从来都是在绕弯子,就好像不能被别人知道一样。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进入了幻境?来到这片花海,在冗长的墓道里,还是更早之前,或者是我们刚踏入金缕寺,闻到第一缕花香的时候。
可在墓道里的时候我已经陷入幻境了,现在又是幻境,难不成是多重幻境。
而且,最开始闷油瓶也没发现这里是幻境,连他都能被骗过去,看来这个幻境非同一般。
“你也进幻境了?”
闷油瓶没说话,点点头,我觉得他应该是自己醒过来的,然后才给我们喂血。
“那老和尚呢?”
“跑了。”
我脑袋现在还有些晕,幻境太过真实,我就好像被植入了另一个人的记忆,那些悲愤的情绪堵在我心口,我难过的说不出话,甚至开始怀疑,难道幻境里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这里就是长生大将军府邸的地下,这片生长花海的尸山,就是幻境中无数的人体花盆。
长生大将军为什么要种这些花,根据我在幻境里看到的和墓道里的浮雕来分析,答案只有一个,这些花可以使他妻子复活。
长生大将军用救助乞丐为借口,把乞丐们骗到自己府上,迷晕了之后拖到地下在他们身体上种上花,这种花竟然要种在人的身上,真是血腥的植物。
吃了人血人肉,怪不得能使死人复活。
想来他妻子应该是真的被复活了,浮雕里明确提到了这一点,可为什么,幻境的最后,他还是那样悲伤,明明地下有一整片花海可以救他的妻子,为什么他的妻子还躺在寒冷的冰床上,毫无生气。
我觉得我似乎抓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那东西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就像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我看不透,想不明白。
还没等我理清,躺在我脚边的胖子突然大喊了一声,坐直了身体,他也醒了。
“卧槽,真是他娘的见鬼了!”
听他那惊恐的语气,恐怕他和我经历的幻境是一样的,都是被骗过去种花的乞丐。
“快看看我身上有没有那破花!”
胖子站起来之后转了好几圈,我看了几眼,“放心吧,什么都没有。”
“你都不知道胖爷我看见什么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在幻境里也是乞丐,和我一起的那个胖乞丐说不定就是胖子。
交流之后证实了我的猜想,胖子果然也变成乞丐了。
我告诉他,我们陷入幻境了,这里是一片尸山花海,胖子问那老和尚跑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摇摇头,不知道,只能等黑瞎子醒了再说。
黑瞎子静静躺在那里,他的呼吸很平静,只是眉头紧皱,我正犹豫要不要把他叫醒,他突然呼吸急促起来,我看见他的手指在轻微颤抖,头也开始晃动,但是仍旧没醒。
糟了,他这是想醒但是醒不过来了。
我赶紧叫胖子和闷油瓶来帮忙,胖子说我刚才在墓道里陷入幻境的时候和黑瞎子现在一个样,都是紧闭双眼然后身体抽搐。
我大声喊他,摇他的肩膀,他就是不醒,最后没办法了,我看向闷油瓶,“一会儿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你打的。”
说完我伸出了手,扇了黑瞎子一个大大的耳光,墨镜都差点被我打掉了,别怪我,这都是你教的,师傅。
这招果然好使,黑瞎子立刻就被扇醒了,我连忙退出去好远,然后假装才看见他,“你可算醒了!”
我边走边掏出水递给他,“喝点水清醒一下。”
黑瞎子反常地没有理我,他什么都没说,坐起来之后,盯着自己的一双手,仿佛要把手心看穿。
看什么呢,我也凑过去看,他的手很正常啊,没什么奇怪的,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又挖墙又刨地的,蹭上不少灰和土,黑瞎子的手倒是干干净净的一点泥都没沾上。
好在黑瞎子只是看了几分钟,就站起来了,看了看周围,我知道他在找老和尚。
“又跑了。”
黑瞎子扶正自己的墨镜,摸了摸他被打的那边脸,问,“谁打我了?”
我指着闷油瓶,“小哥打的,你魇住了,他这是在帮你。”
黑瞎子扭头去看闷油瓶,闷油瓶微微点了一下头。
黑瞎子又转过来看我,我尽量装的很平常,他突然咧开一个笑容,指着我对闷油瓶说,“你就惯着他吧。”
我对黑瞎子说了我们在幻境里发生的事,刚想问问他的幻境是怎样的,胖子突然指着远处,“你们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远处几乎是花海与黑暗交界的地方,有一个花瓣形成的漩涡,像龙卷风一样盘旋在那里。
刚来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呢,我突然想起来,在我们陷入幻境之前,也是掀起一阵狂风把无数的花瓣吹向我们,难道这就是幻境的标志?
“走。”
黑瞎子说完就开始奔着那里前进,我拉着还有些恍惚的胖子,跟在闷油瓶和黑瞎子身后向那里奔跑。
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被脚底下的尸体给绊倒了,胖子虽然还没回过神来但也下意识地去扶我,我一刻不敢停,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我感觉我们离小花越来越近了。
果然,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我透过花瓣的缝隙看到了里面的景象,小花躺在漩涡的中央,面色惨白。
“小花也在幻境里,得把他叫醒。”
不等我说完,黑瞎子就顶着风穿过花瓣漩涡,他整个人被花瓣吞没了,随后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也想上前去,刚走了一步就被闷油瓶拉住了,我回头去看他,他只是摇摇头。
闷油瓶不让我进去,就只好站在外面等着,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来那年雷城,在华美繁星一样的冷光中,有一朵花沉入了黑暗。
那次,黑瞎子接住了小花,这次也是一样吗?
小花近些年总给我一种不真实感,就是那种你上秒还看着他,下一秒就感觉他可能会消失的不真实感,每当我以为他裂了,碎了的时候,一个转身的功夫他就把自己粘好了又站在大家面前,或谈笑风生或沉稳布局,我和胖子闷油瓶已经成功退出了是非之地,可小花还独自一人深陷其中,他愈想挣脱,那名为宿命的东西就抓他愈紧。
过了没一会儿,花瓣漩涡逐渐消失了,露出了里面的人,我看见黑瞎子已经把小花扶起来了,正靠在他肩膀上。
“小花!”
我终于挣脱开闷油瓶的手,跑过去看小花,小花才睁开眼睛,黑瞎子伸手管我要水,我赶紧掏出来递过去。
趁着黑瞎子给小花喂水的功夫,我仔细查看小花的脸,他脸色煞白,看着很虚弱,嘴唇没有血色,但是脸上没有巴掌印子,黑瞎子不是扇巴掌把小花叫醒的。
难道还有别的方法吗?他竟然区别对待。
小花喝了点水之后想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太虚弱了没站起来,黑瞎子想要把他搀起来,却被小花推开了,正好我就蹲在他旁边,小花撑着我的肩膀站起来了。
我见他站得不是很稳,也站起来去扶他,小花摆摆手拒绝了。
我问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弱,小花只是淡淡地说,“在幻境里待的时间太久了,缓一缓就好了。”
“赶紧拿点吃的,你看给大花饿成什么样了。”
胖子叫我从他身后的包里拿点吃的出来,我点点头,小花现在是需要好好补充一下体力。
我从胖子身后的包里掏出了一个手机,胖子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么,这新款手机不可能是他的,也不可是我和闷油瓶的,黑瞎子也看见了,把手机从我手里抢走,递给小花,小花什么都没说,接了过去。
这是小花的手机,他的手机为什么会在胖子的包里。
我问小花,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怎么会在这里,小花说出了点意外,那个老和尚阴了他。我早就看出来那老和尚的古怪了,也没多想,想必小花的手机是老和尚拿走的,然后趁着我们陷入幻境的时候放到胖子包里的。
小花是什么人,他可是解家当家的,一般人还真搞不了他,那老和尚既然能阴了他,肯定也不是善茬。
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个老和尚,是他在长生殿把我们引到金缕寺,又在花海里让我们陷入幻境,我们一直在被老和尚牵着鼻子走。
不过小花既然找到了,我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下了,心情轻松了许多,也不着急了,我把背包放下,让小花坐着休息,我估计他也不会愿意坐在尸体上,他状态实在不算好,我感觉他多站一会儿都会晕倒。
小花就静静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我给他的压缩饼干,小口小口地吃,黑瞎子拿着水站在他旁边,觉得他渴了就递过来,小花喝一口又递回去。
我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有点微妙。自从小花醒了之后黑瞎子就没说过一句话,小花也没和黑瞎子说话,难道他们两个吵架了么。
是在小花下斗之前,还是黑瞎子因为小花瞒着他给他治眼睛的事生气了?
我无从得知,胖子显然也看出来了,把我拉到一边儿,问,“他们俩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可能吧,毕竟小花这回差点把自己折在这儿了。”
仅仅我知道的小花为了给黑瞎子治眼睛下过的斗就不下十个,他近些年投资了许多眼科项目,每年固定时间飞去国外的实验室验收成果,小花肯定还做过更多的努力,还有许多的事情都是我不知道的,他这么谨慎的人却屡次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就为了治黑瞎子的眼睛。
无疑黑瞎子在他心里是很重要的人,或许比他自己还要重要。
我能理解他,假如胖子或者闷油瓶谁得了绝症,我也会不顾一起地想办法治他们,如果有人和我说起用人来种花这种诡异的方法,我也愿意相信,哪怕是种在我自己身上。
小花休息了一会儿,就站起来了,小花浑身上下都很干净,衣服上连灰都没有,我不由得感叹,爱干净的人就是在哪儿都干净,小花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拿给我看,我仔细看,看后皱起了眉。
那叠纸不厚,只有几页,看着就很老,像是从什么古书上撕下来的,前几页都是字,最后一页纸上画着图,正是花海里的那些花,这纸上说,这种花叫不知花,可以治愈所有的疾病,甚至起死回生。
纸上剩下的内容都和我猜测的差不多,不知花是要种在人身上,喝够了人血吃够了人肉,才有作用,诡异的是不知花像生物一样,能够感受到外界的危险,一旦生存条件变差或者供养不足,就会陷入休眠,陷入休眠的不知花就失去了作用,虽然还有繁殖能力,但已经无法再给人治病了,而且用休眠的不知花繁殖出来的新花,也没有治病的能力。
而且使用不知花治病的条件也很苛刻,不知花被摘下来的一个时辰之内就会失去作用,所以需要快摘快治,不然一切都是白费。
这也是小花要我帮忙一起把黑瞎子骗过来的原因,这种方法是有时效的。
“所以,这一片花海,都是休眠了的不知花?”
我伸手摘下一朵花,那花在脱离根茎的一瞬间抽紧缩水,迅速变成了散发着一股恶臭气味的烂花。
小花点点头,“对,这里这些都是失效的。”
“既然都是没用的,就走吧,找找出口。”
黑瞎子抱着肩膀,看着我和小花,小花看都没看他,继续和我说,“有效的也不是没有,再往前走有一个洞口,洞里面有个祭坛,那里有活着的不知花。”
小花的眼神很坚定,就好像今天我们要是不去那个祭坛他就不会从这里离开一样。
而且我感觉他在无声地提醒我,别忘了我们来是干什么的。
黑瞎子没再说话,大概也是觉得来都来了不如试试,万一真能成呢。
小花带着我们找到了那个祭坛,他应该是之前来过这里,祭坛在地下更深的地方,这里堆着更多的尸体,都摆在祭坛上,祭坛的凹槽里竟然还有血,是流动的血。
小花像是看出来我在想什么,解释道,“不知花会释放一种因子,这种因子可以保证尸身不腐,甚至一直保持着刚死的状态,也是这种因子让它具有治愈疾病的能力。”
我点点头,这里也有很重的血腥味,在尸山的顶端,盛开着一朵不知花。
我终于知道这朵花和外面的花有什么不同了,这朵花可以用妖异来形容,它的花瓣像猩红的舌,又像粘了血的尖齿,细长的花蕊像触手一般,让人感到一阵恶寒,好像多看两眼都会被它吸血吸干。
小花叉着腰说道,“把它摘下来就行了。”
小花身体太虚弱上不去,我和胖子也别提了,就剩下闷油瓶和黑瞎子两个人了。
闷油瓶看起来不太想去,而且我也觉得还是让黑瞎子自己动手比较好。
“只要我把这个破花摘下来,你们就会乖乖回去了对吧?”
黑瞎子说着爬上了尸堆,没过一会儿就下来了,手里拿着那朵不知花。
“吃了它。”
黑瞎子刚一下来,小花就说,黑瞎子看着小花叹了口气,“解雨臣,你……”
小花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很着急地催促他,“快吃,时间快到了。”
黑瞎子妥协一样,当着我们的面把花吃了。
小花就那么盯着他,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
“可以了吧?是不是可以离开这儿了?”黑瞎子听起来有点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感觉他压根就不在乎刚才吃的那个花有没有作用,能不能治好他的眼睛,他只是为了安抚小花,才吃下去的,就算那不是一朵花而是一只老鼠,恐怕他也会吃下去。
小花点点头,我明显感觉他松了一口气。
我们打算顺着原路返回,这是最可靠的出口了。
闷油瓶在前面开路,小花跟在他后面,然后是胖子,我和黑瞎子走在最后。
“那个花,是什么味道的?”
我实在有些好奇,因为我看见那花被摘下来的时候深红的根茎上染着鲜红的血。
黑瞎子停下来看我,问,“你真想知道?”
我点点头,黑瞎子突然从手边折了一朵不知花塞到我嘴里,“人肉味。”
我赶紧呸呸把花吐出去。
回去的路不像来时那样漫长,大概是我们找到了要找的人,胖子一路上还在跟我讨论那个幻境。
“我总觉得那幻境不像假的,太真实了,哎那个感觉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个花种进身体里的时候……”
我本来都要把这事抛到脑后了,他又说起来了,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们在幻境里,是什么角色?”
小花笑着转身来问我,我说,“当然是可怜的乞丐了,难道还有别的角色?”
小花笑了笑,没说话,我总觉得他笑的意味深长。
顺着墓道,我们爬到了地上,那个老和尚的禅房,一切都和我们下地之前相同,唯独桌案上多出来一本书。
闷油瓶最先发现了那本书,拿起来翻看,一张纸顺着他拿书的动作飘落,我把纸捡起来,上面写着毛笔字,字迹苍劲有力,走势不凡。
那字的内容也颇耐人寻味:会者定离,一期一祈。从痴有爱,则我病生。
尤其是最后一行的落款,赠解施主,知释。
这句话是老和尚写的,写给小花的,我还在思考这几句话的意思,胖子看了一眼之后道,“芝士?这老和尚这名真有意思嘿!”
我把纸条给闷油瓶看,问,“这什么意思?”
闷油瓶看了之后,说了一句佛语,“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听的我一脑门问号,闷油瓶没回答我,反而又给我一个问题,还有他什么时候会背佛语了,难道是背着我去读书了?是因为上次开玩笑说如果他去高考的话还给加分呢,考个985还能给雨村争光吗?
黑瞎子拿过书来翻看,小花倒是没什么动作,就是看着那张知释留给他的纸条,像是陷入了思考,他的脸越发白了。
“那几张纸是从这本书上撕下来的?”
黑瞎子看着小花,问。
小花点点头,“我和知释达成一笔交易,他把不知花的秘密告诉我,我替他出钱修缮寺庙。”
黑瞎子翻着书,像是在找什么。
“把那几张纸给我。”
黑瞎子伸手向小花要东西,突然,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和尚踏了进来,正是今早在门外遇上的那个,他一见禅房里有人,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是你们几个!你们竟然闯进来!我要报警!”
胖子一听赶紧道,“哎呀小师傅别生气,我们这也是有急事,不行一会儿给你们功德箱里多投几张票子,咱们有事好商量别报警啊。”
胖子不由分说地搂着小和尚的肩膀,小和尚想推开他但奈何力气不够,只好被他带着走。
我和小花互相看了一眼,决定立刻离开这儿。
黑瞎子把书扔回桌案上,笑着和小花说,“老板体虚用不用雇个代步?”
小花摇了摇头说他这儿不兴人形黄包车,也踏出门槛走了。
我们是从寺庙的后门离开的,不知道是谁把门锁打开了,门稍微一推就开了,我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胖子,半个小时后胖子可算出来了,出来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说这金缕寺寺庙没多大,这一大一小两个和尚都不是省油的灯,那小和尚硬是让他烧了三炷高香才出来,一共花了六百。
我看着远处的夕阳,残阳如血泼洒在山峰上,从这里我看得见长生山,还有山顶的长生殿,长生殿的金顶正闪着耀眼的光芒,随即转瞬而逝,就像无数生命的绽放那样,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在金缕寺的地下呆了一天了。
晚上的时候还是在我们之前住的民宿,那民宿老板问我们今天玩的怎么样,看见我们又带了一个人回来,挠挠头,说客房已经满了。
我也挠挠头,总不能让小花和我们挤一块吧,我一共订了两间房,每间房都两张床,我嫌胖子打呼噜声音太大,让他和闷油瓶一间房了,我和黑瞎子一间房,我那间房门牌号还挺浪漫的,1314,胖子和闷油瓶那间更暧昧,520,民宿老板说这样情侣更爱住他们这儿。
小花还是伤员,我决定腾出来一张床给他,就把我的让给他了,我去和胖子闷油瓶挤一挤。
饭桌上民宿老板做的还是那些菜,青椒炒牛肉,我就是再饿再累还是吃不下牛肉,胖子好像已经缓过来了,各种菜都不在话下,但我注意到黑瞎子和小花两个人谁都没吃多少,难道是不合口味?
夜空映着星星,我躲在院子里蹲着抽烟,刚才我借口说倒泡脚水从房间里溜出来,走的时候闷油瓶一直看着我,好像不相信我一样,我掏了掏睡衣口袋,示意他我真的没有往口袋里藏烟,然后大摇大摆走出去了。
早上的时候我在院子里的盆栽里放了半包烟,那时候闷油瓶虽然已经起来了,但是在听民宿老板说今天的新闻,胖子在刷牙,黑瞎子出门了,没人发现我的小动作。
我已经抽完了一根,刚从烟盒里拿出来第二根,想着这是最后一根了,抽完吹吹晚风散散烟味就回去睡觉,甚至打火机都没来得及点,突然我身后的门吱呀一响,有人出来了,吓得我立刻趁着天黑把烟甩出去了,甩到哪儿了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蹲这儿干什么?”
是黑瞎子,还好不是闷油瓶,我松了口气。
“我……”
我想着该怎么辩解,其实告诉他我刚才在抽烟也没什么,但是我怕他告诉小花,小花也总语重心长地劝我少抽烟,他自己注重保养,也关心我的健康,我不想被他知道我还在抽烟,我感觉我现在像个被资助人发现在酒吧喝酒花前大手大脚的贫困学生,囧的不行。
黑瞎子在我旁边坐下,“都看见了,别藏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睡觉出来和我说话,我有些尴尬,于是找话问,“你怎么出来了?小花怎么样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他还是很虚弱。”
黑瞎子接过我手里的打火机,拿在手里玩,那一簇火苗一亮一灭的,像一只萤火虫,我真是担心他一直这么玩下去迟早会被屋里的人发现,于是又拿了一根烟给他,他接过来点燃了,我顺势把打火机拿回来。
黑瞎子抽了两口,然后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他自己说能行。”
我道,“小花前不久才做的手术嘛,术后没多久就下斗了,这次回去得好好养一养,不行就去喜来眠吧,我上个月才把他的房间又收拾了一遍。”
我想了想上次小花受伤之后在雨村养伤的日子,也是一段不错的回忆。
黑瞎子听了之后抽烟的手一顿,看着我,问,“手术?”
“就阑尾炎手术啊,他没告诉你?其实这就是个小手术,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我已经开始揪旁边盆栽的叶子了,满脑子想着我出来这么久不回去闷油瓶会不会起疑。
“咱们两个换一下,你去我那儿睡。”
黑瞎子突然站起来,把烟扔了踩了几脚,我感觉他有些烦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花已经找到了,甚至他治眼睛的事情都有着落了,为什么还是感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为什么?”
我不明所以,这也太突然了。
“我身上有烟味。”
黑瞎子说完扭头就进了520房了,也不等我答应。
不是你闻闻,我身上就没烟味吗?你抽的还没我多呢,能有多大味。
再说了你就这么回去,闷油瓶岂不是肯定知道我刚才抽烟了,万一他出来找我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我没再犹豫,转身就进了1314房,换就换,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进屋的时候小花已经睡下了,我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我做了个梦,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是雪山,是喇嘛庙,是随风雪飘动的经幡,闷油瓶站在我面前,背对着我,我想去喊他,但我发不出声音,我上前去拉他的衣袖,他猛的转身,下一秒景象骤变,视野变得昏暗起来,我看了看周围,发现这是长生大将军的府邸,我去找闷油瓶,发现他躺在那张冰床上,我心里大惊,扑上去喊他,他的脸很白,他的身体很冷,我伸手去摸他,却发现自己满手鲜血,低头一看,一朵不知花赫然开在我身上,妖异诡谲地晃动着。
“啊!”
我大喊了一声,从梦里醒来,浑身冷汗。
我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多了,我起身走出去,发现大家都在。
小花正站在那儿,手里拿着手机好像在发信息,看见我出来了,瞥了我一眼,“鬼哭狼嚎什么?”
“做了个梦。”
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下意识去找闷油瓶,看见他好端端坐着,心里好受了不少。
但下一秒我就觉得不对了,闷油瓶看我的眼神不对。
黑瞎子正蹲在地上逗狗,这狗是个小土狗,民宿老板养的,说是路边随便捡的,因为没有品种,不是名贵小狗,所以养的也随意,它黄色的毛灰仆仆的,每天都在山里乱跑,体型不大,但是脾气凶,见着生人会大声汪汪叫。
我们刚来的时候它一阵狂吠,有时候我走到院子里还得避着点它,不然它会大叫。
我在黑瞎子旁边蹲下来,黑瞎子正摸那小狗的肚皮,小狗哼唧着好像很舒服,见我过来又开始叫。
“它为什么不咬你?”
我看出来,这狗不咬黑瞎子,但是咬我。
小狗开始扭动,扯着嗓子叫,黑瞎子像是嫌吵,揪着小狗脖领子把它提起来了。
“因为狗都喜欢吃肉……”
黑瞎子刚说半句,小花也走过来了,伸手接过小狗,抱在怀里。
“因为你人品有问题,吴邪。”
那小狗在小花怀里,乖乖的,顿时收了声,用小狗头去蹭小花的衣服,看着倒是比在黑瞎子手里的时候还要听话。
我瞠目结舌,小花才来了一天不到,我都在这儿住两天了,小花也没给小狗喂肉,这狗怎么对小花这么温柔,对我这么暴躁。
但是小花的话我也不敢反驳,小狗看不看人品我不知道,反正小花是看出来我那胡萝卜有问题了。
黑瞎子又把小狗从小花怀里捞出来,给扔地上了,小狗抖了抖毛,自己跑了,我一看,它竟然跑到闷油瓶那儿去了。
一看闷油瓶我就心虚,赶紧又收回了眼神。
黑瞎子说,“这狗跟你一个样。”
我看着他,“怎么就跟我一个样了?”
黑瞎子悠悠道,“又吵又闹,还都喜欢待在哑巴身边。”
我又问,“你是不是告状了?”
闷油瓶肯定知道我昨天抽烟了,不然不会那么看我。
黑瞎子转过来看我,有点无奈的样子,“别把我想的那么无聊,你出去倒水倒了半个小时,鬼都知道你干嘛去了。”
“我不是和你说话才耽误时间了吗?”
我据理力争,想为自己辩解。
闷油瓶这时候突然站起来,往我这边走。
黑瞎子扭身就走了,小花突然接了个电话,也走开了,就剩我自己站那儿。
闷油瓶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语气不由分说,“给我。”
我装傻,给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闷油瓶突然伸出手,打开拳头,我看见他掌心里面躺着一根烟,上面还沾了点土。
这是我昨天晚上被吓得甩出去那只。
人赃并获,我还能说什么,把打火机交出去。
闷油瓶没动,还是那个姿势。
胖子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双手合十装如来,“孽畜!还不认错!”
我只好又转过身去,把烟盒从盆栽里拿出来,交给他。
小花这时候也恰巧打完电话了,来和我们说他有事现在就要走了,问我们和不和他一起走。
我问他是什么事这么急,小花说去国外处理个人。
能搭车我当然愿意了,和小花走就不用自己掏车费了,我们几个转身去收拾行李,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毕竟来的时候也没带多少,这趟主要就是为了配合小花。
小花把我们捎回了北京,然后又给我们订了票,把我们送回福建。
临走之前我感恩戴德,再三赞美过他的仁慈大方之后,小花说,“你把胡萝卜种好了比什么都强。”
我表示明白,回去之后马上开种。
回去的路上,我还有一种恍惚感,总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世界上真的有能治疗疾病甚至起死回生的花吗?我晃了晃脑袋,自己见过的奇怪的事多了去了,区区一个花算什么。
而且走之前我还问了黑瞎子,那不知花有效果吗?你眼睛是不是好些了?
黑瞎子罕见地没说话,默认了。
他告诉我其实之前小花也搞过类似的,什么植物治病的事,只不过那是一种草,据说是喜欢吃肉,长在悬崖底,就等着失足的动物掉下去好填饱肚子。
黑瞎子当时就说,肯定是假的,小花不信,把草弄来,结果还真就没用,所以这次说到能治病的花,黑瞎子也是抱着不信的态度。
我知道他不是不信小花,他只是不信一株草一朵花真的能治他神奇的眼疾,就像他不信神也不拜佛,只信自己。
但是我总是觉得,我们这一次有些太过顺利了,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小花是真的失联了,但一切还都在按照我们计划的进行,小花借口失踪,把黑瞎子引过来,我陪着黑瞎子过来,配合小花给他治眼睛。
到现在我还在好奇那个老和尚知释,他来无影去无踪,每次都出现在我们进行不下去的时候,他就好像是小花给我提供的一个人形提示键,但他背叛了小花,却又不对他做什么,也没有对我们做什么,只是让我们躺在花海里,陷入幻境,做了一场梦。
就好像为了这一场梦一样。
他的意图是什么,我不知道,我问小花,打算怎么对付那个老和尚,小花说,他会派人处理的。
好像什么地方有些奇怪,又好像没什么奇怪的,我抓住了什么,又让它顺着指缝溜走了。
我有些苦恼,但好在我们大家都好好的,那些奇怪的地方,就那么奇怪下去吧,没什么影响,得过且过是我现在对平静做过的最大的努力,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深究,就必定会引来麻烦。
我们回喜来眠之后过了两周清闲日子,闷油瓶还是巡山喂鸡,我也还是躺着喂鸡。
忽然门口有汽车引擎声,我跑出去看,还以为是有客人了,最近雨村旁边开始修路,正好把雨村给围起来了,想要进来很费劲儿,旅游业瘫痪了大半。
结果看见小花和黑瞎子下车,小花的脸色依旧苍白,这么多天了还没恢复过来吗?
我过去帮他们拿行李,他们带了不少东西,看样子是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还不等小花说话,我先报备了一下,“胡萝卜种子我买了,买的最好的品种,已经在路上了,外面修路可能会晚点到。”
小花没说话,点点头,表示暂时不追究胡萝卜的事,然后就进屋了。
我问黑瞎子,“怎么突然来了,不打个招呼?”
黑瞎子看着小花的背影,说,“事一办完就来了,让他在这儿养养。”
我点点头,反正现在也没客人,他们来了还热闹些。
晚上的时候我把锅端出来了,在院子里摆开,吃火锅。
然后让闷油瓶把冰箱里的牛肉丸子全拿出来,趁着人多能消灭多少是多少。
黑瞎子站一边看着我一阵忙活,说道,“大热天吃火锅,你没事儿吧?”
“大家聚在一起吃火锅多好呀,你不懂。”我才不承认我就是为了把牛肉给吃了才做火锅呢。
小花自从到了喜来眠就去客房了,直到吃饭了才被黑瞎子叫出来,我以为他去睡觉了。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给大家夹丸子,尤其是小花,“多吃点补补身体。”
小花笑了笑,没说话,他没吃多少,但是一直在出汗,我自己也吃的大汗淋漓,没多在意,夏天晚上虽然有风,但还是很热。
吃完了大家一起收拾碗筷,我本来想让小花去歇着,但是小花说自己不是来当娘娘的,执意要一起帮忙,我就随他去了。
我已经送了一堆碗筷回厨房了,再回到院子里,发现黑瞎子正站着,手里还拿着一个快递纸盒子。
我好奇地走过去,问,“快递啊?是我的胡萝卜种子吗?”
刚走到他身边,黑瞎子一下子把纸盒塞进我手里,奔着厨房就去了。
我有些疑惑,这是干什么啊?他急着去洗碗啊?然后低头看了看纸盒子里的东西,一皱眉。
纸盒里,不是我的种子,而是一本古书,正是我们在金缕寺老和尚禅房里看到的那本。
我拿起来翻看,却发现这本书下面还有一本,两本书从外面看起来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我颠了颠重量,发现其中一本比较重,对比侧面看出来这本书的页数要多一些。
我想起来小花手里那些书页,翻开了比较重的那本,然后,我看到了这些天的真相,我心里所有的奇怪都有了解释。
单看小花给我们看的书页不会发现什么异常,但是如果和完整的书比起来就会发现,小花的书页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换句话说,是掩人耳目的那一部分,真正的有用的东西都被隐藏了。
那本书上说,不知花需要吸人血吃人肉,有充足的供养才能有治病的效果,但是不知花不是随便找个人都能养的,这种血腥的花种植和养护条件都极度苛刻,需要在还是种子的时候就种在人身上,它能感受到人的情绪,被种的人要心甘情愿地充当它的宿主,花才能茁壮成长。
就这么一直养到花儿长大,待到治病的时候,需要布阵作法,让病人亲手把还长在人身上的花,连带着人的血肉一同剜下来,完成血祭,因为不知花的根茎会死死扎进皮肉里,吸收人体的养分,不连根带肉是弄不下来的。
不知花的治疗能力有多大,完全取决于它的根茎长得有多壮,根长得越粗,就会越往人的肉里钻,届时剜的肉就更多,简单来说就是等量代换,比如说要治肺病,就需要剜一个肺那么多体量的肉下来。
看到这儿我心里开始打鼓,止不住地跳,怪不得长生大将军府邸地下里有那么多不知花,可幻境中他还是那么伤心,他的妻子仍旧没有复活。
我又想到,幻境结束前,我看见长生大将军让他妻子握着刀,狠狠向自己捅,恐怕是他在自己身上种了不知花,为了让她的妻子复活。
可是,要治什么病就要剜多少肉,如果是要复活死人的话,岂不是要把一整个人都喂给不知花。
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我已经惊出了浑身冷汗。
长生大将军,就是这样长生的么?
他到底有没有求得妻子复活,我真的不太确定了,但我现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
他献祭了自己。
我的手指有些颤抖,往后翻着书页,我翻到了最后一页,那里加着几张照片。
看到照片的第一眼,我的呼吸停滞了,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不相信,第三反应是心颤地发疼。
照片里没有别人,主角都是小花。
第一张照片,小花躺在一个类似手术床的地方,好像打了麻醉,陷入了昏迷。
第二张照片,小花还躺在手术床上,脸色苍白,他的腰腹那里已经有了伤口,敷着的绷带还在渗血。
第三张照片,光线变得昏暗起来,一朵不知花已经长了出来,长在小花身上。
第四张照片,其实到了这里我已经看不下去了,手抖得照片都要拿不住了,照片是自拍角度,那个出现在照片一角笑的很开心的人,我认识他,是屠颠。照片的背景是一片花海,正是金缕寺的地下,黑瞎子躺在一边,小花跪坐在他旁边,小花的手握着黑瞎子的手,黑瞎子手里握着刀,刀已经捅进了小花的身体,刀捅进去的地方,盛开着一朵不知花,那花的诡异色泽我绝对不会认错,正是后来黑瞎子在祭坛尸山上摘的那朵。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我有些喘不过气,鼻头发酸,眼睛已经湿润了。
小花,他用自己身体养花,然后亲手把花剜下来,给黑瞎子治眼睛。
黑瞎子吃的哪里是什么不知花,那是小花的血肉。
我终于知道刚才黑瞎子为什么跑的那么急了,我也扔了快递纸盒,奔向厨房。
厨房没人,只有凌乱的一地碗筷。
我又去找,终于在小花客房的走廊上发现了他们。
小花背对着我,被黑瞎子抵在墙上。
小花的短袖已经被撕了,现在光着上身,地上不仅有散落的衣物残片,还有染了血的绷带。
我能清楚地看见,小花腰间,缺了一块肉。
我听见黑瞎子的厉声质问。
“我问你怎么弄的!”
小花可能是刚才挣扎过,他的伤口开始流血了,怪不得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这么大的伤口得养多久才能养好。
小花张了张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花很难找到合适的宿主,所以为了保证自己和宿主能够长期存活,会释放一种再生能力极强的因子,不会让宿主轻易死的……幸好你只是眼睛有毛病,两个眼球加起来其实也没多少肉,不然我还真不一定下得去手……”
小花说到最后,声音弱下去了,像是知道自己理亏一样。
黑瞎子就那么看着他,我能感觉到他很生气,他胳膊上布着暴起的青筋,像是极力克制着,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要暴打小花一顿,但他没有。
黑瞎子突然轻笑了一声,松开了小花,语气轻蔑道,“解雨臣,真他妈把自己当超人了?”
然后他俯身捡起来地上的绷带,快速给小花的伤口缠上,然后向我走过来,让我把衣服脱了。
我已经快看傻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迅速脱了上衣递给他,我从来没见过黑瞎子这样,哪怕是在雷城,小花受了重伤,黑瞎子也不曾这样过。
他拿走转身给小花套上,然后拉着小花就向外走,等我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只看见一串汽车尾气了。
我站在门口,呆呆的,有些茫然。
胖子听见声响也跑出来,和我一起看尾气,问,“这两口子玩闪现呢?吃完饭就跑了?我看东西还没拿呢。”
“还有你,天真,你玩裸奔呢?赶紧回去穿衣服,真是光天化日之下伤风败俗,咱们村的形象都被你毁了。”
我嗓子有些紧,我不知道小花和黑瞎子去哪儿了,该怎么和胖子还有闷油瓶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
这时候,屋子里传来电话铃声,我跑去发现是小花的手机,来电显示,屠颠。
我接起来,没说话,那边人语气蛮欠揍的。
“怎么样啊解雨臣,你以为给我扔到国外就高枕无忧了?你当初找我合作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天。”
我听后还是没说话,默默挂断了电话。
小花这次真的是,成也屠颠,败也屠颠。
不知何时,闷油瓶已经站到我身边了。
我看了看他,“小哥……”
闷油瓶没说话,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根烟。
我光着膀子蹲在屋檐下面抽烟,闷油瓶就坐在我旁边,胖子去厨房收拾残局了。
我不知为何心里郁闷,一直叹气,我把快递箱子里的书捡回来了,对比着翻,残缺的那本缺少的页数和小花给我们看的页数对不上,如果当时不是那个小和尚进来打断了黑瞎子,说不定当时他就能发现页数不对的事,那小和尚来的也太巧了,就好像掐着点来的一样。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站起来了,对了,金缕寺,那个老和尚,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他在这场血腥的救赎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打算再去一次金缕寺。
这次会去多久我不知道,胖子留下看家了,我本来想把闷油瓶也留下,但他执意要跟我走,这次我势必要弄个明白。
我再次来到金缕寺门前,我敲了敲门,还是那个小和尚,没等他说话,我立刻道,“小师傅,我们想找知释大师。”
本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口舌,结果那小和尚很痛快地放我们进去了。
“我师傅说了,你会再来的,让我带你去见他。”
小和尚把我们带到方丈禅房门口,说道,“你们请便吧。”说完就走了。
我没有犹豫,推开禅房的门,禅房里空无一人,十分整洁。
我拉开那扇屏风,屏风后面的挂画却变了,不再是持剑拈花的长生大将军,而是立地成佛的长生大将军。
我们顺着墓道,一路来到花海。
花海的中央,多了一个亭子,我看见老和尚正坐在里面喝茶。
我和闷油瓶走过去,那老和尚看见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坐下。
“解施主为老衲建的,漂亮吧。”
我看了看亭子,结实美观,确实得花不少钱。
“这也是你们的条件之一吗?”
我问道,盯着老和尚看。
“老衲帮解施主治病,解施主替老衲修个亭子,不过分吧?”
知释微微一笑。
“我要知道事情的全部。”
我坚定地说,知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坐在我旁边的闷油瓶,反问,“这位施主难道还没有告诉你吗?”
我去看闷油瓶,闷油瓶不看我,我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了,闷油瓶知道真相,但是他没告诉我。
在知释和尚这里我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一切。
虽然小花一直很缜密很谨慎,但他这次计的划周密程度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甚至让我觉得可怕。
后来我和胖子复述的时候,胖子问我,记不记得自己有好几年比这个还恐怖,我摇摇头,不想记得,忘了。
小花的计划是从一年半之前开始的,准确来说,是从一年之前开始正式实施,在这之前他做了多长时间的准备工作,我不得而知。
小花完整的计划是这样的。
一年半前,小花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那本古书,他带着书来到金缕寺找知释和尚,知释向小花解释了这种花种成功的几率有多小,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之后,小花仍旧坚持,知释和尚本不想帮他,不知道小花是怎么说服他的,让知释同意了帮他治黑瞎子的眼睛,由此开始,小花在花海里架设光照设备,催醒那些休眠的不知花,为计划做准备。
一年前,小花以寻找崖底喜欢吃肉能治病的草为引子,让黑瞎子相信他会因为“某种能治病的植物”而去努力,甚至是冒险,实际上这就是个障眼法,是为了之后的“花海计划”而铺垫的基石,黑瞎子如果没有之前那次崖底草的前车之鉴,恐怕也不会对这次的不知花放松警惕,会对“一向谨慎的解雨臣深陷险境”这种几率很小的事情产生怀疑,也就不会在小花失踪之后认为他遇到了危险从而轻易地被引到长生殿,这是小花抛出的第一个迷雾弹,为了迷惑黑瞎子。
我现在想来,那时候小花笃定的语气,说黑瞎子一定会去找他,其实他已经把计划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了吧。
由于两次行动不能离得太近,所以距离崖底草事件过了九个月之后小花才正式开始计划的下一步,在这期间黑瞎子的眼睛不断恶化,小花依旧在投资眼科验收成果,下斗探墓,把一切伪装成日常,他做的那么认真,那么拼命,让人丝毫发觉不了他藏在日光之下的计划,连黑瞎子也没发觉。
三个月前,小花和屠颠达成合作,他开始频繁地做身体检查,甚至是打各种补充营养的针,为的就是确定现在的身体状态适合种植不知花。
两个月前,小花把不知花种子成功种进身体里,开始做计划的最后准备工作。
一个月前,小花找到我,请我帮忙给黑瞎子治眼睛。不知花的种子需要彻底适应宿主的身体,才能发芽,一旦发芽就会迅速生长,所以小花掐着时间,趁着不知花发芽之前来交代我事情,那时候他苍白着脸,腰上带着的护腰下面,就有一颗蓄力发芽的种子。小花从雨村走了之后,就回北京了,和黑瞎子说要下斗的事,然后就直奔长生山,在长生殿门口提前拍下一张照片,然后在长生山脚下驻扎,等到不知花长到衣服遮不住的时候,才来到金缕寺继续养花。
然后一切都在按照小花的计划进行,黑瞎子等不到小花回来,打电话给我一起去找小花,我和黑瞎子根据照片的线索找到长生殿,在殿内遇到小花提前安排好的知释和尚,知释和尚把我们引到金缕寺的地下花海,然后在花海里,我们陷入幻境,小花完成最后的血祭,自己也装作陷入幻境倒在花海里,等待着我们苏醒然后找到他,再一起去祭坛,引导黑瞎子去摘下那朵提前放在那里的刚剜下来的不知花,黑瞎子吃下不知花,计划完美收官。
而我,也在小花的计划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我本身就是小花的第二个迷雾弹。小花提前去找我交代我治眼睛的事情,告诉我假的计划,让我先入为主地以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掌握了全局,把握了真相,这会使我放松警惕,让我对可能发现的疑点视而不见,因为我从内心明白是我在和小花一起骗黑瞎子,而不是我和黑瞎子一起被小花骗。我把自己放到了施骗者的位置上,根本就想不到其实我也是被骗者,是我自己把真正的真相推远了。小花这招一石二鸟,即骗了我也骗了黑瞎子,我按照我认为的真相去行动,去影响黑瞎子,我是个拙劣的演员,所以黑瞎子会对我起疑,被怀疑和戳穿之后说出来的事总是让人觉得可信,所以黑瞎子会相信我那时候说的话。而小花也早就算到了我根本骗不了黑瞎子多久,他要的就是从我嘴里说出来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给黑瞎子治眼睛。
而这才是小花这个计划的真正高明之处。无论是真计划还是假计划,小花的目的一直都是给黑瞎子治眼睛,而真假计划的实施开始也都是把黑瞎子骗过来,真计划和假计划的开头和结尾重合,小花只需要隐去真计划的过程,替换成假计划的过程,这样既达到了目的,也不会引人生疑,真计划是花海血祭,假计划是祭坛摘花,都和开头结尾完美交接,我和黑瞎子走明线,小花走暗线,最后都出现在目的结尾,黑瞎子吃了花,治了眼睛,目的达成,皆大欢喜,我们压根不会想到小花在和我们玩“殊途同归”。
然而没有漏洞的欺骗是骗不过任何人的。完美在任何时候都显得可疑,所以就算是假计划,小花也没有从一开始就告诉我整个计划的过程,而是让我随机应变,这使假计划出现了漏洞,而这些漏洞就是使假计划看起来更真的重要一点,小花把这些漏洞设计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之内,比如墓道里被水泥糊住的浮雕,就是小花做的,还有花海里的幻境,是小花请老和尚借助花海里的阵法作的,我们看到了被糊住的浮雕,看到了幻境里发生的故事,会好奇,会思考,会生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一旦发现了漏洞,人就会思考漏洞的成因,然后自动补全逻辑链,而人们恰恰认为自己补全的逻辑链最为可信,小花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所以我和黑瞎子在小花设计的漏洞下推理逻辑,自以为补全了长生大将军用人种花复活妻子的故事,我们会认为只要吃了不知花就可以治病,把中心转到找有效的不知花上,而不会去想有效的不知花是怎么种出来的。小花只要给我们一个线索,我们就会顺藤摸瓜地去找,直到找到了自认为的真相,实际上我们的一切推理都是在按照小花提前给我们准备好的路在走,我们正是被小花故意设计的漏洞堵住了通往真相的路。
现在想想,那张角度奇怪只露出上半身的自拍,只有小花和黑瞎子两个人看得懂的暗号,小花在墓道里的奇怪微笑,黑瞎子十分干净的手还有小花特别干净的衣服,那条不对小花咬的小土狗,其实都很奇怪,只露出上半身是为了不把受伤的地方拍进去,用他们的专属暗号是为了引黑瞎子上钩,小花的微笑是知情者的胜利笑容,黑瞎子的手之所以那么干净是因为粘上了血迹小花把他手擦干净了,小花衣服干净是因为他怕我们看出来有异常所以换了一件衣服,小狗不咬小花,是因为小花一个月之前就住在这里,小狗已经熟悉他了。
老和尚抬了抬眼,瞥了一下闷油瓶,然后说,在花海里,闷油瓶并没有陷入幻境,他目睹了小花血祭的全过程,我看着闷油瓶,“这么大的事你都瞒着我。”
闷油瓶看着我,说道,“他说,不告诉你,为了你好。”
我知道这个“他”说的是小花,可是瞒着我真的是为了我好吗?我最后不还是知道了一切,我的心脏照样在疼。
老和尚又说,“施主,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原来这句话是闷油瓶和老和尚学的。
“什么意思?”
老和尚喝着茶水,说道,“意思就是你生下来就是为了死,死就是为了再生。一切事皆有因果,开始就是为了结束,而结束又是新的开始。”
前面那句我懂了,后面那句我没太懂。
我突然想到什么,问老和尚,“大师,其实你帮了我们不少,对吧?”
老和尚放下茶杯,眯眼笑着看我。
在小花的计划团队里,黑瞎子是被骗的对象,我是小花的假同伙,也是被骗的那个,老和尚和屠颠才是他的真同伙,小花的计划真的很缜密,他甚至算到了闷油瓶不会陷入幻境,甚至会帮忙一起瞒着我,老和尚算是一个仁至义尽的同伙,知释说其实他本想永远隐藏不知花的秘密,因为这是一种阴毒邪恶的上古秘法,本不应存在世上,可他答应了解施主,不能不算话,于是就一直尽自己可能地委婉提醒我们,想让我们去阻止小花,只是我们悟性不够没看出来而已。
我想了想,长生殿那句莫待无花空折枝,花海里那句方外云山无非幻境,还有他留给小花的字条,都在提醒我们。
小花的计划本来堪称完美,唯一的变数就是屠颠,小花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了,他知道屠颠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变态,所以在完成计划之后第一时间把屠颠扔到国外去了。在小花的计划里,他需要一个具备专业医疗知识,绝对不会提前给黑瞎子通风报信的人,屠颠是下策,但无疑也是最佳人选。
我不知道屠颠是不是就为了最后给小花摆这么一道才答应和他合作的,总之他成功了。
小花和黑瞎子走的时候只开走了车,他们的手机和行李还都在喜来眠,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了。
小花,你拜的是什么神,求的是什么佛,小花为了给黑瞎子治眼睛,剜了自己的肉,我没有资格和底气去说他,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从始至终顶多算个熟悉的工具人罢了。这是小花自己的决定,他肯定已经把各方面的利弊都考虑到了,我尊重他的决定。当然了不尊重也没用,就算我揪着他的耳朵说黑瞎子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疯了是不是,他还是会种花给黑瞎子治眼睛,就像他和黑瞎子背着我在一起没问过我同不同意一样。
我从知释和尚那里,听来了长生大将军真正的故事,他本来是个好人,因为执念过重犯下大错,诱骗乞丐来种花,后来他发现就算他引诱乞丐们说出愿意为夫人祈福的话,从他们身体里养出来的不知花仍旧是无效的,不知花是最好的测谎仪,只有真心实意心甘情愿被种花,它才会长成,最后,他选择用自己的身体种花。
“可是,他要复活一个死人,岂不是要剜了全身的肉?”
我问道,那老和尚只是笑着说,“这就是所谓的,长生之道。”
难以想象,他剜了自己全身的肉,却因为不知花散发的极强再生因子,不让他死亡,一直痛苦在世上。
我摇了摇头,想把这个血腥爱情故事从脑子里甩出去。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老和尚缓缓说道,“你可知此花为何名为不知花?”
我当然不知道了,老和尚自顾自说下去,“不知生死,亦不知有爱,亦不知有恨。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不知而爱,知而不爱,是为释。”
他说的太多,太过文绉绉,我一时间是听不明白了,只好喝茶,老和尚说完之后就开始写毛笔字。
突然间我好像悟了什么,正是因为爱,小花才会用自己的血肉养花,正是因为爱,黑瞎子才会那么生气。
所以他们是不知而爱,因为爱,不知生死。
我的思绪飘远了,想着如果是闷油瓶,他不惧生死,无忧无怖,他这样的人,也会有爱吗?如果有,他会爱谁呢?
我离开金缕寺的时候,老和尚把刚才写的墨宝拿给我,要我转交给小花和他的对象,他特意强调了是两个人。
我看了看,是一段经文。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我又去了一次长生殿,站在狭窄的殿内,仰望高大的石像,突然看到旁边的各种符箓,我突然想起来我给小花求的健康符忘了给他了,正巧身上这件衣服就是那天那件,我赶紧掏了掏口袋,什么都没有,不仅小花的健康符没了,就连我自己的事业符也没了,可能是掉在金缕寺的墓道里或者花海里了,我算是明白了我今年的事业又废了,就村口修那个路还不知道要修上几个月。
我带着闷油瓶回了雨村,回来的时候胖子正大包小裹地拎着小花和黑瞎子的行李,看我们回来了赶紧道,“快来帮忙,那俩祖宗让我们把行李给他们邮过去……他俩都带什么了怎么这么沉,累死胖爷我了。”
我看了看邮寄的地址,是一个外国地址。
后来我才知道,黑瞎子那天晚上开车直接把小花带到医院去了,做了检查处理了伤口,在医院待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他们就飞走了。
听说是黑瞎子压着小花去美国疗伤了。
总之我大概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都没见到小花了,这期间闷油瓶的鸡又被换了一波,因为雨村里突然闹鸡瘟,家家户户的鸡都死绝了。我陪着闷油瓶一起把鸡埋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我给他新买的小鸡在路上了。
我还把胡萝卜给种了,是货真价实地种了,而且长势喜人,其实上次那个快递盒子确实本来装的就是我的胡萝卜种子,屠颠那个变态给我扔了,这是我又买的胡萝卜种子。我给小花拍视频,报告胡萝卜的生长情况,小花通常在半夜回我一个阅。
有一天我忍着没睡,到了晚上给小花发视频通话。
视频里小花脸色红润了不少,看来伤养的还不错。
闲聊了几句,我问道,“采访你一下,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因为那个幻境的原因,我到现在还记得被种花的感受,太可怕,我都不愿意多想,更别提剜肉了。
“我感觉特别爽。”
小花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我不是很理解。
我刚要接着说话,就听那边黑瞎子说话了,“解雨臣,你这是自残。”
从他的语气里,我听出了些带着训斥意味的无奈。
其实我很难想象,小花是如何在亲手剜了自己肉之后,假装成没事人一样,忍着剧痛,和我们站在一起说话的,他也太能忍了,一直到出了金缕寺回了民宿,他都没表现出任何异常,他表现出来的只有虚弱,我们都以为是他在幻境里待了太久导致的。
小花真的把自己当成超人了,他什么都能做,无所畏惧,什么都要做的好,出类拔萃。
我想起来长生殿门口那个要给超人请符的小孩说过的话,“可是超人也是人。”
“真的挺爽。”
小花又小声和我说了一句。
我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国,等胡萝卜丰收了再来雨村一趟。
黑瞎子突然把手机抢走了,视频里露出他的墨镜,他说道,“什么时候解雨臣把掉的那块肉养回来,就什么时候回去。”
我想了想,两个眼球大小的肉啊,一个手掌的宽度,这得养多久啊。
我听见小花在视频外面说,“其实不用那么久,医生说我现在……”
黑瞎子打断他,“哪个医生说的,胡说八道,我现在去做了他。”
然后就视频通话就被挂断了。
我把手机扔一边,睡觉。
我加了那个知释大师的微信,他的头像还真是一块芝士,猫和老鼠里面那种。
有事没事骚扰他一下,咨询一些感情问题。
当然了都是替小花和黑瞎子咨询的。
知释在微信里说,小花的命不在那里,另有安排,所以他当时和黑瞎子说,这是他的劫,应当由他来渡。
如果说黑瞎子的劫是眼睛,那小花的劫呢?
难道是黑瞎子吗?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小花屡次为了黑瞎子犯险,不是他的劫是什么?
我几乎认定了,黑瞎子就是小花命里的劫,可这是黑瞎子的劫,为什么是小花在渡?
所以到现在,我也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劫,是谁在渡,我只知道他们二人的命运像藤蔓一样互相缠附,这辈子都再难分开了,谁是谁的劫,谁渡了谁,很难说得清楚。
是情劫吗?我想着,不,不对,情劫过后应该分开才对,这不是情劫。
我突然想起来,黑瞎子和闷油瓶一样,都是百岁老人了,如果有一天我老了,虽然现在也不年轻了,我老了是什么样子的?我能活到一百岁吗?小花能活到一百岁吗?
如果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们会怎么样呢?是像一百年之前那样继续照常生活,还是……
所以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要珍惜一切,有爱情的把握爱情,没有爱情的把握友情。
我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突然有些矫情和伤感,没办法,这就是长生啊。
知释说,长生的人是在生命上做了弊的人,因此会受到惩罚,就比如长生大将军,他一直活在痛苦之中,黑瞎子,他的眼疾,闷油瓶,他背负的命运。
这么看来,长生真没什么好处,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黑瞎子说的对,那不是仙人,是坏人。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
从痴有爱,则我病生。
原来这是一场长生劫。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小花罕见地发了一条朋友圈,是一张图片,没有文字。
图片里是小花的手,修长的手握着一只花,是海棠花,我心想美国也种海棠?还没想清楚,又被小花手腕上带着的东西吸引了,联想到那天清晨黑瞎子肩上的可疑发丝,我终于知道了。
我试着想象了一下,前一天还桀骜不驯口出狂言的黑瞎子,为了小花,长跪在狭窄逼仄的殿内,一根一根,一缕一缕地编织着,他拜的不是石像,不是信仰,是命运,是他和小花联结在一起的命运,祈祷着小花和他连在一起的命,他还活着,小花也必然活着。
小花的手腕上,带着一根黑里透红的编织绳,绳子上穿了一个金属小球,上面还刻着两个字,长生。
是长生殿的平安符。
———end
【捷袖】艺术家爱情实录
流水账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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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捷x风袖
友情出场:情感主播江山,姐妹情深小忻,啥都往外抖搂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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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4风评被害,但我是爱各位海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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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捷走进特优声第一期录制现场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离他几乎最远处的风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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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捷以前跳舞的时候交的女朋友,都是性感美女那一拨儿,红唇锐眼,舞姿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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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出场:情感主播江山,姐妹情深小忻,啥都往外抖搂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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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4风评被害,但我是爱各位海王的。
有亚捷泛性恋自我认知过程,有前女友无实物助攻,不喜请叉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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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捷走进特优声第一期录制现场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离他几乎最远处的风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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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捷以前跳舞的时候交的女朋友,都是性感美女那一拨儿,红唇锐眼,舞姿诱人,办事儿的时候白色枕头上扑散开大波浪。这事在1614也不是个秘密,每一段他都挺认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是觉得自己喜欢这一款,艺术家么,自由浪漫。
后来转行配音,还是艺术家,但不知是因为感觉到跳舞这碗青春饭干不动了还是怎么着,一时间没什么恋爱的欲望。大嗓可以说稀缺也可以说边缘,总之就这样苟着,心境总归是有些不同。
注意到就是注意到而已,外加一点模模糊糊的感觉:这小孩儿笑得跟个糖类含量过高的脆红苹果似的,让人担心他被人欺负那种。
02
风袖其实一开始有点怕亚捷。
胡亚捷其人,山头土匪的嗓音,不太好惹的面相,纵使他其实还有一把北京贵妇的身段儿和一颗玲珑剔透琉璃心——这是风袖后来意识到的,在他看到这人微博里频繁出现的小兔子表情之后——也还是天然带了点食物链捕食者的威慑效应,在亚捷刚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被风袖悄悄列为风优秀不要靠近の名单里的排头人物。
还挺帅的,不是那种板板正正的帅,而是有点跋扈的帅。但是看起来有点凶。无非是这样想了一秒。
声线也凶,衣服深色系,男团舞选手,一口京片子,这些后来补充上去的印象都十分鲜明且相互融洽。
怎么说呢,条条正中风袖同学的靶心。
但也是他绝对不会出手的型。
有点惨,不过已经习惯了。爷 so gay资深玩家、退堂鼓十级演奏家风优秀这样想着,缩了缩脖子。
03
亚捷也没想到他再多看风袖几眼情况就成了这样。
他窝在休息室的懒人沙发上,风袖在长沙发另一头端端正正地坐着,膝盖乖乖巧巧并着,和吕书君聊天——聊什么他没注意——间或笑起来,笑是那种不会影响坐在他旁边的人的分贝,这很风袖。
亚捷已经能做到对刘明月的笑声充耳不闻,但他刚才躺在这儿,岁月静好,仰着脖子打一个盹儿,正在迷迷糊糊如堕云端,这时候风袖笑了一声,也就是轻浅的一下,然后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偏头看向那边聊得正欢的两人好一阵子了,而且嘴角瞎瘠薄上提。
靠。
准确地说他只是在看风袖,风袖笑起来嘴角有一个小旋儿,旋得人发晕。
他莫名其妙地想,风袖的笑声跟个小闹钟似的,而且是醒来发现今天不用上班那种。
风袖太可爱了,胡大爷清醒地琢磨着。得想个办法跟他套近乎。
04
鲁迅曾说,认识人不能太片面。风袖点头称是。
小忻来探班的时候跟他日常闺蜜扯淡聊到了各路选手:“亚捷太有气场了,我还记得之前就是,有一回他们开亚捷玩笑,我就附和了一句,天哪,虽然他只是毫无恶意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感觉他要打我——”
风袖漫不经心地划拉着手机:“没有吧,亚捷就是看起来凶了点儿,其实,哎哟,可娇羞了。”
然后他继续划拉,然后他被背后扑上来的人勒住了脖子。
“啊你干嘛!”风袖被带得错手在群里“拍了拍老板的婚戒,大呼kdl”,崩溃大喊。
小忻佯装恶狠狠地问:“老实交代!背着我干了什么偷鸡摸狗之事?”
“什么呀……”风袖随口道,“老婆,你知道的,我独宠你一人。”
“袖袖,我认真问你啊,”小忻敏锐地皱皱眉头,把风袖转过来面对自己,“真没事儿?”
“…你想什么呢,真没事儿。”
等晚上录备采见着亚捷,风袖又想起这事儿,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笑。
这人前后差距也太大了。乖乖束手就擒任他戴上猫耳朵也好,不止一次无缝接他的话也罢——还有被起哄贵妇时有点儿挂不住脸又配合着来一段的样子,那时风袖在旁边远远看着抿嘴笑,感觉亚捷跟他的某些侧面不太一样。更体贴一点。更温柔一点。
挺可爱的。
不过,让他彻底产生一点想法的,还是偶尔和亚捷对视的时候对方不太自然的神情。
会闪烁,或者回避,或者僵硬。要不是风袖见过他和别人插科打诨的样子,可能会怀疑他有点儿社恐。但他毕竟不是。
而且他说自己可爱。
搞什么,可爱这词是能随便说的吗?
自从初中意识到自己喜欢男生,风袖就一直在致力于隐藏自我和避免动心。靠着这层功力,他只在大学短暂谈过一次恋爱。毕竟没人乐意受伤。但那毕竟是在对方没有表示的情况下。风袖有点心猿意马了。
05
套近乎这事儿,亚捷其实没什么好想法。
其实要让他交个哥们儿他是很在行的,三言两语抽根烟就勾肩搭背上了。但是风袖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太乖了,让他不知从何下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在他面前一个脏字儿不敢蹦。更不可能抽烟。风袖一进休息室的门,胡亚捷连坐姿都比平时端正些。
所以他也不过就是没事儿多cue两句袖儿,老若无其事地往人身边凑,听他发言时抓紧一切机遇扒拉人家。
跟个高中生上赶着追姑娘似的,傻逼样儿。
这个比喻在心里面升腾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一丝怪异,就像他第一次自然而然地说出“袖儿”的时候,心里极隐秘的地方轻轻咯噔了一下。
没什么吧,他想。就是一位较为可爱的男同胞而已。
06
风袖感觉他有点没法忽视亚捷的眼神。
比如说现在他们录着节目,亚捷从后排凑过来和他讲话,他不回头都能感觉到耳朵被盯得快烧起来了。
实在是太没出息了,亚捷习惯性伸手过来揽他的时候他的生命之泵差点通过嗓子眼儿离家出走。
他在放任自己往一个看不清铺着棉花还是荆棘的洞穴里一步步滑下去,而且这感觉很不错。
另外他觉得自己特虚伪,在亚捷面前下意识收起其他情绪专注变可爱,然后看着对方短暂失神的表情在心里记上一笔胡亚捷可能喜欢郭鸿博的证据。
我真是个坏女人。袖袖叹气。
07
“胡亚捷,我跟你说'风袖'这俩字儿在我面前永久封印了,永远,哦对对对!还有'郭鸿博',”谷江山一爪子拍下亚捷试图让他的嘴永久封印的手,“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瞎撩拨自己玩儿呢,您别捎带上我啊,没事再去对一遍词行不行?”
亚捷:“你神经病啊?不知道这酒店隔音就内样儿?”
“别说的好像我跟你有一腿似的,”海王冰冷无情地收回了自己的网,“这是隔音的问题吗?这是你这位小同志骚扰比赛对手的职业道德问题!”
“你他妈才小同志呢!”
江山从床上下来,走到旁边床的亚捷面前深情地捧起他的脸:“看来你对自己认知不太准确啊。”
“滚蛋。”亚捷皱着眉头挥开他。
江山坐回去换回正经神色:“不是,你自己说说你在我面前念叨多少回了,哎哟袖儿太可爱了袖儿要是个姑娘我追他袖儿今天备采的时候看到我笑得好奇怪啊袖儿那天好像看到我在外边抽烟了他好像不喜欢烟味儿——”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情感带师悲悯地看着他,掰着手指头摇头晃脑,“我给你算了一卦,你这是情思难解,郁结于中,侵入心府,必有灾异——”
“去去去,你才灾异呢。”对面儿心烦意乱地躺倒在床上,“不是,我就一臭直男——”
“宝贝,别瞎说,你不臭,至少不直。”
“……”亚捷没接茬,“而且我还觉着,就是吧,这么,好像YY人家是女孩儿,这算什么啊。”
“亚捷江山在吗?”
风袖敲了两声后从虚掩的门口探出头:“我正好路过就顺便通知了,疗愈友人帐这一期……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弹射起立的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江山一把搂过亚捷:“那个,我俩锻炼呢,这个卧倒起立的动作呢今天在这儿呢推荐给你啊风袖,你说你说。”
“……就是节目组名单里有你俩,明天晚上咱们休息室见吧,就随便聊聊天。”风袖面色如常,“你们继续,继续。”
08
聊个peach的天。气死了谁要跟你俩聊天啊。
风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抱着膝盖沉思。
他感觉自己得意过头了。
还有就是不应该站在门口听墙角,太不道德了。谴责。
他大概是在江山算卦的时候走到1613门口的,然后敲门的手悬停在了半空大约三十秒。
以为遇到了真爱粉,谁知竟然是泥塑粉。
三观震碎。
09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亚捷对自己说。
离三公录制还有半小时,他依旧在休息室里正襟危坐。谷江山嘲笑他自找麻烦,找个风袖不在的休息室还能瘫一会儿,对自己的直弯切换接受良好的亚捷说你根本不懂爱情。然后谷江山说什么来着?他说你才不懂爱情,傻逼。然后他们又吵起来了……
接受良好个屁啊!
他开始躬身自省,他是真觉得风袖要是个女孩儿就好了,这个鬼上身的想法好像是在看他一公的时候就有了,古早偶像剧台词在他嘴里就特别让人相信他真是那种校园小王子——可可爱爱那种。
再看了镇魂街之后他好像是彻底惦记上郭鸿博同学了,然后就看哪儿哪儿对他胃口,风袖戴着猫耳朵冲他腼腆一笑的时候他彻底失语,脑子里面只有一句话加粗闪烁循环播放:爷们儿栽了。
妈的变态。亚捷大爷又骂了自己一句。
这就代表他喜欢风袖吗?这个挑战他世界观的问题问出来他心里狠狠抖了两下。
风袖就是,挺可爱的,亚捷第一次感觉自己语言匮乏。明明实力很好但是有点不自信,对谁都是高高兴兴的,做什么都是认认真真的——简直就是太可爱了。
右眼角有个小痣,所以还有点可爱以外的东西。他在心里小声补充道。
10
亚捷的前女友这些事儿是录制当天晚上在1614抖落的。当晚与会诸君跟轮流真心话交代情史似的,谁也逃不过。那时他还没决定好他到底喜不喜欢风袖。
当事人如菜藏老师所说穿着秋衣秋裤窝床上,娓娓道来他的故事。末了他说挺奇怪的,我真的不长情。赵乾景说他渣男。他笑着说赵哥你还是算了吧。
谷江山意有所指地说:“不长情也有可能是人不对。”
亚捷难得没有回嘴。他今天想起风袖的次数太多了,人都温吞了一些。
他又回忆了一下前女友。他以前一直觉得谈恋爱就那样呗,看对眼了,喝两口小酒聊两句,之后就逛逛街看看电影吃吃饭,来两轮再考虑订酒店的事,感情淡了就撤——他还觉得自己在一群妖魔鬼怪里挺传统的。
但是风袖就不一样。以前他会按男人女人做划分。但亚捷对风袖的感觉并不像他身边的兄弟——可是也不像他以前的情人。他感到无法辩驳的是自己确实挺喜欢他的——不是以前那样急着要床上见那种——当然这个环节也很令人期待——想什么呢傻叉——就是,亚捷收了收不合时宜的想法,给自己下了个定义:没有其他杂念,单纯想要他这个人。
那你还挺贪的。他想。这么大一个风优秀,你想全要啊。
真挺想的。
至于男人女人的区分,在这面前竟然显得一点也不重要。
其实伴舞这事儿,虽然比配音前景差多了,却比配音圈子更接近娱乐圈。亚捷魂飞天外地想着。分子具有的能量本来就高,欲望男女一碰撞,发生点儿什么都是正常的。
胡亚捷从不避讳自己的欲望。但是欲望和爱情?还是差了不只一点。
亚捷头上的小灯泡亮了。
谷江山之前说他不懂。谷江山竟然是对的。
11
经过严密的观测,江山现在向您播报:亚捷放飞自我了。
他搂着风袖特认真地说:“风袖你知道吗,我妈特喜欢你。”
风袖:“是吗谢谢阿姨。”
风袖:少**撩老子。手放哪儿呢礼仪手不知道吗?
自己给自己消个音。我是新时代好青年。
他挺难过的,这种感觉在心里钝钝地磨着那点心思。现在的直男都进化到这种杀人无形的程度了,是他大意了。
可是凭什么呀,就可着他一个人受这罪。
风袖瘪瘪嘴。
12
特优声结束的时候,亚捷想表白来着。
第十期节目让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几个金乌天天待一块儿磨剧本对词儿,彼此艺术上那点想法了解得干净透彻,闲了交流交流人生,他说目前他最重要的人是家人,风袖表示同意。风袖说他喜欢狗子,他俩一拍即合。
但是他实在是摸不清风袖。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一挂的男生,你说他可爱吧,他又一点儿也没有那种让人gay达叽哩哇啦响的气质。你说他是直男吧,看完yes ok情感上又不太能相信。
你说他有想法吧,那也太不明显了,他视线都不怎么往自己身上搁的。你说他没想法吧,风袖也没靠过别人的肩膀啊。
就这么拖到庆功宴。
风袖给一圈儿人留了临别赠言,对他说的是:“亚捷,我好像一直没跟你说,我其实特别喜欢你嗓音,而且你真的很有才华,你以后肯定不会局限在现在的格局里的。”他被灌得面色有些红了,睁大汪着水的眼睛看着他,想了想又说:“还有总决赛,谢谢你安慰我。”
亚捷说没事儿,以后有需要跟哥说,来北京必须找我啊。举着酒杯晕晕乎乎地和风袖干了个杯。他隐隐约约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是跟上中学解题似的,一时抓不住要点。风袖没给他机会继续想,碰完就去找下一个了。
当天他还没收拾好东西就看到音熊一行人在群里和大家说飞机订得早,先拜拜了。
他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风袖这话像他俩这辈子再也不见了似的。
13
小忻一个电话打过来:“风袖同学,我可看到了,什么叫'爷们儿可心动了啊'?还说没事儿?你什么时候对理想型的示好也这么坐怀不乱了?你展开讲讲呢?”
风袖正看着微博心烦意乱呢,当下火药就炸了:“心动了就是心动了,还要我给他和那姑娘牵线搭桥吗?”
小忻莫名其妙:“这是什么剑走偏锋的鲤姐?”
“锦鲤很忙,勿cue。”风袖有气无力,“我实话跟你说吧老婆,我那天听到亚捷和江山聊天了,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听到他说……哎呀反正就是一听就知道他是铁直的你懂?他再怎么乱心动也不是真的对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突然被塞了很多信息的小忻消化了一下他老婆心有所属并且没有结果的事实,小心地说:“那……唉宝贝来我抱抱,那个什么,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对吧,对,咱们及时止损不理直男啊乖。”
风袖垂头丧气地挂了电话。
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打开了手机里的隐藏相册,不多,有微博上存的,有偷偷拍的,还有考古出来的舞蹈视频。
他喜欢亚捷飞扬的眉眼和利落的身形。大嗓和京片子绝配。还有自然地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还有纵容地任他打趣的表情。
几次长按弹出了删除相册的选项还是没下得了手。
胡亚捷,大猪蹄子。仗着自己直瞎瘠薄撩弯,手段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恶劣,罔顾天理人伦,简直令人发指。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又忍不住觉得,万一他风优秀是个例外呢?
14
亚捷接到去上海出差的消息的时候差点乐得从椅子上摔下去。
真到了地方又迟疑了,近乡情怯似的。风袖的直播他都悄悄摸摸视奸了,但是毕竟是好久没认真聊过天儿了,他真怕见了面那人同学会见面似的客客气气。
走到大楼底下,还没调整好仪容仪表,看见门口一人站着,春寒料峭的穿个单衣。他老远就看出来是风袖。
亚捷猜测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很傻。
“怎么不多穿点啊袖儿?”他隔着五米就开始挥手,走到跟前了把着他肩膀把人往楼里轻轻推着。
风袖:“我就下来了两分钟——诶你这件大衣挺好看的。”
亚捷眨了眨眼:“是吗,那你准备签收包裹了。”
风袖噗嗤一声笑了:“什么呀,我是觉得你穿着好看,我又穿不出来这种气质。”
“真的假的,我有什么气质。”亚捷看着风袖,风袖看着电梯门。
风袖看着电梯门倒影里亚捷看他的神情。“挺飒的气质。”
“冯姐!”电梯到了,风袖冲楼道喊,“亚捷来了。”
15
晚上正好天哥攒局,一行人有说有笑去吃火锅。
参加了特优声的几个萝卜甩在队伍末尾边走边聊,亚捷被夹在小忻和吕书君中间,几次想不动声色地移个位置都被热情的君君拉着胳膊加大力度和他斗DNA动了经典片段,而风袖在小忻另外一边自顾自地玩手机。
吃饭的时候类似。风袖和他几乎是一张圆桌的对面,离得太远不好说话。
这饭吃了俩小时,期间风袖看了他两眼,第一次他叫风袖递一下纸巾,第二次还是递纸巾。
亚捷品出不对味儿了。
他本来就是直性子,随便谁这么没理由地躲着自己都无法忍受,何况这是风袖。进KTV没多久,他艰难地跨过几双腿走到风袖旁边,君君在吼一首非常炸裂的摇滚,他俯下身在风袖耳边说:“能不能出来一下——”
风袖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放下饮料跟了出来。
“袖儿,这不太够意思吧?”亚捷靠在墙上,积压了不止一天的情绪从胸中的堤坝漫溢而出。
“我感觉我也,我今天上午才来我也没干什么吧?还是我之前我说错什么了你告儿我一声,你别这样,你这样我难受。”
16
亚捷来的当天中午吕书君和风袖在棚里录完音,君君往外面沙发上一摊:“你别说,亚捷真还挺招姑娘喜欢,刚刚咱们这边有个小姐姐就拜托我要他微信了,不愧江湖老手。”
风袖敏感道:“什么老手?别瞎说。”
“不是,他自己说的——哦你不在,我忘了,”吕书君坐起来手肘撑着膝盖,“你来了1614十分钟就走了,可惜啊,各位都是有故事的人。”
风袖对自己说了三遍不要背地里打探别人。
风袖:“亚捷什么故事啊?”
单纯的君君想了一秒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就他以前跳舞的时候的情史呗,都是美女,贼性感,而且还都不长,他说自己觉得淡了就散了。”
风袖感觉今天天气确实冷。
吕书君说完就继续玩手机了,过了好几分钟,风袖把手机从他手里抽走:“君君,帮我个忙。”
17
风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
他脑子里有很多话,但是倒不出来。
你没做错什么,主要是我的问题。
我就是单纯地不想理你,怕挂相。
你情史还挺丰富的。
我要是性别一换你就是个彪炳史册闪耀千古的大渣男。
亚捷看着风袖落寞的表情,后知后觉地有点慌神:“不是,袖儿我刚刚语气不好,我错了,我就是有点着急,因为我拿你当——特好的朋友,我真错了,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咱回去吧啊?”
他揽过风袖的肩膀想带他回包房,风袖没动。
“亚捷,你以后要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就别在我微博上瞎说话了。”
亚捷心说我喜欢谁啊我心都巴巴地掏给你了:“我喜欢个p……我,不是,怎么就扯到姑娘了,袖儿你想什么呢?”
“1614我没去,但是你说了什么我知道。”
风袖的眼睛一下就蓄起泪水了。
1614?
亚捷愣在原地,看到风袖落泪心里酸涩得要死,微微举了举手又迟疑地放下,最后还是一把伸手把人搂到怀里,拍了拍背又怕自己劲儿使大了,全乱套了,跟打碎了瓷娃娃似的整个一六神无主手忙脚乱:“怎么,哎呦怎么还哭上了呢?”
风袖埋在亚捷肩膀上说不出话,就是突然感觉自己特别特别委屈。
亚捷当机的脑子逐渐回过味儿了。
他一只手给风袖顺着背一只手给人擦着眼泪,过了老半天才压下心中四处迸发的情绪小心地问:“不是,什么意思啊袖儿?是我想的那意思吗?”
18
风袖哭得上头,抽空闷闷地回他一句:“什么什么意思,不懂。”
亚捷下了很大的决心把小朋友拉开,平视着他,话到嘴边看着风袖红红的鼻尖和眼眶又有点溜神了,过了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开口。
“那我先说。你听好了啊风袖,我,胡亚捷,而立的人了,就在一个月之前,才明白我根本没谈过真的恋爱,因为我遇到了一小孩儿,”他顿了顿,“就是我现在跟前儿这位风袖同学,我特么,呸不好意思,我一天见不着他心里就憋得慌,看见他失误了我比他还着急,恨不得替老板把他拐回北京去,然后我就知道什么叫他妈的爱情了。我,袖儿,我就一劣迹斑斑的老混子,别哭,没必要真的……”
亚捷感觉自己手抖得厉害,而且不经大脑地越说越飞,他预想里的表白应该不是在KTV走廊里,也不是一堆车轱辘话,但是——
刚刚不肯看他的风袖现在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然后他有点儿受不了似的低下头,软软地说:“什么混子啊,你怎么还骂人呢。”
但是他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完美的时刻了。
19
于是风袖出来团了个建,顺手脱了个单。
顺手一不小心把自己嘴唇磕伤了。后面这一句在音熊流传更为广泛。
当事人说你们别说了!
另一位当事人说可以多说点儿,爷们儿爱听。
20
据说天哥听到阿杰家萝卜把自家萝卜追到手一天就拱了的时候被掐了好一阵儿人中才缓过来。
亚捷感觉自己面对老丈人有点心虚,但是完全不后悔并且想再来一次。
太可爱了。风袖一开始害羞得不行,但是真刀真枪上的时候又挺……
放得开。
还有那颗他肖想了很久的小痣。
不能再想了。亚捷平复了一下情绪。
21
飞机在北京落地的时候亚捷还有点不太清醒,刚有信号两秒钟手机上就传来上海的信息:“到了吗?我往你行李里面塞了点特产,替我向杰大问好。”
他乐了:“怎么着老十,送公婆啊?”
“啊你别瞎说了!!”
END
注:认识人不能太片面。——鲁迅没说过
【芥敦】失眠记
*一个关于睡觉的故事。流水账一样地说了很多废话。在ooc。本质上是十分欢脱的内容。总之,祝您阅读愉快。
———————————
睡不着。
少年在被子翻滚了几个来回,最后绝望地起身抓着自己的头发。他将橱柜拉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如流水般的月色便洒在了他身上。
泉镜花的睡眠质量很好,睡得沉,但不至于叫不醒,能自动忽略一些杂音,而且生物钟几乎从不出错。
比刚到侦探社的那段时间要好太多了。不论是他还是镜花,在刚刚来到这里时,都经历过很长时间的失眠。
彼时他尚未从孤儿院的恐惧中走出来,泉镜花则未褪去在港黑遗留下的习惯,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
*一个关于睡觉的故事。流水账一样地说了很多废话。在ooc。本质上是十分欢脱的内容。总之,祝您阅读愉快。
———————————
睡不着。
少年在被子翻滚了几个来回,最后绝望地起身抓着自己的头发。他将橱柜拉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如流水般的月色便洒在了他身上。
泉镜花的睡眠质量很好,睡得沉,但不至于叫不醒,能自动忽略一些杂音,而且生物钟几乎从不出错。
比刚到侦探社的那段时间要好太多了。不论是他还是镜花,在刚刚来到这里时,都经历过很长时间的失眠。
彼时他尚未从孤儿院的恐惧中走出来,泉镜花则未褪去在港黑遗留下的习惯,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她极容易做噩梦,在很多夜晚连续地被梦魇折磨。每每都以惊叫着醒来喘息告终。她说梦话的声音其实很轻,更像是一个人对着空气呢喃,无奈虎的听力太好。中岛敦会先从衣柜内侧敲敲拉门,然后打开一条缝隙。
泉镜花总是抱歉地低下头,说着吵醒你睡觉了,殊不知其实中岛敦也在因失眠而烦恼。于是他们在半夜爬起来围在灶台前煮热牛奶。温热的牛奶从锅中倒入有卡通动物图案的玻璃杯里,他们要先碰碰对方的杯子,才好一饮而尽,继续那不太安稳的睡眠。
失眠问题最后是被江户川乱步和与谢野晶子解决的。那段时间侦探社的工作进入了较为轻松的阶段,不用全社上下时时刻刻紧张得提心吊胆。真要说起来还是社长起的头,学着偷懒专家太宰治的样子睡起了午觉。
午睡这种事情,就是只要有一个人睡着了,困意便会像流感一样侵染整间屋子。在敦第三次尝试叫醒太宰治的时候,江户川乱步一把将他按回了椅子上,拿出点少有的前辈架子说:“好了好了,你也休息一会儿吧,这就是你今天中午的工作!”说罢钻进福泽谕吉的办公室去占用沙发。
与谢野晶子推波助澜,关掉了电灯。正午的日光强烈,但不知谁拉上了窗帘,虽不是陷入一片漆黑,但也算得上是昏暗。就连国木田独步都难得地摘下眼镜,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敦和镜花只好放弃挣扎,趴回自己的办公桌上休息。
侦探社的地理位置在商业街外不远的一个街道转角,虽称不上繁忙,但也不算僻静,总归有些响动。那是四五月的时候,还不到用空调的日子,中午的天气有些潮湿的闷热,通风散热用的风扇也懒洋洋地转着,他们就伴着不时响起的汽车鸣笛声入眠。
就这样,他们学会了入眠。
镜花很快就掌握了快速睡着一觉天明的技能,她之前只是在睡觉时神经无法放松,而且她年纪小,正是需要睡眠的时候,因而也就更容易培养出良好的习惯。但中岛敦仍会失眠。也许是因为晚饭没吃饱这会儿饿得胃痛,也许是因为地板太硬了膈的脊背生疼,也许是因为这夜太寂静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是能因为这些理由而失眠的?
侦探社的诸位对他实在太好,让他有了家人的感觉。这是因有了太多关爱才生出的娇惯的寂寞。中岛敦叹了一口气,这称不上是坏事,但如果因此给别人带去麻烦,徒增担忧,那便也称不上是好事。他起身简单地抚平被褥,披上一件外套,再三确认没有吵醒熟睡的少女后才出了门。
这就是芥川龙之介第一次开始怀疑中岛敦是不是晚上不用睡觉,如真正的猫科动物一般是夜行生物的所有前因。
那会儿他刚下班,走出港黑大楼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他决定去附近吃点夜宵就回家,然后意外地看见了中岛敦。
少年站在桥边捧着热茶啜饮着,夜风压倒水边的草木,也扬起他白色的发丝。
晦气。芥川龙之介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以他的性格高低要挖苦这只愚蠢的人虎两句,但他今天真的很累了,而且银可能还在家里等自己。他捂着嘴咳嗽两声,像什么都没看见那样往反方向走去。
港黑的夜生活一向是很丰富的,又有一段时间轮到芥川龙之介值夜班。说是值夜,其实没什么安排,无非是在办公室里看些文书,更多时候文书也没有,便自己找点事情做做,中原中也为此特意买了个小型的投影仪,在晚上放些电影来看。从九点待到凌晨三点就会有人来接班,芥川龙之介合上读了一半的小说,刚走出大楼没多久,再一次看见了中岛敦。
你实在很难不在夜里注意到那种人,带着一身格格不入的白色在街上游荡。芥川龙之介出于好奇远远地跟着他在夜晚的横滨穿梭,其实也没多少地方可去,半夜三点,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
一次中岛敦在巷子里喂了野猫,一次他在公园里荡了一会儿秋千,一次他脱了鞋袜把脚泡在河水里静坐了很久,一次他在附近还未施工的建筑空地门口放手持烟花,点了三根以后许是觉得冷了,搓了搓手把脸埋进围巾里。
芥川龙之介那稀疏的眉毛就是这么一点点皱起来的。
一个未成年人,频繁地在夜晚的街道上游荡,穿着单薄的衣裳。他不知道是应该先从哪一点开始责备。他想过是否应该给太宰治发一条短信反映这个情况,侦探社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社的小孩是这样的吗?但他要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说明这个问题呢?就算说了又如何呢?他不想多管闲事,太宰治却先找上了门。他反复编辑短信却不发送,太宰一直收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醒然后收不到一条短信,终于他打断了芥川龙之介的编辑,说了一句「一直暗恋不主动出击是没有好下场的」。
芥川龙之介不免有些被抓包的尴尬,这才开始好好说话,解释事情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的是哪样的,难道非要我把‘我知道你每晚都跟踪我们社的小朋友’这种事情说得这么明白吗?」
太宰治一句话把芥川噎死,随后才笑眯眯地发送下一条短信:「所以现在能说是什么事情了吗?^_^」
对方整个人都灰溜溜的,告诉他中岛敦经常在夜里偷偷溜出门去。太宰治欣然表示自己知道。
大概没有人告诉过敦,武侦的宿舍隔音效果一点都不好,他关门落锁的声音上下左右的人都听得到。落实到具体的个人就是,太宰治、与谢野晶子、谷崎润一郎、宫泽贤治,以及泉镜花在内的人都知道他晚上不睡觉。
这不是全侦探社的人都知道吗!芥川龙之介头痛地捂住嘴干咳。
「这是心病。况且敦君最近看着还挺精神的吧?芥川君为什么要担心这种事情呢?」
为什么要担心这种事情?芥川龙之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可以想一百个理由来辩解,但他辩解不了。这个荒谬的问题应该追溯到他最初是被灌了什么迷药,怎么就跟着中岛敦走了开始思考。这一切在一开始就走向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知道答案。但他支支吾吾、扭扭捏捏、迟迟不愿开口。因为他在担心一个笨蛋。
睡不着。
一个人的失眠,变成了另外两个人的折磨。
除了芥川龙之介,还有人会在夜里偷偷跟踪别人吗?当然有。
芥川银最近很苦恼。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哥哥不为人知的怪癖。首先不要去纠结最近才开始和港黑建交的武侦的小朋友……她不能叫中岛敦小朋友,中岛敦比她还年长几个月。总之别去纠结他为什么会在深夜出门,但自己的哥哥在跟踪一个未成年人,这显然更加有问题。银先前背着芥川龙之介给太宰治打了电话,虽然对方叫她别担心,但她仍然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连几天都没什么精神。这搞得樋口一叶误会了什么,偷偷给她塞了不少巧克力。“小银是不是生理期到了没什么力气?我懂的,吃点巧克力会好很多的!”
银想起樋口对兄长的崇拜……还是不要告诉她真相,也不要拒绝这份好意吧。
芥川龙之介在结束值夜后依然每晚都很清醒,每当他躺进被子里打算睡觉之际,中岛敦削瘦的身影就会横冲直撞地闯进他脑海里狂舞。
他现在睡着了吗?没睡的话难道是又溜出门了?去哪儿呢?还穿着他那件可笑的起不到任何保暖作用的外套吗?
我为什么非要想他的事情不可?芥川龙之介皱了皱眉头,然后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玄关准备出门了。
该死的中岛敦!他不睡觉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拉着自己一起!简直可恶!
芥川龙之介蹲了几天点,在中岛敦常去的地方等着将他当场抓获。但这会儿中岛敦倒不出现了。
河边没有,公园没有,巷口没有。这家伙还能去哪儿?顺着河水漂流出横滨吗?芥川龙之介在街上展开地毯式搜索,连野猫窝居的草丛都端了几个,最后气喘吁吁地跑到武装侦探社的宿舍楼下,罗生门一口咬上中岛敦的窗台将人提了上去,猛地一把拉开窗户。
他应该庆幸那天泉镜花不在。与谢野和直美拉着她去参加女子会晚上一起过夜。中岛敦便直接睡在了卧室的榻榻米上,不用缩在衣柜里面。
这便是芥川龙之介所看见的。让他大晚上的满街乱跑的罪魁祸首,这会儿成大字形地躺在地上,被子给他踢到脚边,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濡湿了枕套。
芥川龙之介气得发抖,恨不得叫罗生门一口把中岛敦给吃了,连骨头都一起消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然后操纵罗生门捡起被子蒙住了对方的脸。
中岛敦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疑惑的,他承认他有时睡相有那么一点差。好吧也许是很差。但这也太抽象了。他的被子和床铺卷到一起,开口的边缘被他压在身下,他像一个寿司卷那样被裹得严严实实不得动弹,越挣扎缠得越乱,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墙上时才勉强松了绑。
这是人类能睡出来的姿势吗?
这样的事情甚至连续发生了两次,第二天他睡回衣柜后仍然被被子困住,吓得他直接弹起来,头磕到厨壁上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
他恍惚地去上班,恍惚地被太宰治塞了几个跑腿的工作,这时候才十分憔悴地看向太宰治,一脸要哭的样子:“太宰先生,我好像被被子妖怪盯上了。”
太宰治眯起眼睛看他,被子妖怪什么的存不存在可以先打个问号,只怕是他这个不开窍的学生被另一个不开窍的盯上了还不自知。
你不说,我不说。当事人都不急,太宰治有的是时间和乐趣看他们打磨成粉末。
而且他还乐意推波助澜一把。于是他拍了拍中岛敦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敦君最近一定是太累了,我这儿最近有个工作,不仅轻松待遇还好,解决后委托人还承包温泉费用,你代我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中岛敦本想拒绝。但他还来不及拒绝,其他人就此起彼伏地开始附和。泉镜花让他玩的高兴,与谢野细说这温泉对助眠的功效,国木田嘱咐他别忘了要先好好工作,乱步提醒他晚上安心点睡觉。
“敦听说过关东那边的传说吗?”乱步摇晃着手里的汽水问他。
“什么传说?”
“在晚上一直不入睡的孩子会被夜姬抓走哦。”
与谢野晶子笑着戳了戳乱步的手臂:“你怎么跟太宰一样还相信这种东西啊。不过确实呢,我也听过这样的传说。夜姬会惩罚那些辜负了她所编织的美梦的人,叫梦魇一直纠缠他们,更严重的人,从此以后都没有舒适的被子盖呢……敦,怎么了?脸色好差。”
中岛敦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忙道没有没有。太宰治这会儿才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事情:“敦君。要和任务搭档好好相处哦。”
单纯的中岛敦当时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老师要特意提醒他这一点,直到他拖着行李到达关东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太宰治怎么可能真的塞给他什么轻松的工作。
芥川龙之介提着一个小箱子冷冷地看了他两眼,罕见地没有嘲讽他几句,咳嗽两声率先走进了安排的房间。
倒霉。中岛敦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以他的性格高低要和这个没人情的恶犬打上几个来回,但芥川龙之介的黑眼圈很重,一眼就能知道他最近没能好好休息。于是他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比晦气更晦气,比倒霉更倒霉,比戏剧更戏剧。太宰治没有提前告诉他,他是要和芥川龙之介睡一间房的。
这实在不能怪委托人,这里的温泉房一共就只有五间,其他四间都被早早预定了。他事先问了太宰治,得知被委派来的是对关系不错的青年搭档。关系不错,那住一间房也没什么问题吧?去出任务的两个都是他的学生,安排谁去住普通间都有失偏颇。
中岛敦要是知道了那不得哭着谢谢太宰治干的好事。谢谢他请君入瓮瓮中捉鳖引狼入室豺狼虎豹……扯远了。
中岛敦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只是睡一间房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成功在第一天晚上失眠。
睡不着,怎么样都睡不着。
不熟悉的环境,不熟悉的被子,不熟悉的榻榻米,不熟悉的室友。夜里静得能听见山涧鸟鸣流水叮当,庭院里的温泉冒着热气。中岛敦在第三次翻身的时候起身去檐下坐了一晚上,他怕自己再翻个身芥川龙之介就会用异能力把他的四肢钉死在地板上。
到时候旅店的赔偿费还要从自己可怜的工资里扣。
芥川龙之介不想知道为什么会在走廊上捡到一只睡着了的中岛敦。好好的被褥不睡非要睡室外是吧?他想都不想一脚踢了过去。
那一脚不算用力,但正中后脑勺。中岛敦一下子惊醒,人都是懵的。他脑子嗡嗡作响,不知道应该尴尬还是应该解释还是先为刚才那一脚生气。
什么人啊!就算自己有错在先也不该拿脚踢他的头吧。
“三分钟之内洗漱好,在下不会等你。”对方丢下一句话就捧着牙刷杯子走了。留下中岛敦在原地打了个喷嚏后连滚带爬地起身发现自己再不收拾就要迟到了。
正如太宰治所言,他们的工作极为简单,帮助委托人看好他的女儿。那孩子今年在上初中,正是最叛逆的时候,逃课和一群男生出去玩。她同样是个异能力者,还不熟悉自己的能力,常容易伤到自己。委托人拜托他们看几天孩子,保证人不出事就行,其余的等他结束手头的工作回来亲自收拾。
批了一周的出差,实际就上了四天工,然后委托人就回来请那姑娘好好地吃了一顿生活,压进学校补课去了。他说着让二位见笑了,之后几天可以在关东玩玩,如果需要个导游也可以跟他再提。已承蒙不少关照,这番好意是不好意思收的。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中岛敦在看到他手里的皮带和拖鞋时人抖了三抖。
又不是打在他身上的。
夜姬会惩罚夜里不睡觉的孩子。中岛敦继续在晚上来回翻滚,他在思考自己的行为和逃课到底有什么区别,他有些太得意忘形得寸进尺了。
“你再逃夜一次在下就打断你的腿。”芥川龙之介的声音从身侧不远处传来。
完蛋。
第一,中岛敦不是个傻子。第二,中岛敦是一个曾经躲过了悬赏通缉的人,对视线有着很敏锐的感知。
他知道芥川龙之介晚上会跟着他。
起初他有许多顾虑,他怕芥川找他麻烦,怕他告诉太宰先生自己的不良习惯。但芥川龙之介只是跟着他而已。他喝热茶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就站在远处跟他喝一样的热茶,他放烟花的时候芥川龙之介就在某个角落看着他放,他喂过的猫第二天会有纸盒子睡。
这些他都知道。
长此以往这就产生了一种怪异,越发使他肆无忌惮。他逃夜甚至有人陪哎!他莫名的笃定,如果自己真的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芥川龙之介会出手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的自信都不知道是谁给他的。
少年有种犯了错被长辈抓包的羞愧。事实上他确实犯了错,硬要论起来芥川龙之介也确实年长于他。
“我睡不着啊。”中岛敦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听上去竟还有几分委屈。
他逃夜有错在先,但他被失眠困扰一事是真不假。
睡不着,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即使眼睛都酸痛了,打了千百个哈欠,头脑都困得没有力气思考,心脏因睡眠的缺乏突然的绞痛。即使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他还是睡不着。
睡眠本身似乎就是一种惩罚了。对黑夜的未知,对过去的抵触,对噩梦的恐惧,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些过往。
夜姬似乎从来没有眷顾过他,不曾有一次为他编织美梦。
“所以你就只会逃避吗?”芥川龙之介问他。他依旧闭着眼睛,看都不看中岛敦。
不然呢?除了屈服于现实他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啊。中岛敦已经尝试过了所有能睡着的方法,听轻音乐、听白噪音、晚饭只吃七分饱,睡前散步、喝热牛奶、好好洗个澡。他吃过安眠药,药效确实不错,但随之产生了两个新的问题,他舍不得负担这笔药费,而且他正在成为一个瘾君子。
第一周每晚只吃一片,第二周开始就加量了,直到那瓶药吃完的时候,他已经需要四片安眠药才能睡着了。
于是他戒了药,戒断反应比普通的失眠反应更叫人难熬。
“对啊!我就是只会逃避,怎么了?”中岛敦直接摆烂,自暴自弃。他爱骂就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哪怕告诉太宰先生结局还是这个。睡觉难道是一件可以勉强的事情吗?
想象中的那声“罗生门”并没有响起。那个脾气很差的恶犬也没有直接扑过来揍他。芥川龙之介重复了刚才说的一句话:“在下不关心你是如何放弃的,只再说一遍。如果你敢逃夜,在下会打断你的腿。”
说到底这个人为什么要管他啊!中岛敦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他们之间隔了一张矮桌,这会儿还没到使用被炉的季节,他能从桌底下看见芥川龙之介的睡颜。
他根本就不清楚失眠的痛苦吧。
第一晚中岛敦睁着眼睛无眠到天亮。
第二晚他起身又躺下,在自己的床铺附近来来回回踱步了几个小时。
第三晚他实在忍不住了。已经凌晨三点了,芥川龙之介不可能还醒着,只要自己早点回来,不,就算不回来又如何,大不了就是打一架。说不定精疲力尽耗光体力后就容易睡着了呢。他悄悄地起身,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
罗生门一瞬间咬住了他的脚踝,往后狠狠一拉。他失去重心脸着地摔了个人仰马翻,一句“芥川你到底有什么毛病”还没骂出口,就被人拖回了被子里。
还不是他自己的,是芥川龙之介的!
“喂,你干……”
“闭嘴。”芥川龙之介眼皮都不抬,罗生门缠到他身上,将他的双手绑在一起。他愤怒地抬头看着对方,刚要开口,被一把按回了被窝里。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
中岛敦放弃了抵抗。还不如打断他的腿呢。
不熟悉的环境,不熟悉的被子,不熟悉的室友变成了不熟悉的同床共寝者。中岛敦小声地打了一个哈欠,本来他就很累了,再经历刚才那一出,还让他怎么睡……
睡着了。
中岛敦掀开被子坐起身。前一晚他似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芥川龙之介拖着他的脚踝把他拉回房间里,他们盖着一条被子睡觉。
哈哈,怎么会做这种梦……他伸了一个懒腰,久违的好好睡了一觉啊。然后他注意到自己的身边似乎有另一个热源。
他一低头,芥川龙之介躺在他的旁边。手腕上的罗生门已经松开了束缚,布料软软地挂在他手上。
这好像……不是梦。
他恍惚地起床,恍惚地坐飞机回横滨,麻木机械地分完给大家带的伴手礼。然后他才颓废地看向太宰治,一脸要哭的样子:“太宰先生,我和芥川中一定有一个人被妖怪附体了。”
太宰治眯起眼睛看他,都说了妖怪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啦。有进展了,快了,快了。
中岛敦不急,但有人会急的。他有的是时间和兴致看他们相互打磨成灰,而且他还有兴致再添一把柴火。
“能好好休息就是最好的啦,关东的温泉很舒服吧?”
“像与谢野医生说的一样,真的感觉身体都放松下来了。”
“和芥川在一起住了一周的感觉怎么样?”
“您还说这件事呢!简直不能更糟糕了。”
中岛敦肯定地为自己说的话点了点头,没错。很差,不能更差了。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晚上,他和镜花互道晚安后钻进了衣柜。中岛敦闭上了眼睛,中岛敦睁开了眼睛。
夜姬可能不止会惩罚逃夜的孩子,还会惩罚说谎的孩子。她能从关东千里迢迢追来横滨制裁自己,要他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他和芥川龙之介一起睡了一晚这件事情。
他不干净了。
好吧,好吧。中岛敦投降了。那感觉没有他说的这么坏,不如说很好。
他有几个月没能那样安稳地睡上一觉,那感觉实在太好了,暖烘烘的被窝,还带着一股甜甜的气味,好像是红豆的味道来着?
泉镜花从外面敲了敲衣柜的门,然后拉开了一条缝隙,她面无表情,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人叫起来,纵使是镜花也会有点脾气的。她知道中岛敦还没睡,她也知道那人没睡,但是她现在很困了。“敦,外面有人找你。”
芥川龙之介像个幽灵一样站在他家门口。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也很好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宿舍楼下了。他从第一次在晚上看到中岛敦那天起失眠到现在。除非他知道中岛敦已经睡着了。
况且他怎么知道这小子到底有没有睡着,会不会半夜醒了以后再跑出去。这其中有很多不可控因素的。不过今天他确实找中岛敦有事。
“在下来看看你有没有睡着。”
这个人一脸平静地说了什么啊?中岛敦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他现在明白了,他们两个都迫切需要治疗,他要想办法解决自己的失眠问题,而芥川龙之介则得请个医生看看他的脑子。
“显然没有。”对方自顾自地开口,说罢就抓着中岛敦的手要走。
太宰治在这时候贴心地打开了房门朝他们招手,这时候敦才注意到楼梯口站着不少人。他的前辈们兴致是真的好,大晚上的穿着睡衣过来看热闹。可是现在要被带去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人是他,没有人制止一下吗?为什么你们都只是看着!
“敦君,我们听说了。”太宰治的话说得叫一个语重心长,颇有慈祥之感,像极了父亲嘱托儿子那样。
楼梯口的人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大家伙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中岛敦更急了。你们别乱说啊他们两个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他又急,又觉得为了这种事情被大家围观丢人,闭着眼睛大喊了一句:“是芥川他强迫我的!太宰先生我真的没想和他睡的!”
泉镜花拉过被子蒙住头不听,在心里默默给芥川龙之介记了一笔。此话一出众人都不言语了,鸦雀无声地看着在走廊上拉扯的两个人,让夜晚回归了他原本的寂静。福泽谕吉这时候捧着一壶热茶从他们身侧缓缓经过,回房前还不忘提醒他们一句:
“小声一点,别吵到贤治和镜花休息。”
“你到底在说什么……”港黑游击队长万年不变的恶人表情终于绷不住裂了开了。
难绷。兔子急了都咬人。中岛敦急了口不择言乱说话。芥川龙之介顶着几道揶揄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太宰先生知道你一直失眠,也知道在下一直失眠。他听说我们出差的时候这个问题得到了缓解,所以委托在下来陪你治疗失眠。”
“话不可以乱说,芥川。”太宰治敏锐地捕捉到了刚才那番话里漏洞。“我可不知道你有失眠的问题。”
“所以你晚上一直跟着我是因为你也失眠?”中岛敦被勾起了好奇心,歪着脑袋去看芥川龙之介越垂越低的脸。“你为什么失眠。”
“这都是你的错!”芥川龙之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是你非要深更半夜在我下班的时候到马路上乱逛,在下如果没法确定你已经睡着了就无法合上眼!”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啊!中岛敦张着嘴,像丧失了语言能力那样,看着芥川龙之介进行了一通自爆卡车般的发言后脸逐渐变得通红。
他的脸应当和芥川一样红,他感觉自己脖子以上的部分在烧。
与谢野晶子当属所有人中吃瓜吃得最高兴的,在一旁啧啧称奇:“想不到敦君还有这样的一面。”乱步在见到他们的时候就推断出了前因后果。国木田推了推眼镜,让太宰治和乱步去多穿点衣服,嘱咐众人早些休息后也打算回房休息。
芥川龙之介再也无法忍受,抓着中岛敦就从三楼翻身往下跳,仗着他们两个艺高人胆大,完美避开楼梯口的围堵。太宰治朝他们的背影说祝你们早日脱离失眠苦海,然后用穿着拖鞋的脚点了点地板:“敦君,希望你回来以后跟我好好解释一下逃夜是怎么回事。”
睡不着,这谁能睡得着啊……
中岛敦在芥川家里重新洗了一个澡,在银满含着不可置信的、疑惑“哥哥怎么直接把人带回来了”的目光中,被不由分说地扔去了卧室的床上。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得说点什么,什么都好。
不熟悉的柔软的床,不熟悉的红豆味的熏香,不熟悉的不寂寞的夜晚。芥川龙之介在这时候推开房门,身上还带着刚洗完澡的温暖的水汽。
中岛敦还在纠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你家的熏香很好闻”?或者“这床比我的软”?或者说他应该先完成那个尚未宣之于口却人尽皆知的告白?
芥川龙之介没工夫也没精力陪他耗到天亮,他掀开被子翻身上床一把将人按回枕头上。只听得咔嗒一声按动开关,房间里的灯熄灭彻底融入了黑夜。没等中岛敦抱怨,他率先开了口。
他说:“晚安。”
-The End.-
文中的小彩蛋:
夜姬是日本神话中掌管睡眠的神明。
太宰治原本只知道中岛敦逃夜,不知道芥川龙之介会跟着,是小银无意间把哥哥卖了。
太宰治发短信的时候跟芥川说“暗恋不主动出击没有好下场”,当时芥川并没有否认他在暗恋。
不睡觉的小孩确实被抓走了,不过不是被夜姬抓走的,是被芥川龙之介抓走的。
吃生活:吴语地区的俚语。意思就是挨揍,特指长辈打小孩儿。
以上。祝大家都有良好的睡眠;-)
【芥敦】丢猫
丢猫
1.9w字一发完,he
有很爱哭的中岛敦注意
有原创路人角色
非常非常非常慢热的故事。
中岛敦弄丢了一只猫。
面前的女孩哭的梨花带雨,嘴里还在喃喃着:“虽然它经常到处抓家具,虽然它总是要喝我杯子里的水,虽然它总是半夜把我弄醒,虽然失去它后我生活变得清净很多……但是,我还是离不开它。很难理解吧?其实它才是我的支柱,拜托了……一定要找到它……”...
丢猫
1.9w字一发完,he
有很爱哭的中岛敦注意
有原创路人角色
非常非常非常慢热的故事。
中岛敦弄丢了一只猫。
面前的女孩哭的梨花带雨,嘴里还在喃喃着:“虽然它经常到处抓家具,虽然它总是要喝我杯子里的水,虽然它总是半夜把我弄醒,虽然失去它后我生活变得清净很多……但是,我还是离不开它。很难理解吧?其实它才是我的支柱,拜托了……一定要找到它……”
中岛敦皱着眉看着女孩,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能理解的。”
“什么?”女孩呆呆的抬头问他。
“没什么……不我是说,我一定会尽力找到它的。”
“拜托了!这是我的电话,找到请第一时间联系我,我叫千代理奈。”
中岛敦接过的找猫委托实在不在少数,猫这种很难揣摩性格的动物,总是很轻易的从人眼前溜走。有一些猫他找到了,有一些猫自己回家了,有一些猫至今没有回家,可能是死在外面了吧。
敦抹了一把脸,送走委托人后,去找了国木田,跟他报备一下今天的找猫工作——国木田是一定要悉知社员的工作计划的,方便紧急事件的人员调动——国木田将找猫一项记在笔记本上后,又嘱咐了他一句:“可以的话顺便把太宰找回来。”
敦一连找了几天,一无所获。他泄气一般坐在公园的椅子上,目光呆呆的盯着前方。
距离天人五衰事件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他也维持在这个状态一段时间了。明明现在的生活与过去别无二致,他却总觉得自己心里缺了一大块。
这几天他一直在横滨到处走,明明到处都是他已经十分熟悉的地方,现在却觉得相当陌生,明明所有都在回归正轨,却偏偏少了那么一个人。
没有那个人的话,他的生活比以前安逸了好多,再也不用担心随时会刺向他的布刃,不用再时不时的做什么不杀检查,也不用再被无良前辈按头去合作。明明现在的日子比以前还要更好过,但他为什么感觉这么痛呢。
心里缺掉的那块是被人拿刀生生剜掉的。
敦双手颤抖的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蜷缩成一团,开始大口的喘气。
不能想,不能想,每次想到那个人心脏就会剧烈的抽痛,疼痛到无法呼吸。别想了,别想了,自己现在要做的不是这些。
耳边嘈杂的人声逐渐变调,目光所及的物品也逐渐变得扭曲,他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翻滚的回忆,痛苦的,可怕的,像锐利的尖叫,让他的思绪变得越发混乱,拽着他往更深的地方下沉。
自己完了,混乱的意识里,唯有这个念头清晰可见。自己完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忘掉那个人,那个人会像死去的院长那样,永远烙印在心里。
敦骤然清醒。
一声短信提示音把他思绪拉回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潮水般退去,敦如同溺水得救的人一般,猛的深吸了一口气,大脑变得清明,视线也不再空洞。
他拿出手机一看,是千代小姐发来的短信,对方说猫自己回来了,让他不用担心,也谢谢他这几天辛苦的寻找。
此时眼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影,敦抬头一看,是消失多日的太宰治。
太宰治看着面前有些迷茫的少年,轻声开口道:
“芥川君找到了。”
猫回来了。
“他自己回来的。”
“可能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被感染的吸血鬼,恢复神智的时间比别人延后了许多。他清醒过来后就直接跑去港黑请罪了……真是有他的风格呢。”
“嘛,港黑那群家伙怎么可能罚他,他刚回去没多久又被压着送去住院了。”
“毕竟是在死后被变成吸血鬼的,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不能奢求他全须全尾健健康康的。以芥川君的身体状况他能自己走回港黑已经很惊人了。”
敦跟着太宰来到了港黑的私人医院。
芥川病房前的人很多,大概都是来探病的。看到敦和太宰,守在病房前的樋口一叶用哭的通红的双眼瞪了他们一眼,但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她知道侦探社的人探病是首领允许的,没有什么理由拦着,便让开了挡着房门的身体。
敦见到芥川的第一眼眼泪就开始掉。芥川不是第一次见到人虎懦弱的样子,但这次是他第一次感到无措。
相顾无言,一个人沉默着不说话,一个人似是有千言万语但说不出口,一个劲儿的哭。
芥川略过敦先尊敬地喊了一声太宰,太宰难得面对他露出了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笑意,点了点头,又跑去和守在他旁边的中也吵嘴。芥川再次转头看向人虎。
芥川知道前辈的打闹实际上是在给年轻人留空间,不用去理会他们俩的意思。实际上芥川没有什么想对中岛敦说的。他当时做的事皆出自本心,从未后悔,也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但看到敦的表情,他察觉出人虎大概不是这样想。
给人虎造成心理负担并非他本意,但确实也是因为他。芥川眉头紧锁,如果人虎以后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变得对他束手束脚,会让他很困扰。
“芥川……”哭够了的人虎终于开口了,眼泪没有止住的迹象,带着哭腔的语气听起来可怜巴巴的。芥川想,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猫。
看来等人虎主动是不太可能了,芥川叹口气,刚准备站起身,还在和太宰“打情骂俏”的中也连忙过来搀扶他——其实没必要的,他身体还没弱到那个地步。这一幕映在敦眼里,让他更想哭了,总感觉现在眼前的芥川是一触即碎的镜花水月,可能他稍微说话大声一点就会像小美人鱼一样变成泡沫。
芥川站起来后依然沉默,目光往敦怀里抱着的东西扫视了一下,又看向他的眼睛。这算是一种默许,敦想。他在芥川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的靠近他,把怀里的东西抖开——一件黑色的大衣——披在了芥川身上。
“我洗过了……很干净的,不过有一些地方破损了,我也尽量补好了……”敦一遍小声说一边帮芥川把大衣领子整理好,确保不会让衣服掉下来。
敦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抓着领子的手越抓越紧。
这应该不是梦吧?
芥川的手轻轻覆上了敦指节用力到泛白的双手,像一片羽毛擦过皮肤,柔软得令人心痒痒。
“你想把在下的衣服给扯烂吗。”是以前他们之间会有的对话,但语气也是如他动作一般前所未有的轻。
极短的话语,却让他心里压着的那座大山轰然倒塌,敦胸腔里压抑的情绪猛的全部涌出,他不再忍着,紧紧拥抱了面前的人。
芥川还活着。
敦清晰的意识到。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血液欢快的在血管里流动。
力气有点大了,芥川觉得有些痛,但没说出来,只是回抱住了颤抖着身体的敦。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他们照旧过着以前的日子。
只有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知道,有什么东西还是不一样了。
敦在侦探社里忙着处理他的文书,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中岛先生!我是千代,就是上次委托找猫的千代!小伊……它又不见了!”
女孩的声音着急里透露着惊慌,敦连忙安抚她的情绪。
“你先别着急,猫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在家里叫了它好几声,它没有回应我,到处都找不到……啊!”
“发生什么事了!”听到电话对面的最后那一声惊叫,敦也不免得面露急色,激动地站了起来。
“没事……啊,对不起中岛先生,它刚刚应该只是躲起来睡觉了,现在出来了……很抱歉打扰了!”
原来只是一场乌龙。
敦瘫坐回椅子上,心下也不由得松了口气,面对女孩连连的道歉表示了谅解,便挂掉了电话。
他很能理解千代理奈的心情。
越是失而复得,人就越是容易患得患失。
敦已经不止一次在梦里大喊着芥川的名字醒来了。第一次的时候,他刚惊醒就拿起手机给芥川打电话,电话打过去两秒又自己挂掉了,他感觉自己像个神经病。
让敦没想到的是,电话刚挂掉没多久,那边居然打过来了。
“何事?”
电话里芥川的声音很平静,不像刚睡醒的样子。敦无语凝噎,这出院才几天,又加班工作了么?港黑也太没人性了,万恶的资本。
“没事……”敦打哈哈道:“不小心打错了,抱歉。”
“现在是半夜两点,你给谁打电话?怎么,侦探社现在也压榨员工加班了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敦嘟囔着:“挂掉了,晚安。”
那一天后半夜他难得睡的很安稳,不过后面好几天他还是经常从梦中惊醒。明明芥川回来前还没这么频繁的。
因为失而复得,所以他在患得患失。
在芥川回来后两人第一次的合作任务里,他们本来在正常的拌嘴吵架,吵着吵着芥川一道罗生门就刺过来。按以前,敦百分百能躲过去的,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没躲开,罗生门直接贯穿了他的肩膀。
连芥川都愣了一下,面带无措,又捂嘴掩饰情绪,淡淡的嘲讽了他一句:“是过的太安逸了吗,这种攻击都能被打中。”
敦没有生气,他甚至是有点开心。疼痛是个刻骨铭心的东西,在回忆里会变得越来越沉重,让人害怕,也能让人远离危险。他不是第一次被罗生门贯穿,那种痛感他真的在熟悉不过,所以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松口气。这是真的芥川,真的罗生门,真的很痛,也真的不是梦。
他知道自己的心理有点病态了,但是被噩梦折磨了太久太久,又让人怎么敢相信如今的情况到底是现实,还是一场美梦。
猫确实回来了,但人又很难去相信它是否是一场思念成疾带来的美梦。如果这是梦的话,那醒来后只会更加痛苦。
芥川难得没有加班,和银一起回了家。银不像他作息那么阴间,早早就睡了,留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想事情。
往常这个时候,他可能会去散散步——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爱好,也没有什么时间让他发展别的爱好。不过今天芥川连散步的心情也没有了,最近人虎的异常行为让他很在意。
第一次异常是他刚出院没多久,半夜打来的那通电话。虽然响了两秒就挂了,打过去后对方遮遮掩掩带着一丝心虚的声音让他很不爽。
如果忽略掉中间几次自己假装没发现的跟踪,第二次是在他们这段时间里唯一一次的合作任务里。他们一如既往的拌嘴吵架,在芥川一击罗生门捅过去时,敦确并没有及时躲开那击却直接穿过了敦的肩膀。在自己嘲讽完后,还没有生气,只是捂住了伤口,用异能治愈好了,脸上则是露出了松了一口气一般的表情。
这样的事情最近频繁发生,大概是那件事还是影响到了人虎。有些东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芥川不由得想到曾经听闻过的“丢猫效应”,他觉得人虎现在真的很像一只被他丢弃又捡回来的猫,从此不敢调皮捣蛋,变得粘人乖巧。但他还是喜欢以前猫眼睛里炯炯的光。
他知道中岛敦这些时候的异常行为无非就是对自己回来这件事感到不踏实,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罢了。原因是很简单,但怎么纠正回来是个难题。他不需要乖巧的猫咪,他需要的只是人虎。
秒针伴随着滴答的声音向前跑着。看着时钟里的时针指向数字一,芥川想,还是出门去散散步吧,也许凉风更能理清他的思路。
他刚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嗨,芥川……晚上好呀……”白发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知道自己此时说出的话有多离谱。
“我就是……路过,哈哈,没想到你还没睡啊。”
芥川沉默不语,盯着敦看,敦只想拔腿就跑。
他今晚又是从噩梦中惊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身体就自己行动了,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芥川家门口,甚至还穿着睡衣。
敲门是不可能敲门的,芥川在不在家都不一定呢,敦在芥川家门口自我反省了一会,刚准备走,谁料门就被打开了,跟着门内的人大眼瞪小眼,他尴尬的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芥川看着正在疯狂转移话题的人虎,在对方准备找借口开溜的时候,一把把他抓了进来。
“喂!芥川?!”
黑发青年不容拒绝的把少年拉进房间,在对方反应过来前就把他摁在了床上。
敦试图挣扎,却被芥川拥在了怀里。
“别吵,小银还在睡觉。”
哈?这家伙还知道自己妹妹还在家里,就敢做这种事情?敦愤愤的想。他们好歹也是宿敌耶,就不怕自己跟他打起来把房子打塌吗,虽然自己现在肯定不会跟他动手啦……
敦忽然意识到芥川可能就是吃准了这一点。芥川又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来自己对他态度的转变。
可恶啊,芥川这个混蛋……
怀里的人又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芥川稍微松开紧环住对方的胳膊,看着已经睡着的少年的脸。他眼下一片乌青,看来是很长时间没睡过好觉了,原本带着婴儿肥的脸也有些消瘦了,似乎在医院时就已经是这样。
他在开门看到敦的那一刻就想通了。不管是半夜打电话也好,跟踪他也好,现在直接上门来也好,都只是没有安全感而已,所以想听到他,想见到他,想在他身边。解决方法也相当简单,面对没有安全感的猫,陪着便是。
“理由你自己也清楚的吧?”
太宰治的话还回荡在他脑海里。
芥川怎会不清楚,当初太宰那一句话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情。
他的人生头十几年里,除了小银便只有太宰能让他执着,他也没想过刚二十便又多了一个中岛敦,还是很刻骨铭心的那种。一开始是恨,后来是讨厌中又带着一些复杂的感情,再后来,他就说不清了。他只知道,中岛敦身上有他想要追逐的东西,那是他不曾拥有,也不曾触碰过的,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那个东西就在那。
所以他和敦定下了六个月的约定。
他本是无心之犬,想要什么就会去抢夺,抢夺手段为杀戮,这是他十几年里唯一学会的东西。
但敦让他不要杀人。
如果一定要说出那个理由,芥川会说,人虎只能由他杀死。他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到,所以不可能让别人去杀了他。
在那之前,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敦醒过来后还愣了下神,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自己是昨晚被迫留宿在芥川家的。当回想起这点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还被芥川抱着。敦的脸是埋在芥川的胸口上的,他能清楚的听到隔着胸腔正在跳动的心脏。
莫大的安心感席卷全身,敦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心跳又去探芥川的呼吸。他的手臂还被芥川箍着,只能把脸凑上去。
芥川均匀的呼吸拍在敦的鼻尖,很温暖,暖的让泪腺都好像化了,眼泪一滴滴的从眼角跑出来。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实在是很奇妙,要是放在几个月之前,有人告诉他他会因为芥川活着而如此庆幸,他肯定会觉得那个人脑子有问题。
也许自己的脑子真的出问题了,敦想。
从芥川伴随着血色之花露出那笑容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不再只为活着而跳动。
他明白的太晚,没有人教过敦这些事 。而那时的悸动也在下一秒随着那个人一起离开。他本来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弄懂当时的感情了,是不懂,也是不敢懂。
但是芥川回来了,现在就躺在自己身边,真真切切的活着。
自己脑子肯定是出问题了,不然怎么解释胸腔里温暖溢满的浓烈感情——他喜欢上芥川了,从很久以前,而且现在意识到也不晚,因为芥川还活着。
忽然感受到身边人呼吸节奏出现了变化,敦眨眨眼,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又变得清晰,他对上了一双灰色的眼睛。
芥川龙之介刚醒,就看见凑到他面前的敦。两人几乎是鼻尖挨着鼻尖,距离极近。一睁眼就对上那双如晚霞一般美丽的眼睛,非常刺激。他很快注意到那双眼睛里还含着泪水,刚想询问中岛敦发生了什么,敦就猛的拉开和他的距离,挣开了他的手臂坐了起来。
“抱歉啊在你这叨扰了一晚上不过也是你自己拉我进来的哈哈哈哈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小镜花起来没看到我肯定会着急的你看我也没带手机什么的我先走了!”
敦一点没停顿的说了一大串话,边说边一气呵成的跳下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现在才算是彻底清醒了,清醒过来后昨晚发生的事情全部历历在目。其实真的没什么,搂在一块儿睡了一觉而已,两个大男人的谁也占不了谁便宜。想是这么想,毕竟才意识到自己对芥川抱有那种想法,不害羞是不可能的。
“人虎!”
关上房门的一刻,敦听到了芥川的呼喊,声音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什么,听不出来主人的情绪。敦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回侦探社,能让他一个人好好理一理情绪,并且思考一下他和芥川的关系应该怎么处理。
谁料刚转头,另一位芥川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银看着还穿着睡衣头发凌乱,明显是刚起不久中岛敦从自己兄长的房间里出来,愣在当场,想不明白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就睡了一觉,她哥和她哥的宿敌就滚到一张床睡了?
这事儿你要问中岛敦的话,这位当事人也懵的很呢。谁知道芥川昨晚发什么神经,偏偏敦暂时不想直接面对他,不然他也想好好问个为什么。
两个人还在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芥川从房间里出来了,看着懵逼的中岛敦和懵逼的银,先不由分说的抓住了中岛敦以免他逃跑,再转向芥川银说:“在下一会再和你解释。”
到最后敦也没有从芥川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当然他也没问。敦就这样被芥川按着在他家吃了早餐,换了芥川的常服,又被芥川亲自开车送到了侦探社楼下,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敦根本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不过坐在副驾看着开车的芥川的侧脸时,敦承认自己心里其实在窃喜,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就算只是坐着一句话都不说,都会让人忍不住感到开心甜蜜,尤其这个人还是芥川!
不管是敦还是芥川都是习惯早起的,现在时间还早,敦决定先在楼下的咖啡店坐一会。好好思考一下他和芥川的问题……哦还要借电话给小镜花报一下平安……
送完敦,芥川又折了回去接上银去港黑大楼。
银坐在后座,表情复杂,良久她才开口道:
“我这是要有嫂子了吗?”
芥川好像没想到银会问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并非如此,你误解了。”
“那哥哥和敦先生今天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人虎在那件事之后有点过于忧心在下,相比起曾经的人虎,现在小心翼翼的人虎更让人讨厌。在下只是跟他证明在下无事。”
啊,多么扯的理由,银想,如果是一般人怕是会觉得是哥哥在撒谎,是在隐瞒自己对对方的感情。但以银对芥川的了解,事实并非如此,他是真心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做出这些事,而不是有意隐瞒,他怕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对敦先生的感情。
实际上芥川回来后,患得患失的不单单只有敦一个,银自己也是。芥川回来后,银尽可能的减少了工作,这样只要哥哥回家,她就有时间一起回去,就算不回家,她也会在自己的工作结束后陪着芥川工作。
还有樋口一叶,简直把芥川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一样,虽然大多都是没必要的保护。只要芥川到了港黑,不出五分钟樋口就会出现在他身边。银能很明显的看出来,每次樋口看到芥川,都是一边松口气一边欣喜。
但是芥川只看到了敦。
并非不能解释,毕竟芥川和敦不在一个单位工作,平时相处的时间就少,所以刻意去增加和对方的相处时间也是很正常的。
但银对自己哥哥太了解了,如果真的如哥哥所说的那般讨厌敦先生,更有可能做的应该是在六月之约到来前,再不见他。拜托,谁会给自己讨厌的人特意做心理工作啊。
芥川分明是心疼了。
可惜他本人自己都不清楚,毕竟在感情方面,芥川一向愚钝。
千代小姐,最近还好吗。
我是侦探社的中岛敦,很抱歉当时在找猫时没帮上什么忙,不过猫能回来真的太好了。
您当时说,您的心情可能很难理解,其实我是可以理解的,但当时心里太痛苦了,所以回避和您谈起那个话题。
我也弄丢了一只猫,我毫无挽回的能力。明明曾经我也很讨厌他,没想到他的离开会在我心里留下那么深的伤口。不过好在,我和您一样幸运,您的猫回来的那天,我的猫也回来了。我总是在想,也许是您和您的猫给我带来的好运也说不定。
我最近和您一样有些患得患失,不过我会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的。
愿您安好。
愿猫也安好!
敦坐在一堆文书前,思考着和芥川有关的事。
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他后,有些欲望和想法就不受控制的冒出头来。谁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敦也想,非常想,如果换在以前的话他可能会把这份感情压在心底。可是在经历过了芥川死亡,以及今天早上芥川莫名奇妙的行为后,敦心里更加清楚,他喜欢芥川,非常喜欢,想和这个人在一起的喜欢,绝对不想因为自己的懦弱而错过对方的喜欢。
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他要追求芥川。
「我不曾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过,唯独对于没做的事,我总是追悔莫及。」
为了不让自己以后后悔,中岛敦决定去追求芥川。就算对方不喜欢自己,他也认了,至少他努力过不是吗?
而且,芥川也是有那么一点可能,是喜欢他的吧?
“敦君~~这个,帮我做了吧?”
敦的桌面上突然多出了一沓纸。
“太宰先生……请您自己完成工作……”
“真是不可爱呢敦君,这样吧,我们翘班去吃饭吧?”
“国木田先生知道的话肯定要生气的哦!”
“哎呀没关系……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在太宰治的威逼利诱下,他们俩还是溜出来了。
中岛敦稍微觉得有点愧疚,他暗暗下定决心下午的时候一定要把太宰先生一起拉回侦探社工作。
茶泡饭吃了一半,中岛敦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芥川打过来的,让敦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敦抬头瞄了一眼吃咖喱饭吃的正香的太宰治,犹豫要不要接。
太宰注意到了敦的眼神,瞥了一眼敦正在响铃的手机,问道:“芥川君的电话,不接吗?”
“太宰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哎呀你不仅犹豫接不接还要看我一眼,那肯定就是芥川君打来的啦,快接吧让我看看他找你做什么~”
看着太宰治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敦抿抿嘴唇,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终还是接了。
“我在侦探社楼下。”
电话刚接通,敦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对方一句话就劈头盖脸砸下来,让他愣在当场。
“下来,去吃饭。”
“哈?”
敦表示完全不明白芥川的意思,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旁边凑过来偷听的太宰治。太宰治心领神会,从敦的手中抽走了手机,放在自己耳边。
“喂?芥川君呐,是我。”
“嗯?敦君?在我旁边。”
“这样啊,行,地址在……”
“顺便一提,我有个问题问你,纯属个人好奇哈。”太宰治扫了一眼敦道:“你和敦君,交往了吗?”
没有。
太宰治知道答案,但他还是问了。
他早就知道敦喜欢芥川,可能比敦自己还要早。芥川君也非常好懂,他肯定是喜欢敦君的,只是大概率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今天太宰一见到敦君就知道他们之间可能有点进展了,但肯定还没有在一起,太宰在跟小镜花打探了情况后,决定推一把手。
“太宰先生!”
“并无,请不要误会。”
声音在太宰治两只耳朵边一左一右的想起,太宰先伸手按住了敦,又对电话那头的芥川说道:“嘛,是我弄错了,那没别的事先挂啦。”说罢,按掉了通话。
敦没法让太宰收回他已经说出的话,稍微冷静下来后也只能叹气。不过没过多久,他又小心翼翼的挪到太宰身边,欲言又止半天还是问出了口:“芥川他怎么回答您的呀……”
看着小脸微红的少年,太宰又起了坏心,开口就编:“他说你们正在交往哦。”反正都是迟早的事。
“诶!?”敦根本就没包什么希望,芥川今天的所作所为确实奇怪,但也不至于说是对他真的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太宰治这一番话着实让敦有些惊讶。
不会吧?交往?芥川是怎么想的?还是他自己梦游告白了?
千万个疑问汇聚在嘴边,敦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句话:“太宰先生你不会在骗我吧?”
只能说不愧是太宰治,自己的学生都猜到了事实,这个人还能面不改色的撒谎,就算敦用虎的听力也大概率听不出心跳有什么变化。他一胳膊搭上了敦的肩膀,拉进二人的距离,故作正经地同他分析:“怎么会呢敦君?芥川君给你打电话是为了带你去吃饭耶,这不是约会是什么?你早上是他送来的吧?哎呀真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们居然在一起了,真让我受伤……”
不是吧,芥川真这么说的?他们在交往?
怎么会有两个人在交往而当事人不知道的啊!
他本想和太宰再确认一下,一只手就猛的钳住敦的手腕,一把把他从座位上扯起来。
“离太宰先生远一点,人虎。”
“哟,吃醋了——”太宰治在起哄。
敦满头黑线,转头看了一眼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的芥川,又看了一眼看好戏的不正经前辈。什么吃醋啊,这家伙又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和太宰先生贴贴,就算真的要吃醋肯定也是“愚蠢的人虎居然敢靠近太宰先生”之类的原因啊!
“芥川?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并不想纠这个吃不吃醋的问题,只得赶紧切入正题。
“带你去吃饭。”
“可是我刚吃了茶泡饭。”
也许是因为大脑过度运载,在拒绝和委婉拒绝里,敦选择了唯一会切断他所有后路的回答。
“你才吃了半碗。”芥川视线扫过剩下那半碗茶泡饭。
“所以呢?”
“以你的饭量来说,这点饭根本就吃不饱。”
言下之意就我今天不跟你去吃饭就不行了呗!敦愤愤的想。
“所以说啊,我都在这吃了一半了,为什么还要跟你去吃饭啊,不麻烦吗?对吧太宰先生!”
“对嘛对嘛。”
太宰先生居然难得顺着自己的话给自己解围了,敦有点惊讶。
“芥川如果要吃的话就坐下来一起吃,顺便把单买了。”
敦早该知道太宰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放过看乐子的机会。在太宰说完后,敦只能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再由着芥川坐在自己旁边。
太宰仗着芥川有钱,又点了不少好吃又昂贵的小吃,这人真是,又看够了好戏又白嫖一顿午餐,稳赚不赔。不过确实是,不吃白不吃,反正事情都这样了。这么想着,敦又叫了好几份茶泡饭。
敦看不透芥川到底再想什么,好像真的只是带他吃饭一样,吃完饭把太宰和他送回侦探社又开车走了。
回侦探社后免不了被国木田骂了一顿。下午工作结束后,芥川又来了。
中岛敦本来打算和小镜花一起去买菜再回宿舍的,结果再楼下碰见了这两天见面频率有点过高的芥川龙之介。芥川很明显是在等他,见到他下来,身体便离开了靠着的车门,拉开副驾示意他上车。不过很快他也注意到了敦旁边的镜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又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不管是镜花还是敦都愣住了。镜花看看芥川又看看敦,敦用眼神表示自己没有跟芥川提前有约。
“咳咳……”芥川轻咳两声,来彰显一下存在感,也是在催促他俩快点过去。
“你过去吧……我就不去了。”镜花脸上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敦以为镜花是还对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便没有说什么。虽然觉得让小镜花晚上自己一个人吃不好,但他经过中午的事知道,他肯定犟不过芥川,毕竟芥川这个人不讲理。
望着二人上车,车子汇入车流,镜花边转身往宿舍方向走。
开玩笑,她可不想做电灯泡。
傻子都看得出来两个人互相对彼此的心意。
中岛敦本来以为芥川肯定会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说点什么的,但是芥川没有,他几乎是没怎么说话,倒是中岛敦自己一直在试图找话题。
什么啊这人,明明之前还反驳自己说他不是寡言的性格。这话不是很少吗!
其实敦自己也快绷不住了,他非常不适应两人之间这种莫名的和平,他倒是希望芥川和他吵一架,现在这看起来像约会的画面是怎么回事啊!
敦看着将牛排切好递到自己面前的芥川,抿抿唇,环顾了一下四周坐着的小情侣们,欲言又止。
芥川却像是没有一点不适,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敦还是开口了,现在这个气氛实在太奇怪。
“下午听樋口说这里的东西很好吃,带你来尝尝。”
靠……他们到昨天为止关系还是宿敌吧?怎么会有人带宿敌出来吃好吃的?敦心一横,反正他确实对芥川抱有一些不正当的想法,不如把话说开说直接一点。
“太宰先生说,你说我们在交往?”
“并无。”
果然如此,敦本来就没相信,只能说太宰治非常巧妙的抓住了一个暗恋中的人的心理——抱有不切实际的侥幸,才导致他的心态有所被影响到,不过就算这样说不通的地方还是太多了,敦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昨晚让我留宿你家,还带我吃中餐晚餐,还是在这样一个情侣餐厅?”
芥川一噎,似是才反应过来:“情侣餐厅?”
“是啊!你不知道吗……算了想想你都不可能知道这些。”敦捂着脸,想起芥川说的是樋口一叶告诉他的这个餐厅,想来是樋口小姐想暗示芥川能和她去约会才说的吧。不不不不对,芥川这个人怎么又搞错重点啊?重点不是为什么没交往还这样对他吗?
“所以我们没有交往?”敦再次发问。
“这种问题你自己应该也知道的吧?”
嘿,这人还反问他了。
“啊啊我当然知道了!”中岛敦似乎找到了一点和芥川吵架时的感觉,狠狠地用叉子插了一块牛排,泄愤似的塞进嘴里,边嚼边说。
“所以说才奇怪嘛!我们根本就没有交往,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嘛!”
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为什么当时要……救我?为什么现在又要对我那么好,给我心里留下了窃喜的空间?
他怎么可能不高兴啊,喜欢的人做出这么暧昧的行为。但越是高兴就越是害怕,不可能的希望才是最折磨人的。
“因为,你之前的状态很不对,是因为在下。”芥川放下手中的餐具,用灰色的眸子盯着敦,说出了让他没有预料到的回答。
“在下讨厌那样的你……比以前还讨厌。”
“你只是因为害怕在下再次消失,对吧。在下不喜欢这样的你,但在下现在又不能杀了你,所以只能多一点出现在你眼前,让你对在下回来的这个事实多些实感。”
芥川说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敦不发一语,只是一口一口地吃着东西。他不说话,芥川也不开口。
终于,敦咽下了最后一口食物,又把被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开了口。
“可是我喜欢你,芥川。”
对面的青年微微瞪大眼睛,好像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似的。
“我很喜欢你,大概很久之前的事了,想要追你的那种喜欢。所以不要再做这种事情,让我觉得我有机会好吗?”少年把脸埋在手里,闷闷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第一句告白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气。
芥川看着敦,忽然觉得他看起来非常单薄可怜,和四周的一切都无法融合,旁边的情侣们嬉笑打闹着,他流露出来的悲伤和孤独显得格格不入。
这并非他想要的。
“不需要你追在下。”芥川的声音依旧平稳而冷淡,听不出感情。
“在下说了我讨厌这个样子的人虎,不用你追在下,给我快点变回原本的你才是你需要为在下做的。”
“……哈?这算什么?这是答应我的表白了吗?”敦早知道芥川是个谜语人,但这种时候了说话就不能说清楚一点吗?
“喂,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
“然后呢,芥川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反正他的意思就是在我变成所谓以前那个人虎前,不会停止那些行为的,你别问了太宰先生,我也懵着呢。”
太宰都傻了,他知道芥川这孩子别扭,怎么会别扭成这个样子啊,敦都告白了居然没答应?他不在的四年里光跟中也学会怎么傲娇了吗?
不过……
“啊,芥川给我发消息了,我先下楼了!”
看着少年脸上并未漏出任何不满或者难过的表情,在提到那人时还带着些许兴奋和期待,太宰摸摸鼻子,事情也不算很糟糕吧,多少有点进展。
芥川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说“如果以前的人虎也喜欢在下的话,那就继续喜欢。”
会有人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告白做出这种反应吗?敦心里惴惴不安,又扑通乱跳。芥川不是那种会想看他笑话而故意吊着他的人,那么,其实芥川还是对他有感觉的吧?
一下楼,就看到芥川在楼下等着,他今天没有开车来,穿的也是日常服,可能因为少见他这个装扮,感觉比平时看上去要更加好看。
芥川一抬眼就看到少年一蹦一跳的跑过来,阳光照在他身上,但不晃眼,只觉得一股异样的暖流从胸腔流向咽喉,心脏变得有些奇怪。
他忽然觉得昨天敦告白的时候没看见对方的脸有点可惜。
“走吧。”芥川对敦说。
“好,今天去哪?”
“中原先生推荐的一个地方。”
“嗯嗯。”敦一边点头,一边悄悄又贴近了芥川,趁其不备,挽住了他的手臂。敦感受到身边的人身体僵了了一下,但并没有拒绝。
他又大胆的把手往下伸,轻轻碰了一下芥川的手,确定芥川没有抗拒,慢慢的牵住了他的手。
暗恋中的人都贱,就算给自己下一万个心里暗示,人家给自己一点甜头又会喜滋滋的凑上去。芥川没有给他更明确的答案,但他的行为在中岛敦看来几乎是默认了——毕竟自己的心意说的很明白了。
“港口黑手党游击队队长在追求武装侦探社新秀”的传闻在横滨不胫而走。
毕竟芥川并没有掩饰过自己的行程,只要稍微留心一点,就能知道他每天饭点都在侦探社楼下等中岛敦,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吃饭。
光凭这个可能还不会有多少人相信,直到一天有人在港黑内部论坛里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正是传言里的两位主角,两人在大街上并肩而行,手拉着手,举止亲密,俨然一副热恋中的小情侣的样子。
这是追到手了啊。
传闻又有了升级成绯闻的趋势。
当然,肯定有人是不信的,樋口一叶得知这个消息时,第一时间就是要去找侦探社问个明白。
还是芥川银按住了她。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有人是因为不可言说的感情,比如樋口一叶。有的人是觉得他们明明以前是宿敌,怎么可能这么自然的走到一起,比如中原中也。但不信又有什么办法,芥川龙之介天天跑到侦探社是事实,他们俩手拉手走在大街上也是事实,总不能抓奸在床才相信吧。
事到如今,他们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了。
银很高兴,敦是个很不错的嫂子,她又多了一个家人。而且敦不会对哥哥千依百顺,又向往平凡,多少能管着点他,也许他们家会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也说不定。
“敦君恭喜你啊,恋情成功了呢。”
太宰也很高兴,他磕了这么久的cp如今终于he了,他能不高兴吗。
他都想好两个人应该什么时候领证,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孩子的名字叫什么了……孩子最好是个女孩,男孩也行,但果然女孩更好,女孩软绵绵的又可爱,他帮忙带大的话也许会答应和他殉情。
看着太宰开心的样子,敦毫不留情的戳破了空气中洋溢着的泡泡。
“我还没有和芥川交往哦,太宰先生。”
“渣男!欺骗我的感情!”
“诶!?”
“渣男!你和芥川两个人都是渣男!气死我了!亏我以为我的cp终于he了,你居然告诉我你们还没交往!还我孩子!”
“什么孩子啊?”看着无理取闹的太宰,敦叹了一口气道:“你讲点理好不好太宰先生……告白没被回应的是我诶,我能做的都做了你还让我有什么办法?你应该去和芥川说这些,当事人都还没急呢。”
“你当然不急了!天知道我花了多久时间才把你们凑和到一起,就差临门一脚了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太宰眼珠子一转,又开始冒鬼点子:“这样把,我再最后帮你一把,周末我把芥川约到酒店,你就负责在房间里勾引他,色诱他,等生米煮成熟饭怎么都好说……”
“太宰先生你冷静一点!”
——
良久,太宰治从情绪激动变作了生无可恋,瘫倒在沙发上。
“你们到底是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我……我也不清楚其实,那天芥川的意思是说,以前的人虎也喜欢他的话,我就可以继续喜欢他……是这个意思吧。他既然不反感我喜欢,应该对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只是太突然了自己还懵着?我想给他时间慢慢想。”
敦手指绕了绕鬓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而且芥川能为了我的心情考虑,想多一点陪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告白我也告了,现在还能这样每天看到他,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
“哼哼,敦君,太天真了。”太宰治猛的坐直身子,摆出一副长辈样子开始说:“他有可能是故意吊着你,让你误会,等你以为他们已经是情侣的时候再无情的甩了你。到时候你哭唧唧的上去问为什么,他就会摆出一副冷酷的嘴脸说:‘少自作多情了人虎,我什么时候说过和你在一起了。’让你彻底无法翻身。”
眼见着中岛敦脸色越变越难看,太宰治连忙又往回找补:“害,我骗你的啦敦君。说实话芥川那孩子的想法有时候我都有点看不透,主要是他思维方式太奇怪了。他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但肯定不会抛弃你的。”
话说到这,国木田便催促他们去工作了。敦看着在和国木田独步扯皮的太宰,笑笑便走到了自己的工位上,而思绪又开始乱飘。
中岛敦先生:
你好。
感谢您对我们的关心。您的猫回来了我也替您感到高兴。您是很温柔的人,我想上天会庇护您和您的猫的。
很抱歉过了这么久才回复邮件,我最近太忙了。实不相瞒,小伊回来后就生病了,不吃东西。它性格不好,又怕生,不肯让医生靠近它,搞的我好头痛。
我一会还要去看它,我就不说太多了,希望它能平安。
千代理奈
“芥川?你没事吧?”
青年捂着嘴咳嗽,咳的很用力,好像连肺也要一通咳出来。敦有些担心,但又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轻拍芥川的背部,希望能帮他顺顺气。
“咳咳……在下无事。”
“你咳的那么厉害,怎么会没事……”敦忽然想到了什么,瞳孔猛的一缩,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你是不是……你船上不是说,你肺病缠身,命不久矣吗,你……”
“不是,你别担心……”
芥川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是敦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脑子里频频闪过芥川在船上攥着胸前的衣服,一脸对世间毫无留恋的样子。
他又要失去芥川了,再一次。
这个想法不停的冲撞在他脑海里,他几乎站不稳脚步。
“敦!”
芥川一声大喊把他从思维漩涡中拉出来,看着青年大喊了一句又忍不住咳了几声,敦感觉自己眼眶一下子开始发热。
最近好像爱哭过头了,他没由来的想。
任由少年扑到自己怀里哭泣,芥川如同上次一般只是回抱着敦。
他太迟钝,后知后觉才明白,那种只想让对方幸福快乐就好的感情名字叫做喜欢。好不容易明白过来,现在却更加因为那个感情而不敢过多触碰对方。明明之前打定主意为了让对方安心而多陪着他,现在又后悔做了那些,胸口传来的刺痛,提醒着他自己体内还有着一个定时炸弹。
他暂时给不出少年想要的承诺。
猫是胆小又容易应激的动物,频繁被主人抛弃可能会生病,可能会不再相信人类。如果你做不到承诺照顾一只猫一辈子,就别把它带回家。
敦已经没在哭了,但抱着芥川不愿意撒手。
“怎么办芥川……我觉得我没办法再失去你。”少年闷闷的声音传来,却如同重拳一般重重地锤着芥川龙之介的心脏。自己对怀里的这个少年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还要深,深得多。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早已陷入彼此的深渊。
羁绊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没人知道。芥川忽然很想笑,笑自己为何成为了如此懦弱的人。
他用力回抱住敦。
现在还不可以说。
芥川把敦送回了侦探社。敦哭的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镜花看到后差点直接提刀过来,敦拦着了她。芥川看着敦和镜花上楼的背影,下了一个决定,开车返回了港黑。
“中也先生。”
“嗯?有什么事吗,芥川?”中原中也看向芥川,不由得奇怪。整个下午芥川的状态都怪怪的,非常少见,能让芥川这种人在工作里分心,究竟是什么事?中午他出去了一趟,大概还是去找侦探社的老虎吧。中也突然想起了之前听说的传闻,难道说,芥川告白被拒绝了吗?
“在下想在近期去复诊,希望中也先生能帮忙调动一下工作,安排出时间。”
中原中也震惊。
“你早该去了!”
天知道芥川龙之介曾经有多么糟蹋自己的身体,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在太宰离开后更甚,偏偏谁说都不听。明眼人都瞧得出他那个肺早就破破烂烂必须去医治,但芥川就是死活不去,觉得看病浪费时间。实际上对于港口黑手党来说,本来就是游走在生死边缘,活一天赚一天,所以他自己不愿意去的话,确实也没谁能拦着他。
在天人五衰事件结束芥川回港黑时,身体情况糟糕到了极点,也是无力反抗才被送往了医院。但原本是要至少住院半个月的,在芥川龙之介的强烈要求下也仅仅住了三天。
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芥川居然主动要求去看病?
他中午也就是去了一趟……等下,莫非是爱情的滋润,让号称无心之犬的芥川终于懂得珍惜生命了?
看来让他谈恋爱不是坏事。
“我会给你安排的,放心吧。”中原中也欣慰的拍了拍芥川的肩膀。
中岛敦抱着一只猫走进了宠物医院。
可能是因为换了环境导致应激,这只猫趁着主人和医生不注意的时候跑了出来。敦受委托把猫抓回来。
最近的找猫委托还真的多呢,他想。
他刚迈进宠物医院的门,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千代理奈。千代理奈也看到了他,强撑着笑容跟他打了个招呼,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身前的笼子。
敦把猫交给主人,就走到了千代理奈身边。他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一只猫缩在笼子的最里面,他在照片里见过这只猫,正是千代小姐家的小伊。
千代理奈揉了揉眼睛,声音有点沙哑,听上去像哭了很久:“小伊一直是不太亲人的猫,送过来之后变得特别狂躁,根本就不让医生碰,医生也没法给它做检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没让自己哭出来。“现在好像连我也不搭理了,它应该对我是很失望了吧。”
中岛敦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没有说话,转头看向那只黑白色的猫咪。
“小伊?”千代理奈又呼唤了一次。
忽然间,一直无动于衷的小伊动了起来,它慢慢的站了起来,又一点一点的走向笼子口。每下一步,都小心又缓慢,但又非常坚定。
在小伊站起来那一刻,千代理奈的手就紧紧扣住了笼子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死死的盯着小猫的动作。
终于,小伊隔着笼子,蹭了一下千代理奈的手,柔软的毛触碰到手的那一刻,女孩直接落下泪来。
“千代小姐。”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中岛敦突然开口,他注视着女孩迷茫的眼睛,坚定的说:“小伊一定会康复的。”
一定。
芥川龙之介有两天没来找中岛敦了。
港黑毕竟忙嘛,芥川怎么可能每天有空。中岛敦胳膊支在窗台上,两手托着脸,看着窗外的人和景,暗暗地想。听说之前他身体还没休息好,便没让芥川出外勤,工作也只是坐办公室,现在身体恢复好了,又开始给他安排外勤任务了。
但他那个身体真的算是恢复好了吗?敦又皱起眉,想起来前几天芥川还在猛烈的咳嗽,不由得有点担心。其实芥川以前也咳,但敦没想过那么多,知道芥川实际上肺病病的很严重后,芥川每一次咳嗽也都揪着敦的心。
“等人呢?”
不知道刚在哪解决了午饭的太宰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笑着打趣他:“阿敦你好像那个盼着情郎的陷入恋爱的少女啊。”
“才没有在等芥川!”敦反驳道。
“哎刚刚我有提起芥川吗?”
“太宰先生!”
太宰治轻笑几声,不再逗弄敦:“好啦好啦,芥川君的话这几天好像是有任务在身,不用太担心啦。”
这是敦早就猜到的,他没什么其他反应,只是又失神的望着窗外。
只是两天不见,他又开始觉得难受了,好想现在就能看到那个人,好想现在就拥抱住那个人。出外勤真的不会有什么危险吗?芥川会不会受伤呢?
如果到今天晚上再见不着芥川,敦觉得自己会忍不住去他家找他。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一时竟分不清是谁的手机。敦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的手机同时在响。
敦掏出自己的手机一看,是陌生号码,他接起电话,对面传来了焦急的女声。
“敦先生!我是银……”
不知道为什么,敦有很不好的预感。他抬头看了一眼同样接起电话的太宰,太宰此时脸上也收起了笑容,难得严肃起来。
手机那边的银紧接着说。
“哥哥……他出事了!”
敦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全身血液好像都凉了,只有头在发晕。
本来只是一个难度并不是很高外勤任务而已。
原本应该这样。
在去往医院的出租车上,敦听着太宰跟他解释事情经过。他看着太宰的嘴一张一合,大脑好像过载一般,他听不懂从太宰嘴里发出的他本应该很熟悉的每个音节。
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外勤任务,芥川身体并未痊愈,港黑还是惜才的,根本不会安排什么太难的任务,只是抓回几个叛徒而已,那几个叛徒根本就没有异能,这对芥川来说小菜一碟。
实际上,mafia对于叛徒是格杀勿论的,只是芥川还有不杀人的约定在身上,所以是抓回港黑由港黑处理。
但还是出了意外。
这些叛徒是敌对组织有意诱导叛逃的,为了就是引出芥川来抓他们。这根本就是一场针对芥川的陷阱。
他们直接使用了毒气。那不是一般的毒气,而是特殊的异能攻击。趁着芥川追击叛徒进入了狭小的仓库后,攻击了芥川。
芥川的反应过来后就马上使用了天魔缠铠掩住了口鼻,可惜还是吸入了一点毒气,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对肺部本来就不好的芥川是致命的。
即使如此,芥川还是很好的完成了任务,不仅抓住了所有叛徒,也逮住了埋伏他的人,但在等到支援赶到后,就撑不住了,被紧急送到了医院。
其实按理来说,港黑的人出事跟武侦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没有理由通知太宰治和中岛敦,但偏偏,芥川这个人要是伤情严重到完全失去行动能力都还好说,他却是在迷迷糊糊中还存着这一丝意识,抗拒着医生给他治疗。但如果继续拖下去,芥川死亡的风险只会更高。
所以中原中也第一个就想到了太宰治,而银想到了中岛敦,希望他们有办法让芥川乖乖配合治疗。
敦和太宰一到医院,就看见走廊里坐在病床上的芥川。像一只穷途末路的野兽,弓起脊背,露出獠牙,罗生门在他四周张牙舞爪,大有要把靠近的人全部撕碎的架势。
太宰治当即就走上前去,黑兽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来,当然有人间失格的存在,罗生门是伤害不到太宰治的。在罗生门消失的那一刻,敦也紧跟着上前,用力的抱住了芥川。
……
“猫?”
芥川看着自己面前身上有漂亮的黑色条纹的猫。
小猫完全不怕他一样,走上前蹭了蹭他的腿。芥川摸了摸身上,并没有什么吃的。小猫好像也并不是为了吃的,芥川蹲下摸了摸它,它就满足地打起了呼。
不过芥川并不是多么有爱心的人士,随便摸了几下就站起来决定离开。
小猫也站起来紧跟着他的脚步。
“别跟着在下。”
小猫歪歪头,又蹭蹭他的腿。
“在下不能把你带回家,在下迟早是要离开的。”
离开?去哪里呢?
奇怪的想法突然在脑海里出现,芥川愣住了。
忽然,有个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身白衣,黑发如瀑,是银。
“哥哥,这只猫很喜欢你呢,不带回家吗?”
银的声音非常虚幻,说不上来是在他耳边响起的 还是直接出现在他脑子里的。
“在下迟早都是要离开的,带走了也迟早要丢下它。”
银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身影逐渐变得模糊,又变成了太宰治的样子。芥川隐约觉得不对,但是却触摸不到答案。
太宰治一身黑衣,左眼缠着绷带,眼睛里却带着从未见过的温柔,把虎皮小猫抱了起来,一下一下地抚摸它的皮毛。芥川看着太宰和小猫的亲昵互动,却有些不舒服。
“芥川,你很喜欢它吧。”
太宰突然开口,声音和银的一样虚幻。
“不把它带走吗?你想和它在一起的吧?”
“在下是要离开的。”芥川说。
去哪里?
他有个地方要去,有个人在等他。
太宰看了他一眼,也变得模糊消失了。不,与其说是消失,不如说是变成了白色,只是在这白茫茫的虚幻世界里,看起来像消失了。
那个白色的身影是一个同芥川差不多高的少年,但好像看不清脸。这是谁来着?芥川想不起来,却觉得自己同他应该认识的。
“这只猫,很像我吧?”少年笑着说。
“没有。”芥川下意识反驳。
“抱去给小镜花看看吧?”他忽略了芥川并不算很好的态度,依然笑着。
“这不是在下的猫。”
他看见了少年的眼睛,紫金色的眸子里带着一点哀伤,于是剩下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在下不能养它,在下迟早要离开的,不如一开始就给它自由。”芥川解释道,但是为什么要同这个人解释呢?
“可是它离不开你。”少年认真地注视着他。“离开你,它就不会再跟任何人回家了。”
“那总比得到了又失去的好。”
“是啊……也许是吧。”少年笑了。“但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失去的。”
“如果你要离开的话,就把它一起带走吧。”
芥川惊醒了。
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耳鸣的厉害,但能听到一些仪器的滴滴声。身体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只有脸上带着呼吸机。
自己在医院,他想。
感觉,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耳鸣终于消失了,他抬手将脸上的呼吸机扯了下来。撩起被子坐了起来。然后才注意到自己床边还有一个毛茸茸的白脑袋。敦伏在他床边,睡着了,身上披着芥川的黑外套。
他是不是对在下的外套有什么奇怪的执念,芥川想。
“哦呀芥川,你醒啦。”
听到这话,芥川猛的抬头,就看到了吊儿郎当地靠在门边的太宰。
“太宰先生!”
“嘘!”太宰把食指竖在嘴上示意芥川安静。“敦君可是整整两天没睡过觉了,你就让他多睡一会吧。”
芥川龙之介昏迷了两天。
“当时埋伏你的异能者实际有两人,毒气只是表面上浅显的那个,还有一个是制造幻觉的异能者,所以才会让你在失去意识后陷入了狂躁的状态。”
那个奇怪的梦也是幻觉吗?芥川沉默的听着。
“哇当时敦扑上去抱住你后,你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实在太感人了。”太宰作抹泪状,又继续说:“这次真的是很危险呢,不过万幸的是并没有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害,而且这次做了更系统的检查,你的肺在变成吸血鬼后就有所恢复,好好治疗一段时间就可以完全康复啦,不过老病根加上这次的袭击,你的咳疾怕是要留一辈子了。”
吸血鬼化后人的身体强度和敏捷度都会增强,虽然恢复成了人,但还是继承了部分身体强化,因此因祸得福,让原本的肺病不再那么严重。
咳疾什么的,对芥川来说不算什么,相比起病死,这个结果好多了。他又看向了还在熟睡的敦,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做那么多事就是不想因为自己事再对敦造成什么影响,结果还是变成了这样。
太宰看着黑发青年眼睛里透露出一些心疼,无奈的笑了。
“勇敢一点吧芥川君。我答应赋予你生存的意义里可不包括那些。你知道在你昏迷的时候,敦和我说过什么吗?”
太宰回忆起了坐在病床旁边,笑的令人心疼的敦。
“太宰先生,你知道刚听到芥川有危险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彼时芥川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敦还能有心思跟太宰聊。
太宰没有回复,敦也没希望他说什么,自顾自的说下去:“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上天那么残酷的又要从我身边把他带走,我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从一开始就不要让他回来就好了,如果他死在那艘船上就好了,也许我还能自欺欺人的正常生活,至少不会像现在,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却又要失去他。”
太宰说到这里到这里,芥川一愣,心脏微微揪紧。
看着芥川的反应,太宰顿了一下,又继续回忆。
“我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太可怕了太宰先生。”敦抬起头,同时一滴泪落下。“比再一次失去他更可怕的是,有些东西一开始就不会再发生。我不应该那样想的,就算只是一段时间,那也应该是上天送我的一份礼物,人实在是很容易贪心,不管我和他未来如何,我已经赚了。”
“有些东西是无法失去的。”
和梦中一样的话语敲打着芥川的心。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芥川?不要在让我失望了哦。”太宰落下这句话就走出了病房。留下芥川和在二人对话间刚刚醒来的敦。
“芥川……你醒啦!”敦猛的清醒,直接顺势抱住了他的腰,头埋在芥川的肚子里。“我担心死了……我真的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这次,说什么也要好好住院一段时间!”少年抬起头,明亮的双眼注视着芥川的眼睛。“我已经跟太宰先生他们说好了,这次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一直到你完全康复为止……”
听着少年喋喋不休地叨念着复健计划,芥川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止到在下康复,你愿意以后每一天都监督在下的身体健康吗?”
中岛敦愣住了,良久,他才反应过来芥川说的这话是什么含义,于是直接弹起来搂住了芥川的脖子,放声大哭。
“你也太别扭了芥川!笨蛋吗!”
“小伊已经回复健康了吗?太好了,我就说它肯定会好起来的。”
看着接了个电话后,心情明显变好的敦,芥川便询问他:“是有什么好事吗?”
敦想想最近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想想千代小姐的小猫小伊黑白色的毛发,觉得小伊和芥川实在是太像了。
于是他把所有跟千代小姐和小伊有关的事跟芥川说了。
“你把在下当成猫了吗?”
“也可以这么说?毕竟感觉太相似,我真的和千代小姐共情了。”
“哼……果然你是猫才对。”芥川想起来当时仿若被丢弃的流浪猫一样的敦。
“什么?”
“没什么。等在下康复,也许可以去看看。”
也许他们都只是胆小的猫,因为被丢弃过很多次而变得害怕离别。不过没关系,他们彼此永远不会抛弃对方,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太中】此刻无声 12
*首领宰x干部chu 私设一箩筐
*一个互阴又互宠的冷色调故事
Episode12
太宰治从不觉得自己会适合当一个首领。
然而不合适归不合适,如果说他这个首领当得要比上任首领、那个黑心医生在这个位子上时更加得心应手那么一点点——要达成这种目标,他还是自认没什么难度的。毕竟在过去那段他尚未加入黑手党的时间里,他跟在整天累出一副虚脱脸的森鸥外身边,看总是挂着黑眼圈的无德医生忙里忙外,每天惦记的都是旧部的信任、情报的来源、还有维持组织活动的金钱,硬生生从“死亡外科医生”活成了一个十分无趣的大人,比之前顶着一个单纯医生名头游走在里世界时要无趣上百倍。
所以那时才十五岁的太...
*首领宰x干部chu 私设一箩筐
*一个互阴又互宠的冷色调故事
Episode12
太宰治从不觉得自己会适合当一个首领。
然而不合适归不合适,如果说他这个首领当得要比上任首领、那个黑心医生在这个位子上时更加得心应手那么一点点——要达成这种目标,他还是自认没什么难度的。毕竟在过去那段他尚未加入黑手党的时间里,他跟在整天累出一副虚脱脸的森鸥外身边,看总是挂着黑眼圈的无德医生忙里忙外,每天惦记的都是旧部的信任、情报的来源、还有维持组织活动的金钱,硬生生从“死亡外科医生”活成了一个十分无趣的大人,比之前顶着一个单纯医生名头游走在里世界时要无趣上百倍。
所以那时才十五岁的太宰治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就是翘起嘴角露出一副刻薄面孔,凉飕飕地说一两句毒舌话戳大叔的心窝,然后再用少年人天然流露的无辜神色来装傻蒙混过去。听到自己的嘲讽时森鸥外心里会想什么他不得而知,应该轻易就能看出那些幼稚的小伎俩吧,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了——
反正他觉得自己就是因为以前幸灾乐祸过多,所以才有了现在这种的报应。
不到半天,区区七八个小时,究竟最高纪录能有多少件事情像遭遇了连环车祸一样惨烈地撞在一起、通通拥堵到可以做决策解决它们的人眼前呢?
通往港口的海湾大道上一片狼藉,翻起的碎石和断裂的护栏横七竖八拦在路中间,统一身着黑西装、戴着黑墨镜的基层下属们正在用他们的最快速度,训练有素地清理着路面;而造成这一切混乱的原因,他们的最高干部中原先生现在已经安静了下来,阻止了这场暴走的首领将他带到了公路边稍显僻静的位置。另外还有一群中层管理人员在这时匆匆赶到,围在这位的身后等着汇报来自各方的消息,但被太宰治没什么耐性地一抬手,通通撵走了,只留下了一直跟在中也身边的小助理——小助理战战兢兢的,觉着自己可能是最近走水逆,被此刻任谁都能看出神色不愉的“暴君”抽了他的死亡签。
这小助理是夏天时候才被中也提到身边的新人,也是个不大靠谱的小年轻,但胜在细心。中原中也觉得需要一个人管理下自己公私两方的琐事,有时候忙起来这小助理和中也在一起的时间比太宰治和中也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太宰治明里暗里撺掇中原中也踢掉他好多次,都被看穿小心思所以没成功,而眼下特殊时刻,也只能捏着鼻子把人留下了,因为他需要了解过去一小时内最确切的情报。
当然,大部分时间也用不着这年轻人开口,老老实实当块背景板就好。
一向做为制动器的“人间失格”却引发了场上情况的突变,在最初一瞬间的震惊和心里各种滋味混杂之后,太宰治迅速回过神来,压下了心里因此而不断起伏的万千心绪。港口黑手党两根支柱,现在被人封住了一根,他却还没撞坏脑子,因此十分清楚像什么“趁虚而入”,或者“趁中也失忆灌输给他强制性思想、将这张‘白纸’染上属于自己的颜色”这种的心思都是扯淡——大脑是人体最精密的器官,又不是随便就能一键格式化的磁盘,一时的忘记不代表永久,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掩耳盗铃般视作未发生,他还没那么目光短浅地给自己留下一个定时炸弹。
虽然……“完全染上自己的颜色”这种想法,的确非常诱人就是了。
就好像神话中宙斯交给潘多拉的那个魔盒。
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冒出头,幸而太宰治一心二用的技巧炉火纯青,能够一边镇压着脑子里那些联翩浮想,一边还能神色如常地扶着中原中也的肩膀,略微垂下头对视上那双茫然的冰蓝色眼睛,低声问他:“还记得我是谁吗?”
受持续时长接近十五分钟的“污浊”模式影响,中原中也此刻的状态实在是很糟糕。他脚下踉跄了一步,但扳住自己肩胛的手臂及时撑住了他向前倾倒的势头,等他站稳之后,才慢慢让他靠在左边肩膀上。
中原中也的小半张脸都埋在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领子里,这姿势太密切了,他幅度不大地挣扎了下,脑子里同样一片混沌,理了半天像是被猫爪玩弄后的毛线团一样的头绪,结果只理出了一个要避免和对方——和人类的亲密接触的意识。可这个透着一点熟悉香味的怀抱又太熟悉了,他自觉自己应该认识这个人,但是……
不行,完全记不起来。
疲惫、刺痛和空白一同袭击着中原中也的大脑。他困顿不堪,几乎睁不开眼睛,就连意识也在一段段逐渐消失,好像即将陷入“污浊”后所带来的沉睡里。
而在意识完全消失的最后一刻,他脑海中再无所有,只剩下了那片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的、青黑色的黑暗。
“……你……是……”回归了最初诞生时记忆的“神明”靠在有着熟悉味道的人类的怀抱里,密而直的睫毛缓缓地、一点点地垂下,耳朵上还扣着今早他出门时,对着镜子暗自骚包而扣上的一枚暗红色宝石耳钉。
而嘴里则说着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话。
“……谁……?”
太宰治轻轻闭了闭眼。
一股鬼影似的火气在这瞬间突然毫无道理地暴涨,好像他遭到了什么不能饶恕的冒犯——但紧接着他自己就反应过来,把这种“被遗忘的不爽”迁怒到被迫失忆的病人身上实在是很没意思,也没有任何用处,只好哽着这口气作罢,转而任性地把一切亟待清算的新账烂账都不由分说,一股脑算到罪魁祸首的头上。
于是再睁开眼之后,年轻英俊的黑手党首领重新挂上了日常里一贯的冷淡神色,怀里的人已经飞快睡熟了。太宰治维持着这个有些僵硬的姿势没有动,沉默片刻后,他头也不回地开口,命令内容已经精简到了一个字:“说。”
被点名的小助理一个激灵挺直了脊背:“是!那个,中原先生在上午十点半准时抵达港口后,就按照预定安排,组织港口这边的小高层开了一周例会。会议上中原先生所过目的所有事项我记录在了工作日志上,请您过目。”
他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A6开本大小的黑皮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后递到首领眼前;太宰治左手揽着向前倒在他肩上昏睡的“神明大人”,腾出右手拿过那个小本,自上而下飞快浏览了一遍上面内容,浅浅皱起眉:“失踪调查是怎么回事?”
他扫了眼下面简略化的备注,略微眯起眼,脸上冰霜一样的神色稍显缓解,转而若有所思起来:“那个‘灰脸’,居然去自首了?”
小助理瞥了一眼,忙细声细气解释:“听说是这样。一开始这是负责人之一山崎先生提出来的异常之一,并且似乎‘灰脸’并不是第一例,所以中原先生让人去确认消息的来源真实性,行动快的话,港口那边的人今晚应该就能向中原先生汇报了。可现在……”
他嗫嚅着看了昏睡中的昔日上司一眼,刚才中原中也的一切变化他都看在眼里,眼圈忽然就红了。
太宰治原本在沉思,回过神看到眼前这可能刚成年的小年轻居然眼眶都红了,顿时冷冰冰一挑眉,凉飕飕道:“所以我说,中也平时对你们好得过了头,所以才把你们一个个都惯出各种臭毛病。中也现在睡着,你哭给谁看,我吗?”
大家私下里“暴君”的称呼不是白叫的,小助理顿时绷紧了脖颈后那条线,一点动静不敢出了。
太宰治面无表情看了他两秒,继而就转开了视线。年轻的首领垂下眼,无意一样捞起中也垂在身边的手,上面常年戴着的手套不翼而飞,他一根根揉捏着有点破皮开裂的手指,缓慢摩挲了几下后,忽然问道:“突然被围袭又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么多人,就没一个提前发觉?”
小助理嘴里发苦:“十分抱歉,首领。但中原先生是突然自己出去的,好像是从窗户看到了谁,于是匆匆追了出去,并没有允许我们跟上来。”
“看到了‘谁’?”
“是的,中原先生原本在和我们交代继续追究一个粗心搞错订单的合作方的事情,但忽然就中断了吩咐,看向了窗外,随后他就拎起外套出门了,让我们留下继续和合作方沟通。”
太宰治的眸光倏地一凝。
对了……在中也昏迷前,说了“首领”。
那绝不是在叫他,如果他没猜错,中也那时想要说的人是森鸥外。他当时还在心惊中也怎么会突然提起,还是用那样一副从哪里知道了什么的表情……
……原来如此,是遇见了什么人,然后得知了一些内情。
那么看到的人的是谁呢?会让中也认定他手中会有此事的相关线索,但这个人一定很不好碰面,甚至会让中也感觉到警惕,所以中也才会在看见那人身影的一刹那怀着诧异追出去。
不好碰面、有一定警惕但并没有过多敌意、而且手上可能会有一些有关四年前事件的线索。太宰治沉吟片刻。能让中也如此对待的……这样的人,翻遍整个横滨,数量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他觉得他猜到那人是谁了。
小助理还在接着解释事发经过:“具体情况并没有人看见,我们是听到中原先生发出的巨大响动,吃惊之余才赶忙追出去,但到了现场,就发现中原先生已经是……已经是暴走状态了,周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陌生敌人,都持有武装,据估计,应该是在中原先生谈话时忽然出现,将中原先生包围了起来。”
“也就是说,那群老鼠的计划就是要趁着另一方的时间差,将Q放到了包围圈里,让中也的大范围攻击扫到了Q,以达成异能发动的条件……吗。”
太宰治垂着眼睛,轻轻笑了声:“真是,被摆了一道啊。”
那时候,那个人对中也说了什么呢?
一定和他想要说的不是一件事,应该也不是什么不利于他的“证词”,甚至可能只是一点极少的只言片语,否则中也不会是那种急于想要对他说什么的、有些疑惑的倾诉表情。
「……首领!」
「太宰,我……」
中也在那个时候,想要对他说的又是什么呢?在极度的混乱之中,仍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那么痛苦之下,也想要第一时间告诉他的事情。
真想知道啊。
太宰治面无表情。
说起来,这个忽然失忆的机制,看来是因为自己的异能发动才扣上了最后一环……那只老鼠,看来在东躲西藏的这几年里,确实是做了不少无聊至极的实验。
港口黑手党的年轻首领就这样一动不动、也没新命令地枯站了两分钟。陪他一起站在十月深秋肆虐寒风中的小助理身体僵硬,攥在手中的手机因为想要现在联系到两位上司的各方来电而在不停歇地疯狂震动着,他怀疑自己简直是拿了个什么奇怪的情趣玩具在手里……就这样又过了几分钟,手机都已经开始发烫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声询问:“……首领?”
太宰治终于回神。
“……医疗班。”
那些让人头疼的复杂博弈在脑海都只是一瞬而过的事情,太宰治面上没有显露一丝端倪。听到那有点胆小的新人助理出声,他只是顿了顿后就轻描淡写转了话题,抬起头,目光遥遥落在旁边港口向海面延伸的远处,落在海天相接的那一线上。
东京湾的海面上乌云压顶,大块阴云的边缘处却透着一丝耀眼阳光的边,光线凝成一注漏出来,与乌云和不安分起浪潮的海面交错出极鲜明的对比,好像传说里那些神衹降临的现场。
太宰治幽幽端详了片刻。
半晌后,他才缓缓低声说道:“叫医疗班直接到我公寓来。”
一直神经紧绷着的小助理听到这句话,不动声色松了口气,干脆应下后就走到一边,开始接打电话,以及安排各种事情去了。
……
横滨降下了今年的初雪。
虽然说已经在十月的尾巴上,即将进入十一月,但今年的雪还是来得要比往年早,社交网络上到处都是“提早入冬”的话题和各路无聊人士针对略微反常天气的危言耸听,每天都有一百八十个版本在网上流传,然而大家说完后一退账号,还是要顶着寒风、裹紧大衣围巾痛苦出门,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迎着冷霜飞雪,眼含热泪。
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里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景象,差不多每天早晨都有快要迟到的人呵着热气跺着脚一路冲进来打卡,然后放松往工位上一坐,第一件事就是拿起自己的杯子去茶水间冲杯热咖啡;除此之外的变化大概就只有最高干部中原先生和行动部部长芥川龙之介一同请了假,归期不定,每天需要这两位审批的工作由副手们分担了,实在没权解决的就拿去给尾崎红叶和梶井基次郎两位前辈的办公室代为批阅。大家纷纷议论这两位会不会是染上了最近很厉害的流感,有些脑筋灵活的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拎着东西去上司家里探望,真正知道缘由的人反而三缄其口,被勒令封闭了消息。
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首领圈养的黑色恶犬,曾经大名鼎鼎的“双黑”之一——现在被人为地封住了一口凶恶的獠牙。
记忆层面上,暂时从家犬变为了野犬。
不知道是不是巨大刺激的原因,中原中也这一次的昏睡格外长久,蜷缩在柔软的鸭绒被里睡了一天一夜还没有要醒的意思。医疗班在第一时间来到首领的公寓——哦,其实是中原中也的,那套包括上下两层的全层住宅,太宰那套不幸被毁的房子还没重装完毕——为昏睡的干部做了详尽的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
昏睡缘于“污浊”引起的超负荷,使用仪器对脑部进行了检查,同样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医疗班和后面赶来的异能研究专家交流了意见,最后对首领报告了他们的讨论结果:他们一致认为这场失忆是因为三种异能同时交错、且其中一种异能效果为强制性清除所造成的一时性记忆紊乱。记忆恢复是肯定会恢复的,而且这种刺激性所导致的失忆也不会完全把记忆清成一片空白,应该还会留下不少片段式的碎片记忆。
至于后续,例如如何恢复、何时恢复……那就要撞一撞运气了。
这通说明和解决意见可以说全是空话,医疗班和几位专家惴惴不安,好在他们的首领看上去对中原先生何时会恢复记忆并不大在意,又正在听一通来自警视厅国木田警部针对两名警员擅闯黑手党总部一事的交涉电话,因此听到他们说只需要静养等人自己醒来后就摆手让他们离开了,意外没有多发表什么难为他们的意见。
于是这样的状况又维持了两天。
要处理的事情山一样堆到了太宰治面前。经和国木田的情报确认以及中原中也那日命令下去的调查反馈,两者都证明了最近整个横滨地区的犯罪量锐减,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有个位列重点名单上的危险人士痛哭流涕跑去自首。
本该对此乐见其成的国木田警部却十分严肃,认为该抓的嫌犯要抓,但造成这样的事件、“洗脑”了那些犯人的团体同样存在着一定危险性——这种能力今天是用于嫌犯,明天呢?明天对准了普通民众、对准了他们警视厅、甚至要准备对那些重要人物下手,又该怎么办?
据说港口黑手党的年轻首领在忙得头痛时听到了这番“要合作”的理由,眨着眼睛呆了半晌,然后捂着肚子笑起来,笑完之后和身边人悠悠感慨说不愧是国木田君啊……警视厅能招收这样一个人进去做警部,真是他们警方的福音。
事情至此,哪怕两方都不是很情愿,也要不得不再度共同调查此事。何况国木田独步知道,他手下的新人中岛敦和黑手党的芥川龙之介被卷入了同一起事件、现在下落不明的事也是板上钉钉。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敦是在调查某个隐蔽事件时失踪的,而这方面,港口黑手党有着不容置疑的情报量……所以就算是为了敦的安全,他们眼下也不能对合作这件事提出反对票。
一切都好像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着。
而在这期间,中原中也曾短暂地醒来过一次。正巧那时太宰治在楼下的客厅里和一众得力部下商议下一步行动,尾崎红叶、广津柳浪、梶井基次郎都在,用上了客厅里超大尺寸的弧面电视,几人正在沙发上坐了一圈,对着放到电视上播映的那家酒店里走廊上的监控录像仔细分析——酒店负责人听说那位芥川龙之介居然在自己地盘上丢了,吓得冷汗都出了好几身,忙不迭亲自送来了完整的高清录像。
结果分析到一半时,只听见二楼的卧室传来“轰”一声巨响,侧坐的尾崎红叶下意识一抬头,刚巧就看见一扇巨大的红木门横遭不测,变了形得高速飞下,直直冲着他们几人的脑袋砸过来。
尾崎红叶没动,美艳的冷色美人不动声色,身后的金色夜叉却在第一时间出手,一刀劈了那扇堪称凶器的沉重木门。这英姿飒爽的利落一幕看得梶井基次郎咋舌怪叫,有点幸灾乐祸:“前辈——您手下留情啊,我听中原说,他家这门一扇就要大几十万呢。”
“怕什么。”尾崎红叶气定神闲,“反正发他工资的老板就坐在这里呢——怎么说也是为了救您的命呢,稍后您会给报销的,对吧首领?”
“被救下”的老板却已经走上楼梯了。太宰治叹着气头也不回,对楼下几人说:“一个个手里都握着一把私产的你们就少来和我哭穷了,谁破坏的谁给装好,反正我……”
他走到了发出巨大动静的卧室门口,探头往里看一眼,边咕哝完最后半句话:“……是不会付这个钱的。”
卧室里已经一片狼藉,各种柜子花瓶东打西歪翻了一地。太宰治垂眼飞快扫了一遍,发现托地板上那层厚绒地毯的福,家具大多都只是翻倒在地,看来除了那扇门惨遭厄运,其他的都还有着点运气保佑。
“唉……醒来就不安分吗?”最后他看向屋子中央,挑起眉微笑道,“嗯?中也,把房间搞得一团乱,这是在干什么?”
中原中也已经跳下了床,被子拖了一半在地上。他看起来像是昏睡中被噩梦惊醒,站在原地急促喘着粗气,背对着太宰治,身上睡衣被冷汗打湿一半。一头赭发的漂亮青年神智明显还不甚清醒,他眼珠茫然又焦虑地四下转动,好像在寻找什么;听到身后声音响动他才猛地转过身,看见太宰后中原中也的神色明显一松,往前迈了一步,却因为长时间昏睡而导致的腿软没能站稳,一下子半跪在地上,膝盖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的撞击声。
他没怎么样,粗喘着气就要重新站起来,反倒是太宰治被他这幅好久没见的戾气小小吓了一跳,两步走上前,把人一把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抱怨:“这么急……又没人要追杀你,跑什么跑。”
倒在他怀里的人攥紧了他前襟的衣服,被汗水打湿的额发蹭在太宰治的颈窝。
“太宰……”中原中也声音嘶哑地出声。
太宰治的动作停下片刻,疑惑地偏了偏头,饶有兴趣问:“记起我来了?”
然而中原中也没有回答这句话,如果仔细观察他的话,就能发现他此刻的瞳孔还在放大的状态,就好像尚未从那个噩梦中走出来,仍然留在那一场大梦里,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中原中也——这位传说中的“古神”眼下确实是处在一种应激状态。从记忆上讲,他只记得以前那片仿佛能将他困到地老天荒的青黑色的黑暗,但刚才的梦境里却梦到了不同的东西。
黑夜和大火*,没错,如同他从封印中离开,“初诞生”时一样的黑夜和大火,但又的确不是同一个场景。然而梦境里的他那么愤怒和不解,沉甸甸的两种情绪压在胸口,压得他喉头堵塞,没办法说出一个字。
而他本不该有这样的情绪的。
沉默、没有一丝声音的夜里,熊熊的火光中有着什么东西的残骸。
中原中也忽然喃喃着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离开我?”
太宰治耳朵尖,听到了这句接近含混的低语,疑惑一挑眉:“什么?”
“谁离开你了?”他皱起眉,心里飞快转了好几圈,觉得自己仿佛偷听枕边人梦话结果发现情人出轨的丈夫——反正这一刹那,什么兰波森鸥外,还有中也以前被敌人杀死的朋友通通在太宰治脑海里过了一遍。他眯起眼睛,捏着中也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放低了声音,温柔的声音透出一丝不寻常的危险意味:“告诉我……你在说谁?“
中原中也怔怔地看着眼前英俊熟悉的黑发青年。梦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混沌的状态下,他几乎以为那都是真的。于是半晌后顺了眼前人的意,中原中也半仰着头,看着太宰治的眼睛,声音轻而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背叛我?”
太宰治一愣。
这一刻,中也和梦里的自己重叠了,低声问道:“为什么要背叛我,太宰?”
而太宰治着实是莫名其妙,一边有点满意于这小矮子做的梦也是有关自己的这件事,但一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辜——给我好好说清楚,谁背叛和离开你,干过那些事了?
怎么乱往别人脑袋上扣这种罪名的。
说完这句话后中原中也就倒头栽了下去,昏昏沉沉地就要再度合上眼睛。太宰治早有防备地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来就近扔到床上,然后看着中原中也一双眼半睁半闭,好像仍是极困。
他心里忽然生起了一把无名火,内心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在那只啮齿类动物的脑袋上一连飞了十几枚飞镖。
“没人要离开你,也没人要背叛你,你是白痴吗?”他伸出手抚摸着快要入睡的中也的脖颈,修长的手指丈量了下,好像在筹图一场不见血色的谋杀,“不要被那种愚蠢的梦欺骗啊。”
“真是迟钝到家了。”他俯下身,在中也的额头上拂过一个轻吻,喃喃:“你属于我……”
“……而我也属于你啊。”
十分钟后,太宰治无声离开主卧,把仅剩的另一边卧室门聊胜于无地合上。
尾崎红叶在门口等着他,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好像刚看完一百集的都市大型连续剧。
“你……”她难言似的开口。
“没干过,没背叛。大姐头你的眼睛难道瞎吗?”太宰治没什么好气,“什么事?”
刚看完这么精彩的一场八卦,尾崎红叶十分满足,表示看在这份上就不计较您的言论冒犯了。她笑眯眯地指了指楼下:“线索,找到了哦。”
“虽然还是不知道那两个小孩现在在哪里,但起码知道这件事和谁有关了。”
“唔。谁?”
尾崎红叶递给他一张照片:“您看看,眼熟吗?”
太宰治扫了一眼,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挑了挑眉:“我上哪眼熟去?”
“这张日常照您不认识的话,”尾崎红叶又拿了另一张照片,“那这张妆后照呢?”
两人踏上通向一楼的楼梯,太宰治目光一瞥,顿住了——照片上是一个年轻英俊的阴阳师打扮的男人,手执一柄纸扇,光风霁月,笑起来的模样自信又好看。
“哦……”太宰治轻轻一声冷笑,“《狂骨被斩杀之日》,那个有着异能者的剧团。”
“没错,您说巧不巧?”尾崎红叶收起照片,“这个剧团下榻的酒店,恰好就是那两人失踪的那家哦。”
“那就快点解决这件事吧,正缺人手的时候,赶紧把芥川那小子找回来。”太宰治从头到尾都对这件事都只有平平的兴趣。他先一步走下楼梯,脚下转弯去了厨房,想要给自己冲杯咖啡。
而尾崎红叶站在楼梯的倒数几格上,居高临下看着太宰治走进半开放厨房的背影,脸上方才还颇显调侃的笑容略略收敛了两分。
”首领,刚才那句话……”
“我也属于你”这句,听起来很浪漫,但真不像是您的风格啊。
“嗯?”
太宰治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只马克杯,好像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他端着杯子偏头耐心等了这位勉强算是看着他和中也两人长大的漂亮大姐头一会儿,在没等到下文后,太宰治笑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安慰:
“快去干活吧,大姐头。”
TBC.
*:上次出现是05.
【太中】此刻无声 24
*首领宰x干部chu 私设一箩筐
*会是甜甜he 本章推荐bgm:lemon——米津玄師
Episode24
「作为一个安全装置,他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他还拥有多少时间?」
老旧的蒸汽列车仍然在行驶途中,车轮从铁轨上滑过发出规律的“隆隆”声,在静谧的旅途中不仅不显吵闹,反而像是某种别有情调的白噪音,能让人平静、放空,还带着一点催眠的功效。
身为九号车厢唯二的两个乘客之一,原本有些发困的太宰治被梦境中短短一句话打消了睡意。他仍然维持着睡前和身边中也相互倚靠的状态,浓密的睫毛却轻轻一颤,眼皮无声撩起来,露出那对总是吝啬于流露出任何多余情感的...
*首领宰x干部chu 私设一箩筐
*会是甜甜he 本章推荐bgm:lemon——米津玄師
Episode24
「作为一个安全装置,他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他还拥有多少时间?」
老旧的蒸汽列车仍然在行驶途中,车轮从铁轨上滑过发出规律的“隆隆”声,在静谧的旅途中不仅不显吵闹,反而像是某种别有情调的白噪音,能让人平静、放空,还带着一点催眠的功效。
身为九号车厢唯二的两个乘客之一,原本有些发困的太宰治被梦境中短短一句话打消了睡意。他仍然维持着睡前和身边中也相互倚靠的状态,浓密的睫毛却轻轻一颤,眼皮无声撩起来,露出那对总是吝啬于流露出任何多余情感的鸢色眼珠。此时列车行进的角度令他们的位置处在车厢的阴影处,太宰正好位于光和影的交界上,斜斜打进来的阳光只笼罩了他的半个身体,上半身仍被留在了阴影之中,令那双幽深的鸢色眼睛在极明显的明暗对比之下,几乎显出某种金属般的冰冷色泽。
对于方才那个短暂又光怪陆离的梦境,太宰治倒没有太多杂乱的想法,他只是有点疑惑梦境内容大多有迹可循,自己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梦到这种内容。
「还剩下多少时间?」
太宰治的眼神一动不动,几个呼吸后才又缓缓闭上眼。
小憩时的梦基本都是凌乱的,醒来后没几个人还能清晰记得梦境的内容。但他还记得这句话出现时的那种语气,完全不掺杂任何或悲伤或激动的情感,那种又冷淡又平静的语调……非常像他自己。
但是为什么?
太宰治觉得自己没必要去担忧一个古怪的梦,因为他认为自己的神经还没有脆弱到和小姑娘有得一拼的地步。他同平时分析敌人的心理状态时一样条分缕析地解剖着自己的内心,像个冷静的外科医生,一边捋清出现的症状,一边疑惑着症结。
如果按照寻常思路,他会做这样一个梦,很可能是因为出于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一些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他在担心中也因为污浊所带来的后遗症。
他和中也在十五岁那年相遇,很早以前他就见证过、思考过,甚至由于只有他能停下中也的暴走,可以说这股当年人人都想拥有的怪物一样的力量,他才是完全拥有这力量归属权的人——即使如此,不,应该说正是因为如此,作为拥有“使用权”的那个人,在这么多年里他和中也一起经历了无数次艰险的战斗,太宰才总是会在作战中,尽可能避免最后走向不得不让中也开启“污浊”状态才能结束一切的结局。
因为那力量风险极高,直白暴虐又消耗自身,即使眼下可控,也不能否认它的“危险性”和“不安定”。
不单是他,中也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问题在于,这种想法他并非现在才有,那么就像刚才疑惑的那样,为什么现在——一个没有需要用到污浊的“和平期”——他会突然冒出这种隐秘的不安?
是他忽略了什么细节吗?在过去大半年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中,也许有什么事他看见了,却没能引起足够的注意。
等等。说起来,在梦中还掺杂了一些他没有任何印象的片段,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在梦中却是靠中也的“污浊”才得以解决,比如说那个仿佛克苏鲁一样的庞大触手怪物。虽然梦境中只是一闪而过,但那的确是暴走下的中也在与那种怪物搏斗的场景。
“…………”
剩下多少时间……
听起来实在是很不吉利的一句话啊。
去往京都的路途又慢又长,车窗外是田野和群山。深冬时节万物凋敝,无论是农田还是山林都是灰扑扑的,带有一种冬日特有的冷寂。在经过一处弯道时车厢晃动了下,中原中也靠在太宰肩上的脑袋顺着车厢晃动往下轻轻一滑,太宰没防备,歪头蹭着那个赭色发顶的脸颊跟着往下晃了晃,然后感觉自己懒懒搭在膝盖处的手背上传来一点微凉的触感——那是中也的手指尖。两个人的手指在这外力的作用下不经意间碰到了一起。
大约因为这一路上有不少需要开箱子开门锁的细致活,所以中也一路上少见地没有戴他那副黑色的皮手套。眼下只有凉凉的那一点指尖和自己接触,太宰治闲来无聊,注意力便不自觉地都集中在了手背那微妙的一点碰触上,无端想起了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情。比如中也的手其实很好看,人是迷你了点,但胜在比例漂亮,他不用看也能在脑海中描摹出这双手的样子——从带有薄茧的指尖、到不薄不厚的手指、到蕴着一点热气的掌心,他能背出中也手上每一条细痕的位置。
他无数次亲吻过、舔舐过这双煮料理和杀人都极熟练的手,也无数次感觉过这双手在自己脊背上游走抚摸。他能从手指落下轻触的力度精准判断中也当时的心情变化:温顺愉快时候的抚摸是懒洋洋的,像条躺下露出肚皮睡觉的小猎犬;失去耐心时候的抚摸会用上一点力去摩挲他的脊椎骨,好似亲昵又好似威胁;获得极度快乐的时候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会不管不顾用力抠进他的皮肉里,在没被绷带覆盖的脊背上留下一道道能泛出血丝的抓痕。
这个黑色的小矮人从来都活力旺盛,不怕冷,每逢冬天无论什么时候看见他,身上最厚的那件永远只会是那条围巾。只有在寒霜纷飞的雪夜里才会看见他会穿一件稍厚点的羊绒衫。而每每遇上这种寒冷的夜晚,太宰治便总喜欢从后面搂过他的搭档他的情人,他的暴躁的小怪兽,手掀起柔软的衣衫下摆钻进去,纠缠不休似的贴上中也结实漂亮的腹肌。中也的手也会跟着钻进衣服里,和他的手相叠,手指就像现在这样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两人会一边低声说着些没有营养的话一边十指慢慢缠在一起,然后是咬在一处的嘴唇,然后是缓缓交叠的两具年轻的躯体。
车窗外,带着雪气的厚重阴云从群山一侧压过,盖住了这一方小半的天空。山林萧瑟、寒风料峭,而从脑海中一帧帧缓慢滑过的点滴镜头却又仿佛那些刺穿云层、落在冰封溪流上的日光,短暂融化了太宰眼中那些磐石一样漆黑的、冷硬的寒霜。就在这一瞬间,太宰治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我不想和他吵架了。
认识七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差不多有三百六十天他们都在一起,实在是太过于熟悉彼此的套路和手段,所以有意为之的情话和挑黌逗可以用来调黌情,但已经没办法碰触到砰砰跳动的心脏。就好像有时听红叶说中也现在虽然不怎么亲自出手了,但出一次任务就能在组织里收一大批的迷弟迷妹,战斗时的姿态无论谁看见都要为之折服,而这时太宰就会嗯嗯两声敷衍了事过去,心里一边想虽然能理解那些部下的心情,但看多了其实也就习惯了。
有意为之的都已经看习惯了,但无意而为的却会让人心动。
仔细回想起来,他们两个人至今为止吵架的理由的确能用“幼稚”和“无聊”一并概括,这样的理由但凡换了一个人,他们两个无论是谁都不会和其他什么人因为这种事情吵起来的,偏偏因为是对方,所以针锋相对,一步都不肯退让。至于和解的办法,那些用于解开心结的被人说烂的大道理,他们自己当然也清楚得很。太宰治深知自己对中也的占有欲过强过重,甚至有些扭曲,如果拿出处理其他事情时的成熟风度,放下一点执念与争强好胜,那么他们之间这点别扭也就会跟着消失,甚至不会改变他们从前的关系。
晃动的车厢里,太宰治在心里琢磨了两遍这套难得心平气和的想法,觉得挑不出什么问题。更重要的是折腾这半年多下来,吵得这场架也是时候结束了,他自己都觉得心累,有那点吵架的时间,拿来和中也像现在这样旅游不好吗?也许他们可以找一个位于深山的僻静的旅馆休一个新年假期,在太阳落山时泡在温泉里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夕阳,把中也哄开心了没准儿他还能答应自己玩那几件新买的玩具、尝试一下在推特上看到的有趣的体位……
温泉和清酒的诱惑有点大,太宰治越想越觉得可以直接就近搜那种样子的旅馆了,于是抽手伸进中也的兜里准备去摸他的手机。左边的兜空空荡荡,手机没放在这边,倒是有张不到一掌宽的硬硬的小卡片。太宰治顺手拿了出来,发现那张素白的卡片略厚,纸面带着一点清雅的竹纹,正反两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串不知所谓的电话号码。
太宰治挑了挑眉,把那张卡片凑近了轻轻嗅了下,不出意外闻到一点特意洒上去骚包的香水味和沾染上去的酒香——于是卡片的来源就变得一目了然起来。大约是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酒吧时,有人想要约他便随手收下的,这件外套有些时候没见中也穿过了,所以这张卡片存在的时间大概也不短了。
“……”
唉,这种事早就心知肚明了不是吗?中也真的很受欢迎,那些涉世未深的小男孩小女孩暂且不提,中也好像对那些又坏又蠢的变态和油腻的老男人更有一种格外的吸引力。这是早就知道的事。这个像小妖精一样小的小矮人也没有乱搞过。顶多只是毫不在意地收下对方想要再联络进一步发展的卡片,遇到那种想用下作手段的家伙就直接打趴、或者耍弄对方一通再打趴。
所以完全没必要生气……又不是谈恋爱的高中生,生这种气真的很可笑。
“…………”
太宰治眉眼稍弯,嘴角含着一点好看的微笑,抬起手用力狠狠把那张卡片揉成了一团。
去他妈的和平,这架果然还是不吵不行了!
和年龄相匹配的成熟风度昙花一现,迅速夭折在了洪水一样暴起的幼稚和别扭之下。
“…干嘛对张纸发脾气?你从我兜里掏了个什么出去?”
他这点窸窣的动静终于把浅眠中的“妖精一样小的小矮人”吵醒了,中原中也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哈欠,眼睛还懒洋洋地没睁开,嗓音略含糊低沉地开口问道。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太宰治没什么好气,把纸团随便塞进自己兜里,经过顺势掐了中也露在外面的手背上的软肉一把。他压根没留情,下手很重,中原的手背上顿时红了一块。疼得中原中也猛地一呲牙,彻底醒了。
“嘶——你有毛病吗!”中原中也把歪歪靠在太宰身上的身体歪回来,坐正了,揉了揉自己的手,抱怨,“做噩梦?做噩梦拿我撒气算怎么回事?”
“没做噩梦,看中也睡得这么熟,有点不平衡。”太宰治原本打算毫无诚意地敷衍过去,然而说到这里忽然一顿,从中也这句随口的问话里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两秒。
——抛开刚才短短一段时间内他的内心波折不谈,中也这句脱口而出的“噩梦”,令他忽然从“自我调解又飞快推翻的恋爱咨询”中意识回笼,想起了自己那个凌乱无章的短暂的梦。
还有那个不祥的问题。
“……噩梦算不上,但是令人不太舒服。”几秒后他轻描淡写地改口,垂下眼,好像也很随意地提了一句,“中也之前也一直在做噩梦吧。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杂事,一直没有听你认真提过,不如趁着现在没什么事,我们来谈谈这个事情。”
“哈?……停止吧,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想说。”
“欸——有什么关系,我也是相关人士啊。”
“等一下,我自己的梦,关你什么事?”
“那中也就不要拿梦见的东西做理由,总质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你’。”太宰治轻轻一声冷笑,眯起眼,慢条斯理地说,“类似的话,你起码质问或警告过三次。莫名其妙被按上这种事情,你以为我不会生气吗?”
中原中也一时语塞,好像才想起来这茬一样。静了片刻后他皱起眉,字斟句酌地缓缓开口:“少拿那种事做借口,我看你是又想吵架……”
太宰治眉梢一挑。
“……但你说的对,这件事是有一点奇怪。”中原中也说,“如果只是普通的梦,那么再怎么解释,应该也不会连续做大半年吧?我想想——第一次做这个梦,应该是去年刚出现连续杀人事件、你从京都回来的那晚。”
“那么久的事情?”这句话的内容有点出乎意料,太宰治跟着皱起眉,“我还以为是你意外失去了一段记忆的那时开始的。”
“区区一个梦,我当时也没把它放在心上。”中原中也耸耸肩,“至于内容就是我曾经给你提到过的那么多了,来来回回只有这些,再没有新的。”
“黑夜、大火,车子的残骸……吗。”太宰治慢慢说着,随后偏过头,看了一眼身边无聊玩着烟盒的中也,“然后是愤怒和,不解。”
“……啊。”这个话题多少让中原中也有点别扭和不爽,剖析自己的情感总是艰难的,有种赤黌身裸黌体暴露在他人目光下的羞耻感。他摸摸鼻子,决定把这一截跳过去:“但其实……也许是梦见的次数多了,后来我在梦里尝试分辨自己的心情,觉得也不算愤怒……不全是愤怒。”
“一个乌漆麻黑的小矮人,心理活动还挺丰富。”太宰治吐槽,随即赶在中也要伸脚踹他前及时截断,“你继续。”
中原中也恨恨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一边心想我为什么要和这个混蛋说这种事,一边不甘不愿地低声说:“那个梦……只有那一个画面,每次我出现在那个梦里时,心里先涌出来永远是愤怒,但就和每一个做梦的人一样,我虽然看着那场大火愤怒着,却还有些懵懂我为什么那么生气,而当我回想我在为什么愤怒的时候……”
“回想起来的,就是‘我背叛了你’?”太宰治轻声问。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阵,片刻后无声地点点头。
“唔,倒是有趣。”太宰治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膝盖,停了停后继续说道,“然后呢?应该还有吧?”
“一次两次,次数多了之后就习惯了,会多想一些事情。”中原中也老老实实坦白道,“说实话,感觉上有点像是曾经真的发生了这么一回事,你炸了我的车背叛我离开了,然后我在那里一直盯着那场大火,看了很久。”
他本意只是随便吐个槽,不过这次太宰治没有鼓起脸不满强调着自己的清白,而是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话说回来,你只有这一个角度的画面吗?”
“是啊?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按照中也的说法,假如真的发生了这么一回事,那么你不像是在现场,”太宰治说,“倒像是通过摄像监控之类的东西事后看到的经过回放。”
“……”
一只手猛地伸了过来,狠狠攥住了太宰治衣领,将他往这一边用力一扯。中原中也的表情变得非常可怕,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怒了他,让这条叛逃中的黑手党“黑色恶犬”在一瞬间露出了险恶的獠牙。
“我不喜欢你这句话,太宰。”中原中也眼神布满阴翳,低低地说,“这种事从没有发生过。你也不要绝对,绝、对不要妄想它在未来会发生。”
被攥着衣领的感觉非常难受,太宰治被迫抬起下巴,脸上却在中也说完后,缓缓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别激动呀,中也。”他轻声说,“不是说了吗?那只是‘假如’。我能到哪里去呢?再说了,一定要追究的话,像你梦中那样,我们两人中背叛一方并离开的那个人,现在也已经是中也了——对吧?叛逃中的最高干部先生。”
这话的意思乍一听像是安慰,但又仿佛有着更深层次的一些暧昧不明的提示。中原中也保持着这个一触即发的紧绷氛围几秒,片刻后嫌弃地松了手,把人甩回座位上。
“呿!”他冷哼一声。
太宰治慢吞吞整理着衣领,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催促他:“你还没有说完。然后呢?中也之后还想了什么?”
“没心情了!就不告诉你,自己想去吧!”
“咦——怎么这样。不要生气嘛,中也,这样好像小孩吵架一样,可是超恶心的?”太宰治笑眯眯地,伸手过去,用手指轻轻勾了勾扭头生着闷气的中也的手心,“告诉我嘛,这次保证不插话了。”
“闭嘴!信你的话才见鬼了!去死吧混蛋!”
“那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好了。”太宰治微笑着说,“中也告诉我的话,我就告诉中也刚才我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你做了什么梦关我屁事。”
“和中也你有关的哦。”
“……”
半晌,还扭着头对着车厢墙壁生气的人开口了:“……真的?”
“我才不会拿交易骗人呢。”
“……”
又过了一会儿,太宰治才听到中也低声说:“后来……我在梦里,觉得我其实是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了。”
“唔,为什么?”
“不清楚。但我觉得我是知道的。我觉得知道你怎么才走到了那一步,我察觉到了端倪,但我没能帮到你……我很愤怒,也很后悔。所以……”
中原中也不往下说了。
所以即使这次他生了天大的气,气得血液汹涌往脑门上撞,气得炸了太宰治的车子要一走了之,从此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最后仍然还是没能狠下心,做下那个决定。
已经不想再让你离开我了。
那种感觉不想经历第二遍了。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放手的。
“……”太宰治回过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中也沉默着没有说完,但是感觉那应该是句我喜欢听的话呢。”
列车经停一个车站,喷出蒸汽,发出响亮悠远的嗡鸣。中原中也在巨大声响中不屑嗤笑了一声:“少在那里自恋——”
他忽然顿住看向了窗外,几秒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缓缓缓缓,眯了起来。
太宰治不疾不徐,含着笑意补充完自己的话:“没关系,回去之后,会让中也说完的。”
列车缓缓停下了。站台上站着一个黑色风衣的年轻人。
芥川龙之介的脸色明显很不好看。他撩起眼皮,对着车窗内的两人略微一点头:“两天不见了,中原先生。”
TBC.
【南北】但愿长醉
现实向 3.7w篇幅较长
时间线有私设见谅
金玉良缘周年纪念 一切勿上升
HE 绝对HE
01/
蒲熠星没想到生贺视频里会有郭文韬。
那个人带着生日的妆发站在镜头前,开口时微微拘谨地摩挲手指,紧张时的小习惯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这人前前后后在大小节目出镜也有些年头,镜头感依旧没有明显进步,表情平淡得宛如国旗下的演讲,说话时语速有点快,一字一句背书似的认真,郑重地祝他健康快乐,想要的都能实现。
蒲熠星忘记自己当时一片空白的片刻在直播间说了什么,只记得表面无波八风不动地道了谢夸了用心。还好郭文韬的部分...
现实向 3.7w篇幅较长
时间线有私设见谅
金玉良缘周年纪念 一切勿上升
HE 绝对HE
01/
蒲熠星没想到生贺视频里会有郭文韬。
那个人带着生日的妆发站在镜头前,开口时微微拘谨地摩挲手指,紧张时的小习惯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这人前前后后在大小节目出镜也有些年头,镜头感依旧没有明显进步,表情平淡得宛如国旗下的演讲,说话时语速有点快,一字一句背书似的认真,郑重地祝他健康快乐,想要的都能实现。
蒲熠星忘记自己当时一片空白的片刻在直播间说了什么,只记得表面无波八风不动地道了谢夸了用心。还好郭文韬的部分很快过去,屏幕很快被滚动不止的弹幕淹没。
没人看得出他微缩在几秒里转瞬即逝的恍惚。
这是他们相遇的第四年,第四个生日祝福。
蒲熠星早就听说过郭文韬的名字。
北大校草,青海状元,一站到底的“美如少年,但执剑天涯”。
那时主动抑或被动选择的留学生活并没有解开他对未来的迷惘和困惑。夕阳慢慢接近地平线的时候,蒲熠星站在图书馆的入口处,莫名席卷而来的孤独涨潮一样翻着白浪涌上来,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许久没有更新的聊天框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弹出了新消息。
聊天记录里是一张照片,图中人只露了半边脸,眼眉低垂,棱角鲜明的侧颊投下一片阴影,斑驳的光暗对比颇有几分电影质感。
他困惑地回复朋友,这不我嘛,怎么了。
朋友瞬间发来一串哈哈哈哈,抓住把柄似的幸灾乐祸,说,我就打赌你会认错。
蒲熠星不解其意,推了推眼镜再次点开大图端详,才发现照片里男生的眉眼比他更精致柔和,气质虽也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淡,却更像顺了毛的猫,懒懒的,比他少几分攻击性的气场。
好奇心人皆有之,他问朋友,这是谁啊。
朋友似乎就等这句话,闻言发来一长串微博转发文章,絮絮叨叨地打开话匣。这是我同学,一站到底北大的选手,叫郭文韬,好多人都觉得你俩像,连主持人都说和郭文韬说话让她想起了她当年和你说话的感觉呢...
哪里像了。他中二的灵魂有点叛逆,不服气地在心里小声嘀咕。
蒲熠星任由朋友说这说那,随便挑了几句关键的喏喏附和几句,也就敷衍过去了。
再次点开是因为朋友又发来一段视频。
画面里白色西装的男生微微皱着眉头,话筒拿在嘴边时表情认真得甚至有点苦恼,和这个有点综艺的答题节目显得格格不入。
“生活不是攀爬高山,也不是深潜海沟,它只是在一张标配的床上睡好自己的身形。比赛可能结果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如何去跟自己和平地相处,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几年前,同样的台前,曾经也有一个衣着学生气的男生站在那里,彼时讲话多少还带点家乡口音:“嗯...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和自己和解。”
蒲熠星从手机里抬头看向遥远的天际线。他不确定故乡在什么方向,但远眺时总会生出世界同一片天空的归属式浪漫。
他在漫天的星光下承认,确实是有些相似的。
蒲熠星没想到网络一线牵的缘分竟也包括他和郭文韬。
“你们上台前聊聊天,熟悉一下。”
蒲熠星听编导交代了郭文韬最近好像在看《三体》,暗暗排练好了搭讪的剧本,走去候场室的时候内心甚至有些小小的自得,自觉这独一无二的计划万无一失天衣无缝,伸手推开了面前虚掩的门。
郭文韬确实像传闻中一样不好聊天,两个人简单地打了招呼后他就兀自退到一边了,目光四处飘荡了一周就是没肯再看蒲熠星一眼,沉默中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有点赛前紧张的模样。
蒲熠星想起自己肩负的破冰使命,故作轻松地向前几步站得离郭文韬近些,清清嗓子,心里按下“action”。
“听说你最近看了《三体》,你是不是喜欢看科幻小说?”
电影博主胸有成竹地等着对面回答一句“是”,他的作战计划就可以顺利进行。
郭文韬这才看向他,先是愣神,继而犹犹豫豫地小声答:“啊,不...我就...随便看看。”言毕不自然地笑笑。
尴尬又生涩的回复将蒲熠星引以为傲的腹稿打得支离破碎。
这样的社交场合他虽谈不上如鱼得水,可别人都会顺着他的心意接话,任由他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侃侃而谈,日子一长他反倒养出了几分任性,甚至习惯了众星捧月的相处模式。
可郭文韬却那样不通人情毫不做作地截断了他所有的捷径,任他尴尬狼狈地站在悬崖边缘,棋盘上脸面岌岌可危的黑子无路可退,只能孤注向前。
不知是窥见了未来的哪一种可能性,他在台上那句即兴发言确是真心。
“再聊三次天,我们或许会成为好朋友吧。”
录制结束时虽然互加了微信,但两人除去官博营业的有来有往,私下里鲜有联系。
再次正式对话是在蜜桃的邀约到来。
节目组找上郭文韬的时候,他虽然对解谜游戏很感兴趣,却对综艺这种听起来很需要社交能力的事始终举棋不定。
节目组听完他的顾虑,体贴地表示理解,说可以等他考虑好了再答复。郭文韬在将要挂电话时突然福至心灵,随口问还有谁会去这个节目。
手机那边报出几个陌生的名字,“蒲熠星”三个字忽然火花一样顺着有点嘈杂的背景音传过来,好像转瞬即逝地点亮了什么。
郭文韬微微顿了下,说会好好考虑的。
他还记得那个人在灯光下说“再聊三次天我们会成为好朋友”时认真诚恳得不似客套的神情。
会碰见他吗。
郭文韬心里微妙的期待升腾起来,像是轻柔的海风不经意卷起一朵朵细碎的浪花。
他并没在蜜桃看见那个承诺好的身影。
和陌生的人录节目他一贯寡言少语,别人和他搭话反倒显出错愕,支吾了几句算是回答。
生病低烧与被迫社交相比实在算不得大事,他并不是愿意暴露自己弱点的人,沉默着勉力在拳击台上打出五百引发一阵欢呼的时候表情懵懵的,甚至有点遗憾没有发挥好。
本质是好胜好强的性格,解谜开锁的瞬间,他才稍稍有了英雄得用武之地的快意。
一个人战斗好像也自在,他在心里宽慰自己。
蜜桃第二次录制。
蒲熠星在机场看见郭文韬的瞬间脱口就是一句“woc”。
结果被编导警告地瞪了一眼,让他注意语言习惯。
蒲熠星心里委屈得很,心说网友奔现也有个心理准备,这连个高能预警都没有就大招糊脸换谁不吓一跳。
“我很吓人吗。”罪魁祸首倒是应对自然,语气俏皮中带着笑。
“啊不是,我就是有点...没想到你会来。”第一次搭讪失败的阴影似乎依然笼罩着蒲熠星,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在面对郭文韬时莫名慌乱。
“你第一期没有来啊。”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郭文韬眼睛亮晶晶的,小兔子一样歪头看他,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嗔怪的语气像极了埋怨失信不守约的朋友。
蒲熠星也觉得他们并不是会互相关心行程的关系,心里却平白生出些愧疚,不自觉地伸手挠头,意识到刚做好的妆发,又尴尬地放下手来。
“呃...上一期有点事...”
明明是网络上客套话游刃有余,营业口嗨信手拈来两个成年人,此刻见面却像极了青涩得不知怎么开口的少年。面面相觑着,不知是谁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另一个闻声也不由自主笑开了。省略在几次见面里的尴尬被一场不约而同的笑声消弭,再抬眼时,蒲熠星先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
北大光华双学位的高材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忘记答案的最优解。
郭文韬发誓,自己爬上窗户之前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就是跳下去给大家开门。
可他回身时目光与蒲熠星相撞的一霎忽然就恍了神。
那个人目不转睛凝望着他,好看的剑眉皱出明显的弧度,像是在担心他的安全。镜片微微反光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仿佛沉淀着一捧遥远的星河。
身体的本能反应比一切诚实,郭文韬下意识就伸出了手。
蒲熠星发誓自己前一秒只是单纯担心郭文韬摔了或是磕了。
可蹲在窗台上的人逆着光向他伸手的一刹,时间的流速突然无限延伸,眼前的每一帧仿佛无限慢放,他毫无防备地跌进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几乎是第一时间伸手回应。
不过两个高材生片刻的降智下一秒就被其他人吵吵嚷嚷大喊开门的声音打破,旖旎的气泡还未成形就悄悄散了,可疑的证据不过是某个校草后知后觉泛红的耳廓。
一眼万年的名场面是齐思钧发在群里的,永远冲在磕糖一线的人得意配文:美色误人啊[doge]。
唐九洲和邵明明不甘人后地在群里附和,几个局外人当着正主毫无顾忌,甚至随手@了蒲熠星和郭文韬。
蒲熠星看着扑面而来的99+眼皮不详地一跳。
“所以我们这边要给的是...”
蒲熠星低头看图片的时候并没意识到他和郭文韬的距离有多近。
他一抬头,正对上那张皱着眉为没有思路而苦恼的侧脸。
他后知后觉地懂得,人都是视觉动物,美的冲击足以让人在一瞬间失语。
清瘦的面容端正秀气,略有棱角的骨相好似规矩框架中带了几分凌厉的行楷,没有一丝冗余赘笔,观之如清风拂面,朗月萦怀。
“是...动物。”
明明是几秒前还落了白灰的陋室一间,空气里却好像有莫名的沉郁香气飘过来,在他肺腑里悠悠地打了个转,醉人而不自知。
蒲熠星心里百转千回,转头在群里光速转发了纬钧的cp视频并冷漠@齐思钧。
“礼尚往来,不用谢。”
一站到底和名学虽然披着答题节目的外衣,想跨界拉郎的心却无时无刻不蠢蠢欲动。
前者现场情歌后期鹊桥,后者主持舞旗全员起哄。
可当事人若没给出破绽,磕糖群众怎么会敏锐觉察。
“最不想挑战谁...蒲熠星吧。就...他是比较厉害的一个嘛,碰到他我觉得挑战难度会很大...但我也不是不敢挑战他,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喜欢挑战的。总,总之,就,战胜他说明我更强。”
郭文韬后来看到这段逻辑崩盘的发言还有点委屈,不服气地眨巴着眼睛和齐思钧抱怨,节目组怎么一刀不剪就放出来了啊。
齐思钧早就笑到见牙不见眼,拍着他的背说,你对阿蒲有什么执念啊。
要赢蒲熠星真的很难嘛。好胜心熊熊燃烧的北大杨洋第无数次挫败地咬着指关节,心里闷闷生气。
一次又一次南北之争,轻易被点破的战略思路,失之交臂的逻辑推理,石头剪刀布莫名的巧合输赢,预判精准的爱信不信。几次三番焦灼难分的交锋激起了郭文韬隐藏的胜负欲,也让蒲熠星从慵懒的挂机模式变得步步为营。
邵明明的问句出口的时候,郭文韬一心都在“又和蒲熠星挑战”这件事上,一句“愿意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落地回音才蓦然醒转。
下一秒听见对面一句轻松的“可以”。
连言语上都讨不得半点便宜。他在众人暧昧的起哄声里咬着下唇笑,心里幼稚地记下一笔一划,之后得了侦探助理都要借由角色强调一句“我是你师叔”,看着那人哑口无言的样子得意地笑,才算有来有回扳回一城。
变化的发生并非一瞬,而是朝夕。
他们渐渐从不同队时剑拔弩张的对峙氛围到同队时几乎共脑的无言默契,从别扭谨慎的队友选择到明目张胆的双向互选。
南与北并非参与商的难得相容,而在相异的两极生出了相惜的情谊。
棋逢对手的同义是难得知己。
02/
郭文韬几次剧本杀零票逃脱确实精彩,蒲熠星看着擦肩而过的金条递给那个笑得纯良无害的人心里愤愤然。
下次一定先投你。
结果打开新剧本一看自己是凶手。
他编好了全套故事有备而来,和女嘉宾拥抱告白时眼神直勾勾地盯住对面似笑非笑的郭文韬,深情地一字一顿抑扬顿挫着念出台词。
小黑屋私聊时目不转睛地望向对面不自觉又咬手指的人,狼人隐藏起尖牙利爪巧言令色,故作真诚地向前探身,脸上一派无辜又委屈的神色,用近乎耳语的音量问,你怀疑我吗。
继而满意地看着兔子耳朵一点点戏剧性地由白转红,像两粒边缘血红的石榴籽。
大势已定,布局者端坐中军帐自以为是,成竹在胸。
公布票数的时候才发现故事的结局早就写好。
他被郭文韬推进笼子之后才知道自己被挂了三票。听故事前一票,盘完逻辑后一票,最后直觉又一票。侦探面对平票和蒲熠星的完美表水不为所动,带着仿佛提前看了剧本的坚决转身把他推进去。
蒲熠星站在笼子里气不过地跺脚,气急败坏隔笼喊话差点破音,语言系统全线崩溃,甚至“你们玩成什么样没关系的”这种严重拉踩的发言都不加顾忌脱口而出。
郭文韬只是看着他笑。
过分的是他笑得很好看,蒲熠星看着更生气了。
录制结束,蒲熠星在化妆间收拾东西。
衣服和随身物品被他胡乱塞进背包里,动作快速且粗糙,看得出当事人心情并不美好。
有人敲敲化妆间的门。
“请进。”蒲熠星没回头。
门被人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身后几步停下了。
蒲熠星有点奇怪,转头看过去。
是郭文韬。
卸了妆的人鼻梁上架着普普通通的黑框眼镜,更显得年轻学生气。齐刘海软软地垂在额前,一件宽大白色卫衣,整个人像只天真无辜的白色垂耳小兔子。
不能以貌取人。
就是这个人,三票挂我。
蒲熠星心里深吸一口气,决绝地拎起包转身就走。
垂耳兔反应很快,嗖地一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一拳五百的力量不是谎言,蒲熠星腕骨隐隐作痛不敢动弹。
“对不起嘛...”那边厢声音很小地开口。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蒲熠星语气控制不住有点冲。
他的委屈不算是无理取闹。组cp炒热度不是他的本意,为表诚心,他尽己所能地在镜头之外向郭文韬证明,自己是真心想和他交朋友的。
可对方始终得体营业,鲜有主动,摸不透腼腆笑容背后的情绪。
蒲熠星安慰自己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可回过神来就被人不讲逻辑地挂了三票。
太针对了。这么极端的票数很少出现,除非侦探的立场一开始就极度主观。
蒲熠星以为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可谁料想裁判的发令枪是对着他脑门开的。
不愿意做朋友那就算了,搞什么嘛,这个人太靠场外了。
郭文韬也知道自己的投票实在算不上问心无愧公平公正。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里,他无端地觉得,只有蒲熠星能骗过他。
毕竟蒲熠星是他遇到过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他也曾在那个人深邃真挚得不似作假的眼神里动摇过,可最终还是凭着直觉孤注一掷投出了三票。
蒲熠星生气的原因他或多或少能窥见一斑,因此过意不去主动来解释。
可对方似乎比他想象中更生气一些。
看着那人冷峻得像要决裂的神色,他在愧疚之余莫名慌张无措,情急之下连忙拽住蒲熠星的手腕。
“对不起。”郭文韬垂着头不肯抬头看人,手上的力道松了些放开蒲熠星的腕子,又顺势扯住他的袖口,开口就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
蒲熠星没说话。
“真的...对不起。你玩得特别好,如果不是我乱投,你肯定能赢。”郭文韬没有多少哄人的经验,不知道对方生气的原因是不是像自己猜测的那样,道歉也愈发小心翼翼,“我不是故意投你。”
“一上来就投我还不叫故意?”蒲熠星气得不由地嗤笑一声,“我第一轮连动机都没有好吧?只是简单陈述完你就...”
“可我相信只有你能骗过我。”郭文韬声音很轻很轻地打断他。
话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悠悠荡荡着落地,空气的流动似乎感应到氛围般戛然而止,安静的片刻甚至能听见他们彼此的呼吸。
郭文韬放开蒲熠星的衣袖。
“我其实并不确定是不是你,只是相信你如果是凶手一定能骗过所有人,所以,我就想赌一次。”
蒲熠星微不可察地叹口气,转过来面对他。“为什么这么在乎输赢啊。”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争气地明显和缓下来。
郭文韬耳朵的红色晕染开来无声无息过渡到脸上,他鼓足勇气抬头望向蒲熠星的眼睛。
“因为对手是你。”
你是我唯一心服口服承认的对手,我们互有胜负,才称得上势均力敌。
“请我吃饭。”
“...啊?”
“请客就原谅你。”
“鸳鸯锅,辣锅要微辣的。”蒲熠星把勾好的菜单递给服务生。
“四川人吃微辣啊。”郭文韬摘了口罩,眨眨眼睛调侃道。
蒲熠星哼了一声丢过去一记白眼。“还不是因为有些人胃不好还要大晚上吃重庆火锅,只能尽量清淡点。”
“我可以吃清汤。”胃不好又好吃的人据理力争。
“得了吧,”蒲熠星面无表情地把倒好了热茶的杯子递过去,又转了个方向让茶杯把手对着郭文韬,“你肯定说‘就在辣汤蘸一下嘛’,然后再也没碰过清汤。”
“哼,小人之心...”
不知是热气腾腾的环境容易让人放松,还是相互试探的心防在坦诚后终于卸下,这两个人没有过渡期一般像多年老友一样你来我往地斗嘴互怼,从剧本杀说起又天南海北地聊开去。
人生中相似的经历开启了无数话题开关,他们常常是一方话音未落就被对方自然而然地接着说完,不知第几次同时想到一处去又异口同声的时候,四目相对着笑得前俯后仰形象全无。
不是每一只在深海里洄游的蓝鲸都能幸运地听到同频的回应。
总有和某些人相遇的一刻,让人真情实感地感慨这世界冥冥中奇妙的缘分际遇。
有些事情很难解释,比如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又比如为什么郭文韬之于蒲熠星堪比猫薄荷一样的营业开关。
温暖的分贝录制,接通的电话那端模模糊糊传来一声“喂”的时候,蒲熠星条件反射般嗖一声坐直,手第一时间摸上耳返,声调都高出一个八度:“是文韬吗?”
在座的朋友们疯狂扛旗,氛围与学生时代班上的校草和恋人打电话时全班簇拥起哄的样子一般无二。当事人不仅没有因为石凯暗暗踩脚的提醒有所收敛,反倒在结尾的一句“我私聊他吧”之后笑得更加放肆无忌。
蒲熠星生日当天上线一百多次,生怕手机锁屏了看不到消息干脆关掉了熄屏设置。随手打开游戏消磨时间,因为心不在焉同一个关卡连输几次,被路过不明所以的女友无情嘲笑说,你直播间的老板绝对不是奔着你的技术看你打游戏的。
结果直到深夜十一点也没等到郭文韬的祝福。
知道自己的上线记录一览无余之后,迟来的羞愤感让蒲熠星内心一瞬炸毛,打开名侦探柯南愤恨地想好了报复的一万种方法,作案计划第一条用下划线重点勾描“长得好看的人都是骗子”。
郭文韬的评论就在零三分姗姗来迟。
弓着背一身敌意的猫仿佛突然被温柔地顺了毛,一整天的烦躁委屈烟消云散,连应该装模作样等一会儿的社交守则都抛到九霄云外,秒回道“真沉得住气哦”。
卡点是真的浪漫,也是真的心血来潮。
郭文韬那天闲来无事逛超话,看到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加减乘除捣鼓了一趟才凑出的所谓卡点,内心不安分的恶魔犄角探头探脑蠢蠢欲动,本是兴之所至过目就忘的闲篇,但蒲熠星过于频繁的上线次数忽然让他生出了逗猫的心思。
周峻纬不愧是被妖魔化的存在,初印象那句“内心狂野的文韬”一针见血戳破他孩子气的一面。
郭文韬带着恶作剧的快感打字发送,隔着屏幕想象那个人一整天表面不屑一顾内心百爪挠心的煎熬神情,忍不住在沙发上笑出声来。
女朋友路过,闻声疑惑地转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收起笑意,摇摇头。
合宿期间两个人消失无踪的距离感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转变。
郭文韬会在被打趣为什么披同一条毯子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诡辩说江景房天冷,蒲熠星会在郭文韬选他时笑得嚣张又了然,云淡风轻地落下一句我就知道。
界限感不知不觉间模糊至隐去,郭文韬放下自己好胜的倔强拜托蒲熠星教他跳舞,运动会上撒娇般的语气换来一个公主抱,明知有些话惹人浮想偏生要盯着那人的眼睛说出来。
蒲熠星永远只会无奈又温柔地笑,一副愿打愿挨照单全收的模样,在备采间嘴上软绵绵地埋怨说文韬太会骗人了,下一次却还是义无反顾一步步把自己送进黑心小白兔的陷阱。
被粉丝高呼搞不过正主的对唱歌词后半句是蒲熠星的主意。
那天郭文韬写下前半句之后文思枯竭,无奈之下索性把笔丢给他,阖眼靠在沙发上养神。
蒲熠星知道他昨天晚上在花房基本没睡,善解人意地接过笔。
他闲闲地转着笔哼歌,目光绕着四周游走了一圈又不自觉落在睡美人脸上。
郭文韬没戴眼镜,细长浓密的睫毛鸦羽似的漆黑,在浅眠时轻轻扇动,像落了振翅的蝶。
蒲熠星就那么呆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专注于纸面,电光石火间灵光一闪,落笔时嘴角不自觉蓄了一抹笑意。
刚盖上笔帽,有人戳戳他的肩膀。
郭文韬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自自然然地靠过来坐在他身边,歪着头细细看过,眉眼弯弯地笑说,可以啊蒲熠星,KTV情歌水平。
蒲熠星离得很近,闻声转头望过去。那人漆黑的眼瞳亮亮地盯着他,无声对视间有小小的烟花在眼里流连,暖橙色的灯光蹁跹略过脸颊,蓦地蒸腾出不清不明的旖旎幻象。
他心跳几乎停顿了几秒才含糊着打哈哈,北大中文系没得到我是它的遗憾。
都说他们的同队是玄学,其实也不尽然。当事人在摄像头范围里明知故犯地说小话,旁观者只会默默祈祷自己千万别和他俩一队。
二人结界说开就开,仙子下凡也插翅难飞。
德国心脏病和石头剪刀布严格来讲都不是公平竞争的游戏,他们在彼此若有若无的隐晦规则里试探,像是明白给出的暗示又像伏脉千里的闲笔,不言不语的私心昭然若揭。
他们对众人的起哄不予置评,算是明目张胆地默认了彼此独一无二的归属,将所有心知肚明的偏私批上光明正大的注脚。
03/
白羊往往会在热情冷却之后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之中。
事后诸葛亮的人在直播间谈起送游戏本的故事一副舍我其谁的姿态,谁能想到那天他鬼使神差选了情侣耳机的一刻就失去了对世界线的掌控权。
拎着新买的耳机、摄像头和自己的游戏本站在郭文韬公司楼下的蒲熠星已经开始后悔一时冲动。
腹稿在喉咙里变着调子翻来覆去地转圈,这个反复练习的场景总让人似曾相识。
他无聊之余在原地焦灼转圈,路线鬼画符似的跳出一段诡异的popping,直到身后有人犹犹豫豫地喊他。
“...阿蒲?”
郭文韬弄清他的来意之后载他回了自己家。
蒲熠星推门前忽然不自在地停滞片刻,看向给他拿拖鞋的郭文韬欲言又止。
“就你一个人在?”
“是啊。”郭文韬漫不经心答话,“她前两天回父母那边了,要住一阵。”
蒲熠星说不明白心里一闪而过的古怪情绪从何而来,也不愿深究,连忙咳了两声递出手里的耳机、摄像头和游戏本。
“给你的,你不是没设备嘛。”
不知道演练过几遍的台词略显做作,他躲开对面的目光,又忍不住偷偷窥视对方的反应。
郭文韬接过袋子看了眼。“...都送我了?”
“耳机送你,还想要我游戏本啊,太黑心了吧韬韬。”
“诶?这个耳机有点眼熟..”
“诶呀没来得及细看随手买的,”蒲熠星在郭文韬疑问落地之前巧妙打断,“明天就直播了,咱们今天试水一下。”
郭文韬的疑惑被对方轻飘飘一语带过,投石问路的石子在湖心沉默下坠,牵着隐秘的引线悄无声息地掩藏在晦暗不明的答非所问里。
那天他们在弹幕满屏的尖叫声中泰然自若地开播,谁也没想到自此之后联机会成为生活的常态。
郭文韬事实上不是多难接近的人。他自己也不止一次澄清,他只是慢热,不是不好聊天。
可蒲熠星不同。
那人看着待人接物温和体贴应对自如,实际上心里关系远近的分寸界线画得比谁都清楚,得体笑容里始终带着礼貌的疏离,典型的外热内冷。
从蒲熠星把他介绍到游戏圈的一刻,郭文韬才如释重负地确定蒲熠星将他划进了自己的世界。
蒲熠星的朋友们对他都很好,不仅没有嫌弃他的技术还会耐心教他。郭文韬心知肚明自己的人格魅力没到这个地步,只有可能是因为有人默默安排了一切,只为包容着他有最好的游戏体验。
蒲熠星听他推脱不会玩不愿意下载游戏的时候,脱口而出的一段教科书式情话让郭文韬都有点措手不及。
“我们是为了你的技术和你玩游戏的吗,不,和你玩游戏就已经很开心了,玩什么是不重要的。”
每次联机,蒲熠星总能在嘈杂聒噪的连麦中精准捕捉郭文韬的每一次发言,对朋友们控诉他双标的你一言我一语充耳不闻。
他对别人的失误好一番阴阳怪气,转脸对郭文韬的各种低级错误视而不见,打着兄弟同心的旗号放任郭文韬划水摸鱼送人头,明明是那人迷迷糊糊送错菜失误他却堂而皇之拉偏架袒护,已经下线了又因为对方的一句单挑邀请不假思索点开游戏。两个人的双排硬是演绎出了碟中谍中谍的意味,知而不宣的互演配合上毫不知情两面着急的弹幕,简直直播效果拉满。
3D眩晕事实上是没法克服的生理反应,但郭文韬从没在这件事上多提过,太阳穴抹着风油精还故作轻松地说“我都可以,3D也可以”。
直到蒲熠星在会火采访问选择最喜欢的游戏时选了斗地主,他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蒲熠星一直默默记着所有与他有关的细节。
那个人给他的柔情纵容都缄默,从不会大张旗鼓絮絮叨叨表示关心,每一次都恰到分寸温柔熨帖地周全好琐碎的一切,甚至对他有点逞强的性格了如指掌,因此尽可能多安排2D游戏不声不响减轻他的负担。
金融行业工作繁重是人所皆知的事情,但每次蒲熠星问郭文韬能不能联机的时候,那边话不多,最常见的不过一句意简言赅的回复:“尽量”。
每一次的尽量渐渐成为准点赴约的暗号,郭文韬素来是把口头约定看得像承诺一般重的人,这是他在自己的范围内能给出最郑重的回应。
尽量的意思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一定会去见你。
郭文韬接触狼人杀是比较晚的,蒲熠星邀请他参加godlie和京城大师赛的时候,他倒也没隐瞒自己的顾虑,直言不讳地坦陈,自己去可能会有点煞风景。
蒲熠星那时难得严肃,一改往日听凭郭文韬决定的随和,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韬韬,你如果不想接受一成不变的人生,就要勇敢去尝试不同的可能性啊。试错注定有成本,但你也许会因此发现更多元的自己。
“再说了,”蒲熠星的声音放得很轻,“有我在呢。”
郭文韬看向那双沉淀了熠熠星光的眼瞳,荡悠悠地映着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子,像不可触及的水中月。
他最终看着眼前人说了好。
于是就有了JY称狼美人技能白天发动以及“他可太值得了”等一系列阴阳怪气,火树在废柴小剧场时刻懂事的自觉隐身,京城大师赛关于“九号天生多一票”的调侃揶揄。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对方排到了亲疏远近里几乎第一顺位的位置,逐渐成为了共同好友口中无形捆绑的关系,“空手套南北”这样权当一笑的戏言竟也在现实的映射下有了几分可行的意味。
双人代言就在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找上门来,他们相伴度过的时间顺理成章地越来越长,大部分时候都在一起拍广告、录综艺、参加采访。
蒲熠星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自不必说,郭文韬更是牺牲了金融社畜宝贵的年假几乎一趟不落地赶场,两个半素人的超话居然一度冲进排名前十,以素人美帝的称号小小地出了圈。
无奈时间不会对任何人偏私,有限的二十四小时分配起来难免兼顾不暇。
郭文韬数不清是第几次在电话里带着歉意地和女朋友商量请假去录节目的事,他不是太会用言语表达情感的人,几次三番之后女孩子难免委屈,听筒里责怪他的声音里渐渐带了哭腔,质问他那些节目明明是工作之余的副业,为什么想方设法也要挤时间去。
他自知有愧,温声细语笨拙安慰了很久才算过关。
理性告诉他女朋友的情绪情有可原理所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要的从不是一朵温良贤淑的解语花,可不知第几次为了相似鸡毛蒜皮的缘由争执之后人心总会疲累。
郭文韬挂上电话后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远放空,脑海在意识朦胧的边缘忽然浮现出模糊的碎片,好像一个人的影子。
如果两个人不用说太多就能相互理解,也许就不会这么累。
齐思钧曾经在群里调侃,芒果的所有综艺里,除去快乐大本营,大概只有他们这个小糊综能雷打不动每周准时和大家见面了。
本着全年无休的院人本色,转眼又是名学第三季开播。
或许是习惯了两人节目里始终推拉的氛围,郭文韬确实没想到蒲熠星会直截了当首选自己。但更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给出的解释破绽百出,“至少有几天文韬是和我一起赖床的”算什么蹩脚理由啊,身为一名有尊严的打工人他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出声反驳。那边厢笑得心虚,用白板挡住表情,自知理亏也再没有出言辩驳,只是在下一轮加了两笔把“文”改成了“齐”。
几个各怀心思的人磕磕绊绊了好几轮,才算结束开场热身环节。
节目组安排的玄学分队友方式有点像西方经典的圣诞寻宝环节,郭文韬一点点顺着绳子找过去的时候这样想。
他踏进房间时看见他命中注定的队友正懒懒地躺在一楼床上小憩,大概是赶飞机过来的困意还没完全消散。
邵明明俯下身凑近,小声说“他来找你了”,蒲熠星这才眯着眼慢腾腾起身。
做好的妆发被他自己压得有点乱了,猫猫努力抑制着打哈欠的本能眼神迷离地望过来,目光还没准确聚焦,却第一时间准确又笃定地看向了郭文韬所站的位置。
郭文韬在那只发型微微炸毛的猫望过来的瞬间忽然有种莫名的不真实感,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在顺着命运无形的牵线一路寻了过来,邂逅了一份美好得不真切的厚礼。
念起不觉,觉之既晚。
蒲熠星引经据典给别人下蛊的话术向来是一套一套的。
月亮岛露营,他一本正经地科普了“初期本金压制”的先手优势,高瞻远瞩垄断了岛上的水源,企图坐地起价大赚一笔。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某蒲姓投机商人洋洋自得地等着缺水的猎物自投罗网,下一秒帘子一掀,金融同行从外面走进来。
郭文韬说话常常不自觉拖长尾音,听起来总像自带波浪号。漂亮的男孩子一开口眉眼都染笑,冲着蒲熠星状似撒娇而不自知地说,“三瓶十块钱呗。”
谈判开局时蒲熠星还心有奸商的行业底线,貌似坚决地驳回对方讲价的要求。可他下意识推算了一下,意识到郭文韬很长时间滴水未进,最终还是眼神闪烁着甘愿让步,以三瓶十块这个并不划算的价格成交。
饶是唐九洲对他哥一向无条件信任,也不由得恨铁不成钢地吐槽了他几句。
倒是邵明明看得开,见怪不怪淡定发言,那不是郭文韬嘛。
学分企划开播前,导演安排每个人出一段solo。
郭文韬发愁不已在群里向热心群众征集意见。齐思钧闻言,抱着看热闹一定要事大的心情在群里高调@蒲熠星。
“阿蒲之前合宿的时候不是写了段rap嘛,我觉得那个就蛮合适的。”
对哦,郭文韬想起来了。
有人故意把韵脚写成他的名字,还在直播时还振振有词矢口否认,狡辩说rap的精髓就在于最后一句不押韵。
于是他顺水推舟给蒲熠星发了消息,不一会儿,大言不惭自称ghost writer的人给他发来了台词,嘱咐他好好练习,不要辜负了主创的一片苦心。
从现场观众的反应来看,拉普斯达的登台演出无疑会成为郭文韬黑历史上最高光的存在。
台词最后一句依旧没有点出明确的三个字,可欲盖弥彰的痕迹太重,在场的人都笑而不语用眼神戏打哑谜,两个当事人装聋作哑权当没看见。
题目问出“最想获得的超能力”时,蒲熠星剑眉一挑,脱口一句“太简单了”,嘴撇的那个得意劲儿简直能用不可一世来形容。
待到主持人揭晓答案,郭文韬不紧不慢亮出自己的题板,饶有兴趣地朝对面望去,正捕捉到那人毫无表情管理可言的难以置信的神情。
其实蒲熠星是没记错的。郭文韬曾经喜欢的超能力的确是瞬间移动,不过最后决定的时刻心念微动,落笔决定就成了每天多出二十四小时。
“多出的二十四小时,就当一只...宠物猫。”
两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猫猫在温柔编织的幻境里依偎,想来都是令人眉眼柔和成一弯新月的美好画面。
成为同台主播后的两人偶尔大发慈悲发点福利,顺应民心在某站开点视频搜索,下面的推送好巧不巧总是南北向。
大数据没有私情不加掩饰,他们也并非没有过隐晦的念想一闪而过,但都默契选择了掩盖否认,让那些不可细想的私情不显山不露水地缓缓沉底,殊不知那些不敢深究的太平假象早就摇摇欲倾。
很多事避无可避地走到后来,是两个共犯一叶障目任性地放任情感积羽沉舟泛滥成灾。
爱拼才会赢是个人战,但某个口口声声念叨着自己是公证人员的失忆人士坐在郭文韬身后的时候好像就预示了二打一的局面。
郭文韬扭头状似无意地问他这一轮要不要选牌走一步,其实可能只是专注推理忘记了两人并非一队的现实。而蒲熠星拼命压下嘴角的弧度明知故犯地教唆他唬人伎俩,看着两个视游戏规则如无物的人旁若无人违规交流,导演哭笑不得也不好打断,索性由他们去了。
是什么时候思路受阻习惯于求助于对方的呢,他们也不清楚。曾经单枪匹马所向披靡的两个人如今会下意识地寻求对方帮助,人果然是容易被舒适圈裹挟屈服于安逸本能的生物。
他俩的聪敏程度其实不分伯仲,剧本杀瞒天过海的嫌疑度也该相差无几,因此蒲熠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完美还原出作案手法仍旧百口莫辩被推上了检举台。
郭文韬心里倒是澄如明镜,无非是蒲熠星的光芒比他外露,颇有压迫感的才气像那人的剑眉星目一样有着不容忽视的凌厉,天生就是簇拥在人群中的焦点。
而他不具攻击性的秀气外表像名字一样惯于隐藏锋芒,尤其眨着眼伪装出单纯无害的模样总能比蒲熠星更轻易博得同情。
这靠脸吃饭的法子虽不光彩却实测有效,郭文韬屡试不爽,只苦了蒲熠星次次陷入一众墙头草深如沼泽的怀疑,每逢表水都是一场单枪匹马的硬仗。
郭文韬从未否认过自己比常人更执着的好胜心,在一些游戏中也曾因为过于较真而遭受诟病,但他并没觉得哪里不妥,反而有些不解公平竞赛为什么要上升感性因素。
但那次暖房剧本杀他在最后投票的时刻忽然踟蹰。
作案主线一目了然,所有表水辩解都苍白无力,蒲熠星凶手的身份众目昭彰,可郭文韬偏偏犹豫了。
他知道蒲熠星很多事只是表面风轻云淡罢了。
蒲熠星比他更早踏进这个圈子,刚加入大侦探时出镜频繁,有些可爱婴儿肥的团子脸有好些日子被网友阴阳怪气不间断地嫌弃胖。那个人嘴上嘻嘻哈哈满不在乎,背地里却不露声色疯狂减重到几近脱相。
后来镜头下的身影远看都单薄了一层。郭文韬不止一次在拍摄间隙偷偷观察,看着他清减了几成后愈发锋利的下颌线止不住心疼却没奈何。那人拿出来示人的面目永远一副温柔中二偶尔欠揍的人间清醒相,实际内核依旧敏感拧巴着在自我和解的路上反反复复。
野猫受伤也是不肯示弱的,多半是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
于是三票之后的郭文韬选择了每一次都不分青红皂白站在蒲熠星身后。
哪怕嘴上对石凯说着“好感动啊”,脚下和内心都未有片刻游移。
其实这份天生一票的私心不会左右任何结果,郭文韬却固执地相信,蒲熠星是需要他这一票的。
不然的话,那人为什么输了游戏还转头冲着他展颜一笑,眉宇间尽是三月春风。
04/
录完新年特别节目,几个精力旺盛的弟弟提议第二天小聚一下庆祝周峻纬回家。几个年纪稍长行程忙碌的人无奈对视一笑,最终松了口答应下来。
隔天的饭桌上。
“哦...哦...没事没事,你忙完有空再说。”
齐思钧挂上电话,正对上旁边的周峻纬投来询问的眼神。“文韬说今天加班,可能要晚一点。”
周峻纬了然点头,转头举杯冲着身旁的蒲熠星狡黠一笑。“听见没,你悠着点喝,文韬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你可别人还没全就醉了。”
蒲熠星没理他,又抿了一口。
他的皮肤是比较罕见的冷白色调,几杯酒下去就有点上脸的征兆,两颊渐渐泛出些许朦胧微醺的绯红。
“我刚才还和老齐感慨,文韬是真变了不少。”周峻纬若有所思地晃着高脚杯,玻璃制品在灯光下折射出炫目多变的颜色。
蒲熠星的杯子又一次空了,他目光虚浮着像飘在半空阴晴不定的云,视线落在自己映在杯底变形不清的倒影上。
“人都是会变的。”他眼神有点对不准焦,慢慢晃着高脚杯,咕哝着接话,没去看周峻纬。
“那你呢?”
心理专业的人熟悉了之后更加一针见血,总要戳破他费尽心思粉饰一新的假面。
其实蒲熠星今天差一点失约。
出门前不久,女友靠在沙发上唤他名字,语气轻松得莫名又些刻意,说有个视频挺有意思让他来看。
蒲熠星不做他想,顺从地坐过去看向对方的手机屏幕。
映入眼帘的是南北cp向视频。
他在旁观者的镜头里才陡然发现,自己竟然浑然不觉盯着郭文韬看了那么多眼。
莫名的停顿、慢放的对视、笑起来下意识追着对方移动的视线...细微的表情也在摄像头敏锐的捕捉下无处遁形。
成人世界谎言织就的那层透明易碎的蝉蜕被残酷剥离瓦解,他最终站在了被审判的位置。
歌词恰好唱到“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深藏于含情双眸”,任谁看了都不由得多想几分。
你带他打游戏真有耐心啊。女友看着他们联机的画面轻飘飘冒出一句,酸涩的情绪起伏掩也掩不住地从字节里钻出来。
其实这段时间他和女朋友本身就有点矛盾,这件事属于导火索之一。
他那该死的浪漫主义在恋爱里其实多少吃点亏,平时只要不是什么重要问题他从不计较,恋爱理论都是跟着电影书本学的,骨子里带点小说式的浪漫情怀,浮萍一样飘摇。
慢慢意识到枕边人不复当初时,他也是惯性逃避。粉丝笑他高攻低防其实正说到点上,他看着游刃有余经过风浪,可始终改不掉理想主义太重的痕迹,积压的问题越来越多的时候,他仿佛打破了第四面墙的楚门,理想国的世界全线溃退,现实的浪潮不由分说地涌上来淹没他所有的挣扎。
可惜他远没有楚门勇敢,只是一直囿于自己织的茧壳装聋作哑,试图给世界一点时间恢复原貌。
可时间公平没有徇私,彼时不解决的一切,最终只会成为冲垮堤坝的百尺江流中的一泻。
他那些悟不透思不得、不曾见光不敢多想的心思最终被通通摊开在阳光下。
视频的背景音乐落下最后一个音节。
沉默的意味比任何言语都丰富。
他在思绪涣散的边缘隐约听见对方站起来走出去关上门的声音。
关门声砰地一声落下,像是贯穿了心肺的枪声,言不尽的心思和着血水汩汩流出来。
他没出言解释挽留,毕竟两个人都一样,或许都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
蒲熠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维持了很久。
直到手机忽然弹出一串消息。那几个年纪小的到了约好的地方,正在群里叽叽喳喳地催呢。他一条条翻着看过去,嘴角的弧度甚至没心没肺带了点笑,眼镜却有点起雾般模糊了。
那时无知无觉的日子多好啊,他还没什么糟心烂肺的破事。
事情和问题都来得突然,他那点心事胶囊一样被层层封存,还没来得及囫囵吞咽下去,猝不及防嚼碎的瞬间弥漫在口腔深处的苦涩摧折肺腑,足够吞没迄今为止的所有伪装。
喉咙莫名涌上难言的酸涩,他对周峻纬的问题置若罔闻,伸手要给自己添酒。
迟来的醉意袭来,他起身时不由得微微摇晃了一下,手里的玻璃杯危险地悠荡着。
周峻纬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顺势夺过杯子。
“少喝点。”劝他的人语气有点不忍,声调很轻,带了一声无奈的喟叹。
齐思钧何等心明眼亮,早就抬高了嗓门插科打诨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去,无人注意到角落僵持的氛围。
蒲熠星酒品还算不错,听罢也没再添酒,从善如流地往后一靠,望着齐思钧那边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周峻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笑了,“有老齐呢,你不用担心。”
“我不久前才知道他恐高,”蒲熠星状似无意地喃喃着,“那是我们唯一一次见他情绪失控,院长说也许你在还能帮帮忙。”
“你说攀岩那次吧。”周峻纬轻巧地接话,并无波澜的语调仿佛闲话家常,“这就是院长的不是了,恐高是生理问题,心理学没什么用武之地啊。”
“我还没说是哪期呢,你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随时想着回来嘛,总得紧跟时事吧。”
“大演员行程这么忙也有空看我们小糊综啊,真感动。
“哪有你忙,费心费时还要带着别人录节目,任劳任怨感天动地。”
两个装糊涂的聪明人就这么一来一回用言语打着机锋,两败俱伤倒是诡异地有种解脱的畅快。
常言道难得糊涂,大智若愚。说到底,他们所谓的聪明离真正的通透相隔天堑,似是而非的挣扎才最是痛苦。
当年初出茅庐的无知无畏青涩蝉蜕一样剥离脱落,转眼已经不是可以逞着年少意气大言无忌的年岁了。
郭文韬直到最后也没能赴约。
齐思钧开了免提,蒲熠星听着话筒那端的人在弟弟们起哄请客的吵嚷声里结结巴巴地道歉,忽然转头冲着周峻纬笑了。
“周峻纬。”
“嗯?”
“喝椰林飘香算什么男人哦。”
周峻纬斜斜地睨他一眼,端起杯子冲他一挑眉。
“怎么你长岛冰茶就高贵吗。”
“我就喝椰林飘香,因为我喜欢。”
杯子碰在一处,当啷一声动人得很。几滴酒在碰撞间不易察觉地飞溅出去,像是他们百般遮掩仍旧大意流淌出去的蜿蜒心事。
把喜欢当做理由任性的年岁早就过去了。
固执地守着一两句缥缈承诺金子似的捧在心上是小孩子才笃信会作数的事,他们都是熟悉社交潜规则的成年人了,不该有多余的心思作祟的。
但愿长醉,再不复醒。
05/
早上七点,蒲熠星强忍着打破生物钟的不适走出房门前往化妆间。
一掀帘子看见一屋子人。他困惑地揉揉眼睛,捂住呼之欲出的哈欠,努力地晃晃脑袋,让本就一团乱的发型雪上加霜。
不远处有人轻轻低笑,声音很熟悉。
蒲熠星努力睁大眼睛聚焦,看见郭文韬正瘫在空荡荡的早餐桌后的椅子上抬头看他,红色的绒线衫很是显眼。
只是那人今天的妆发一反之前露额头的清爽造型,有点随意地垂在额前,微微挡住了他的眼睛。
蒲熠星还没太清醒,甚至眼睛都半闭着,出口的话自然没怎么思考。
“你化完了吗?”
郭文韬看着他困意未退的脸笑出声:“没呢,那里四个人呢。”
蒲熠星靠在椅子上慢慢调整状态,有一搭没一搭地努力接着郭文韬碎碎念一样的话。
“有人四点就来了呢,你再看看你。”郭文韬习惯性地半只手缩在袖子里,说话的时候半伸着胳膊蜻蜓点水扫过蒲熠星左侧的袖子,戳出一个浅浅的小坑。
转眼轮到他俩化妆了。两个人虽然闭着眼乖乖坐着,嘴上阴阳怪气可是一刻没停。叭叭一顿沉没成本讲下来,对一堆解错题的弟弟们无差别攻击,还好没人在现场。
不一会儿郭文韬先化完了,他心里窃喜可以早一点去看线索,忙不迭出屋去了。
谁知他正挑着线索卡,蒲熠星忽然从一旁探过头来。
郭文韬忽然想起网上那张“猫猫祟祟”的表情包,和某个人皱着眉探头努力看清线索卡的搞怪表情一模一样。越想越像,郭文韬笑得完全失去表情管理,几乎半弯了腰。
对面不知他笑什么,心里的困惑一五一十地写在脸上。郭文韬还在笑,理直气壮地把仅余的一张卡片推过去,“给,你的。”
蒲熠星草草扫了一眼,是个小标志,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不过此时此刻,还是郭文韬莫名其妙的笑更值得深究。
不过对方显然不会如实陈情,蒲熠星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索性揭过这篇,清清嗓子,高深莫测地看着郭文韬的卡片,准备开口胡诌一番。
郭文韬早猜到他的心里那点算计,当然不会上当,拿了自己的卡片转身就走,留下蒲熠星满脸问号地研究图案。
居然连打印机标识都不认得了,这就是非社畜的幸福生活吗。郭文韬找标志也不误在心里吐槽两句。
排球赛现场。
蒲熠星作为一个曾经cos坂本、燃烧着中二之魂的男人,帅可是一辈子的事。
于是这个男人拿着毫无实战可能性的扫帚器宇轩昂地上了场。
发球未过网,对手加一分。
排球出界,对手加一分。
接球失败,对手加一分。
对面的何运晨笑得开心,连连说谢谢蒲哥。
郭文韬拿着小黑板力挽狂澜,充分发挥体育才能救长队于危难之际,却不幸被队友一个看似擦边实则虚晃一枪的接球又落井下石,摧大厦于将倾。
郭文韬笑得几乎倒地,胜负欲早就消弭得一干二净,只觉得蒲熠星努力又徒劳的模样实在可爱,在笑着喘气的空隙连声安慰“挺好挺好”。
最后当然是没赢。不过,郭文韬向来讨厌输的好胜心性竟然奇异地没有冒头。
鸡汤书上总言之凿凿地说纵容自己失败是堕落的开始,他歪着头反思自己是不是堕落了,不过一下子就想通了自己的双标。
那不是蒲熠星嘛。
现在吃个早饭真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一群各怀鬼胎的卷王们睁着惺忪的睡眼在小板凳上乖巧地排排坐,挨个猜测关联词。
罗予彤说出“初恋”之后,一拨人走马灯似的转圈抢答,什么“青春”、“遗憾”、“校园”、“可惜”之类的答案层出不穷,导演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小声知会罗予彤给个提示。
于是二姐生动形象地叹了口气。
蒲熠星的眉毛恍然大悟般自信上扬,十分笃定地说,“我懂了!”
然后迎着万众期待的目光,带着仿佛罗予彤的伯乐知音一般的信心吐字清晰地答:
“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二姐眼睛都瞪圆了,手上的琴也忘了敲,眼睛里的困惑一副圆框眼镜根本盛不下。
“Out!”
全场一片无情嘲笑之声,郭文韬也用袖子挡着嘴盒盒盒地笑。
有蒲熠星在的地方好像永远不会无聊冷场,曾经那个生人面前如何清冷寡淡的人好像自然而然就过渡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碰了壁也不愠不恼,换个法儿讨巧又圆回来,到底是在圈子里浸润过一遭的人了。
郭文韬思绪飘得远了些,方才嘴角的笑保持了一瞬又不易察觉地黯淡下去。
他不知怎的,硬是自作多情从蒲熠星的回答里擅自解读出几分玩世不恭之外的落寞来。
那次NZND剧本杀,他运气不好又拿到了凶手牌,在故事里的角色还和蒲熠星是表面兄弟暗地捅刀,他自己演戏辩解的时候,看蒲熠星带着震惊又委屈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讲“我当了真”,都有点觉得这角色实在有点残忍。
蒲熠星演技算不算好这件事郭文韬最无从判断。
这个人每次中二又夸张地演着戏,眼睛里的星星深沉又长情。以至于很多时候不太容易分清,他是习惯性地戴着社交的那副面具,还是捧了一颗真心来献你。
所以郭文韬真的不敢想,那些言外之意究竟是自己的过分解读,还是借由玩笑语气遮掩流露的私情。
转眼又来到了名学的经典游戏“猜到你了”。
曹恩齐坐在桌子一角托腮独自思索。你问他为什么没队友?
因为他和南北一队啊。
这不就相当于没有嘛。
曹恩齐孤零零地缩在角落看着两个队友咬耳朵说小话,脑子里除了题,更多的空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都说我欧皇,那这福气下次能不能用在选队友上?
郭文韬和蒲熠星自然不会注意到多余的队友心里的五味杂陈。
他们正一人半句话地商讨着战术,为了避免对面人把机密消息窃听了去,郭文韬抬手半掩住自己的脸,贴在蒲熠星耳边小小声嘀咕着自己的猜测。
两个人那时一心都在解题上,没发觉彼此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郭文韬轻声说话时换气的吐息浅浅地落在蒲熠星侧脸,是对方一错身就能吻到脸颊的,远远越过安全社交距离的程度。
冰山理论所言不虚,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关系要多么亲近,才能对这些或许早就超出友谊范畴的互动那么理所应当。
密室大逃脱录制如期而来。
超前聚会是熟人局,氛围自在,分房间的时候也很默契——蒲熠星,郭文韬,JY一间房。
JY几乎是一进门就说他要洗澡,交了一个闪现冲进卫生间关上门。
于是其他两个人先各忙各的,郭文韬半躺在床上回消息,蒲熠星打开手机看见工作室发来的拍摄任务,有点为难地挠挠头发。
“忘了,还有这个哦...”
他嘟嘟囔囔的声音不高,郭文韬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随口问了句,“啥?”
“有个活动视频要录,唔..找个白色背景...”
郭文韬停下正在打字的手,一边退出微信界面一边问,“要我帮你拍吗?”
蒲熠星答应的一瞬,郭文韬的手机也被主人无情地随手一丢。
蒲熠星把手机递过去,简单打理了几下额前的碎发,乖巧地叉腰之后把手背在身后,听到一句“开始了”就挺直腰板认真背词。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郭文韬从嘴角带笑到笑得不能自已前仰后合摔在床上。
蒲猫猫不理解,猫猫困惑。
“啥意思哦?你有意见?”
郭文韬笑得手都在抖,花了一会儿时间平复心情才又端稳手机。
“不好意思,绷不住了。”
旁人不理解他为什么看见蒲熠星就想笑,但他真心觉得自己的笑点都很正常啊。
面对一个动作举止简直像是猫猫拟人的人,爱猫人士真的很难不被可爱到。
节目组给每个人发了眼罩和头套,郭文韬拆出桃子形状的头套端详半天,看着新奇,就想试戴一下。
但是可能制作组大概只想做个周边玩具吧,小桃子头套的尺寸稍稍有些不贴合,郭文韬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在不压乱刘海的条件下戴上。
蒲熠星在一旁看见,主动上前。“要帮忙吗?”
“嗯。”郭文韬放弃挣扎,一只手压住不安分的刘海,拽住头套前面的一端。“帮我一下。”
蒲熠星凑近他,手指贴着郭文韬的耳朵擦过去,动作很轻地帮他戴好。
蒲熠星的体表温度是有一点低的,手指从郭文韬脖颈蹭过去的时候他感觉突然有点冰,忍不住微微缩了一下脖子。
像是一只最脆弱的一面突然暴露时不安的猫咪。
蒲熠星的手指似乎在他颈侧多停顿了那么不必要的一秒,继而放下手,声音很轻地说:“好了。”
一秒的间隙足够电影里的人完成一系列丰富的心理活动,可现实里,一秒的误差很难暴露任何端倪。
郭文韬不疑有他,摸摸戴好的小桃子,转身弯着眼眉冲他笑。“谢啦。”
郭文韬的眉眼好像天生适合笑容,饱满的卧蚕托着一双美人目,眼睛里波光荡漾,像是盛着一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月亮,是蒲熠星抓不住留不得的光。
“没事。”
蒲熠星的手指垂落到身侧,下意识屈伸了几下,有点挣扎的样子。
没事的。
你不会知道,那就没事的。
蒲熠星收到网剧拍摄的邀请还有点错愕。他的人设和演艺圈可以说是毫无瓜葛,导演怎么会找上门来呢。
不过细想一下也就明白了,网剧预算没多少,也正需要一个有点粉丝基础、长相不错还成本不高的半素人,他估计也是借着密室大逃脱和名侦探学院的热度被导演看见,对方顺理成章就发了邀请一试。
蒲熠星一直是希望尝试更多可能性的,电影博主、游戏主播、侦探助理...都是一路摸索出来的成绩。
反正只是轻喜剧嘛,应该没太大压力,不妨试试。
他这样想着,就答应了出演男主角。听说有主题曲,又自告奋勇担任填词。制作组很惊讶,说,蒲草还会写词啊,真是全能。
蒲熠星听到这些话就不好意思地笑,说谈不上会写,不过是有些话想对重要的人说,想把心情放在歌里。
旁人就起哄,是女朋友吧,哎呀,这么大一个青年才俊都退出单身市场了,真可惜。
他不承认也不多讲,只是客客气气地说,写完了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还要麻烦前辈们指点一二。
负责作曲的老师效率很高,几天后旋律就发到了他的邮箱。蒲熠星一边读剧本一边打开音频,跟着节奏散漫哼唱。
他拿了张空白纸写写画画,笔下漫无边际没有着落,心里的影像却一帧帧清晰得很。
回忆慢条斯理地凌迟,心痛不会死人实在是不够科学的道理。
反正全在歌里了。他自嘲地一哂。
成品上线的那天,朋友们都给他发消息祝贺,几位好哥哥当然也少不了熟悉的阴阳怪气。郭文韬也看到了他的新剧宣传,发来微信调侃道,可以啊蒲老师,要转行啦。
蒲熠星想象着那人发消息时语气跋扈却软绵绵的小模样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刚要回复,手机却弹出一条新消息。
“明天有空吗,我们见一面。”
联系他的是女朋友。
冷战已经维持了好几个月,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双方父母也难免着急,都催自家孩子抓紧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有啥问题好好地沟通解决。
蒲熠星不忍心忤逆家人,只好推说工作忙。奇怪的是女友那边也没动静,好像并不打算再多问他些什么。他本以为这场拉锯可能还要继续耗下去,谁知对方主动联系了他。
那就只好赴约。
“男主角啊,祝贺你。”咖啡座里的女生语气酸涩,再心大都能听出讽刺。
蒲熠星也不好计较,僵硬一笑说:“演技很烂,就别看了。”
“你也知道自己演技烂。”对面的人终于正视着他的眼睛。
再开口时,声音分外艰涩,像是含了一团浸水的棉花。
“那你为什么演给我看。”
“蒲熠星,你这首歌,根本就不是写给我的。”
蒲熠星静静听着,没有想象中心悸恐慌或是不安,更多的是开诚布公如蒙大赦的释然。和聪明人恋爱的好处是,有些问题不需要回答。
“我们到此为止吧,别再互相折磨了。
06/
冠能邀请赛现场。
虽然出镜的日子已经不短,可郭文韬依旧没能适应闪光灯的簇拥。偶有粉丝叽叽喳喳问他些问题,他大多装作不闻,不甚自然地笑笑算是回应一群小姑娘的热情。
蒲熠星看出他的闪躲,遇到粉丝提问都会主动接话帮他答两句活跃气氛。
他们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穿行在场地间,路过各式各样趴在玻璃房里好奇又警戒的猫咪。
郭文韬随口夸了一句那只黑白相间的猫猫可爱,热情的主办方就从玻璃房里抱出来递到他手上,说它很乖的,你可以抱一会儿。
郭文韬家的露露一向乖巧,养的过程基本没什么家庭争端,可手上这只猫一看就好动,不安分地在人怀里左右扑腾,和“乖”这样的字眼没半分钱联系,养起来大概率很耗头发。
人们戏称猫是液体,还真有点道理。这瘫奥利奥牛奶似的小东西在他怀里一副向往自由的架势,要不是有一拳五百的绝对压制可能还真抓不住它。
蒲熠星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边笑边上手帮忙,给他比划着示范得力一点的抱猫方式。
郭文韬顺势把猫递给他抱,奇怪的是小猫在蒲熠星怀里挨挨蹭蹭安静了许多,倒是不怕生,很黏他的样子。
郭文韬颇不服气,说这猫怎么这么双标啊。
蒲熠星给小猫顺毛的间隙也不忘安抚气鼓鼓的炸毛兔兔,忙不迭地说,可能是你刚才抱它的时候有点没调整好,它躺得不太舒服吧。
两个人聊着聊着到了直播间,和粉丝们道谢说了再见走进去。蒲熠星把怀里的猫还给工作人员,郭文韬凑过去摸摸小猫的头说拜拜。
你看起来很喜欢那只猫诶,郭文韬趁工作人员在调试设备,扭头和蒲熠星小声说。
是挺喜欢的呀,但是家里有瓜蛋了,再养猫怕它会不高兴的。蒲熠星正在检查衣服上沾到的猫毛,小心翼翼地在开播前整理形象。
我看网上说,可以先把两只猫放在两个房间养,让它们慢慢适应对方。你女朋友不是多数时候在家嘛,或许也能照看一下。郭文韬如此建议。
蒲熠星清理衬衫的动作忽然停了,开口时声音很轻。
不是的。
他抬起头看向郭文韬,笑容里不知为什么带点抱歉。
现在只有我和瓜蛋相依为命啦。
郭文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好主持人恰到好处地走过来打招呼,说直播要开始了。
弹幕上有个“stezin”的ID,主持人猜测和他俩多少有点关联,但不会念,试了几次之后巧妙地选择了向那边的两位高材生求教。
郭文韬一眼看出这个名字的小心思,忍着笑盯着屏幕念了几遍发音都不顺畅,嘀咕说这也不算单词。
蒲熠星听罢好奇,胳膊撑在桌面上突然凑上前来,说我看看。
蒲熠星的座位是距离主持人比较远的,郭文韬则是整个人半倾着身向前的姿势,因此蒲熠星突然探身拿手机的一瞬郭文韬有些猝不及防地后撤,两个人的侧脸堪堪碰上。
还好没碰到,不然可就是直播事故了。郭文韬分神预想着超话里那群小姑娘可能有的反应,忽然意识到,自己除了庆幸反应快之外好像有一点别的情绪作祟。
如果自己迟钝一点没躲开呢。
郭文韬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当时交织在心口发酵的不明情绪是什么。
旁观者那点看似多想的玲珑心思实则剔透的很,倒是他眼前蒙了雾看不真切,就这样自欺欺人地骗了自己很多日子。
名学自从开启了宝藏主题之后就点燃了全员卷王隐藏的斗志。
看个线索都要先探查一番周围情况,确认四下无人才敢开始观察推理,光明村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风起云涌,只要是有人碰面的环节都可能上演一出谍战大戏。
其实这院里客观上只有曹恩齐一个专业演员,但仙子经历了无数现实风霜之后,自愧不如甘拜下风把演员这个标签送给了蒲熠星。
太敬业了,实在太敬业了。仙子感慨,谁能想到一个前一晚就宝藏在握的男人还在熄灯前唉声叹气假意逢迎呢。
不过蒲熠星本人每次都心里没底,毕竟,郭文韬实在太难骗了。
而自己在郭文韬面前又过于好骗了。
有一晚郭文韬在书房对着电脑敲敲打打,背影简直是明晃晃地昭告天下说“这里有线索”。可是当蒲熠星充满怀疑地凑近电脑,企图看看有什么情况时,穿着羊羔绒的小兔子一秒切回锁屏,回眸人畜无害地一笑。
常有人说郭文韬这张脸最勾人的就是那双水波流转的眸子,狭长的眼尾泛着一抹绯红,像三月桃花流连幻化的影。
蒲熠星根本招架不住这几乎零距离的美人计,嘴里的质疑出口也是连不成句词不达意,最终在心里扯了白旗投降,主动请求结盟。
“骗不过的对手就要化敌为友。” ---蒲熠星。
后采里导演问郭文韬,为什么选择结盟。
郭文韬手缩在袖子里,坐姿乖巧,对着镜头笑得很甜。
“阿蒲提的嘛。我想着,没什么不相信的了,就告了他所有线索。”
曾经被称为蜜桃坦克、认为游戏就是要分个输赢、座右铭是“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的郭姓神秘嘉宾笑容腼腆。
“一个人战斗太孤独了。”
石凯曾经在第一期开玩笑说指定蒲熠星做饭,当时的猫猫两眼惊恐,掷地有声地爆出同归于尽式发言:“如果我抽到做饭,你们就等着饿死吧!”
如今半蹲在灶台前研究点火的蒲熠星内心是:墨菲定律诚不欺我。
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厨房菜鸟一声振奋的“耶”成功吸引了众人的视线,郭文韬率先走到他旁边问怎么了。
郭文韬在家也是不怎么下厨的,工作日有单位食堂,休息日录节目是工作餐,厨艺和蒲熠星其实半斤八两。所以蒲熠星问他倒多少油合适的时候,一向严谨的数学人也没了底气,只能模棱两可地答,“不用太多...就可以了吧?”
在一旁目睹全程的齐思钧感觉自己听到了青菜遥远的哭声 。
其他人听着那边炒个菜都那么生动的动静,忍不住通通凑过去围观。
何运晨胳膊支在曹恩齐肩膀上往里望,配合着蒲熠星的中二煽风点火:“阿蒲,炒它!”
曹恩齐目光一刻没离开过滋滋冒烟的生菜,一只手抓在水壶上生怕糊锅,随时准备救急。
罗予彤踮着脚看了会儿,在心里考虑下次要不和导演组说说,整个黑幕别让蒲熠星抽到做饭。
齐思钧嘴上鼓励教育,实际上站在一旁随时准备着趁机拿下炒勺的控制权。
一堆人七嘴八舌地指挥,本来安安静静的厨房忽然热闹许多。郭文韬只觉得人多嘴杂,吃醋似的转身出去了。
他没想到自己那句“太多人指挥了”的嘟囔有点大声,居然被后期敏锐地捕捉到了,还贴心地配上字幕。
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去看线索,才不是什么其他原因呢。郭文韬对旁人的调侃充耳不闻,有些赌气地想。
猜词游戏和是否与此无关很像,都是要先缩小范围,再通过问题一一排除可能性。
不过像齐思钧说的,看见郭文韬揭开那个牌子写着生日快乐的一瞬,大家的游戏目的就变了。
以蒲熠星对郭文韬的了解,他应该早就猜到了,但是为了保留节目效果一直没说,给大家一个一起喊三二一祝他生日快乐的机会。
全员异口同声喊出生日快乐的一刻,主角本来应该笑得开心,事实上表情更多的是百感交集,蒲熠星看见郭文韬抽搐的嘴角忍不住打趣说,看起来不是很快乐啊。
导演组把早就准备好的蛋糕拿上来了。蛋糕不大,立着郭文韬的卡通形象,颜色居然是天蓝的,设计初衷大概是应和海浪的主题。
可是这个蓝真的不是蒲熠星的应援色吗,郭文韬内心吐槽。
大家都催促郭文韬许愿,蒲熠星站在偏后的位置望向那个人吹灭蜡烛的侧脸。
二十七岁的郭文韬看起来依旧年轻得过分,若不是偶尔笑起来眼尾细纹会有明显的痕迹,哪能窥见前金融社畜的影子。
认识三年,蒲熠星几乎是一点点看着他慢慢走进综艺和直播的圈子,从不好聊天变得开朗许多,甚至有时多点跋扈。他好像陪着郭文韬走了很远很远,看着那个人从只和他交流思路,到认识了那么多互相欣赏认可的朋友,甚至站上了衍生节目独立主持。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他难免有一点点落寞。
蒲熠星不是没在意志薄弱的时候幻想过什么。
可他不忍心。他宁可独自埋葬多余的情绪和念想,守着过往的回忆那日渐冷清孤坟一座,悼念自己日思夜想也不可能萌芽的种子。
郭文韬普通而平静的喜乐,本就不该与他有关。
蒲熠星将自己隐藏在一群人的欢呼和掌声里,屈起手指在几秒的镜头里比了个心。
相遇或许已是上天垂怜不可多得的万幸,可人性贪婪,得陇望蜀,无人免俗。
07/
一轮经典分组环节,主持人脸上笑容戏谑,一字一顿拖长了声调,让“学生时代写过情书的人”蹲下。
谁知这样的题目居然还有人站着。
两个人一人一端跋扈地站直,时不时瞟一眼对方,迎风笑得毫不客气。
嚣张也就算了,还你一言我一语地凡尔赛,咔咔给蹲下的几个人补刀,说那些年收到的情书犹如雪片,看都看不过来,哪里需要写这种东西。
天道好轮回,祖玛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片段来的灵感,同情这两个没有青春伤痛文学经历的人,给他们的剧本竟然是写情书。
还偏偏选中了七夕,目标受众非常明确。
郭文韬在镜头面前一如既往的僵硬,还好台词只有一句,负担不重。
主办方很大方,拍摄结束后额外送了限定的香水礼盒,他带回家给女朋友当礼物。
女朋友接了礼盒,刷着小红书调侃他,当年不是连封情书都不写嘛,现在都会在信里夹玫瑰花瓣送人啦。
郭文韬已经看过自己和蒲熠星的宣传视频,也知道连起来看像是个连续剧,连忙解释,导演当时就那样安排我的,那可不算情书。
女友连声附和,说那是那是,我们北大杨洋岂是随意屈尊写情书的人啊。
郭文韬越想越觉得不公平,凭什么设计的剧情看起来是他给蒲熠星写情书啊,为什么不可以是from eazin to stefan。
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就这样一点点堆积,延续到名侦探学院的下一期。
郭文韬一个人抓鸡实在分身乏术,见蒲熠星路过就主动拜托他帮忙。
结果蒲熠星不小心被铁丝网割伤了手。
郭文韬眼睁睁看着蒲熠星被铁丝网勾住之后踉跄了几下才挣脱,在身后一把撑住他避免摔倒,紧张地查看伤势。还好没有见血,只是浅浅划破了皮。
尽管蒲熠星很洒脱地说没事没事,但郭文韬心里愧疚,脸色一直黯黯的没什么精神。
两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最后一只粉大哥,蒲熠星笃定地说这只肯定有问题,郭文韬疑惑地看着他。
“红粉凤凰粉凤凰,这是谐音梗之集大成者。”
某些人胡扯不打草稿,郭文韬明知道他是故意搞怪转移注意逗自己开心,还是很捧场地瞬间展颜。
蒲熠星看郭文韬眉目舒展了才放心,心说他还是笑起来好看。
晚饭后蒲熠星转到书房,看见郭文韬在翻新华字典的时候就大概知道了他在推哪条线。金条已是囊中之物的人不动声色拽着摇椅在郭文韬身边坐下,若无其事地开始盘另一条线。
“《时间都去哪了》谁唱的?”
“诶...王铮亮!”
两个盘出线索的人双眼放光,郭文韬觉得离推出宝藏位置只有一步之遥,难掩激动地从摇椅上蹭一下站起来,示意蒲熠星赶紧听,自己去门口放风。
小屋外有毫不知情但擅长路过的仙子恩齐,院子里有单纯好骗但警惕性高的唯粉石凯。恰好这两个敏感因子还都是音乐专业,南北两人只能尽量调小音量在曲子里找线索。
“春风不解风情...谁的歌来着?”蒲熠星扭头问郭文韬,声音压得很低。
郭文韬思考不顺利的时候会有一点咬手指的习惯,他的牙在指关节上磨来磨去,忽然眼睛一亮,猛地上前一步,扭头望向蒲熠星的眼睛小声说,“...吹动少年的心。”
两个人的距离在足够近的时刻瞳孔会有一种现象叫虚焦,蒲熠星根本看不清郭文韬脸上的任何细节,视觉暂留的印象里却像乘了一列行过天南海北的列车,满载着清冽的海风和潮汐的雾气,一路呼啸着直直撞进他心里。
郭文韬全心沉浸在接近答案的惊喜中,蒲熠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薄唇一张一合,心脏几乎停跳。
蒲熠星想起自己在直播间和粉丝聊天,开导她们不用太焦虑,无奈又认真地说“我和你们一样”时,总会被调侃凡尔赛。
但剥去那些人设标签的负累,欲望相类,挣扎相近,贪嗔痴爱别离,都别无二致。
不解风情的不是春风,是少年啊。
这一季名学录制结束,郭文韬一下飞机就看见等在机场外的女朋友。
他惊喜之余不解地问,你怎么想到来接我啊,节目组有车送也很方便的。
女朋友环着他的胳膊开心地笑,说我接到一个珠宝代言,品牌挺有知名度的。
郭文韬自然是替她开心,说如果你考虑好了那就答应呗,好事情呀。
“但是这次要代言的东西可能需要咱俩一起出镜...”女友咬着下唇抬头看他,“是情侣系列。”
郭文韬闻言微微愣怔了一会儿。毕竟他们严格意义上只是半素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打扰一直也比较低调,这次如果代言了这个品牌,可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捆绑在一起。
女友大概也是有类似的顾虑,才特意来机场和他商量这件事。
郭文韬犹豫的时间很短,毕竟他们是早就官宣过的关系,早些把订婚的关系公之于众倒也不会影响什么。他自觉这些日子疏于陪伴也亏欠女孩不少,她这次主动想接这个代言大概也有一点寻求安全感的心理。
“没问题呀,我陪你出镜。”郭文韬很快答应下来。
不久郭文韬在微博上晒出宣传照,九宫格是女朋友精挑细择的照片,正中是两人戴着对戒十指相扣,中指上的钻石微微闪光。
文案是“开启新篇章[爱心]”。
蒲熠星在那次网剧拍摄结束后,意外发掘了自己对演戏的兴趣,当机立断报了两个月的表演课集中学习。
集训班按规定在上课期间是要上交手机的,所以他在休息室看到近乎爆炸的微博私信时,已临近下午两点钟。
他不明所以翻看列表,关注的那一栏里,“文韬Stefan”左上角闪出小红点。
他毫无防备就点进去。
小红点的红色原来只是个预警,九宫格铺天盖地触目惊心的大红喜色化成血刃,措然不及地击中心口,锋利地划开一道,风声就那样直直灌进去。
蒲熠星承认自己感情的第一时间就自认一张出局牌,自始至终没有奢望过某个自私的念头会在某个平行梦境里成真。
可人生的新篇章来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喘息来不及挣扎,涨潮的浪头裹挟着现实的残酷碎片袭来,磅礴的孤独和委屈海啸般把他拍在浅滩。
他学着表演老师教的方法深呼吸,闭上眼睛。四下里仿佛一片正统而诡异的红色逼仄地涌到眼前,将他密不透风地围起来。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指针指向了下午四点钟。
微信有人给他发消息。蒲熠星解锁手机一看,是齐思钧。
妈妈一样爱操心的小齐絮絮叨叨地叮嘱他多喝水注意添衣好好休息,末尾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文韬订婚了,你有空看一下微博。”
蒲熠星不禁失笑。这家伙为了引出这最后一句又不想显得突兀,铺垫也太长了吧。
我演技这么烂的吗,齐思钧都看出来了。蒲熠星伸了个懒腰,苦笑一声。
不过也可能是周峻纬告他的。
评论什么好呢...蒲熠星翻着评论区里好哥哥好弟弟们五花八门的祝福,有调侃好事将近的,有预定伴郎名额的,好不热闹。
蒲熠星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小说里暗恋不得的苦情角色,连一句订婚祝福都要字斟句酌。最后酝酿出的句子每个词都被解读出千百种情绪,不可避免地还要有几分失意人的不甘挣扎,才算是作为绿叶完美衬了新人手里的红花。
是真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他终于编辑好按键发送,长叹一口气合上眼,重重跌进沙发。
郭文韬发完宣传照就去忙了。深夜女友早早睡下,他才拿着手机逐个回复祝福的消息。
点开微博,热度最高的第一条不出所料是蒲熠星。他看着那个人和平时瓜皮形象反差极大的高冷头像就想笑,目光顺着看到他的评论。
“恭喜[爱心]”。
很简短,很郑重。
郭文韬歪歪头,点开这条评论的留言区。
高赞的留言里有一条,阿蒲,你曾经偷偷给他比的心,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送给他了。
什么比心?郭文韬以为这又是那群小姑娘们造出来的一个梗,跃跃欲试打开超话搜索。
然后他看到了在超话刷屏一天的片段。名学第四季,他生日那天。
蒲熠星冷着脸面无表情,悄悄屈起手指在他身后比了个心。
郭文韬之前是见过蒲熠星这个特别的比心方式的,一群名学人聚餐的时候还在饭桌上尝试了一番都不灵活,蒲熠星给他们比划了好几次,大言不惭地讲,我这个花式比心可是非常少见。
郭文韬忽然就觉得那句恭喜后缀的爱心扑通一声就穿过屏幕掉进了他怀里,沉甸甸的让一拳五百都接得有些吃力。鲜红的心不能言语,像那个心事守口如瓶从来没有让他知道的人一样沉默寡言,只是怦咚怦咚地跳动,一下,一下。
电光火石间很多意义不明的片段划过脑海。
第二季的辩论会上,他和蒲熠星抽签决定了一个正方一个反方,在辩论场上你来我往针锋相对。
他是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把结婚比喻成开公司的论调听起来过于理性,却很适合分析利弊。
对面选择用魔法打败魔法,派出蒲熠星来了一段蒲式情话输出,设想用绝对感性碰撞绝对理性。
蒲熠星真的是很会说情话的人,郭文韬在那场辩论就深有体会。
常言道言语浪漫的理想主义者活得虚浮落不到实处,但有些人本就是中二深情的心性啊。命运不过是上天打翻了调色盘亡羊补牢的随手调和,混乱中残存的几缕本色,是要用尽全力才能留下的光。
想来这就是郭文韬不自觉向往理想主义最深层的原因吧。
蒲熠星不是没在泥泞里摸爬过跌过跤见过世态,可是当他亮着眼睛认真开口的时候,眼睛里永远有不会熄灭的火焰熠熠闪烁。
在社会这个染缸里浸润了多年,浪漫主义者的内核一直好好珍藏着。
他以为的多变和疏离不过是伪装,那人其实早就递出一颗心,只不过太拧巴不愿意承认,站在原地再不肯多走一步,默不作声目送他走远。
书房的窗户没关,晚风悠悠地飘进来。风声灌耳,郭文韬不知怎的想起自己玩过的察言观色游戏,幼稚又恶趣味地让烟花在角色鼓足勇气开口的时刻炸开,淹没了角色准备了好久的告白。
好想和蒲熠星看一场烟花啊。郭文韬关了手机靠在椅背上。
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沉寂的心事就着烟花嘈杂的声响掩埋终了,在对方问“你刚才说什么”的时候,摇摇头微笑着回答。
没什么。
08/
“昕薇要找我俩拍杂志?”
助理点点头,把手机递给郭文韬,说拟定的拍摄和采访内容已经发来,您先看看,如果有意向我再和他们沟通细节。
郭文韬大致浏览过信息,微微皱眉。
助理很周到地提醒,时间是很充裕的,最近主要行程都告一段落了。
“嗯...”
郭文韬其实并不是担心这个,他只是看到昕薇的策划案是关于相似性,忽然想起很多。
他不久前因为身体原因辞了职,现在算是赋闲在家的自由职业,虽说参加综艺但也没完全踏进娱乐圈,时间上一向是有富余的。
辞职的事情是无奈之举,郭文韬虽然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但也讨厌只能凭借颜值和学历在综艺上混个脸熟被诟病花瓶的自己。当金融社畜的日子虽然忙碌,但好歹也算有点大众意义上的社会价值。
他的家庭氛围是比较传统的,他一路勤勤恳恳读书到工作,循规蹈矩活成了父母期待中的模样。二十多岁的年纪没有那份闲心细想喜欢或是不喜欢,他像摩登时代里兢兢业业的小工人,一点点把自己打磨成大城市的螺丝钉。
郭文韬一直觉得生活也就这样了,直到他遇见了蒲熠星。
同样的专业,同样一眼能看到头的职业生涯,那个人却仿佛预支了下辈子的勇气一样敢试错,从安稳的风险投资公司辞了职,上综艺当主播学表演,每个领域都跃跃欲试想探个究竟。这样恣意的选择自然是反感与支持并存,郭文韬却羡慕他可以尝试人生不同的可能性。
也许我也可以试试看。
带着这样的心情,郭文韬在去医院检查出问题的时候下定了辞职的决心。
“老板?老板?”
助理看自己老板貌似神游天外了,拿着手机在他眼前挥了挥。“那这个我们要不要接呀?”
郭文韬从漫长的回忆里脱身,眨眨眼睛定神。他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连忙问。
“你和蒲熠星工作室的人联系过吗?他们怎么说?”
“联系了啊,”助理了然地点头,翻出聊天记录给他看。“那边说蒲老师也没定下来,想问问你的意思。”
要不老板你打个电话和蒲老师商量商量吧,他今天好像不太忙。助理建议。
郭文韬戴着口罩在小区里转悠,听着电话接通前“嘟--嘟--”的单调声音。
电话很快接通了。线路另一端的人语气轻快地唤他名字,是文韬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习惯叫他韬韬,可蒲熠星却开始叫他文韬。郭文韬其实很希望那人能用低沉好听的嗓音叫他叠字,亲昵的语气一听就是喜欢,他可以短暂地沉溺于不被约束的乌托邦。可现在乌托邦没了,对方一口一个文韬再没什么特别,他没办法追究只能当做无事发生,憋屈又烦躁。
算了先说正事,郭文韬心想。
昕薇给我发了邀请,他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才回,嗯我知道,我也收到了。我最近比较忙,恐怕没有时间。
郭文韬还没出口的一句“你能去吗”被对面的婉言拒绝堵在喉咙里,他一时接不上话,再开口就不自觉带了委屈。
可我最近正好有空诶。
蒲熠星此刻无比庆幸郭文韬看不见自己煎熬的神情。他不相信郭文韬听不出自己的婉拒,但更不明白郭文韬为什么这么执着。
蒲熠星在心里深深叹气,开口的时候却依旧温柔,甚至有心思开玩笑。
“那你可要和嫂子好好解释下啊,要不嫂子万一问昕薇为啥不请你俩可怎么办。”
他果然在避嫌。郭文韬心里的烦躁毛线似的缠作一团理不出头绪,开口时语气不太好:“干嘛要问她啊。”
电话那边的人笑了,安抚的语调像是哄闹脾气的小孩子,好声好气地劝。
“你是有家室的人了,总要先问问意见。”
“我?”
“我都可以。”
女友在电话里听罢这个消息半晌没明确回复,最后也只是说回家再商量。
晚上两个人对坐吃饭,她才忽然开口。
可以不去吗。
“啊?”
这是对方第一次直截了当地提出异议干涉他的工作,郭文韬有点意外。
人在被否定的一瞬总会下意识想问一句为什么,可郭文韬心里装了太多似是而非的片段,褪色的记忆依旧残留着红杏的绯色,让他本该脱口而出的质疑卡了壳。
“昕薇也算是比较知名的杂志,这个机会还挺难得的,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推脱吧...”
郭文韬手里的筷子无意义地在碗底戳戳点点,他不知道也不想深究,为什么自己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感觉都站不住脚。
问心有愧的一方掩耳盗铃,问心无愧的那个反倒不愿抬头,这一幕要是留在电影镜头里,是要逐帧分析微表情的讽刺桥段。
杂志约在什么时候?
下周。
那我们下下周拍婚纱照,我预约了。问句没有语调起伏,其实不能算作征求意见。
好,郭文韬轻声答应。
昕薇拍摄当天。
服装组安排的一看就别有深意,两个人衣服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
蒲熠星拿着衣服比量,眉毛生动形象地扭成各种诡异的形状和主人此刻的心情写实呼应。郭文韬倒是看着心情很好,饶有兴致地研究那几根飘带的正确位置。
“文韬你头稍微侧一点...诶,对,就是这样...阿蒲再靠近一点文韬的脖颈...别离那么远...”工作人员负责指挥,摄影师在镜头后面抓紧机会咔咔连拍。
拍摄完毕,摄影师由衷地发出感慨:“你俩单人拍还有点僵硬,但合照就好很多,氛围一下子就有了。”
那是,没有点特殊的氛围感怎么叫soulmate呢。一旁准备采访的主持人显然是个圈中人,插话调侃道。
采访的过程很顺利,只是蒲熠星全程没说过几句实话,他用余光都能看见郭文韬明目张胆地笑他,但还是板着脸装作无事发生。
爱信不信,蒲熠星心想,反正那个会测谎的心理学家又不在。
结束的时间已经过了晚饭,他们婉言谢绝了工作人员请吃饭的好意,两个人并肩走出写字楼。
“你有人接吗?”蒲熠星裹紧身上的外套,缩着手问。
郭文韬在原地跺跺脚,企图靠运动获取些许热量。“没有呀,我自己开车来的。”
蒲熠星“哦”了一声说那我打车回。
他刚拿出手机准备叫代驾,郭文韬轻轻拽住他的袖子。
打什么车啊,我送你。
蒲熠星坐在火锅店的包厢里还有点发愣,郭文韬把杯子添好水递到他手边还不忘白他一眼,说你知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像是冻傻了。
一口热水润过喉咙,蒲熠星清醒了些,颇有些怨气地碎碎念说,你上车都没开导航,我稍微闭了会儿眼醒来你就说下车,谁知道你是来吃夜宵。
我没吃晚饭呀。你不饿吗?罪魁祸首怡然自得地看着菜单,理直气壮反问道。
蒲熠星其实一直在控制体重,晚饭一向吃得简单,夜宵更是很久不沾了。但,有谁能拒绝飘着红油的九宫格火锅呢?
你请客啊,蒲熠星利落地拆开筷子包装。
嗯,我请。郭文韬拿着菜单笑眯眯应承,看着蒲熠星越过桌面把拆封的筷子整整齐齐摆在自己面前的碟子上。
“我第一次请你吃饭就是火锅。”
蒲熠星的筷子沾上了一小粒花椒,他在盘子上抖抖试图磕掉,郭文韬却冷不防提起这个。
“是呀。”蒲熠星瞥他一眼,不明就里。
“挺巧的。”
“什么?”蒲熠星其实不算没听清,更多的是没听懂。
“对了,上次那只猫我抱回家了。”郭文韬左手搓着消毒毛巾的一角,话题跳跃得像是在自言自语。“起了名字,叫汤汤,特别皮。”
那挺好的呀,蒲熠星漫应几声。筷子上的花椒负隅顽抗,怎么抖也抖不掉,很执着地黏着。
“上次我直播,她们问是不是和你一起去冠能那时候的抱回来的,我说是。”郭文韬不知想起什么,笑着说,“她们还说汤汤长得有点像你呢。”
话题逐渐日常,蒲熠星心里的警戒松懈了些,自然接过话说,“我直播间也有人说瓜裟...”
他话音落地才隐隐觉得不太合适,于是戛然而止。
“像我是吗?”郭文韬大大方方地替他说完,漂亮的眼睛一眨。“她们说的有点道理。”
蒲熠星直觉感觉郭文韬今天好像有事要说,但又摸不清楚是什么。他冲着对面尴尬笑笑算作回答,试图用另一根筷子为目前这根被花椒碰瓷的筷子解围。
“最近都忙,我也就没问...”郭文韬的手有一半缩在袖口里,像是怕冷,其实是他缓解情绪的小习惯。
“为什么分手了呀。”
那粒花椒终于落下来,筷子惯性滑落在碟子上清脆一响。
蒲熠星一瞬间意识到,郭文韬知道了。
蒲熠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但他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没办法解析郭文韬此刻看似无邪的问题有多少暗示和密码。
他有一刹想哭又想笑,哭的是为时已晚覆水难收,笑的是自己比大多数夭折的暗恋还是要好上太多,当事人还施舍了他一个坦诚从宽的机会。
他不是没想过郭文韬知道了会怎样,可无论哪种设想里一切都尘埃落定,郭文韬不会这么直接地问他。
蒲熠星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不是自作多情,可是他毕竟没那个胆量破釜沉舟,用自己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友谊做筹码,去压一个无法计算概率的赌注。
普通人又不是塞翁,哪有预知祸福的本事。
所以他宁愿将一个苦情的角色认领到底,等郭文韬后知后觉的时候,最会权衡利弊的现实主义者不可能回头,而浪漫主义者也已经调整好面具,可以云淡风轻地道一句好久不见。
可郭文韬忽然就打破了这面横亘在中间的危墙。
当断则断是理性思考的标准答案,藕断丝连是心照不宣的隐秘同谋。先来后到更像是自我蒙蔽的黑色幽默,人性幽微的感情最由不得理智做主,他们自欺欺人地任由时间冲刷掉相识的痕迹。
逃避是囿于现状的懦弱和自我保护。很没出息,但无能为力。
少年心动的掩埋像是泰坦尼克号的沉没,并没有想象中的盛大凄美,不过是在一曲小提琴的伴奏里安静地没入注定的命运。直到海水没顶都了无声息,不见一丝微波涟漪。
蒲熠星很长很重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比起钝刀子凌迟的长痛,还是利落一点割舍更好。
人心无厌,故事到这里足够圆满,也是时候封笔结局。
“不合适呗。”蒲熠星抬起头直视郭文韬,两个月的表演课没白上,苦笑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火锅咕嘟咕嘟沸腾冒泡,蒸汽陆陆续续冒上来。
郭文韬心头涌上对一时任性的自责。
“我们都在等待,等待别的人来拯救我们自己。”
他自己是个被重重顾虑拖累的胆小鬼,却近乎残忍地步步紧逼那人给他一个答案。
一个他根本承担不起回复不了的答案。
郭文韬盯着蒲熠星的眼睫垂下去覆上眼睛,浮上熟悉得让人心疼的柔软。似曾相识的,温柔得过分也决绝得不留转圜余地的神色。
是要推开他的意思。
09/
昕薇的成刊很快寄到家里,郭文韬没有拆开的心思。倒是女朋友主动翻看了好几遍,有时甚至还会以此为话题和他闲聊。
他想快快揭过这些,一般只懒懒应和几句。
女朋友看起来不太高兴,但郭文韬最近客观上行程又忙碌许多,下班回家的疲惫感陡然加重,也就不好说他什么。
时间转眼到了两个人定好的婚纱照拍摄。
“新郎看镜头!诶...对...你带点笑呀,表情自然一点...”
这家影楼摄影师也不是第一次遇上镜头面前怯场的顾客,面上倒也没显出烦躁,耐心指挥着两个人摆拍。
可不上镜是一回事,顾客心不在焉是另一回事。摄影师不知道第几次发现这个面容俊朗的新郎眼神根本没看镜头的时候,再好脾气也难免有些不耐烦。
“专心一点呀...”摄影师从镜头后探出头重新调整角度,忿忿地嘟囔。
郭文韬猝然梦醒似的回神,正要道声抱歉说重来,一旁的女友冲他使个眼色,微笑着和摄影师赔礼,说您等一下,我们说两句话。
女朋友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小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太累,怎么总是走神。
郭文韬一脸歉意地笑笑,摇头否认说不是,没有太累。
女朋友问不出所以然,只好耸耸肩说,你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今天都快晚上了,我改一下预约,咱们之后再来。
然而郭文韬在她转身要去前台的一瞬握住她的手腕。
女朋友不明所以转头看他,只见自己的未婚夫有些抱愧地笑了笑。
“我只是在想...现在就拍婚纱照是不是有一点早。”
说话是要三思再开口的,可总有一些情感冲动无法遏制的时刻。
郭文韬意识到女友沉默的时间有一点长,正想着努力找补让自己显得有理有据一些,面前的女孩却忽然扬起脸来冲他一笑。
“好像是有点早。那我去说一声,让预约的名额再靠后一些吧。你换完衣服下楼等我哦。”
说罢轻轻从他手里抽出手腕,转身去试衣间了。
郭文韬一腔的腹稿没用上有些错愕。但他想着一会儿回家路上再解释,也没再纠结,听话地下楼去等。
不一会儿女友从楼上走下来,步伐很慢。“改完时间了?”郭文韬伸手要替她拎包。
女友摇摇头避开他的手,和他面对面站定。“没有。”
郭文韬隐隐预感到不对,不解地一歪头。“没有其他空余时间了吗?不可能呀...”
对面的人没有等他说完就出言打断。
“郭文韬,我不想嫁给你了。”
手机铃声叮叮咚咚响起来的时候蒲熠星正在家独自一人面对猫咪兄弟二人。
“这么晚了,谁呀...”
蒲熠星正要去接,不好好吃猫粮的瓜蛋显然认为他的头发看起来更有食欲,敏捷一跃扑到他头上,死死薅住他脆弱的头发。瓜裟围着他脚边转悠,随时准备添乱。
蒲熠星一边哎呦哎呦叫唤着一边把电话拿过来,低头看来电显示。
看清来显的一瞬他一个激灵站直,差点把头上的瓜蛋摔下去。
郭文韬这个点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料峭的春寒伴着淅淅沥沥的细雨掠过。
郭文韬眯起眼睛向天上望,漆黑一片,只有雨滴连绵不断地落在脸上,什么也看不清。
一个小时前,他还是别人口中家庭美满前程光明的成功人士,如今却漫无目的狼狈站在雨里活像是家道中落流落街头。
“什么?”郭文韬脸上一片发蒙的空白。
女朋友脸上的似笑非笑更像是哭脸,她很慢很慢地点头说,其实我动摇了很久,今天不过是下定决心罢了。
郭文韬,我本来劝过自己是多心了。
我本来想着就算退一万步讲,利用你那点愧疚,也许你会对我更好的。我本来想放过自己了,就这么过下去也可以的。
可是你今天问我,现在拍结婚照是不是太早了。
女孩用手拢拢头发,眼眶彻底红了,再开口时带着哭腔的泣音几乎被风声吹散。
“郭文韬。”
“你到底在等谁。”
她离开有一阵子了,应该是开车回家了吧。
郭文韬拿出手机,置顶的聊天框里弹出消息。<我到家了。>
郭文韬盯着输入框看了很久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避重就轻。<下雨了,你记得关窗。>
那边“正在输入中...”闪烁了很久,发来一个字。<好。>
雨势迅疾了些,郭文韬在背包里摸索,摸到了一把伞,大概是女友出门前放进去的。他不是很想拿出来,索性就淋着。刘海有段日子没打理了,此时条缕分明地贴在额前。
他顺着通讯录往下翻,看到一个名字眼神微动又掠过,最后拨通了齐思钧的电话。
齐思钧今天破天荒地没有主持工作。他正盘算着今天去哪家吃面,郭文韬的电话适时打进来。
“文韬?怎么啦?”齐思钧难掩诧异,这个点了有什么事吗。
“小齐...”郭文韬在小雨里淋了太久,开口不自觉带了受冻的鼻音,“我方便去你那里借住一晚吗。”
齐思钧听出不对,声调不自觉就着急许多。“出什么事了文韬?你在哪里?”
郭文韬忽然有一点后悔一时冲动联系了齐思钧。他知道这个点给别人打电话已经是有点失礼的行为,更何况开口就要去家里借宿。但如果没有合适的借口敷衍,齐思钧这种朋友不会放心罢休的。
“没什么,”郭文韬只好匆忙调整语气装作无事,“我之后再和你说...我发过去的定位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齐思钧点头。
“我对这一块不太熟...离这儿最近的有谁呀,这不雨越下越大了吗,我就图个方便借住一下。”
郭文韬语气回归正常听不出古怪,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齐思钧再担心也不好深问,只好妥协,在脑子里筛过所有熟人的地址,忽然“哦”了一声。
“阿蒲刚搬了家,他离这儿近。”记忆搜索成功的齐思钧松了口气,“我叫他来接你?”
“蒲熠星吗...”郭文韬喃喃着,忽然笑了。
“不用了,我给他打电话吧。”
蒲熠星几乎是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冲下楼了。
郭文韬在电话里言简意赅地说“雨太大了,借个宿,可以来接我吗”,然后干脆利落地挂断,发给他一个定位。
蒲熠星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也不得不压下去,因为他听见电话那边的人声音昏沉,感觉状态不大好。
这人不会出什么事淋雨了吧。蒲熠星心里涌上不妙的预感,一路上冒雨开得急切,汽车溅起一浪一浪的水花。
蒲熠星一下车就看见了坐在公交车站长椅上的郭文韬。
那人背着黑色的双肩包乖巧坐着,浅蓝的薄外套沾了细密的雨水,四散晕开成渐深的颜色,像是沾了谁的泪。他正呆呆地望着瓢泼大雨出神,说是不谙世事的学生仔怕也有人信。
蒲熠星撑着伞一边喊他名字一边蹚水跑过去。
“郭文韬!”
郭文韬好像从梦中惊醒,定了定神一回头,正看见气喘吁吁跑到他眼前的蒲熠星。
这个匆忙出门的人一看就是随手抓了几件衣服套上的,一套搭配不伦不类,脚上甚至踩着一双不可能防水的网面运动鞋。
郭文韬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
冒雨赶来踩了一脚水的人看着眼前淋过雨还笑得没心没肺的人又气又心疼,开口却还是什么也不忍心说。
“走吧。”蒲熠星伸出一只手要拽他起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郭文韬很配合,牵着他的手借力站起来,却冷不防一个踉跄向前栽倒。
“诶!”
蒲熠星惊叫出声的同时用身子及时接住了郭文韬,这才避免他一头栽进水洼里。
“怎么了这是...”蒲熠星扶他站稳了些,敏感地伸手去试他的额头,才意识到郭文韬肯定淋了很长时间,体温已经逐渐攀升。
“再撑一会儿,韬韬。”蒲熠星温和地轻拍这个病号的背安抚情绪,像给家里的猫猫顺毛。
“我带你回家。”
郭文韬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全身酸疼,没有一点力气。
“唔...”头好痛。
他脑海里残存的记忆是蒲熠星撑着伞叫他韬韬,说没事了。
“阿蒲...”他下意识地唤。
“在呢在呢,我在。”方才伏在他手边的一团黑影突然动了,原来是蒲熠星趴在床头。“醒了吗?”
郭文韬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发涩。
“我去给你倒水,等一下。”蒲熠星的拖鞋声逐渐远去。
房间是有窗户的,郭文韬清醒过来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环顾四周发现这大概是客房,四周陈设简单,一看平时就鲜有人住。
蒲熠星端着水回来了。“要开灯吗?”
郭文韬摇摇头咳了一下。“咳...不用。”
“那你小心一点,不要烫到。”蒲熠星夜视一向很好,看清了郭文韬的位置之后把杯柄递到他手里,“抓好哦。”
趁着郭文韬喝水,蒲熠星这才开口问,出什么事了。
郭文韬攥着杯子,语气很平静,说我今天本来要拍婚纱照。
轮到蒲熠星一怔。
“但我现在没有未婚妻了。”
蒲熠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劝,只能笼统地安慰道,是吵架了吗,你们这么久的感情了怎么可能说断就断,明天我送你回去哦,有什么事好好谈谈也就解决了嘛...
“有些事没办法解决的。”
郭文韬的声音几乎淹没在雨声里。
“我今天说,现在拍结婚照有点早。”
“她问我在等谁。”
郭文韬声音沙哑,越来越低,蒲熠星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潜意识里好像真的有另一个名字。”
窗外的惊雷轰地一声炸开。
“蒲熠星。”
郭文韬借着夜色的掩护目不转睛盯着他,眼眸像浮了一层月光般朦胧。
“我怎么办啊。”
蒲熠星忽然觉得他俩其实一点都不坦克。
就像他只敢在郭文韬看不见的背后比心,郭文韬也只会在密室黑暗的环境里搭上他的肩。
两个自我保护意识过剩的胆小鬼谁都不愿意先承认太平面纱之下粉饰的情愫,在黑暗里隐匿着表情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自以为这样算是聪明,机关算尽不过是两个蹩脚的共犯,最终还是要被陈列在一处审判。
事到如今,郭文韬依旧狡猾地把问题丢给他。
“韬韬你觉得呢。”
蒲熠星轻巧地把烫手山芋丢回去,站起来去接郭文韬手里空了大半的水杯。
就算他知道郭文韬的心思又怎样,蒲熠星忍不住自嘲苦笑。那人有光明正大的前程似锦,不像他走到山穷水尽才知无路。
他宁愿背负着精神的十字架虔诚祈祷与自己无关的新人一世幸福美满,也不愿自私到蛊惑天使与他共同沉沦。
可郭文韬无声地躲开蒲熠星要接过杯子的手,伸手攥住他的手腕。
他们这种人好像只能借着外力获得宝贵的勇气,比如黑暗,又比如有些人现在发烧任性的状态。
郭文韬有一点气蒲熠星,也有一点气自己。
命运不会有下集预告和超前点播,下一个转弯处设伏着什么永远是掷骰子一般悬心吊胆的未知。一成不变是郭文韬之前有过心理准备的人生状态,没有波澜暗涌环伺险礁,一眼到头风平浪静春和景明。
航线明确的船本该沿着既定的轨迹四平八稳地靠岸,可命运不由分说地自顾自掌了舵,将这艘船驱回波涛不定的汪洋。
他已经没办法后悔,也不打算返航。
自甘负荆的人满怀歉意,殊不知天使早就染黑了羽翼等着他永堕地狱。
蒲熠星的手腕被人牢牢攥着,他身子一僵。
“蒲熠星,你不是自诩最了解我吗。”
“你为什么不猜一下,我是怎么想的。”
雨声滂沱,噼里啪啦打在窗子上,像是下一秒就要冲破玻璃涌进来。
蒲熠星在床边半跪下来,深深呼吸平复情绪。开口时声音沙哑酸楚,好像也淋雨发烧卸去了一身力气。
“韬韬,我不能猜。”
言外之意像是开卷的试题,答案昭然若揭,只是不能明言。
郭文韬忽然就心痛得无以复加。
玫瑰之所以能肆无忌惮若即若离,无非是笃定小王子爱她,会照单全收容下所有无理取闹的任性和不安。
他既然不擅长答非所问,为什么要口是心非。
“你之前去车站接我的时候,说要带我回家。”
水滴从房檐上汇聚成涓涓细流,郭文韬的声音在雨声里微弱却清晰。
“我现在到家了呀。”
四年前迟到二十二天的缺憾,在一场春雨里如数奉还。
10/
手机滴嘟滴嘟响起来的时候蒲熠星怔了一下。
“...这不是我那首歌吗?”
“你不是说写给我的嘛,”郭文韬放下怀里又胖了一圈的汤汤狡黠一笑,“我设置成铃声了。”
电话接通,齐思钧依旧自带扩音器的嗓门完美替代免提,蒲熠星不用凝神都听得清楚。
“你们搬家进度怎么样啦?我和凯凯他们最近都有空,可以去给你们帮忙。”
郭文韬正想说差不多搬完了不用麻烦,看见蒲熠星在一旁冲他挤眼睛,就知道那人又没安好心,忍着笑说等一下啊小齐,旁边有人好像有话说。
“诶呀,好哥哥好弟弟们主动要帮忙,盛情难却呀~”
齐思钧听着熟悉的阴阳怪气连声认输,说怕了你了,我们明天就去。
蒲熠星冲着郭文韬邀功似的一挑眉。
电话里的人还在碎碎念,“明天你俩要请我们吃饭的啊!不许鸽!”
日子兜兜转转已经过去两年,他们又重新搬了家。
新家离蒲熠星的工作室很近,周围生活设施也齐全,两个人一眼相中。
四只猫也慢慢相处安宁,蒲熠星在郭文韬把汤汤接来的那天抱着猫左右端详,嘟囔着和猫聊天,说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你妈妈每天给你喂啥了呀胖成这副德行。
郭文韬眯起眼睛。慈母严父,我明明就是爸爸。
蒲熠星抬眼很隐晦又很无辜地瞅了他一眼说,韬韬,这个问题一定要争论吗。
郭文韬说不过他,抄起沙发上的靠垫就丢过去。
两年的时间足够容纳所有类似故事该有的曲折离合。
两家父母的意见无疑是最大的障碍。郭文韬不记得母亲对着自己流了多少泪苦口婆心地劝合,父亲一支烟接一支烟的猛抽,在阳台上乘凉一言不发。蒲熠星家好一点,但两个老人体面了一辈子,怎么也没想到儿子竟然选了这样的路,一时间也有些没办法接受。
两辈人心里各有各的痛苦和挣扎,他俩的话题在各自家里一度成了禁忌,提起就是一场无休无止的陈情。
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他们默契地从没有提过放弃或是妥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段缘分走到今天,经历了多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机缘巧合。
上天已经慷慨赠予他们一段契机,之后的续写是事在人为的结局。
时间终归是能缓和一切的东西。两方父母虽然还是没有明确表态,但言语上已经不那么抵触,大有慢慢接受的意思。
新年时郭文韬订了机票回青海,蒲熠星因为工作原因没能回家,留守北京。
除夕早晨,他正琢磨着买点速冻饺子还是直接出去吃,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是自家父母。
母亲在厨房乒乒乓乓剁馅儿,他和父亲笨拙又缓慢地包着饺子,时不时还要挨几句数落。
其实我年后休假也能回去,蒲熠星小心翼翼把饺子下锅。
那能一样么。母亲斜睨他一眼,熟练地拿着漏勺边翻搅边絮叨,过年嘛,不想让你一个人。
汤汤露露不知什么时候挤进厨房来,绕着有点陌生的客人脚边打转,怕生又好奇。
母亲拍拍沾了面粉的手,抱起胖成一团毛球的汤汤柔声问,这是你新养的猫吗。
蒲熠星顿了顿回答,这是文韬带来的,他原来就养猫,这是汤汤,那个是露露。
这样啊。看起来你俩这养猫都挺有经验的,下次一块回咱家的时候也帮我和你爸参谋参谋呗。
母亲抱着安静下来的猫咪顺毛,朝猛然抬头的儿子微微一笑。
看你挺开心的,我俩也想养一只了。
郭文韬过完年离家返京,飞机落地的时候收到父亲的消息。
明年一起回来过年吧。
蒲熠星正戴着帽子口罩隐蔽在机场的角落等他。
郭文韬拖着箱子不发一言扑进他怀里,半晌才抬头,露在口罩外面的一双水波眼满含笑意,桃花一样勾人的眼尾亮晶晶的像是掉过眼泪,好像老北京街头沿街吆喝叫卖的雪里红裹了晶莹透亮的糖霜。
怎么啦,蒲熠星揽住他的背轻轻拍着。
郭文韬晃晃手机,说话依旧保持着尾音上扬的习惯。
我明年带你回去过年。
蒲熠星揉揉他的头发。
嗯,明年我也能带你回去了。
沉溺于人间烟火的星星和月亮也终究归于万千尘埃里普通平凡的一对,不得不承受的世俗悲欢滋味一个不落地尝过,所幸未染初心。
蒲熠星的演艺事业最终还是当成了爱好,却意外捡起了自己写剧本的功底。
他本来就对电影颇有研究,平时又爱没事练练文笔,第一次参与编剧试水的效果不错,郭文韬鼓励他独立创作。
曾经是他推着郭文韬往前走,陪着一点点解锁未知的身份,而如今自己争议缠身踟蹰不前,郭文韬总会给他毫无保留的支持和信任,说有我呢,我给你兜底。
总感觉在郭老板这儿签了卖身契似的,蒲熠星打趣。
你还想赎身不成。郭文韬躺在他腿上翻微博超话,懒洋洋回答。
哪能啊,蒲熠星戳戳爱人的脸,拨开刘海在他眉间蜻蜓点水落下一吻。
我可是抵押了一辈子呢。
“来了来了!”蒲熠星一听到门铃就冲过去开。
不出所料敲门的是齐思钧,后面探头探脑一左一右冒出石凯和唐九洲,两个弟弟争先恐后地往里望,“这是你们的新家吗,好漂亮哦...”
“有话进去说,”齐思钧感觉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操心,“几位挤在门口聊天是生怕邻里听不见吗。”
齐思钧一边换拖鞋一边解释,峻纬最近拍戏太忙,明明去长沙录节目了,他们说乔迁礼物之后来拜访再给你们。
“诶?文韬呢?”石凯不愧是唯粉,敏锐发现自己偶像好像不在。
“他在厨房呢。”蒲熠星慢悠悠地领着一行人参观,拖长了声调说,“还不是因为有些人非要我们请吃饭,我的厨艺你们是知道的,只能辛苦韬韬亲自下厨了...”
众人:我们好像既被阴阳又被秀了。汪。
唐九洲忽然瞥见什么,兴奋地一拽齐思钧的袖子。“小齐哥你看!”
众人闻声都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是一间书房。
齐思钧率先迈步踏进去,粉头忍不住露出“磕到了”的熟悉笑容。
“你俩弄了一个照片墙啊。”
其他家的照片墙多是爱心,但这家的却是星星的形状。
数不清的一眼万年、分到一组的节目截图、日常搞怪靠颜值硬撑的自拍合照...每一张影像背后都是一段可以无限扩写的回忆。
最中央的放着他们一站到底初见的那张照片。
明明只是两个人举起手巧合出现的结果,却无意中暗示了一段剪不断的纠葛红线。
从“拳布”到“全部”,好像谐音梗照进现实,古怪又温馨地拼凑出命中注定的浪漫。
吃完饭郭文韬送齐思钧他们下楼。齐思钧示意两个弟弟先走,把郭文韬拽到角落这才说话。
“你上次说要带他回青海,叔叔阿姨那边同意了吗。”
郭文韬点点头又摇摇头。“差不多吧...”
“啊?”
“我们去青海不是要带他回家。”郭文韬看出齐思钧不解,在他发问前抢先开口。
“什么意思...还有,你为什么约我明天去商场啊?”小狐狸的疑问眼看着具象化。
“这不是快到四月了嘛。”
郭文韬简简单单抛下这么一句,电梯正好到了,这人看似天真无邪地和一头雾水的齐思钧挥挥手,“拜拜~”
照这说话一分钟猜意思两小时的谜语程度,也就你俩能脑电波交流的在一起最合适。齐思钧眼睁睁目送显示屏的楼层数缓缓增加,在心里无声唾弃。
“韬韬,我们真的不用去看看叔叔阿姨吗。”
这是他们来青海的第二天。
郭文韬说他只是很久没有过假期了回来转转散心,可是又不打算带蒲熠星回家,这过家门而不入的做法实在让蒲熠星摸不着头脑。
郭文韬正在看路线图规划着先带他去哪,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是第三遍问啦,真的不用,贸然回去他们也很难办。”
我就是担心失礼嘛。蒲熠星有些赧然地低头笑,我不想给你父母留下坏印象。
不会的。郭文韬握住他的手歪歪头笑了。
我带你去看花海吧?
青海的油菜花田漫山遍野,入目皆是灿金。
好美啊,像金色的海浪一样。蒲熠星站在花田里感慨,韬韬你怎么想到带我来这儿。
因为有些事需要仪式感。
郭文韬刚从容不迫地把手伸进口袋,走在前面的人却冷不防一个华丽转身,哆啦A梦似的抢先从兜里掏出一个一般无二的小盒子。
郭文韬瞪大眼睛。蒲熠星显然很满意自己的表演,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韬韬,看来我们心有灵犀呀。
齐思钧说的。郭文韬第一时间下了定论。
这你就猜错了。
蒲熠星愈发觉得逗他实在好玩,打开手里的盒子单膝跪下,眨眨眼睛。
周峻纬告诉我的。
山坡上的晚风柔柔地萦着花香拂过,时间和空间从无限压缩到方寸,棉花糖一样在初夏的气息里不紧不慢地融化,辗转下坠,酝酿出黏腻缠丝的甘甜。
他们懒懒地躺在人烟寂寥的草地上发呆望天,蒲熠星忽然问,怎么想到选今天求婚啊。
四月二十四嘛。郭文韬斜睨他一眼答,我们是在这天认识的。
可是我早在那之前就知道你了。蒲熠星仰面躺在漫山遍野的花海里说。
郭文韬这才意识到掉进了狡猾猫猫的圈套,无奈又嗔怪地瞪他一眼。
我也早就知道你了。郭文韬声音很轻,上扬的尾音被微风徐徐托着送到蒲熠星耳畔。
坏心眼的猫咪嘟囔着笑说太假了,郭文韬伸手作势要打他。
蒲熠星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两枚一模一样的对戒在黄昏的余晖里折射出微弱的光芒,像两颗星星。
“无所谓,我们总会相识的。”
“嗯。”
他们对命运总是有这样盲目又本能的信任。
天南海北,总能循着唯一的方向找回。
Fin.
回看的时候发现连贯性不太好,稍微修了一下整合成一篇发了出来,看过连载的朋友可能会发现些许不同。
没空写新的只好修文凑数,毕竟再等日子还要一年,还是想发点东西。
回礼是一些碎碎念,不影响观看体验。
非常非常希望看到评论,希望能和大家多交流。
【瓶邪】养子笔记
我是被人从道边捡回来的。那天我正在翻垃圾桶,桶太高,只能踮着脚,有只流浪狗跑到我旁边我没注意,落脚的时候踩了它尾巴一下。那狗特別凶,幸好我一无所获毫无牵挂,拼命往巷子外头跑,一头撞到一个男人身上。
那男人低头看了看我,我也仰头看着他。狗叫声越来越近,跟我有不小的一段距离,看来我还跑的挺快。男人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站着的人就走到前面,吓跑了那只狗。
我说谢谢,男人点点头,抽出一支烟。
“是不是有点像?”男人扭头问他旁边一个胖乎乎的家伙。胖子说:“这他娘的怎么看出来,一脸灰,男的女的都分不清。”
“确实像。”男人叼着烟,在我脸上抹了两把。疼,我不禁呲牙,男人就笑了,说:“...
我是被人从道边捡回来的。那天我正在翻垃圾桶,桶太高,只能踮着脚,有只流浪狗跑到我旁边我没注意,落脚的时候踩了它尾巴一下。那狗特別凶,幸好我一无所获毫无牵挂,拼命往巷子外头跑,一头撞到一个男人身上。
那男人低头看了看我,我也仰头看着他。狗叫声越来越近,跟我有不小的一段距离,看来我还跑的挺快。男人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站着的人就走到前面,吓跑了那只狗。
我说谢谢,男人点点头,抽出一支烟。
“是不是有点像?”男人扭头问他旁边一个胖乎乎的家伙。胖子说:“这他娘的怎么看出来,一脸灰,男的女的都分不清。”
“确实像。”男人叼着烟,在我脸上抹了两把。疼,我不禁呲牙,男人就笑了,说:“还挺生动。”然后又问我:“多大了,还有没有家人,名字呢?”
他刚刚帮了我,这点礼貌我是有的。便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多大,没有家人,叫嚣张。”
胖子乐了:“叫什么玩意儿?”
男人脸上的笑却淡了一点,慢慢重复道:“小张?怎么叫这个名字?”
我给他看脖子上挂的牌牌,上面有一个十分模糊的“张”字。
胖子不笑了,男人脸上最后的笑也没了。他们一起看着我,我不禁有点害怕。
火光明灭,男人抽完了一支烟,很快又点了一根。
“你认字。”他说,“你从哪儿来?”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确实认字,桥洞下聚集的流浪汉里有个认字的,兴起便会教我那么一两个字,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我学的很快,仿佛本来就记得一样。但我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路上。
男人手上这支烟也抽完了,我磕磕巴巴地回答他的问题,描述我的感觉,认字的部分说的很清楚,来处去处是他问我的,我只说“不知道”。
男人点了第三根烟,胖子让他别抽了,他不听,还问胖子:“现在是不是像?”
胖子骂骂咧咧地:“太他妈像了。但这是不是小了点?要不要问问……”
男人摇头。
“搭进去一个小哥不够么?他们别想再祸害人。就当这孩子不是。”
他向我伸出手。
“我叫吴邪,跟我走吧。”
我叫吴张。
吴邪挺忙的,百忙之中让他那个姓解的朋友帮忙开后门,在一个晚上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去办领养手续。到了那里,人家问我叫什么,他就说叫“小张”。人家要往上写了,他又不让,说名字里带“张”不吉利,问我坚持保留脖子上那个字的话,要不要跟他姓,叫“吴张”,讨个好彩头。我说你收养我,你最大,你说什么是什么。
于是名字就定下了,吴邪说我活该叫这个名,因为我像他俩。
这个他俩,一个是吴邪自己,一个是什么闷油瓶。据吴邪的朋友们说,我长得有一点点像那个闷油瓶,但是性格更像以前的吴邪。解叔叔来的时候,围着我转了一圈,问吴邪什么时候多了个生育功能,跟人家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吴邪让他滚蛋。
解叔叔就让他还钱。
吴邪就假装听不见。
王盟带我去医院做体检,之后又让我做智商测试。报告一出来吴邪就拿去看,然后让我回房间,我隐约听到他跟胖子说:“还真他娘的是个张家人。”
胖子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我就记得那个“张家”,这两个字落在我的耳朵里,砸在心上,引起共鸣。当天我做了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发烧,而吴邪在床边——两个吴邪。我怀疑自己烧傻了,但很快从他们给人不同的感觉知道了哪个是我的养父。他们都没有看我,自顾自地交谈着。和我养父一张脸的男人说:“他应该回到张家。”
吴邪说:“他在我家户口本上。”
男人说:“他是张家人。”
吴邪说:“你们缺血袋了?我早说那么做张家要绝后的。”
男人脸都青了,看着有点咬牙切齿。我正犹豫要不要说话,吴邪就把脸转了过来。
“醒了?”他看起来非常疲惫,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男人嗤笑:“你的手还能摸孩子?”
吴邪的手轻轻一抖。很轻微的一下,很快就结束。然后他把手收回去,我不禁怨念地看着那个男人。
“这话你也配说?”吴邪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然后介绍道,“他叫张海客,你可以叫他大伯,但最好是不要,因为我会生气。”
张海客愣了。他诧异地看着吴邪,声音拔高了许多。
“你怎么敢——”
吴邪把烟叼在嘴里,没点燃。
“他小时候也这么难受么?”他没头没尾地问,打断了张海客的话。他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神经兮兮,但在我旁边的时候一般会稍微好一点。胖叔一直怕他移情犯法,搞什么替身养成。我不太明白,但吴邪听了就翻白眼,骂胖叔傻逼。
“明天你去我爸妈那里。”吴邪跟我说,“叫爷爷奶奶就行,我都安排好了。你好好上学,我之后大概没时间理你。”
张海客这时候也缓过来了:“那不如就让我这个大伯尽到责任——”
吴邪把烟点了起来。
“轮不着你。”他说,“我爸妈健在,孩子怎么都轮不到大伯管。本来就是不得已才叫你过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张海客,我把话放在这里,我儿子的手指头要是有一点变化,你那两根手指就别想要了。”
后半句应该是某种威胁,我听不懂也没在意。这是吴邪第一次直白地认可我是他的孩子,我很想多跟他说说话,但他看起来没有这个意思。我其实挺怕他,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不好招惹的人。烟雾让他的脸变得模糊,我不确定他此时究竟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好像很累。
吴邪走了,张海客追着他,后半夜王盟来照顾我。我想起胖叔说吴邪领养我也好,不至于理智全失。
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会儿还没到开学的时候,吴邪给我找了家教。以我的年纪,我该直接上初中。补课的时候,语文历史我学的很快,政治地理也还可以,英语数学马马虎虎,化学物理一塌糊涂。
生物,我不信生物。我觉得生物解释不了禁婆和尸胎。
了解这些诡异生物的权利是张海客为我争取来的,说有备无患。吴邪说他难得有句人话,让胖叔每天一个小故事讲给我,还亲手整理了一份故事性很强的冒险笔记用手机发给我。
胖叔说那些故事都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反正我相信那是真的。不是因为他说,而是我觉得就是这样。
张海客说:“这种文字美化是没有必要的。”
吴邪说:“你在教我做事?”
张海客就不说话,而这就是我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一次面对面见到吴邪了。我正式上学后,吴邪果然就不搭理我了。第一次月考我成绩不错,发消息给他,他没回我。
但爷爷奶奶挺高兴的。爷爷奶奶都是挺好的人,我很难想象吴邪是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爷爷是个有点古板的学究,奶奶是那种很温婉的大家闺秀。我踏进家门的第一天,奶奶带我去看房间,让我看看有没有缺什么。她还说欢迎我来,说完眼眶就红了。晚上我去卫生间,看到奶奶和爷爷的房门没关。我想着应该关心一下长辈,这么晚为什么没有睡,走到门口却听见奶奶哭着说:“小邪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在做什么?”
爷爷说:“你不要多想。那孩子长得像……小邪的心思你明白,他在路上遇到这孩子,觉得是缘分就带回来,也是情理之中。”
奶奶说:“我心里不踏实……你还记不记得他回家时说的那些话,我听着就像交代遗言一样。他把这孩子留下,就像给咱们留了个念想……”
我悄悄地从门口离开,在卫生间想了很久。第二天我提出想看看吴邪的房间,奶奶让我不要太客气,这里就是我的家。吴邪应该是不常回家住,我在他的房间一无所获。思索再三,我分别发消息给王盟和胖叔。
我问他们,闷油瓶究竟是什么人,吴邪又到底在做什么?第二个问题王盟没回答我,让我不要管大人的事情,而胖叔说吴邪在拯救世界。第一个问题他们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王盟说那是个王八蛋,胖叔说那是他过命的兄弟,是我爹。
胖叔发的语音,我听到吴邪问他在跟谁说话。
胖叔说:“你儿子嚣张。”
吴邪说:“我还是该给他起个小名,这么叫可太别扭了。”
吴邪又说:“你俩聊什么呢?”
胖叔说:“聊他爹呢。”
吴邪乐了:“欸,你说,从来也没听小哥说过东北话。”
我这才知道我爹是东北人,难怪让我喊他爹。我还想再了解一点,吴邪已经要忙起来了。整个过程中,他没跟我说一句话,也没问问家里的情况,也可能是不知道胖叔手一直按着麦没松开,本来就没想跟我说话吧。总之,后来我就联系不上他,或者说他不愿意叫我们联系上。胖叔也渐渐不接我电话,微信也很少回。我只好经常骚扰王盟,王盟说我的名字要是能落实就好了,天下无张,最好再无汪,吴邪就不会那么辛苦。
我很莫名其妙,说狗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无汪?
王盟哈哈大笑,转头就告诉了吴邪。这是我猜的,因为当天晚上吴邪竟然发视频给我,和我聊天。视频里他瘦了许多,叼着烟,问我最近怎么样。我跟他说了我的学习成绩,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因为他显然更关心我是不是觉得开心。
我说我一切都好,又说爷爷奶奶也一切都好。
吴邪大部分时间只是听我说,很沉默,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抽到了第四支烟。然后他问我之前怎么一直打听我爹的事,我说我好奇。他说:“好奇心会把你害得跟我一样。你这点也像我,最好改掉。”
然后他告诉我,我爹叫张起灵,被黑心老板骗签了霸王合同,给人家当保安,十年不能见人。
我觉得我爹有点傻。吴邪说:“可不是,本来被骗的那个人是我,他非要替我去。”
我说我想知道我傻爹长什么样。吴邪好像有点错乱,有照片没照片自己念叨了好几遍,最后说他也记不清了,隔两分钟又发了个照片给我,照片拍的是一张泛黄的合照,合照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得。吴邪把其中一个人圈出来给我看,说这就是我爹。我说不应该,这照片看着就很老,这是我爹,那他现在得多大岁数,爸你怎么看上个老人家?
吴邪哈哈大笑,我头一次看见他哈哈大笑。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就特别好,虽然瞧着略显病态,但精神不错。他抬手换烟的时候,我看到他胳膊上好像有疤,问了一下,他说是我看错了。
我肯定没看错。我动态视力很好,也不近视,但之后吴邪就把袖子放下了,我没法截图取证,只好不了了之。
然后我问吴邪最近都在做什么,我说我都不知道自己爸爸在做什么工作。
吴邪特得意地说:“你爸我混黑社会的。”然后又补充说明:“你爹也是,他还有个特牛逼的文身,等他回来,让他给你瞧瞧。”
我想着爷爷奶奶的样子,不禁纳闷吴邪是怎么走了弯路。吴邪便提议过年的时候让我去看看二爷爷,也就是他二叔,又说他其实是被我三爷爷拐带的,可是那个老狐狸到现在都他妈没影呢。
于是我明白我加入了一个黑社会大家庭,一时不知道该骄傲还是报警。吴邪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笑着骂我小兔崽子,狼心狗肺,然后又说他其实还搞搞摄影,写写东西,都弄得很不错。我说我感兴趣。他就说我可以搜一下“关根”这个名字,怕我找不对,还找了张纸写给我看。
我立刻就去找了,果然找到一些摄影作品和文章。文章比照片要少,且大部分是照片的配文。吴邪说他没有时间琢磨文字,照片相对轻松一些,就多一点,还给我讲哪张照片背后有什么故事,讲完再问我:“你猜哪部分是我现编的?”
他是真的心情很好。
之后吴邪告诉我说其实我加入的是个盗墓世家,还说我爹是隔壁盗墓望族的族长。我喜上眉梢,问他那我是不是不用好好学习了。吴邪让我老实一点,还让我去他房间书架上找他的毕业证书。这个盗墓世家出来的黑社会竟然是浙大毕业的,多可怕,盗墓也要看学历么?
我有点绝望,说我爹不至于也这么猛吧?吴邪摇头,说我爹连个身份证都没有,就一黑户。但是我爹会包括粽子语在内的好几门外语,十项全能,跟在夏威夷特训过一样。
我说盗墓的黑社会也看柯南么?
吴邪说:“我还有微博账号呢,要不要来个互关啊?”
我赶紧岔开话题问粽子语什么样,又问这玩意儿为什么叫粽子,胖叔第一次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我还以为墓里也有五芳斋。
吴邪笑得就更欢了。他把烟掐掉,说我不愧是我爹的儿子。然后他模仿了一下粽子语,我说这难道不是鸡叫?
吴邪夸我,说我也真不愧是他的儿子。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吴邪最后说他要去搞个大事情,让我照顾好爷爷奶奶。他还说,他留了个任务给我,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本不想假手于人,但我的身份比较独特,或许可以。
我问他什么事。
他说:“如果我没回来,你到时候跟胖子一起,替我去接一个人。”
天挺热,吴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袖子挽起来了。这次我清楚地看到上面有疤,还截图数了一下。照片有点模糊,但伤疤很深,所以还算清楚。那显然是吴邪自己弄上去的,总共有十七条。
第二天我顶着俩黑眼圈,问王盟吴邪有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王盟连连叹气,说心理医生也没办法,吴邪的药不在这里。
我问他那在哪里。
他说鬼知道在哪里,或许是在吴邪的心里。
再见到吴邪是在医院里。
凌晨两点胖叔给我打电话,我看清来电人的那一刻,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
现如今我对他们究竟在搞什么,有一个模糊的认知,毕竟我也是经历过两次绑架的人。两次都是二爷爷来救的,二爷爷两次都骂,说我爸一手折腾出的局面,还要拉个孩子进来。我那会儿扭了脚,装着一脸可怜反驳二爷爷,说我爸又没办法。二爷爷说:“小孩子懂个屁,别装可怜,看着你的脸我就吃不下这一套。”
我知道他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我爹。我爷爷最近看我也总觉得别扭,王盟也是,说如果不是知道我爸我爹都是老爷们儿,他一准觉得我是私生子。
总之就是这么个情况,在联系不上我爸和胖叔的很长时间里,我都觉得他们已经死了。突然接到电话,我怎么可能不兴奋激动。结果就听电话那头胖叔说:“留张字条溜出来,什么都不用带,楼下有人接你,别惊动你爷爷奶奶。”
我问他什么事。
他说:“来见你爸。”
于是我拿上了最近的一张成绩单,和最近的一张奖状。楼下果然有人等我,黑漆漆的夜色里一辆黑漆漆的车,开车的伙计我不认识。因为有被绑架的经验,所以我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那人立刻下车鞠躬,小声说了句“木质张字牌”。
这几个字跟绕口令一样,他说了两次,咬了一下舌头,我这才上了车,一路到医院去,心里十分忐忑。
“我爸爸出什么事了?”我问司机。司机说他也不清楚。
到了医院,门口有解叔叔的人侯着,领我到病房。我攥紧口袋,想起里面有成绩单和奖状,又赶紧把手松开。
病房里挤着好多人,我认识的不多。吴邪沉沉地睡着,脖子上多出一道横着的疤,触目惊心。他床边有个看着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生,看了我一眼后很震惊地说:“靠,他真的有一个儿子,那怎么狠的下心折腾别人的儿子!”
戴墨锦的男人按了下他的脑袋,把他推到一边,毫不避讳地说:“人家本来姓张,你姓么?人家长得也像张,你像么?”
那男生被他推的翻白眼,说:“像他也不会放过我!不信你问这小子,他肯定不会读费洛蒙,不然他也逃不过!”
他一直撞到角落,角落里有一个男生,正在写《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看上去感动得不行,好像很久没这样坐着写一份卷子了。
难道这是我的两个没有血缘的哥哥。哥哥这么好学,我考不上浙大该怎么办?
我有些错乱,本来想扑到床边哭,这会儿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幸好有胖叔在。胖叔给大家介绍了一下我,说我叫吴张。戴墨镜的男人哈哈大笑,说他徒弟怎么这么不待见哑巴张。
我猜他说的是我爹,就反驳了一句我爹不是哑巴,只是不太爱说话。墨镜男忍住笑,连连点头,说:“是,就是不爱说话的程度跟哑巴差不多,不像我,我是真瞎。”
胖叔让我到床边坐下,于是我更清楚地看到我爸脖子上的疤,和他熟睡中也不减半分的疲惫。解叔叔说给我爸打了镇定剂,好不容易让他睡下。把我拉来,是怕他明天一早起来发火,我能给分担一下。
吴邪确实没对我发过火,毕竟虽为养父子,我们都算不上有聚,全是离多。我只能问事情都结束了么?他们说结束了,但没有都结束。王盟看起来又难过又生气,摔门出去,出去之前我看到他眼眶是红的。
我说了我爸提过要我替他接人。被墨镜男推了一把的男生跳起来:“好啊,你去接,就告诉他吴邪死了——”
写《五三》的男生头也不抬地把他往下一扯,捂住他的嘴,让他老实点。我问胖叔我爸想去接谁,胖叔看起来也气着了,没好气地说:“你爹。”
难怪吴邪说我可以去接。
那个男生还在张牙舞爪地折腾,我觉得他对我爹有误会,便小声解释:“我爸说,是我爹替了他。”
那男生就不挣扎了,坐在地上,好半天才说了一句:“那也够还了,再说谁求他这么做了?”
我后来知道他叫黎簇。苏万一边写练习册一边告诉我黎簇跟吴邪的故事,还问我有没有收到过尸块包裹。
我说我没有,我唯一收到的礼物是吴邪在手机上整理的盗墓小故事。然后我又说:“其实也不尽然,他给了我一个家。”
黎簇在旁边“呸”了一声,说:“那不是给你的礼物,是他的私心。他想给全天下姓张的一个家。”
我当然知道我爸收养我有私心,这份私心一开始我就十分清楚了。但我觉得没有这么夸张,我说我就没见吴邪想给张海客一个家。
黎簇说那是因为同脸相斥。
我觉得黎簇有病,他可能是被我爸折磨疯了,脑子出了一点问题。
我爸足足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看见我,伸手捏我的脸。我叫他给捏哭了,他才松开手,说:“真的啊。”我连连点头,忙去按铃。医生护士来的很快,把我从病房挤了出去。不一会儿出来个人,问谁是家属。我说我是,我是他儿子,有什么事先告诉我,不方便跟我说,就等等我叫人。
我估计着是不能找我爷爷奶奶的,便打电话叫出去吃饭的胖叔和盟叔赶紧回来——我对王盟的称呼一直不太讲究,他拉着我玩扫雷的样子实在不像个长辈,所以我总是一会儿叫他名一会儿喊他叔。我对吴邪也是如此,当着外人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就喊声爸,想不起来,就叫名字,吴邪也并不在意。
胖叔和王盟俩人回来后,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到了。我坐在床边看我爸,我爸看着窗户,其他人都围着医生,听医嘱。
然后我爸就被勒令在病床上老实修养。我爸待不住,一会儿说事情办完了该请兄弟们吃饭,一会儿说闲下来不舒服。我给他看我的奖状和成绩单,他揉我脑袋,让苏万把练习册分我一本,他看着我做,我苦不堪言。
吴邪仍然抽烟,但相比之前我见到的,频率要低很多。有时候他只是把烟点燃,夹在手指间,等它烧完。
我问他以后还会不会这样忙。
他说:“我在福建看中一个地方,打算去那儿养老。”
我问他什么时候去,带不带上我。
他说:“你可以来看我。”
没回答什么时候去。我想,这是因为人员不齐,所以他没有办法下定决心。
吴邪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真的是非常无聊。出院当天正赶上高考放榜,吴邪请人吃饭,说给黎簇庆功。黎簇跟我吐槽,说庆什么功,他就是自己想喝酒。
但我看出来,吴邪是有意让黎簇露个脸。黎簇也未必不明白,因为他问我介不介意,还说我介意也没辙。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想到我才是吴邪的儿子,按理说接手吴邪的生意,我应该是第一人选。
其实我有时候想不起来吴邪是我爸,毕竟他真的没有陪我太多。黎簇这么一说我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告诉他:“开学我就高三了,没空。”
吃完饭坎肩扶着吴邪离开,我跟在后头。吴邪喝多了,一直说要回吴山居。王盟说哪里还有吴山居,把他拉到了王子规矩,倒茶给他喝。
吴邪真的喝多了,我给他擦汗,他突然掐着我的手喊“小哥”,然后又甩开我的手,嘀咕道:“又他妈是做梦呢。”
王盟就在旁边看着,问我:“你想你爹回来么?”
我说想。
王盟继续问:“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爸想。
王盟叹口气,拿了一本相册给我看。相册里是我爸以前的样子,穿着半截袖,脖子上没疤,胳膊上也没疤,身边的人一看就不是道上的。
“这是老板以前的样子,他以前甚至很少抽烟。”王盟说,又指了指我爸,“这是他现在的样子,我怀疑他肺都烂了。小少爷,你说值还是不值?”
我哪里说的上来,只能道:“我爸觉得值,就值。”
王盟把相册塞给我,把我爸扶起来,半拖半拽地送进房间。
王子规矩一直有吴邪一个房间。
我低头翻看相册,相册中的吴邪经常在阳光下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现在因为抽烟过多,他的牙已经开始发黄。
胖叔说我爸是“清新脱俗小郎君,出水芙蓉弱官人”。
道上的人说我爸是杀人不眨眼,笑里藏刀的吴当家、吴小佛爷。
我很好奇,张起灵眼里,我爸是什么样呢?
第二天一早吴邪酒醒了。挺热的天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脖子胳膊一点不露,说适应适应。还让人买了牙粉,问解叔叔推荐护肤品,照着镜子感叹凡人真是容易老。
我说:“爸,你看起来和以前差别不大。”
我爸直摇头:“那是你看起来。你爹就不一定了,他贼着呢。”
但过了一会儿他就打电话给解叔叔,说护肤品不要了。他说:“我儿子说了,我还是那么帅,没有必要。我想也是,这些表面功夫,小哥可能都不会在意。”
解叔叔那边好像不止是解叔叔一个人,因为我爸沉默了一会儿就骂:“黑瞎子你肉不肉麻,什么玩意儿就看透我的灵魂,滚你丫。”
然而他到底没有把那件高领的长袖换下。
吴邪出发了。
祭拜潘叔的时候我有去,震天响的喇叭声声尤在耳。之后车队浩浩荡荡向北前行,吴邪说既然活下来就亲自做这件事,没有带我,让我自己打车回家。
我拿了他给我的打车钱,却没有回家。我有身份证,现在又是暑假,我自己买了票,坐飞机,直奔长白山二道白河。
车队没有飞机快,我等了一周才看见吴邪。他叼着烟,看见我很是无奈,皱着眉头的时候少了几分戾气,多出几分人气来。
“我想见见我爹。”我老实不客气地这样告诉吴邪。吴邪敲了我脑袋一下:“在山下等,我把你爹带下来。”
我不同意。吴邪由不得我不同意,叫坎肩把我拎到房间看起来。
我说:“你这是限制人身自由!”
吴邪说:“老子是黑社会,不听话打断你的腿。”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吸了一口烟,隐隐有点癫狂的模样。我猜临门一脚的关头他心里也是十分焦躁,十年不见,他甚至不知道门里那个人是死是活。
当下我就老实了,任由坎肩把我拎到屋里,叫了两个伙计看住我。伙计人都很不错,我跟他们一起开黑,饭食都直接送到房间。第二天我看吴邪平静许多,便又死缠烂打,非要跟着体验生活。胖叔说我不知好歹,吴邪瞅着我,伸手在我后颈摸了摸,然后又把手放下了。
“行,你跟着。”他说,“路上要是喊一声苦,我把你就地埋了。”
我说你别小看我,我以前是扒垃圾桶过日子的。
我如愿以偿踏上了去接我爹的路,但也只跟了十天。第十天晚上发生了一点事,我爸把我估计得很准,这十天的苦比扒垃圾桶要难忍一点。那天驻营后我很快钻进帐篷,心情也十分复杂。我知道那个日子近了,但我不知道吴邪的希冀会不会落空,如果没落空,我那个爹会不会接受我。胡思乱想中我不知不觉睡着了,天亮的时候帐篷外头一片混乱,我爸右手打着夹板左手缠着纱布,胖叔跟解叔叔都挂了彩,许久不见的王盟跟在他们身后,后头还有十几个人,个个灰头土脸。
我差点从帐篷的透气窗跳出去。
王盟看见我,差点从那个透气窗跳进来。
“你怎么能带着孩子一起来!”他指责我爸。我爸摆摆手:“正好,孩子你看。”
我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先看了看我爸的胳膊,又看了看胖叔跟解叔叔的状况,最后才去看王盟。
这不怪我,王盟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以往都是他照顾我,但是我爸宴请四方后,王盟就玩起了失踪,谁知道他竟然也在长白山。
不等我开口问,王盟先问起我来。他问我怎么到这个地方,又说:“你别跟着吴邪胡闹。”
我说:“我自己跑来的,我想见见我爹。”
王盟叹了口气,扭头去看吴邪。吴邪这会儿功夫已经交代了什么,他手不方便,却仍顽强地想要抽一支烟,姿势别扭,我看不下去,过去帮他点燃。
有伙计过来问这是怎么了。
胖叔打量我爸一眼,又看看王盟,转头就是一顿胡侃,说晚上闲逛撞到了后山的熊,好容易甩掉活着回来。
吴邪慢慢地吸完了那支烟,吐掉烟头用脚踩灭,用左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让王盟带你下山,在山下等我。”他说,“等我带你爹回来。”
我不禁害怕起来,心里明白他带着伤回来撵我,恐怕已经遇到了危险,不容我再胡搅蛮缠。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无措,我攥着吴邪的手腕让他千万别把我忘了,千万让我见我爹一面。吴邪没理我,看着王盟冷冷地说:“你也在山下等着。”
吴邪离开了。我问王盟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王盟看着开始外撤的伙计,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在这儿他才让我留下,不然一早就把我撵走了。”他说,沉默了好一会儿又甩开我往前追了两步,喊了一声:“老板!”
吴邪背对着我们,挥了挥他缠着纱布的手,中气十足地骂道:“别他娘的给老子添乱!”
大队人马一撤,这块地方就冷清许多。王盟问我:“你觉得你爹活着么?”
我说他最好活着。
王盟又问我:“你说他要是死了呢?”
我说哪个死了?
王盟没再说话,拉着我休息一阵,带我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吴邪这次上山也不简单。
我本以为怎么也要等到九月,甚至已经做好了翘课的准备,但事实是十八号我爹就背着我爸从直升机的悬梯上爬了下来。
我爹说我爸受伤了。
我心说我爸受的伤还少么?
我爸紧紧贴在我爹的背上,下巴抵着我爹的肩膀。他应当是挺累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但他精神很好,两只眼睛发亮,笑眯眯地说他要洗个澡,换身衣服。
我爹说好。
胖叔紧跟着他俩下来,说我爸是十年功底全不要,一晚回到解放前。我爸权当没听到。
王盟就跟在我身后,眼眶通红,嘴唇直哆嗦。我爸分了他一个眼神,很平静,又似乎有几分得意。我不知道王盟从那个眼神中看到了什么,他的眼泪当时就落了下来,作为掩饰,他把我推到我爹面前,说:“这是你儿子。”
我和张起灵大眼瞪小眼。吴邪从张起灵肩膀上看我,于是我一个人要看两双眼。
吴邪说:“是你们张家人,我在路边捡的,现在姓吴,叫吴张。”
张起灵背着吴邪,看着吴张,很轻地点了下头,说:“好。”
吴邪又说:“他很像你。”
这次张起灵摇头,说:“像你。”
其实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像吴邪。吴邪很神经质,经常陷入癫狂,他不对我发火,但我听黎簇说过他发疯的时候什么样,见过他手臂和脖子上的疤,知道他理智、多疑、又不要命。
我从来不觉得我像吴邪,黎簇也说我一点也不像个神经病。
但眼下吴邪伏在张起灵背上,左手换了干净的纱布,右手换了新的夹板,鞋子脱掉被张起灵拿在手上,两只脚也缠着纱布,明明伤痕累累,却是一副放松的模样。
我开始觉得我们确实有几分相像。
解叔叔也从飞机上下来了,催促他们快点到农家乐里去,不要在这里引人注意。我觉得那架直升机就特别引人注意,哪怕上面写着“救助队”三个大字。
这一定是解叔叔自家的直升机,我敢发誓。
一行人开始往农家乐里面走去,我注意到我爸的冲锋衣敞开了一点,里面的衣服不是他上山时穿的那件。我还注意到我爸仍然裹得严严实实,合理,但在我眼中又不是那么合理。
我在他们背后喊出声。
我说:“张起灵!”
吴邪比张起灵反应还快,立刻回过头,像是知道我要说什么一样,凶狠地瞪着我。但那份凶狠在我看来已经威力不足了,我知道他想掩饰什么,因此觉得他色厉内荏,纸老虎一个。
我无所畏惧地看着张起灵的眼睛,吴邪伸手去捂张起灵的耳朵。我只好喊得很大声,我说:“你有没有看到他身上的疤?”
吴邪简直想跳下来打我。他一边在张起灵背上挣扎一边嚷:“小哥你别听这兔崽子胡说!”
张起灵扭头看着我,任由吴邪在他背上扑腾,很郑重地对我点了下头,说:“我会看的。”
两个人就这么走进农家乐里面去了。胖叔拍了拍我的脑袋,说我牛逼。解叔叔给我转了个红包,让我再接再厉。王盟眼眶红的更厉害,坎肩走之前还跟他有些不对付,这下和他靠在一起。
然后我发现我也在哭泣。
当天晚上农家乐很是热闹了一阵,吴邪喝得昏天黑地,烟倒是没抽几根。一群汉子扯着嗓子唱歌,醉意加成,什么歌都变得不成调子。
我注意到吴邪换了身衣服,领口不高,露出脖子上的疤,喝到兴起时把袖子挽到手肘,手臂上十七道伤疤见光,并不顾忌张起灵就在一旁。
他们一直喝到后半夜,吴邪这些年身体本就不太好,又上山折腾那么久,全靠一股兴奋劲撑着,这会儿终于是累了,迷迷糊糊就歪在张起灵怀里,扯着他的领子要他低头,自以为很小声但其实超大声地说:“你回家啦!”
胖叔哈哈大笑,用玻璃杯敲桌子。解叔叔嫌他吵闹,往旁边挪了挪椅子,打了个哈欠,低头瞧手机。
我也在低头瞧手机。
同龄人总是有更多话题,我虽然加入的晚,但因为吴邪的关系,跟黎簇、苏万都说的上话,跟杨好也能聊上两句。我们有个四人小群,小群从昨天我说我爹回来了开始就一直很热闹。黎簇撺掇我拍照片瞧瞧,我拍了,每张都是我爸我爹的合照。黎簇说他要张起灵单人的,我说没办法,我就没看见哪一会儿他俩是分开的。黎簇说:“操,吴邪怎么笑得这么恶心。”
散场后我想了又想,还是走到吴邪和张起灵那间房门口,敲了敲门。吴邪还没睡,懒洋洋地说“进来”,我走进去,他穿着睡衣靠在床头,短袖长裤,比在酒桌上的时候清醒了许多。见我进了房间,他白我一眼,说:“你还敢来?”
我说我来关心一下我异地十年的双亲。
张起灵正在洗澡,哗哗的水声中我略微有点尴尬。吴邪点了一支烟,哼了一小会儿歌,我听出那个旋律是《See You Again》。然后他问我:“你爹回来了,你还想姓吴么,想留在吴家么?”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人家小说电视剧里,这会儿都要把儿子藏起来不叫人抢去,怎么听着你好像是要把我送走一样。再说你把我姓改了,我爷爷奶奶不得跟你拼命啊?”
吴邪眯着眼睛瞧我,揉了揉我的脑袋,说:“谢谢你。”
我问他谢我什么,他并不回答,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
然后他点了第二支烟,问我:“你想盗墓么?”
我说我不知道。
他又问我:“想接手我的生意么?”
我说我开学高三,我要好好念书,考大学,最起码浙大毕业,再想着要不要去探索秦始皇陵。
吴邪吐了口烟,烟雾遮住他的脸,但没有掩盖他的喜悦。他说:“秦始皇陵算什么,老子去过的墓比秦始皇陵牛逼多了。”
张起灵就在这个时候走出来,围着浴巾,身上还有水珠,麒麟文身看起来又炫又酷。吴邪对他招手,让他走近,然后先是拍了拍他的文身让我看,显然还记得我们很久之前那次谈话的内容。接着他说:“小哥,儿子本来是你们张家人,你们那边的族谱算他一个么?”
张起灵问:“吴家算了?”
吴邪说:“早写上了。”
张起灵就说:“查查他生身父母是谁,记个名,还是跟你姓吴。”又看着我:“以前的事你还记得么?”
我说不记得。
吴邪说:“那也要给你生身父母上香磕头的。”
我应下了。
离开房间关门的时候,我从门缝看去,隐约看见玻璃上映着他俩的影子,张起灵正弯腰吻吴邪。我想我其实明白吴邪为什么谢谢我。我是他以防万一留给他爸妈的念想,是他未雨绸缪以便自己折在途中还能给张起灵一个家的保险,是他备下的百年之后身死张起灵也还有人陪不至于太寂寞的关键。他还在我身上许了个愿,希望有他们两个影子的我,能平凡普通,远离所有阴谋阳谋,自由自在地活着。
这是身处巨大漩涡无法脱身的他们共同的一点希望,因为我有张家的血脉,和与吴邪相似的性格,而变得格外独特。
他丢掉的,希望别人不会丢。我出现的恰到好处,让他把决绝前的一点柔软封存,像是留下世间最后的光。
胖叔说:“你要是能有一辈子好奇心,话多一点,离什么见鬼的保安工作远一点,随心所欲,你爸与天最后的斗争就算是赢了。”
可我觉得他已经赢了。
我的手机打开,停在微信界面,吴邪的聊天框。他后知后觉想起我或许需要有一个接受我爹的过程,打字跟我说:“你爹本来就是你族长,血缘上就很亲近。我看你出卖我卖的很快,应该也没什么不适。所以你有什么问题么?有什么接受不能么?”
我想了想,慢吞吞地也打字过去:“他怎么看你?”
吴邪回我:“怎么看我?嗯……应该不会觉得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逼了?”
我想可能是我问的太笼统,便进一步道:“你俩重逢,他对你说什么了?”
吴邪回:“他说我老了。”
我就觉得挺好的,黑瞎子叔叔没有说错,我爹果然透过我爸那不显老的外表看透了他的灵魂,我想虽然本来也没我说不乐意的资格,但这下子我怎么也要说一句“我同意张起灵当我爹了”。
只是我字刚打了一半,吴邪就发了一条语音来。他在语音里笑得很开心,说:“你爸去当保安的时候就穿了条内裤,别的都给我留外面了。他走之前说什么我要是记得就去找他,结果呢,还不是想我去接他,连衣服都给我放那儿了?”
张起灵应该是在旁边听着,我没见过,但也能想到他现在多半是笑了。
这条语音还挺长,同一条里吴邪紧跟着就问张起灵:“当着孩子的面,小哥你说,你是真心要落户我吴山居,跟我去福建村里养老,没有半点勉强么?”
张起灵没有丝毫犹豫,很快地回答:“嗯,不勉强。”
我删了原本要发的那条,重新写到:“老爸老爹,你们跟孩子秀恩爱太可耻了。快去福建吧,可着胖叔欺负放过我,好么?”
隔壁传来一阵大笑。我关灯闭眼,心想小别胜新婚,这儿隔音不好,但吴邪身上还有伤,我应该能睡个安生觉。
——THE END
【双北】口癖
*RPS 现实背景 糖
*大家看个乐呵就好 勿上升真人
*祝两位老师友谊长存
又名:“所以”和“好的”谈恋爱
又名:何老师撩汉套路之我都把衣服给你买完了你还不懂我什么意思?
撒贝宁原来是有口癖的。
这人说话喜欢带“所以”,大概是学法律得讲究逻辑链和证据前后对照,左一个“所以”又一个“所以”,恨不得把嘴里蹦出来的句子全部串成串,装进卷宗里就是合格无漏洞的证人证词。
但是在央视一个字二百块的奖惩制度下,没个几套房供来败着玩,这些吐字咬词的...
*RPS 现实背景 糖
*大家看个乐呵就好 勿上升真人
*祝两位老师友谊长存
又名:“所以”和“好的”谈恋爱
又名:何老师撩汉套路之我都把衣服给你买完了你还不懂我什么意思?
撒贝宁原来是有口癖的。
这人说话喜欢带“所以”,大概是学法律得讲究逻辑链和证据前后对照,左一个“所以”又一个“所以”,恨不得把嘴里蹦出来的句子全部串成串,装进卷宗里就是合格无漏洞的证人证词。
但是在央视一个字二百块的奖惩制度下,没个几套房供来败着玩,这些吐字咬词的小毛病都能被强行地、自发地纠正过来。
简单粗暴有效。
小撒同学已经因为姓氏的发音被央妈薅羊毛薅成了穷人,再加上个口癖,怕是三代往下贫下中农也指日可待。
董卿平时怼弟弟怼得不留情面,看刚入职的小孩每月工资凄凄惨惨戚戚也实在不怎么忍心,就揪着撒贝宁改,平时聊天听见就打手心,吃饭听见就罚酒,打得小孩看见她就绕着走。
小没良心的。
棍棒底下养出来一个说话规矩工整的法制节目主持人,虽然还达不到字字珠玑、舌灿莲花的高度,至少每月的工资都能保住,小撒同学这才脱贫致富,奔起了小康。
现在何老师也发愁起同一件事了。
撒贝宁趁着录制休息跑到化妆间去找何炅,进门正看见男人举个手机听自己主持的片段,眉毛拧成小疙瘩,越听表情越是晴转阴转雷阵雨,朱广权看见都能来一段双押。眼瞅着这一脸苦大仇深相,撒贝宁也没敢冒冒然出声打断,就倚在化妆桌上跟他一块儿听。
等到节目开始进歌,何炅把手机一关,迟疑地问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小撒同学“撒老师,你觉不觉得我‘好’说得太多了?”
得,还是口癖那点事。
何老师向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旁人不好意思提醒他就加倍自省自查,查出点问题马上撸袖子改,光这执行力不知完爆同行多少新人。
取经取到撒贝宁这儿,可算问对人了,撒贝宁也没好意思跟何炅说他当年天天被董卿揪着打手心,就轻描淡写地把这页揭过去,只说台里管的严,说错一次二百块钱。
小狐狸眼睛亮了起来。
央着央视主持教科书担任监督工作,台上一次二百,平时一次五十,说错就交,绝不拖欠赊账,今天开始,看着何炅摩拳擦掌地拿自己开刀,撒贝宁动了动嘴唇,把劝词生生吞了进去。
当然不可能真拿人家何老师的钱,一月一汇总,再原封不动地给人转回去,俩人的微信终于有了除开泡泡面聊节目约饭约酒的其他项目,就是每月大笔小笔地转钱。
导致尼格买提无意中看见撒贝宁和何炅的聊天记录上一大片黄灿灿的转账条,还怀疑两人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第一月生生扣掉了两千多。
撒贝宁不肯收这个钱,何炅就拿来请他吃饭,结果饭桌上一时松懈,又被扣掉了一百五。
第二个月数额直降到一千三。
撒贝宁连饭都不吃他的,只说行贿受贿影响他裁决的公正性,何老师的人品是业内驰名商标,坚持犯错要承认,挨打要立正,口误扣下来的钱当然不能兜来转去又进了自己的腰包,索性攒起来给撒贝宁买东西,就当是请老师花的课程费。
正式场合西装,综艺采买全部交给服装老师,平时就是老头夹克套头衫水洗牛仔裤,从来没跟上过时代潮流撂蹄子狂奔的马车的直男撒,有何老师品味加持后,全身上下的行头全部鸟枪换炮,上周尼格买提从他的西装上翻出来一枚费佐格的领带夹,带着话筒差点笑到破音。
结果恰好被路过的主任听见,二百块钱没了。
平时几个人聚起来说话的时候,撒贝宁背个手站在何炅身边,听见身边人犯老毛病就抬手拍拍他的后腰以示提醒,一拍把何炅思路都拍没了,接下来说话那叫一个谨慎小心,连音调都低了一个八度,乖得不像话。
录制明侦的时候撒贝宁是不敢随便打扰何炅说串词的,只怕他一时分神嘴上打绊子,没到自己的部分他就听着五六个人抛梗接梗,从嘈杂的背景音里分离出何炅的声线,然后辨认出他说得每一句话。
何炅的“好”一般会放在一句话的句首,发音重而短促,可能在快乐大本营控场控得多了,一个台子上十几个人做游戏,他一句好就得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来,久而久之养成的口癖。
如果这个字放在句与句中间,语气会绵软很多,通常是跟着一些语气词和夸赞,这个男人有一百种方法让别人感受到成就感和存在价值,做得好就要摸头抱抱夸两句,对谁都像个哄小孩的老师。
湘语软糯,虽然调子高,耐不住张嘴骂人都像撒娇,何炅没有方言口音,人却是从三湘四水中将养出的南方孩子,普通话说得温软,尾音奶乎乎地上扬。
光一句NZND演唱会上的“我好中意你,你知不知道”的粤语发音,撒贝宁在后台就教了何炅好久。何老师勤于练习,一口糯米牙咬着字眼反反复复地说中意你,撒贝宁教着教着耳朵尖都烧红了,还得轻咳一声夸赞睁大眼睛等表扬的男人一句说的标准。
监督和被监督几乎已经成为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约定,二轮搜证何炅蹭到撒贝宁身边,声音温沉,笑意融化在字句里像甜丝丝的蜜糖水“撒老师,我刚才说得怎么样?”
“挺好,”撒贝宁不动声色地躲开何炅贴近的身体,男人身形纤瘦,从肩膀到小腿一把摸下去硬得硌手,唯独脸颊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软肉,温软的熨帖在他的肩膀上,呵气都是香甜,“才扣二百。”
何炅一时不知道是该心疼那二百块钱还是该庆幸自己有所长进,眯眼笑着打趣“那正好,我看你还缺双厚袜子。”
撒贝宁今天穿的是何炅给他挑的西裤,八分的裤脚露出来一截细瘦脚踝,虽然他还是迷惑于现在的小年轻怎么这么抗冻,也不得不承认这么一穿视觉效果长高几厘米,他失笑。
“公然贿赂,你再给我可真不能收了。”
“明明是我占便宜,”何炅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录制接近凌晨,声音里都氤氲着困意,“这点钱到哪能请一个北大毕业的央视主持人辅导我去?”
“你都快把我一身行头从冬到夏置办齐了,真是居家旅行必备啊何老师,”撒贝宁看着走到前面的男人低下头露出细白的后颈,圆润小巧的脊椎骨像一串珠玉,绵延到领子里,手指尖泛着细密的痒意。
“那撒老师准备什么时候备上我啊,”男人的声音从前面遥遥地飘过来,笑意掺杂在喧闹的背景音里,听不真切,“能做饭能洗碗,先到先得哦。”
“什么先到先得啊?”鬼鬼就听见最后一句,嗓门大得像喇叭,隔着整个场地嚷嚷着问,摄像机对准何炅,老狐狸眯起眼睛笑,摇了摇手里写着不可告人的合同几个大字的A4纸逗小姑娘。
“线索先到先得,我发现了一张合同。”
“我!我要!”小姑娘提着裙子一路哒哒哒地跑过来,抢了何炅手里的纸低头读了两行,就指着撒贝宁大呼小叫,“你!你竟然和甄富豪有交易!他给你钱你就给他干!”
“大姐你把纸翻过来,后面还有字!是干农活!我们可是一档严肃健康的推理节目!”清誉突然被害,撒贝宁哭笑不得地跟鬼鬼用方言对起了大嗓门。
大家互相推搡着笑作一团,鬼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悻悻地哦了一声,何炅毫无顾忌地笑倒在沙发上,那点不清不楚的气氛被冲散得踪影都不见,撒贝宁隔着人影和拥挤的布景看向何炅,男人眼底澄澈,不再看他。
撒贝宁从不知道原来口癖还能像感冒发烧一样传染。
他悲惨中招,事故不断。
何炅的“好”字出现的越来越少,眼看这场辅导已经进入了尾声,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时间过得飞快,明侦的录制迎来收官,何炅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缺席,一封请假邮件落到导演邮箱里,只说腿摔伤了。
节目组慌了,撒贝宁也慌了。
何老师的敬业是业界驰名商标,赶夜场推档期也从未缺席过明侦的拍摄,所谓轻伤不下火线,头痛发热都不算大事,崴脚闪腰也可以忍一忍,为伤请假,这腿得摔成什么样子。
少了一个灵魂人物,最后一期录的不咸不淡,幸亏没什么推理元素,只是在颁奖典礼上又“死”了一个姓甄的而已,好不容易捱到录制结束,撒贝宁抱着何炅的奖杯和金条,抬腕看了看手表。
晚上十一点,正适合探病。
睁着眼睛说瞎话。
撒贝宁狠起来连自己都骗。
红眼航班从取景地起飞时撒贝宁倚在座椅靠背上不安稳地睡着了,夜深的的星星藏在云层里,从小窗窥伺那张疲惫的侧脸,凌晨三点落地湖南长沙机场,身无长物的小撒同学站在空旷的大厅里,忽觉自己可能是犯了神经。
哪有人这个点钟跑来看望病人的?
他有多少年没干过这种脑子一热的傻事了,撒贝宁无言仰望大厅天花板,全身上下除了衣服手机就剩手里的金条和奖杯了,连个花篮都没掂。
长沙的气温比北京低一点,三面环山往这个灯火通明的城市里灌风,这时候再打道回府显然不是他的作风,撒贝宁心一横,裹紧了外套就冲进外面的寒风中。
何炅在邻居打报警和投诉电话前被敲门声惊醒,否则他可能要到警察局捞那个因为大半夜敲门骚扰住户休息而被民警同志请去喝醒酒茶的著名法制节目主持人了。
凌晨三点五十分。
长沙五光十色的夜生活也渐渐熄灭,天空映出深沉的墨黑色来,何炅来不及拿拐杖,单条腿一蹦一跳地去给来者开门。
楼道口亮起的声控灯映出一张让人意外的脸,睡眼惺忪的何老师一下子就被吓清醒了,伸手去拽门口人的腕子,连手背都是冰的,他皱起眉头,赶忙把人往里面拉。
“赶紧进来,外面这么冷你就穿这个来了?”
贴着手背的掌心温热,穿着居家睡衣的男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温暖舒适,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撒贝宁伸手把摔伤腿还不老实的人架住,夹克上挟裹的冰凉让何炅打了个哆嗦。
客人还没在沙发上坐稳当,一条毛毯从天而降,何炅毫不客气地给撒贝宁从上到下围得严严实实,手里也被塞上一杯热水,仿佛生病的是撒贝宁而非他自己。
“吃饭没,阿姨下午来的时候做了点粥,我去给你热热。”
何炅扶着桌子够到了空调遥控器,扇叶送出呼呼的暖风,卷走了客厅里残余的凉气,男人温柔的声音卷在暖风里,话尾囫囵地含住一个哈欠,把困意包裹起来。
经这一提醒,撒贝宁才发觉下午为了裹腹胡乱填进嘴里的那几块小饼干早就被长达七个小时的录制消耗得一干二净,何炅就用这轻飘飘的一问,让撒贝宁饱受摧残的胃委屈巴巴地叛变投诚,朝着何老师控诉主人的不周待遇。
再怎么饿也不能让伤员这么单脚蹦着招待他,撒贝宁喝几口热水稍稍缓解了一下拧巴的胃囊,就站起身来几步赶上蹦远了的小狐狸。
“你赶紧给我消停点,把另一条腿也摔伤了你就等着坐轮椅吧。”
“轮椅我这小屋子也转不开啊,”何炅被落地稍微晃了晃,被大步跟上的人一把扣住肩膀稳住,他放松眉眼笑起来,“粥就在电饭煲里,按个键就成,你现在让我给你做个满汉全席我还做不出来呢。”
“那至少得把拐拄上,蹦来蹦去蹦得我心脏都不蹦了。”
男人的身体纤瘦有力,落在他的臂弯里像一弯温热的紧绷的弧,太近了,撒贝宁看着眼前晃动的发梢,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他甚至能闻到何炅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心脏收缩着加快血液流速,大脑尖叫着让他逃跑,肾上腺素奔腾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撒贝宁弄不懂今天身体器官为什么突然集体不听指挥,但现在附着在何炅肩胛上的手承担着不属于自己的重量,他撒不开,撒开这人就得摔。
“我卧室里,”何炅被扶着一瘸一拐地在厨房的椅子上落了座,按亮电饭煲的加热键,又钻到冰箱里找食材,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出来,“你进去小心脚下,我屋里乱。”
卧室要比客厅再暖和一些,空调没来得及关,亮着小灯在黑暗里呼呼地吐着暖风,织物柔顺的香气萦绕在小小的居室内,被冷风吹走的困意见风而长。
撒贝宁啪地一声把灯打亮。
如果何炅的屋子都算乱的话,撒贝宁自个儿的狗窝怕是不能住人了。
东西被摆到最方便伤员伸手拿的地方,被子柔软地团在床上,拖鞋剩了一只,拐杖乖乖地倚靠在床边,床头柜上置着一盏小灯,旁边还卷着一叠台本。
在从业多年的法制节目主持人眼里,这就是一个不需要过多分析的“犯罪现场”,他能从每一处细节推算出何炅的行为动态,他是如何归置衣物,又是如何靠在床头翻看台本或者读一本书,睡前会喝点什么,早起又会看到什么。
平凡而真实。
撒贝宁站在原地,忽然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入侵到何炅的私人领域,空气里助眠的薰衣草香在他的静脉里翩翩起舞,毫发毕现地为他勾勒出脱离了舞台光芒的何炅是如何以平凡人的身份生活。
他迟钝地抬手按了按心口,只觉胸膛里隔着一层皮肉的小家伙怎么这么难以捉摸,疲惫的神经被温水熨帖得舒缓,心脏的跳动却愈演愈烈,在他的耳鼓膜里奏出沦陷的交响乐。
等撒贝宁再次回到厨房时,蒸锅的边缘已经渐渐挤出滚烫的水蒸气,抽烟机安静地转动着风叶,把一室潮湿闷热的空气抽干净,桌上摆着几样可口的咸菜,酸豆角、辣萝卜丁、榨菜和炒黄豆,何炅正在盛粥,看他进来就笑起来。
“家里没什么菜,就拿米粉的配料凑合了一下,花卷在回锅蒸,等会儿就可以吃了。”
撒贝宁把手里的拐杖放下,倚着墙笑起来“我来何老师家探病,反倒被从头到脚照顾了一通,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只能说撒老师不专业,没照顾好自己,”何炅随口搭他的话茬,把碗推到他面前扬了扬眉,“迁就一下我这个伤残人士,劳驾撒老师把花卷端过来。”
撒贝宁揭锅盖的时候还险些被水蒸气烫到手,他捏着垫手的布三步并作两步走,把滚烫的盘子从锅里转移到桌子上,才捏着耳垂给指腹降温。
“你这腿怎么回事?”
“前天录节目不小心摔的,就维嘉大惊小怪,非要包个石膏,”何炅伸着左腿给撒贝宁打量,嘴上抱怨,“果然是人老了,比不了那些小年轻,我二十几岁的时候崴着脚还能硬抗着跑完一千米,现在稍微伤筋动骨都能把人吓死。”
粥是咸粥,鸡肉丝炖的香滑稀烂,撒贝宁咂咂嘴,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你也没给我打个电话,这消息还是我从导演组那里知道的。”
“手机跟我一起从台子上摔下来的,屏裂得稀碎,还没来得及修,”何炅把脸埋在碗里闷闷地解释,只给撒贝宁留一个柔软的发旋,“再说你不是来了嘛。”
“受伤这事儿从前天到昨天你一个人都没说?”撒贝宁抓重点的能力一如既往地在线,他把勺子在碗里顿了顿,陶瓷相碰也能拍出惊堂木的气势,“瘸着条腿就自己在家?”
“家里有阿姨帮忙收拾,也不用人操心,年底了大家都挺忙的――”何炅揉了揉鼻子,罕见得有点心虚,“维嘉陪我去的医院,再麻烦人家帮忙修手机实在不好意思。”
撒贝宁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撒贝宁生着一张不笑便正气凛然的脸,常年浸淫在法律和案件里,从眼神到唇角无一不写着不好招惹,脸色严肃下来,便自带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更别说这人此时确实是动了怒。
“你这要是在家里再摔一下,没人上门没手机你是准备在地板上躺一宿两宿?”
“家里有座机。”何炅越是争辩气势就越弱,看着撒贝宁剑眉拧成一个小疙瘩,更是没底气,嘟囔着把话补充完整,“能拨110。”
撒贝宁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椅子划拉地板的声音给何炅吓得一哆嗦,就见男人抿紧了唇角去摸冰箱顶,如愿找出来一叠便签和一根笔,何炅的冰箱上固定着各式各样的提醒、日程和备忘录,他带着纸笔重又趴回桌子上,旋开笔帽在纸上点了点。
“看好,”撒贝宁提高嗓门,看了何炅一眼,确定男人在认认真真听他讲,才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手机号。”
还不算完,男人的字体同他本人一样遒劲有力,转折都带着棱角。
“这是邮箱号。”
“这是我家地址和门牌号。”
“这是康辉的手机号,我俩工作时间呆在一块,给我打不通就打他的,”撒贝宁住笔,把便签撕下来找了个醒目的地方贴到冰箱上,“回头我再抄一份贴到座机旁边,你把你家座机号给我存一下。”
一系列理直气壮的流畅操作秀得何炅眼花缭乱,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窜出了厨房在客厅转了几圈,声音从电视旁传过来,“你家座机呢?”
倒有一副抄家抢劫的气势。
等撒贝宁终于消停了,才坐回何炅对面继续吃他那没吃完的半碗粥,直男撒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会让人有什么困扰和错觉,吃饭就是心无杂念地吃饭,半碗粥呼噜得山响,何炅揉了揉发热的耳尖,决定换个话题聊。
“听说你昨天新得了个外号。”
“节目刚录完,谁嘴那么快?”撒贝宁捏着花卷咬了一口,说话含含糊糊。
“王鸥,”何老师面不改色就把鸥姐卖了,他昨天晚饭照常吃,现在也吃不了多少,就托着下巴看撒贝宁狼吞虎咽,“刚破完案兴奋得睡不着,电话打到我家座机上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
“说今天录制的时候,片场所有人不知道为什么全部改姓何了,撒何何老师,”何炅挑高了尾音调侃撒贝宁,眼底的笑意浓得快要流出来。
撒贝宁轻咳一声,有些羞赧地侧过脸,这就是录制时发生的小事故了,今天的撒老师格外心不在焉,除了躺在地上的那位还有幸姓甄,其他角色逮着一个是一个,全部被一时嘴快的撒老师不过脑子地喊成何某某过,这要是搁央视,撒贝宁下一月的底薪怕是都得被扣完。
自己错还不算完,撒贝宁还以其超强的感染力和令人信服的魅力带着全队人一起跑偏,镜头切了一遍又一遍,王鸥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听着他反反复复把梗抛给一个不在场的人。
简直像某种口癖一样。
“是你天天让我听你说话,”撒贝宁见势不妙就赶紧甩锅,丢下碗嘴硬道,“你传染给我的。”
“行行行,我的错我的错,”何老师端着一副哄小孩的腔调,语带笑意地把手头的碗筷收好放进洗碗池里,“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下午六点,”撒贝宁翻腕看了看表,指针交错成一个困倦的钝角,他打了个哈欠,“还有个十一小时。”
何炅推开了客房的门,这个屋子入冬以来还尚无人光顾,被子和床单都没铺,屋子向北聚起了不输窗外的寒意,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开空调。
偏偏事就坏在这个空调上了。
机顶的小灯亮起来,怎么按都不见出风,倒腾几回后,连灯都不亮了,何炅站在满屋子冷飕飕的空气里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转头去跟撒贝宁商量。
“要不……去我那屋凑合一晚上?”
被一套纯棉睡衣塞了满怀,撒贝宁少见地有些怔愣,何炅坐在床沿上给他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温声嘱咐“洗漱台上有我从酒店带回来的一次性牙刷,沐浴露和洗发膏都在架子上。”
说罢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睡衣……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大码了,可能会有点紧。”
撒贝宁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抱着一堆东西进了浴室,何老师一如既往的贴心,小小一方空间已经被早就开启的暖风烘得温热。
何炅家的浴室没有那些故弄玄虚的磨砂玻璃,连瓷砖都是最简单的米白色,茶几上顺来的玻璃杯里插着塑料一次性牙刷,明明是出差时在酒店里常常会用到的一套装备,跟何老师自己的淡蓝色牙杯牙刷放在一起就怎么看怎么委屈。
应该添置一套黑色的并排放。
撒贝宁在心里偷偷比划了一下,又觉得自己这想法纯属有病,在人家家里添一套你的生活用品算怎么回事,又不是要长住。
能够从几十支香水中分辨出异同的男人抽动鼻尖,嗅到暖风和潮湿水汽中若有若无的牛奶香,是何炅沐浴露的味道,那人刚刚倚靠在他的臂弯里摇摇晃晃,丝丝缕缕的甜软气息渗透细腻的皮肤,撒贝宁在花洒下捂住眼睛,仓促洗完后逃一样窜出浴室。
卧室只亮着一盏落地小灯,何炅半倚在床头上对着昏黄的灯光背台本,听见响动就看见一个湿漉漉的撒贝宁站在浴室门口喘气,发梢上的水滴下来,沾湿了睡衣。
“撒老师?”何炅看着水渍一点一滴地侵染那唯一一套能穿的睡衣,不禁有点着急,“浴室有吹风机,你怎么不吹干再出来?”
撒贝宁啊了一声,只说我忘了,却不肯往浴室再多走一步,何炅不知道这哥到底怎么了,起身去翻柜子,“你至少拿个毛巾擦一下,湿发睡觉容易头疼。”
“没那么金贵。”撒贝宁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擦头发,短短十几分钟,何炅连床都铺好了,被子是一等一的柔软,像是坐上就会陷进去的棉花糖。
“都四十多了,撒老师得服老啊,”何炅在撒贝宁背后打开了吹风机,只当他是怕麻烦,就好脾气地代劳,温柔的声音卷进吹风机里绞得破碎,像是在哄一只坏脾气的猫,“不能仗着比我小两岁就不爱惜身体。”
撒贝宁虽然被戏称为雷打不动的钢盔头,但发丝意外的柔软,缠绕在指尖上留下一道细细的水痕,热风拂过眼帘让他微微眯起眼睛,呜呜的响声把睡意烘得渐盛,他竟困了起来。
对日夜颠倒的主持人来说,在什么时间点都能倒头就睡是基本素养,撒贝宁低着头昏昏欲睡,连一晚上都不正常跳动的心脏都被埋进温热的蜂蜜水中,显而易见地安定下来。
“撒老师以后可没罚我钱的机会了,”何炅的声音融化在浓稠的困意里一点都不突兀,语调柔软得像在讲一个睡前故事,“我改的差不多了。”
“但我被你传染了,”撒贝宁抓住何炅搭在他肩上的手指,迷迷糊糊地向后靠,后背抵在身后人的怀里,体温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辗转在温热的感知中,撒贝宁仰头自下而上用目光描摹着何炅的下颌线,语气多多少少有点耍赖,“你总得负责吧。”
“负什么责?”何炅伸手接住靠过来的人,手指被攥在撒贝宁的掌心里不安地颤动,他弯唇笑起来。
“你得陪我改,”撒贝宁顿了顿,不甘心地加上一句,困倦挠动着他的神经,要挟裹着他掉进软绵绵甜丝丝的棉花糖里,他闭上眼睛,心脏和大脑一并宣告放弃抵抗地沦陷,“不是说先到先得吗,我先到了。”
后来撒贝宁如愿以偿地在何炅的洗漱台上拥有了一套黑色的牙杯牙刷,不仅如此,那套小居室里逐渐被他的毛巾、杯子、衣服和台本填满,连何炅床头那盏落地灯都被他以对眼睛不好为由挪到墙角,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憨态可掬的柯基茶杯。
撒贝宁对照顾自己不在行,管起何炅的作息倒是一套一套的,早睡早起,不喝咖啡,为此小何同学甚至干起了窝在被子里偷偷看稿子这等事,结果被火眼金睛的撒老师从被子里挖了出来,按在枕头上吻得喘不过气。
两人在央视和地方台两位大家长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地谈恋爱,不料东窗事发,何炅一次晚起赶飞机,慌里慌张扯了一件撒贝宁的衬衫穿上身,好死不死就是他买的限量版,连领口不慎沾上的墨水痕迹都在明晃晃地昭告天下,结果刚下飞机就被一群显微镜精扒了出来,给他吓得够呛。
“当时送我衣服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这么一出?”撒贝宁在电话这边打趣惊魂未定的小何同学,垂眼翻了翻流程表,远远看见工作人员给他打了个手势。
“没想过,”听筒里渗透出清清朗朗的笑意,在他放下手机工作前,何炅的声音轻轻落下,“当时只想着这个榆木脑袋到底什么时候能开窍。”
撒贝宁仿佛看到眼前炸裂开一簇一簇的小烟花。
投入工作的撒老师总是专注而严肃的,可惜一离开镜头就握着手机笑得像个春心萌动的少年,在第七次从撒贝宁口中捕获到不慎脱口而出又转瞬被吞下的“何”字时,康辉终于无奈地摸了一把额头。
得,撒贝宁这口癖是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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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主持人大赛也能上头我也是没sei了。
【黑花】再见解雨臣
本来就想写个三千字的脑洞,不知道怎么越写越长,写完的时候居然有一万字,无语。
没有人死掉,不用担心,但是很莫名其妙是真的。
还是小吴讲故事。
+++
小花当年消失得非常突然,我这些年已经把那段时间的记忆翻来覆去地推演了很多次,简直可以说是一帧一帧地掰碎了,试图从中找出一点任何不自然的地方,甚于我当年对待齐羽的录像带。但是没有任何结果,一切都如此平常,他和我的微信记录,发的朋友圈,做的几笔买卖,见的一些人,把这一段时间往前推到任何一年,都能完美地镶嵌进去,找不到任何一个标志性事件。
现在想来,这本身就是最不合理的地方,在他消失...
本来就想写个三千字的脑洞,不知道怎么越写越长,写完的时候居然有一万字,无语。
没有人死掉,不用担心,但是很莫名其妙是真的。
还是小吴讲故事。
+++
小花当年消失得非常突然,我这些年已经把那段时间的记忆翻来覆去地推演了很多次,简直可以说是一帧一帧地掰碎了,试图从中找出一点任何不自然的地方,甚于我当年对待齐羽的录像带。但是没有任何结果,一切都如此平常,他和我的微信记录,发的朋友圈,做的几笔买卖,见的一些人,把这一段时间往前推到任何一年,都能完美地镶嵌进去,找不到任何一个标志性事件。
现在想来,这本身就是最不合理的地方,在他消失前的最后三个月,没有留下任何值得人去挖掘的时间戳记,这一段时间是平淡而且无效的,这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非常罕见,就像一段视觉残留,或者一个近景魔术表演,所有人都只盯着杯子里的小球,而他本人已经消失在舞台中央。
解雨臣这个名字成了一处断崖,无数人来到崖边大喊,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这个消息最开始是黑瞎子来跟我讲的,也不能这么说,他来跟我说的时候,我和他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打了个电话来问我,小花跟没跟我说过要去哪。我当时在店里打游戏,戴着耳机,讲话声音很大而不自知,王盟直瞪我,我说,“啊?没有啊?怎么了?”
黑瞎子很响地啧了一声,说,“这人跑哪去了,好几天没看见了,电话也不接。”随时随地接电话是黑瞎子自己的绝活,而且也只服务于小花一个人,小花没这么好的习惯,他有太多的手机,每个占线都天经地义,黑瞎子据说能背出每一支的号码,但是也经常找不着他。我就更别提了,我和他的微信对话里很多时候是我在solo,不过我和张起灵讲话也是solo,习惯了。
我翻了翻我和小花的对话记录,发现上一条停止在四天前,我给他截了一条很好笑的新闻,他给我发了一个笑的表情,没什么参考价值,就对黑瞎子说,“你去问问秀秀,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
黑瞎子说,“问过了,他公司和堂口的我都问了,谁也没看见,奇了怪了。”他听出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草草交代几句小花如果联系我要跟他讲,我答应着,挂了电话,心里没有当回事。我们都是经常搞人间蒸发的人,黑瞎子和闷油瓶在这一行里的身份甚至是两个死人,实际上大家也都好好的。失踪个三四天,实在不值得大张旗鼓,说不定他突然去沙特谈生意了,路上把手机掉进了石油井,也都不怎么令人意外。
我自己是个资深的失踪受害者,久病成医,现在已经很能排遣这种情绪。人失踪十天半个月,不是什么大事,也不需要采取什么特别的措施,大部分时间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等那人自己回来,其他的事情都是无用功。
小花没有回来。
一周之后的晚上,黑瞎子再次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北京一趟,他声音很沉,听起来非常严肃,电话里也没说什么。我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带上闷油瓶买红眼航班连夜去了北京。张起灵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跟着我急三火四地出了门,坐在我旁边,像一枚沉默的锚。
黑瞎子来机场等我们,我们在停车场见面的时候,他手里居然拿了一根电子烟在抽,灯一闪一闪的,一口烟吐出来,番茄味包围我们三个人,他没什么表情,场面很滑稽。
直到现在,解雨臣这个名字给我引起的共感都是那股番茄味,而他本人当时并不在场,我们想起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是在想起自己的经历。
黑瞎子开口第一句话是“解雨臣没了。”我的脑子轰地一声,人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往前走了一步,黑瞎子看我的表情,一下子反应过来,又改口,“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失踪了。”
这样的大起大落让我手脚发软,要不是我打不着他,我非得照他脸上来一拳,让他说话注意点。我调整了一下心情,想起一周前黑瞎子给我打的电话,皱起眉头问,“还没有找到?”小半个月,这其实是有点久了。
黑瞎子摇摇头,拍拍车顶说,“路上说。”
我们上车之后,他给我们简单讲了一下情况,简单概括就是小花人间蒸发,现在已经不光是黑瞎子在找他了,很多其他人也在找,但是都没有任何的收获,甚至于一点头绪也没有,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局面很混乱。
黑瞎子说,“我暂时找不到什么新的思路了,喊你来是想换换脑子,你和他有些时候思路会比较接近,说不定会找到一些我们现在都没注意的东西。”
他说这话的时候,从照后镜里看我,我点点头,其实心里非常的没底。一个人失踪只分两种情况,主动失踪和被动失踪,如果小花的情况属于后者,我相信凭借他的聪明才智,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给我们,汪家已经完全散了,我也想不到任何的小花的仇人,有能力把事情做得这么干净。但是如果是前者,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想找到一个被藏起来的人,和想找到一个主动藏起来的人,难度是完全不同的。
这并不是小花第一次失踪,第一次是在我和他对抗汪家的时候,那一年时间他到底在哪,是怎么度过的,怎么瞒过了汪家人,所有人,我对此一无所知。我问过,他也没有给过我任何正面的回答,回避了几次之后,我也就不再问了,我现在能分辨出一个人到底会不会告诉我我想要的信息,这节省了我很多时间,而我看得出来,小花永远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我私底下自己也打听过一些,但是没什么线索,也就放弃了,这并不是我必须知道的事情。
但是这件事说明我已经输给过小花一次,因为他对我那一年的动向了若指掌,甚至在暗处给了我一些帮助,我们从来没有聊过那些事情,但是我心里知道,那只会是他做的。
目前已知最后看到小花的人就是黑瞎子自己,在小花的四合院,他在那过了一夜,早上六点的时候走了,再去是又过了一天的夜里,中间经过了两个白天和一个晚上,这期间小花没有联系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见过他。小花最近在休假,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我是知道的,他每年大概会抽出这么一周的时间放空,不处理任何工作上的事情,早年是没有的,这些年才有的习惯,我觉得这很好,让他稍微更像一个人。
黑瞎子开车把我们带到了小花的四合院,我一直知道小花这里是院子套院子,但是就连我也没进过里面那套,黑瞎子显然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熟门熟路地带我们从电梯下去,穿过地道,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看,我知道他肯定感觉得到我的视线,但是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我当年一直以为小花和黑瞎子是一对情人,这两个人放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吓人,像迅猛龙和霸王龙搭伙,怎么看怎么鸡飞狗跳,仔细一想还是挺配的,有种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感觉。我拿着我的发现得意洋洋地去和小花逼宫,让他把他们的爱情故事速速讲来,小花当时愕然,茶水都扣在身上,我身上,烫得我直跳脚,他看着我大笑,说并不是,想了想又说,“我们是其他的关系。”
我愤愤不平地扯着自己湿了一块的裤子,说,“什么其他的关系?他是你远房的舅爷?”
小花又笑,端起我的茶杯喝,“我和你是表兄弟,他要是我远房的舅爷,你也跑不了。”
我说,“别打岔,不说我就去问他了。”
小花看了我一眼,说,“你不会的。”
我噎住了,小花的确很了解我,我不会去问黑瞎子的,毕竟这么多年我一直有点怕他。
小花又说,“很多东西,你不能指望用语言去下一个很准确的定义,那样会很无聊,定义就像把东西制作成标本的过程,会流失其中真正有意思的部分。”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他也没有说更多的,我心里说搞得这么深奥,怎么听怎么像轧姘头,小花是不是吃了太多黑瞎子的口水,也开始搞这种云山雾罩的狗屁话术。当然这些话我是不敢跟小花说的,不然我的债可能会翻上一倍,不值当。
黑瞎子把我们带到院子里,一边叮嘱我们说,“碰了任何东西之后都要放回原位。”一边听电话,电话打完,他就要走,我问他,“你去哪?”
他说,“去堂口那边办点事。”又叮嘱了我们一遍不要乱动东西,急匆匆出去了。
小花堂口里的伙计管黑瞎子叫先生,而且很尊敬,他可以随意调遣,这其中应该有故事,我也不知道。
我草草看了一下小花房间里的陈设,觉得很不舒服,这里装修得非常漂亮,可以随时拿去拍国产偶像剧,但是问题也在这。这里看起来不像一个长期的住所,像一个样板间,所有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连衣帽间里的衣服和鞋子摆放的间距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被子叠着,垃圾桶也是空的。我想看到一些速食包装袋,没扣上笔帽的笔,翻得卷边的书,私人的照片,全都没有,你可以说这个地方昨晚有人住过,也可以说它一年都没人来过,除了灰尘的量,没什么其他的佐证。
我希望是小花离开之前有意清理了生活的痕迹,如果不是,我会很难过的。
我和张起灵在房间里仔仔细细地翻动了几遍,还穿着鞋套,戴着手套,不出我的所料,并没有任何收获,显得我们像警匪片里的两个饭桶警探,就差各自拿一个甜甜圈。老张在墓里是霸王,在这里并不是那么的如鱼得水,小花的房间里有一些全自动的装置,一靠近就又声又影的,搞得他有点无语。
虽然他好像一直无语。
我们度过了徒劳无功的三小时,我开始觉得有几分烦躁,想要抽烟,舒张了几下手指,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含着,心里想解大花,等你这这次回来我非得好好宰你几顿不可。
这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小花会有不回来的可能性,这怎么可能呢?这世界上的所有事都应该是有伏笔的,这件事不是。
我放弃了在房间内搜寻任何蛛丝马迹,如果是小花主动离开,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我在来的时候就问了黑瞎子监控的事,他说包括小花自己房子里的,以及他房子周围几条街的,在那两天里统统出了故障,没有留下任何记录,这并不让人意外,小花当然会这么做,如果是我要从一个地方消失,这是最基本的做法。
我从房间里走出来,坐在地上,看池子里的小白鱼,我走过来触发了自动喂食,鱼抢得很欢,有种粉饰太平的悠闲感。
我盯着鱼问,“人呢?你们老大去哪了?让他赶紧回来,鱼在我这里。”
鱼当然不会回答我。
小花失踪这件事已经传了出去,我打了几个电话,让手底下所有的伙计都把手里的活先放一放,出去打听小花的消息,但凡有任何消息,哪怕再小,再离谱,也统统要告诉我。解家和霍家的人已经被放出去了,我心知这不会有太大的作用,人海战术从来都是下下策,但是人总是有侥幸心理的。
如果用一句俗语来说,应该叫不见棺材不落泪,但是在眼下这个情况,这个词太不吉利了。
中午的时候黑瞎子回来了,叫我们到前院里去找他,闷油瓶已经记下了小花地道的布局,我们两个从电梯里出来,看见胖子和秀秀也在,大家脸色都不怎么好,也没有寒暄。黑瞎子提了几碗打包的馄饨,把筷子分给我们,我这时候才觉出来饿,同时意识到馄饨没放虾皮,这是小花的忌口,没有人提到这一点,我也连着馄饨一起咽下去。
我们蹲成一排吃馄饨,只有秀秀站着,看着我们吃。我和她很久没见过了,她和当年我在新月饭店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外表上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仍然非常的年轻漂亮,但是气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些很熟悉的东西,有一点惋惜,但是又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我们都知道会有这一天。
我们应该讨论一些事情的进展,交换彼此的线索,而现状是大家都很尴尬地沉默着,因为谁也没有什么线索,好像老师喊了一声收作业,结果没有一个人写,全是差生。
最终还是课代表黑瞎子先开了口,他说,“秀秀已经跟那边的人打过招呼了,也会帮我们一起查。”这个那边指的是白道,霍家这方面的背景很深厚,如果要找人的话,他们有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手段,会有很大的帮助。
我看着秀秀,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女孩,她有好几年没出现了,但是如果小花要消失,也许会找她,想到这里,我问,“阿透现在在哪?”几道目光立刻集中在我的脸上,但是我不需要进一步解释,大家都是聪明人。
“我去找她。”瞎子说,把馄饨汤喝完,站起身又出去了。
他走了之后,院子里的气氛好像稍微轻松了一点,胖子看向我,叹了一口气,说,“大花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都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还当自己是青春期,玩离家出走这一套。”又说,“最后见到他的人也是瞎子,是不是他监守自盗,把我们大花偷走藏起来了,然后装着跟我们一起找,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我说,“他把小花藏起来干嘛,当储备粮都比别人肉少。”
胖子说,“可能是钱实在还不上,债务解决不了,把债主解决了。”又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嫌疑最大的应该是你。”我抬脚踹他,但是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好像心情也好了点。
他和秀秀都在北京,月初的时候小花过生日,还一起吃了饭,但是在他俩的回忆中,小花都没有任何的异样。
真的是一筹莫展,任何一个方向都是死胡同,小花平时是省心No.1,向来只有他帮扶我们的份,从来不给人添麻烦,没想到上来就整了个大的。
胖子损招频出,说,“我们准备一百个扩音喇叭,录一段王八蛋老板解雨臣,被欠下3.5个亿,盲人小姨子都没带就跑路了,我们没有办法,古董通通二十块。全北京城走街串巷播,北京不行,范围再扩大。大花那小子第一爱面子第二爱钱,这么一激保准出来。”
我说,“我第一爱的是我的命,真这么干了,都不用他回来,很可能盲人小姨子已经把我们做掉了。”
秀秀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突然说,“你们觉得花姐会回来吗?”
我们愣了一下,转头看她,我说,“当然了,不然他要去哪?”
秀秀摇了摇头,说,“我有不太好的预感。”又说,“绳子可能是突然断的,但是砍绳子的刀多半磨了很久。”这话讲得很晦涩,我和胖子对视一眼,没有说什么。
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虽然听起来非常的扯,而且有性别歧视之嫌,有的时候确实是存在的。
黑瞎子动作非常的快,当天晚上就发了地址给我们,是北六环的一个小区,非常的普通,胖子开车把我们都拉了过去。阿透的脸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知道就是她。她看着我们,说,“各位,好久不见,我其实不太想见到你们。”
我说,“相信我,我们也不是来叙旧的,只是有几个问题,问完我们就走,你可以按秒计费。”
阿透点了一根烟,慢慢地说,“花儿爷的事我听说了,很遗憾,我完全不知情,两年之内我没有和他联系过,你们应该知道,我现在洗手不干了。”她说的是真话,我看得出来。
她的脸换了,纹身却还在,我看着她两条胳膊上的鲤鱼梅花,伸手把她的烟掐了,这个动作让她的眼神起了一点变化。当年小花经常做这个动作,他身边的女孩子抽烟,他总是会伸手把她们的烟掐掉,如果别人做很可能会被骂傻逼,但是因为他的脸讨喜,会轻而易举地被原谅,甚至还能倒加一点分上去,老天就是不公平。
阿透叹了口气,说,“吴老板,你想听点什么呢?”
我说,“小花都找你做过哪些面具,你记得住吗。”
她说,“我和花儿爷合作很多年了,做过的面具大概有上百张,你们现在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用过我的手艺。而且他其实知道我做面具的配方,自己也可以做,做得没有我这么好,但是顶个一周是不成问题的。”
我重复了一遍,“你记得住吗?”
阿透顿了一下,说,“记得住。”
我说,“好,画给我们,”
阿透并没有拒绝,我知道她看得出来,此时拒绝并没有任何用处,她看了黑瞎子一眼,后者一直站在暗处,没有说话,但是存在感非常的强。阿透对他说,“我需要三天时间,画好了之后我会联系你。”
黑瞎子说,“两天。”
阿透没有再讨价还价,点点头说,“好。”又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以为我藏得很好,不要说是纹身,我出去的时候从来都会把它遮好,绝对不会被人看见。”
黑瞎子说,“一个人在世上生活,总会留下一些痕迹的,你在同一个地方待的越久,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阿透很尖锐地说,“但是现在你找不到解语花了。”
黑瞎子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很心平气和地说,“他比你聪明很多,尤其在掩饰自己行踪的方面非常高明,不过也只是现在,等我找到他。”他停顿在这里,又重复了一遍,“等我找到他。”看起来笑嘻嘻的,但是我听着感觉有点咬牙切齿。
我心想,小花,你这回要挨你远房舅爷的揍了,我不救你。
阿透摇摇头说,“你太自信了,自信的人在解语花跟前一般都会吃很大的亏。”她没有再理我们,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自己回房间去了。
我们从阿透家里出来,内心都知道其实这并不能算是有什么很好的进展,仍然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情况。黑瞎子走在我们后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犹豫了片刻,放慢了脚步和他肩并肩,低声问他,“你和小花到底是不是……”
黑瞎子看我一眼,说,“我和他怎么了?”
我尽量委婉地说,“你俩是不是家庭矛盾?”小花肯定想不到,我成长到真的敢问黑瞎子这个问题了。
结果黑瞎子并没有回答我,只是掏出他番茄味的电子烟叼上,像赶狗一样冲我挥挥手,让我一下子很生气,也很饿。
我们晚上住在了小花家旁边的宾馆,我半夜睡不着,穿着拖鞋下楼,又去了小花的四合院,到了门前发现门开着,我心中一喜,立刻拔腿往里冲,结果是黑瞎子在院子里坐着。
我们对视一眼,他应该在我眼里看到了失望,他戴着墨镜,我看不到他的眼神,走到他旁边一米的地方也坐下,我们两个一起看着门。
门这个意向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死穴,这个东西在我生命中没有扮演过任何正面角色,我怀疑我抓周抓到了坏掉的门把手。
瞎子手里拿了一部手机,他开着免提,里面一直是长音,然后就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听到这句话他就会按重拨,就这样一直重复,一直重复,听起来让人非常的无力,像往大海里投石子。
黑瞎子说,“他其他的手机都还在房间里,我试了一遍,只有这部他拿走了,不过没办法定位,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我没话找话,说,“你白天再打行不行?捉迷藏挺累的,体谅他一下,让不让他睡觉了。”
黑瞎子就笑,“我都还没睡觉,他睡个屁。”
我们又枯坐了半小时,黑瞎子开口说,“原来等人是这种滋味。”
我说,“是啊,不好受吧。”又问,“难道你从来没有等过人?”
黑瞎子说,“我很有时间观念的,时间到了没人来我就走了。”一个时间在他身上不起作用的人,跟我讲时间观念,真是有点好笑。
我说,“那这回呢?”
黑瞎子说,“是啊,这回呢?老板都跑了,我们这些打工仔心里多忐忑?你这发小真会给人出难题,多大的人了,这么任性。”
我心想,任性这个词怎么可能和小花挂上钩,这不是扯淡吗,他简直可以说是任性的反义词。这么多年了,我想不到任何一件事情,是他完全出于个人的好恶去做的。
一个念头突然在我脑中浮现,如果这次就是呢?如果真的就这么简单,只是解雨臣决定他要任性一次呢?
天都快亮了,十月底北京天已经很凉,再过几天就要开始供暖,我坐得很冷,决定回宾馆去暖和一下。黑瞎子的手机打没了电,他仍然握在手里,换了根真烟叼着,但是没有点着。
我想起几年前我和小花在攀岩的时候,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我,“如果张起灵有一天又要走,你怎么办?”
我被这个问题搞得非常不舒服,说,“什么怎么办,我把自己缝他身上,跟他结伴成为国家一级两人三足运动员。”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要走就走呗,我看他户口还能迁去哪。
小花笑,说,“你说这些不老不死的人,他们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呢?真想把他们脑袋掰开看看,搞不懂。”
我很警惕地看着他,闷油瓶本来脑袋就不怎么好,可不能再掰开看了,别把里面的瓤又给我弄掉了。
小花又说,“我要看他的,他不给我看,那我让他看我的,他又不怎么感兴趣。腿倒好使,成天看不见人影。”我已经听出他并不是对闷油瓶感兴趣了,刚想开口说几句,他绳子突然一松,已经从岩壁上荡了下去,速降落了地,抬头看我,说,“快点,不等你了。”
说到底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因为喜欢等才一直等的。
我拍拍瞎子的肩膀,没有说什么,站起身离开了。
我们在北京待了三个月的时间,每一天都在为各种模糊的线索奔波,没有一条真的派上用场,小花仍然行踪成谜,没有人再见过他,这个人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我终于开始恐慌,意识到也许小花不会回来了。
我们已经不再让所有的伙计全都出去广撒网地找,因为我们意识到这没有意义,只留了很少一部分人。我想起小花他名义上的爹和我三叔搞的那个地下室,咬咬牙找个挖掘机来把他四合院给翻了,一无所获,希望将来他回来的时候,不要把我家的地也给铲了,谁让他家有这块的不良记录,不是我的错。他的小白鱼被瞎子弄到了自己的四合院里,养得很好,已经成了大白鱼,也不知道是谁在喂,可能是他从东南亚赶来的徒子徒孙。
黑瞎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天半个月才出现一次,他开始一个人去找小花,不再和我们一路,他与小花之间的关系在另外一个维度上,思路和我们都不会一样。
我没有什么新的思路,整天坐着发呆,跟老张相映成趣,每天都在想当年小花跟我说过的一些话,试图从他之前的言行里为今天的这个局面找一些铺垫,想起了一些零碎的陈年往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和今天的情况有关系。
我想起大概是八年前,当时张起灵还在青铜门里,有一次我和小花两个人出去喝咖啡,我那时还没有开始筹划对汪家人的计划,是一个有点抑郁的正常人,天天往西藏和尼泊尔跑,晒得像个体力劳动者,小花看着我说,“你看起来很健康。”
我说,“谢谢,你看起来不怎么健康,多晒太阳有好处,可以跟我一起骑车去西藏。”
小花搅着咖啡,竟然真的露出了有点向往的神情,我一惊,说,“不是吧大老板,你哪有那美国时间。”
小花笑了笑,说,“也是。”又叹了口气说,“吴邪,你有没有那种念头,就是突然什么也不想管了,一切都去他妈的,只想去山里当熊猫。”
我说,“其实我现在应该就接近你说的这种状态,只是我没有选熊猫,去当西藏獚了。”又说,“不过你和我可不一样,我只有王盟一个店员,扔下他不管,心理压力不算大。”
小花说,“是啊。”喝了一口咖啡。他露出了一种厌倦的神情,我意识到,他真的产生了那种念头。这种念头不会自己消失的,它会一直追着你不放,就像顽固的耳鸣,给人带来的压迫主要是精神上的。
我说,“总之,偶尔自私一下对你有好处,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提前给我个心理准备。”
小花露出一个很狡黠的表情,说,“那多没意思,不过我跟你保证,等哪天我决定要自私一下的时候,你会很快知道的。”
我一点也不信,小花这个工作狂,所谓的自私在他来说也是为了解家,不会是为了他自己。他的盘子太大了,如果就这么扔下跑了,很多东西会崩溃,这都是他从八岁那年开始拿命堆出来的,他整个的人生都扑在这些东西上,不可能允许这一切因为自己出现任何的闪失。
一直到今天。
第五个月的时候,解家放弃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失去解雨臣,他在几年前已经举办过一次葬礼,这让这一次的告别比上次来得要容易了一些。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这几个月之间他们逐渐发现,小花已经为所有可能到来的情况做好了准备,他像经营一个企业一样经营这个家族,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很程式化的运转机制,失去他这一个个体,这个庞大的组织仍然在如常运转。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把很多人像齿轮一样环环相扣地搭在一起,在这期间他做了非常多的计划和动作,如果要往前回溯,最晚是三四年前就开始了,事到如今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想被碾碎,都不可能往相反的方向去运转,而最终的一个步骤,是他把自己抽了出去。
这个动作成了一个开关,解家没有因为这个而停摆,恰恰相反,这个动作给一切提供了一个开始的动能,解雨臣的消失只是使解家不再属于老九门这个群体了,它变得普通而安全。
而这使我开始猜测,也许从八年前的那个下午开始,小花就开始谋划这一切了,这些年里的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白天和夜晚,他都在想着这件事,都在反复推演和倒数着自己的消失。在火车上失踪的那一年也许可以视为是他的一次人生彩排,而此时此刻,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解雨臣终于自由了。
这的确非常自私,甚至很可恨,我仍然想找到他,我想扯着他的领子对他大喊,你在想什么?我们这些人怎么办?我们要永远找下去吗?找十年,找二十年?到时候你突然出现,说一声Surprise?
而另一方面,在我心底的某处,我替他感到快乐。
小花失踪一年的时候,我接到了黑瞎子的一封邮件,里面只有一个视频附件,没有任何其他内容。我点开看,意识到是小花家附近的一条街,看起来像一段监控,视频上有时间戳记,正是黑瞎子最后看见小花的那一天,但是当时我们反复查过,周围所有街道的监控都被破坏了,不知道这个是瞎子从哪弄来的。我耐着性子往下看,五分钟都只是普普通通的街景,所以看到小花出现在画面里的时候,我差点叫出来,紧紧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他穿得很休闲,背了个包,步速也很平缓,看起来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而当他走到这个摄像头下面的时候,突然抬起了头。我和屏幕里小花的眼神对上,他像在看我,笑了一下,这个笑容非常好看,然后他说了一句话,视频就到这里结束,后面就是雪花点。
小花说,“来找我。”
我知道这话是说给谁的。
我给黑瞎子打了电话,他没有接,传来一声一声的长音,就像一年前我跟他一起坐在小花院子里的时候,他手机里传来的那样。
我又给他发短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决定缓和一下气氛,说点不正经的,推荐他去看《消失的爱人》。
两天之后他才回我,问我结局怎么样,找回来了吗?
我其实也没看过,顺口胡说,说找回来了,他们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黑瞎子给我发了个大拇指。
今年已经是小花失踪的第五年,国庆黄金周之前一个晚上,我正在关店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趁着这波游客潮赚一笔,一转过头,发现有人站在我旁边抽烟,我定睛一看,是黑瞎子。
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他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也没有任何变老的迹象。我问,“怎么样,有打听到小花的消息吗?”
他摇摇头,笑着说,“这个兔崽子,我真是越来越想扒他的皮了。”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我很熟悉的气场,一种近乎于魔障的,偏执的气息,我在很多人身上感知到过这种情绪,可是这个人是黑瞎子,是这世界上理应离这种情绪最远的人。
我猛然意识到,小花终于把黑瞎子抓住了。
这世上最好的让长生者记住自己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变成一样他永生都找不到的东西。他用这种方式蚕食着黑瞎子的永恒,在他脑中关于解雨臣的记忆被永远地固定在了他离开四合院的那一天,从那一天开始,解雨臣从世界上消失了,一个不存在的人,是不会老也不会死的。
我们站在门口,又闲聊了几句,黑瞎子的手里拿了一支手机,他熟练地拨了一串数字,仍然是长音,长音,一直到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响起。他按了重播,一共打了五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挫败,好像只是在例行公事,他发现我在看他,举起手机晃了晃,说,“每天都打,烦也烦死他。”
我大概知道他的想法,也知道这多半是小花的另一个手段,永远给人一点点希望,这个手机从来没有关机和欠费,只是无人接听,总有一天,也许就在明天,就会有人接起这个电话。
我想问他,你打算找多久,一直找下去?但是最终没有问,没有人知道答案,我不知道,解雨臣也不知道,甚至可能黑瞎子自己也不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直这个概念太模糊了,他们计量人生的方式和我们不太一样。
我问,“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黑瞎子把烟头扔了,说,“回趟北京,他快过生日了,我得在家。”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点了点头,黑瞎子冲我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只能盯着地上的那个烟头猛看。我已经不记得我最后一次和小花说的话是什么,甚至他的长相都有点模糊了,解雨臣这个人的痕迹在我的生命中越来越少,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想,解雨臣真的存在过吗?他是不是我的幻觉?他是在我人生非常困难的时候出现的人,一个近乎于完美的形象,一个来自我童年的小朋友,这样的背景让我在潜意识中就不由自主地去信任他,这些年来他也反复在我最难的时候无条件伸出援手,而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这听起来实在是太不合逻辑了。
当年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谣言,说其实野比大雄是得了自闭症的儿童,哆啦A梦是他臆想出来的朋友,有一天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精神病院的床上。搞不好我就是野比大雄,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的哆啦A梦应该是闷油瓶,小花可能是哆啦美,那就很难解释我的脑子为什么还造了一个黑瞎子出来弹我脑崩。
可是大雄的生活中也有胖虎和小夫,所以可能单纯因为大脑就是个贱人,不想让人好过。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当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小花,这些年来其实我经常梦见他,这次是在八年前那个咖啡馆里,我和他对坐着,我问他,“小花,现在你自由了吗?”
小花看着我,他看起来非常的年轻,笑着说,“现在我被爱着。”
我醒过来,窗外在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Fin+++
【黑花】剔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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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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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第一视角
九月中旬的时候,小花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可能有事需要我帮忙,让我速来长沙。解家的大本营在北京,但小花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长沙度过的,在他成年之后,我知道小花有时候会一个人回到长沙,在二月红的老宅子里住一夜,第二天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不知道这一次他在长沙是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小花的第二条消息已经来了。他说,路费报销。我立刻开始看票,长沙是一个特别适合吃喝玩乐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我可以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这里过一个国庆黄金周。唯一的问题是长沙近些年似乎成为了一个网红城市,在假期里人可能会非常多,摩肩接踵,步行街会拥挤到寸步难行。当然小哥可以跳起来踩着路人的肩膀和头移动,但那样我们马上就会登上社会新闻。
长沙下雨非常厉害,我上一次回来还是清明的时候,回来扫墓,赶上长沙下暴雨。但这一次天气就很好,我们到达长沙的时候,外面艳阳高照。
小花的确在二月红的老宅里。这座宅子当年是官宦人家所有,1938年在大火中烧毁了,那家人倾尽财力重修了宅子,之后又因为变故把宅子贱卖了,辗转到了二月红的手里。
这宅子的庭院里有一棵很多年的枇杷树,非常的高大,奇特的是所结的果子一年甜一年酸,从来不会出错。甜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好,就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酸的年份里,如果小花心情不好,也会派人给我们送几筐枇杷。但因为我们都是白吃小花的枇杷,所以就算真的很酸我们也不敢说什么。
我心道黑瞎子一定也在这里,于是我一进去就问小花:“黑瞎子呢?”
“徒弟,师父我在这儿呢。”头顶响起黑瞎子懒洋洋的声音,“往上看,再往上,对了。”
此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枇杷树上,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钓线一直垂到我们脚下的水池里,一群锦鲤在水池中慢慢游动。
黑瞎子笑了一下,“钓两条鱼,晚上给你们加餐。”
黑瞎子身上一直有一种强大的旁若无人的气质,这使得他在做一些自认为非常正常的事情的时候,有了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变态的感觉。
我靠近小花,说:“有种说法,吃自家院子里养的锦鲤会败掉财运。”
小花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匆匆地一摆手:“你这么霉的一个人都站在我的院子里了,就算再养一池锦鲤也没什么用,他想钓就钓吧。”
黑瞎子笑出了声,我被戳中了痛脚,非常不爽,但又没有办法反驳,而且我欠小花很多钱,只好忍气吞声。
穿过庭院之后我才发现小花竟然还有别的客人,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不会发生,小花不会允许外人进这座宅子。尤其是那人看上去其实不像客人,他面对小花的时候非常的卑躬屈膝,捧着一个很精美的绸缎盒子,不住地低声对小花说着什么。
我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是七八方素章,质地非常莹润,有隐隐的宝光。我从前做拓片生意的时候,也认识了几个玩印章的朋友,见过一些好东西。这个盒子里的素章,一看都是非常贵重的。
我又去看那人的脸,发觉有点熟悉,用胳膊肘捅了胖子一下,问他见过这人没有。胖子的眼神比我毒辣,看了两眼就说:“平老六嘛,这孙子早年在北京混不下去了,跑南边来了。”
他右手在左手掌缘点了两下,“六指儿,就他。”
胖子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个人天生六指,似乎在缅甸一带做玉石生意,那也只是个掩护,其实是捞偏门的。他弄丢过小花的一件货物,需要赔小花很多钱。那段时间解家有些不太平,小花自顾不暇,把这事放了放。平老六躲了一阵风头之后,以为小花放过他了,又开始在道上跑。
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好色,他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但特别喜欢找女大学生。小花的伙计抓到他是在一个大学城附近的照相馆里,他陪着自己刚泡上的小女朋友,照那种当时很风靡的最美证件照。小花把他的左手摁在桌上,用照相馆裁照片的那个工具,把他那根多余的手指给剁了。
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作为债主,小花对我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心慈手软。欠小花的钱,我这辈子应该是很难还得起了,但平老六似乎已经把自己的债还完了,他带来的那一盒素章,是作为利息。
小花轻轻地点了下头,“我收下了。”
然后他伸手在盒子里翻拣了一下,拿起一方鸡油黄的素章,看都没看,随手丢进了水池里,然后是第二方,第三方,手起章落,连眼睛都不眨。
胖子心疼得恨不得下水去捞,这种顶级成色的东西,其价值早就远远大于同等质量的黄金了。平老六人都傻了,小花看他一眼,“你紧张什么?我刚才说我收下了,就代表你的债还完了,只不过我留着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暂时也找不到名家来刻。”
说话间他掂起最后一方素章丢了出去,却没听到噗通的落水声。那方玉石被一只纤细的鱼钩勾着飞了上去,被树上的黑瞎子一伸手就接住了。未经雕刻的素章都是四四方方囫囵个的,并且玉石致密,质量不会很轻,那么一只细小的鱼钩究竟是怎么勾住的,黑瞎子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黑瞎子握着印章打量一眼,啧了一声,“暴殄天物啊,这块给我吧,我来刻。”
我抬起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治印呢?”
黑瞎子从树上一跃而下,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
他问小花:“想刻什么字?‘解雨臣’?”
震惊错愕交加的平老六已经被人带下去了,小花站在枇杷树的阴凉下玩手机,头都没抬,“我用不上,你随便刻吧。”
黑瞎子就笑笑,“那我刻自己的名字了。”
我心说,让黑瞎子刻他自己的名字,他可能会刻齐德龙,齐东强,齐达内,齐天大圣,齐齐整整一家人,总之不会刻他的真名,不管他刻了什么不着调的东西,这方印算是毁了。
唯一的好事是黑瞎子手里拎着的桶里面一条锦鲤也没有,今晚不用吃奇怪的加餐了,瞎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鱼没钓到,钓到了很多人民币。
九月的长沙依然非常热,胖子已经扑进房间里吹空调了,闷油瓶站在我身后,目光平静地看这座老宅,不知道他当年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我问小花,这次叫我们来是需要解决什么事情,小花没说话,把我让进屋。我发觉他确实是有些疲惫,其实这些年小花似乎也有了抽身的意思,但他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小花的背后,有很多张嘴指望着他吃饭,他身上责任比所有人都要重。还有很多东西,在平时能够成为助力的东西,当他想要抽身时,那些东西都会变成阻力。把小花的日子给我过一个月两个月可能都还可以,过十年二十年,我一定会受不了。
而且小花在外面的时候,状态永远非常的饱满,像超人一样,我见过很多次,他在极度疲惫的时候和衣躺半个小时,起来就可以神采奕奕。
小花看着我,笑了一下,“我想让你见一个人,看到他之后,你不要太惊讶。”
胖子来劲了:“什么人啊?就算你现在拉出来一个活的西王母,胖爷我心跳可能都不会超过100,当然你要是拉出来一个半裸美女给咱跳脱衣舞——”
我没让胖子把话说完,伸手把他嘴捂上了,因为接下来的话非常不适合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听。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嘴张开了,我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惊讶之中。
这么多年过去,能够让我惊讶的人或事已经非常的少,但是我眼前的这个小孩,他给我的感觉太复杂了,我好像很早之前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缓缓地看向小花,小花冲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眼前的小孩为什么会给我那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所有的轮廓,包括神态,非常像年幼的小花,像我记忆中的那个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
与此同时这小孩还戴着一副儿童墨镜,他站在小花的腿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胖子依然被我捂着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黑瞎子那边看,而我身旁的闷油瓶,脸上则出现了一种专注但又有些疑惑的表情。
我克制不住地瞟了一眼小花的肚子,“你生的?”
小花看过来的那个眼神让我觉得,我欠他的钱在一瞬间翻了三成的利息。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问话方式,“小花,这是……你的私生子?”
小花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胖子已经凑到那小孩身边了:“这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小花儿爷啊!”
他伸手去摘那小孩的墨镜,闷油瓶立刻说:“不要碰他的眼睛。”
胖子伸出去的手一瞬间就停住了,说:“小哥你别吓我啊,我这还没碰到呢。”
小花则叹了口气,这一瞬间他显得非常温柔,说:“没关系的。”然后伸手把孩子的墨镜摘了。
看到那小孩眼睛的一瞬间,我,胖子,甚至包括小哥,我们三个人都同时看向了黑瞎子。
黑瞎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就知道,这个便宜爹我是当定了。”
如果说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黑瞎子摘下眼镜来的样子,但我们在多少了解过之后,都会有一个自己心里的判断,那么这个小孩的眼睛,就是把黑瞎子的眼睛给具象化了。甚至可以说,黑瞎子的眼睛如果继续恶化下去的话,就会变成这个孩子那样。
胖子伸手在那小孩的眼前晃了晃,“这是几啊?看得见吗?你的眼睛可以见光吗?”
小孩特别酷地把墨镜又戴上了,一开口,蹦出来一串日语。
“我操,叽里咕噜的这还是个小鬼子!你俩老实交代,胖爷我不会搞歧视的,”胖子转向黑瞎子和小花,“你俩到底谁有倭人血统?”
小花懒得理胖子,跟那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孩说:“讲中文。”
小孩就用中文又说了一遍:“我叫漆淼淼,我可以看得见。”
“齐喵喵?黑爷,这孩子跟你姓,真是你的啊?”胖子一脸怀疑坐实的表情,又忍不住道,“这名字起得也太随便了吧,你俩……怎么生出来的?大花,难道你变异了?不对啊,这孩子多大了?我看怎么也有四五岁了吧?你俩?那时候汪家的人还没灭干净呢,你俩哪来的时间?”
这时候不仅是胖子,我自己的认知也几乎到了一种极限,这个小孩长得太像小花了,说他们俩没有血缘关系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的眼睛,这是最匪夷所思的一点。
小花的表情非常的古怪,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说:“这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堂姐的孩子。我堂姐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再得到她的消息,就是有人替她把淼淼送过来了。他姓漆,三点水的漆,三水淼。”
胖子嘀咕了一声:“这名字起的,晚上得尿不少床吧。”
漆淼淼说:“你才尿床,你全家都尿床。”
外甥像舅,要这么说的话,也能解释得通,起码这比小花能生孩子所带来的的冲击小多了。我又看了黑瞎子一眼,被他敏锐地发现了。他就笑笑:“怎么着?你觉得我当年拐骗未成年少女离家又始乱终弃不成?”
我立刻站到小哥的右边,躲开黑瞎子的脑瓜崩射程,就听到小花又说:“送他来我这的人,我已经查过了,但没得到什么线索,只知道我堂姐确实已经去世了,生前给了那人一笔钱,带这孩子来见我。至于淼淼的生父,一概不知道。”
我有点知道小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毕竟我们俩的思路有时候挺相近的,我问道:“所以你找我们来,是让我们玩小蝌蚪找爸爸的游戏吗?”
小花伸手按住了额角,微微低头,笑了一下,这个动作被他做得很好看,小花跟我不一样,一直到现在,他看起来都非常的年轻,跟我当初在新月饭店里见到的那个穿粉衬衫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其实美丽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或者说,太过于美丽的人或事物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脆弱,但小花,几乎可以说,他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最坚强的一个。
我其实是猜到了小花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才故意那么说来活跃气氛的。
“根据我堂姐生前留下的信息来看,淼淼的眼睛是被他的生父治好的,但是淼淼自己完全没有记忆了。”小花的语气很沉着,“我确实是要找到那个男人。”
“这个人能治第一次,就能治第二次。”小花看着自己身旁,正面带微笑斟茶的黑瞎子,平静地说,“他的眼睛,时间不多了。”
当晚小花做东请我们吃饭,其实我们这群人对那种高规格的山珍海味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去那种很市井的大排档,撸串,喝啤酒,整个人反倒很舒服。
第二天,我醒得非常早,夜里应该是下过雨,整个庭院里的地面都很潮湿,我看着池塘里的锦鲤发了一会呆,发现黑瞎子一直坐在树后面。
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他支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治印的工具一字排开。黑瞎子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柄刻刀,正端详着手里的那块石头。
虽然是清晨,但树下的光线其实是不够完成治印这种工作的,但这对于黑瞎子来说就不是一个问题。在越暗的地方他看得就越清楚。
黑瞎子对我凑过来的动作完全没反应,我向他讨那方鸡血石素章看了看。这石头色入地张,血质深沉,一拿到手里就有一种温润生凉的感觉。我对这种石头多少有点了解,像这种颜色凝而不散又无比细腻的品质,是珍品中的珍品,受刀不崩。
我把素章在手里过了一下,又还给了黑瞎子,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刻刀转着玩,锋利的银光在他指间绽放开,看得我有点胆寒。
当年黑瞎子给我特训的时候,教过我用刀,最基础的一点,就是让我在任何需要使用刀的场合,都必须用这把刀来进行。这样练到最后,再拿着这把刀,做任何的事情,都不会有它会割伤自己的恐惧。
但像黑瞎子这样,已经不是在用刀子,而是在玩刀子,以我的资质,这辈子估计也练不成了。
他一直看着那方素章,可能是在构思,我知道治印的时候,首先是要制作字模的,这个过程中可能会经过反复的修改,然后拓到石面上,再根据字模来下刀。可是黑瞎子却做了一件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竟然完全没有做字模的意思,径直在印章平滑的底面上刻了一刀。
而且他下刀的样子非常的行云流水,好像就是随手刻的,而且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刻坏,眨眼之间就刻出了好几段很短的线条。我在一旁看着这几条短线,心道黑瞎子这到底是在刻他娘的什么东西,怎么看起来像个二维码。以后他再出去接活,拿着印章哈口气往人家手上一戳,让扫码付款,过一会手机就响了:支付宝到账一百万元。
我被自己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弄得有点想笑,继续看下去。黑瞎子很快又刻了两笔,这下我就看出来了,这是齐这个字的小篆体。
我顿时有些惭愧,当年我是做拓片生意的,竟然连齐字都没认出来。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因为黑瞎子根本没有按照齐这个字正常的书写笔画来刻,他是从字的中间部分开始刻的。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在格尔木的疗养院里,黑瞎子给我的印象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在我看他做治印这么风雅的事情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很复杂的感觉。虽然我多少听说过黑瞎子的出身和早年的经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活过两个时代的人,不能太简单地去理解他。
我注意到印章上,齐字均匀地占据了四分之一的面积,顿时有种兴奋的感觉。听说黑瞎子的真名是四个字,不知道他会不会突发奇想,这次真的刻自己的本名。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下一个字是什么。黑瞎子连头都没抬:“再往下的内容,观看是要收费的。”
我立刻把脖子缩回来,在心里大骂黑瞎子。
不多时其他人也都醒了,只有小花还没起来。睡懒觉对于小花来说并不多见,我知道小花很多时候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而他在外面劳心劳力的程度不是我们几个人能比的,因此我也没有去叫他。
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才发觉能安安稳稳睡着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胖子打发闷油瓶去外面买早饭,长沙粉面很有名气,胖子立即开始点菜,还有糖油粑粑和炸饺子一类的食物。我有点怀疑闷油瓶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别到时候走丢了我们还得找他。
没想到闷油瓶很快就回来了,拎着好几人份的早饭,让我刮目相看。黑瞎子已经把印章和治印的一套工具收起来了,我们就在那张小桌子上,准备吃早饭。
漆淼淼也醒了,正在池塘边跟胖子下五子棋,胖子这个人看着很粗,实际上很会跟小孩相处,可能是因为他的性格。
而到了这个时候,小花竟然还没有起来。我沿着二楼的廊台走到小花的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我就把门推开了。
一踏进这间屋子,我立刻发觉这里面和外面的温度湿度都完全不同,然后我明白了这种差异的原因。这是一个收集着二月红所有遗物的房间。墙上挂着很多套华美异常的戏服,上面的金线和明珠都是真家伙,绣工极其的精致,玻璃柜里从上到下摆放着璀璨华丽的头面。
我突然想到,这么多年,小花有时会回到长沙,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睡一觉,睡醒了,第二天去面对那些步步紧逼的豺狼虎豹,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里间的门打开,小花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额头上挂了一层汗,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小花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刚才他在练功。我看了一眼,门边立着一排长短不一的棍子,看不出材质。在四姑娘山的山洞里,小花就是用这种棍子,轻盈地从洞壁上翻过去,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这都是从小苦练出来的,讲究童子功,半路出家的人,除非身体天赋异常的好,否则很难达到。
吃过早饭之后,小花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快递,拆开之后,里面是两幅经变图。第一幅尺寸很小,很明显是从某一幅经变图上裁下来的,上面绘有许多护法神。而第二幅,则是完整的经变图,极其的华美庄严。一看之下,我是非常震撼的,闷油瓶伸出手,手指从经变图上缓慢地划过,就道:“是真的。”
听到闷油瓶这么说,坐实了我心里的判断,这两幅经变图的规制、风格,很明显是从敦煌的某座洞窟中揭下来的。我知道小花非常有钱,但是摆在我们眼前的这两幅经变图,已经不能用货币来衡量,是那种进入国宝行列的,真正的无价的东西。
胖子显得非常亢奋:“大花,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渠道!”
小花看起来也非常惊讶:“这不是我的。”
快递的外包装上,寄件人那里很明显是一个假名,寄件地址则有点意思,是长沙周边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小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那边胖子已经凑近了去看经变图中央的佛陀,问:“他这手里拿的什么东西?黑不拉几的,跟个碗似的,如来佛祖也要饭啊?怎么这极乐世界连饭也吃不饱。”
我立刻拍了胖子一下,不让他继续造口业,说:“这不是如来,是药师佛,他左手托的是一个药钵,右手结施无畏印,这是很经典的药师佛的形象。”
药师佛又叫药师琉璃光如来,佛教里有九横死的说法,就是九种非正常的死亡方式。药师佛看到了众生苦难,发十二大愿,来救济九横死,使一切众生病苦皆除,得到安乐。药师佛传到日本之后发扬光大,日本奈良有名的药师寺,里面供奉的就是药师佛。
图上所绘的药师佛说法的背景就是净土世界,最上方有很多乐器漂浮在空中,不鼓而自鸣,下方的画面则是亭台楼阁,里面有不计其数的珍禽,诸菩萨在宝地上行走,手里托着雕花的器皿,里面还有盛开的花卉,以及点灯、树幡等供养的画面。
最中央的药师佛,头顶放出六道金光,我后来查过,这六道金光代表的是药师佛所发的第一大愿: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而在玄奘的记载里,药师佛国以琉璃为地,金绳界道,城阙宫阁轩窗罗网皆七宝成,亦如西方极乐世界,功德庄严,等无差别。
这一幅药师佛经变图极度的华美,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我忍不住又凑近一些,忽然听到闷油瓶很轻地“嗯”了一声。我心道小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转头去看他。
闷油瓶指着经变图中在栏杆上起舞的珍禽,道:“人面鸟。”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一眼,头皮瞬间炸了一下,我当年因为这种人面鸟吃了不少的苦头,在我们的数次行动中,这东西的雕像、壁画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可以说是阴魂不散。胖子真是个乌鸦嘴,昨天还拿西王母来开玩笑,今天西王母的人面鸟就追过来了。
当年云顶天宫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去查过这种人面鸟,在佛经里面,这种鸟叫迦陵频伽,又叫妙音鸟,紧那罗作为天龙八部中的歌神,声音都比不上迦陵频伽的美妙。我当时拼命回忆跟胖子挤在那条石缝里,被人面鸟围攻的时候,这玩意儿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大脑一片空白,可能在那种极限的情况下,脑子里只有保命这么一件事了。
黑瞎子背着手,慢慢地说:“你们觉不觉得,这画看久了,感觉有点奇怪。”
我又重新去看这幅药师佛经变图,不知道是人面鸟带来的冲击,还是黑瞎子的话带来的心理暗示,越看越觉得画面之中有种诡美的感觉,像是能够吞噬人的心神。
“比起人面鸟来说,这一幅可能更加奇怪。”小花看了我们一眼,把手机递了过来。
在我们研究那幅药师佛经变图的时候,小花用手机把另一幅局部图拍了下来,发给了一个在这方面造诣很深的朋友。他一看就笑了,反问小花,怎么拿个仿制品来寻他的开心。小花就问,怎么看出来这是假的。
那位朋友说,就是从他手下随便找一个研究生过来,也能一眼判断出这是假的。主体的绘制风格仿的是盛唐时期,绘制内容则是弥勒经变中的诸神护法。严格来说,净土世界歌舞升平,是不需要诸神守护的,但弥勒经变中一般都有天龙八部等诸神护法。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们手中的这幅画里,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
他用红圈把这个不应该存在的护法圈出来了。这个护法隐藏在所有护法的最后面,无论是轮廓还是颜色,都显得非常的模糊。
那人继续说,这个护法叫做鬼子母,特征是面目狰狞,怀抱一个婴儿。鬼子母本来是佛教造像中的常见题材,但是弥勒经典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鬼子母。
经变是佛教美术史中的一个专有名词,经指佛经,变是变相或者变现的意思,经变图就是把佛经形象化,用图画的形式来阐明佛经里的内容。
那么,一个不曾出现在弥勒经典中的护法,为什么会出现在弥勒经变图之中呢?这就相当于在火星上发现了一块月球岩石。
我一时间有点愣住了,闷油瓶从小花手里接过那幅局部经变图,仔细地摸过去,肯定道:“是真的。”
闷油瓶是不会跟我们开玩笑的,他说这东西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胖子开口就说:“会不会是这样,画这幅画的画师,觉得这缺一块儿也不怎么好看,或者他比较恶趣味,在这添了一个鬼子母。”
我摇了摇头:“不可能,唐朝皇室尊崇佛教,敦煌许多洞窟的修建都来自于天子意志,耗资巨大,直接跟皇帝负责,画师也不会是普通人,他一定不敢。”
我慢慢地说:“抛开这两幅经变图的蹊跷,我觉得它们有另一重意思在。你们看,药师佛可以除去众生病苦,我刚才查了一下,九横死的第一横死就是患有病痛无药可医而死,而药师佛发愿要清除九横死,这么说吧,这是个治病救人的佛。这个鬼子母,就更明显了……”
小花接过我的话:“抱着婴孩的鬼母,指的是我的堂姐和淼淼。”
这下情况就很明显了,一定有一个人,知道黑瞎子眼睛的情况,也知道漆淼淼的事情,他在下钩子给我们。
小花的样子反而轻松不少,我能够理解他,比起毫无头绪和信息的死胡同,只要有信息,就算前面是个陷阱,起码我们也知道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小花立刻安排伙计去查今早那个快递员,看看他有没有在其中做手脚。消息回来得很快,快递员一切正常,我们的目光就落到那个寄件地址上。一个佛寺。
看起来,那个给我们下钩子的人,很希望我们能够去到那个佛寺。
事不宜迟,我们准备下午就去那座寺里探探虚实。为了安全,小花把漆淼淼留在家里,让人照看着。
出发之前,胖子反复念叨了几遍那座寺的名字,突然哎了一声,说他年轻那会儿当兵的时候,有个湖南籍的战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大彻大悟了,就在这座寺里出的家。
小花本来已经拉开车门,听到胖子的话,回手把车门关上了,像是在思考什么。
胖子大咧咧地说:“大花,你别担心,我那战友非常靠谱的一个人,跟我关系也相当好,有熟人好办事,这事儿就包你胖爷身上了。”
我说:“胖子,我怎么觉得这事那么不靠谱呢,跟你能尿到一个壶里的,出家了也是花和尚吧。”
胖子非常不服气:“天真,你这就不客观了,你看,你也能跟我尿一个壶里,那你是什么?”
我跟胖子斗了两句嘴,小花已经做了决定,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全部的人都去寺里,如果有什么事会很被动。而且,我刚刚想到了别的事情,必须要查一查。”
小花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最后商议的结果是胖子带着闷油瓶去寺里,胖子虽然六根不清净,但小哥在西藏的喇嘛庙里待过很长的时间,我至今不能得知他那时全部的经历。但那对他来说可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经历,对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他会比我们有更深的感觉。
我则向小花询问了那个送淼淼到他这里来的人,虽然小花已经查过了,但我总觉得他会是一个突破口。因为小花的堂姐临终前是把淼淼托付给了他。能让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把自己的孩子托付出去的人,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会特别简单。
解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解家的女儿能够在十几岁的时候就逃离出去,且这么多年没有一丝一毫的暴露,小花的堂姐一定是一个手段很猛的强人。
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我,有时候比起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人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而一旦突破,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花把那个人的地址发到了我的手机上,至于他自己,我问过之后,小花摇了摇头,像是没有太大把握地说,他先去尝试,有结果的话再告诉我。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出发了,黑瞎子开车,我带着淼淼一起去找那个人。淼淼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他能在见到那个人之后想起什么来。说起来他也不是我带在身边的第一个失忆的人了,不知道我这是什么运气。
我一直不太会跟女人相处,但是跟小孩相处得还可以,淼淼是个比较活泼的小孩,但是有时候会习惯性地说日语,这给了我们一个信息。他的生父可能是个日本人,或者他们在日本生活过很长时间。
按着小花给的地址,我们到了才发现,那是湖南省博物馆,而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湖南省博的一个保安,同时得知,他已经两天没有来上班了。我给另一位保安塞了两包烟,他告诉了我们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也无法接通。
找不到人,电话也接不通,这不是一个好信号,如果是前些年的我,可能已经会直接认为,这个人是死了。
线索在这里断掉,打小花的手机,他也不接,可能很忙。只有黑瞎子态度非常轻描淡写,我们都在为他的眼睛而奔走,他倒是对自己的事情毫不在意,仿佛眼睛最终能不能治好并不重要。
“我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为了全瞎之后的生活做准备,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是一瞬间失明的,我的视力是一点一点失去的,这给了我一个适应的过程。”黑瞎子笑笑,“如果一件事情你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不如趁早调整心态,跟它共生。”
但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们就会为了这个可能性而去努力。我们五个人,不管是谁面对这种结果,其他人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帮助他。我不想用一些很肉麻的词汇来形容我们,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言明的。
黑瞎子说:“来都来了,我带你见见我的老情人吧。”
我猛地扭头看他,脱口而出:“你不要害我!”为了黑瞎子的事出钱出力是一回事,为了黑瞎子得罪小花是另一件事。其实想也知道,黑瞎子在之前的感情经历不可能一片空白,但是我今天如果真的陪他见了老情人,那我不知道晚上回去的时候该怎么面对小花,这种事情上我一定是站在小花那边的。
黑瞎子没料到我反应这么大,又笑了一下,“你以前肯定也见过的。”
我满头雾水,黑瞎子似乎觉得非常好玩,带着我和淼淼开始排队。今天是周日,来博物馆参观的游客不少,因为限制游览人数,博物馆都是掐着时间,一批一批地往里面放人。我心说,难道黑瞎子的老情人是在博物馆里工作?
排队过程中黑瞎子甚至掏出了刻刀,开始刻他那方印章。治印的时候通常需要特制的工作台来固定章体,保持稳定。黑瞎子完全不需要,他的手就是最稳定的工作台。
进入省博之后,黑瞎子熟门熟路带着我们,径直往一个展厅走。我一看他目标这么明确,心道不好,看来他来会过这个老情人很多次,已经跟串自己家门一样熟悉了。
不过当我见到那个所谓的老情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黑瞎子说的老情人就躺在我们脚下,一个特质的玻璃展台里,上面围着一群人,都在低头看她。
黑瞎子的老情人叫辛追夫人,是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一具极其罕见的不腐尸。国外发现的一些不腐尸体都是干尸,辛追夫人是湿尸,发掘出来的时候,她的皮肤都是润泽的,身体组织具有弹性,还有部分关节可以活动。
马王堆汉墓的发现震惊世界,辛追夫人的名气也非常的大,网上有很多人神神道道地说,不能看辛追夫人的眼睛,都是瞎说。辛追夫人在我们眼里简直无比温柔,说这种话的人应该给他们组织一个倒斗一日游,亲眼见过粽子起尸之后,如果没崩溃的话,他们全都得回来给辛追夫人道歉。
怪不得黑瞎子说我以前也见过,小时候跟着爷爷回来扫墓,也来过省博。马王堆汉墓出土了大量的漆器,简牍以及帛画,以及那件举世闻名的素纱襌衣。
我从前一直怀疑,会不会有九门的人参与发掘了马王堆汉墓,毕竟很多人通过洗白进入了文物系统工作。爷爷否定了我的想法,那时候十年浩劫尚未过去,九门的人都非常低调,而且那个年代考古队的人要求身家清白,他们这些人有老底子在,是进不去的。
而且马王堆的发掘规格很高,当时有一个军区医院修建地下室,施工中经常遇到塌方和可燃气体溢出的情况,湖南省博的专家立刻意识到,这下面有一座古代墓葬。因此马王堆属于抢救性发掘,立项之后由国务院批准,还来了很多北京的专家。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骗了我,或者说这不是纯粹的欺骗,爷爷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了我一些事,又隐瞒了另一些事。当时九门的精锐力量,全部陷在那一起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之中了。
闲话休提,在我的询问之下,我才得知,发掘马王堆的考古队之中,虽然没有九门的人,却有一个同样也不清白的人存在,那个人就是黑瞎子。
关于黑瞎子,三叔当年的说法是,他是在千禧年前后才回的国,是长沙地头上一个硬茬子。我并不知道早在七十年代,他已经回来过了。想想也能得到答案,黑瞎子完全可以伪装成早年出国的华侨后人,这个身份可以给他带来很多便利。
黑瞎子不仅参与了马王堆的抢救性发掘,甚至参与了辛追夫人开棺的现场。
四层华贵的漆棺之中,在价值连城的陪葬品簇拥之下,辛追夫人泡在一种无色透明的棺液之中,立即被运往医学院进行防腐处理。
听到棺液这两个字,我立刻想起了雷城,我们说现代的科学技术已经完全可以从一个很高的地方去俯视古代,但古代的一些技术,即使用现在的科学来解释,也没有定论。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一定不能小看古人。
这种感觉实在非常奇妙,当年参与过辛追夫人开棺的黑瞎子现在站在我身边,我们共同低头看下去,下面的辛追夫人躺在明亮的玻璃展台里。
大腿处忽然被碰了一下,我低头,漆淼淼可怜巴巴地说:“我看不见。”
辛追夫人的尸体看上去还是有一些可怖的,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让漆淼淼这么大的小孩看到。在我犹豫的时候,黑瞎子已经一把将漆淼淼提了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头朝下地对着辛追夫人的玻璃展台。
我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是怕如果这小崽子被吓到了,等下哭起来怎么办,我和黑瞎子很明显都不是能哄孩子的人。黑瞎子非常的淡定:“解家的小孩,他不会怕的。”
漆淼淼倒确实没有害怕,他看着辛追夫人的尸体,忽然轻声叫了一句:“妈妈。”
我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层玻璃非常明亮,差不多可以当镜子用了,倒映着一圈游客的人头。难道说小花的堂姐没有死,现在就站在这一圈游客里看着我们?
我立刻环顾四周,希望看到一个跟小花面容相似的女人。而黑瞎子的动作比我快得多,或者说因为他们两个有着相似问题的眼睛,他能够看到漆淼淼眼中的东西,而我是看不见的。
在那一瞬间,黑瞎子的目光已经锁定到了一个人身上。漆淼淼看的不是辛追夫人,而是一个玻璃所映出的一个女孩手里的镜子。那个女孩在对着灯光补口红,而她的镜子里能够清晰地映出另一个正在自拍的大姐,她因为误操作,点开了相册。那是一张照片,漆淼淼是对着那张照片叫妈妈。
所有这些都是后来黑瞎子跟我描述的,以我的眼力,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么曲折细小的事物。
黑瞎子胳膊底下夹着漆淼淼,立刻开始移动,他的速度非常的快,我在后面跟着,几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二叔说得对,现在的我确实已经不适合下斗了。
最后我们停在了另一个展厅里,这里停放着辛追夫人的四层套棺。四具棺材从大到小依次摆放,外层是黑漆素棺,第二层是黑地彩绘棺,第三层是朱地彩绘棺,最小的那个漆棺上贴满了用羽毛装饰的贴花锦。
黑瞎子带着漆淼淼从四具棺材前依次走过,走到第三个朱地彩绘棺前面时,漆淼淼不动了,然后声音很轻地说了一串日语。
我蹲下来,问他:“妈妈睡在一个这样的东西里面,对吗?”
漆淼淼点点头,我长出了一口气,有了这句话,我们就算不虚此行。
我们返回老宅的路上,漆淼淼一直很安静地坐着,黑瞎子则一边开车一边吹着口哨,吹成了一支曲子,我也听不出来他吹的什么。开过一个红绿灯之后,黑瞎子忽然踩了一脚刹车,我们后面的车被逼得一个急停,长沙司机脾气很火爆,立刻放下车窗破口大骂。
我问黑瞎子:“怎么了?”
黑瞎子摇摇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说:“你来开。”
我以为黑瞎子想到了什么,忽然走神才踩了刹车,没多想,主要也是被黑瞎子特训的时候习惯了,但凡他开口有什么指令,我像狗一样飞奔着就出去了。快开到二月红老宅门口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心里的感受顿时非常复杂,试探着问道:“刚刚你,眼睛不舒服?”
黑瞎子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做师父的使唤自己徒弟还要理由?”他推开车门下车,溜达着进了老宅。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黑瞎子已经会出现忽然失明的情况,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又会复明。那天从黑瞎子停车跟我交换位置,一直到走进老宅回他自己的房间,其实他都是接近失明状态的。
那天晚上除了我和黑瞎子,加上漆淼淼这个小崽子,没有其他人回家。小花倒是给我回了一个电话,说查到了一些眉目。胖子那边,直到我给他打电话才发现这两个人已经到了江西,说是顺着一个线索,时不我待,所以先斩后奏了。
晚饭是我做的,漆淼淼非常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黑瞎子没有出来吃饭,我叫了两次,他不理我,我也就不管他了。
之后凑合把漆淼淼哄睡了,我回到院子里,给池塘里的锦鲤撒鱼食,撒完了感觉非常不爽,怎么我来了小花这里我还变成了老妈子,等他回来我要问他开工资。
回屋之后胖子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听着他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大,果不其然,这人在江西当地又联系上一个朋友,胖子朋友很多,走到哪都有认识的人,江西人喝酒非常猛,几乎把胖子喝翻了。
胖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废话之后,又说:“天真,你放心,小哥在我旁边坐着呢,没丢,我得……我得撒个尿去。”
我怕胖子在电话那边给我直播撒尿,当即准备挂电话,没想到胖子又开口了,声音听着是醉的,但是话听着竟然还他娘的非常清醒。
大意就是胖子在小花这里见到平老六之后,心思活泛了一下,平老六这个人色大胆小,虽然不讲义气,但是该怂的时候知道怂,拿捏好了是个可以做几笔买卖的人。平老六以前得罪了小花,才不敢在地头上露面,这次债还完了,肯定没那么快离开长沙,胖子让我把这个人找出来,建立一下关系。
我暗骂胖子财迷,还是把这事应了下来,并通过我三叔留下的一些老关系,去联络一下平老六,在此揭过不表。
本来以为来到长沙会热热闹闹的,结果五个人三个都不在,没什么娱乐活动,我睡得很早,不到五点的时候就醒了。
这时候天还没亮,我实在睡不着了,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走到院子里。夜里肯定下了很大的雨,廊下有了积水,很多枇杷叶子被雨水打落,掉进池塘里。
我发现廊台外面避雨的檐下坐着一个人,姿势有些诡异,用光晃了一下,是黑瞎子。他对我的骚扰完全没反应,看样子是在刻印章。我当时觉得很无语,不知道这人是没睡还是跟我一样醒得早,刻个章什么时候不能刻,非要做出这么神经病的行为,弄出了一种恐怖片的氛围。
后来我想起秀秀不经意带过的一句对黑瞎子的评价。神经病也是人,大套路还是人的套路。
当时秀秀的意思是让我被黑瞎子打到满头包之前,先半夜苦练到自己满头包,黑瞎子看我这个德行,说不定一心软对我好点。这话也可以这么解释,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马上就看不见了,这件事他自己早就已经接受了,但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很难接受,他想给这个人留下一件东西。这个时候他不会在意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我们带着淼淼到了北京,黑瞎子说,淼淼能在那个环境下一眼看到这具朱地彩绘棺,那是一种非常明确的记认。淼淼的年纪虽然很小,但是眼睛恶化的程度很深,据黑瞎子自己推测,等他继续恶化下去,快要失明的时候,可能也会产生这样的能力。眼睛可以像照相机一样,短暂地保留自己看到的东西,一切细节都分毫毕现。
即使小花堂姐的棺材跟这具棺材细节不太一样,但朱红色的漆棺,这么显眼的东西,制作难度也是很大的,只要出现过,不可能毫无痕迹。
我们来到琉璃厂,黑瞎子带着我进了一个铺子,里面的掌柜看到黑瞎子,让伙计下了门板,停止营业,把我们让到了后院,一位须发皆白,老得似乎都要皱成一节树根的老人,在等着我们。(这里要涉及到一个做漆器的世家,为了避免叙述啰嗦,我在这里简单说一下,这位老人姓洪,他父亲曾是清宫里的漆器匠人。冯玉祥把溥仪赶出宫的时候,这帮人捎带着全部给轰出来了,他靠着自己的手艺和积蓄,盘了铺面一直做到了现在。)
洪老对着黑瞎子,行了一个我都没见过的大礼,不知道是什么礼数。黑瞎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不兴这一套了。”他把拍摄的朱地彩绘棺递过去,洪老看了一眼,开口了,他说话挺费劲的,好多地方我都听不明白。
那个掌柜的执着笔,把能做出这种漆棺的人挨个写了下来,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叫漆同。
这个姓氏非常的少见,我跟黑瞎子对视一眼,黑瞎子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却已经开始想,不会这么容易吧?这种感觉好像考试的时候全程没学,考前那一晚挑灯夜战,看了几道大题,第二天考场上全都出现了。
黑瞎子点了点这个名字,洪老又开始了他的叙述,依然是那种缓慢又古怪的气音,我仔细听也只能懂个七八成,大概记在这里。
这个漆同是一个日本人,本姓三井,在日本的时候就是学美术的,在故宫博物院里见到了一只永乐年间的剔红漆牡丹纹盘,一见之下,几乎失魂落魄,不知道怎么找来洪老这里,一定要学习这种工艺。
洪老非常痛恨日本人,坚决不肯教,但是这个三井,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死缠烂打,一定要学,中间因为签证到期不肯走,差点被遣返,回到日本之后马上又回来了。
为了学剔红这种技术,三井可以不再做日本人,他说美是没有国界的,他可以变成一个没有国家的人,终生不再返回日本。为表决心,他改掉了自己的姓氏,就姓漆,改名叫做漆同。
为了让洪老收下他做徒弟,漆同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自己砍掉了左脚的五根脚趾,以此作为此生不再返回日本的证明,终生不再踏上故土。洪老大为震动,收下了他。
其实听到这里,我觉得洪老和这个漆同都有点毛病,但是别人也不是我,我也做过一些在别人看来疯狂无比的事情,达到目的,和为了达到目的所付出的代价,每个人衡量的标准不一样。
漆同的天赋非常之高,很快成为洪老的徒弟中最出色的一个。而他最喜爱的,也是学习漆器制作的初衷,就是剔红。这种工艺也叫雕漆,在胎体上一层层地髹涂调好颜色的大漆,堆叠到适当的厚度时,用刀在漆上做雕刻。
洪老向我们展示了一件漆同当年学艺时的作品,通体朱红的盒子上,层层叠叠雕满了华贵的牡丹,其怒放的盛景几欲冲进人的眼眶。
我按捺住自己的心情,问洪老,这漆同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生孩子。一直在旁伺候的掌柜说,此人是娶了妻,许多年里没有生育,后来有一年夏天,夫妻二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旅游回来,大概是在当地的寺庙里诚心祷告,被菩萨听见了,回来之后,漆同妻子的肚子就一天天大起来。
那掌柜说到后面,神情似乎有些为难,说:“孩子刚生下的时候,我还去看过的,那个孩子,有点古怪。”
漆淼淼就坐在我的怀里,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好像根本不知道,现在在说的那个小孩就是他。
“怎么个古怪?”
掌柜又说:“听说那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哭的,满月的时候我去看过,那孩子的眼睛……似乎会变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你,颜色就变了……到现在总有四五岁了。”
我立刻追问:“这个漆同现在在哪里?”
掌柜的跟洪老对视一眼,说:“他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我都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就好像在沙滩上堆城堡,花费了很多的时间,用了很多的工具,马上就要堆好的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甚至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给了一点点希望之后,让你看着它是怎么熄灭的。
我觉得一团东西堵在了胸口,我缓缓看向黑瞎子,甚至有点害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我没有想到的是,黑瞎子竟然还笑了一下。
为了叙述完整,漆同夫妻的事情我也会记录在这里,起码在漆淼淼长大之后,让他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并没有抛弃他,相反,他们为了挽救他,作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漆淼淼不到两个月大的时候,眼睛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漆同和小花的堂姐(这里为了叙述方便,就叫她堂姐,反正我和小花有亲戚关系,叫一叫也没关系)带着漆淼淼去了很多医院,甚至见过很多邪门的人,最终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带着淼淼离开了。
离开之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了,但一个月之前,漆同寄来了一封信,内容是说,自己跟妻子都身染重病,大概命不久长,想到洪老,师徒情谊让他写下了这封信,以免洪老挂念这不肖徒弟,再也没了音讯。
一周前,漆同被发现在家中自杀,他的遗书里留下了洪老的电话,遗物也一并留给了洪老。是警察打电话来,他们才得知消息的。
洪老找出了那封信,交到了黑瞎子的手上,借着光,我看到信封上的地址,还是长沙。
来回几千公里奔波,没想到答案就在离我们如此之近的地方,距离漆同自杀也仅仅只有一周时间。七天。
时间是一种约束万事万物的尺度,人出生,长大,变老,树木春天开花,秋天结果,上学时的课本,再翻开已经泛黄,没有什么能逃脱时间的约束。可是对于黑瞎子来说,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时间无法约束他。在时间已经不能约束他,又过了很久之后,时间对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用七天这样一个短暂的尺度,告诉黑瞎子,其实你一直在我的约束之中。
很多年前我痛骂过人生,骂它反复无常,这个操蛋的玩意儿夺走了我太多的东西,后来我又对它多了一些感激,因为时间像潮水退去一样带走了我很多东西,又把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推回到了我的脚边。可是现在,我忍不住想,人生归根到底,真正的恒常其实是无常。
走出琉璃厂之后,我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这是一个惯性的动作,我是在找烟。在我不知道的什么时候,黑瞎子已经点了一根,我问他要烟。
黑瞎子咬着烟笑:“要是哑巴在这儿,你也敢说这句话,我就给你一根。”
我无法想象黑瞎子现在是什么心情,一根烟燃到底,黑瞎子又说:“给胖子,哑巴,花儿都打个电话,我怕他们出事儿。”
我一瞬间理解了黑瞎子的意思,漆同一周前已经死了,按他信上所说,他跟堂姐都身染重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治好淼淼的眼睛所付出的代价。漆同给自己的师父留了遗信和遗物,却只字未提淼淼,应该是和堂姐共同做了决定,把淼淼托付给了小花。
堂姐不会不跟小花说明所有的情况,那个消失的省博保安,从寺庙里寄来的经变图,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股势力,在驱赶我们,让胖子和小哥去了江西,我和黑瞎子来了北京,小花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摸出手机,先打给了胖子,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说这可能是个套,让他们别再查了,赶紧回长沙,胖子在那边破口大骂,他跟小哥已经循着线索进了赣南的深山里,线索却突然断了,要回来估计得腿儿着走十几个小时才能出山。
我又打给小花,那边响起轻轻的忙音。我听到黑瞎子很模糊地说了一句:“吴邪,别告诉他。”
我眼睛几乎一热,应了几句,小花的电话接通了。在小花的面前,我想要撒谎是很难的,我把对胖子的说法原样说了一遍,没说漆同已经死了,只说可能是有人在下套。小花听完,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在老宅等我们。
在长沙黄花机场落地之后,我打开手机,第一个打进来的电话竟然是我三叔的老伙计,说长沙地头上完全没有平老六的消息,问我要不要扩大到周围几个县市。我说不用了,也没往深里想这件事。
我和黑瞎子没有返回二月红的老宅,直接按照漆同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门锁着,但是对黑瞎子和我来说,想要进去并不难。
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看得出曾经的生活气息很浓,按照警察给洪老的说法,漆同是在卧室的床上服药自杀的。
我们还没找到堂姐的朱漆棺材,在长沙市周边想要无声无息地土葬一个人基本上不可能,我希望漆同能够留下一些线索,起码让我们知道堂姐葬在何处,对于淼淼来说,这也是一个交代。
淼淼对这个家有一些记忆,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我和黑瞎子到处走动,查找可能的线索。
漆同书房里放着非常多的书,这个人如果没有死,我跟他可能会有一些共同语言。这些书作为遗物,应该都留给了洪老,在我们说明了淼淼的身世之后,洪老便将这所有的东西转赠给了淼淼。
我坐在书桌前,习惯性地翻看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然后从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日记。这本日记是从今年年初开始写的,我急于知道在漆同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因此翻到最后十几页的地方开始看。
给淼淼治好眼睛的是一种非常阴森甚至邪恶的法子,是漆同在赣南深山中一座土地祠里得到的,但漆同和堂姐在知道这种办法之后,丝毫没有犹豫。简单来说,想要治好淼淼的眼睛,他们夫妻两个人就要有一个人完全地把所有的生命力献祭出去,另一个人完成替换血肉的过程。
这部分漆同写得很潦草,但当我继续看下去的时候,极度的震惊和恶心让我开始冒汗。漆同用剔红的手段雕了一整只漆盒,用于调漆的液体是他们想方设法得到的,辛追夫人墓中的棺液,那种无色透明的棺液在开棺迅速变成深红色。漆同每剔一刀,作为牺牲的堂姐,身上就会出现同样的一刀,深度,走势,都一模一样。
使用这个方法,需要病人自己来下刀,而淼淼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漆同握着淼淼的手,下了第一刀,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在这种极度的刺激下,淼淼很快昏了过去,当他醒来,已经不记得任何事了,也不会知道,在自己昏过去的时间里,到底失去了什么。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漆同带着妻子的手书和照片找到了一个男人,妻子是一个大家族里逃出来的女孩,原本的姓氏是解,那个男人则是她的堂弟。很多年过去了,这个堂弟成为了解家的当家,把孩子交给他,是稳妥的。
漆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妻子的堂弟,包括那种邪恶的办法,然后,他一个人回到了家,吞下了药片,躺在妻子的身边,等待自己的死亡。
当我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跳像撞槌一样,我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把我的神志叫回来的是一声巨响,我拿着漆同的日记本,走向声音的来处。卧室之中,那张双人床的被褥已经被掀开,床板被黑瞎子撬开扔在了一旁,床单之下,露出了熟悉的朱红彩绘。
那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鲜红如血肉堆叠的剔红漆盒,上面花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漆淼淼完全不知道害怕,对着那只剔红盒子轻声叫着妈妈。
我头皮都麻了,压制着胃里异样的感觉,说:“瞎子,你得看看这个。”
后面的事情我很难概括,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黑瞎子会掉头离开,真正地离开,我们任何一个人以后都再也不可能得到他的消息。但那只是一瞬间。黑瞎子捏着那本日记,从门口走出去,下了楼梯。
我醒悟过来,立刻提着漆淼淼追下楼,在最后一秒拉开了车门,混乱地挤了进去。
车里爆出一声特别大的声音,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来自于黑瞎子的手,他一掌打在了方向盘上。那种力道,让我觉得他可以仅凭一双手掌,把整辆车给拆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黑瞎子暴怒的样子。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下车。”
我没有动,他重复了一遍:“下车。”
黑瞎子的那个表情,让我觉得我现在如果不下车,他会去杀人。我抱着漆淼淼滚下车,几乎是关上车门的一瞬间,车子起步,飙了出去。
巨大的恐慌之下,我发现拨通了胖子的电话,冲他大吼:“快点回来!救命的事情!快!”
胖子还在山里跋涉,累得如同死牛,一头雾水,“救谁?”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小花当年对我的判断非常精准,说我全是小聪明没有大智慧,还有时候会做一些愚蠢得很可爱的事情。那一瞬间,我想的只是,如果小花现在已经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我就是个添头,都不够黑瞎子过三招的,我得把胖子和小哥叫回来,来帮小花。
挂掉电话的时候我抱着漆淼淼跑到大马路上拦车,胖子和小哥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就算只是个添头,也不能对小花见死不救。可能因为我的神情过于疯狂,司机看到我抱着个孩子,下意识就以为孩子生病了,二话不说就往医院开,我报了地址之后还一脸纳闷。
在车上,我想通了很多的事情,所有的杂乱的千头万绪全部串联起来,变成一条清晰无比的脉络。
我一直以为的,在整件事里存在的那个人,给我们下钩子的人,误导我们的人,操纵我们的人,其实就是小花。这就是他给我们所有人设的局。
这个局,到了这时候看,其实有很多地方都是很粗糙的,小花跟我的性格真的有一部分类似,所以这个时候,我可以很清晰地整理出所有有问题的地方。比如说,胖子。当时胖子说那个寺里面有他当年的战友,那个时候就几乎超出了小花的控制。因为胖子的社会关系特别复杂,小花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安排的地方里,有一个胖子一时间都想不起来的战友。
所以,小花立刻改变了策略,把我们五个人拆散了,胖子在那里有熟人,就让胖子去那里,顺便带走小哥。因为这两个人的行动力其实都特别强,而且胖子的思路是歪的,他随时都有可能用那种笔直的思维破掉一个精心设置圈圈绕绕的局。
而小花当时一个人离开,想必就是去紧急做了布置,想办法把胖子和小哥引到了江西。
至于黑瞎子和我,这是小花另一个很毒辣的地方,除了黑瞎子对我特训的那段时间,大多数时候,我要做的事情,黑瞎子不会干涉,而是在一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协助我。
而小花跟我们的关系都太紧密了,我们根本不会往他算计我们的那个方向上去想,他是世界上最想治好黑瞎子眼睛的人,这就是灯下黑。
包括平老六的出现和消失,不许外人进的老宅,平老六的出现是多么的突兀,而他好不容易还清了小花的欠账,能够在长沙地头上自如活动了,却又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太多太多细节,可是我们完全不会怀疑到小花身上,他利用的是我们对他的情感。而且其实留给小花做局的时间非常短,所有的事情,几乎已经做到一种极限了。
而小花这一局最老道的地方,就在于似假非真的那些部分,胖子和小哥被稀里糊涂引到了江西,而漆同正是在赣南的山中得到了那种秘法。黑瞎子和我到了湖南省博,那个保安的消失会让我们警惕,但接下来并不是完全随机的。
小花不一定能够知道,淼淼会记住那种朱红色的棺材。但他使用的棺液又确实来自于辛追夫人的漆棺,这是小花钢丝上跳芭蕾的设置,他不怕我们知道,或者说,他就是希望我们知道。
因为我和黑瞎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在碰壁之后,会出现一种可能,就是我和黑瞎子反向思考,最终怀疑到小花身上。那么,小花干脆放出了足够多的线索,我毫不怀疑,就算我们没有通过淼淼查到北京,小花也会用别的方式来提示我们。因为他要的不是瞒过所有人。这件事迟早会被我们知道,小花要的只是时间。
但那些细节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不是双方的较量,一方赢了或输了,都要复盘整个棋局。在这一局里,小花是稳坐中军的帅,也是灵活作战的马,更是自我牺牲的卒。
在我回到二月红的老宅之后,里面一片寂静,我非常害怕看到一种景象,我怕小花真的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安置了漆淼淼,开始找趁手的东西,然后我想到了小花的棍子。这个王八蛋居然敢骗我说他在练功,现在想来,那天早上,瞎子在楼下一刀一笔地刻着齐字,每一刀剜下去的都是小花的血肉。
我走上二楼廊台,突然听到了响动,立刻猫着腰往屋里看。然后我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黑瞎子和小花。
小花的上衣已经被扒了,被黑瞎子脸朝下地摁在床边,几乎是像要把小花给扼死。在小花光裸的后腰上,有一个一寸见方的血痕,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有黑瞎子和小花自己知道,他往印章上刻的是什么字。
就保持着这个动作,黑瞎子忽然笑了一声,另一手在小花的额头点了点,“解雨臣,你长本事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张力,混合了性,暴力,和宽容。是我无法去也不能去打搅的,我依然很怕黑瞎子对小花动手,但直到我在外面蹲麻了,黑瞎子也没真的打人。他们就只是沉默相对,不说话。
良久,我听到小花低声说:“你别生气,你的眼睛没有坏得那么厉害,需要我死了才能治好,如果那样的话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想治好你是因为,我想要你,我又不想刚治好你,我自己就死了……换算一下,最多也就是减了我二十年的寿数。我一直特别健康,而且很会保养自己,活到九十岁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算,我还可以陪你三十年,还算值得……”
这他娘的,我听完都恨不得上手抽这个王八蛋,我猫着腰退回楼梯那边,听到了黑瞎子的声音,他的语气很难形容,说:“值不值,是我说了才算。”
我悄悄地退开,忽然想起当我知道小花跟黑瞎子搅和在一起的时候,我非常的惊讶,问小花怎么回事,小花说,就那样。后来我慢慢的就明白了,小花和黑瞎子,他们两个人心中对很多的事情,可能都有着同样的答案。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一个终极的问题,那么我是一个活在被人设计好的问题里,又不断自己追逐问题的人,胖子是一个有没有问题都无所谓的人,闷油瓶则既是问题的一部分,又是答案的一部分,那小花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人,而黑瞎子,他是一个看到了自己的问题而永远不会去把它问出来的人,因为他其实一无所求,一无所问。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发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跟他的答案是一样的,哪怕他从来都没有把问题问出来过。所以我觉得,不管怎么样,到了最后,黑瞎子一定能够理解小花的做法。
闷油瓶和胖子回来之后,我简单给他们讲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小哥还是那样,神情没什么变化,胖子脸色特别的精彩,他偷偷地跟我说,早该想到了,这就叫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我们一直拖着没有离开长沙,我跟小花说,我是害怕黑瞎子万一哪天心头火起,要把你给宰了,我们在边上还能拦一拦。至于小花是怎么用棺液炮制印章石的,他一直不肯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最后我们还是留在长沙过完了一整个吵吵闹闹的国庆黄金周。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我实在好奇,黑瞎子在印章上刻的什么字,他刻的每一个字可就这么留在小花身上了,会跟他一辈子。太过于好奇,我让小哥去黑瞎子的房间里偷看一下那个印章,万一可以就此得知黑瞎子的真名,那我岂不是赚了。
十分钟后,闷油瓶带着那方印章回来了,我说:“我让你看上面的字,没让你把它偷回来啊!”
小哥淡淡地说:“你看完,我再放回去。”
我接过印章,调转印面。
齐人之福。
快放我哥谈恋爱
新年辞旧岁 祈福上上签
风调禹顺祈福联产
3.5k
下一棒:@阿弥陀
我叫张贝贝。
我哥叫张峻豪,小名顺顺。
我比我哥小五岁,我哥比我大五岁,其实没差多大,但因为他早早成了练习生,日夜被牛奶灌溉茁壮成长,导致他看起来颇为早熟。
而我,由于我哥勤劳的美德在他们公司久久流传,因此我也早早出现在他们的口中,九岁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操心起我的人生大事,思量着我要在他们之中选择一个。
这多离谱的事儿,我说张峻豪你妹我也得自由恋爱,禁止捆绑。...
新年辞旧岁 祈福上上签
风调禹顺祈福联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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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棒:@阿弥陀
我叫张贝贝。
我哥叫张峻豪,小名顺顺。
我比我哥小五岁,我哥比我大五岁,其实没差多大,但因为他早早成了练习生,日夜被牛奶灌溉茁壮成长,导致他看起来颇为早熟。
而我,由于我哥勤劳的美德在他们公司久久流传,因此我也早早出现在他们的口中,九岁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操心起我的人生大事,思量着我要在他们之中选择一个。
这多离谱的事儿,我说张峻豪你妹我也得自由恋爱,禁止捆绑。
还好我哥靠点谱,当着全国人民的面说得让我自己决定。
感谢我哥。
我哥跟我就是一个模子里刻的,我俩长得像,性格也像,抢零花钱的时候尤其像。不过我妈坚持富养女穷养儿,因此我的公主日子过得悠哉悠哉,他的王子生活还得时刻报备。
多惨啊我说。简直就是提刀上马被放出去流浪的王子。
哦,他身边还有个骑士。
在童话故事里,王子身边总要配备一个骑士,像是时刻保驾护航,在一些其他的故事里,王子是男一,骑士是男二,身穿铠甲,总要为爱打架。
而我哥身边的骑士,有些神奇。
他叫张泽禹。
实话说,因为我哥是练习生,所以我对他们这群人还算有那么一点了解,大抵知道谁跟谁,也对得上脸,他们有时候进化论舞台,我妈会带着我去,他们也都有妹妹,看见我就喜欢走过来围着我,然后问我哥我叫啥名。
我叉着腰,说自己叫贝贝,众人长长哦了一声,我还在诧异为什么,我哥站在我边上就脸红,跟我说,他们以为我叫顺顺你叫利利,我俩凑合起来顺顺利利,所以之前猜测过你的名字。
我鼓起腮帮子,狠狠生气。美少女的名字怎么也能被这样议论。
我暗暗赌气,直到张泽禹走过来。
他搭着我哥的肩膀,脸上是刚上完的妆,眼睛那块贴了亮片,亮晶晶的,我还在生气呢,博取我哥的关注,可他一来,我就看见我哥原本在我身上的视线挪了出去。
挪到了张泽禹身上。
我哥目光热忱,直愣愣地看向张泽禹,他也没顾及我这个宝贝妹妹,张泽禹过来拍他肩膀他就完全傻掉,然后就全程侧着脸不看我。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他的宝贝妹妹还在这里,结果张峻豪完全大义不认亲,丝毫不给我一个眼色。
我吐吐舌头,突然觉得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哥,有了那么一点弱点。
还是张泽禹注意到我的动作,他弯腰拍拍我的头,眼睛狭长,眼睛边上的亮片持续闪耀,他说:“贝贝,你哥得借我用一下,行吗?”
好久没人这样争取我的意见,我哥也是,当下我愣了两下,而后点了点头,说行。
于是我被我妈拉走,张泽禹和我哥消失在黑夜里,剧场里乌压压的,我无意间转头,瞥见他们好像去了后台。
后来就是舞台开始录制,我妈拉着我坐到空位上,跟其他练习生的父母聊天。
我没再看到他俩出来。
那块灯没打开,我睁着眼睛一直瞧着,直到舞台周围的灯光怦然亮起,他们俩才出来。
我哥穿着一件白色外套,张泽禹穿了个衬衫短袖,他们从图书馆后面冲出来。
我其实对他们要唱的歌并不了解,但那个瞬间,我突然觉得我哥真的还挺闪亮的,旁边的张泽禹也同他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舞台也变得神奇起来,不再跟我看的那些童话故事,那些动画片一样,它们真切地出现在了我眼前,我也看到了,所谓的王子和骑士。
我撑着下巴占据着极佳的位置,看见他们汇集到一起,觉得极其新奇。
在家里我鲜少见我哥这幅模样,他视线清亮,看向舞台的时候亮晶晶的,边边上的张泽禹跟刚才大不一样,他头发也亮晶晶,眼睛也漂亮,唱me you的时候我无意看了眼我妈,发现她正在跟张泽禹他妈妈热聊,两人宛若闺蜜。
得,就我一个少女,拥有独立欣赏能力,其他人都沉浸在母爱中无法自拔。
我托腮看向我哥,看见他对张泽禹唱。
给我一点回应就会有信心。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让你伤心。
其他的人都快走吧。
全都被我block block block。
这大概是我哥的自作词,说实话我蛮懂我哥的,他这人平日里欺负我,不把我当少女,但在别人面前就能维护我这人心思,我看他们物料什么的,涉及我,我哥就会极其尊重我的想法。
所以我也明白我哥的个性,说实话,全世界最了解我哥的除了我妈,大概就只有我。
我哥这人没什么个性,说没什么个性都有点太宽泛了,他其实内里柔软,外表看起来是个拽哥,感觉不好靠近,但他人很好,有的时候特别会照顾人,他表面上看起来狂妄,实际上真的老爱说大话,不然也不会一直被我妈管着。
可川渝男人,都有共性,我哥也是,张峻豪这人,对朋友敞开了心扉,他小学同学迄今为止还联系着,还总要问问我今年多大啦。
算了,这事儿不提也罢。
我前头说我哥是流浪的王子,张泽禹是提刀的骑士,我哥哇哇大喊,冲锋在前,张泽禹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保驾护航。
我第一次见张泽禹,在我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是个小屁孩,他是个不大的小豆丁,我哥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他,说贝贝,这是张泽禹。
张泽禹蹲在我面前,他眼珠子漆黑,里头眼珠子占据一半,微微一笑,牙齿就露出来,里头还少了半颗牙。
我懵懂地看着他,看见他那半个牙没了,还捂着嘴嘲笑他。
虽然张泽禹后来就把嘴巴立马闭上,但我的确对这颗牙有了极其深刻的记忆。
后来再见面时,我盯着他那颗牙不放,后来收到了我哥的警示。
行行行,不看了。
我坐在一边,看他俩打球。
张泽禹跟张峻豪拔高了不少,这次见面,他俩其实都长得挺快,我这才意识到我哥真的在不断的长大,他成长的速度飞快,我也开始有了比照组。
比照组是张泽禹。
我哥迈入变声期时,他跟我说张泽禹也进入变声期了,他和张泽禹要合作刀马旦,俩人为这事儿很是烦恼,我在这头啥都不懂,问变声期是什么?
我哥给我开的是视频,那头张泽禹的声音挤进来,他说:就是男生得变个声音唱歌。
我哦哦两声,还是没听懂。
我哥说,别听懂了,你哥跟张泽禹唱歌去了,拜拜。
行,我又懂了。
其实男生的青春期蛮有趣,我也是后来长大了才意识到这件事,他们练习锻炼,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逐渐成长,被送去上学。
直到后来我再次见到张泽禹。
这位我哥的骑士,好像变了个模样。
我哥站在我面前,说 你哥男朋友。
我差点就从后座翻下来,我哥把我捞回去,问我,干啥呢。
我翻了个白眼说,你等会,你让我缓缓。
张峻豪张泽禹便一脸认真的看着我,等我缓缓。
我缓了半天,我哥问我:“缓好了没。”
我举起手,问:“可以说没吗?”
于是我就这样接受了我哥跟张泽禹在一起的事实,那会儿已经过去四五年,我哥迈入19岁的大门,我也身处他们当初那个年纪,第一次有了感同身受的意味。
后来我询问,当然,我没问我哥,我把这事儿丢给了张泽禹,我跟处好哥们似的去学了东北话,朝着张泽禹喊了声:“大兄弟。”
我承认,张泽禹当时看我的神情带着那么一点无措和尴尬,当然我也是来套近乎的,毕竟我真的不晓得他俩到底是怎么恋爱的,而且在我看来,我哥这人个性这么奇怪,到底怎么跟张泽禹看对眼的。
在我绘声绘色地描述下,张泽禹终于明白,他摸了摸鼻子,笑眯眯道:“我追的你哥。”
我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跟我得知他俩谈恋爱时一个震惊程度,我说张泽禹,我哥不应该是主动型的吗,怎么还被人追。
张泽禹笑眼弯弯,他说,你哥是挺主动,但每回进度条快到底了他就停了,那剩下的就只能我来推进,推着推着,那就换我主动了。
我大惊,又道,你不是挺受欢迎吗,怎么上了我哥这条贼船。
还未说完呢,我哥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挪到一旁。
我哎呦哎呦几声,捂着耳朵没好气。
张峻豪从我身后走过来,他坐到张泽禹身边,伸手揽过张泽禹的肩膀,模样就像是翘起尾巴的孔雀。
我皱皱鼻子,说:“也不知道你哪里被看上了。”
张峻豪叫我的大名,声音低沉,有点警告的意味。他自己嘚瑟,任由我在这里吃狗粮,我耸耸肩,最后又问了一句。
“那你们,为什么最后走到一起了?”
张泽禹眯着眼朝我笑,他心情挺好,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好听,我听过他唱歌,像是舒展起来的小鸟在自由飞翔,他缓缓道来,总有一种阳光温柔的意味,像是夏天晒得干燥松软的被子。
我哥大概就是人工降雨,落在云层之上的阴雨天气,他碰到自己的事情会沉默,撞上别人的事情就爱见义勇为,我这时候倒是的确相信了张泽禹所说的谁才是主动一方。
如果是这样,那我哥在过去的十九年岁月里,为数不多的阴雨天气里,撞上张泽禹这样的夏日晴朗,推动进度条,也的确是他格外罕见的幸运。
张泽禹最后跟我说。
因为爱,因为平等的爱。
就像我当年看见他,他弯腰拍拍我的头,眼睛边上是亮晶晶的亮片,他低声询问,可以把我哥借给他吗?
我懵懂点点头,说可以。
小王子的骑士带走了流浪的王子,从此,平等的、自由的勇敢相爱。
流浪到地中海终会蝶泳
张极视角/
我第一次爱人,爱的一塌糊涂,血肉模糊,爱成一场需要我征战的战役,荒芜战场上不分敌我地尽数伤亡。
你跟张泽禹到底怎么了,搞成这样。
左航坐在我旁边,义正言辞地问我。
没怎么,玩不来了。我按上车窗,把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里,不再言语。
左航看我,大概是觉得我孬,伸出手来锤了我一下。他叹气,瘫在后排座椅。车里暖气打得够,说话不再哈白气。你俩折腾成这样,迟早把我折腾疯。
他有点幽怨地补上一句,你俩的事情我懒得插手,但我也不想成为你俩拉锯战的牺牲品。
嗯。我简短回答,然后闭上眼睛。
现在是十二月...
张极视角/
我第一次爱人,爱的一塌糊涂,血肉模糊,爱成一场需要我征战的战役,荒芜战场上不分敌我地尽数伤亡。
你跟张泽禹到底怎么了,搞成这样。
左航坐在我旁边,义正言辞地问我。
没怎么,玩不来了。我按上车窗,把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里,不再言语。
左航看我,大概是觉得我孬,伸出手来锤了我一下。他叹气,瘫在后排座椅。车里暖气打得够,说话不再哈白气。你俩折腾成这样,迟早把我折腾疯。
他有点幽怨地补上一句,你俩的事情我懒得插手,但我也不想成为你俩拉锯战的牺牲品。
嗯。我简短回答,然后闭上眼睛。
现在是十二月,我们出发拍摄物料。刚刚划拳,赢的人选搭档做好车去,剩余的一车拉去。稀里糊涂我就这么赢了,我又一次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左航的名字。左航气得当场跳起来爆锤我,他揪着我的领子说格里芬你想死迈。只有我看得到,他用口型轻轻说,你他妈疯了是不是。他的眼睛往旁边瞟一眼给我示意,我知道那是张泽禹。
那又怎么样。
我轻笑。
他好像比我还先知道我的选择一样。所有人都在或多或少期待我能带他们,一个二个围上来热闹哄哄的时候,只有他插着兜站在原地不动。
是的,只有他对我的答案最笃定。
我也不是第一次没选他,选择左航了。
这种时候就得承认张泽禹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了。
我的名字拆开的一笔一划,都被分解成张泽禹了解我的一部分。最后模糊碎片拼凑起来,拼出一个大概完整的我。张泽禹很牛逼,尤其是在了解我这件事上。
山路蜿蜒曲折,我在颠簸车程中歪着脑袋睡去。再醒来已经快到山顶。
大部队汇合,大巴车姗姗来迟。
节目组说房间分配223,让我们自己划拳。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走了狗屎运,我盘盘赢到最后。这下又是我第一个选择。
别他妈选我,左航在摄像机看不见的地方踩我的脚。
我去看朱志鑫,朱志鑫预知一样跑上来捂我的嘴,我挣脱开喊他跟苏新皓的名字。
苏新皓倒是没意见,站在那儿笑得傻气。朱志鑫反正应该挺烦的,跺着脚啊啊啊地叫着回去了苏新皓身边。
......怎么看起来我张极有点儿不太受欢迎。
左航选了陈天润。陈天润隔了几个人看他,安静地笑,欣然接受。
行,又背着我搞。
得了,那我没得选了呗。张泽禹最后一个,他看着旁边的张峻豪,就我俩了呗。
张峻豪没说话,默许着点头。他棉袄兜里揣了暖宝宝应该。我瞥见他拉着张泽禹因为伸出来划拳而冻得红的手拉进了自己兜里。
......
太刺眼。
我不去看他们,挑刺儿似的隔开朱志鑫和苏新皓站他俩中间,朱志鑫斜着眼睛看我一眼,说你完了。
波折大半天,节目组让我们都进了自己的屋子先休整一天。大包小包的行李箱从大巴车上卸下来。突然节目组发话,说我们一个寝室只能带一个箱子进去。
玩还是他们会玩。
啊?!我们好几个人不约而同表示震惊。啊也没用,震惊也没用,苏新皓带的箱子最大,我们都手忙脚乱地把东西都往他箱子塞。
我把鞋子鞋带绑在一起挂在脖子上,沉得要压断脖子。朱志鑫笑我,结果跟我一样绑鞋子。
我们手忙脚乱的时候,张泽禹站着没动。他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包软糖分给张峻豪吃。
张泽禹你们怎么不分?
于是他俩对视一眼,笑得猖獗。
我早知道要这样了,张泽禹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们就没按好心眼。然后他蹲下打开自己的箱子,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零食包。
张峻豪坐在他的行李箱上,得意地很拍拍行李箱,我早让张泽禹把东西放我箱子里了,聪不聪明噻我。他俩击掌,在我们的嚎叫中快乐地笑。
我听到后泄了气。一种后知后觉的冰冷涌上我的身体,冰冻住我流动的血液。
所以是早就打算跟他住一起了。
所以不管输赢,早就决定选择他了。
现场不止我一个人听出话里的话,所以左航投过来那个眼神被我解读。像是怜悯,像是嘲弄,我再去看他他已经不再搭理我,忙着从陈天润手里接过大包小包。
最后苏新皓的箱子完全合不上,我们把箱子摊开,三个人抬着进去。卡bug呢搁这儿?张泽禹调侃,朱志鑫一直在狂笑,笑得抬不稳,一路走衣服一路掉,他走两步就得弯腰去捡,为难他笑得快要断气还要跟我们说对不起对不起。
哎呀朱志鑫!我朝他喊。
来帮你噻。张峻豪把他的箱子给张泽禹推着,小跑上来帮我们抬住那没人抬的一角。
张极,你莫抬了,他对我说,你跟腱。
那一刻有什么拂过我心头。
凭心而论我跟张峻豪连熟悉都算不上,他还记得我跟腱已经是我意料之外。
不可否认张峻豪和我很像。野心,狠劲儿,穿衣品味,收藏的限量球鞋.....
他以前给我准备礼物,特别上心。我知道他一向对朋友上心,但说实话我始终不认为我俩在相熟的范围。我们确实品味也像,但还没有亲密到凑在一起讨论新出的球鞋涨幅怎么样到底要不要入手这种问题。
我跟张峻豪像是两颗星球,保持着恒定的友好和无法逾越的距离。银河系定律又叫我们游走在彼此周围,不远不近。那是一种奇怪的,心照不宣的疏离。
对了,我俩还有一点像。
我们看向张泽禹的眼神。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每次他看张泽禹的时候,都特奇怪。张峻豪,怎么说,属于闹腾那一挂,我跟朱志鑫打在一起的时候他和余宇涵已经在走廊追的上蹿下跳了,没一刻消停。
但这么闹腾的人,看向张泽禹的时候显得特......柔情?好几次,真的是好几次,我都不由自主地去看张峻豪看向张泽禹的眼神。
那里面有什么?
跟我一样吗?
跟我一样的。
迟钝如我,逃避如我,敢承认的时候我和张泽禹已经是半僵不僵的关系。张泽禹有点儿懒,他从来不看天气预报的阴晴,也从来不会来揣摩我的心思。大概也是他太笨了看不出来吧。
那天晚上吃完饭没有拍摄任务,我们睡得很晚。朱志鑫跟苏新皓在浴室里泡澡,我踩着棉拖鞋裹着袄子出门。
厨房里很亮堂,里面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你多吃几个,我吃不完。
左航?我探头看,灶台边上站俩端碗的人背对着他,左航正把碗里的的饺子往陈天润碗里赶。
够了够了,我减肥呢。陈天润赶紧制止。
不胖啊你也,哎呀多吃点。
左航这么护食的干饭人能分饺子给别人......行,真行。
我出来接了杯热水,已经站在楼梯拐角快要上楼,却看见大厅左手边的房门被人推开,张泽禹推开大门,走了出去。我想喊住他,问他,这么晚了你干嘛去啊,外边儿冷啊,疯了?
他走的太快,我也没说话。
我跟了上去。
远远的,我听见他和另一个人坐在屋子前的走廊上讲话。
你啷个来了?张峻豪问。
怕你一个人噻。张泽禹也坐下,撞撞他的肩膀。
嘁,我才不怕嘞。张峻豪回撞过去,又指给他看,看,星星,贼亮。
张泽禹抬头看,我也抬头看。
那是一颗太亮的星星,今晚月亮隐匿,繁星洒满天空。那么多星星中,张峻豪一下就挑出最亮的一颗。
张泽禹问,重庆会下雪吗。
会啊,啷个不会,张峻豪看着他,不过很少,一咪咪雪,下着意思一下。
张泽禹被他的形容笑到,啊哈哈哈哈哈真假的,我来这么久了都没看到过。
我看见张泽禹的侧脸,他笑得露出那颗姗姗来迟的虎牙尖尖,眼尾弯弯的看着张峻豪。
没事儿,你肯定会看到的,张峻豪说,反正你还要在重庆待很久很久。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雀跃。
我没再听下去。
路过厨房,左航和陈天润吃完了饺子,陈天润不停在打嗝,左航一边洗碗一边笑他。
回到房间,苏新皓已经穿好衣服出来,朱志鑫在浴室里喊他帮他拿衣服,苏新皓进去后两个人又在里面闹起来,不断又拍打水花的声音。
我拿被子捂住脑袋,像被世界遗弃的小孩。
第二天拍摄,玩了我们经常玩的二选一。
有些问题太鸡肋了,答案显而易见。譬如问朱志鑫,张极苏新皓,他一定斩钉截铁选苏新皓。
这种无效问题,我听都懒得听。
张峻豪倒霉蛋,手气臭,第一个就是他。
早上洗头晚上洗头?早上洗头。
棉袄还是风衣?棉袄。
球鞋还是帆布鞋?球鞋。
......
哎呀你这什么问题,左航怼工作人员,问点劲爆的,我来我来。
姐姐还是妹妹?...姐姐。
妹妹嫁人是嫁给苏新皓还是朱志鑫?
撒子?张峻豪茫然,我们在后面笑作一团。
换一个换一个,左航摆摆手求饶,朱志鑫还是张泽禹。
张峻豪沉默几秒,在我们都以为他要放弃回答的时候突然开口。
肯定张泽禹啊。
我跟张泽禹中间坐着两个人,隔着他们俩我看见张泽禹看着张峻豪笑得很舒展。等张峻豪拖着椅子坐回来的时候他俩对视一眼,张泽禹伸手给他拍拍羽绒服衣角蹭上的灰。
再往后是苏新皓,朱志鑫朱志鑫朱志鑫朱志鑫朱志鑫朱志鑫.....再是朱志鑫,苏新皓苏新皓苏新皓苏新皓苏新皓苏新皓......
没劲。
张泽禹也没逃过。
我来问吧。我说。
朱志鑫和左航的眼神从我两边同时射过来,警告意味太明显。但我没回应,只站起来背对摄像机,看向张泽禹,嘴里哈出白气,我来问吧。
他点点头,不介意似的拖着椅子来到前面,嗯,问呗。
冬天还是夏天。冬天。
短发还是长发。长发。
拍照还是视频。视频。
重庆还是江苏。
......
他没回答。
我能感受到我脱口而出的那一刻空气的凝固。
你也会慌啊,张泽禹。
我都没去过江苏。他笑着回答我。
重庆还是江苏。我步步紧逼,不给他喘息机会。
他眼神再对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温度,先前体面的笑容荡然无存,隔着点距离他看着我,缓慢又坚定的回答我。
重庆。
他拖着椅子回去,张峻豪沉默着捏捏他的手心。
还有问题吗小极?没有我们就下一个了。工作人员说。
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我也回到队伍里,往椅子上重重一靠,仰着头大口呼吸。左航很贴心,在我快要在镜头前失态崩溃痛哭的时候一把给我扣上了他的鸭舌帽,遮挡住我大半的脸,只剩下一个下巴。
躲在鸭舌帽里,沉闷的空气开始发酸发胀,我的眼泪悄无声息滴落下去。
晚上工作人员撤了机位,赶我们回房间睡觉。几个人都走了,张峻豪肚子疼先撤了,张泽禹在给他搬椅子。偌大的院子庭中只剩下我跟张泽禹两个人。
他插着兜坐在张峻豪椅子上,仰头看着星星,喊住要走的我。
张极。
想问什么问吧,他说,停顿一下又补充到,现在没有摄像机了。
他声音很冷,没有起伏,没有感情,叫我的名字像是念陌生人名字一样。我比谁都清楚这是一场不体面的对峙。
我在他对面坐下。
重庆还是江苏。我不知道在执念些什么。刚刚我就想问他,重庆的星星有那么好看吗,江苏的也很好看,我分明,分明早就说过要带你去看的。这样你也会对我那样笑,眼尾弯弯的垂下来,脸颊肉柔软地鼓起,那颗小小的虎牙也那么可爱地露出类。
于是我固执地又问一遍。
他这次的回答太迅速,不假思索地,给了我答案。
重庆,张泽禹说。
我没去过江苏,你知道的,张极。我没去过。
在很多个夜里我都向他描述过江苏,我告诉他从我家天台摸星星有多近,天目湖水有多蓝,我常做的那路公交有多颠簸......
可是他没去过。一次都没去过。我说的那些对他来说都是空中楼阁,缥缈而虚无的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江苏于他而言,仍然是陌生遥远,不够真切。原不抵一碗豌杂小面的香气让他感到熟悉。
我腾升起一种歉意。先前我是真的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很多以后,我能带着他,带着小伙伴们去江苏玩。是我忽略我们都还太小,决定不了自己的行程航班,就像每晚都要上交手机一样。
原来没有时间了。
我和张泽禹,已经不知不觉,一步一步,走到了我们的尽头。我责怪时间流逝,责怪命运捉弄,可是回头看,每个脚印都是我和他自己走出来的。
我们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走到我们最后的,既定的结局。
我们都陷入沉默。张峻豪在二楼走廊嚎了一嗓子打破僵局:张泽禹!回来没!
来了!张泽禹扯着嗓子喊。他在喊我,他说。于是作势要走。
张泽禹,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我反问他。
张泽禹看着我眼神闪烁,张了张口,又作罢,低下头,声音低低的说,没有了。
我想接着问,他却抬起头问我,啊,想起来了,确实有一个问题。他笑得好苦涩,一点都不开心,尾音也低低往下坠。
张极,为什么不理我啊。
是错觉吗?晚上躺在床上回忆,我竟然觉得张泽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带了一点颤抖的哭腔。
半梦半醒之间,我恍惚看到十三岁的张泽禹。那会儿他还缺一颗牙,校服扣子扣得整齐,在窗边座位坐得笔直,认真地抄写黑板上的板书。又看到他下课,蹦蹦跳跳地过来找我,伸出手推我,手上还带着我们同款的红色手表。
张极,张极,放学了,得去公司了。
有一段时间我很迷茫。变声期和跟腱炎折磨地我好痛,很多个夜里我都被疼醒,张泽禹会摸索着从左航床上爬过来,给我揉膝盖,揉到那种刺骨的疼痛被他掌心的温度缓解,我才舒服一些沉沉睡去。白天在公司训练我也不怎么敢开口,高音上不去,容易破音,气息也不稳。张泽禹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他只能趁着下课老师给我加紧辅导的时候去替我接水,在我每次回来的时候保温杯里都装满温热的水。
那个时候张泽禹上了很多节目。刀马旦,冷风吹。
也是那个时候,张峻豪开始频繁出现在张泽禹身边。
现在的张峻豪,已经比张泽禹高出小半个头了。几天前我们还在重庆,难得坐一次地铁出去玩,人潮拥挤,隔得远远的我看见张峻豪把张泽禹圈在角落,抵御背后人挤人的撞击,像是为他护起一小方安逸天地。
我和张泽禹在某个夜里,交换过一个吻。阴差阳错的,我们躲在被窝里轻轻地吻,不敢大口呼吸,生怕吵醒左航。张泽禹揪着我胸口的睡衣布料,任由我一点一点攻略城池。食髓知味,我还贪恋更多的时候他推开我,你疯了?
我没再继续。那个吻之后我们都当失忆一般闭口不提,只是偶尔我能察觉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每当我要看回去,他就会躲开,让我无从探究。
朱志鑫刚刚躺在床上跟我说。
你知道吗张极,你每次都要靠推开别人来验证真心。这样会很累,虽然你跟张泽禹中间的事情我们都不会过问,但是你状态不对,真的要及时调整,很影响训练。
镜头面前,装也装得像一点吧。
他拍拍我肩膀,就灭了灯躺下了。
我靠在床板上,想着他的话。
很早很早之前我和张泽禹都是彼此的第一选择。我们干什么都在一起,没有别人。中间我们吵架,冷战,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都要跟张泽禹闹点别扭。因为我知道,我有那个闹别扭的资格和底气。
我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张泽禹给我的特权。
一觉睡醒,灵魂惊动。
我和张泽禹历经风波,坎坷颠簸走到今天,居然忘了是谁先冷脸,谁先松手,谁先把谁落在身后。
说起来我那块红色的手表已经坏了,早就坏了。被我搁在宿舍书桌抽屉里吃灰。指针停掉的时候刚刚打放学铃,我打着哈欠和挂钟对时间,发现指针早就悄无声息地停掉。
我去看张泽禹,他正抓着桌面的卷子往书包里塞。
他没等我,径直从后门离开了。左航在那里等我们。
他搂住张泽禹,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跟上。
走廊里,我扯着书包袋子看着他们俩在前面勾肩搭背的,我们被汹涌的人潮隔开。我仿佛看见命运的线被一双无形的手生生拉扯断,珠子散落一地,掷地有声,却无法拾起。
能修吗,师傅。我找到钟表铺,师傅戴上眼镜细致地看。这表对我很重要。
你这表有点年头了吧,师傅摇摇头,修不好咯,零件都损伤了,要换就得全换,只剩个壳子。
那是一个下雨天,我捏着已经被宣告死亡的红色手表撑开伞,雨滴砸在伞面,砸在地上,路上行人匆匆,我带着无人问津的尸体回到寝室,煞有其事地放进抽屉里,轻拿轻放,妥善保管,郑重地像是对待一段记忆。
卡西欧的手表我团购很多,满满当当塞满抽屉,成为我红色手表的替代品。哪个都一样,我无所谓。只是旁人一眼能看见。带着新手表回江苏,妈妈问我,极子,你之前不是带着这块表吧。
对啊,我说,你咋知道。
你看的晒得,表带痕都出来了。
我坐在书桌前做作业,看着皮肤上没被遮盖的,浅其他皮肤一个色号的地方。我把新手表取下来,彻底裸露出完整的表带痕。什么触动了我,我趴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妈妈怀里,头枕在妈妈腿上,她问我,小极怎么了,怎么难过了。
我不敢告诉她。
我在缅怀我的手表朋友,缅怀那个陪了我很久很久,绝无仅有的红色手表。
你表呢。后来回重庆后准备舞台,在服装间张泽禹问我。
已经过去小半年,他终于开口问我。
没带了,我扣上新表表带,说,早没带了。
张泽禹的胸腔开始抑制不住地起伏,然后他当着我的面,解掉了他的那块手表,露出跟我一样完整的表带痕。他问我,坏了吗。
坏了。我说。
哦,张泽禹说,他从我旁边擦身而过,那别带了。
咚。我捏紧拳头,听着他在临走之前,把手表扔进角落垃圾桶的声音。
在我生长痛早已过去的今天,我迟钝地感受到成长前所未有的重量和痛楚。
不是拉韧带,不是跟腱炎,不是膝盖疼,是我和张泽禹走到今天,却发现以前那么紧密的、沉甸甸的、厚重的回忆都在我们大步朝着未来跑的时候,远远的遗落在身后了。
而我们谁都没有去拾获。
像是秋天落下的银杏叶,风一卷,也没了来时的证明,不留痕迹。
几天的录制很快就过去,我像具行尸走肉一样,在镜头前僵硬地笑,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沉默。左航看不下去,把我关到房屋里一副拷问样子,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在左航面前掩面哭泣。他坐过来,拍拍我肩膀,哭吧,兄弟,哭会儿就好了,哥们儿知道你难受,哭。
左航真直男,听完我更委屈,哭得更凶。等我缓好,差点缓好的时候,张泽禹远远喊着左航的名字推门而入。
左航饭好了下去吃——
他对上我眼神后没躲避,维持着那个握着手把开门的姿势像被定格一样。
来了,马上就来。左航说,又给我递了两张纸,别哭了,吃饭去。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在,我不是故意——
他在干嘛啊?道歉吗?我跟你已经到了要道歉的地步了吗?
我说没事,张泽禹这才嗯了一声,又回头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才带上门下去了。
那天晚上我在左航房间睡,陈天润去跟张泽禹他们打牌了。左航哄我,像个真正的二哥那样哄我。
我躺在他旁边,听着他絮絮叨叨地温习我们以前三个人那些过往。他说以前张泽禹总是最早起床,给我们俩挤牙膏。说张泽禹攒钱给你买礼物,记着你的口味。说张泽禹在练习的时候也惦记着你,老说要早点练完下课回寝室陪你.....
在左航缓慢的讲述中,我拼凑出一个无比熟悉的张泽禹。个头小小的,笑起来缺颗牙,用没变声仍然稚嫩的嗓音,对着奔跑途中回头望的我挥手——
拜拜张极。
那是我的十五岁,张泽禹痛成我青春的一部分,痛成我心头无法剜割的一块血肉,痛成我手心里的蜿蜒掌纹。
我原谅张泽禹的所有,尽管根本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但是,我还是告诉我自己,原谅张泽禹的所有,一如原谅我自己的种种——
在第二天太阳斜斜升起,世界放晴的时候。
End